《诅咒收容》 第1章 顾荀 座钟的声音咔嗒咔嗒传入顾荀的耳中,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后脑勺在隐隐作痛,他紧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抬起手来往脑后摸去,手指穿过发丝,很快就摸到一个微微鼓起的肿包。 顾荀随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腕,意识才逐渐清晰起来。 他此时身上穿着一套极其讲究的燕尾西服,塞在胸口口袋里的手绢稍微有些凌乱,但好在还勉强能看。 顾荀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坐在一张大床上,压在身下的被套面料丝滑,绣着繁复的花纹。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确实是坐在床边的,但绝不是躺在床上,看起来有什么人在他昏过去的时候,很贴心地将他移动到了床上。 “维斯先生,您醒了。” 顾荀听到声音,抬头循声看去,就见床帏遮挡下能看到明黄色的大裙摆,很快一个女人面上带着些许歉意地看向自己。 她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碧色的眼睛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好看,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腹前,朝顾荀的方向走了两步,将自己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顾荀上下打量着女人,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床旁的梳妆台,上面已经空无一物,“我都不知道,奈尔维家的待客之道竟然是这样的,玛蒂薇尔小姐。” 玛蒂薇尔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十分显眼地起伏了一下,“对于这件事,我表示很抱歉,如果维斯先生您需要的话,在之后奈尔维家会向贵府送上医药费以及礼物聊表歉意。” 顾荀轻哼了一声,观察着自己醒来的屋子,双脚落在地毯上,缓缓站了起来,“您的意思是,这件事要我当作没有看见是吗?” “您真的很聪明,维斯先生。”玛蒂薇尔极其优雅地朝顾荀提裙行礼,头发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到胸前。 她比顾荀要矮一个头,但是看向顾荀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恐惧和怯懦,明明表现出来的是歉意和愧疚,但顾荀知道这不是真心实意的。 “这话真的是夸奖吗?”顾荀伸手整理了一下领结,又用手梳理了有些许凌乱的头发,“我都还不确定,是不是能活着走出这道大门。” 玛蒂薇尔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红唇,弯着眼睛笑了几声,“您真会说笑,只要守口如瓶,当然能够离开。” 玛蒂薇尔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离顾荀几乎只有两拳的距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让外人听到的秘密,“就如我刚才说的,您很聪明,逃过了一次,就会逃过下一次。” “这应该不是玛蒂薇尔小姐的想法吧?” 玛蒂薇尔眉毛轻轻一扬,脸上表现出一种欣赏之色,“是的,这是姐姐的想法,姐姐说您很可怕,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所以当然可以离开。” “可怕?”顾荀听到这两个字终于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是不是应该感谢赫莱娜小姐的这番评价?不过我想,就算我离开这里,也会一直被监视吧?” 像是被看破了心事一般,玛蒂薇尔脸上的表情一僵,往后退了一步,和顾荀拉开了距离。 顾荀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瞥向窗外,此时外面阳光明媚,是一个好天气,但屋子里却像是照不进光似的,显得阴沉压抑。 玛蒂薇尔的年龄在顾荀看来还是太小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刚才的那些话和说每句话时候做出的表情,完全就是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 他当然知道对方这么教玛蒂薇尔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单身男人,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样靠近,很少有人能够把持得住的。 可惜这并不是顾荀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也没打算就这样当作看不见地离开,他还有事要做,做完了才能走,而且就算他真的对这个小姑娘动了心,眼前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一种镜花水月,始终是要醒的。 更不用说,他根本没有这种心思。 “维斯先生,”玛蒂薇尔低着头似乎是纠结了一会儿,随后一把握住顾荀的一只手,“您快走吧,在这里的事情就当做一场梦,醒了就过去了,奈尔维家绝不会打扰您以后的生活,过去什么样,之后依旧会怎么样。” “家里死了那么多人,玛蒂薇尔小姐还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吗?” 听到顾荀的话,玛蒂薇尔的脸色变了,她抓着顾荀的手有些轻微颤抖,咬着嘴唇没说话。 “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还是说,您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了?”顾荀没有甩开玛蒂薇尔的手,反而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 “姐姐的心意是不会变的。”玛蒂薇尔的声音很小,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顾荀反手握住玛蒂薇尔的手腕,将她往床的方向一带,略作思索说道:“很可惜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只要一想到之后会一直被监视,整个人就难受得受不了。” 玛蒂薇尔张开嘴,似乎是还想要说什么,顾荀却是目光一沉,一个手刀狠狠敲在她的后颈处,手里拉着的人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顾荀将玛蒂薇尔轻轻放到床上,便迅速来到梳妆台边,将几个小抽屉都检查了一遍,“不在……被拿走了。” 轻轻“啧”了一声,顾荀又摸了摸空无一物的手腕,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回头看了一眼玛蒂薇尔,没有犹豫地走了出去。 过道里还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即使此刻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但顾荀依旧清晰记得之前这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地狱景象。 惨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和他擦身而过时其他人惊恐到变形的脸,断断续续的八音盒音乐声,还有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的侍从与管家。 现在安静多了,原本热闹的宴会像是根本没有举办过一般,这里又恢复到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就和顾荀踏入这里之前看到的一样。 他疾步往前,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扇房门前,这个地方的装潢很是相似,但他却绝不会记错那股味道。 顾荀使劲扭动了几下门把手,门锁就像是坏了一般,发出一阵生硬的嘶吼被他给推开了。 反手关上房门,顾荀深吸了一口气,相似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做工精美的八音盒,此时并没有打开,但他却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扭曲且怪异的音符以及某种东西在规律震动的声音。 腹部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顾荀伸手摸了摸,下一秒就感觉脑后突然传来一阵阴冷的风。 顾荀敏捷侧身,渗着寒光的匕首从他眼前划过,紧接着他看到了赫莱娜苍白却狂气的脸庞,她额前的发丝凌乱,双手紧紧握着匕首,浅紫色还沾着血污的束腰长裙依旧没有被她换掉,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不走?”赫莱娜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妹妹都可以给你了,为什么不走?!” 面对赫莱娜的质问,顾荀面不改色地转身直视着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八音盒,“宾客们昨天吃饱了,它今天也吃饱了,可是赫莱娜小姐,我还饿着呢。” “邀请的名单是我反复检查过的,不应该是这样!” 顾荀笑了,他收回手,有些无所谓地回答道:“您没有错,名单确实检查得很仔细,维斯·赫怀特也没有问题,即使您不邀请他,我也会是名单上剩下的任何一个人,除非……您谁也不邀请。” 第2章 八音盒 赫莱娜的脸在颤抖,她握着匕首往前突刺,朝前跨了一步,“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赫莱娜小姐,您看看您身上穿的衣服,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呢?”顾荀指向女人裙子上大块大块的血污,“说这样的话,死在这里的宾客们会同意吗?” 赫莱娜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的某处,一下子没了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握过刀柄的手上还沾染着血迹,似乎从事情发生之后她就没有好好打整过自己。 “这是一些……一些……必要的牺牲,”赫莱娜点了点头,又握着匕首指向顾荀,“对,必要的牺牲而已。” “必要的牺牲?”顾荀盯着赫莱娜的双眼,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如果您是这些宾客的家人,或者就是宾客本人,对于这样的解释,您觉得能够接受吗?” 赫莱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动摇,但很快她使劲摇了摇头,往前又逼近了一步,“我不是他们,也永远都不会是他们,所以我不需要去想象,也不需要去思考能不能够接受……倒是你,如果你不是维斯·赫怀特,那么真正的维斯·赫怀特在哪里?!所有人的长相,我明明……明明都是一一对照过的,没有人可以冒名顶替进来。” “所以说,您的名单是精心准备过的,而不是随意挑选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赫莱娜皱起眉头,握着匕首往前又是一戳,“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回答,却已经是回答,于是顾荀往后一退,张开自己的双臂,回答道:“维斯·赫怀特就在这里,这不就是他的身体吗?” “你……你什么意思?” 赫莱娜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慌乱,握着刀柄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她呼吸得十分用力,能看得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不能确定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完全一样的人,”顾荀瞥了一眼梳妆台上的八音盒,“但至少这具身体,是属于维斯·赫怀特先生的,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见赫莱娜只是盯着自己,顾荀收回了双手,继续说道:“对您来说,这应该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吧?毕竟您的未婚夫,不是一直有另类的信仰吗?” 顾荀的这一句话,像是戳中了赫莱娜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见她身体狠狠地一抖,匕首都差点从手里掉下来,“你……你是恶魔。” 赫莱娜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几个字,却把顾荀听笑了,他摇了摇头,终于是靠在梳妆台边上,“不,赫莱娜小姐,我不是恶魔,只是一个饥饿的灵魂罢了。” 扭曲的乐曲同时传入赫莱娜与顾荀的耳中,女人的理智似乎在那一瞬间断了线,她张开嘴巴大吼,“不要碰他!滚开!” 顾荀闻言高举双手,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您冷静一些,我什么都没有碰。” “不,我听到了!”赫莱娜用匕首指了指桌上的八音盒,“他的声音刚才颤抖了一下,是你撞到了他,他很脆弱的,很需要保护,你快从他身边离开!” 顾荀垂眸看了一眼那个八音盒,做工精细,盒面上还镶着三颗血色的红宝石,宝石边上有两只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异兽将它们团团围住,挥动着如同天使一般的翅膀托举着中间最大的那颗宝石。 盖子的边缘刻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文字,一笔一划棱角分明,只可惜顾荀读不出里面的意思,而盒中规律且沉闷的震动声,并没有像赫莱娜说的那般脆弱,倒不如说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充满了生命力。 盒子底下的衬布上有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一时间搞不清楚这块绒布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因为被鲜血多次浸染才变成了现在的颜色。 “赫莱娜小姐,您的手在发抖,”顾荀并没有如对方要求的那般远离八音盒,“您没有杀过人,所以现在应该连握着匕首都很勉强吧?而且看看您身上的衣服,很难想象您在那场惨剧之后是否有好好休息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这样的淑女不适合握着匕首,就像您的妹妹一样,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赫莱娜用力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这我当然知道,但那是我的未婚夫,我得救他,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顾荀眨眨眼,“据我所知,佩恩先生过世已经一年了。” “闭嘴!”赫莱娜这一声吼得极大,声音都跟着有些劈叉,“你再这样胡说八道,下次这把匕首就真的要刺中你的身体了!他就在那里,他明明就在那里!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还在我身边,甚至每天都在唱歌给我听!我们说过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我们,不可能分开!” 唱歌?顾荀抿了抿嘴,就是这种扭曲又怪异的音调吗?这种感觉随时都可能会跑调的曲子? 也许是自己太没有音乐欣赏能力了,顾荀完全没能从这种吵人的曲子里听出任何一点值得欣赏的旋律。 回想起宾客们互相争抢这个八音盒的场面,想起那些人脸上听到这奇怪曲子的陶醉神情,以及之后为了八音盒发生的无法挽回的一幕幕,顾荀的目光沉了沉。 “您的意思是说,”顾荀稍稍放下一只手,指着八音盒,“这是您的未婚夫,也就是佩恩先生是吗?” “不然呢?!” 顾荀又想了想,再次问道:“您能确定吗?这个八音盒,是您未来的丈夫?所以您——不想和他分开?” “是!”赫莱娜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了。 顾荀笑了,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可以请您放心,这个八音盒会一直陪着您过完剩下的人生,甚至会世世代代保留下去,它不会损坏不会丢失,会被人保护得极其完好,如同今天一般,它,永远不会离开您。” 面对顾荀的回答,赫莱娜愣了一下,举着的手臂也缓缓放了下来,她的精神不太清晰,只是听完这段话之后忽地就有些放松,“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不会离开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当然。” 顾荀在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突然朝着赫莱娜的方向跑过来,抬起右手狠狠在对方的手腕上敲了一下。 赫莱娜吃痛地“啊”了一声,接着匕首不受控制地掉到了地毯上,还没等她弯腰去捡,就被顾荀一脚踢开,然后跟玛蒂薇尔一样,吃了一记手刀,扑通倒在了地上。 顾荀看了一眼被踢到床脚的匕首,活动了一下手腕,将它捡了起来,“不会用武器就不要轻易尝试啊,不然不就变成给敌人送装备了吗?” 他的目光落到梳妆台的八音盒上,快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盒盖,原本怪异的曲调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那阵规律的震动也是同样。 八音盒内盖上有一块碎掉的小镜子,上面沾着血污什么都看不清,打开盒盖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人开始在圆形的平台上旋转起舞,小人一手伸直一手弯曲,就像是对面有一个看不见的舞伴一般。 “真可惜,佩恩先生,”顾荀毫不留情地将小人连带着舞台一起撬掉,“这舞你们两个可没法一起跳了,所长说音乐是用来治愈人心的,不是用来蛊惑人心的。” 随着舞台被撬开,一股腐烂的味道瞬间飘散开来。 顾荀将匕首往地上一丢,盯着八音盒里看,那是一颗几近腐烂的心脏,但仍然有力地跳动着,随着它的每一次跳动,就有陈旧的血液从破口中被挤出来。 顾荀将八音盒倒过来抖了抖,心脏就“啪”地掉在他的手心里,上面已经没有温度,但是到了顾荀的手上却仍然在动,“诅咒的核心……就是你了吧?” 将小人跟舞台重新装回去,顾荀盖上了八音盒的盒盖,回头看了一眼晕在地上的赫莱娜,又听到外面似乎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于是顾荀举起那个腐烂的心脏,皱了皱眉,张开嘴,“行吧,有总比饿死要好。” 一口吞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忽地就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 顾荀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哦,醒了?” 顾荀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八音盒,与刚才看到的相比要更加干净,第二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大脸贴在自己脸正前方的盖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第3章 陆子青 顾荀此刻躺着的空间十分狭窄,他没有办法翻身也无法伸展手臂,只能像木乃伊似的直挺挺的,手里捧着的八音盒放在他的腹部。 盖子被站在外面看他的人缓缓推开,一股带着温热气息的空气扑到了顾荀的脸上,他慢慢坐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臂,又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戴着一个银色的像是手镯一样的东西。 “呼——” 吐出一口浊气,顾荀知道自己回来了。 而刚刚容纳他的这个空间,是一个白色水晶做成的棺椁,大小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刚刚好能让他一动不动地躺进去。 这个棺椁清澈透明,没有一丝瑕疵,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玻璃制品,而围在棺椁外的则是一个玻璃房,玻璃厚度大概在五厘米左右,看上去仿佛一个展室。 “怎么样,成了吗?” 开棺盖的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和顾荀差不多大小,二十岁后半的年纪,白色衬衣配一件灰色西装马甲,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写着“陆子青”三个字。 顾荀看了看陆子青,也没说话,低头就准备把手里的八音盒打开。 “哎!等等!等等!” 陆子青见状一把压住顾荀的手,对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然后快速后退,一直退出玻璃房外,接着将玻璃房厚重的门扉关起来,扣上八个扣锁。 接着他走到门口的位置,对着合金大门旁的操作台背对着顾荀按了几下,“滴滴滴”的只能听到响,顾荀只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而陆子青则是在操作完毕之后,拿起操作台旁边的一个小小的麦克风。 “行了,你开吧。” 顾荀还是没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玻璃房顶上安装的广播设备,透过厚重的保护层传进来的陆子青的声音有些模糊又有些失真。 他转头白了陆子青一眼,目光又回到怀中的八音盒上。 八音盒被打理得很干净,几乎每个细小的角落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比他刚才看到的原始版本还要精致漂亮,盒盖上最显眼的三颗血红宝石,即使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依旧如此闪耀。 顾荀抬起盒子,凑到耳边听了听,接着才慢慢将盒盖打开。 原本内盖上破碎掉的小镜子已经被完全拿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金属框,八音盒内左侧的舞台上光秃秃的,而右侧的收纳盒里放着一个穿西装的小人,一手伸直,一手弯曲。 没有扭曲的音乐,也没有奇怪的心脏跳动声。 只有令人耳熟的音乐从八音盒中缓缓流淌而出,是《致特蕾莎》,也就是为大众所熟知的《致爱丽丝》。 顾荀盯着空荡荡的舞台看了一会儿,便伸手将西装小人拿起来,放在舞台之上,小人便开始在圆形的台面上旋转、舞蹈,一直到顾荀重新将盒盖关起来。 做完了确认,顾荀这才又看向陆子青,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 …… “怎么样啊这次?”陆子青双手插兜,紧紧跟在顾荀的身后,一脸好奇地盯着八音盒。 “不怎么样。”顾荀没看他,只是抱着八音盒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嘛?” 顾荀脚步忽地一顿,转过头来看向陆子青,“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你觉得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能塞几个牙缝?” 说着,挥着拳头在陆子青面前晃了晃。 陆子青一脸无辜地摊开手,然后掰着顾荀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只是你的监视员,又不是所长,这事儿你得问所长去啊。” “哼,”顾荀鼻子一哼,“要是那么容易就找到他,也不至于整个研究所到现在还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陆子青一把捂住顾荀的嘴,比了个“嘘”的姿势,“嘘嘘,坏话要讲到外面去讲,在这儿讲不就被所长都听到啦?” 两人都噤了声,加快脚步顺着长长的过道一直往外走,直到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来到了院子里,陆子青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双手活动起来。 “走,陪我去吃个早饭,”陆子青拍拍顾荀的后背,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前走,“天还没亮就在那儿守着你了,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的。” 顾荀被陆子青拖着,抬起头看向大楼上显眼的“131研究所”的牌子,“你是监视员还是我是监视员?从来只听说监视员跟着收容品走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嗨呀,你不一样啊,你能说话,能走能动,这能混为一谈吗?”陆子青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但手上的力道根本没有放松一点,“况且研究所里除了所长和个别几个人,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说也是个人,别一天天还在‘收容品’‘收容品’的好吧?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事情,我被所长叫去谈话几次了?” “……说什么,让我多关注你的心理健康,要多和你聊聊天,开导开导你,不要让你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做啊?” 顾荀“啧”了一声,“说白了,就是去打我小报告的对吧?” “嗨……你,能说点好听的吗?”陆子青转过头来无奈地瞪了顾荀一眼,“小伙子长得标标志志的,怎么就是多了张嘴呢?” 研究所外是一条空旷的街道,两边只种了一些低矮的灌木,灌木之后全是修剪平整的草坪,顺着这条街道一直走到底,就能看到大概有四五米高的大门和厚实的围墙。 陆子青轻轻推开侧门,门外的车流和人声一下子就冲进两人的耳朵里,和安静的研究所不同,门里门外就如同两个世界。 陆子青将自己的工作牌取下来塞到马甲口袋里,才拉着顾荀走到一个人不算多的小摊面前坐下,叫了一碗面和一杯豆浆,望眼欲穿地等着。 门里的世界属于131研究所,一个负责收容、代管以及清理诅咒的地方,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来的,但同时也是被人所忌讳的,毕竟光是“诅咒”两个字就很让人不舒服了。 来到这里的委托人不是对诅咒有另类的热衷,就是被诅咒长期困扰严重影响了生活。 一般的人是不会来这里的,所以131研究所最外面的大门上没有任何牌匾或是标识,门后面又是一条很长的街道,让外面的人难以看到里面的全貌。 “委托人说什么时候来取吗?”顾荀掏了掏耳朵,百无聊赖地坐在陆子青对面。 顾荀没有办法进食人类的普通食物,不过他对于食物的气味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不能理解陆子青每次都要强行拉着他来这个行为。 陆子青掰开一次性筷子,相互刮了刮,“下午3点之后吧,听说是去找人做一个跟那个小人配对的小玩具,要今天才能拿到。” “还挺讲究。” 顾荀无所谓地点点头,看着周围的人,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第4章 131研究所 顾荀对于自己,缺乏足够的身为“人类”的认同感,在他的心里,感觉自己和研究所里的任何一件收容品几乎是没有差别的,只是他刚刚好待在了一个人类的身躯里罢了,即使所长曾经无数次强调过他就是人类,但还是很难引起他的共鸣。 顾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称为“血亲”的人,他睁开眼睛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只有所长。 那时候的顾荀还是个小孩子,按照外表来判断年龄的话,大约也就十岁左右,那时候的他和今天一样,躺在那个白水晶做成的棺椁里面。 棺盖被打开的那一刻,顾荀只感觉像是无限的黑暗中突然射入一抹刺眼的光,然后就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个时候是否已经有了131研究所,顾荀搞不清楚,他只是跟着所长学了很多人应该会做的事情,他只记得第一次到研究所时,这里只有两个部门,分别是收容和代管。 一直到他到来了,研究所里才拥有了“清除”这个部门,而部门里唯一能够做事的,也一直只有他自己。 “爽了!” 陆子青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站起身来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嗝,然后也不问顾荀,就拉着他又往研究所的方向走。 顾荀轻轻“啧”了一声。 陆子青是他的监视员,因为严格来说,顾荀也是研究所里的收容品之一,和研究所里每一个收容品一样,会由所长安排合适的监视员观察记录其变化,保证收容品的稳定与安全,在出现异常或暴走时进行上报、控制和处理。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普通的监视员的工作是一对多,而陆子青,只负责他一个人。 研究所内空旷的场地上,偶尔能听到一声远远的鸟鸣,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寂静,就好像随时在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时刻保持紧张与专注,不要有一丝松懈。 “所里又来新人了?我记得不是一个月前刚来过吗?” 顾荀一眼就看到研究所大门口站着的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胸口挂着工作牌的研究员,而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陌生的小年轻,身上虽然同样穿着白大褂,但胸口处空荡荡的,两只局促的手一会儿朝前放,一会儿背在身后。 “嗯?”陆子青顺着顾荀目光的方向看去,“嗨,还不是因为这个。” 说着,陆子青的手指在八音盒的盒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八音盒本身吸引了他们,还是自己控制不住好奇心,”陆子青边往前走边说,“放在代管部的时候,趁人没注意他们就把盒子打开了,虽然发现得很快,但是听说等有监视员赶过去的时候,两个人互掐着对方脖子都快断气了,那俩人现在还在所长的治疗室里呢。” 顾荀盯着八音盒看了看,“怪不得,我说这次通知怎么这么赶,什么都没来得及了解,就一直催我。” “反正等他们治疗结束了,所长肯定是不会留人了,这才重新招了两个新的进来,希望这回的知道管住自己的手吧。” 顾荀没有回答,跟在陆子青身后一路往大门口走,正好门口的三人好像刚说完什么,也正准备往里走。 “哎呀,陆哥早啊!” 带新人的女研究员看到陆子青,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她胸口挂着的工作牌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和陆子青白色的工作牌不同,研究员的工作牌是浅蓝色的。 所有人的工作牌都有磁卡功能,可以打开研究所内的各个大门,但究竟能开多少还要根据工种和职位高低来分,并不是有一张自己的工作牌,就能在研究所内畅通无阻。 陆子青刚要开口打招呼,就被女研究员打断了,她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拘谨的新人,指着顾荀,“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我们所里清除部门唯一的工作人员,这个部门的危险程度要远远高于其余两个部门,目前为止除了他,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看着两个新人投来的敬佩目光,顾荀不自在地皱皱眉,往陆子青的身后躲了躲。 就像陆子青说的那样,整个研究所里,除了所长和个别几个人,基本没有人知道顾荀他其实也是研究所的收容品之一,也就根本不会知道,他无法通过进食人类食物来获得能量,而是要靠吞噬诅咒核心饱腹。 这也是,所长设立清除部门的原因。 “行了,你们慢慢聊,”陆子青瞥了一眼身后的顾荀,扬着一张笑脸跟三人打招呼,“我们这边刚搞完一个工作,还得先去把报告写了,下午委托人就要过来了。” “行行,陆哥你们忙!” 女研究员如弯月般的眼睛在陆子青和顾荀身上来回看了看,极其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开始声情并茂地跟新人继续介绍研究所。 那声音大得,连走远了还能听得清楚。 “所谓的131研究所呢,指的就是一个所长,三个部门,还有我们唯一一个清除部门的人员,也就是我刚才指给你们看的那个人,能单独把他放到一个数字里,就可见他对于研究所有多不可或缺了。” 听到这句话,陆子青忍不住笑了,然后很快就被顾荀在后背上捶了一拳。 “差不多得了。” 陆子青捂着嘴笑,就按照他的身体素质,顾荀这小棉花似的拳头对他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不然怎么当这人的监视员呢? 顾荀捏了捏眉心,问道:“这个说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陆子青摇摇头,“感觉在所里传了有段时间了,说得还有模有样的,要不是你平时一个人那么孤僻,又不跟人接触又不说话的,不然早应该听习惯了。” 顾荀哼了一声,“我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研究所名字是怎么来的,就不用老是把我扯进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的工作在所里是无人可以代替的,与其让别人避讳远离你,我觉得现在这个说法很好啊,所长也说了,希望你能更好地跟人相处,而不仅仅局限于我和所长两个人之中。” 顾荀不说话,抱着八音盒快步往前走,一副“我不想听”的表情。 “更何况,”陆子青快跑几步跟上顾荀,“要是让他们知道是所长有取名困难症,憋了半天最后就拿自己的生日当了研究所的名字,那所长的威严和光辉形象都荡然无存了啊。” 顾荀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子青,“他有这种东西吗?我觉得早几百年前就已经丢了吧。” 陆子青一把捂住顾荀的嘴,低声说道:“嗨呀,都叫你不要在所里讲他坏话了,每次被喊去谈话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滋滋—— 过道上的一个广播在这时发出了电流的轻微嘈杂声,很快一个令两人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其中。 “陆子青,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陆子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瞪着顾荀看了一眼,“我就说吧!清除报告你就自己写吧,我希望我从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把它放我桌上了!” 第5章 相爱相杀 陆子青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时钟,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几页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抬起头来在顾荀面前抖了抖,“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 顾荀略作思索状,然后开口回答道:“你说希望你从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报告放在你桌上。” 陆子青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抬手指着墙上的时钟,问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快三点了。” “那离我说完那句话回到这里是过了多久了?”陆子青把报告往桌上一丢,捏了捏眉心。 顾荀掰着指头数了数,理所当然似的回答道:“不记得了。” 陆子青听到这几个字,有些欲哭无泪,看着报告上数不清的小字,一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看起,“委托人都快来了,你这报告写得跟论文似的,你让我现在怎么看完嘛!” 顾荀先是一顿,然后抬起眼看向陆子青,接着装模作样地缓缓张大嘴巴,“抱歉啊,你平常追在我屁股后面催着我给你讲故事的时候可执着了,我还以为你就喜欢这种呢,所以就写得特别详细,我记住了,下次不这样了。” “你小子!”陆子青站起身,指着顾荀半天没说出话来。 顾荀背着双手,在陆子青的办公室里晃了一小圈,嘴角有些笑意,但是被他忍住了。 “行,”陆子青双手拄在办公桌上,“之前是我错了行吧?我这不就是好奇嘛,你每次摸了那些诅咒物,都能参与进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里面去,我就想知道跟委托人说的版本有什么差别嘛。” 说到这里,陆子青仿佛来了精神似的,大手往报告上一拍,“你知不知道所里有多少人好奇啊,一个个缠着我非要问个底朝天,你又不跟他们说话,不是都来找我了,你现在的光辉形象可都是我一句话一句话努力奋斗出来的。” 顾荀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好奇,你要是没兴趣,其他人也不会三番四次缠着问你了。” “喏,”顾荀走到办公桌前,手指着报告上的那一大段一大段文字,“我这回写得可细了,你好好看别漏字了,最后再好好总结整合一下,好报给所长。” 陆子青的嘴角抽了抽,眨眨眼睛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照所里的规定,见过委托人之后,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把报告和委托人回收物品后的情况一起详细报告上去,你这……你这跟万字小说似的,我得看多久啊!” 顾荀越过办公桌,伸手拍了拍陆子青的肩膀,“陆监,你可是我一对一的专属监视员,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所长都那么信任你,那我可就更相信你了,不就这么点字嘛,不就是最后的总结报告吗?怎么可能要得了两个小时啊,你说是不是?” 陆子青感觉一口气直冲脑门,刚想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陆哥,委托人已经进大门了,该去会客室了。” 打断陆子青施法的是他办公室的助理高明逸,也就比陆子青小上几岁。 监视员助理一般情况下是辅助监视员在办公室的文书工作,而在监视员本人因任务不在时,全权负责监视员所监管部分的所有事物与制定合适的决策。 这样说起来,还是一个相当需要能力的位置,绝不能因为“助理”两字,就小看了他们。 高明逸手握着门把手,只伸了半个身子进来,看看陆子青又看看顾荀,“怎么又跟顾哥在这儿相爱相杀啊,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吧,不然一会儿得迟到了。” 131研究所的规定之一,不能让委托人等待研究所工作人员。 “你哪只眼睛看到相爱了?”陆子青上头的气收回了一半,但还是瞪了一眼高明逸。 高明逸也不怕,很是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们哪次不这样,我们都习惯了怎么就你俩不习惯,别浪费时间了,脚上赶紧动起来。” 被高明逸催促着,陆子青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报告,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抓起顾荀的胳膊就飞快地往会客室的方向走。 研究所的会客室是一栋单独的三层小楼,跟研究所主栋有走廊相连,但距离算不上很近。 陆子青人高腿也长,疾步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跑,连带了被他抓着的顾荀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姿势那叫一个别扭。 面对陆子青异于常人的身体能力,顾荀永远都跟一只小鸡仔似的。 一直到冲进了会客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陆子青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重重坐在了沙发上。 顾荀将八音盒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在陆子青的旁边坐下来。 还没有喘上两口气,会客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两人循声望去,一个手里拎着小礼品袋穿着素雅的中年女人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最先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八音盒,目光不受控制地缩了缩,这才礼貌地冲两人点点头,慢慢走了进来。 中年女人看向八音盒的眼睛里还是充满了警惕,她的后背绷直坐到了陆子青和顾荀的对面,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两只手抱着礼品袋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已经……没有问题了吗?”中年女人看着陆子青,眼中带着些许不安地询问。 陆子青把八音盒挪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带着些笑容,“是的,我们之前已经检查过了,所以现在不需要那么担心,如果您准备好了,我就打开盒子让您确认。” 中年女人先是明显地紧张了一下,随后才抬起一只手抚上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好的……我……准备好了。” 顾荀像是个摆件一般,坐在旁边不出声,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 陆子青轻轻打开盒盖,发出咔嗒的轻微响声,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中年女人,才又缓缓把盖子完全打开,将其正面转向她。 盒子里是耳熟能详的乐曲,清脆动听,中年女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去,她咽了咽口水,伸手把西装小人往舞台上一放,立刻旋转舞蹈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不紧不慢地从礼品袋里拿出来一个塑料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金色头发穿着浅紫色束腰长裙的小人。 顾荀看到小人,瞳孔一缩,忽地坐直了身子,但在陆子青奇怪地看向他之后,又转过头去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两个小人被中年女人放在了舞台上,他们伸直的双手十指相交,西装小人弯曲的手臂刚好搭在长裙小人的后背上,原本孤单的独舞变成了圆满的双人舞。 中年女人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真的很感谢你们,要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没有,”陆子青笑着摆摆手,“倒是您重新定制的这个小人,做得刚刚合适,这也太厉害了。” 中年女人抿了抿嘴,“工匠把设计方案拿来的时候,我姐姐一眼就看中这个了,一直吵着就要这个,你们也知道她的情况,大家就只能依着她来了。” 顾荀在这时看了看中年女人,没有说话。 陆子青将两个小人放进右边的收纳盒里,关上八音盒盖推到中年女人面前,“说起来,您姐姐现在的情况好些了吗?” “好多了,”中年女人笑了,两只手相互搓着,“虽然还没有办法下床活动,但是情绪上已经稳定太多了,跟她说话也容易沟通了。” “那我想,等她看到八音盒的时候应该会更高兴。” 中年女人从礼品袋里拿出一条丝巾,将八音盒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我想会的,这是姐夫走之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要不是有你们帮忙,不然我们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太感谢了。” 陆子青迎着中年女人起身,把她送到会客室门口,“说的哪里的话,各位愿意来找我们,说明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当然会为了回应这份信任而全力解决问题,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中年女人抱着八音盒,朝陆子青鞠了一躬,又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顾荀,又鞠了一躬,“那就不打扰了,祝各位工作顺利。” 陆子青笑着冲中年女人摆手,一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门外。 “你可真会说。”顾荀站在陆子青旁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陆子青看着他就想起那份万字报告,头疼得不得了,“那不然呢,人家给了那么多委托费,你态度上总是得做足的啊。” “那看在那么多委托费的份上,最后的报告就靠你了,陆监~” 顾荀说完这句话,像是有预见一般往前跑了两步,躲开了陆子青扬起来要拍他肩膀的手,转过身后退几步,“我得去补觉了,你加油吧。” 陆子青抬着空虚的右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自己忍了下来。 第6章 新的委托 床头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顾荀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睁开一只眼睛看向窗外,此时天才蒙蒙亮,于是伸手关掉闹钟之后,又将头捂在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还没等再次睡过去,房门外就传出了陆子青的喊声,他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的蒸锅,抵着顾荀的卧室门拿大汤勺使劲地敲着。 研究所的员工宿舍建得很一般,隔音效果几乎没有,此时的敲锅声仿佛就在顾荀耳边一般。 他用两只手堵着耳朵,在被窝里来回扭动,最终还是不敌陆子青的噪音攻击,猛地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怨念地盯着房门口。 “起了,起了,别敲了!”顾荀大喊一声,“魂都要被你叫出来了!” 131研究所的员工宿舍是一整栋的公寓楼,基本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住在这里的,毕竟他们管理着的东西都带着不可预测的危险,只有住得距离近了,才能在发生任何不可预测的事态时,及时赶到现场。 而顾荀的身份特殊,按照规定没有办法单独一个人居住,于是就和陆子青挤一个屋子里了。 “所以所长昨天找你是去说什么了?”顾荀把一杯水全灌下肚子,盯着陆子青面前的两块全麦面包和一个煎蛋。 陆子青咬了一口面包,想也没想就说道:“不是你说他坏话,被抓个正着,他又不能拿你怎么样,只能冲我下手了嘛。” “少扯淡了,”顾荀将两条腿放在椅子上,一整个人缩在上面,“他还没那么无聊,是新委托吧?” “嗯……差……差不多……吧” 陆子青的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 “得出去一趟,”陆子青就着牛奶把面包咽了下去,“所长已经跟委托人约好了今天的时间,我们要在他们上班去之前,到家里一趟。” “这么赶的吗?”顾荀摸摸下巴,皱起了眉头。 陆子青看了顾荀一眼,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是企业的大老板,在这一片蛮有影响力的,然后过几天有个很重要的活动,所以一举一动好多人都看在眼里,时间掐得可紧了。” 顾荀听完,敲敲桌子,“那你赶紧的,要吃到什么时候?” 陆子青把煎蛋往嘴里一塞,瞪了一眼顾荀,“你不要吃饭了不起是不是?” “你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别人饿不饿了是不是?” 顾荀坐直了身子,扬着下巴,也不示弱。 万舟市市区规模不算特别大,但是经济文化各方面发展得很迅速,据说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曾是一个很巨大的出入港口,海外和海上的东西要往内陆走,必须经过这里,夸张的时候港口停的船只数不胜数,才有了万舟这个名字。 当然,这并不是说真的有一万条船。 陆子青带着顾荀坐出租车来到了市中心一处别墅区,它位于一个两三百米山包之上,四周绿化做得非常好,能看出有定期修剪的痕迹,站在别墅区的入口处,差不多可以俯瞰整个市区的风貌。 寸土寸金,这里的别墅虽然没有多少栋,但一眼就看得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住得起的。 陆子青下了车,叉着腰观察了一圈,嘴里全是赞叹之音。 顾荀对这样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是缺少概念的,所以下车后他最先看见的,是别墅区入口处站着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副眼镜,见顾荀看过来的时候,稍稍冲他鞠了一躬。 顾荀戳了戳陆子青的胳膊肘,“别感叹了,人家都等着了,你能不能有点样子。” 陆子青这才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带着顾荀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恭候两位多时了,”男人又是毕恭毕敬地点了一下头,“白董和夫人在屋子里等着两位呢。” 陆子青脸上略微做出些歉意的表情,“真是抱歉,我们所的位置太偏了,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男人侧过身子,伸手为两人引路,“哪里的话,两位来得比预定时间还要早十分钟,只是白董一向习惯提前二十分钟做好万全的准备,还请两位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陆子青笑笑,摆了摆手。 三人一路往前走,直到走到一片很大的花园区,就看到花园区的对面有一栋白色的别墅,有着自己单独的矮围墙,和圆形的拱门。 围墙和拱门上爬着绿色的藤蔓,里面开着浅紫色的小花,风一吹来,带起一阵清香。 顾荀闭着眼睛,忍不住吸鼻子多闻了闻。 推开大门,发现一对中年夫妻愁容满面地站在门口,而在看到他们的一瞬,立刻换上一副标准的代客笑容。 “两位终于来了,”穿着黑色修身长裙的中年女人走到两人面前,握住了陆子青的手,“时间搞得这么赶,真是抱歉,真的很感谢所长给我们及时提供的帮助。” “哪有的事,”陆子青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白夫人手里抽出来,“请问令郎……” “在楼上。” 陆子青的话还没说完,白董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大门,又伸手往上指了指,“他自己一直待在里面,抱着东西完全不肯动。” 陆子青看了顾荀一眼,便开口说道:“那客套的话就免了,我们抓紧时间上去看看吧。” 进了大门,一股清淡的熏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屋子里的装修看上去风格简洁,极其规整,完全不像是陆子青想象当中那种金碧辉煌,满屋子飘着金钱味的样子。 客厅旁巨大的落地窗边放着一架纯白色的施坦威钢琴,一堆乐谱和音乐有关的书籍被整整齐齐地收整在一个三层的小书柜里。 跟着白董上了楼,高高的天井往下看是钢琴,往上看是四块透明玻璃拼成的天窗,整个屋子的采光非常充足,不管什么样的天气,在钢琴旁边欣赏音乐或是亲自弹奏钢琴都有一番不同的风味。 “到了,就是这儿。”白董指了指身前的门,“他现在不管去哪儿都要抓着那板子,所以还不如干脆让他待在家里了。” 陆子青点点头,问道:“我听所长提起过,您说的令郎的生日宴,具体是……” “四天以后,”白夫人叹了一口气,两根手指搅在一起,“四天后晚上七点开始,一些公司上的后续安排还有小曜的钢琴演奏……麻烦两位了。” 白董转过身来,看着两人,“我知道时间上是紧了一些,但这次生日宴的各种安排对于我们家和公司以后的发展有着很重要的联系,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可以在那之前让一切恢复如常。” 陆子青没表态,而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问道:“可以打开吗?” 得到夫妻二人的首肯之后,陆子青见顾荀点头,才扭动门把手,轻轻把门给推开了。 屋子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开灯,长时间的不通风使得里面的空气过分沉闷,同时其中又裹挟着一股寒意。 屋子里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但是身材长相非常出众,只是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房门的方向。 他像是没有什么情绪似的,看着众人,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怀里抱着一块刻有各种字母还有图案的木板子。 顾荀眉头皱了一下,凑到陆子青耳边。 “好像是个通灵板。” 第7章 女朋友 “通灵板?” 白董的耳朵出乎意料的尖,听到顾荀的话,皱着眉头表情严肃,“是什么东西?” 白夫人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朝白董的方向靠了靠,“这名字听起来,怎么不像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啊……” “你们之前没有见过吗?”顾荀回过头看夫妻俩,然后指了指那块木板子。 白董闻言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白夫人。 白夫人低头,眼睛时不时眨一下,像是在回忆,过了一小会儿才抬起头来摇了摇,“不知道,我之前都没见过这个东西,小曜突然不出门以后,就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要是进去他就会躲起来,然后开始情绪不受控制,我怕他被刺激了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吩咐家里人送到门口就好了。” 陆子青听了白夫人的话,试探着将一只脚伸进屋内,就见里面的年轻男人像是被拨动了某根弦一般,眼睛突然聚了焦,警惕地看着门口,往后退了一步。 在对方投过来的目光里,顾荀感受到了一丝厌恶。 “对,就是这样。”白夫人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儿子,“不让靠近,也不让碰。” 年轻男人的精神状态说不上多好,他的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双颊微微有些凹陷,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子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既不让人靠近,又不能触碰,以他现在的面貌和状态,确实是没有办法参加所谓的生日宴了。 顾荀探究的目光看向男人,对方却像是意识到一般躲开了,“可是我们需要拿到那块通灵板。” 白董闻言,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是那个东西有问题?” “我觉得是,”顾荀点点头,但具体还是要直接触摸到才知道,还有屋子里的东西,也想仔细检查一下,从他不出门之后,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了吧?” “没有。”说话的是白夫人,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 顾荀其实不觉得男人现在这样警惕的状态有什么不好解决的,把陆子青放进去,不需要3秒就能把对方按住,就算他能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力量,按男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撑不到哪里去。 可是…… 顾荀悄悄地看了一眼白夫人,这女人眼睛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用这种强硬的法子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人家有钱有势的,也不能硬来。 陆子青这时接过话头,“那你们能想办法把他暂时移动到别的房间里吗?” 见白夫人露出为难的神色,顾荀知道这也是没戏了。 白董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点开手机回了两条消息,看着白夫人,说道:“把她叫来。” “啊?”白夫人猛地抬起头来,音量突然提高,“那不行!我说了,他们不能再见面了!这是对小曜好!” “那你有办法?” 白董的脸上露出些恼怒的神色,双手叉着腰。 “我……好好跟他说,小曜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孩子,他会理解的。” 白董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那表情明显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了,“你自己好好看看,现在他能听得进去什么?要真听得进去,我还至于联系研究所吗?” 顾荀摸着下巴,看着房里那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很难理解白夫人口中这个“孩子”的称呼。 顾荀的目光从白夫人身上扫过,落到了白董脸上,“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我建议是抓紧时间做出抉择,如果通灵板真的是个诅咒之物,他长时间这样密切接触对身体和精神的伤害都是极大的,四天后还有生日宴,就算顺利也不知道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白夫人一听,脸色有些发白,面上很是焦急,但就是不开口。 顾荀不懂,这是那么难以决定的事情吗? 陆子青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边观察着夫妻二人,这毕竟是对方的家事,要做怎样的选择由委托人自己决定,但产生了任何无法预测的后果,那也肯定得由他们自己承担。 研究所可以给出的,只有关于处理诅咒之物的建议,不会为委托人直接提出任何具有选择倾向性的建议。 白夫人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白董似乎有些烦了,他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盯着白夫人的脸,“你儿子的命重要,还是你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儿媳重要?” 白夫人抬起眼,牙关咬得很紧,半天才挤出一句,“要是来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做了!” “你……”白董张了张嘴,举着手机冲白夫人点了两下,“行,你不找,我找人找。” “不准!” 白夫人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一般,一下子抓住白董的手,去抢他的手机。 一场家庭闹剧就发生在眼前,而屋里的男人只是漠然地看着,时不时抚摸一下手里的通灵板,嘴里哼着不太听得清楚的曲调。 “你要一直把他绑在身边到什么时候?!”白董的声量突然提高,响彻了整个二楼走廊,“什么都要按照你安排好的步骤走,你还有没有拿他当个人看?”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白董瞪大了眼睛,指着屋子里的人,“你掉下来的这块肉很可能要死了,你是想要他死吗?!” 顾荀吸了一口凉气,悄悄退到陆子青身后,悄声说道:“我感觉我们不应该在这里。” 这声怒吼之后,整栋屋子又回归了平静。 白董看了一眼穿着黑西装的助理,“带她去休息,然后通知公司里,今早的会先推迟半小时。” 等到助理将浑身绷直一言不发的白夫人带离之后,白董才有些歉意地看向两人,“抱歉,我夫人对这个儿子太宝贝了。” “没事。” 陆子青赶忙摆摆手。 白董比了个往楼下请的手势,朝前边走边说,“景曜有个女朋友,现在还在大学里读书,据我所知两个人感情挺好的,但是我夫人不太看得上她的出身,就一直阻挠他们。” “景曜也是,好像在我夫人闹了好几次之后,就情绪变得不太好了,在公司的时候看起来也没精神,我问他,他也不太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陆子青思索了一下,“那白董怎么会觉得,把这个人找来有用呢?” 白董回头无奈地笑了笑,“好像是两个人约着不见面,但还是通过手机联系的,可是景曜出了问题之后就一直没给她回消息,有天我在家的时候,她担心就找来了,也就那个时候,景曜跟着她在外面的花园散了会儿步,两个人说没说话我不知道,不过景曜当时的情绪我感觉是挺平稳的。” “那天也是景曜出问题之后,第一次走出房间,他虽然对我们还是很排斥,但是对那姑娘没这样,所以如果想要把景曜换个地方再仔细检查的话,现在估计除了找她来没别的办法了。” 陆子青摸了摸下巴,“如果还可以让他主动离开那块通灵板的话,那就更好了。” 白董闻言,停下了下楼的脚步,回忆道:“景曜当时……跟那姑娘出去散步的时候,好像……好像没有拿着板子。” 顾荀脚步一顿,似乎听了白董的话,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地笑了,“那看来,白夫人要失望了。” 第8章 乩板不见了 陆子青、顾荀和白董三个人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床边巨大的落地钟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经过着,早已经过了之前约定好的上班时间了。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白董起身,打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生,看清开门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局促,“白叔叔好。” “抱歉,大清早地把你叫过来,”白董侧身退开一步,让对方进来,“没耽误你上课吧?” 女生低头换鞋,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没事,今早没有课,下午和晚上才有。” 等女生换好了鞋子,抬起头来,才发现客厅里坐着的两个陌生男人站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看来看去。 “白叔叔,这是……” “别怕,是我请来帮忙的人,”白董冲女生笑笑,又转头看向顾荀二人,“这位就是景曜的女朋友,晏霏。” 听到白董用“女朋友”三个字称呼自己,晏霏一下子绷直了身体,脸上微微发红,“你们好。” 一直到晏霏拘谨地坐下,白董才又继续说道:“景曜的情况,你之前也看到过了。” 说到这里,晏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看了看顾荀和陆子青,才轻声问道:“白叔叔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给景曜帮忙吗?” “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顾荀倒也不客气,看着晏霏。 “我?我能帮什么忙?” “我们希望晏小姐可以把白先生从房间里带出来,”陆子青抬起手,朝白景曜的卧室方向指去,“让他离开手上拿着的那块木板。” “木板?”晏霏先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明显的变了变,“是那块通灵板吗?” 白董闻言一愣,坐直了身子,“你知道?” 晏霏先点点头,但又立刻摆摆手,“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景曜还没出事之前,他有天跟我说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就是块刻了字母和图案的木板,查了才知道是通灵板。” “快递?” 晏霏看着白董,皱了皱眉,“寄件人的地址是乱写的,景曜说查了没有那个门牌号,但是他的名字和公司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还写了他的手机号码,他说觉得可能是哪个认识的人搞的恶作剧,要查一查。” “然后呢?”陆子青问道。 “然后……他就没有回我消息了,”晏霏低下头,“我刚开始以为是他忙,可是连着三天都一直没有回消息,我实在太担心了,就找了过来,那天正好白叔叔在家里。” 顾荀双手合十拄着下巴,晏霏的话是可以和白董对应的,也就是说,白景曜很可能在拿到通灵板的那天晚上就出现问题了,不知道他有没有从自己的电话联系人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没有办法正常交流了。 “霏霏!” 陌生的男声一下子从天井上方传来,吓了陆子青一跳。 顾荀寻着声音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白景曜竟然自己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疲倦的双眼带着喜悦的神采,两只手扒在护栏边上看着晏霏笑。 还没等晏霏起身,那个露出来的脑袋就缩了回去,接着四人听到拖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响声,白景曜就已经从楼上飞奔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晏霏,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她的名字。 晏霏愣了一下,回抱了白景曜,并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般。 “霏霏,你怎么才来。”白景曜的话语里带着哭腔,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看起来着实不像个成年男人。 晏霏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 她担心碰上白夫人,即使没有说出口,顾荀也能感受到。 “我们走好不好?”白景曜跟她稍稍拉开距离,指着门外,“我们走。” “这……”晏霏有些为难,她看了看白董。 白董看了一眼陆子青,见对方没有表态,便摆摆手说道:“你带他出去吧,自从上次你回去之后他就一直没出去过,现在这不是正好吗?”说完,看着晏霏朝陆子青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晏霏想了想,便拉着白景曜的手出了门,到外面花园散步去了。 “他的本能在求救。”顾荀站在两人身后,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 “求救?” 面对白董的疑惑,顾荀点了点头,“只有在她出现的时候,白景曜才能暂时摆脱通灵板,应该在他心里这个人是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他的身体虽然受了诅咒之物的影响,但本能还在,想要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带他离开。” 最信任的人。 白董顿了一下,不过脸色很快恢复如初,“趁现在吧,麻烦两位了。” 顾荀没有回话就自顾自上楼了,陆子青也是简单寒暄了几句,跟上顾荀的步伐来到了白景曜的卧室。 里面依旧有股扭曲的寒意,不知道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但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 顾荀叉着腰环视了一圈,一把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直接照射进来,只刺瞎了陆子青的眼睛,却没有赶走屋内的寒气。 “我看通灵板和床,”顾荀指了指放在床上正中间的木板,“你检查一下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异常。” “行。”陆子青点了点头,从离自己最近的书柜开始看起。 通灵板如果是诅咒之物,那就不是能随意触碰的,当然顾荀除外,陆子青虽然是收容物监视员,但是对于这样没有进行过详细研究和调查的东西,是绝不可以轻易接触的。 这是研究所的强制规定,也是对他们的保护措施。 顾荀拿起通灵板正反面都看了看,除了26个字母和到1的数字,木板上左上角刻着太阳,右上角刻着月亮,“看起来不是老物件。” “嗯?”陆子青只是应了一声,完全没有回头。 “感觉是工厂大批量统一制作出来的产品,”顾荀的手指在通灵板上蹭了蹭,“时间不是很久,应该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接着他把通灵板放到一边,开始仔仔细细检查白景曜的床,被子枕头全都掀开,开用手摸遍了每一个角落和缝隙,有些不解地吸了一口气,又趴在地上看了看床底。 很快顾荀就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屋子,“没有乩板。” “乩板?”陆子青翻书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什么东西?” 顾荀站起身来,用手比划着,“一个三角形或者是水滴形状的板子,跟手差不多大也可能比手小,上面开了一个圆形的洞,用通灵板的时候必须用到的道具,你有看到吗?” 陆子青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你要不找找衣柜那边,我还没看。” 顾荀不吭声,直接打开了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衣服,容易出褶皱的衣服都用衣架挂了起来,叠放着的都是些料子柔软的卫衣或是t恤,收纳得很是规整。 可惜一直到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顾荀也没有找到那个必不可少的乩板,没有乩板,通灵板是无法使用的。 一块正常的通灵板,不可能不配有乩板,更何况是这种统一标准生产出来的产品。 顾荀皱着眉,在卧室里转圈圈,“假设真的有个人故意给白景曜寄通灵板,不可能故意漏下乩板不寄的。” “这个寄送通灵板的举动,我觉得那人很可能知道这玩意儿有问题,想祸水东引,”陆子青搭了一句话,“要真是这样,不会只寄一块通灵板,肯定要寄完整的,就是说有可能对方也不知道乩板去哪里了。” 顾荀眨了眨眼睛,没赞同也没否定。 “又或者,乩板自己藏起来了……” 第9章 第二种方法 “怎么?乩板自己长脚躲起来了吗?” 对于陆子青的冷笑话,是一点没有戳中顾荀的笑点,他就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对方,一直到陆子青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移开视线,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顾荀看了看通灵板,最终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其包裹起来,“乩板对于通灵板来说很重要,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办法进行通灵活动,一般来说,通灵之后找到的鬼魂,都需要通过移动乩板来与活人沟通,所以这样一块带着问题的板子,我不认为会是原本就缺少乩板的。” 陆子青又扫了一眼各个柜子桌子的缝隙角落,也没有什么其余的发现,“那个快递的袋子,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留着。” “就算是留着,也得等他清醒了之后才能知道在哪里,”顾荀走到房间门口,冲着天井的方向看了看,“先走吧。” 两人下了楼,发现白董还坐在客厅里,眼睛看着窗外散步晒太阳的晏霏和白景曜,眉头紧皱,他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可见内心的担忧。 “白董。” 陆子青叫了一声,就见白董立刻转过来,尽力舒展眉头,露出一点笑容。 “两位,怎么样?” 顾荀扬了扬手里用衣服包裹的东西,说道:“通灵板我们可以拿回去处理,但我不认为这样能够彻底解决这件事。” “这是什么意思?”白董的脸上明显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顾荀拍拍通灵板,隔着衣服发出沉闷轻微的响声,“这块板子缺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但是我们在屋子里没有发现,如果晏霏小姐之前说的话都属实,那这个寄通灵板的人那里可能留有那个重要道具。” 白董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顾荀看,“那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这只是我们作为研究所的角度提供的建议,”顾荀摸了摸下巴,“现在给你们提供两个方法,第一,完全去除通灵板上的诅咒,让白景曜先生恢复正常,然后参加四天后的生日宴,第二种方法,是留下通灵板上的一些诅咒,帮助我们寻找到丢失的那个部分,当然我们能保证白景曜先生可以恢复清醒,只是无法完全摆脱诅咒。” “这还要选吗?”白董双眼一瞪,紧紧握着拳头。 陆子青赶紧拦在了顾荀和白董之间,赔上笑脸,“白董您先别急,他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您别跟他置气,他没有什么坏心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董的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怎么讲也是个有教养的人,不能在这里失了分寸。 “您别气,坐下来,我跟您好好说,”陆子青瞥了一眼一脸无所谓的顾荀,拉着白董坐回到了沙发上,“之所以提出第二种方法,并不是说我们打算违反委托,而是考虑到白先生之后的安危。” “之后?”白董的目光看向顾荀,只见对方抱着通灵板站在一边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确实可以去除通灵板上的诅咒,这一点我能拍着胸脯保证,”陆子青拍拍胸口,笑了笑,“但是就像他说的,通灵板现在不是完整的,缺失了一部分,而对于那个寄送通灵板的人我们都毫无线索,这种情况下,就算消除了通灵板上的诅咒消除的,剩下的部分仍然还在丢失的那个部件上,这就会导致一个不可控的情况出现。” 白董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陆子青接着说道:“我们怀疑寄通灵板的人,是为了让别人承受诅咒,自己躲过去,那么既然对方寄了第一次很可能就会有第二次,也就是说这次就算解除了通灵板的诅咒,让白先生恢复了清醒,下一次呢?您要知道,中过一次诅咒再中第二次,就不单单是现在这样了。” 白董刚张开嘴,还没有说话,就见顾荀转过头来,说道:“身体机能的彻底崩坏,不是现代医学能够挽回的,轻则失去行动能力,重则失去生命,就算侥幸活下来,神智上造成的伤害是叠加的,无法正常交流,失去常人神智,胡言乱语,无法自理,做出一些正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顾荀每说出一句话,白董的脊背就挺直一分,最终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向陆子青投去询问的目光。 陆子青只得点点头,小声说道:“就是他说的这样,毕竟一旦中了一次诅咒,身体就不可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了,诅咒之物对其再次产生的影响也会更加明显,当然我们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会再次把剩下的部分寄过来,只是一旦再触碰,后果不堪设想。” 白董脸色发白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又重重坐回到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荀活动了一下脚踝,看着窗外的两人,“这也只是一个建议,采不采纳全看你们,但是一定要清晰认知到后果,哪一种是你们能承受的。” 白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这回看向的却是顾荀,“如果不清除干净,你有多少把握,可以让我儿子恢复正常?” 顾荀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我说百分之百,你会信吗?当然,到时候需要白景曜先生的帮助,只要诅咒之物之间没有完全切断联系,就能有办法把它钓出来。” 白董紧抿嘴唇,似乎还是在犹豫。 “你不想看看吗?把你儿子搞成这样的人,是谁?” 顾荀的目光沉了沉,一句话像是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白董本就不平静的心海里。 “可以找到吗?”白董盯着顾荀。 顾荀换了一只手抱通灵板,“你要是愿意相信我们,就试一试。” 晏霏拉着白景曜从钢琴旁的落地窗外走过,白董眯着眼睛看他们,感觉阳光有些刺眼。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多少钱无所谓,就照你说的做,我只想要那个人付出代价。” “当然会的,”顾荀招呼了一声陆子青,走到大门口,“这诅咒本来就应该属于那个人。” 打开大门,顾荀的脚步又顿住了,他回过头看着白董,“如果可以的话,这几天就让晏霏小姐多照看一下白景曜先生,毕竟没有了这个东西,现在只有她可以让他保持暂时的平静,四天之内,会让一切恢复正常。” 陆子青忙不迭地鞠了一躬,追着顾荀的脚步出去了。 白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井上方,一时间忘记了时间。 第10章 通灵板的过去 “陆哥,你们回来了。” 高明逸看到两人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抬起手地招了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闷头走进了陆子青的单人办公室里,高明逸也是见怪不怪,又低头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顾荀一脚踏进屋子,就轻车熟路地走到陆子青的办公桌前,拉开他的抽屉,从里面挑出几张空白的表,放在桌面上。 “通灵板的暂时代管申请,诅咒物延迟处理申请,”顾荀一张一张将表转朝陆子青的方向,“还有后续的通灵板外带申请,全都拜托你了,陆监。” 陆子青盯着桌上的空表,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有事的时候就是‘陆监’,没事的时候就直呼大名,你什么时候能装一下?” 顾荀从陆子青的工位上退出来,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对你还要装什么?” 陆子青翻了个白眼,把顾荀推到门口,“行行行,我跟你简直说不清,你自己过去吧,记得别忘了填棺椁的使用登记表,换了本新的放在抽屉里,你写好了挂在门口就行。” “你可一会儿别忘了来关门。”顾荀站在门边,幽幽地看着他。 “知道啦,”陆子青揉揉太阳穴,“那不是以前还年轻,做事马虎吗,再也不会了,你不要每回都提这事儿行吗?” 顾荀没回话,走到门外看到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高明逸,想了一想,压低声音说道:“记得五分钟后来给我关个门。” “哎,我知道了,顾哥,”高明逸笑嘻嘻地比了个ok的姿势,“我办事你放心。” “我!听!到!了!” 陆子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顾荀冲高明逸挑挑眉,无奈地一耸肩,快步离开了监视员的办公区。 研究所员工的办公区域与诅咒之物的收容区有三道门相隔,每一道门里都安装有监控和感应系统,监控室里三班倒,保证24小时都有人做好监控工作。 顾荀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拿出自己那张红色的工作牌,在门禁上刷了一下,接着录入了自己右手的三个指纹,门才缓缓打开了。 顾荀的这张工作牌红得很显眼,整个研究所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是这个颜色的,但他又不想让自己太引人注目,所以基本没有佩戴工作牌的习惯。 进入每道门的时候,顾荀都抬起头看向监控摄像头,保证摄像头对面的工作人员能够清晰辨认他的面庞,然后才重复之前的刷卡、录指纹的动作。 再次回到那条寂静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有一个个厚重的门扉,严丝合缝,几乎感觉不到里面东西的气息。 顾荀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他抱着通灵板来到标着-17牌子的门前。 随着门禁“嘀”一声响,门扉缓缓在顾荀面前打开,里面是那个熟悉的厚实玻璃房,而玻璃房当中放着过去他沉睡的白水晶棺椁。 这个棺椁和顾荀一样,属于研究所的收容物,当初由所长一并带回,放在了这个收容室里。 只要棺椁的盖子合上,就可以隔绝诅咒之物散发出来的一切气息,所以当年所长发现这个棺椁里有人的时候,才会那么吃惊。 只可惜这个棺椁并不适合所有人使用,一旦密封,它的内部就会散发一种未经完全确认的奇怪物质,正常人躺进去会神智混乱且加速老化,只有顾荀,不知道躺了多少回了,还跟没事人一样。 于是这个棺椁,从当初小顾荀的沉睡之地,变成了清除部门唯一一个员工的工作场所。 顾荀在记录表上写上了日期和时间还有自己的名字,抱着通灵板走进了玻璃房里。 等他做完这些,再推开棺盖时,高明逸已经站在了门口。 顾荀看了他一眼,“还是你靠谱,那个人完全指望不上。” “陆哥还在写申请表呢,”高明逸笑着走到玻璃房前,将最大的那个锁扣扣上,“这种文书工作他都多久没做了,一边查所里给的模板一边写,肯定快不了。” 顾荀坐进棺椁里,将通灵板放在大腿上,“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儿,客气啥。”高明逸朝顾荀摆摆手,“那顾哥你辛苦了,我先关门了。” 看着高明逸走出收容室,门重重合上,又听到“嘀嘀”两声,室内的灯光熄灭,只剩下棺椁在散发着蓝白色的微光。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躺进棺椁之中,再自己将棺盖合上,把通灵板放在腹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世界变得一片寂静,闭上的眼睛还能感受到棺椁散发出来的光,像一条条细细的丝线在顾荀的眼前穿过,它们相互交织融合,变得越来越多,如同一幅抽象的画一直不停扭曲,接着直直冲入顾荀的脑中。 一瞬间,黑暗将他完全包裹,但耳边像是有风,然后是什么人的说话声,男男女女都有。 “……” “……喂……” “……喂!” “喂!方茜,发什么呆呢?” 顾荀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有人在很用力地推着他的肩膀,他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终于适应了眼前的画面。 他就坐在那里,周围围了五个人,男女都有。 推搡顾荀肩膀的是个女生,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脸上化着厚重的妆容,凑得这么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有些贴歪的假睫毛,戴着蓝色美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怂了吧?” 推顾荀的女生见他有了动作,便收回了手,说话语调阴阳怪气的,然后看着别人笑了。 顾荀没说话,他先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胸前似乎多了什么重物,低下头一看,自己竟然是个女的。 “含月你别这么说,茜茜她一直就是这样,反应慢还是个闷葫芦,相处时间长了你就该习惯了。” 搭话的是另一个女生,头发烫的法式卷,染了漂亮的酒红色,两只手上做了夸张的美甲,感觉已经到了妨碍做事的程度。 赵含月见顾荀还是不言不语,又伸手重重推了他一下,“别发呆了,快去吧。” 顾荀被推得身子往前一倾,就看到几个人中间围着的,就是那块熟悉的通灵板,而在白景曜屋子里没有找到的乩板也正放在上面。 这个乩板是三角形的,中间刻了相互重合的太阳与月亮。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不想做就回去啊,又没人拦着你,”赵含月歪着头打量顾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接着她转头看向法式卷的女生,“真真,你们以前怎么会跟她当朋友啊?说个话这么费劲。” 肖真真笑了笑,瞥了顾荀一眼,“人家非要死皮赖脸跟着,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以前小辞心善……唉,别说了,一说我就难过。” 顾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的人,除了说话的两个女生之外,剩下的都是男生,一个已经坐在通灵板前满面的哀伤,而另外一个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最后一个,让顾荀的瞳孔一缩。 唯一一个侧身坐着,身上是干净的白衬衣,手上戴着一条红线编的手绳,看着已经黑下来的窗外不言不语。 白景曜。 顾荀认出了他的脸,比在白家看到的时候稍显年轻,他有想过这个板子因为是工厂制造所以年岁算不上久远,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近的事情。 “看什么呢?”赵含月的手一下子伸到了顾荀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你能看的吗?要做就赶紧过去坐下,不想做就从这儿出去自己想办法回家,别磨磨唧唧的,看着就心烦!” 顾荀没有搭话,只是站起身走了两步,坐到了那个要哭不哭的男生对面,身旁是一个矮桌,上面燃着两根蜡烛,房间里没有开灯,很是昏暗。 蜡烛的旁边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其中一人就是眼前这个男生,另一个女生没有见过,也不在这些人当中。 “行了,我们快开始吧,”看到顾荀坐了过来,那男生揉揉眼睛,又吸吸鼻子,“时间也差不多了,景曜,记录就麻烦你了。” 接着男生看向顾荀,脸色沉了下来,“问题就你问,纸就在旁边,看着总不至于不会念了吧?” 顾荀点点头。 白景曜在这时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嗯,晋元你开始吧。” 第11章 问题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墙上的圆形挂钟正在静静地走着。 顾荀借着余光观察屋子,看起来像是一栋别墅,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没有多少家具,但打扫得很干净,就像是时常都有人来打理一般。 刚才玩手机的男生站了起来,瞥了顾荀一眼,从他身后走过,去拉起了窗帘。 窗帘外黑漆漆的,看不到城市的灯光,也听不到车鸣,顾荀怀疑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很偏僻。 而更让顾荀在意的,是这几个人的关系,很微妙,说不上来,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看人的眼神,和他日常在研究所接触的人都不太相同。 通灵板搭在了顾荀和杨晋元的腿上,他们双膝相抵跪坐在木地板上,烛光只把他们俩身前的这块照亮。 顾荀有些不自在地并拢了双腿,他穿着短裙,感觉怪怪的。 白景曜坐在放蜡烛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个新的笔记本做记录,而其他人慢慢凑上来,挤在顾荀和杨晋元之间,都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乩板上。 “准备好了吗?”杨晋元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却不知为什么看着白景曜的方向。 赵含月和肖真真一收刚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才重重点了两下头。 “阿磊,我有点怕……”肖真真贴在安磊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安磊收起了手机,又往顾荀的方向有意无意地靠了靠,才转头轻声说:“怕什么,来都来了,就是个游戏而已。” 顾荀有点不舒服,他不着痕迹地试图侧开身子,和安磊保持距离,可是他才刚刚一动,对方的目光立马转了过来,什么都不说,就是那样上下打量着自己。 很快,顾荀就感觉自己的腰间被人轻轻掐了一下,力道不大所以不疼,但他却整个人都坐得更直了。 顾荀脑子有些懵,他不知道安磊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听到对方发出低低的笑声。 “我点熏香了,你们准备好。” 白景曜在这时从桌子下面拿出装着熏香的小玻璃杯,用打火机点燃后轻轻放在了蜡烛旁边,没用多长时间,一股略有些浓郁的花香就开始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杨晋元的膝盖在通灵板下面蹭了顾荀一下,但嘴巴上却一点情面也没有,“集中精神。” 通灵板的使用没有严格的时间要求,但需要绝对的安静和足够的注意力集中,顾荀轻轻点点头,目光回到了板子上面。 现在在他面前的,还是一块正常的平平无奇的通灵板,连那块三角形乩板也没有任何问题,看来和之前那个八音盒不同,他现在身处的,是一个诅咒的制造现场。 “大家都集中精神,别闹也别开玩笑,”杨晋元审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手上别乱用力,问题都让方茜问,别乱开口打断,听到了没?” 在众人都点了点头之后,杨晋元坐直身子,看了顾荀一眼,“开始吧。” 除了白景曜,每个人的手指都轻轻放在乩板上,而乩板上面那个镂空的圆洞放在通灵板没有任何字或图的位置。 熏香弥漫在屋子里,没有风,味道有些浓郁,顾荀的余光看了看杨晋元还有其余的人,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通灵板,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如果顾荀没有猜错,就是这一次活动,招来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不知道等了多久,赵含月和肖真真的脸上都露出了些不耐烦的时候,乩板突然动了,它缓缓地往通灵板刻着月亮的位置挪去,但走到中途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最终朝着太阳图案移了过去,然后停下。 肖真真突然就坐直了,手指差点从乩板上离开,被安磊一下子按住了,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顾荀不知道这些人在等待的时候心里都在默念些什么,是不是只有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倒不如说是方茜脑袋空空,她似乎并没有认真去面对眼前这堆人在做的事情,只是装模作样不出声地坐着罢了。 杨晋元猛地吸了一口气,膝盖又顶了顾荀一下。 顾荀偏过头,看着桌上那张写着问题的纸,开口道:“你来了吗?” 这是顾荀第一次听到方茜的声音,很细腻柔软,又带着些怯生生的意思,是很多男生会喜欢的那一种。 乩板在众人手下仅停顿了一下,就朝着“yes“这个词移了过去,接着停下,动作非常丝滑。 赵含月转过头看看肖真真,又将询问的目光望向安磊,似乎是在思考是不是他们自己的手指在用力把乩板推过去的。 “你可以先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吗?” 乩板停在“yes”上没有动。 顾荀瞥了一眼纸,记下后面的几个问题,“安磊和肖真真是什么关系?” 身旁的两个人一怔,朝杨晋元的方向看去,看起来写下这些问题的人,就是顾荀对面这个男人。 乩板缓缓动起来,开始在字母之间穿梭,停顿,最后在“v”上彻底停了下来。 白景曜开口:“拼的是‘情侣’的拼音。” “下一个问题,赵含月和肖真真是什么关系?” 乩板移动,两个女生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不停眨着眼睛。 “它说是‘朋友’。”白景曜的声音很平静,很清冷,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之后又问了几个关于几人之间的关系,和相识的地点,看他们的表情应该都是回答正确了,顾荀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些,就好像是在确定,来到通灵板前的究竟是谁一样。 有一股凉飕飕的气息擦在顾荀的左脸上,原本这个方向是有烛光照耀的,不应该这么冷,所以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这里有什么东西,而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 “你是……吴辞吗?” 顾荀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他问完,抬起头发现杨晋元正盯着自己。 在乩板挪到“yes”上的时候,赵含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她刚才说话有些嚣张,但这个时候看起来好像真的怕了。 顾荀隐隐感觉到了,这是一次有目的的通灵,不论他们之前准备的时候是否相信其真实性,但一切都是有做过准备的,如果想知道这次活动从何而来,只有等到白景曜清醒过来了。 “我对面的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 三个字从白景曜的嘴里说出来,杨晋元的脸色也变了变。 “你在这里吗?” 杨晋元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这不太对劲,问题是杨晋元写的,桌上杨晋元的双人照怎么想也是他准备的,可是他现在样子,又有些意外。 那到底是谁,组了这个局?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停止这次活动,顾荀在等待了几秒之后,又看向纸张上的问题。 但这一次,连他也愣住了,确认完问题之后,目光从周围人身上扫过,没有一个人在看他。 只有白景曜,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有些疑问地看着他,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白景曜不知道,顾荀沉下目光。 偌大的房间只靠两根蜡烛根本照不了多亮,白景曜不知道纸上的问题,他想要看清就需要凑到桌子面前来看,其余人像是都在思考什么似的,只有白景曜不解地看着自己。 那他为什么来这儿?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朝白景曜摇摇头,缓缓开口,“那你要怎么证明,你在这里呢?” 一个问题问出来,周围的人全都动了,赵含月和肖真真已经从乩板上撤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杨晋元。 安磊轻轻地“啧”了一声倒是没有动。 而杨晋元睁大了眼睛,朝白景曜的方向看去,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一般。 这种问题是通灵板的大忌,使用通灵板的人是不可以让对方证明自己的存在的,这就像在邀请对方来到自己身边一样。 顾荀闭上眼睛,也不管杨晋元和安磊的手指还在上面,推着乩板放在了“goodbye”上面,在口中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蜡烛忽地灭了一支,赵含月叫出了声,肖真真一下蹦到安磊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杨晋元站起身来,走到桌后抓住了白景曜的衣领。 “你到底什么意思?” 第12章 顾荀快死了 白景曜被杨晋元揪着领子,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笔记本都没有放下。 赵含月见状立马站了起来,冲过去抓住杨晋元的一只手臂,“杨晋元,你什么意思啊?问题不都是你写的吗,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杨晋元没有理赵含月,她的手劲儿实在是太小了,他一直盯着白景曜的脸,试图看出点什么东西来,“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白景曜就那么站着,说话声音也很平静。 “你不明白?”杨晋元一手揪着白景曜,一手甩开赵含月之后,指着桌上的纸,“后面那几个问题,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白景曜闻言眉头皱了一下,瞥了一眼,说道:“我没明白你要表达什么。” 安磊把还搭在顾荀膝盖上的通灵板往地上一推,伸手从桌上把那张纸拿了起来,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晋元这不就是你的字吗?前面问题的和后面的都是一样的。” 杨晋元愣了一下,他盯着安磊的眼睛,对方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于是缓缓放开了白景曜,一脸疑惑地从安磊手中夺过那张纸。 安磊这时抬头看向肖真真,扬扬下巴,“开灯。” 肖真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白色的灯光一下子把周围都照亮,但是众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下子都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都闭了起来。 “这……怎么会……” 杨晋元疑惑的声音传来,肖真真和赵含月也凑到他面前,接着赵含月伸手指着上面的字,“确实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这不可能!”杨晋元将纸从几人眼前抽走,挠了挠头。 赵含月双手抱胸,站在了白景曜身前,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而且景曜的字我最熟悉了,根本不是这样的,你怎么随便污蔑别人啊。” 白景曜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将桌上剩下的那根蜡烛吹灭,说道:“这张提问的纸是你准备的,到了这里之后才拿出来的,我就算想碰也没有时间,更何况上面的字,你不是也看到了?” 杨晋元没说话,他捏着提问纸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没写过……” “那会是谁写的?”安磊笑了一下,盘腿坐在顾荀身边,“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每个人字长什么样心里都有点数的,这字迹只可能是你写的啊?” 肖真真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小声问道:“是不是小辞的事情你太伤心了,所以写的时候自己都没注意?” 杨晋元身子一顿,把纸捏成了一团,低着头不说话。 赵含月跟着搭腔说道:“对对对,你太想她了,然后就不知不觉写了些想问她的话……” 谁知杨晋元猛地抬起头来,瞪了赵含月一眼,对方吓了一跳,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顾荀低头看着那块通灵板,上面包裹着一股奇怪的气息,是刚才没有的,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问过那个问题之后,被邀请到板子上面来了。 杨晋元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演戏,可他为什么咬定是白景曜干的?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安磊站起身来,插到了杨晋元和两个女生中间,“反正也都这个时间了,现在状态都不好,不如先休息吧,等睡一觉起来,有精神了,咱们再来讨论这个事情怎么样?” 肖真真赶紧跟着点头,“对啊,对啊,阿磊说得对,假期还长着呢,我们也不用急这一会儿是不是?” 杨晋元没说话,倒是白景曜点了点头,“那就休息吧。” 顾荀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通灵板,尝试着问了一句,“那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含月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手指在顾荀肩膀上重重戳了两下,“就放在这里呗,难不成你还想拿去陪你一起睡啊?你不会这么有病的吧?” “差不多可以了,”白景曜伸手拦住赵含月再次伸过来的手,“也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赵含月看看白景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收回手,第一个转身离开了屋子。 接着出去的是白景曜,他把笔记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杨晋元的肩膀,才走了出去。 之后是肖真真挽住安磊的手臂,似乎还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通灵板,然后往安磊身上一贴,拽着他出了房门。 “……是你吗?” 等其他人都走了,杨晋元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顾荀。 顾荀看了看他手里揉成团的纸,只能摇头,“不是。” “也是,”杨晋元的口气似乎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将纸团往地上一扔,“你也不像是会有胆子模仿我字迹的人,那你觉得会是景曜吗?” 这个问题问得顾荀一愣,他有些搞不清楚方茜和杨晋元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回答道:“我感觉不像,他刚才的反应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那就是剩下三个人里。” 杨晋元不安地来回走了几步,低声骂着什么。 顾荀看着通灵板,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他们吗?” 话音才刚落,顾荀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杨晋元用力地抓住了,他紧紧地箍住顾荀,脸凑得非常近,几乎要碰到鼻尖了,“有些话不要乱说!” 接着,他推开顾荀,转身离开屋子。 杨晋元在害怕,可惜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顾荀走到房间门口,不舍地看了一眼通灵板,现在还不是饱腹的时候,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需要等待,他得知道这里出了什么样的状况,导致通灵板出现了诅咒,还有又是谁拿走了乩板。 现在的通灵板,不过是有点东西附在上面而已,远远到不了诅咒的程度。 顾荀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凭借着方茜的印象,来到了她的房门前。 才刚一打开房门,漆黑的房间里就伸出一只手把顾荀给一把拽了进去。 顾荀原本是想反击的,可一想自己现在是方茜,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只得硬生生地收住了,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他被圈进了一个宽阔且温暖的胸膛,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声,很快有人在他脖颈后面深深吸了口气,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还顺势掐了一下他的后腰。 顾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在现实里都没有跟谁这么亲密接触过,即使是在这样虚空的世界里,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适。 他费劲地伸出一只手,按亮了房间里的电灯开关,胸前是有些眼熟的手臂。 顾荀瞬间头皮发麻,“你怎么……” “太吵了,还是在你这里安静。” 安磊的说话声就在顾荀的耳边,还有他熟悉的低笑声,“一直不停说害怕害怕害怕的,怎么安慰都听不进去,我都烦了。” 还没等顾荀开口说话,安磊就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口。 顾荀第一次感觉自己快死了。 “说起来,你今天很厉害嘛。”安磊开始抱着顾荀在屋子里摇来摇去地走着。 “什么厉害?” “就最后,”安磊笑了,“他们都离开了,就你还记得把那个三角形的小板子推到再见上,我当时都忍不住想要夸你了。” 三角形的小板子,顾荀抓到了安磊话里这个词,如果安磊是个熟悉通灵板的人,不应该把乩板称作“三角形的小板子”,这个人,或许可以从策划者中排除。 顾荀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最后纸上的那几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安磊的脚步停了下来,下巴在顾荀头上蹭了蹭,说道:“晋元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要真是演技那么好,用在这种地方屈才了,但是纸上的字确实是他的字。” “那是不能问的问题。” “什么?”安磊明显没有听明白。 “不能要求对方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是通灵板使用时候明确禁止的。” 安磊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顾荀,“那就很奇怪了,字是晋元写的,但他最后又不像是演的,而这次活动却又是他组织的,他到底想干嘛?” 第13章 奇怪的状况 顾荀无法回答安磊的问题,他既不知道杨晋元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又是在干什么。 作为清除部门唯一的员工,顾荀可以通过触摸诅咒之物回到诅咒产生时最原本的故事里,也就是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绝对真实,不含欺骗的,就算委托人有所隐瞒,他也可以通过这个方式了解到最真的版本。 但清除诅咒回到的只是诅咒之物的故事中去,绝不是回到过去,也就是说,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死去的人不会复活,讲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也没有办法收回。 顾荀的一举一动无法改变这里的结局,同样的,他也没有办法像魂穿小说那般,知道自己借用身体之人的过去,他只能感受这个人当下的情绪,却无法完全连接这人当时的想法。 所以,面对杨晋元和安磊对方茜的奇怪态度,顾荀除了疑问,还是疑问。 “可是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白景曜准备的这一切。” 在安磊放开手之后,顾荀偷偷往后退了两步,和这个男人保持一定距离。 安磊坐在床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按照我对景曜的了解,他反而是最不可能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他这个好好学生,光是会来这里我都觉得奇怪了。” “你想想,”安磊边说边伸出手指,“他和赵含月肖真真也就是一般说过话打过招呼的程度,跟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是知道我没有叫他,那不就……” “又回到他身上了。” 顾荀摸了摸下巴,在这次聚会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这些人才聚在这里的。 他总是没有办法从事情的一开始就参与其中,就如同上一个八音盒事件,顾荀只是作为一位受邀的宾客到了宅邸,那个时候八音盒上的诅咒已经蔓延整个宅子了,他们那一批绝不是第一批牺牲者。 而这一次,他有幸成为了事件中心的一员,却依旧无法知道一切的起因。 安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皱着眉拿出来看了看,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找我呢,”安磊扬了扬手机,“我这才出来几分钟,又开始喊害怕让我赶紧回去了,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有什么明天再一起讨论。” 顾荀点点头,目送着安磊出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安磊和肖真真的关系也很怪,真的是情侣吗?肖真真倒是蛮黏这个男朋友的,但安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那方茜呢,她在这中间又是个什么角色? 顾荀觉得头疼,重重地坐在了床边,手机一下子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最后试探着打开,还好手机是指纹锁的,没有费什么劲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吴辞。 顾荀顺着方茜的通讯录寻找着带“辞”字的名字,和杨晋元拍了合照的女生,赵含月和肖真真都认识的女生,所有人聚在这里,也许就是因为她。 从前面有意无意提起她的话里,顾荀感觉这个女生应该是不在了,这次通灵,也许就是为了她,还有那些问题,都是为了确定她是否来了,可是这么做为了什么? 看到吴辞的名字时,顾荀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像是害怕,这是方茜的身体产生的自然反应。 点开吴辞的朋友圈,可以看得出她是个极其爱晒照的女生,基本上每天最少都会发出去一条,但这一切却从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戛然而止了,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消失了。 吴辞的朋友圈内容,有逛街吃吃喝喝的,有晒男朋友的,有各种聚会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重度的社交人。 顾荀又简单翻了翻,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方茜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除了吴辞之外,其他任何一个来了这次聚会的人的好友,但是她的联系人簿里却有安磊和杨晋元的电话号码。 还没等细想,顾荀就听到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顿了一下,轻轻放下手机,侧耳倾听,在又听到敲门声之后,才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顾荀一愣,他的手抓着门把手,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杨晋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朝其他人的房间看看,“睡不着,赶紧让我进去。” 顾荀打开门,退朝一边,就看到杨晋元走进来之后,毫不客气地一下子躺到了方茜的床上,发出深深的叹息。 顾荀有些麻了,他不知道这个晚上到底是在搞什么东西,刚送走了一个安磊,又来一个杨晋元,两个人还都这么自然随便。 就在顾荀刚想开口问点什么的时候,杨晋元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我感觉有问题。” 方茜的心脏在此时猛地跳了一下,顾荀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关上门,“什么意思?” “这次聚会,”杨晋元缓缓坐起身,捏着自己的眉心,“为什么会有这次聚会?” “看他们的表情,都像是你组织的……” 顾荀刚说出这句话,就见杨晋元猛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他,“那你呢?你收到我的通知了吗?” 顾荀张张嘴,没有说出来话,方茜的脑袋里此时一团乱麻,只能感受到她本身的犹豫与迟疑。 “我也看得出来,他们几个总是不自觉地看我,我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了,”杨晋元在床上捶了一拳,“但是如果我说,是景曜通知我来的,你会相信吗?” 顾荀点点头,此时杨晋元的表情极其认真,和在众人面前时多少有些不一样,他想要在方茜这里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是在寻求唯一的一丝安慰一般。 杨晋元又敲了敲额头,继续说道:“还有那块通灵板,通灵板又是怎么来的?如果是景曜组织的,他从哪里把这东西搞来的?” “你也看得出来对吗?”没等顾荀说什么,杨晋元又继续说着,“那块通灵板就是吴辞的,我摸到板子背面有刻过的那个痕迹,所以我现在搞不明白了,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顾荀闻言一愣,他没仔细摸过通灵板的背后,所以无法确切回答这个问题。 面对沉默的顾荀,杨晋元并没有多逼问什么,他只是站起身,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随后伸出手抱了抱顾荀,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先休息吧,这么想也想不出个东西来。” 等杨晋元关上了门,顾荀才像脱力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顾荀使劲压着胸口,可里面那颗心脏还是像疯了一般使劲跳动,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他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爬到床上躺了下来。 根本睡不着,没有一点困意,还要听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方茜当初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荀缓缓闭上了眼睛,别墅里很是安静,听不到脚步声和说话声,但这种平静又让人觉得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这么睡着了,不如说是方茜就这么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又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顾荀猛地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凌晨三点半。 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顾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有过关灯的动作。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持续,并不急促,带着一定的节奏和耐心。 顾荀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垫着脚尖走到了门口,悄悄拉开了一条门缝,外面漆黑一片,竟然什么也看不见。 忽地一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下子就把他拽到了门外。 还没等嘴里发出什么声音,就立刻被死死捂住了。 窃窃的笑声从顾荀脖颈后传来,身体接触的部位是冰凉的。 第14章 方茜 顾荀猛地睁开了眼睛,屋子里没开灯,他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手摸摸脖子又摸了摸后背,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眯了眯眼睛,坐在床边捏捏自己的太阳穴,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胸前的两团重物不见了,这件事让他更是清醒了几分,顾荀站起身来走到穿衣镜前,凑近了自己打量现在的自己。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但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白景曜。 顾荀并没有因此产生动摇,在故事里突然改变了身份并不是一件少见的事情,更何况是成为了事件参与人,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太正常了。 但这也意味着一个问题,不能继续使用方茜的身份,就代表这个人出了问题,她要在故事里消失了,顾荀才会换到了白景曜的身上。 最后从方茜身后感受到的那股凉意,如果顾荀判断得没有错,是被他们通过通灵板邀请来的什么玩意儿,至于究竟是不是吴辞,顾荀还没有办法断言。 还没等顾荀思考换了个人该干点什么,他就听到门外有非常轻微的敲门声。 别墅太安静了,以至于稍微有一点动静,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垫着脚尖走到门口,顾荀将房门稍稍打开一条缝,正好看到杨晋元进入方茜房间的背影。 时间回溯了? 顾荀摸了摸下巴,在方茜的视角时,杨晋元确实是在安磊之后去了方茜的房间,等他离开后,方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过来听到敲门声,就是她出事的时候。 这不算是常见的情况,但顾荀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意义,于是只能轻轻关上房门,回到了床边坐下。 白景曜的手机就放在枕头边,甚至都没有锁屏,手机壁纸是家里的那架三角钢琴,光线和角度都挑得极好。 和之前检查方茜的手机一样,顾荀打开了白景曜的通讯录和联系人簿,令他意外的是,不管哪一个里面,都只有安磊和杨晋元的号码,其余三个在场的女生和消失了的吴辞,都没有出现在里面。 聊天记录里,白景曜和安磊的放在了最上面,时间上看起来是来这里参加聚会前两天。 安磊:你收到了吗? 我:你是说晋元发的那个邀请? 安磊:对啊,那什么意思? 我:我也没看懂。 安磊:我说他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搞那种东西他不是最不感兴趣的吗? 安磊:现在是怎么回事,突然转性了? 我:可能是吴辞的事情真的给他打击太大了吧。 安磊:…… 安磊:可是这都三个月了。 安磊:你要说在她刚出事的时候,他想着搞,我还能理解。 安磊:过了这么久了,突然来这一出?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又不能放着他不管。 安磊:所以我才烦啊,打电话也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 安磊:搞的什么东西。 我:好了好了,就当陪他这最后一次了,毕竟自己女朋友出了事,难走出来也能理解。 安磊:…… 安磊:行行行,反正我是不信这个。 安磊:到时候我要是忍不住了,你可要拦着我点啊。 我:那肯定,不早了,先休息吧。 我:有什么到时候说。 安磊:行。 顾荀盯着白景曜和安磊的聊天记录,要真是作假的话,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安磊在前面通灵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从头到尾都很是无所谓。 但是安磊提到的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不回,却是让顾荀最为在意的。 就跟之前怀疑的一样,事情出现问题是在聚会开始之前,以现在的通信技术,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杨晋元的身边在那个时候就出现了异象,而且是一种有明确目的的异象,那么这次活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顾荀不知道所谓的“杨晋元的邀请”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发给白景曜和安磊的,至少他在白景曜的手机里没有找到相关内容。 在又检查了一遍几乎没什么看点的手机之后,顾荀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自己重重躺了下来。 他睡着了,白景曜毫无征兆地睡着了。 等顾荀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不知道是谁的惊叫声。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脑袋有些懵,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被走廊上的灯刺激得眼睛一闭,只感觉到有人从他身旁跑过,还拍了他一下。 “好像出什么事了……” 是安磊的声音。 顾荀使劲眯了眯眼睛,才终于适应了灯光的亮度,朝着安磊跑的方向快步走去。 期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方茜的房间,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亮灯,而其他房间的门都是大开着的。 “阿磊,阿磊!我好怕!” 肖真真有些劈叉的哭喊声传进了顾荀的耳朵,就见肖真真猛扑到安磊身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住地发抖,而赵含月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坐在地板上,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一动也不动。 杨晋元此时已经扒在窗户边往外看,同样没说话,也没动。 这是一间置物房,堆着好多还没有拆封的电器箱子,还有一些新的清洁用具,白色半透明的窗帘正随着窗口吹进来的风没有规律地飘动着,屋子里的灯好像是坏了,发出滋滋的声音但始终没有亮起来。 顾荀收回了目光,朝着窗户口走去,此时天还没有亮,冷风把杨晋元的头发都吹乱了,他扒着窗户的手极其用力,眼睛盯着外面没有动静。 顾荀推开了窗户上的另一扇窗子,伸出脑袋往外看,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随着树枝的颤动跟着一晃一晃的。 那是个人,头发从低垂的脑袋上垂落下来,跟树木的细枝勾在了一起,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从人的腹部完全穿过,血液顺着伤口滴答滴答地往地上落。 “方茜……”顾荀轻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她甚至没有穿一件衣服,与树枝纠缠的头发像是不规则的蛛网一样展开在二楼众人的面前。 她的背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刮坏了一样,顾荀仔细确认了几次,才终于看出了图形。 那是一个三角形乩板的样子,有一个太阳和月亮相互融合的图案,只是样子极其扭曲不容易辨认,而圆形空洞的位置,像是画了一只眼睛。 “报警吧。” 安磊最先开了口,顾荀回过头看他,想了想就点点头。 到这个时候,杨晋元还是没动,顾荀皱着眉头走到他身边,手才刚碰到他身上就立马收了回来。 杨晋元像是木头雕的似的,硬邦邦地僵在窗口完全不动,原来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顾荀看了一眼窗外方茜背上的眼睛,立刻抓住杨晋元的一只手,下了死劲儿地掐住他的虎口。 过了大约三四秒,杨晋元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回过神一般瘫坐在了地上,他满头冷汗地抬头看向顾荀,眼神复杂,“……谢了。” “没什么。” 顾荀摇摇头,看呆在一旁的赵含月也已经回过神,埋头抱膝哭了起来,才在杨晋元身边坐了下来。 “是我想错了……” “嗯?”顾荀转头看他,此时的杨晋元还在大口大口喘气。 “我们都错了……抱歉,之前对你说那样的话。” 第15章 通灵板的诅咒 方茜之前穿的衣服凌乱地散落在置物房的地板上,穿的拖鞋在门口,然后是裙子、上衣和外套,最后是里面穿的内衣,一路延伸到了窗户边。 安磊打完了电话,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赵含月,“这怎么回事?” 赵含月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瑟瑟发抖,她没有回答安磊的问题,就只是哭。 “警察那边怎么说?” 顾荀仔细检查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才抬起头来问安磊。 “搞不清楚了,说是尽快来,拿不准究竟什么时候,”安磊摆摆手,“反正这儿的东西就先别动了,也尽量别到处走动比较好。” “也是。” 顾荀点点头,他很在意赵含月,看她的这幅状态肯定是看到什么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强行问她,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顾荀声音的赵含月身子一抖,缓缓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她卸了妆,短短的眉毛蹙在一起,“她自己来的……” “什么意思?”安磊看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问道。 肖真真紧贴着安磊站着,“小月她半夜来叫我,想去上厕所,但是一个人有点害怕,让我陪着她一起去,过道里的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半天都不亮,我就拿了手机给她照明,一起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了,”赵含月的声音小如蚊蝇,“摇摇晃晃在走在过道里,我问她大晚上的不回房间睡觉,在外面走来走去打扰别人休息,但她没回我,也没有反应,我就有点生气……” 赵含月把两只脚并拢到一起,“就想上去跟她理论,刚要伸手碰她的肩膀,这间屋子的门就一下子打开了,我和真真都吓了一跳,想着要么算了,有什么等天亮了再说,就看到她开始脱衣服,边走边脱,一件一件的,最后……最后自己打开窗户就翻出去了。” “很快,真的很快,”肖真真的手胡乱比划着,“茜茜她就跟演练过好多遍一样,脱掉衣服立马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直挺挺地就摔下去了!我们就犹豫了一小会儿,她就掉下去了!” “她自己走进去的?”安磊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看地上的衣服,又看着赵含月。 “我发誓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肖真真举起了双手,脸上表情慌得不行,“就是门忽然一开,她自己就进去了,然后就掉下去了!虽然确实和她挺不对付的,但也到不了弄死她的程度啊!” 杨晋元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用一只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句话也没有说,几次想再看窗外方茜的尸体,但又担心再次发生刚才的状况,就打住了。 顾荀双手抱胸,看着窗外,“那她背上呢?” 赵含月有些奇怪地看向顾荀,“什么背上?” “你们看她自己走过去的时候,有在她背上看到什么东西吗?” 赵含月有些懵,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肖真真,两人互相确认了一番之后,才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看到,她后背很正常。” “没有图案,也没有伤痕?”顾荀继续问。 “景曜,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含月缓缓站起身,还在努力回忆,“她背上有什么吗?我没看到。” 肖真真也跟着摆手,“我也没看到!就很正常,没看出什么区别。” 安磊没说话,而是看着顾荀,“那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顾荀摇摇头,刚才他是和安磊一起到窗口的,看安磊的反应和自己一样,那么就说明方茜尸体背上的图案是常人可见的状态,这是白景曜与安磊共同目睹的状况,而不是顾荀作为自己看到的。 但这么一想,疑点又出现了,白景曜、安磊和杨晋元三个人都看到了图案,可是只有杨晋元出现了身体被禁锢的状况。 “什么怎么回事?”看到安磊和顾荀打哑谜的样子,肖真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紧紧抓着安磊的手,“你们看到什么了?” 安磊看了顾荀一眼,回答道:“她背上有个图案,不是画上去的,而是刮出来的伤口。” 赵含月和肖真真倒吸了一口凉气,二人紧盯着窗口的方向,表现得十分警惕。 “主要还是图案的形状。” “你也这么觉得?”安磊看看顾荀,目光又移到杨晋元身上,“跟那个三角形的小板子很像。”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下杨晋元粗重的呼吸声,赵含月紧紧贴着墙面,脚下步子慢慢挪着,好像想要逃离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用通灵板时一根蜡烛突然灭掉的画面,在赵含月的脑中反复重演着。 “是不是……”肖真真缩成了一团,“是不是真的……真的有什么东西……” 顾荀没回答,但肖真真的这句话是毋庸置疑的,从按照纸上的信息,方茜问出那些问题之后,这个别墅里必然是来了什么东西。 它被邀请来了,而且用方茜,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那些问题也许是这几个人里面的某个人准备的,但也可能不是,只是上面的字是杨晋元的,而看了方茜尸体出现问题的,也是杨晋元。 “晋元,”顾荀站到了杨晋元面前,低头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什么意思,所以真的是你搞的鬼吗?!” 听到顾荀的问话,肖真真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杨晋元,然后立刻就被安磊把手给拍了下去,“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听风就是雨。” 杨晋元抬起头来,“我……我搞不清楚了……明明是你给我发的消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我?”顾荀指了指自己,“我发什么了?” 安磊闻言也皱起眉,“我和景曜收到的都是你发的消息啊,还用的校内邮箱。” “方茜都说她收到的是你发的消息,”杨晋元抹了一把脸,“那块板子,不也是,你让她带着来的吗?” “我们谁是对的?还是都错了?还是说只有我是错的?”杨晋元低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是在讲什么东西,我搞不清楚了……明明是你给我发的,为什么变成我发的了……如果不是你,难道是我自己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里的“她”顾荀觉得指的应该是方茜,可是当时方茜和杨晋元在屋里说的话,他是都知道的,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现在到杨晋元嘴里就变成“乱七八糟的话”了? 顾荀将杨晋元拽了起来,让他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换间屋子待着吧,一直在这儿谁都不好受。” 几人都没有说话,但都跟着顾荀的脚步出了房间,过道里的灯忽闪忽闪的,像是快要坏了一样,明明之前开门出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一阵风猛地吹过,震得玻璃颤动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响声,把赵含月和肖真真吓得抱到了一块儿。 顾荀顿住了脚步,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感觉到了屋子里的空气变了,一种浑浊的难以言说的诡异气息开始在房子里面弥漫开来,像是带着湿气的浓雾,将每个人都团团包裹。 顾荀放开了拉着杨晋元的手,开始朝最初的房间跑去。 “景曜,你干啥啊?”安磊的喊声和脚步声就在他身后,可是顾荀没有搭理。 使劲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间门,本应该已经熄灭的蜡烛还亮着一支,火光摇曳,照着桌面上那张双人照,而摆在一旁的通灵板上,已经没有了那块三角形的乩板。 诅咒成形了,通过方茜的尸体。 怎么做的?怎么开始的? 黏腻的气息开始往顾荀的鼻子里钻,顺着他的喉咙,掠过食管,进入到了胃里。 饥饿感,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第16章 人间蒸发 饥饿的感觉就是这么突如其来,顾荀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腹部,他虽然已经很习惯了,可是这种本能却是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去抑制。 他会变得没有办法继续耐心下去,无法再过多顾虑故事里的这些人,会非常强烈渴求吞噬掉眼前的猎物。 但他现在不能,顾荀深吸了一口气,他得按计划按委托行事,他是研究所的一员,而不是不能控制本能的野兽。 三角形乩板已经不在这里了,如果自己放纵欲望吃掉面前通灵板上的全部东西,那就什么都不能剩下了。 顾荀没有办法赌白景曜的人品,也无法赌白家任何一个人的人品,甚至是晏霏的人品,他们表现出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演的,没有谁能知道这些人的内心究竟想的都是什么,所以他才提出了只消除部分影响的办法。 这是无法与白董明说的理由,但又是所长默许的理由,研究所始终是以安全稳定地处理掉一切所知诅咒之物为最优先目标,委托人只能排第二,甚至更后。 但大多数情况下,能找到研究所来的人,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了,所以对于研究所提供的方法,很少有人会选择拒绝。 只有让白景曜身上还残留着一丝诅咒的影响,他才会为了自身的安危而与研究所合作,找回乩板,彻底解决问题。 毕竟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但威胁到自己的,一定是会慎重考虑的。 顾荀自己是收容品,所以他很明白,诅咒之物完全释放出本能有多可怕和多不可控。 “景曜,你怎么回事啊,突然就跑起来……” 安磊在身后拍了一下顾荀,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了,剩下的两个女生拉着杨晋元这时才走了过来。 赵含月本想揽住顾荀的手臂,却在看到屋子里的烛光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往身后连连退了两步,“这……这是什么……什么情况……” 安磊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蜡烛,又转头看顾荀,“我记得你吹掉了。” 是的,吹掉了,仅剩的那根蜡烛本应该被白景曜吹灭了,他在方茜身上时看得一清二楚。 这团小小的,跳跃的火光,在每个人眼里,都变得异常刺眼。 顾荀眨了眨眼睛,将杨晋元从后面拽了过来,“我有话跟晋元说,你们能在外面等一下吗?警察应该快来了,我们俩就在这个屋子里,哪儿也不会去。” 他很饿,感觉口腔里在不断地分泌唾液,上次那个八音盒里的心脏也就勉强缓解了一点内心的渴望,现在被通灵板的味道一勾,顾荀感觉他大概可以把研究所大半的收容品都吃掉。 安磊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盯着顾荀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行,我带她们去下面客厅等着,要是人来了,我给你发信息。” 说完,安磊拍拍顾荀的肩膀,带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生下楼了。 等三个人消失在楼梯口之后,顾荀才将屋门关了起来。 烛光照着杨晋元的侧脸,他目光呆滞地坐在墙边,歪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荀在杨晋元身边坐了下来,侧头看着他,“说说吧,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关于吴辞的死,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听到吴辞的名字,杨晋元目光闪烁了一下,缓缓垂眸,“你在问什么,我搞不懂……” “到现在装傻还有意思吗?”顾荀一笑,不再看杨晋元,“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你说是我给你发的聚会消息,可是我和阿磊收到的是你发的,我甚至还有前两天的聊天记录,你要看吗?” 杨晋元垂下头,没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不是我,也不是你,不是现在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杨晋元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啊,都要大学毕业了,你突然跟我说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 “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面对顾荀的问题,杨晋元又沉默了,他两只手搭在自己膝盖上,低着头盯着地面。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见杨晋元没表态,顾荀只得继续问。 “什么关系?” “对,”顾荀点点头,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我和你,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什么关系?” “那当然……”杨晋元皱了皱眉,“当然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顾荀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那你为什么不尝试相信朋友一下呢?我们……是那种只有在吃喝玩乐上才能共享的朋友吗?” 杨晋元抬起头来,看着顾荀,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小幅度地摇头。 “有困难的时候依赖一下朋友,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杨晋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呜咽,他使劲地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才像是把情绪放开了一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都搞不懂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说吴辞?” 杨晋元用力地点点头,“她不是意外死的。” 顾荀听到这句话,来了精神,“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她们宿舍几个女生假期约着去海边玩,然后失足落海吗?”杨晋元敲着自己的头,“不是的,她不是失足落海死的,也没有跟宿舍的人一起出去,就她和方茜两个人,只有她们俩。” 顾荀心里有了些想法,“方茜跟你说的?” “对,”杨晋元大口大口喘着气,眉毛皱成一团,“方茜说陪着她去了海边别墅,就是去年我们一起住过那里,然后两个人就玩了这个东西,是她拉着方茜非要玩的。” 说着,杨晋元伸手指向地上那块通灵板。 “她其实很喜欢这类东西,但是表面上藏得很好,之所以跟方茜玩起来,也是因为她们都参加了灵异社,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杨晋元猛地抬起头,后脑勺撞在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那次假期,她拉着方茜一起去,说是说什么都要玩,我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就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顾荀听到这个词,怔了一下。 “方茜说她去车里拿了点东西,再回来的时候吴辞就不见了,”杨晋元的手指又朝通灵板点点,“她们一开始一起玩了一会儿,然后方茜去拿东西,再回来人就没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方茜说她当时有些慌了,又在别墅里里外外一直找到了天亮,都没有见到她人,就慌慌张张回来了,一开始也是她跟我说的,说吴辞在崖边上踩到了崩塌的碎石,然后掉海里去了……一直到……一直到突然收到消息要搞这次聚会,她才跟我说了实话。” 杨晋元举起三根手指,继续说道:“我发誓,我发誓,在此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想到方茜会这样骗我,当时你给我发了信息,方茜来找我的时候,说是你让她带着通灵板过去的,我就以为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第17章 00-18 “方茜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顾荀问出这句话,盯着杨晋元的脸看,就见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皱起眉头,最终轻轻摇了两下。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杨晋元的手在头上搓来搓去,显得十分不安,“当时收假回来,她跟我说吴辞失足落海的时候,那表情太真了……根本看不出演的痕迹,你这么问……我真的讲不清楚。” 顾荀用一只手拄着下巴,“照你这样说的话,她后来改口说吴辞是玩通灵板之后突然失踪,可信度也存疑了……” “你该不会是……” 见杨晋元瞪圆了眼睛看向自己,顾荀摆了摆手,“那倒不是,动手杀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如果真的就方茜一个人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到什么痕迹都不留下的,要真是她做的,早应该被警察调查出来了。” 杨晋元这才吐出一口气,缩了缩身子,“你说得对……” “说起来……”杨晋元的情绪看起来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晚上我去找过方茜,我们……” 嗡嗡。 白景曜的手机在顾荀的手中震动了两下,点开一看,发现是安磊发过来的。 安磊:警察来了,你们下来吧。 “来得还挺快的。”顾荀边说着边看了看时间,此时还不到凌晨四点半,外面的天都是黑的,但是已经能听到别墅外面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 顾荀把房门打开,看向杨晋元,“警察来了,先下去吧。” 杨晋元的嘴巴动了动,最后没有再说什么,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楼下别墅的大门像是被打开了,一下子出现的人声把整个屋子的寂静都给打破。 顾荀独自站在屋子里,蜡烛的火光在剧烈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似的。 他笑了一下,又将房门重新合上,坐到了当初方茜坐的那个位置上,桌上还摆着白景曜之前记录回答的笔记和纸,杨晋元写的提问纸压在这下面,而原本的情侣双人照,不知什么时候被滴下来的烛泪给糊了好几块。 顾荀拿起放在地上的通灵板仔细打量着,之前没有时间,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处了。 翻到通灵板背面的时候,借着昏黄的烛光,顾荀看到了木板上面轻轻的刻痕,有点像是用笔又或者是钥匙用力画出来的痕迹,是一只线条扭曲的眼睛。 这个刻痕不大,位于通灵板背面正中的位置,认真用手摸的话能感觉到一些凹凸。 不晓得方茜拿到这块通灵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背面有东西? 又或者是说,如果杨晋元刚才说的那些属实的话,一块让吴辞真的人间蒸发的板子,她为什么把它带回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正在往楼上来,顾荀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可不想装作白景曜接受警察的调查。 想知道的事情都大抵知道了,现在得让现实里的白景曜清醒过来了。 顾荀盘起腿,然后将通灵板背面朝上放在地板上,接着扫视了一圈屋子,目光最后落在了夹在笔记本里的中性笔上。 肚子咕噜响了一声,顾荀拍拍腹部,自言自语道:“忍忍吧,忍忍。” 拿过那支中性笔,打开笔帽观察了一下,顾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握着笔杆,将笔尖重重刺向手心,鲜血顺着伤口缝隙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很快就顺着手掌和指尖的间隙开始往外淌。 丢开中性笔,顾荀掌心朝下,将出血的伤口对准通灵板上那只简笔画一般的眼睛。 很快,异状就出现了,有什么像是触须又像是藤蔓一般柔软的东西,顺着顾荀手上的伤口慢慢爬了出来,它们并不多,就如同人的五根手指一样,在通灵板的背面慢慢摸索着。 中心位置紧紧吸附在眼睛图案之上,剩余的触须朝着通灵板边缘伸展,接着每一根触须开始分裂,一分三,三分六,跟在墙面上肆意生长的地衣一般,很快就把整个通灵板给团团包住。 原本如同死物的通灵板,在这个时候突然挣扎起来,在地板上不住地晃动,试图把禁锢它的东西挣脱开,但终究是无济于事。 触须贴近板子的一面伸出一根根极细却又极其锋利的小刺,深深扎入通灵板木质的身躯。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板子里有什么黑黑的东西,顺着小刺流入触须,最后进入到顾荀的身体里。 无法饱腹,但多少是有些安慰。 通灵板发出咔咔的崩裂声,如同失去了水分一样,出现几条裂纹。 顾荀猛地睁开眼睛,抬起手离开通灵板,触须们受到感知开始迅速收缩,最终随着手心的伤口再次回到了他的体内。 伤口没有流血了,只是留下一个窟窿,顾荀盯着看了一会儿,笑了,“好险,差点就把你给废了。” 他缓缓起身,打开门,脚步声已经快到跟前。 又是那阵熟悉的天旋地转,眼前倏地黑了下来。 …… 陆子青手上拿着一堆所长已经签了字的申请表,走出了办公室,楼下光阳正好,有几个研究员正在草坪上悠闲地散步。 “陆前辈!” 有人在身后叫了一声,听起来声音很陌生,并且这个称呼在所里是几乎没有人这么叫的。 陆子青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转过头,“啊,你是……” 是之前和顾荀在研究所大楼门前遇到的新人,年轻的面庞,拘谨的神情,胸前挂着一块实习证的牌子,手里抱着的是研究所分发下来的平板。 陆子青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那男生往前走了两步,但始终和陆子青保持着非常礼貌的社交距离,然后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平板,“关于这个……我有点在意的地方,但是大家都在忙,有些不好意思问。” “什么问题?” 男生眨了眨眼睛,“饶姐让我们先了解一下所里面现在的收容情况,可是我发现有些收容物虽然有编号,但是既没有照片也没有介绍,更没有目前收容情况的记录,我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陆子青完全转过身来,“你看到多少了?” “才刚开始,”男生抱紧了平板,“比如说那个-18,我去看了收容区外面的登记系统,发现里面并没有-18这个房间,但是资料里可以看到有-18这个东西,不过只写了名字……陆前辈,这个‘棺中人’是什么?如果他是个人的话,为什么没有收容用的房间?” 陆子青双手抱胸,仔细上下打量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但记得不要把好奇心立刻付诸到行动上,特别是在这个地方,要是一不小心,威胁到的就是你自己的生命安全。” “陆前辈?”男生似乎没有明白陆子青为什么答非所问,一脸的疑惑。 “这是对你的忠告,我希望你记在心里,”说完了这句,陆子青脸上的表情才松了一些,“有些收容品是普通的研究员和监视员接触不到的,有可能是因为危险性,也有可能是因为不稳定性,这些被所长判断为不可测的收容品都不会放在收容室里,它们会由所长亲自管理,所以收容室里没有它们的房间,但是你能在整理的信息里看到名字,没有详细的介绍和收容情况,也是为了每个人的安全着想。” 男生沉默着,缓缓点了点头。 “因为好奇心很可怕,你们俩之所以会来,也是因为上两个人犯了这样的错误,”陆子青伸出手,朝自己头顶上的楼层指了指,“他们现在还在所长的治疗室里,之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都不清楚,所以如果你是真心想要在这里工作,就一定要把好奇心和工作彻底分开,为了你自己好,不然就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陆子青原本还想警告对方几句,但右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抬起手来,看向无名指上那枚银制的戒指,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千万不要做错事。” “啊……好,”男生点了点头,拘谨地一鞠躬,“我知道了,多谢陆前辈提醒。” 陆子青摆了摆手,捏着一堆申请表,快步朝收容区的方向走去。 第18章 醒了 “陆哥,你来得真快。” 顾荀抱着通灵板坐在棺椁里,听到高明逸的说话声,才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没过几秒,就见陆子青手里拿着几张纸,斜靠在门边看着他,“怎么样?” 这一次玻璃房的大门没有像上次那样紧闭,实在是这块板子太年轻了,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实际接触到才会对人产生影响,而不像之前的八音盒,只要听到声音就会中招。 顾荀从棺椁里爬出来,走到陆子青面前,伸出手,“车准备好了吗?” 陆子青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朝走廊外扬扬下巴,“好了好了,你以为我跟你多长时间了?怎么可能这点准备都没有啊?” 顾荀故作满意地点点头,朝高明逸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地往门口去了。 “怎么说?”陆子青跟在他身后问道。 顾荀想了想,说道:“白景曜见过那个通灵板,而且不止见过,甚至还看过别人玩。” “所以你的意思是……” “白景曜见过这东西,就不应该像晏霏说的那样,收到东西还需要上网查了。” 走出收容区之后,一辆黑色的外勤车已经停放在了路上,因为研究所四周没有什么很高的树木,所以远远的就能够看到。 陆子青上了驾驶座,把申请表放到副驾驶的一个空文件袋里,而顾荀抱着通灵板坐在后排,后背重重往椅背上一靠,吐出一口气。 车子启动,顺着研究所专属车辆进出的侧门离开。 再次到达白家所在的别墅区时,天都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白董看到他们俩更是吃惊,赶紧把人请进了屋。 “我还真没想到,研究所的速度这么快。”白董笑了一下,又坐回到早上几人见面时的那个位置。 陆子青看了看白董的脸,才开口,“看您的样子,令郎应该是已经清醒了?” “对,”此时的白董已经不像早上那般绷着一张脸,坐姿也放松了不少,“晏霏听我说了情况,不太放心景曜,就和导员请了今天的假,就在里面来之前半个多小时吧,跟我说人醒了,能说话了。” 顾荀朝白景曜的房间看去,“他在上面吗?” 白董赶紧站起身,“你看我,一高兴把正事都给忘了,他和晏霏在卧室里,你们有什么直接问他吧。” 陆子青又装模作样地跟白董寒暄了几句,顾荀倒是不管那么多,招呼也没有打,直接起身就上了二楼。 “你真是的,稍微学一点为人处世嘛。”陆子青几步追上顾荀,在他耳边轻声说。 顾荀看看他,敲响了白景曜的卧室门,“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门内有人的说笑声,看起来气氛不错,一直到顾荀敲门才停了下来,等了几秒,就见打开了一条门缝,晏霏的脸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在看到顾荀和陆子青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了。 “晏小姐这是在害怕什么啊?”陆子青笑了。 晏霏赶紧摇摇头,没说话。 “是我妈,”白景曜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两个陌生人,“知道我醒了,说什么也要给我炖汤补身子,两分钟就要过来一次,刚刚好不容易才被我爸哄出去和朋友逛街去了。” 顾荀进了屋,先是观察了一圈,之前那种阴冷的气息消散了不少,窗帘虽然没有完全打开,但感觉是通过风了。 看到顾荀手里的通灵板,白景曜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听我爸和霏霏说了,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顾荀把通灵板往地上一放,“你们出钱,我们出力罢了,只是工作没什么好感谢的。” 陆子青二话不说在顾荀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笑道:“他这家伙不会说话,你们别介意,不过事情还没结束,现在说感谢太早了。” 闻言,和晏霏不同,白景曜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吃惊的表情,他只是盯着地上那块通灵板看,然后逐渐皱起了眉头。 “你果然知道,”顾荀盘腿坐在地上,手指在通灵板上敲着,“你在当年是见过这个东西的,所以你根本不需要通过上网查询这究竟是什么。” 晏霏闻言一愣,看看顾荀又看看白景曜,“怎么回事?” 顾荀看着白景曜继续说道:“也许东西寄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寄件人信息,而这件事又过去有几年了,会遗忘到角落很正常,但拆开快递包装你应该瞬间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白景曜只是轻轻抿了抿嘴,笑着点点头,“对。” “当年出过事,你们每个参与者应该都知道这东西有问题,只是没证据证明,”顾荀坐直了身子,“所以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它从哪里来,寄到你手里又是什么意思。” 白景曜的身上换了一件新的睡衣,只不过脸色还不是很好,看上去很虚,他眨了眨眼睛,低头盯着地板,“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儿了解到这些事的,但看到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了。” “哎?”晏霏一愣,坐到白景曜身边,“那你打电话为什么还说……” “是寻求帮助,对吧?”顾荀看向白景曜,手在通灵板上摩挲着,“因为你无法确定这个东西到了你手里你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你又担心如果你直说了会连累到晏霏小姐,才通过这种方式跟她讲了这件事,这样的话,如果你出事了,那就还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别人你收到了快递,里面装的还是个通灵板。” 白景曜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腿上,很缓慢地点了点头,“当年的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警察最终给出的结论也是意外坠楼,只是她运气不好刚好戳在了树枝上,别的不能解释的点,在多次调查没有结果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我觉得不对劲,”白景曜说着此刻只有他和顾荀才明白的话,“当时是晋元邀请了我和阿磊,肖真真是非要跟着阿磊来的,赵含月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凑上来,在到别墅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方茜会去。” “所以你发现了问题,”顾荀点头,“如果肖真真和赵含月是自己凑着非要来的,方茜呢?要是杨晋元和方茜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收到的是你发的消息,那这就蹊跷了。” 白景曜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能很确定我没有发过,而后来回到学校之后,晋元通过校内邮箱给我们发的邮件都消失了,谁都拿不出来证据,我们能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调查结果一样,不了了之了……” “毕业以后大家只是偶尔会有联系,但时间长了,各忙各的,不联系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一直到收到了那个快递,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他是有多长时间没通过话了,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他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他已经无计可施了,才做出这种选择的。” 白景曜将双手放在床边,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除了那块通灵板之外,他有没有试图给我寄什么其他的东西,所以我肯定是要把东西拿出来的,我们三个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不可能真的放着他不管,但我也很清楚,如果我真碰了这个东西,之后会发生什么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于是我给霏霏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跟她说了,她跟我妈不同,不会没来由地瞎担心,我觉得她能做到。” 晏霏听了他的话,撇着嘴,假装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这事我之后再跟你好好算账!” “你还记得那个三角形的乩板吗?”顾荀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形状。 白景曜点点头,“但是那个东西……当时好像就丢了。” 顾荀在这时看向了陆子青。 “之前我们的推测错了,通灵板只是诅咒之物的附生物,本体应该是那块三角乩板。” 第19章 来找到他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你现在的状况,身上由通灵板带来的影响没有完全消除。” 白景曜看着顾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听我爸说了。” “你还记得,你神智不清晰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景象吗?”顾荀问他。 白景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己先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指的是,我看到的那些像是幻觉一样的景象吗?” “那不是幻觉,”顾荀摇摇头,手指在通灵板上敲了一下,“就像我说的,我猜测通灵板是本体乩板的附生物,所以你时不时能看到的景象,应该属于是乩板看到的东西。” 白景曜的身子一顿,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理解了顾荀的话。 顾荀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通灵板的背面中央刻着一个眼睛的图案,我不知道你们当时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发现方茜尸体的时候,应该是在她背上看到了眼睛形状的伤痕。” “对,这个我记得,”白景曜点点头,“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东西,我才一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她要真是意外坠楼,那背上的东西又是谁弄出来的……” “所以我有了这样的推测,眼睛图案不是没有意义的,一般情况下,在诅咒的准备和形成时期,制造它的人总是会提前做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以在诅咒生效之后达到相应的效果和目的,”顾荀把通灵板翻转了过来,用手机电筒照着中央那个眼睛图案,“这个眼睛,大概率是用来观察或是监视什么的,所以我才想,你会不会是能看到什么。” 白景曜听到这里,抖了一下,陷入了一段沉默。 晏霏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脸关切地看着,“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方茜的尸体……”白景曜缓缓开口,“方茜的尸体听说缺了一只眼睛,一整个眼球和里面的视神经一起全消失了……她父母来的时候,根本不相信意外这个调查结果,毕竟哪有人从窗户摔下去,可以把眼睛完全摔没的。” 陆子青睁大了眼睛,“没有找到?” “没有,”白景曜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别墅周边连着排查了三遍,都没有发现……这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白景曜盯着顾荀看,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可顾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不是想要帮助你的朋友吗?现在就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 通灵板被顾荀抱在怀里,他仔细观察着白景曜的表情变化,“通灵板对你的影响还在,只不过减弱了一部分,所以你依然还能看到乩板所看到的景象,现在就需要你努力努力,从这些破碎的片段里,找出有标志性的东西,继而找到他在哪里。” 白景曜的眼中先是闪过一道光,但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这样子可行吗?” “既然你认为他把通灵板寄过来给你,是为了找你求救,那这至少说明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非受到了乩板的影响,”顾荀慢慢站起身,“一个活人可不能不吃不喝活这么久的,他肯定是要出门的。” 白景曜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整个卧室都安静了下来,窗外的太阳已经西落,屋子里的光线也跟着变得昏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晏霏,她抬起头看向顾荀二人,满脸的担忧,“景曜好不容易恢复清醒一些,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 顾荀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这是不在常识之内的事情,晏霏小姐,如果有更简单现实的方法,那在警察那一环就应该把这件事查清楚了,而不是到了我们这里。” 说到这里,顾荀靠在窗台边,看着没有表态的白景曜,“以及这不是一种建议,我希望你们明白研究所的原则和规定,永远是以诅咒之物为最优先的,这种东西不处理造成的影响不会是一个两个人,说得难听些,我是在要求你这么做,你有疑惑和犹豫很正常,但是你没有选择权。” 陆子青闻言,朝顾荀的方向看去,挤眉弄眼地让他不要再说了。 “我比较担心……”白景曜的声音有点哑,他边说着,边抬起头,“我看到的那些景象都太碎片了,有很多就是一闪而过,如果我找不到怎么办?” “你能找到的,你之前觉得不行,是因为你不知道看到的东西有什么意义,你现在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了,所以你可以做到,你的精神和注意力会比之前更加集中,不,应该是无比集中,不错过当中的任何一点线索,能将它们迅速地拼合在一起,并且在最后,一定会找到他。” 白景曜看着顾荀的眼睛,明明背对着窗户,却总感觉他在隐隐发着光,这些话如同咒语一般钻进他的耳朵了,有那么一瞬间起,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而且是一定能成功。 这种感觉很奇妙,白景曜形容不上来,只感觉胸口暖暖的,这些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他甚至已经看见自己顺利找到朋友,并且把他解救出来的样子。 光是这么想着,笑意就从嘴角露了出来。 “景曜?”晏霏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身旁的男人,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陆子青则是迅速走到顾荀身旁,一把抓住他带着银质手环的右手,用力捏住,“顾荀,闭嘴!” 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顺着手环内侧刺入顾荀的皮肤,几乎是在瞬间穿透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猛地闭了一下眼睛,才看向陆子青。 顾荀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浑身无力地坐到了地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陆子青松开了他的手,看了一眼白景曜,才蹲下身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但是你得自己多注意。” “……他怎么样?”顾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出一句。 陆子青回头又看了一眼,“还行,这种短暂的影响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还不是负担,你不用担心。” “那就行。”顾荀的声音闷闷的。 白景曜此时从这种奇怪的语言暗示中逐渐回过神来,他脸上多了一分坚定,并没有觉得之前听到的话语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我应该怎么做?” 顾荀闻声抬头,手指向通灵板,“快天黑了,通灵板的效果是在晚上最为有效,我想你当时参与过应该知道,所以我会把通灵板留在这里,但你不可以二次触碰它。” “当然,我现在也没那个勇气再去碰它了。” 顾荀继续说:“有它在,可以加强和乩板之间的联系,你能看到的景象应该会更清晰,我希望你可以在天亮之前找出他的所在地,这东西存在的时间还不算长,所以到了白天一般情况下对人的影响还有它自己的感知会变小变弱,明天我们会带着外勤车辆和外派人员,跟你一起去找他,然后把那块乩板带回来。” “这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晏霏闻言皱着眉,有些不高兴地站起身来。 白景曜却是一把拉住了她,轻轻摇摇头,然后冲顾荀说道:“我知道了,我可以的。” 对于白景曜的态度转变,晏霏很是不解,可是看看他,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下去了,“那你不要勉强自己。” “我会的。”白景曜笑着安慰她。 陆子青看看这对小情侣,又看看顾荀,感觉有些头痛。 还好所长没在这里,不然发现顾荀这情况,检查和报告又得写到手酸了。 第20章 谁管你啊 这一夜对于白景曜来说,是真真正正的不眠之夜,把晏霏哄回学校之后,他再次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就像过去的这段时间一样。 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担心受到阻拦,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儿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比儿子的朋友重要上千百倍的。 可白景曜听了顾荀的话之后,他怎么样也想要试一试,那几句平平无奇的话语好像在一瞬间给了他巨大的力量,让他相信自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因为他很担心,也很害怕,怕这种汹涌而出的坚定信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 夜深了,他背对着地上的通灵板坐在自己的写字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白景曜手里握着笔,回头看了一眼融入黑暗中的板子,在心里默默祈祷。 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恍惚中感觉桌上的台灯好像闪烁了几下,白景曜不再去试图让自己清醒,而是放任自己沉沦进这种现实和虚幻之间。 他的眼前出现了很多一闪而过的画面,有建筑,有行人,有车辆,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划过夜空闪着灯光的飞机,寂静的小路传来的虫鸣。 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动着,把自己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都记录了下来,不管它们有多杂乱,白景曜都不想错过一点信息。 等到他彻底停下笔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白景曜感觉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看到的画面也开始一阵一阵发黑,他使劲摇了摇头,开始盯着自己写下来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中寻找有用的线索。 上一次这样熬夜已经是上学的时候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如果不早些休息总是会感觉异常的疲累。 可唯有这一晚,白景曜极其的清醒,以至于等他整理完笔记本上的东西之后,天都已经开始发亮了。 他看着自己的成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钻进被子里,浅眠了起来。 …… 清晨。 陆子青站在别墅区的大门口,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这小山包上还是怪冷的。 顾荀裹着自己的外衣,缩在外勤车的后座里,睡得很熟。 这次来了两辆车,除了陆子青和顾荀外,还带来了收容部门的三个执行员,这个职位的人一般负责对没有明确所属的诅咒之物进行收容活动,所以很多人都处于长期外勤的状态,不在研究所里是很正常的事情。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就需要提前向所长进行申请,再由所长安排最近或者最适当的执行员来配合工作。 白景曜拿着笔记本从大门口出来的时候,陆子青吓了一跳,小跑几步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白景曜只是笑着摇摇头,“没事啊,快走吧。” 靠在副驾驶座车门外的男人梳着三七分的短发,看上去三十多岁,墨镜下的双眼盯着白景曜发白的脸一言不发,一直到他上了车之后,才走到陆子青身边,“顾荀他又?” “这不是没办法吗?”陆子青看着男人,“这是他的本能对于寻求帮助的人产生的回应,有时候不是他自己能完全控制的,我已经很及时地打断了。” 墨镜男人笑着“啧”了一声,拍拍陆子青的肩膀,“你倒是跟他一条裤子,这委托人还没摆脱诅咒,又把他精力透支成这样,等他身上的暗示结束了得什么样?不愧是神……” “叶非成!”陆子青皱起眉头,打断了对方,“差不多得了啊,你要真有意见,就去找所长说去,你这么讲他有什么用?” 叶非成眨眨眼睛,一双眼睛在浅棕色的墨镜下睁得老大,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抬起陆子青的脸左右看看,“要不是经常能见到你,知道这是你的常有状态,不然我都要觉得你是被他给洗脑了。” 陆子青拍掉叶非成的双手,下巴往后头车的方向一扬,“得了,得了,赶紧上你的车去,别浪费时间。” 叶非成撇撇嘴,吹了声口哨,也没再说什么,就自己上车去了。 陆子青坐进驾驶座,白景曜也坐在后座上,和顾荀一左一右。 白景曜因为熬夜和疲累乌黑发青的双眼睁得圆圆的,看着窗外像是还在想什么,明明整张脸都疲倦得不行,却又给人一种充满了精力的感觉,十分割裂。 顾荀缓缓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白景曜,才开口,“他想说就让他说呗,反正也是事实。” 陆子青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也差不多得了,我听了不舒服行吗?谁管你啊!” 顾荀看看他,笑了一下,又偏头闭上眼睛,“行,行,你消消气。” “白先生。” 听到有人叫他,白景曜收回了视线,缓缓转过头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心里太高兴了,一下子忘了。” 他将笔记本翻开,略过那几页被他写得乱七八糟密密麻麻的部分,停在一页整理过的笔记上,然后递到了陆子青手里,“我昨晚查了好些地方,也对比了卫星地图,我感觉就是这里了。” “这是……”陆子青看着地址,“他没有离开万舟市?” 白景曜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如果他一个人离开这里了,按照我们家里的交情,我父母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在家里的可能性又不大,不然的话早应该像我一样被家人发现了,所以我觉得他是自己出去住了,不过没有离家太远,而且还有机会和时间定期跟家里联系,所以到现在才没有任何特别的消息。” 陆子青将笔记本放在副驾驶座上,“你说得有道理,这样的话,说明他还有自我意识,可是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能……” 顾荀闻言睁开了一只眼睛,“也不是所有诅咒在最初的目的都是彻底控制或者毁灭别人,一些想法上的暗示,一些扭曲掉的希望,也都会是他最初的形态。” 说着,顾荀还故意朝白景曜的方向看着一眼,扬了扬下巴,“只要找到他,谜底就能揭开了。” “也是。” 陆子青深吸了一口气,扣上安全带,车子发动,朝着白景曜推测出来的地点,往万舟市的市郊方向开去。 叶非成的车跟在他们后面,车里坐着两个比他年轻的助手,最后排放着一个黑色大箱子,里面是他们工作的各种用具。 “叶哥,”其中一人看着前面的车子,“你怎么就这么讨厌顾哥啊,我感觉从我在研究所以来,他一直不是都挺好的吗?就只是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跟我们打交道而已。” “我讨厌他?”叶非成从后视镜里看着助手,“谁跟你们说的?” 两个助手相互看看,“这还用谁说,整个研究所都知道啊,你每回看见他就要说几句,大家都快见怪不怪了。” “这什么谣言……”叶非成有些无奈,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这还谣言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 叶非成盯着前车的后窗,还能看到顾荀靠着车门的后脑勺,随后目光回到自己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上。 “我不讨厌他,只是……恐惧而已。” 这句话说得声音非常小,更像是叶非成的自言自语,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21章 它怕我 陆子青按照白景曜笔记的指引,将车开到了一处还未完全整改的城中村地段,为了尽量减少注目,他们将车停到了入口的公路旁。 此时天完全亮了起来,城中村的小街道上人声鼎沸,沿着路边摆了很多小菜摊,菜贩们扯着嗓门吆喝,声音却还是淹没在了周围的嘈杂声中。 白景曜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经常接触到的地方,他也从未想过,已经到现在这个年代,竟然还会有这种杂乱的街道。 “晋元他……住在这儿?” 白景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许对于他来说,对杨晋元的了解,以他们的家世和身份是永远也不可能跟这种小街道有任何接触的。 虽然在卫星地图上看了无数遍街道的照片,可是真正站到这里的时候,白景曜才感觉到了不同。 烂菜叶子和果皮被环卫工人扫到了街角堆着,发出一阵正在缓缓腐烂的气味,而就挨着它摆摊的人像是完全闻不到一样,一边吃着自己手里的面条,一边抽出一只手招呼来买菜的人。 陆子青站到他身旁,双手叉腰,低声问:“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白景曜摇了摇头,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进去,先踏左脚还是右脚?这个地面踩上去不会滑倒吗? 陆子青看着面前热闹的街道有些愁,这种地方找人是极不方便的,不管是抓捕还是控制都很容易引起别的不可控因素,反而是更适合对方藏匿与逃窜。 顾荀从车上爬了下来,将外套穿上,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看四周。 很快,顾荀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像是被谁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他的双眼直直望向前方,仿佛穿越了人群,鼻子跟着吸了吸,随后一把抓住白景曜,“跟我来。” 顾荀和白景曜突然跑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前者在带着后者跑。 叶非成看到这一幕,几步跑到陆子青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看什么!那是你管理的东西,赶紧追啊!这地方人那么多,再慢一点就看不到了!” 陆子青早就习惯了叶非成这大惊小怪的状态,他不紧不慢地锁了车门,才跟在叶非成的两个小助手后面跑了起来。 他们手里提着箱子,想要在人群里奔跑其实不容易,但因为规定不能过度引起普通居民的骚动,几人只能竭尽全力在缝隙中穿梭,试图追上顾荀。 “为……为什么……突然跑……起来?” 白景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身体还没从诅咒之物的影响中摆脱出来,加上前一夜熬了一整个晚上,人虚得很,他是根本跑不动,却被顾荀拽着不得不跑。 鼻腔和口腔里传来铁锈的味道,白景曜使劲咽了咽口水,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脚步踉踉跄跄的,又努力控制着平衡,他可不想在这地方摔倒。 顾荀回头看了他一眼,两眼发光地露出微笑,“味道,我闻到了!” “那……那也不……不用跑啊。” 白景曜这时也才想起,自己因为找到了线索,当时比什么都兴奋,其实早饭都没有吃,再这么跑下去,他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不行,”顾荀拒绝的声音很坚定,“那东西跟着人的,它们会怕我,怕了就会跑,得抓紧时间。” 顾荀跑得飞快,他的脚步很轻盈,那是饥饿的捕食者对于食物的极度渴求,至于自己身后拽着的累赘会变成什么样,他完全没有空在意。 白景曜也没再说话了,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节省自己的力气。 两个人一直穿出热闹的菜街子,转了两个弯进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周围充斥着一股油脂沉积的怪味,这让白景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根本没办法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会有住在这种地方的一天。 小巷一路往里跑,是一块方形的空地,墙边积着水,偶尔能听到外置的水管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顾荀站定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拉着白景曜走进一个黑漆漆的楼梯间。 那是一栋老旧居民楼,一层朝外的部分是商铺,而背面是上楼的楼道。 楼道很窄,勉强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糟糕的是没有灯,很难看清楚里面的状况,白景曜因此差点被楼道拐角放着的自行车给绊倒。 上了不知道几层楼,白景曜头已经有些晕了,他突然被顾荀丢到一扇生锈的防盗门前。 接着就看到顾荀自己往上面的台阶跑了几步,从扶手的缝隙中露出自己的脸,然后伸手指指白景曜面前的门,轻声说道:“就是这儿。” 说话间,后面的叶非成和陆子青也赶了上来,他们在看到白景曜之后定住了脚步,然后将几人一分为二,堵住了楼梯的上下口,冲白景曜点点头。 “我……我开吗?”白景曜有些犹豫,他不知道现在杨晋元究竟怎么样了,被顾荀拽着跑到这里以后,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早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开。”顾荀又指了指,“快点,他要是跳窗跑了,就是你的责任。” 白景曜一愣,手在门铃上顿了一下,“我该说……什么?” “自己想,”顾荀摸摸自己的肚子,耐下性子,“你和他是朋友,找个理由,让他开门就行。” 白景曜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白景曜看了众人一眼,又再次将门铃按响。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片寂静,就在白景曜准备第三次按时,他听到了门里传来脚步声。 “谁?” 隔着防盗门,里面传来很微弱的说话声。 白景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回头朝顾荀的方向看,然后使劲点了点头。 是杨晋元的声音,白景曜完全能肯定,即使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可是光是凭这一个字,他就能听出是朋友的声音,不会错的。 “晋元,是我。” 门内突然沉默了,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 就在白景曜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门里终于才又传出声音,“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白景曜垂眸,观察着周围糟糕的环境,“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见面了?我一直在想,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所以想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白景曜的手放在防盗门上,思索了一下,“再过几天就是我爸妈给准备的生日宴,我希望你们都会在场,其他人都无所谓。” “我……”里面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去不了。” “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吗?”白景曜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面前这道门打开。 杨晋元从小到大,哪一次像这样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的? 心里面觉得有些刺痛,白景曜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这事情,不好说……你走吧。” 白景曜用手握住门把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收到东西了,你不是不记得我,是我们把你给忘了,如果我能再细心一点,也许能更早意识到问题。” “你别这么说……跟你……没关系。” 白景曜敲了一下防盗门,问道:“晋元,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沉默,大约持续了四五秒。 门在这时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露了出来,看着白景曜。 门缝里有张惨白瘦削的脸,头发乱糟糟的,扶在门边的手指破了好多口子,指甲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白景曜用自己剩下的一点力气抓住门边,看着对方,轻声说:“相信我。” 就在门内人点头的瞬间,白景曜松开了手,陆子青接了上来,用蛮力一把推开了防盗门。 门内的人立刻松开手,要往屋子里面逃,却被从楼上冲下来的叶非成一把捏住后脖颈按倒在了地上,接着他的两个小助手就跟了进去,打开箱子开始往外掏东西。 白景曜愣了,想要伸手上去帮忙,之前没人说要用这么粗暴的方法啊? 顾荀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这不是他自主的动作,你现在是最不能碰他的人。” 杨晋元大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侧着头死死盯着顾荀,两只脚不停地在地上挣扎,但很快就被陆子青给按住了。 “它是害怕我,所以想要跑。” 白景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顾荀,“什么意思?” 叶非成和陆子青合力将杨晋元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接着叶非成扯开杨晋元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一块眼熟的三角形乩板就那样镶嵌在他的胸口前,仿佛努力要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白景曜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撞在防盗门上。 那块乩板原本是圆形空洞的部分,此时竟然装了一颗眼球,正在上下左右不安地动着。 第22章 那时候还小 “那是……什么东西?” 白景曜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他没想到那么久没和杨晋元见面,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 杨晋元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白景曜在过去二十多年从未见到过的,也从未想过他会像今天这般不打整自己,若不是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光是看外表的话,白景曜可能都要犹豫几分钟。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荀伸手拦着白景曜,让他再往后靠一些。 叶非成的手摸上那块乩板,尝试着把它直接从杨晋元的胸口拿起来,“感觉……不太行,嵌得很死。” 顾荀摸了摸下巴,“想想也是,这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蛮力拿下来的话可能会把人也伤到。” 陆子青看向叶非成,说道:“那就只能带回去了,你们先收拾,我去把车开到离这里比较近的地方。 叶非成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钥匙丢到陆子青手里。 在陆子青松手起身的那一刻,顾荀已经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位置,用双手使劲地按着杨晋元的脚,可看得出来,挣扎得反而更是厉害了。 陆子青走到门口,拍了拍白景曜的肩膀,“别看了,先跟我走吧,你的身体再这么撑下去可就要垮了,你别忘了你之后还有事要做。” 白景曜没说话,只是看着杨晋元,可是对方的目光一直都在顾荀身上没有离开过,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朋友有些陌生,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交流过了吗?还是说他其实从未好好去了解过对方?或者说是他太过不在意了,才让杨晋元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直到陆子青又拍了拍他,白景曜才回过神来,垂下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白景曜是累了,他感觉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度疲倦,但他现在搞不清楚,面对杨晋元这样的状况,自己是否可以说自己累,毕竟,如果……如果他再仔细一些,认真一些,是否可以在今天之前发现状况不对?而不是觉得,大家都太忙了,所以没空联系了。 就在这时,陆子青一把捂住了白景曜的眼睛,将他往后带,“不要再看了,你现在精神不稳定,本来就受过通灵板的影响了,还想再来第二次吗?” 陆子青的说话声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从水中传来的一样,白景曜听不清晰,他没有能回答,只是双眼看着杨晋元的方向,被动地被陆子青拖着下楼。 顾荀瞥了一眼白景曜,口中“啧”了一声,将自己的双膝压在杨晋元腿上,然后右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乩板的那只眼睛上,一阵扭曲的叫声从杨晋元的身体里发出,他的身体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扭动起来。 叶非成眉头一皱,转头看向两个助手,“准备个东西要这么久吗?你们要是不行,回去就换人!” 两个小助手身子一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顾荀整个人的体重压在了杨晋元的双腿上,可对方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还在拼命挣扎,他缓缓俯身,拿开压着眼珠的右手,轻声说道:“最好听话一点,可以让你少受点罪。” 杨晋元的身体安静了几分,但那只眼睛还是在乩板的空洞中转来转去,仿佛想要挣脱这具身体,逃离到别的地方去。 说话间,小助手终于将一件类似于束缚衣的道具给穿好了束缚带,开始从杨晋元的脚部往上套。 顾荀让开位置,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乩板,双手抱胸。 叶非成的手抖了一下,他赶紧摇了摇头,集中精神,一直到束缚衣穿到杨晋元的脖颈处时才慢慢松开了手。 束缚带紧紧箍在杨晋元的身体上,他现在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但身体却逐渐安静了下来,看向顾荀的那双眼睛也终于像是疲倦了一般,收了回去。 “感觉好点了吗?”顾荀的声音变了,不像刚才那般不近人情。 杨晋元充血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他,“景曜他……” “他可比你好多了,”顾荀看着小助手将他捆在了折叠担架上,“不过很快你们都会好,现在就先休息吧,一觉睡醒,什么都会好的。” 顾荀的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杨晋元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皮却不受控制地逐渐合了起来,无声无息,仿佛在一瞬间就睡着了。 叶非成看向顾荀,脸色不好,“你这样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顾荀转头看他,“这一点点暗示跟他一直以来受到的影响相比,算是微乎其微了。” 叶非成摇摇头,“可你并不能完全自主地控制,所以陆子青不在的时候,还希望你能自己三思而后行。” 说着,叶非成简单检查了一下杨晋元这个暂住地的情况,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就关上了门,往楼下走去。 “你到底在恐惧什么?”顾荀跟在叶非成身后。 叶非成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楼下走,扬了扬自己的手,“你问我,不如问它。” 顾荀撇了撇嘴,说道:“它又不会说话。” “它以前会说。” 顾荀抓了抓头发,走出楼道,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还小,是我还没学会,可现在就不会了,你看我现在多讲道理?” 叶非成转头看顾荀,似乎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真该让它们都看看你那时候什么样子,今天就不会还想着无畏的挣扎了。” 油烟味充斥着这方小小的空地,叶非成抬起头来,天空已经全亮,变得有些刺眼。 “你还记着那件事啊?”顾荀愣了一下。 叶非成听得眉头一皱,加快步伐往外走,“一个成年人被小孩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你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可能会忘记!” 顾荀小跑几步跟上叶非成的速度,侧着头去看对方的表情,“我不是给你道过歉了嘛。” “道歉?”叶非成的鼻子里哼出一声,“要不是当时所长拽着你来,你会道歉?” “那也是道歉了。”顾荀扬了一下下巴,觉得还是自己有理。 叶非成感觉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从快走变成了小跑,“我是搞懂了,你就是为了陆子青来故意膈应我的。” 顾荀嘴角有些笑意,却故意睁大眼睛,贴着叶非成身侧跑,“你这话说得就没有根据了。” “哪次不是这样?”叶非成变小跑为快跑,“不就是早上我说了你几句,他不高兴了,你现在就来折腾我。” 可不论叶非成跑得多快,顾荀依旧像个鬼魅似的贴在叶非成身边,距离一点也没有变,“哪有,我这都是作为同事,关心你的身体健康嘛,毕竟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还得我来处理。” 叶非成狠狠地剜了顾荀一眼,不再说话,一路飞奔到自己车前,迅速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开着车就提前离开了。 而这个时候,将他们自己的车才开过来的陆子青,看着叶非成的车冒出的尾气,莫名其妙地从驾驶窗伸出脑袋,“怎么回事,他那么急的吗?都不等我们一下。” 顾荀只是一笑,耸了耸肩,打开车门钻了进来,“叶师傅嘛,出了名的热爱工作,估计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所有手续都已经弄好了吧。” 陆子青愣了一下,有点明白什么意思了,“你真是……你别老去招惹他啊,就是这样他才每回逮着我就说你的事。” “是啦,”顾荀摆摆手,看了一眼坐在窗边不言不语的白景曜,“嘴跟手一起动好吗?不然时间都浪费在这儿了。” 一股疲倦涌了上来,白景曜能听到身边的两个人在说话,却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他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很累,可是又不敢睡。 带着杨晋元的车已经看不到了,白景曜想,如果今天的生日宴,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对着蜡烛许愿的话,他也许应该好好的许一个美好的愿望。 第23章 它不会伤害你 杨晋元五花大绑被叶非成的两个小助手抬进研究所的场面,很多人都看到了,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毕竟后面还跟着顾荀以及陆子青,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叶非成和顾荀在研究所里是出了名的不对付,你问是谁说的?那不都是大家亲眼所见? 都这种关系了,能够一起行动,那除了工作没有其他了。 碰到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就驻足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头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要是哪天叶执行员被顾荀他们五花大绑抬回来,也许会花上几分钟了解情况。 叶非成在小助手前面带着路,几个人脚步不停地朝着清除部门的专用场所走去。 这是一个位于地下的设施,从地面看只有一道厚重的合金门扉,基本都不处于使用状态,毕竟在一般的情况下,用用-17那个棺椁就已经足够了。 这一次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因为乩板完全嵌合在了杨晋元的胸口,也许已经与他的身体共生了起来,想要强行取出,很容易危及到人体的安全,这时候就只能启用清除部门的设备了。 才刚看到地下入口的大门,叶非成像是看见谁一般脚步蹲了一下,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顾荀,这才继续往前走。 两个小助手因为叶非成这突如其来的一顿,差点自己左脚拌了右脚,一脸疑惑地朝前看去时,才发现入口处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和大部分研究员一样的白大褂,背着手站在那里朝他们的方向看,明显就是在等待他们,只是他身上没有挂着工作牌,小助手一时半会儿有些搞不清楚这人究竟是哪个部门,干什么的。 “来啦?”男人笑笑,冲几人点头。 叶非成也微微点头,回头让两个助手把抬杨晋元的担架放在地上,“就到这儿吧,你们放着就可以走了,回去把行动报告写一下,之后放我桌子上就行了。” 两个小助手都是一愣,看看叶非成,又看看身后走过来的顾荀和陆子青,竟然没有一个人挽留他们。 见叶非成慢慢眯起了眼睛,两个人才赶紧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这两个助手,一边跑还一边不时回头看,似乎很是想搞明白这个男人是谁。 “你平时就这么威吓他们?”男人透过眼前圆圆的镜片打量着叶非成,这副眼镜的款式非常传统老旧,但与男人却出奇的相配。 还没等叶非成开口说什么,顾荀就张口道:“老头你果然闻着味就过来了。” 这话才说完,就被陆子青抬头打了一下后脑勺,“怎么说话呢?” “小荀不一直都这样吗?”男人只是笑笑,好像已经非常习惯了,“你也没必要整天让他改,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接着,男人看向顾荀,轻轻摇头,“也不能说闻着味过来的,早上子青拿申请单过来签字的时候,看了内容多多少少猜到了,所以想着会用这里,就先来等着了。” 陆子青双手叉腰,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所长你就是这样,从小就惯着他。” “这哪是惯着他?他又没恶意,是好是坏我没聋,还是听得出来的,”男人伸出手,招呼叶非成和陆子青,“好了,废话也说得够多的了,你们就还是把他放进去就赶紧走,等结束了我会通知你们的,至于所里面的人,到时候就你们出来通知,到晚上日落之前都不要靠近这片区域。” 男人的白大褂胸口口袋里挂着一支钢笔,在现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常用了,笔的款式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但保护得很好,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珍惜程度。 钢笔的鼻夹上刻着男人的名字——谢执秋,听起来文绉绉的,小小的口袋里还塞着一本小巧的手撕便签,用来随时记录东西的。 叶非成和陆子青一前一后,将杨晋元抬了起来,等谢执秋打开了地下入口的大门,两个人就先走了进去,顾荀他们才从后面跟上。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楼梯,一路向下,灯光不算很亮但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一直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才终于又看到了一道电梯门。 等到电梯打开,两人把杨晋元往里面一放,就从电梯里退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顾荀双手插兜地站在电梯里,朝着陆子青的方向喊,“上面的门,可别忘了关。” 陆子青闻言一怔,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每道门都要跟我说一遍?!” 顾荀不说话,只是吐了吐舌头。 电梯门关上之后,谢执秋按下了按钮。 里面只有一个楼层,却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只能感觉电梯在一直往下,让杨晋元很不安,他的身体现在很是安静,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忐忑,望着电梯顶不算刺眼的灯,不住地眨着眼睛。 在电梯“叮”的一声响之后,杨晋元才从自己那种发懵的状态中完全清醒了过来,一阵紧张和没来由的恐惧遍布全身,他想要逃,想要立刻从这地方逃出去,他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这么想的,还是乩板在这么想。 谢执秋和顾荀一前一后将杨晋元抬了起来,电梯外面很黑,只有墙角每隔一段距离亮着一个的小地灯,这光线绝对是不够的。 杨晋元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看到谢执秋穿着白大褂的后背,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至于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也无法触摸。 一道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传入杨晋元的耳朵,他感觉到胸口灼热起来,乩板在不安地震动,扯着他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疼,但这种痛感又让他神智清明了一些,压下了之前的紧张与不安。 乩板想要逃走,杨晋元感觉出来了,仅仅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就让他觉得欣喜。 门内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场地,根本看不到边,四周的墙面都陷入了黑暗中,只有正中的位置放着一个非常巨大的玻璃房,而玻璃房的内部立着四根方柱。 谢执秋推开了玻璃房的大门,顾荀则解开了担架上束缚带,将杨晋元打横抱起放进了玻璃房中间的一张椅子上。 杨晋元被束缚衣裹成一个蛹,坐在椅子上只能抬头环顾四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椅子,而四周立着的方柱通体漆黑,却又因为地灯的照射在地面洒下五彩斑斓的光点,柱子与柱子之间用几根手腕粗的链子相连,链子上刻着看不懂的图案,显得神秘又吸引人。 “这……”谢执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杨晋元胸口部分的束缚,将乩板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伸出手摸了摸乩板四周的皮肤,抬起头看向杨晋元,“你之前把它撬下来过?” 杨晋元闻言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想求救,可它一直看着我,我没办法……” 顾荀闻言也凑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乩板边缘确实有些或结痂或刚愈合的伤口,也许是乩板给他带来的影响,让伤口的恢复速度异常快。 谢执秋轻轻笑了,直起身子,“那你很勇敢了,要将这种东西从身上分离出来,那种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杨晋元抿抿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可是它很快就回来了,甚至顺着我的伤口,长得更深了……” 谢执秋垂眸,非常自然地摸了摸杨晋元的头,“没关系,这会是最后一次,把它取下来,它就再也回不去了。” 杨晋元只是抬起头来看着谢执秋,没有说话。 “只是……”谢执秋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等这场噩梦过去,过回你该过的生活。” 杨晋元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瞥了一眼此时坐到自己对面的顾荀,又看向谢执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不要怕,它不会伤害你。” 留下这句奇怪的话,谢执秋退出了玻璃房,将门扉紧紧锁上,双手抱胸坐在了外面的一个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第24章 不要打断我 杨晋元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封闭的空间带给他一种不安全的紧张感,隔着玻璃看外面的谢执秋显得模模糊糊的,只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沉默地看着自己。 顾荀稍稍移动了一下椅子,让自己和杨晋元的距离更近一些,一直到两个人双膝相抵,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晚上,只是现在他们腿上并没有放着那块已经有些开裂的通灵板。 通灵板在白景曜使用完之后,就暂时放入了代管部,等到一切结束,跟着乩板一起被销毁。 顾荀没有选择与杨晋元交流,他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有着和当时同样的奇怪感觉,方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杨晋元讲的话做的事,仔细想来都不太对劲,有些地方甚至存在前后矛盾。 但这下没关系了,只要他撬开这块乩板,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顾荀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随后将其伸直,紧紧贴到了杨晋元胸口的乩板上,“不要动,觉得害怕就闭上眼睛。” 还没等杨晋元搞明白顾荀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感觉到胸口附近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作缓慢,但确确实实是在他的皮肤上爬动。 杨晋元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忘记了呼吸,看向顾荀却发现对方已经低头闭上了眼睛,再看向自己胸口的时候,发现不知哪里钻出来触须一样的东西,在一边试探一边往他的身上爬开。 一分为三,三分为六,冰凉而酥麻的触感以乩板为起点,逐渐禁锢住了杨晋元的上半身。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这些东西穿过束缚衣的缝隙缠绕在他的身体上,能够清晰感受到它们在不住地蠕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杨晋元高高扬着下巴,本能地想要躲开,但好在那些触须只是将他的上半身包裹住之后就不再往外扩张了。 顾荀的右手手掌消失了,不知道是被触须覆盖,还是化为了其中一部分。 杨晋元使劲闭上眼睛,如果这是个噩梦,希望醒来的时候能一切恢复原本的模样。 坠落。 坠落。 风从顾荀的耳边呼啸而过。 他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暗里不停地下坠,上方伸手不见五指,下方也看不到尽头。 忽地一下,身体摔在了有些许柔软的东西之上,顾荀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没有开灯,顾荀从床上坐了起来,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随后才看向屋子四周。 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别墅的卧室。 顾爻如同上次一样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凑近了看自己。 是白景曜的脸。 他又回来了,回到了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方茜的死亡是无可回避的,乩板的消失也是从这之后才开始。 别墅里太安静了,顾荀又听到了那阵很轻微的敲门声,他皱了一下眉头,先走到了床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接着轻轻打开房门,刚好看到了杨晋元进入方茜房间的背影。 时间不对,顾荀意识到了,这次他没有关上房门再去查看白景曜毫无线索的手机,而是悄声走了出去,来到了方茜房间的门口。 通灵板的事情结束之后,时间还没有那么晚,顾荀能很肯定这件事,安磊在方茜的房间里也就最多待了十分钟,之后没隔多久杨晋元就来了。 而现在他听到的敲门声,跟上一次的时间对不上,太晚了,也就是说其实当时听到的是杨晋元第二次来找方茜时的动静。 那个时候并不是故事的时间回溯了,而是一直在往前走的。 顾荀观察了一番四周,才将耳朵贴到房门上,里面传出两个人有些闷闷的说话声。 “方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屋内,杨晋元坐在梳妆台的长脚凳上,双手合十,低着头盯着地板。 方茜靠在墙边,看了他一眼,也看向地面,“你怎么这么说?” “怎么这么说?”杨晋元笑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些什么,你今天的状态怎么看都感觉不太对劲。” 方茜眉头蹙起,脚在地板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杨晋元抬起头来看向她,缓缓说道:“景曜是我朋友,我们从小认识到现在也快要二十年了,如果说之前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我能怀疑他,可是今天好好看了之后,我感觉不像,他装不出来的,可你不一样……” “不一样?”方茜抬眼也看着他,“怎么不一样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都没说,现在这个时候,你来说我和你朋友不一样了?” 杨晋元闻言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你和阿磊不也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方茜在这时瑟缩了一下,手指不安地搅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你选择靠这样的方式靠近我们最终想要获得什么,但你也应该达到你的目的了吧?”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你的生长环境和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通过吴辞跟我们认识,然后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跟我说是我们在骗你吧?” 方茜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试探着慢慢朝杨晋元的方向走去,她的目光此时很复杂,眼睛不停地转动像是在观察什么,随后双手握住杨晋元的肩膀,坐到了他的腿上,嘴巴贴着对方的耳朵,颤抖着嘴唇说道:“小辞……小辞不是意外死……” 杨晋元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抓住方茜的双臂,“你突然在说什么?” “不……不要打断我……”方茜极其费力地摇了摇头,手指狠狠掐着杨晋元的肩膀,“小辞没有摔下崖,没有……没有掉到海里,通灵板……我们一起去玩了……通灵板……她消失了……” 方茜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还像被什么东西掐着脖子一般,顾荀集中了精神,才能勉强听清楚她说的话。 “什么意思?” “不要……打断我!”方茜狠狠地敲了一下杨晋元的胸口,“她让我……去车上拿东西,回来人就……不见……不见了……我找到天亮都没有找到……然后回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她不是意外……” 杨晋元张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怎样的反应,“你到底怎么了?” “我……”方茜蹙着眉,眼睛在杨晋元脸上看来看去,“有问题,晋元……有东西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顾荀屏住呼吸,不过收获颇丰。 “你不是想知道吗?”方茜的说话声再次响起时,已经不在之前那个位置上了,“那我可以告诉你,是你那个姓白的朋友给我发消息,让我来参加的,还让我带着通灵板来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杨晋元紧盯着方茜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景曜的性格我很清楚……” “清楚?”方茜轻轻哼了一声,“你真的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吗?如果其实他和你们一个样呢?” 杨晋元倏地站了起来,凳子在地板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发出摩擦声,“你到底……算了,你先休息吧,有什么天亮了再说……” 顾荀闻言赶紧直起身子,顺势找了一处立柱,侧身贴墙躲了进去。 接着就听到杨晋元走出来,关上了门,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盯着方茜的房门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走开。 但他走的方向却并不是自己的房间,顾荀赶紧悄悄跟上去。 杨晋元推开了那间玩通灵板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他坐在地板上,低头看着通灵板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又起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原本还放在通灵板上的乩板,在这时突然消失了。 顾荀看着杨晋元回到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那块安静的通灵板,终于搞明白了更多问题。 第25章 永远在一起 清除部门处理室内。 杨晋元试图瑟缩身子,如果不是束缚衣的阻碍,他也许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转动着眼珠,最终将目光投向玻璃房外的谢执秋身上。 顾荀的样子在杨晋元看来逐渐变得不对劲,他好像是睡着了,身子和头一动不动的,但是那只包裹满触须的右手却过分地活跃了起来。 它们从顾荀的手腕边上往外延伸,已经不仅仅是包裹住杨晋元了,而是在空旷的玻璃房里四处晃动飞舞,如果不是有那四根黑色立柱的存在,也许它们早就冲破玻璃房,往外展开了。 这是……人类吗? 杨晋元想要出声,然而张开嘴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因为紧张收缩在一起,他除了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啊啊声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而玻璃房外,谢执秋双手抱胸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有什么东西像是顺着胸口爬进了体内,杨晋元忍不住颤抖,他低下头,除了无数缠绕自己的触须,什么都看不到,一股难以掩饰的恐惧瞬间攀上心头,他小幅度地扭动着,身体本能地对这些外来的入侵者产生抗拒。 “啊啊————!!!” 顾荀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尖叫声,从床上坐起来之后,他走到门口,稍稍将门打开了一条门缝,刚好看到刺眼的走廊灯光下,安磊朝着置物房跑去的身影。 “阿磊,阿磊!我好怕!” 还是肖真真那阵劈叉一般的哭喊声。 顾荀透过门缝仔细观察着,一直到肖真真一把揽住安磊的腰,开始哼哼唧唧后,他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去看置物房的情况,也没有再看方茜挂在窗外树枝上的尸体。 他的目的很明确,到杨晋元的房间,找回那块乩板。 上一次顾荀和杨晋元那么近距离交流,都没有发现异常,说明当时乩板没有带在他的身上,可是杨晋元第二次从通灵板的房间离开时,乩板跟着一起消失了,那么只有可能是跟着他回了房间。 顾荀侧身快速钻进杨晋元的房间,然后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并反锁,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不希望有谁来打扰。 房间的布置几乎大差不差,这让顾荀省了不少力,掀开杨晋元盖过的被子,那股熟悉的气息又飘进了顾荀的鼻腔里。 他抿了抿嘴,拿起枕头,就看见那块乩板好好的躺在那里,不一样的是,上面空洞的部分已经多了一颗眼珠,正盯着自己看。 顾荀笑了一下,将乩板从床上拿起来,正反面都看了看,“你好啊。” 那颗眼珠在听到顾荀的声音之后震动了一下,像是害怕,又像是警戒,惹得顾荀又笑出了声,他将乩板放在了矮桌上,自己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 “在害怕?” 面对顾荀的问题,没有嘴巴的乩板无法回答,但是仔细看那颗眼珠,也许可以从当中看出些畏惧来。 乩板在矮矮的木桌上抖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顾荀用两根手指压住了它,接着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嘘——小声点,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结束这件事好吗?” 安安静静? 显然乩板并不想这么做,它在顾荀的压制下止不住地颤抖,即使已经紧贴着桌面,还是不住地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顾荀的眼睛眯了眯,神色有些不悦,“为什么不想安静?” 乩板依旧无法回答,衬得顾荀更像是个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的怪人。 “做这样的事情,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嘛,”顾荀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将双眼凑到乩板的眼睛正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让我看看你藏的小秘密怎么样?” 房间里除了顾荀的说话,就只剩下那极其轻微的抖动。 顾荀眨眨眼睛,笑道:“不回答,那就当是默认了,好吗?” 顾荀很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这些诅咒之物的时候,他可以释放自己一切的情绪,不需要顾虑,不需要压抑和伪装,所以要是问他对自己这份工作有什么看法,也许除了不太能填饱肚子之外,其余的他都很满意。 宽大的手掌压着乩板,顾荀睁大了眼睛,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在一瞬间收缩成了一条细长的竖线,再散开的时候,黑色遍布了他整个眼球,两只眼睛瞬间变得像是两个空洞一般。 不过要是仔细看,还是能在眼中看到星星点点的光点,就如同深夜布满群星的天空,诡异,静谧,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 乩板上的眼珠在这时失去了光彩,它只能看着顾荀的眼睛,无法避开,震动也逐渐小了下去,允许眼前这个巨大的生物对自己进行无法拒绝的窥探。 顾荀听到了风声,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响动,风在耳边呼啸,他化身为了一只海鸟从天空俯冲而下,落在了海边别墅的阳台栏杆上。 屋子里坐着一个他在照片上见过的女生——吴辞,正一个人在窗边,手指放在乩板上,做着什么。 “我的提议不错吧?”吴辞盯着通灵板,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你只要给我留一只眼睛就好了,剩下的整个身体都是你的。” 乩板在她手里缓缓移动着,顾荀拍打翅膀,飞到了挂在房檐的垂吊植物的花盆上,离对方更近了一些。 吴辞在看完通灵板的回答之后,笑了,“怎么会少给你呢?她一会儿就来了,算上她的一只,不就是一对了吗?这应该算是完整的不是吗?” 她的精神在顾荀看来不太正常,不过也是,如果她神智清晰,也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情来。 “他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男人,”吴辞单手拄着自己的下巴,边说边笑,“从他找我搭话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离开我了,所以我只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什么形式什么样貌都不重要。” 乩板移动着,顾荀眨了眨眼睛,这绝不是一时兴起的举动,从吴辞的言语里,能感觉得到她和自己用通灵板招来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流,这熟络的语气,就仿佛是很多年的朋友。 “我当然生气了,”吴辞哼了一声,“她以为我不知道吗?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接近我是有图谋的,但我没想到主意打到了晋元身上,招惹安磊一个不就够了吗?干嘛非要动我的人?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对她好点温柔点,她就觉得自己是我们中间的一份子了?” “嗯?你说准备工作吗?”吴辞抿了一下嘴唇,“都做好了,板子背面我昨天就已经刻好了图案,就等她一会儿来了。” 吴辞在笑,她朝落地窗外的风景看了一眼,有些沉醉地说道:“只要再等一等,我就能一直跟他在一起,他去哪里我就能跟到哪里,他看到的东西我也能看到,他胸膛的心跳将永远属于我,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若不是鸟儿没有眼皮,顾荀此刻真的很想眯起眼睛。 所长说的果然没错,主动沾染诅咒的人,脑子和精神都有毛病,他们只会带来危险和麻烦,然后将这种影响无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带给每一个人。 叮咚。 门铃响了。 “等我一下。”吴辞站起身,手离开了乩板,朝门口跑去。 打开门,顾荀看到了方茜熟悉又带着些许疑惑的脸,“小……小辞,不是说一起来吗?你怎么自己先来的?车也没有开,走上来的吗?” 吴辞满面的笑容,原本脸上的那种厌恶仿佛是错觉一般,她伸出手紧紧拥抱方茜,“哎呀,这种事情不重要,我太兴奋了睡不着,所以想着自己先来了。” “这样……” “别愣着了,快进来,天要黑了外面可冷了,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吴辞拉着方茜的手,一路走到通灵板的面前,走上了一条,再也没法回去的道路。 第26章 眼球破了 月光洒在只有蜡烛照亮的别墅内,方茜的表情紧张,时不时四处望望,手里抱着自己的包不肯撒手,她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通灵板。 吴辞从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笑吟吟地又回到桌前,之前顾荀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幻觉一样。 “来,喝点水。” 方茜犹豫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吴辞的脸,才接过了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小辞,你怎么突然想着玩这个啊?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社团其他人也会来,结果只有我们两个吗?” 吴辞坐到了方茜的对面,转头看着外面,“我叫那些人干什么,又吵又闹的,让安静完全安静不下来,每次看见他们就烦,不像茜茜你,特别听话说话声音还温柔,这让人怎么不喜欢啊。” 说完,吴辞缓缓回过头,对方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方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抿着嘴,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你看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你就跟他们关系相处得那么融洽了,”吴辞似乎还不想停下来的样子,“这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事情啊。” “也……没有了,”方茜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背包拉链,低着头,不看吴辞,“其实也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是吗?”吴辞的眼睛眯了眯,但很快又换上了和煦的笑容,“想要所有人都喜欢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但你至少成功了一半了不是吗?” 方茜身子一抖,嘴巴张了张,“小辞……” “好了!”吴辞双手轻轻在自己膝盖上一拍,坐直身子,“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开始吧,难得这么安静还只有我们两个人,再磨磨蹭蹭那得到后半夜了,老是熬夜可不好。” 方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的背包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辞的表情,最终应了一声。 乩板放在通灵板一个字母的位置上,但方茜不敢问这是为什么,她看上去有些心虚,而且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紧张,手指伸出去的时候微微颤抖,身体保持着后仰,像是想要与吴辞保持一定的距离。 吴辞倒是没那么多动作,只是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 别墅里陷入了沉默,只有两根蜡烛在轻轻晃动着火光,接着乩板动了,这速度很快,顾荀知道这是一场戏,一场为方茜演的戏。 吴辞在这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方茜,目光又缓缓向下,看着通灵板。 方茜要比她慢很多,睁开眼睛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心中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吴辞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乩板都很配合地回答了,方茜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先前看到过了吴辞与通灵板交流的那一幕,也许真的会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次寻求刺激的学生的普通活动。 “啊!”吴辞突然轻叫一声,抬起头来看向方茜,“茜茜,我让你带的东西你拿来了吗?” 方茜一愣,眨了眨眼睛,“我给放车里了……社长说那本笔记很容易散架,让我装盒子里。” 吴辞朝门口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快去拿一下。” “好。”方茜没有多想,松开手,朝别墅外面走去。 一直到大门被关上,吴辞脸上才又再次露出了不一样的笑容,“她怎么样?一只眼睛而已,凑合着可以用的吧?” 乩板在通灵板上慢慢移动着,吴辞笑了几声,“你可要说到做到,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想做的事情可没有做不成的。” 有黑色的雾气从沙发的缝隙中慢慢钻了出来,围绕在通灵板和乩板周围,顾荀眨了眨他现在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吴辞在这之前就已经问过通灵板那个不能问出的问题了。 有东西不仅之前就被邀请了出来,还一直跟在她身边。 黑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吴辞团团围住,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但嘴角一直保持着笑容,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味顺着窗户缝隙飘散了出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吴辞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反倒是黑雾的身体变得更像是人的形状,它的手里捧着一颗眼睛,似乎正在低头看着。 用自己的命去和对方做了交换,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顾荀不得不佩服吴辞,毕竟她还得冒着对方会出尔反尔的风险去做,一不小心就什么也捞不着。 咔嗒。 方茜抱着一个小木盒再次回到别墅,她低着头走到桌前时才发现吴辞不见了,“小辞?” 轻轻喊了一声,周围没有人回应,整个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方茜将木盒放在了桌上,伸着脖子四处寻找,“小辞?” 客厅不在,厨房也不在,方茜找遍了屋子的角落,都没有发现吴辞的踪影,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伸手准备拨通对方的电话。 桌上的木盒子啪地一下被打开了,里面是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顾荀盯着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附着了一些奇怪的气息,怪不得这么宝贝。 方茜吓得身子一抖,转过身去看时,正好看到散碎的书页被黑色的雾气卷起,然后消融在其中,她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往后退了几步,接着拔腿想跑。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呢? 方茜心里也很清楚,可是她的本能还是让她迈开了双腿。 黑雾化作了一阵风,朝着方茜的后背袭去。 方茜重重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没了动静。 黑雾蹲在方茜面前,将她翻转过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伸出自己的“手”将方茜的左眼抠了出来送进“口”中,然后拿出了另一个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方茜的眼眶里。 一阵异常的抽动发生在方茜身上,黑雾退后了两步,看着方茜默不作声地缓缓坐了起来。 方茜低着头坐在地板上,嘴巴里发出很轻的笑声。 黑雾见状转身,顺着窗缝就这么离开了。 对此情形,方茜完全没有顾及,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从此以后你看到什么我就能看到什么,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知道,等到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你就该付出你勾引他的代价,知道吗,茜茜?” 方茜在这时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顾荀停留的花盆。 一股无形地力量抓住了顾荀,扯着他一路向下,风声掠过耳边,再睁开眼已经又回到了杨晋元的房间。 乩板上的眼珠在剧烈抖动着,可它没有手也没有腿,无法反抗也不能逃走,而在它眼前的,也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 “真厉害啊,”顾荀轻轻感叹了一声,“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想去触碰这种禁忌的东西呢?自己摧毁自己的意志,粉碎自己的身体,陷入神智混乱甚至是癫狂,有些东西没有了,人真的就会死吗?” 乩板无法回答顾荀的问题,通灵板没有在附近,它就只是一个没有手脚的哑巴。 顾荀拿起乩板,左右看了看,然后伸出大拇指按住眼珠,试图把它从寄生的乩板孔洞中挤出来。 仿佛听到了尖叫声,又仿佛听到了哀求声,但顾荀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把它从中取出来,那些杂乱的声音无法阻挠他的动作与意志。 噗。 也许是用力过猛,眼球破了一个口子,里面有些粘稠的液体瞬间流了出来。 耳边的哀求声消失了,顾荀一只手接着流出来的液体,另一只手将眼球剩下的部分从乩板上取下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终叹了一口气,勉勉强强把它们送进了嘴里。 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顾荀感觉意犹未尽,但眩晕已经如期而至。 “唔!”杨晋元感觉自己胸口传来一阵温热,接着是什么东西迅速收缩离开自己身体的感觉。 他低下头,额上已经全是冷汗,顾荀的手掌已经轻轻离开,乩板应声掉到了地上发出很轻微的响声,胸口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三角形伤口。 “唉……” 杨晋元听到了顾荀的叹气声,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顾荀满脸失落地看着他,“觉得好些了吗?” 杨晋元有些愣愣的,随后伤口开始传来剧痛,他才瑟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疼晕了过去。 第27章 后遗症 白景曜坐在研究所的会客室里,这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什么杂音,只能从窗户外面看到偶尔有几个研究员慢步走过。 等待的时间是很煎熬的,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会是做什么,他又应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导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极其漫长。 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泡好的绿茶,不过他一口也没有喝,此时已经冷了。 杨晋元被五花大绑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遍遍播放着,白景曜不断地想着,当时他是不是应该尝试着跟那些人过去,是不是应该亲眼确认杨晋元被送到了哪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 会客室的门在这时被人打开了,白景曜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戴着圆圆眼镜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 男人稍稍颔首,走到白景曜面前伸出一只手,“白景曜先生是吗?” “是。”白景曜没有选择握手,他只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看了看对方的手,目光又回到了男人的脸上。 “你现在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吗?” 白景曜原本以为对方是来通知他杨晋元的情况的,却没想到一开口问的是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眼睛透过镜片上下打量着白景曜,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刚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白景曜听完这句话,摸了摸胸口,“你的问题太过模糊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之前突然觉得胸口松了一口气,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奇怪,但好像什么压在上面的东西突然消失了,大概就这样吧。” “是吗?”男人的目光依旧在他身上来回看着,“那看起来只需要回家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您只是被诅咒之物的附生物影响了,恢复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困难,我听白先生说了,过两天是生日宴吧?” 白景曜愣了一下,在心里思索了一番,便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 谢执秋却是背着手,自顾自地继续说:“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受过影响之后对精神上的伤害是无法避免的,不要强迫自己做高强度的事情,一旦感觉疲累就请立刻休息,这样的话,在生日宴当天应该能恢复得差不多。” 白景曜不在意这些,在看到过杨晋元的样子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这点不适感算不上什么事了,极其敷衍地点了点头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晋元他,现在怎么样?” 谢执秋扬了扬眉毛,说道:“他现在住在研究所的治疗室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离开,毕竟他是身体和诅咒之物长期融合,这种情况下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谁都说不清楚,但我们一定会保证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完全正常的。” “也就是说,”白景曜的眉头蹙了起来,“我现在见不到他。” 谢执秋眨了眨眼睛,“是的,很遗憾。” 白景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会客室门边,“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见面?” 谢执秋走出会客室,伸手往前方一指,“您能看到那边登记的前台吗?就是您进来时候看到的,可以在那里留下联系方式和信息,等到我们判断他不会对正常人产生影响之后,可以联系你们见面。” “行……”白景曜没有再坚持,他其实很累,特别是现在知道杨晋元没有事之后,人一放松下来,之前那股无法抑制的疲倦就席卷了上来。 休息,此刻最重要的就是休息,杨晋元已经那个样子了,至少等他们再见面的时候,他要看起来更精神一些才好。 看着白景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谢执秋才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治疗室里。 杨晋元躺在一间单独病房里,伤口已经做了处理,虽然没有出血,但一直暴露在外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外面的病床上躺着之前犯了事的实习研究员,两个人睁大着眼睛往病房里面看,谢执秋皱着眉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拉上了窗户上的百叶窗,将病房里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说你面试的时候应该再严格一些,”顾荀此时就坐在杨晋元的病床旁,“这两人根本没记性,自己都中了一次招了,好奇心还那么旺盛。” 谢执秋摸摸下巴,点了一下头,“先不说这个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顾荀看了一眼时不时面露痛苦但还没有完全醒来的杨晋元,摇摇脑袋,“我还是觉得会有后遗症,毕竟诅咒之物是直接附着在了他的身体上,虽然现在完全剥离了,但共同生活的时间到底有多久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 谢执秋闻言,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有什么更快捷的方法剥离影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顾荀朝窗外的方向看去,“有那种方法就应该先把那两个蠢东西弄好了丢出去,省得整天在这里浪费资源浪费精力。” 谢执秋不语,他知道顾荀极其讨厌这样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或是好奇心,而不顾任何人的安危做出危险举动的。 “现在只能等他醒了再看情况了。”谢执秋的手抚上杨晋元的额头,上面都是冷汗,而且有些冰凉。 “那我说的事情呢?”顾荀抬起头看向谢执秋,“那团黑雾一样的东西。” 谢执秋垂眸,在小小的病房里来来回回走着,“一般情况下,通灵招出来的东西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自我意识和思考能力,它既然能跟对方做了交易,这确实是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觉得这不是吴辞有意为之的,”顾荀双手拄着下巴,手肘放在病床边上,“她应该就是个有些疯的普通人,但碰巧在用通灵板的时候,把那个东西招过来了。” 谢执秋表示同意地点点头,“对于没有自我约束能力的灵来说,口头和对方达成的约定是最容易被打破的,但你看到了它完成约定,帮助对方实现了愿望,才拿了自己的报酬离开,它也许不是个简单的灵。” “所以我担心……”顾荀沉吟了一会儿,“会不会和我们的事情有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应该密切关注了,这种以它的标准进行等价交换的事情,可不是诅咒之物能做出来的。” 谢执秋的脸色变了变,脚步停了下来,“要真是那样,那这件事可就不太好办了,那场事件给整个地区带来了诅咒之物的后遗症,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彻底消除,或许以后也会永远存在,要是再来一次……我真的不敢想象。” “是不是……”顾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应该回去看看?” 面对顾荀的这个提议,谢执秋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赞成,那里是起源之地,虽然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不能确定影响是否减弱到常人可以踏足的程度,就算要去也只能我们去,现在还是太冒险了,没有万全的准备,最好不要这么做。” “说得也是,那还是静观其变吧,”顾荀耸了耸肩,“毕竟想要再重来一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总会被我们抓到端倪的。” 谢执秋拍了拍顾荀的肩膀,不再说话。 第28章 杨晋元的决定 一天后。 顾荀打着哈欠从研究所大楼里走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杨晋元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眼睛盯着不远处散步的研究员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晋元的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病号服,脸颊瘦削,脸色苍白,他在前一天晚上完全醒过来,但也许是因为乩板带来的影响,即使他现在急需各种营养的补充,可张开嘴却吃不进去什么东西,反而会产生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硬逼着他在这种情况下吃饭是很痛苦的,但又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作为补偿,谢执秋允许他在研究所的范围内走动走动,释放和缓解一下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 “在看什么呢?”顾荀拍了一下杨晋元的肩膀。 对方明显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吓了一跳,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咳嗽。 顾荀一愣,把手往回一缩,赶紧走到了杨晋元面前,蹲下身来,先是朝四周看了看,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之后,才压低声音说:“抱歉,没事吧?” 杨晋元用手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摇头,“没事,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顾荀松了口气,毕竟这是所长的病人,要是搞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个老头可是要来找他算账的。 “你昨天跟我说的事情,”杨晋元低下头,抬起自己的双手,“我好像有点知道是什么了……” “后遗症的事情?” “嗯,”杨晋元点点头,“今早有人进来给我检查状况,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到现在……我眼前还能看到不属于我的眼睛看到的画面,偶尔安静下来,还能听到说话声……还有其他人也是……” 杨晋元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身边的顾荀,“这样的状况,什么时候会消失?” 顾荀抿了抿嘴,摇头,“不清楚,虽然诅咒之物与人体融合的情况并不是没有,但诅咒之物本身的影响力,还有被融合这个人的身体状况都是各式各样的,所以现在还没有能够断言多久可以完全摆脱的能力,你现在只能先学着跟它相处,并且努力不要被它影响你的精神状况。” 听到顾荀的话,杨晋元的肩膀耷拉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被影响了会怎么样?” “诅咒之物本身的作用和影响可能会完全重回你的身体,”顾荀极其认真地看着杨晋元,“虽然乩板已经不在你身上了,但如果你依旧深信它残留下来的这份影响,那种对你产生的困扰会永远停留在你身上,甚至可能越来越明显,你要明白,诅咒这种东西,跟语言和意志都是有很强的关系的。” “也就是说,只要深信不疑,就很有可能出现吗?”杨晋元的面色不好,嘴唇发白,再加上现在的情绪,让他看上去更是虚弱了。 顾荀背靠椅背,沉吟了一会儿,“可以这么说,就像是有些东西原本的危害可能没有那么大,但在口口相传之中,让这些传播的人深信不疑,这种信念变大,相信的人数变多,它反而就逐渐成为了诅咒。” “吴辞……也是这样的?”杨晋元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 “差不多,不过单凭一个人就能产生这样的东西其实是很少见的,她的这种情况,我们觉得还是有一部分外力的帮助。” “外力?”杨晋元闻言,一愣。 顾荀摸了摸下巴,“我昨天不是跟你讲过清除诅咒的一个过程吗?吴辞她并不是完全靠自己的意志产生出这个诅咒的,我看到的那团莫名的黑雾应该提供了助力,否则从她消失到你们被重聚起来也就短短三个月,这时间是完全不够的,时间短的情况下就需要更多的人数来支撑,可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我和所长都觉得那团黑雾可能在里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杨晋元抿着嘴,很勉强地笑了笑,“其实你说是她一个人做的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 “她这个人很奇怪,”杨晋元抬头看着天空,“刚认识的时候感觉和每个普通人都一样,只是兴趣爱好比较小众而已,我当时就是感觉还能理解,可是相处的机会多了,会发现她有时候很偏执,她的目光总是停在我身上,对于我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即使她不开口说,光是看着她的眼睛你就能感觉到她像是想要从我身上探究出什么一样。”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我没办法永远承受这种注视,所以原本是想和她提分手的,结果她顾左右而言他,趁着假期就去了别墅,完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没想到……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你和方茜那么接近,是因为这个?” 杨晋元一顿,倒也没有找什么借口,点点头,“方茜她很聪明,总是能在我想逃离吴辞注视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那种安慰和理解是我当时非常需要的……其实她和阿磊的事情我也知道,阿磊和肖真真是因为家里关系绑在一起的,按照他的性格来说这种事情烦得要死,方茜的出现就很适时。” “其实我们都知道的,她接近我们是为了什么,和家境优渥的人保持好关系,挤到我们当中去获得她过去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获得的东西,她是有目的的,但我们各取所需,所以谁也没有说破。”杨晋元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顾荀听着,只是眨眨眼睛,说了一句,“真无聊。” 杨晋元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方茜她没想到,吴辞会是这样的性格,所以被当作了媒介,等到乩板到了我身上之后,我才知道了这些事情,可是已经晚了,什么都发生了,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了。” “所以给你们发消息的就是吴辞吧,除了她,没有人能在发过消息之后还一点痕迹也不留下了,”见杨晋元点了点头,顾荀继续说,“她让黑雾挖走了方茜的一只眼睛,用自己的代替了,所以方茜做的所有事情她都能看到,有时候被吴辞影响就成为了吴辞的傀儡,有时候又恢复成自己的样子,饶是她到后面也发现了不对劲,才最后对你说了那些话。” 风从两人之间轻轻吹过,带起一股草地被修剪过后的清香味,有研究员走过看到顾荀,便抬起手打招呼,顾荀也很小幅度地摆摆手。 杨晋元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所以吴辞其实一直跟着方茜,到了别墅,而我们用了通灵板,吴辞就在旁边,那么我们叫来的人就一定是她,这一切都是准备好的,我没有写过的问题也凭空出现,借了方茜的口,把她完全邀请到了我们面前。” 说到这里,杨晋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搞得,连累了我的朋友。” 顾荀想了想,说道:“我看他的样子,感觉倒不是很在意。” “就是这样,才会让我过意不去的,”杨晋元又咳了几声,从口袋里摸出药来,抖出一颗含在嘴里,“景曜的生日宴,我还能去吗?” 顾荀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这得等所长评估之后,不过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就是按照你现在的状况去接触别人,可能对你产生的影响更大。” “关于这个,”杨晋元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些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去参加景曜的生日宴,我可以之后再和所长好好聊聊吗?” 顾荀盯着杨晋元看,对方的表情十分认真,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是随口说,“我大概猜到你想干什么,但只要你自己想清楚,能承担后果,我没有阻止的理由,这毕竟是你的选择。” “谢谢。” 杨晋元起身,显得有些晃晃悠悠的,顾荀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身体。 这一扶,反倒是杨晋元愣住了,他看向顾荀,“我看不到你的……” “看不到吧?”顾荀看着他笑了,“是不是遇到我这样一个人就会轻松点?在这个地方,稀奇的东西可多了,比如我。” 杨晋元也笑了,这大概是他来到研究所里之后,第一次这么放心地接触别人。 “谢谢你。” 借着顾荀的力,杨晋元摇摇晃晃地走回了研究所大楼。 第29章 “岛” 不出顾荀所料,在白景曜的生日宴结束之后,杨晋元又再次回到了131研究所,虽然不知道他和谢执秋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但是这个留下的决定并没有让顾荀意外。 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是不是还会出现,谁都说不清楚,但如果真的跟谢执秋当年的事情有关的话,那绝对是不可以置之不顾的。 杨晋元作为他们目前所知的第一个,直接因为黑雾的影响而受到诅咒伤害的人,他自己愿意主动留下来,对于谢执秋来说,绝对是求之不得的。 顾荀想不出来谢执秋拒绝的理由,甚至这个研究所之所以存在,也完完全全是因为当年的事,自己面前出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可能性,就算杨晋元想要回归正常生活,谢执秋也许都会想办法让他留下。 “这个是……”杨晋元被陆子青和顾荀带着,来到了收容部的装备配置区,他手里现在拿着一副黑色的手套。 顾荀蹲下身,看了一眼,“你还记得找到你时候,二话不说就把你按到地上那个人吗?” 杨晋元没说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个人下手快准狠的,没给他半点挣扎的机会,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自己脑袋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还有身上的痛感,当时感觉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这个和他的手套是一样的,”顾荀示意杨晋元戴上,“老头鼓捣出来的东西,如果你不想一碰到别人就共享别人的视角和说话声,那就把它戴起来。” 杨晋元一脸神奇地看着手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皮手套,“戴上它,就不会看到了?” 顾荀点点头,“你不长时间跟别人手拉手就行,目前来说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完全无害地彻底隔绝诅咒的影响,所以只要你不拉着别人不放,就不会看到。” 杨晋元听得似懂非懂,将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稍稍活动了一下,虽然看着是皮质的,但戴上以后并没有特别闷或者手指活动受阻,还算是不错。 忽地,杨晋元眨眨眼睛,手里的动作顿住了,自己先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说的那个人,他的手也……” “嘿嘿,”顾荀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你想知道他手套下面什么样吗?” 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但杨晋元还没有完全融入研究所的实感,面对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无法回答。 陆子青从登记簿上抬起头来,看到门口,目光一滞,“咳咳。” “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不要让本人听到这种事,你们是不知道吗?” 叶非成站在门口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一旁角落里的顾荀和杨晋元,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陆子青之后,他往里面走了两步。 对于杨晋元留在研究所这件事,叶非成是反对的,对于他来说,不管杨晋元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诅咒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影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可以随时回到正常生活里的普通人,这样的人不应该被留在研究所里。 他们与诅咒之物接触的时间不长,了解也完全不足够,祛除诅咒影响之后尽快回归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非要留下来,也应该选择成为研究员或者其他文书工作,亦或者成为某人的助手。 对于谢执秋的决定,叶非成不理解,但没有资格去反对,因为他心里清楚,所长做出来的选择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的最优解。 只是看着自己的同事里混进这么个经验缺缺的人,叶非成还是很不爽的,他们这些实际直接接触诅咒之物的人,和普通人是不同的,人生早在很久之前就被这些该死的东西改变了。 “那我光明正大地说怎么样?”顾荀站起身来,目光在叶非成身上来来回回。 叶非成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干咳了两声,“拿完东西就赶紧走吧,逗留久了人家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偷东西呢。” 陆子青之前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他将叶非成看了一圈,才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儿?不是才被所长叫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了?” 叶非成此时身上穿着干练,踩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裤腿被仔细地塞在筒靴里,身上穿着一件小口袋很多的行军马甲。 叶非成想了想,看了一眼杨晋元,“之前三小队去的那个小岛,说是找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所长说以防万一,还是去支援一下。” 陆子青点点头,对于谢执秋的这个决定没有什么疑问,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为了最大程度保证研究所人员的安全,特别是执行员的安全,在发现可疑物后,按照规定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并停止一切探索活动,寻找安全地点等待所里的支援。 而执行员中,最有经验也见过最多世面的,就属叶非成了。 东奔西跑对于叶非成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毕竟人一旦忙碌起来,就可以忘掉一些让自己烦心的事,这是他求之不得的。 “小岛?”顾荀听到这个词,目光一凛,“老头没说别的吗?” 叶非成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没有发现东西也就算了,”顾荀沉吟了一下,表情变得异常认真,“要是真发现的东西,还是多留一个心眼比较好。” 叶非成很是稀奇地看看陆子青,才拍了一下顾荀的肩膀,“你搞这么严肃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顾荀完全没有在意叶非成的调侃,只是站在那里思考着什么,“……上岛不一样的,以前老头自己跑腿的时候,都是他去的,这应该是你们第一次上岛找东西吧?” 陆子青闻言眯了眯眼睛。 叶非成摸着下巴想了想,“确实……按照所里的记录,已经很多年没从岛上找到过东西了。” “那更要小心了,”顾荀来回走了几步,“知道岛上有异常的消息是哪儿来的吗?” “三小队之前说是从渔民那里听到的,所以才申请了进一步调查。” 话刚说到这里,叶非成的手机就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从装配室里拿了些东西装进自己的背包,匆匆签了字之后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 陆子青看着叶非成的背影,问道:“你是不是对‘岛’这个字反应太过激了一点?” 顾荀却只是认真地摇头,“虽然有十多年没听说过岛上发现的东西了,但我不认为就应该对此放松警惕,研究所已经不是当年的规模,否则按照这种情况,绝对是老头亲自去的,现在是没办法了,他才让叶非成去……” “那个……”一直默默在后面听着的杨晋元开了口,摸着手上的皮手套走到两人旁边,“岛有什么问题吗?” 顾荀看向他,“现在也许没有什么问题,但以前不一样,与陆地的通行不便,生活上环境的大幅度限制,以及阴晴不定的海上天气,闭塞的地方很容易出现特别的信仰。” 杨晋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忽地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睁大眼睛,“别墅。” “别墅?”顾荀愣了一秒钟,但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杨晋元赶紧点头,“吴辞家的那栋别墅,虽然离陆地边没有多远,但的确是建在岛上的。” 陆子青闻言,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报告最终是他写的,“那吴辞用通灵板招来的东西,很可能就不是巧合了……” 第30章 蛮急的 杨晋元坐在高明逸的工位旁边,左手边摞着几本厚厚的书,从上午开始一直看到现在,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也就是说,诅咒之物这种东西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有的?” 高明逸的手离开键盘,伸了个懒腰,朝着杨晋元点点头,“对啊,每个时代都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东西,也才会有不少围绕着各种物件传到现在的诡异故事,只是百年前鲤岛上的事件爆发,才导致近百年来诅咒之物产生的影响骤然上升。” “鲤岛?”杨晋元在脑中思考了一会儿,来来回回翻着书页,“那是什么地方?” 高明逸听到这个问题,也只能遗憾地点点头,“不晓得了,我们大多数人对它的认知都是所里的书上写的,当时的大海啸和异常的震动过后据说鲤岛就只剩不到一半的大小了,那个年代又由于技术和能力受限,没能留下什么照片,现在更是找不到方位了。” “听起来,显得更神秘了。” 高明逸同意地点点头,朝陆子青的办公室里瞧了一眼,“在所里好奇心可是最要不得的东西,特别是你的身体现在受到过影响,更容易出现问题,可别自己偷偷摸摸地想着去调查哦。” 见杨晋元的目光看过来,高明逸指了指陆子青,“陆哥现在算你的半个监视员,你要是有这样的举动,立马就会被他收拾的,为了自己好,看看书上的东西就行了。” 杨晋元没答应也没反对,而是又继续翻着书页,“但我听他们说,所长上去过?” 高明逸收回手,思考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也只是听说,所长和顾哥去过鲤岛,不过也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不说,我们也没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样,但总的来说,看他们那态度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顾哥这次才会对叶队他们上岛这事儿反应那么大吧。” “十多二十年前?”杨晋元愣了愣,回忆了一下顾荀和谢执秋的样子,“所长也就算了,顾荀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吧?” 高明逸耸耸肩,“那可就没人知道了,反正你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深入探究就好了,诅咒这种东西跟意志和语言脱不了干系,你越是想越是要探究,就越容易被它吸引,反而会增大它的影响,回过神来说不定就掉入万丈深渊了……有的时候,得过且过就好了。” 正说着,杨晋元就听到窗户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 他和高明逸伸着脖子,朝窗户外面看,不知什么时候研究所宽敞的院子里开进来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那是谁啊?”杨晋元眯着眼睛,看着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 研究所的大楼里有好些人,跟他们俩一样,从窗户口把脑袋伸出来,看到楼下的人之后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杨晋元句句听到耳朵里,却一句也听不懂。 高明逸仔细打量了一番,拍了一下杨晋元的肩膀,“你不是吧,这都不认识?” 杨晋元皱眉,又仔细盯着被三四个人围着往会客室方向走的男人,摇摇头,“不认识啊。” “你断网几年了?”高明逸整个人惊呆了。 杨晋元的目光明显一沉,回答道:“不记得了,反正在来这里之前,我每天唯一出门的时间就是用来找吃的,只是不让身体饿死,别的东西都太久没接触了。” 高明逸一听,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上显得有些尴尬。 顾荀这时走了进来,将一个工作牌甩到杨晋元面前,“就算家里天天通网,不关注的人一样也不知道啊,是你网速太快了吧?” 顾荀难得给了个台阶,此时不下更待何时。 高明逸赶紧挤出笑脸,挠了挠头,“确实,我平时闲着没事儿就刷一刷,我还以为大家都这样呢。” 杨晋元拿起那张红色的工作牌,有些疑惑,但上面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是?” “喏,”顾荀掏出自己的同款工作牌,在杨晋元面前晃了晃,“鉴于你遇到这个事情的特殊性,老头觉得分配到正常部门不太好,所以就暂时跟着我们吧,反正清除部就我一个人,跟别人接触不多你也不用太操心自己现在的问题,有事情会找你,没事的时候你就还是按老头的要求休息和运动就行。” 杨晋元还没表态,倒是高明逸睁大了眼睛,“卧槽,这可是所里大新闻啊,清除部人员从1变成了2……” 还没等高明逸说完,顾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你最好是管好你的嘴,这事儿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拿我一个当珍稀动物看不够,还要再搭上一个吗?” 高明逸赶紧乖乖地点了点头,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顾荀松开了手,走到窗户面前,楼下的几人已经只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然后他低头冲杨晋元说道:“那是近几年火起来的一个演员,不过拍的剧受众几乎都是女性,不晓得也正常。” “演员?来这里?” 顾荀一笑,“你觉得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是啊,来这里还能干什么?研究所承接的是一切与诅咒之物有关的委托,这样一个人来,当然也只会是因为诅咒之物了。 杨晋元抬起头还想问什么的时候,就见顾荀敲了敲陆子青办公室的门,歪着头往里看,“走吧,老头说让一起去看一看。” “嗯?”陆子青一脸神奇地从电脑显示器后面抬起头来,“这种等级的委托人,一般不都是他一个人接待的吗?” 顾荀掏了掏耳朵,双手抱胸,“说是急得不行,二次口头传达太浪费时间了,人家不在意,就去呗。” 接着,顾荀抓住杨晋元的手腕,把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你现在是我部门的一员了,跟着一起去,至于你身上现在存在的影响,将来你究竟要怎么处理怎么选择,可以试着在这个委托上看看,后悔也好,继续坚持也罢,都还来得及。” 杨晋元放下手里的书,被顾荀拽着,堪堪追上陆子青的脚步,朝着会客室的大楼走。 “所长有说什么大概情况吗?”陆子青一个人迈着大长腿,在前面快步走着。 顾荀拉着现在瘦得跟纸似的杨晋元跟在后面,“具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只是剧组和他的助理发现他最近不太对劲才过来的……就是说因为戏还在拍,不能因为这个事情拖太久进度,反正蛮急的。” 陆子青捏捏眉心,“最近就没有点不那么急的事情吗?” 杨晋元看着陆子青的背影,低声问顾荀,“你每次去哪里都要和他一起吗?这是为什么?” 顾荀眨眨眼睛,“你不是见到过我什么样子吗?” 这一句话的提醒,杨晋元的身体抖了一下,又回想起在地上看到的神奇场景,现在拉着他的分明是长着正常五根手指的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是如何变成触须的。 顾荀比了个“嘘”的姿势,“我看你不是在看书吗?所里的规定是什么样的,什么东西需要监视员?” “收……”杨晋元才说出一个字,嗓子眼里的声音就卡住了,“可你不是……” 顾荀笑得一脸神秘莫测,凑到杨晋元的耳边,“所以说,你看到的东西是我们的秘密,你要想,哪有常人能这样频繁接触诅咒之物还一点事没有的?这样是不是说得通了?你和白景曜都是接触过的,所以应该会比一般人更清楚。” 杨晋元的脑子有些发懵,自己面前的明明就是个人,能说能走,能跑能跳,怎么会是收容品? 还没等他完全消化,三人已经走到了会客室,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脸疲态像是随时要睡过去的男演员,还有目光严肃的一个女人,剩下三个同行的人站在他们身后。 而桌子的对面,坐着谢执秋,见他们过来于是招招手,“进来吧,咱们抓紧时间。” 屋子里的气氛很奇怪,杨晋元的目光停在男演员身上,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又说不清楚,看向顾荀时,发现顾荀和自己一样,盯着那个男人一直看。 三人站在谢执秋身后,顾荀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在他身上。” 第31章 道具 “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坐在男演员身边的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翻转了一个方向,推到谢执秋面前,“这是我的名片,我是萧拓的经纪人陈沫,如果不是拍戏日程太紧,我们也不想选择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法,如果你们真的有本事,希望可以尽快解决我们的问题,钱不是问题。” 陈沫的语气非常不客气,甚至是看谢执秋的眼神也只有审视,她的下巴高高昂着,放了名片之后就一直双手抱胸,一副防卫的姿态。 “沫姐。”站在陈沫身后的一个二十岁出头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一脸尴尬地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说话声音极小。 陈沫转过头瞥了女生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管事我管事?” 女生只得抿了抿唇,对着谢执秋他们的方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谢执秋没说话,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从桌上把名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到了桌上。 陈沫吸了一口气,翘起二郎腿,“我们萧拓最近刚播的两部剧很火,日程安排得紧,关注他一举一动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也不想搞出去精神病医院这种负面消息,特别是现在要拍戏,不可能总让剧组和其他演员等着。” 谢执秋闻言,目光看向一旁没有说话的萧拓,他面色苍白,双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嘴唇微微泛白,“您是觉得他精神上有问题?” “谁知道呢?”陈沫皱了一下眉头,露出不悦的表情,“去医院的话,又是检查又是可能要住院的,一折腾时间全没了,都是她说可以来这里试试,我们才来的。” 说着,陈沫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个年轻的女生,接着盯着谢执秋,“就说你们能不能行吧?不行我们立刻就走,省得浪费时间。” “那您清楚他现在有什么不寻常的表现吗?”谢执秋看向萧拓,询问道,“究竟是不是我们研究所管理的范畴,还需要通过交流和检查来确认。” 陈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往沙发背上一靠,“我又不是只带他这一个人,哪可能事无巨细都知道,我后面这两个,是萧拓的助理,负责他生活和工作各方面的,有什么问他们就行。” 谢执秋沉吟了一下,才又看着陈沫,“那能请陈小姐和这位……先回避一下吗?” “回避?”陈沫的眼刀从顾爻三人身上甩过,“为什么要回避?他是我的艺人,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谢执秋笑了,站起身来将会客室的门开得大了些,说道:“这也是为了您好,如果真的是研究所的管理范畴,那就和诅咒脱不了干系,和被影响了的人待在一起,不管愿不愿意也很容易受到影响,甚至是同化,您也说您的工作不是负责萧先生一个人,怎么也得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吧?” 杨晋元看着陈沫的脸一下子变了色,涂了深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侧头低声对顾荀说道:“所长脾气还挺好的。” “嗨,”陆子青不着痕迹地拍拍杨晋元的后背,“所长什么事没见过啊,这种能算啥,算礼貌的了。” 陈沫从沙发上站起身,看向萧拓的目光稍微有些警惕,绷着一张脸看了谢执秋好一会儿,才冲站着的另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往门外走去,“那你们可快点,我们时间很宝贵的。” 目送二人出去,谢执秋关上了会客室的门,才看到两个小助理松了一口气,而萧拓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萧拓微微转头看向站着的两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沙发,“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会客室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谢执秋也笑道:“坐吧,来了这里的不管什么身份,都是我们研究所的客人,哪有站着的道理?” 两个小年轻赶紧点点头,坐到了萧拓身边,但双手还是拘谨地放在大腿上。 这一男一女两个助理,年龄都不大,男生脸上甚至还有些未脱的稚气,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反倒更像是一个还在校的学生。 女生咽了咽口水,看起来有点紧张,说话声音小小的,“我叫唐舒,是萧老师的第一个助理,从他出道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了,这个是向文,张向文,刚跟着我们没多久。” “他们年纪都不大,要是说错了什么,还请你们不要介意。”萧拓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此刻有些有气无力。 毕竟是演员,萧拓长得好看是毋庸置疑的,那双眼睛光是看着一个人,就能感觉到里面像是有没来由的深情一般,更重要的是他气质很好,光是坐在那里不说话,都让人忍不住侧目。 谢执秋笑笑,泡了三杯茶放到他们面前,“既然选择来这里,你们一定是发现什么异常了吧?” 张向文听到这句话,有些担心地看了萧拓一眼,“其实……拓哥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担心他身体会支撑不住。” 顾荀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游走,看得出来,这个演员和两个助理之间的关系,明显要比跟他的经纪人好得多得多,刚才陈沫在的时候,他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等人走了,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的小助理。 唐舒叹了一口气,说道:“萧老师从出道起资源就不太好,但是前年拍的一个小成本网剧播出之后突然爆火了,沫姐就来了,给安排了很多工作,一天接着一天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向文也是因为这样才新招进来的。” “我们也知道,萧老师火起来是好事,特别是这一次,”唐舒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进了个s级制作的剧,拿了个男二的戏份,结果才没拍几天,就出问题了。” 杯中的热气缓缓往空中升腾,唐舒盯着里面漂浮的茶叶,满面愁容,“有天拍夜戏的时候,萧老师突然就找不到人了,整个剧组发动了好些人在影视城里到处找,最后在一个戏台子上找到了他,我们去喊他,他都听不见,就一个劲儿地拨着道具琴,调也不成调的,嘴巴开开合合不停念叨着什么,我们也听不清。” 萧拓轻轻咳了两声,“我对这个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小唐叫我,我才发现我坐在戏台子上,我出现异常,都是听他们说的。” “一开始我们都没当回事,”唐舒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向谢执秋,“可后来又出现这样的事情,而且越来越频繁,夜戏也拖了几场现在还没拍成,本来先跟剧组商量着把白天的戏给先拍了,谁知道晚上不拍戏的时候,萧老师还是悄无声息就不在房间里了。” 张向文抬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这种情况也不能继续拖下去了,现在也是因为拓哥热度高,剧组导演那边还忍着,要是继续下去,还能不能拍都不知道了,到时候一改戏,好好的资源又会没了。” 谢执秋看向萧拓,“你自己,没有在什么地方感觉到一点异常吗?” 萧拓没有立刻回答,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要不是他们俩跟我说,我都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最近特别累,就像晚上没睡觉一样。” “那就是没睡觉啊,”唐舒坐直了身子,说话声音都大了些,“萧老师你就像跟我们躲猫猫似的,除了老拿着那把道具琴,几乎每天都在影视城里不同的地方,每天晚上我和向文找得老费劲了。” “你有记得,你碰过什么东西吗?”顾荀在这时开了口,走到了萧拓边上。 唐舒和张向文也看着萧拓,等待一个答案。 萧拓只是摇摇头,“完全没印象。” “把手借我看看。” 说着,顾荀抓起了萧拓的手,将他的外套袖子高高拉起,白皙的手腕上竟然戴着一支银色的镯子。 “这……”萧拓自己也懵了,“什么时候?” 那是一支女式的镯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银镯子很细,上面刻着莲花还有祥云的图案,只是上面有一处十分显眼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砍出来的一样。 “这不是……”唐舒看着镯子,“道具组老师从小市场上淘回来的道具吗?” 第32章 缠镯子的红绳 “道具?” 唐舒点了点头,看向顾荀,“我对这个有印象,因为淘的时候没太多注意,拿回来发现镯子太小了,女演员们试了都套不进去,结果就只能放着不用了,不过……” 唐舒仔细地将萧拓手上的镯子看了一圈,“我印象里,这个镯子上原本是缠着些红线的,现在怎么没了?而且还有这么大的口子,估计是当时被红线给遮起来了,所以没有看到。” 顾荀捏着萧拓的手仔细打量,这个镯子的尺寸确实不大,此时就是紧紧箍在萧拓的手腕上,看上去基本没有办法移动,要不是萧拓手腕天生比较细,就这么个勒法,手上的血液估计早就不流通了。 到了那种情况,可真就是要去医院的程度了。 “所以说,这是个不用了的道具?”顾荀再次询问唐舒。 唐舒又想了一会儿,“我印象里是的,因为女演员那边造型需要,有几个倒是用上了,就这个小,要是戴进去了应该还好,可就是卡在手掌的位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哦,你说的这个事情,”张向文猛地坐直身子,“我记得,我还听有几个人抱怨这个镯子太紧,在背后说道具组老师的坏话来着……” “那肯定啊,”唐舒叹了口气,一笑,“本来就是拍戏用的道具,为了这么个东西把手弄伤了,不就本末倒置了。” 顾荀将萧拓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能很清晰地看到那条被砍过的痕迹,银的质地软,锋利些硬一些的东西很容易就能在上面留下伤痕。 摸了摸那个镯子,顾荀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东西。 萧拓只是愣愣地看着,像是有些想不明白,“我怎么完全没印象,按理来说,她们都戴不上,我怎么戴进去的?” 会客室里没人说话,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能确定,你看到它的时候,上面是缠着红线的吗?” 面对顾荀的再次提问,唐舒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个我能确定,毕竟银镯子上面缠着红线还是很显眼的。” 顾荀帮萧拓把袖子又拉了下来,遮住镯子,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要真是那样,红线不可能不翼而飞,也许是谁把它给拆了?” “这……闲着没事拆红线干啥啊?”张向文很是奇怪地说道。 萧拓的眸光动了动,他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顾荀,“看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个东西有问题?” “对,”顾荀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对于分辨这样的东西,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出错,但是如果这个镯子在最初的时候就有影响,那不可能到了你手上才显现出来,凡是碰过它的人都应该不能幸免。” 谢执秋深吸了一口气,捏捏眉心,“看来那根红线缠在上面不是装饰,而是有别的用处……被谁给拆掉了,才出现这样的事情。” “哎?”唐舒看起来有些吃惊,“您这话的意思是这东西本来有问题,但是不知道什么人给缠了红线所以问题消失了……” “可以这么说,”谢执秋对唐舒露出一个笑容,“这种带点问题的东西从以前到现在都有,那肯定就不乏能解决这种问题的人,不可能只有我们研究所一家的。” “这可是个老物件,”顾荀盯着萧拓的手臂,“能保持到现在还依然能抑制它的影响,缠红线的人应该很有本事,只可惜过了太久了,人可活不了那么久,那就只能我们来想办法了。” 萧拓抬起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手上箍着一个镯子,光是靠感觉,还真没觉得手上有什么东西,“那现在,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听你经纪人说你日程很紧,你从现在起预留出来的时间有多少?”顾荀问道。 “稍等一下,”张向文像学生似的举了一下手,然后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笔记本,“嗯……跟剧组还有导演那边商量出来的时间……从现在开始算的话大概是三天不到,主要是拓哥最近肉眼可见的精神也不好,这种状态对拍摄影响也很大,所以给了三天的假,让赶紧调整过来。” 顾荀用手轻轻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看向谢执秋,见对方点点头,才说道:“时间不算长,但倒也不是说多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试一试。” “试什么?” 对面沙发上的三人,几乎可以说是异口同声。 顾荀看着萧拓,说道:“我想找找那根红线。” “这怎么找啊?”唐舒满脸的不可思议,“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要真是有谁拆下来的,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谢执秋清了清嗓子,身子稍稍前倾,“唐小姐不要着急,我想你提议来这里之前,应该清楚我们研究所的宗旨,如果真的像我们想的那样,因为一根红线这个镯子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那么即使有一点点可能,也想要去找一找,这说不定可以让我们获得新的控制诅咒之物安定性的方法。” 见唐舒要开口说话,谢执秋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这对于研究所很重要,也对于以后各种诅咒之物的收容有很大的意义,萧先生的问题我们肯定会解决,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耽误他的健康和安全。” 唐舒看起来还是想要说什么,屁股都离开了沙发,却被萧拓伸手按住了,“小唐别着急,来都来了,就听他们的安排就好了,怎么也比我们自己专业些吧?” 唐舒抿着嘴唇,看上去一脸的纠结,盯着萧拓看了好半天,才松了气,又坐回到沙发上,“行吧,这次就听萧老师你的,这毕竟是你的事情。” 做好了决定,那就需要返回影视城。 陆子青像是做贼一般,悄咪咪地打开了会客室的门,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陈沫的身影,才回过头朝谢执秋说道:“所长,怎么拖住他经纪人,可就靠你了。” “行,行,”谢执秋看着陆子青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直笑,“你们从大楼里绕出去吧,然后直接开车子走就行了,这次特例不用提前申请,之后我会给你们补上。” 陆子青冲谢执秋比了个ok的姿势,然后朝顾荀的方向眨眨眼,一群人都猫着腰,呼啦啦地从会客室里溜了出去。 “晋元。” 杨晋元被谢执秋叫住,脚步一顿,“所长?” 谢执秋看着他,表情认真,“我知道小荀为什么要拉着你来,你应该也清楚了,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要么收手,要么继续下去,你要清楚如果你以后任由这种影响发展下去,就不可能再回头了,它会陪伴你一辈子,就和我一样。” 杨晋元转过身来,垂下眼眸,“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的,所长……当时我真的觉得我可能没救了,可是想死却也死不掉……在研究所里醒过来之前,我以为我可以睁开眼睛就彻底摆脱这个噩梦,我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结果不是,什么都改变了,吴辞的存在还是那么如影随形,某种意义上讲她还真是成功了……” 谢执秋不语,而杨晋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后来就想,我确实选择回去,过回以前的生活,但我内心可能还会永远活在她给我的影响和阴影里,我不想这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豁出去试一试呢?她给我留下了不能抹平的伤害,我能不能用它来做些别的事情,等我发现它存在的意义不再是窥视别人伤害别人的时候,我也许……就能从她的影响里走出来了。” 谢执秋笑了,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杨晋元的肩膀,“是个好想法,我不会评判它的对错,你怎么想就去做吧。” 杨晋元轻轻点头,出门与陈沫擦身而过,一路朝着停外勤车的场地跑去。 “你磨蹭什么呢?”顾荀从后座车窗伸出脑袋来,“老头又拉着你废话了?” 陆子青从驾驶座上回头瞪了顾荀一眼,伸手想打他,但是没够着,“你真是……还有人在车上呢,你能给所长留点面子嘛。” 杨晋元只是笑笑,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说道:“挺好的,有个可以互相说废话的人。” 车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顾荀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 张向文坐在陆子青身后,为他们指路,而萧拓已经靠着唐舒疲倦地睡了过去。 第33章 小偷 “好大。” 顾荀目瞪口呆地站在影视城的门口,进出的大门处游客络绎不绝。 唐舒笑了笑,仔细检查了一番萧拓脸上的口罩和眼镜,才回答道:“那肯定了,现在好多戏都是在这里拍的,什么样式的都有,有时候同时会有几个剧组都在里面拍,小了就不够用了。” 顾荀点点头,双手叉腰,“那挺好,我还担心要是来了这儿碰上你们剧组的人怎么办。” “这个可以放心,”张向文又掏出自己的小本本,翻了几页,“剧组拍戏的地点我都提前记下来了,而且如果现在在拍的话,也会有工作人员管理,一般游客不可能随便靠近的,要不然啥都看得到的话,剧还没播就全透光了。” 唐舒眨眨眼睛,看向顾荀,“所以我才说,在这种地方想要找那根红线,基本是不可能的,谁拿走的,什么时候拿走的都不知道。” 陆子青和杨晋元从游客的人群里挤了出来,手上拿着几张票,头上已经都是汗。 “行了,我们进去吧。” 几个人混在游客当中,穿过了影视城的检票口,进入到了其中,世界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高高的城墙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现代的衣服,古旧的建筑,时空像是在这一刻突然错乱了一样。 顾荀凑到唐舒的耳边,低声问道:“你还记得你看到那个镯子的时候,是在哪里吗?” “这当然,”才说完这三个字,唐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使劲摇了摇头,“那可是拍摄区域,一般进不去的,还有人守着,萧老师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也不行的啊。” 顾荀摆摆手,示意唐舒稍安勿躁,“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就行了,我记得这个镯子的味道,在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到时候你们只需要找个人少的角落休息着等我就行了。” 唐舒的眉毛皱成一团,跺了跺脚,“不行啊,这万一被发现了,会很麻烦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顾荀笑了,“就我一个人去,很快就会回来的,咱们节约时间好不好?你们的目的是要他恢复如初,除此之外我们做什么怎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是你们不需要去管,也不需要负责的,放轻松点。” 萧拓在这时拍了拍唐舒的手背,轻声说道:“小唐你带他过去吧。” 唐舒松开了扶着萧拓的手,将他交给了张向文,盯着他们看了几眼,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你跟我走吧。” 顾荀点点头,给陆子青使了个眼色,转身跟着唐舒钻进了人群里。 影视城很大,也不知道究竟走了有多久,周围建筑的样式都变了好几番,唐舒的脚步才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她靠着墙边,伸出脑袋朝街道深处看去,然后冲顾荀招招手,“就是那边,你看到了吗?有几个人守着的地方,再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是拍摄区域。” 顾荀简单应了一声。 唐舒收回目光,又走到此时他们所在的这栋屋子的后面,朝前走了几步,“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了尽头,有一个挂着四串红灯笼的房子,怎么形容呢,大概就跟个普通卧室那么大的房间吧,之前道具老师拿回来的东西就是摆在那里的。” 顾荀闻言点点头,“能接触到的人很多吗?” “那倒也不是,”唐舒思索了一会儿,“除了道具组还有化妆组的老师,一般没人会去那儿的,像萧老师他们这样的主演都是重新安排别的化装棚,所以那东西跑到萧老师手上就很奇怪了。” “行,你回去吧,我一会儿会去找你们汇合的。” 顾荀没有再去注意唐舒是否还想说什么,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房屋后的缝隙里,贴着墙面一路朝前走。 很快周围就安静了下来,这里没有一个游客,各个路口的位置都有人员守着,顾荀利用视觉死角飞快地跑过了路口,躲到了对面的墙角下。 上头是一面围墙,好在不算太高,稍稍起跳就扒住了顶部,用力一撑,顾荀很是轻松地跳了上去,然后顺着围墙边跳上了房顶。 脚下的瓦片有些滑,顾荀稳住脚步,慢慢朝上爬去,压低了自己的身子,一直到能看到拍摄用的长臂摇杆才完全停了下来。 比起正在里面跟导演一起说戏的演员,顾荀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戏里躲躲藏藏的小偷。 而唐舒说的那个挂着四串灯笼的屋子,就在他的视线尽头。 一切都很顺利,得益于剧组架起来这样的棚和伞,顾荀几乎一路上都没有受阻,他原本可以用一些更为快速有效的方法的,可是那就违背了研究所的规定,唯有这件事,是他最不想做的。 顺着屋子的窗户翻进屋内,顾荀很快就看到了桌子上堆放着的各种首饰,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大部分都是廉价的塑料制品,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轻飘飘的。 顾荀能闻到那股味道,令他饥饿的味道,还残留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唐舒说得没错,那只镯子确实在这个地方待过,可是之后呢?被谁给拿走了? 脚步声突然传来,顾荀一个机灵,赶紧躲到了角落里一个类似供台的桌子下面,用桌布将自己完全遮挡了起来。 “老师我真的错了。”听声音,是个女生。 顾荀透过桌布那条小小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朝外看去,走进屋子的是个头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上斜跨着一个小包,脸色不悦,拉着一个满脸歉意都快哭出来的女生。 “错了?错了就够了?”男人放开了女生的手,将自己的手背在手心里重重敲了两下,“你知道你这么做是意味着什么吗?” 女生低着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知道,对不起……” 男人双手叉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东西不值几个钱,但重点不在它的价值,而是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鬼!”男人伸出手指,在女生的肩膀上戳了两下,“你姐把你介绍进来当群演,不是让你来偷东西的,你这样子,你怎么跟她说?” 女生闻言,赶紧拽住了男人的手,“老师你千万别跟我姐说,求求你了,不然家里人肯定会知道的,这机会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得,我……我不想……” 男人甩开了女生的手,“真要难得你就不会管不住你的手了!” 顾荀的眼睛逐渐睁大,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老天出手相助。 “东西呢?”男人伸出手,“你把东西还回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女生听完这话也急了,一个劲儿的摇头,说道:“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发誓,老师你相信我。” 男人瞥了一眼女生,表现得极为无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在女生面前甩了甩,“你这让我怎么信你?栓上面的红线找到了,那么大个镯子不知道去哪儿了,说出去有人信吗?” 女生的脸几乎皱成一团,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真不知道去哪儿了,那间屋子我真的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了,除了这个就没发现别的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被谁给拿走了。” 男人把手里的红线往地上一甩,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腕,“这事没得商量了,剧组里不可能留着会偷东西的人,这次不值多少钱也就算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呢,你跟我来,这个事情今天肯定要说清楚。” “别,老师求你了,别。” 女生哭喊着被拽了出去,引起了外面剧组工作人员的瞩目,没多久,就一堆人凑到一起,把人围在中间,听不清说些什么了。 顾荀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将红线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翻窗出了屋子,顺着原路离开了剧组拍摄地。 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顾荀才将那根红线从包里拿了出来。 红线看上去平平无奇,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起来这种东西,还是适合交给谢执秋那样的人去思考。 顾荀不觉得女生说了假话,也许她并不想偷那只镯子,而是镯子诱使着她靠近,并且还让她取下了上面的红线,而后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情况,女生从镯子边离开了。 要不然,现在中招的,就不是萧拓,而是她了。 这种情况,就极其符合诅咒之物的常见标准了,用一种无法言明的力量吸引无知的受害者靠近,解开它们的禁锢,再释放它们的力量。 女生虽然说是逃过了一劫,可就现在的情况,好像也说不上是件多好的事情。 顾荀想着,在身上的口袋里摸摸索索半天,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子,将红线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虽然这东西经过好几个人的接触,但还是希望到谢执秋手里的时候,它上面还有留下有用的线索。 第34章 活着 看着去而复返还不到半个小时的顾荀,陆子青一脸的懵,“怎么回事,你到底去没去?” 顾荀得意洋洋地转了一圈,把装红线的小袋子在几人面前一晃,说道:“没办法,突然老天开眼了,我什么都没做就白捡了个便宜。” 接着,顾荀将自己在屋子里的所见所闻跟众人说了一番。 这一幕,让唐舒哑然,她前脚才说的难找,这后脚刚走人家就把东西拿回来了,这算什么运气? 萧拓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因为太阳的照晒有些晕眩,说话声音也不大,“道具组的东西每天都要清点的,可能之前就发现东西不见了,但是因为不是特别值钱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毕竟是在剧组内丢失的,平时也不会有无关人员接近,找起来花了点时间但也不是那么困难。” 陆子青闻言点点头,比起老天开眼这种说法,他觉得萧拓的话可信度更高一点,如果真的是老天开眼,那这诅咒之物为什么不挥挥手就把它全收走呢?反而是这样不言不语,看着它像病毒一样从岛上扩散到万舟市,又顺着万舟市再往外蔓延。 “萧老师说得有道理,”唐舒赶紧附和道,“道具组的李老师做事蛮认真的,虽然东西便宜但也是剧组买回来用的,应该是清点的时候发现不见了,但是没有闹大,就是没想到,居然会是群演里的人偷拿的。” 顾荀闻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那可不一定,我倒是觉得是镯子引诱她过去的,否则如果真的是看上了这么一个不值多少钱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特地把红线拆下来呢?” 面对顾荀的问题,唐舒回答不出来。 顾荀拉起萧拓的手,再次将镯子展示在众人面前,“就这么大一个东西,拿了往包里一塞就带出去了,拆红线简直多此一举。”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唐舒听着,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只得点点头。 陆子青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脚的灰尘,“既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我们就回去吧,你们的假也不长,早点解决还能腾出些时间调整身体,我去把车开到门口,你们慢慢过来等着就行了。” 此时时间还早,几个人逆着人流走出了影视城,回研究所的一路车里很安静,萧拓似乎并不能进行很长时间的活动,脸色看起来要比来的时候还要差,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 这就是老物件的影响力,时间越久,对人造成的影响也越快越深,这种东西上沾染的人命那就不是一只手可以数过来的了。 车子再次开进研究所的范围内,陆子青弓着腰耸着肩,像是做贼似的,眯着眼睛透过车窗玻璃四处扫射,在发现那辆保姆车消失在停车场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几人下车,换成了顾荀和陆子青扶着萧拓,往跟会客室相反的方向走。 唐舒看上去有些担心,追着跑了两步,“萧老师……” 萧拓回她一个笑容,轻轻地摆了摆手,“这段时间你们俩跟着我也折腾了好久,都没好好休息过,这一次就当给你们放假了,都休息吧。” “可是,你一个人……”唐舒皱皱眉。 张向文上前几步,拉住了她,“唐姐,我们来都来了,现在还瞒着陈姐偷跑出去,到时候肯定要挨训的,趁现在先休息吧,带着拓哥平安无事地回去,才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吗?到时候让陈姐没话说。” 唐舒垂下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萧拓,才彻底停住了脚步,不再说话了。 顾荀把红线从包里掏出来,丢到杨晋元的手里,“你去拿给老头吧,说不定你能摸出点什么,给他提供些帮助呢。” 杨晋元双手接住小袋子,看着顾荀二人带着萧拓朝他很熟悉的方向走去,于是转头看向唐舒他们,“会客室那边有几间提供休息的房间,你们去前台登记一下,会有人带你们去休息,没关系的,说不定一觉醒来一切就像梦一样过去了。” 张向文点点头,拉着唐舒离开了。 杨晋元站在原地,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至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手里装在透明袋子里的红线看上去平平无奇,还因为时间久远而蹭上了不少污渍。 杨晋元透过阳光看了几眼,刚迈开步子要往谢执秋的办公室方向走,就感觉到一阵头晕,一瞬间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了地上。 他赶紧蹲下身,闭着眼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耳边传来了不算真切的声音,是草丛里发出的声音,可研究所的草坪修剪得又短又平整,杨晋元能百分之百确定不是自己周围的声音。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看向手里的红线。 怎么回事?他明明戴着手套,明明只是这样拿着东西而已。 杨晋元听到有人在踩着草丛前进,野草的叶子唰唰地扫过衣角和靴子发出响声,偶尔能听到风吹动树叶,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这种感觉很诡异。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眼前看到的研究所开始出现重影,然后朝两边变形挤压,再眨了几下眼睛之后,一片茂密的树林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杨晋元听着声音,呆愣愣地蹲在地上,有什么人在这个树林里往前走着,对方呼吸平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对方用树枝拨开挡路的断枝和生长旺盛的植物。 周围除了山、树和草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杨晋元只感觉对方一直在往前走,没有犹豫,目标明确。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还记得在会客室里说起红线的时候的事情,顾荀讲过这是个老物件,缠红线的人过了那么多年肯定已经不在了,那他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这人还在喘气,还在行走,甚至他戴着手套,这种感应还穿透了阻碍影响到了自己。 “嗯?” 这一声很轻,杨晋元却听得很清楚,他瞬间浑身寒毛竖起,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喘一下。 说不上是为什么,冥冥中觉得这个视觉对面的人像是发现了他一样,战栗从四肢蔓延开来,杨晋元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试图把这份莫名的恐惧压制下去。 听到了对方的轻笑声,杨晋元没有动,但是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推了一下,朝前摔倒在了地上,面前是研究所熟悉的水泥地面,四周是草坪修剪过后的清香味。 刚才听见、看见的一切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晋元就那样双手拄着地面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起身朝谢执秋的办公室跑去。 缠红线的人还活着? 不对,要是真像顾荀说的那么多年了,还能……称之为人吗? 心底涌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杨晋元跑得飞快,甚至没有敲门就冲进了谢执秋的办公室里。 谢执秋有些意外的抬起头,还没开口问,就看到杨晋元将什么东西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接着杨晋元抬起自己不住发抖的手,说道:“活着……红线对面的人是活的,所长……我……我看到了……” 谢执秋拿笔的手停住了,眉头微蹙。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更平静些,“甚至发现了我……和研究所里……其他人……不……不一样……那人把我……从这种窥视里推出来了……” 第35章 一双断手 顾荀闭着眼睛,脑子里一阵恍惚,双脚感觉踩在软绵绵的地上,随时要倒下去一般,耳边的说话声没有停过,尖叫、议论、窃窃私语,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让他根本听不清楚究竟在说什么。 有人在推搡顾荀的肩膀,耳中有轻微耳鸣,每深吸一口气就感觉到一阵异味。 苍蝇飞舞,心脏在剧烈跳动,一声一声,仿佛闷雷。 “……遥……” “……醒……阿遥……” “……” “清醒一点!阿遥!” 顾荀张开嘴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双眼,耳鸣声音逐渐减弱,感觉自己瞬间被嘈杂的声音团团包围。 有人抱着他,顾荀感觉得出来,但他现在的这副身体却没有办法动弹,也许是惊吓过度,只能直愣愣地站着,任由身后的人揽住自己,然后用手遮住了视线前方。 顾荀的目光微微下垂,透过面前布满老茧的手掌缝隙看到了自己的手,一片猩红,那味道是血。 那双手在颤抖,不受他的控制。 “……娘……” 干涩的喉咙里,顾荀试着挤出了一点声音,立马就感觉身后抱自己的人更加用力了一些。 “没事的,阿遥,娘在这儿,”女人捂着他的眼睛,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不用怕,娘在。” 这是一条很小的巷子,堆满了干草、木板、麻绳等各种杂物,但众人绝不是因为这点东西而挤在巷子里的。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是浓重的血腥味。 “行了行了,散开,别在这儿围观,该干啥干啥去!” “走走走走,退开,不要堵在巷子口。” “别妨碍官家办案!都散了!都散了!” 顾荀感觉自己被谁推搡了一下,朝墙边退了几步,自己眼前的手在这时放了下来。 巷子中间让出了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道路,有什么人提着衣摆在几个官差的簇拥之下匆匆往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走去。 顾荀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抬起头望向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萧拓拍戏的影视城,可鼻子里闻到的异味提醒着他,他并没有在现实世界里。 低下头看自己的手,那双微微有点薄茧的手上全是血,指尖的部分已经干了,可手掌中间的血液还在日光下泛着令人不适的光。 “这是第几起了?” “第二还是第三来着?” “天呐,太可怕了,这世道怕是要乱。” 顾荀终于听清了周围究竟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转过头看向先前走进来的几个人,他们把什么东西围在了中间,而里面穿着一件青色长衫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仔细检查。 身后女人紧紧捏着顾荀的肩膀,让他感觉有些疼,他伸出手,抚上那只干燥开裂的手,轻声说道:“娘,我没事……” 女人没说话,不过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紧接着的是压抑地啜泣声。 青色长衫的男人很快站了起来,有人给他递了一块帕子,顾荀看到他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手指,才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扫过众人,开口问道:“是谁发现的?” 男人说话声音清冷,有一种距离感,一字一句充满了震慑力和压迫感。 四周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的,都无声地往后挪了两步,目光默契地在顾荀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墙角的位置。 顾荀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才发现翻倒的竹筐和木棍子中间坐着一个抱着头的男孩,他磨损严重的鞋底上也蹭了血,腿上可能因为摔倒而被木棍子的刺给扎破了,流了些血出来,可他一声不吭,就只是抱着头,不住地发抖。 “不是李家的讯儿,就是洛家的遥哥儿!”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顾荀眉头一皱,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说话的人一下子就闭了嘴,缩在人堆里不声不响的,当作无事发生。 顾荀心下一笑,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果然什么时候都有。 没人说话还好,一有人开了口,众人的目光也不再掩饰了,开始在顾荀和男孩身上肆意地看来看去,然后七嘴八舌地应和起来。 “我看到的也是。” “对,对啊,听到叫声,赶紧过来一看,就他们俩!” “官老爷,就是他们俩发现的。” 众人说着说着,便开始毫无顾忌地伸出手来指着他们,眼中的情绪复杂多样,有幸灾乐祸的,有晦气的,还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姑且先跟着乱喊的。 顾荀感觉自己身后的女人在发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入耳,就在他思考是否需要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对方情绪的时候,青衫男人的方向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敲断的一声巨响。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说话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个穿着绛红色长衣,手里提着一柄长剑的男人皱着眉头,脚下是一根断成两截的木棍,他的目光不悦地从围观人群身上扫过,眉角有一条显眼的疤痕,“一个人说就够了,又不是耳聋。” 众人都闭了嘴,有的人抿着嘴唇,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捏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紧张。 青衫男人只是看了一眼,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往前走了一步,问道:“刚才说的两个人,是谁?” 顾荀下意识地想往前走,却感觉到肩膀上的禁锢又重了些,他低声安慰道:“娘,没事的,这是官府的人,别担心。” “阿遥……”女人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在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轻轻放开了。 顾荀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青衫男人,说道:“我是洛遥。” 青衫男人面色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番,只是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围观众人,“另外一个人呢?” 场面很是安静,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声音。 “张嘴说话啊,”绛红长衣的男人眉毛皱到一起,说话声音很大,“刚刚还七嘴八舌的,怎么现在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这时,站在前头的人才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指向那个摔在竹筐里缩成一团的男孩,“回……回大人……他就是李家的小儿子,李讯……” 青衫男人吸了一口气,朝绛红长衣的男人点点头,“带他们回去。” 两边的人群才刚一动,洛遥的娘亲就一下子扑了上来,满脸的担心抓着青衫男人的衣摆,“大……大人,我家阿遥……还……还能回来吗?这事儿不是他做的,他做不出这种事,阿遥很乖的。” 青衫男人一改刚才的疏离,脸上带上了些笑容,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您放心,只是因为他们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想请他们回去问问当时的具体情况,问清楚了就会让他们回家的,官府不会无缘无故抓无关的人。” 女人似乎还是有些担心,顾荀看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才终于是松开了手,“我……我知道了……阿遥,娘等你回家啊。” 坐在地上的李讯似乎被吓傻了,还尿了裤子,叫了几声都没有动静,最后只能被官差背起来,一众人越过围观人群匆匆离开了。 然而他们到达的并不是顾荀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官府衙门,没有大大的牌匾,也没有立在大门口的鸣冤鼓,而是一个规模不算很大的四合院,守在周围的人穿着一般百姓的衣服,可是那身段和神态一眼就能认出都是练家子。 官差的人把他们送到院子门口就离开了,顾荀看了四周一圈,跟着进了四合院。 院门被合上,李讯被绛红长衣的男人暂时放在了一间小屋里,而青衫男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抬起头来看向顾荀,“现在没有外人,我们也不讲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太过拘谨。” 顾荀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现在细看才发现两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做工极为精细,刺绣手法也是上等,青衫男人腰间挂着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而抱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也不再说话,不过腰带里塞着的令牌顾荀还是看到了。 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当地的官员,地位应该要更高些。 “我们长话短说吧,”青衫男人从石桌上的陶瓷小壶里倒出冒着热气的茶水,往顾荀的方向一摆,“你当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顾荀垂眸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说道:“一双断手,用芭蕉叶子裹着,麻绳捆起来的一双断手。” 顾荀此刻眼前闪过的,是洛遥当时看到的画面。 第36章 李讯之所见 顾荀现在有些无奈,他略带警惕地观察面前的两个人,要是对方再问得更深入一些,他就没有办法回答了,现在的他不是洛遥,无法将当时发现断手的过程细致描述出来。 如果不是洛遥被发现断手的那一幕吓得够呛,可能顾荀连这点回忆都感受不到。 青衫男人沉吟了一会儿,手里转着一个空空的茶杯,刚想开口继续问什么,就听见侧屋的门哐当一声响。 三人转头看去,见李讯提着自己尿湿了的裤子从里面跑了出来,满脸的慌张,在看到两个比自己年岁要大的陌生男人时显得更胜。 李讯下意识地拔腿想跑,但目光扫过顾荀时又忽地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有些紧张地问道:“遥哥儿,这……这是哪儿?” 顾荀没有回答他,确切的说是回答不上来,他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更不清楚眼前两个男人的确切身份。 李讯的样貌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小,人也瘦,当然顾荀的这副身体也说不上多好,瘦弱的身体包裹在衣服里,露出来的手腕子很细,但胳膊上还是有不少肌肉的,他比李讯高出大概一个头。 顾荀冲着李讯摇摇头,便伸手招呼他过去,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只能靠李讯了。 李讯看着顾荀,脚下有些犹豫,但在顾荀又招了几次手之后,他咬咬牙跑了过来。 青衫男人上下看了看他,然后示意自己身后人从屋子里取了些点心出来,放在了石桌上,李讯看得两只眼睛都直了。 “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青衫男人开口,将装着精致点心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李讯咽了咽口水,目光根本移不开,“可……可以吗?” 青衫男人闻言一笑,回答道:“当然可以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想吃就吃吧。” 李讯一听喜出望外,将两只手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一手抓起一块点心飞快地啃了起来,顾荀只是看着他没有动。 青衫男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顾荀,“不吃吗?” 顾荀只是摇摇头,“……没有胃口。” 人类的食物无法让顾荀提起兴趣,哪怕是回到诅咒之物的故事当中,他的身体不再是他自己的,依旧无法将这些东西入口,不论它们看上去多精致多好吃,都没有一点吸引力。 青衫男人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也是,看到了那样的场面,确实很难有胃口。” 这么一说,顾荀就忍不住看向李讯,这小孩看起来完全不像没有胃口的样子,刚刚还吓得尿了,缩在地上动弹不得,现在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大吃特吃,不知道应该夸他神经大条还是没心没肺。 李讯似乎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东西,手上的一块点心刚啃完,赶紧就又抓起来一块,像是怕谁来抢似的。 青衫男人显得极有耐心,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讯吃东西,而之前大声震慑围观人群的绛红长衣的男人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也没有一点不耐烦。 青衫男人的年纪看上去和谢执秋差不了多少,甚至连看人的眼神也很相似,看得出审视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充满了分寸感。 “说起来,把你们叫来这么半天了,也还没告诉你们我叫什么,”青衫男人这时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叫尹季秋,这位……算是我的护卫吧,叫赵铎,只是面相长得凶狠了些,但不是坏人。” “公子……”赵铎闻言微微垂眸,看向自己身前坐着的男人。 顾荀一愣,心想你们这名字里带“秋”的人,难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怎么都是这么个样式的。 尹季秋没在意赵铎语气里的反抗,继续说道:“你们叫我先生也好,跟着赵铎叫公子也罢,都可以,我不是你们县衙官府的人,不用叫我大人,也不用太过紧张,我来这里就是想查清这些案子,想到什么就与我说什么。” 这些案子? 顾荀听到这四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然后看向尹季秋,试探着问道:“这案子……不是一个吗?” 尹季秋闻言笑笑,回头看了一眼赵铎,“你倒是心细耳朵尖,这确实不是一个案子,所以我希望你们对于看到的一切都知无不言。” 那边李讯终于是把盘子里的点心都给吃光了,看得顾荀目瞪口呆,不晓得这小孩是饿了多久,那么甜腻的东西面不改色地全吞了下去,末了还接过尹季秋递过来的茶,一口喝了下去,打了一个饱嗝。 见李讯一脸满足地摸着肚皮,尹季秋稍稍坐直了身子,开口道:“好多了吧?若是平静下来了,能跟我讲讲你们怎么发现的断手吗?” 李讯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肩膀一怂,又缩成了一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顾荀一眼,“遥哥儿?” 顾荀看着他想笑,刚才吃得那么肆无忌惮,怎么现在又害怕起来了,只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不用怕,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尹先生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给你吃那么多点心是吧?” 李讯的小眼珠子转了转,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尹季秋,才点点头,站正了身子深吸一口气。 “今早,是我……我叫遥哥儿陪我一起出去的,”李讯捏着衣角,使劲搓了搓,“最近天亮得晚了,巷子里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又害怕,才叫了遥哥儿陪着我。” “这么早,是去做什么?”尹季秋问道。 李讯抿抿唇,像是想起什么害怕的东西一般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清早的菜市……卖肉的师傅会一大早切好了肉,然后把剔下来的骨头丢到巷子里喂狗,之前我无意中发现了,就想趁着最早的时候去把骨头拿回来,熬个汤什么的,也算有点肉味。” 尹季秋单手拄着下巴,继续问道:“那你看到谁来丢的东西吗?” “没有,”李讯摇摇头,衣角抓得死死的,“我跟遥哥儿过来的时候天都还没亮,进了巷子里的时候就只闻到一股味,当时感觉是有些奇怪的,毕竟和平时闻到的有些不太一样,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太舒服。” 顾荀清楚,这是人类的本能,对于同类残肢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的一种天生的警惕和抗拒,这种感觉没有办法明确描述出来,可只要真的亲身接触和感受了,就能明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而顾荀,就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身为人的认同感,反而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收容品。 李讯咽了咽口水,“我们今天比平时还要早了些,但是没想到到巷子里的时候东西已经被人给扔了,还觉得有些奇怪,丢在一个竹筐里,这都跟之前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天黑的时候看不见东西,筐子里黑乎乎的我啥也看不清,就让遥哥儿帮我拿出来。” 听到这里,尹季秋看了看顾荀那两只沾满了干透血迹的双手,轻轻应了一声。 李讯的身子抖了一下,头埋得深深的,“拿出来一看,就是两三片芭蕉叶子裹着,还用麻绳绑起来……我还觉得稀奇,之前都不这样的,最重要的是,芭蕉叶子里鼓鼓囊囊的,遥哥儿说摸着不像骨头,像有肉,我……我还高兴了一会儿。” 李讯说到这儿,忽地蹲到了地上,又抱着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算是他不说,尹季秋和顾荀也知道了。 两个人估计高兴地把麻绳解开,打开了裹在上面的芭蕉叶子,结果里面既不是骨头,也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肉,而是两只连着小臂被砍下来的断手,这任谁看到都会被吓个半死。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了,随后一个官差打扮的人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身子,“尹大人,断手已经送去义庄了,您要是去看,随时吩咐我们就行。” 说完,官差就将门又关了起来。 尹季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尘,说道:“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跟着我去看一看,这案子发生在这里……我想让你们去认一认,看看是不是这城里的人,可以吗?” 李讯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看到顾荀点头,只得把话咽了下去,抓着顾荀的袖子也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 “行,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第37章 苍白的皮肤 才刚来到义庄门口,就能闻到从里面飘散出来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李讯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两只手抓着顾荀的衣角,躲在了他的身后。 外面都已经有这样的味道了,可想而知真进了尸体停放的屋子,那该是何种地狱。 尹季秋看向退缩的李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稍稍挡在鼻前,说道:“现在还是天凉了,味道已经好很多了,要是天热的时候,那才叫可怕。” 李讯一听,更是缩着脑袋,紧紧贴在顾荀身后,很小声地说道:“遥哥儿……要不……要不我……不进去了吧?” 顾荀心想那可不行,虽然李讯不一定能认出那双手属于谁,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认不出来的,所以就算是扛着也得把李讯扛进去。 当然,这种话不可能直接对李讯说,顾荀想了想,说道:“没事的,一会儿进去憋着气认一眼,认得出就认,认不出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出来了。” “可是……可是真的好难闻,”李讯捏着鼻子,说话嗡声嗡气的,“感觉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顾荀一时间有点无语,差点把这茬给忘了,来义庄之前李讯吃光了一整盘点心,现在再闻到这儿的味道,那确实会受不了。 顾荀只得语气稍稍严厉,“人家可是大官儿,我们得罪不起的,你还吃了人家的东西,现在不做事不放你回去怎么办?” 一听这话,李讯的脸一下白了,松开了拉着顾荀衣角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看上去又想哭,“这……那……那怎么办啊?我……我都吃完了……” 顾荀看了看正在跟义庄老头说话的两人,压低了声音盯着李讯,“还能怎么办,只能忍着了呗,吃了那么多点心,让你认一眼你就去认,认不出来也没事,但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 “你说得对……”李讯点了点头,面上看着有些委屈,眼睛红红的,“遥哥儿,这大官儿是有多大啊?” 顾荀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嗯……县衙里官差的衣服你认得出来吧?你看这些人被他们俩呼来喝去的,你觉得能有多大?不是有个词儿,叫什么微服私访吗?说不定就是都城里来的大人物,私下暗中调查的。” 顾荀说得玄乎,他不确定这对不对,但重要的是李讯相信就行了,看这小孩听得睁大了眼睛,气都不敢喘一口,他就明白效果已经达到了。 这小孩心思太单纯,随便几句话就能忽悠过去。 李讯眨了眨眼睛,偷偷看了尹季秋一眼,说道:“遥哥儿你好厉害,不愧是识过点字,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就在这时,赵铎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两块棉布,丢到了顾荀的手里,随后指着嘴巴附近扬了扬下巴,“自己绑上吧,虽然没办法遮住全部味道,但能挡一点是一点。” 顾荀点点头,分了一块给李讯,冲赵铎道谢,“多谢赵大哥。” 赵铎闻言一笑,盯着顾荀的脸看了一会儿,“还挺机灵的,弄好了就过来吧。” “遥哥儿,你好厉害!”李讯手里捏着棉布,看顾荀的眼中充满了小星星,一脸的崇拜。 顾荀有些不自在地撇开头,说道:“别说有的没的了,赶紧吧。” 两人将棉布系在脑后,呼吸稍微有些受阻,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真的有效,李讯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一些。 也没多耽搁,跑到了尹季秋的跟前。 见两人准备好了,尹季秋走在最前面先进了义庄的大门,“也不用太担心,只有一双断手,认不出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也不是非要你们认出个一二,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也别勉强。” 尹季秋的眼力见儿和谢执秋一样好,让顾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要不是他不太相信什么轮回转世一类的说法,不然他真要以为这是谢执秋几辈子之前的样子了。 义庄高高围墙围绕下的院子里飘着白色的烟雾,地上石砖的缝隙里长着杂草,而种在院门两边的两棵树长势非常不好,又瘦又细,没几片叶子。 院子里飘散着的烟雾里,顾荀闻到了香烛焚烧后的味道,有些呛鼻的香味里还夹杂着一股木头燃烧后的焦味。 赵铎走到左侧的屋门前,看了尹季秋一眼,将门缓缓推开,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就冲了出来,直击门外几人的面门。 赵铎和尹季秋都是皱皱眉,用手堵着鼻子,而李讯虽然围着棉布,但已经开始干呕了起来。 这小孩抓着顾荀的手,弓着腰,“呕……” 一连呕了好几声,就在顾荀以为他真的要吐出来的时候,李讯倏地直起了腰杆,眼睛里全是刚才干呕挤出来的泪水,做出一副极力遏制某种冲动的表情。 李讯松开了拉着顾荀的手,像是要英勇赴义一般,大步朝着门里走去。 顾荀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赶紧跟了进去。 屋子里横着摆放了好几张长桌子,有的桌子上是空的,但一些莫名的污渍早已经把木质的桌面浸染,一块黑一块红的,还有的桌子盖着白布,隆起成人的形状,不用掀开看都知道下面放的是什么。 而那双断手,就放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白布盖着手臂断裂的部分,只留下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掌露在外面。 李讯明显进门时就看到了放在屋子深处的尸体,他的脚抖了两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被赵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顾荀就见这小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身后摆着的尸体,强装镇定地站在尹季秋和赵铎之间。 顾荀稍稍往里走了些,虽然现在是白天,但义庄为了存放尸体所以采光相当不好,让出门口的位置,能更方便让人辨认和观察。 尹季秋只是看了看顾荀的动作,眼中带着思考,但没有说什么。 “你们看看吧,有没有能认出来的?”尹季秋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李讯壮着胆子,稍稍凑近看了几眼。 这双断手此时手背朝上放着,从手腕和指节可以看出骨头很细很小巧,顾荀估摸着这应该是一双女人的手,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特征点了。 李讯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来看了看尹季秋,又看看赵铎,“那个……能,能把手……翻过来看看吗?” 尹季秋闻言一点头,赵铎就上手隔着白布把两只手分别翻转了过来,那画面看得李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放着不动的时候还好,这一翻转,更是加深了断手在脑海中的印象,李讯再次干呕了两声,用手捂在棉布上,逼迫着自己靠近。 “这个……”李讯眯起了眼睛,看着看着像是突然忘了恐惧一般,“这个痣……” “痣?”尹季秋拢了一下袖子,也朝前探身。 李讯伸出他颤抖的手,朝手腕的内侧指了指,“我见过手腕内侧有颗痣的姐姐,但我不确定……” “你认识的这个人是谁?”尹季秋没有给李讯犹豫的机会,而是直接继续问。 李讯抓了抓头,表情变得有些难看,“慕春楼的杏蓉姐姐……她有时候出门会路过我家摊子,偶尔还会买点什么,给过我几次糖吃……她戴着个银镯子特别漂亮,我忍不住多看了几次,我……我印象里,好像就是有颗痣……” 顾荀眼睛一眨,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就是,那个有缺口的镯子的主人吗? “慕春楼……”尹季秋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你说的这个杏蓉多大?长什么样子,你能形容出来吗?” 李讯眨眨眼睛,伸出手指向顾荀,“和……和遥哥儿一般大,十六岁,杏蓉姐姐自己跟我说的……她……她很漂亮,但又长得跟其他姐姐不太一样,就眼睛眉毛?反正就是感觉五官跟我们都有点差别,但……但这应该不是杏蓉姐姐。” 赵铎有些奇怪地噢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杏蓉姐姐的皮肤稍微有些黑,但也没那么黑……这双手,感觉……太白了。” 尹季秋听完,只是跟赵铎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用白布将断手又遮盖了起来,带着顾荀和李讯走了出来。 顾荀看着李讯走过来拉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屋子里。 李讯没见过失血过多死去的人,所以他无法想象那种状态下的尸体究竟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颜色。 也许杏蓉活着的时候皮肤是没有比其他姑娘白皙,可是失了血的双手,那可就不一定了。 第38章 杏蓉 尹季秋带着顾荀二人来到了慕春楼,现在时间还早,楼里自然是不会开门迎客的,倒不如说很多人都是忙到这个点,才终于可以歇息下来。 赵铎敲着慕春楼的大门,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动静。 厚重的门栓被移动,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眯着眼睛满脸疲倦的小厮露出个脑袋,目光在尹季秋和赵铎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着,才稍稍露出些笑容,“这几个客官,楼里姑娘们刚歇下,您要是想玩,还请戌时日暮之后再来……” 赵铎一把抓住门边,将门朝里面推开了一些,没等小厮说完就道:“我们不是来玩的。” “不是玩?”小厮皱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悦,但看在二人的衣装打扮倒也没表现得太过明显。 尹季秋看着小厮,稍稍拱手,问道:“想问问,你家老板在吗?” 一句话,问得小厮更是懵了,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赵铎从腰间把腰牌摸了出来,举到小厮的眼前,“官府办事,有事要问她,不要磨磨蹭蹭的。”说着,佩剑在门框上重重敲了一下。 小厮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盯着赵铎手中的腰牌仔细看了几眼,脸色一下子变了,左右看了看,“各位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她。” 慕春楼里的景色很好,在小厮转身跑开之后,赵铎就自顾自地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顾荀对于这种事情没有讲究,也就跟着走了进去。 门口的位置有一块大大的白色影壁,上面刻着盛开的牡丹花,还有在空中盘旋飞舞的各种小鸟,影壁下方整齐摆放着几个花盆,光是靠近一些,就能闻到花上传来的浓郁香味。 顾荀不太习惯这样的味道,倒不如说是研究所里基本上没怎么见过花,更不用说这么多了,他仔细嗅了嗅,感觉其中的一些味道并不像是花自身散发出来的,反而像是人为加上去的什么味道。 若是深深吸一口,就会觉得头晕目眩,有些恍惚。 顾荀直起身子,转过头就看到尹季秋在打量自己,于是收回了手,朝一旁站了站。 尹季秋见状赶忙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在意我,你是不是觉得这味道有些怪?” 顾荀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闻着……像是加了什么东西的味道,不太像是单纯的花香。” 赵铎这时也伸手在花叶上轻轻捻了捻,凑到鼻前一闻,眉头皱了起来。 “闻起来像是迷幻药似的,”尹季秋垂下眼眸盯着这些花盆看,“闻多了让人觉得有些飘飘然,这慕春楼的老板,看起来是有些手段。” 李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但是没太听懂什么意思,也学着赵铎的样子凑鼻子过去闻了闻,瞬间被花上的味道呛得直咳嗽。 顾荀无奈地给他拍着后背,有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样的东西是可以的吗?” “当然不可以,”尹季秋笑了,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可是你要查,要证明这东西真的对人有影响,又很难拿出证据,那些花钱来这里寻乐的人更是不会在意,倒不如说这种感觉反而更给他们助了兴。” “我家小厮多有耽搁,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有女人的说话声从远处传来,几个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跟着小厮走了过来,边走的路上还不忘行礼。 慕春楼老板的身形清瘦,穿着的红色长裙衬出她依旧美好的身材,黑色的长发服帖地绾成了发髻,发间带着花,快步走过来的时候别有一种风韵。 但看向她的眼睛就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了,虽然带着待客时招牌的笑容,但顾荀完全没看出她脸上的笑意,那只是一种机械式的表情,女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在边走边观察他们,目光从他和李讯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只认真看了尹季秋以及赵铎。 尹季秋只是看了她一眼,轻轻拱手,“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女人抿着唇一笑,稍稍摆手,“回大人,做我们这一行的,哪还讲究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楼里的姑娘和小厮们都叫我晚娘,若是大人不介意,就这么叫便是……倒是两位大人,这大清早的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顾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女人真是没把他俩小孩看在眼里啊。 “不知道清晨在西街巷子里的事情,晚娘是否已经听说了?” 面对尹季秋的询问,晚娘稍稍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但顾荀觉得这个动作很是多余,她听到尹季秋说的话时没有表现出一点疑问和好奇,也没有问是什么,反倒是装着思考了起来,这不明显就是知道吗? “西街离咱们慕春楼确实有些距离,不晓得大人问的是?” 尹季秋本要说什么,结果李讯突然举起自己的手,大声说道:“我们想见杏蓉姐姐!” 晚娘的脸色一变,看向李讯的目光里充满了厌恶与傲气,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收了回去,面对李讯的话没动作也不表态,只是看着尹季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尹季秋笑了,看看李讯,说道:“就像他说的,希望晚娘给行个方便,我们有事想要问这位杏蓉姑娘。” 晚娘有些犹豫,但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杏蓉这姑娘在外面做了什么,得罪了两位大人?若要是,妾身一定会好好教导一番的。” 赵铎抱着剑站到了晚娘面前,低头看着她,“让你找人你就找人过来,问这么多做什么?有什么事不想让人知道?” “怎么会,”晚娘赶紧挤出点笑容,往后退了一步,“那还请两位大人在赏花亭里稍候,妾身这就去叫人。” 说着,晚娘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厮,“带两位大人过去,可千万别怠慢了。” 然后晚娘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赏花亭里的空气比起大门口要稍微好一些,可是只要用力吸一口气,顾荀还是能闻到那股让人晕眩的香气。 此时亭中的石桌上放着两杯热茶,还有一盘点心,从头到尾都没有顾荀和李讯的份,好在顾荀不吃这些,而李讯因为刚刚义庄那一遭完全没了胃口,倒也不在意这种事了。 “两位大人,杏蓉来了。” 守在亭子口的小厮说话,顾荀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姑娘提着裙摆在晚娘的催促下快步走来,两个女人不时低头耳语些什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清楚,等快要走到近前时,才换上了笑容。 杏蓉跨步进了亭子,赵铎就起身堵在了她和晚娘之间,“两位先去休息吧,我们有事单独问问,不会耽搁太久。” “这……”晚娘看上去明显就是不想走,“杏蓉这姑娘来了没多久,怕她怠慢了两位。” 赵铎不动,只是说道:“我们是来办案,不是客人,不讲究这些。” 又僵持了一会儿,见赵铎完全不让步,晚娘只得拉着小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杏蓉姐姐!”李讯看着杏蓉,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然而杏蓉却没有表示,顾荀打量着这个姑娘,确实像是李讯说的那样,长相不似这里的人,皮肤也有些黑,但并没有到很明显的地步,她的眼睛非常好看,眼尾上翘充满了妩媚之感,眼角处还有两颗恰到好处的黑痣。 “你就是杏蓉?” 杏蓉看向尹季秋,行了个礼,“回大人,我是。” 尹季秋看了看赵铎,“能让我们看看你的手吗?” 杏蓉一愣,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是。” 接着,她抬起自己的双手,赵铎上前,将她的手掌翻转过来,在手腕的位置上,赫然能看到一颗跟断手在同一个位置上的黑痣。 顾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仔细观察起杏蓉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从心底升起,杏蓉现在的这双手和那双断手何其相似,只是……哪有人被砍掉了双手,还能重新长出来的?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不是那双断手,就是这个杏蓉。 尹季秋的脸色和顾荀差不多,他沉默不语地盯着杏蓉的手腕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问道:“听说杏蓉姑娘有只银镯子,今天……怎么没戴呢?” 第39章 镯子被偷了 鸟鸣,风吹。 早晨的慕春楼过于安静了,一丁点的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赏花亭后面开了一片观赏池,几尾锦鲤在水中悠哉悠哉地游动着,跟岸上的气氛完全不同。 赵铎紧紧攥着杏蓉的手,即使她有试图挣脱的动作也没有放开。 杏蓉不说话,目光扫过几人,最终落在了李讯身上,她蹙起自己短短的眉毛,眼中带着些许委屈和难过,“小讯……” “杏蓉姐……” 李讯看到对方这个样子,下意识就想上前帮忙,顾荀一把就将他拉住,低声警告道:“不要捣乱。” “可是杏蓉姐姐又没做什么……怎么能……”李讯还想辩解几句,却在看到顾荀的双眼之后打住了,他变得像个蔫儿了的茄子,肩膀垮了下去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李讯很依赖洛遥,顾荀从之前的一举一动之中感觉得出来,最开始这小孩想要从陌生的院子里逃出去,可是在看到顾荀的时候他停下了,比起自己反而是先开口问顾荀这是哪里,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这足以看出洛遥平时在李讯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 甚至是后来,李讯都习惯躲在顾荀身后,总是会拉着他的衣服或是手,所以只需要顾荀严厉一点,这个小孩就完全在可控的范围内。 顾荀轻轻拽了一下李讯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有没有做什么,由官老爷决定,想要早些回家,就乖乖的不要惹麻烦。” “嗯。”李讯似蚊蝇般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了杏蓉一眼,又低了下去。 顾荀能感受到杏蓉的视线,有一种仿佛要把他吃掉的怒意,但是他倒是无所谓,迎上杏蓉的目光装作完全感受不到的样子。 尹季秋看着顾荀笑了,然后慢慢收起这种笑容,问杏蓉,“这个问题,对杏蓉姑娘来说很难回答吗?” 杏蓉咬了一下自己殷红的嘴唇,略作思忖,回答道:“回大人,这事情……确实不好明说。” “这话怎么讲?”尹季秋将双手放在石桌上,静静地看着杏蓉似在思考的脸。 见杏蓉不再有挣扎的意图,赵铎也就放下了她的手,但是人堵在了赏花亭的楼梯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杏蓉深吸了一口气,朝晚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毕竟进了慕春楼,我们这儿的人就是一家人,所以我要是把这事说出来了,大家说不定面上难看。” “哦?” 顾荀瞧了一眼尹季秋,他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但目光却依旧毫无波澜,“可杏蓉姑娘,我们是来查案的,你如果避而不谈,万一事情落到你头上,这慕春楼会保你吗?” 杏蓉一笑,微微垂眸,“大人说笑了,晚娘有的是手段,否则慕春楼也不会红火至今了,有没有我如今都没什么差别。” 如今? 顾荀闻言抬起了头,这话就说得奇怪了,好像意思就是之前没有她不行,但是现在没问题一样。 “那我们也不要兜圈子了吧?”尹季秋笑了一下,倒了一杯茶推到杏蓉面前。 杏蓉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接,尹季秋也毫不在意。 “是楼里的姑娘偷了,”杏蓉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刚才的犹豫与顾虑只是走了一个该有的过场,“那镯子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从小就戴在我手上,大家都觉得稀奇,时不时就会想瞧一瞧,也有人说让我送给她们,我都没答应。” “那是怎么被偷走的?你又怎么知道的?” 杏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眨了眨眼睛,似是在回忆什么,“在我家乡,每个姑娘出生,家里人都会去庙里求一只镯子,从出生戴到死去,大家都相信镯子会给姑娘带来保佑,让她远离危险和痛苦,一生平安顺遂,因为镯子上有庙里神仙赐下的祝福,所以沾不得水。” 杏蓉走了两步,来到赏花亭边缘,看着池中游动的锦鲤,“我平日里都戴在手上的,只有沐浴的时候会把它摘下放在没有水汽的地方,那天正好有人来找我,隔着屏风跟我说了会儿话,等我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就发现镯子不在了。” 尹季秋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没去找这人要回来?” “要?”杏蓉侧目看过来,“我当然去要了,可惜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把镯子套在自己手上了,结果死活取不下来,试了各种办法,皮肤都给磨肿磨破了也没拿出来,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把她手砍下来吗?” 这一句反问,吓到了李讯,他抓紧了顾荀的手,无意识地开始往他身后躲,也许是义庄的断手又在脑海中徘徊,原本就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了。 “你就这么放弃了?”顾荀忍不住开了口。 杏蓉立刻看了过来,将顾荀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笑,“你又是谁?” 尹季秋在这时站起了身,走到顾荀旁边,扶着他的肩膀,“这是我的学生,还请杏蓉姑娘不要见怪。” 杏蓉闻言轻轻一挑眉毛,眼中带着审视,“大人的学生,就穿这样的衣服?” 赵铎的脸色在此时一下变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尹季秋立刻抬手制止,“姑娘教训得是,是我疏忽了。” 顾荀听到赵铎“哼”了一声,双手叉腰,一脸的不愉快。 杏蓉见尹季秋一点没动怒,眼中的神采才多了些,又看上了两眼,“怎么可能放弃,可这又取不下来,我能怎么办?跟晚娘说了,晚娘讲她来想办法,就让霁柔戴两天……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了。” “……霁柔是吗?”尹季秋思忖了一下,“这大清早的突然叨扰是我们唐突了,再继续打扰下去也不太好,烦请杏蓉姑娘跟晚娘说一声,看一看霁柔如今是否还在楼里,若是不在了,又会有可能去哪里,若是有任何能够提供的线索还请带人到县衙通传一声。” 杏蓉点点头,“这当然没问题。” 话毕,杏蓉走到赏花亭楼梯前,瞥了一眼赵铎,才迈开步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亭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几人看上去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李讯一脸雾水地抬起头看顾荀,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杏蓉安然无恙离开,李讯的表情看上去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担心。 “你怎么看?”尹季秋忽地开口,问的是顾荀。 顾荀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多找什么借口,便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这都是她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不可尽信,拿不出证据的话也没办法按照她说的去查……就算那双断手属于一个叫霁柔的人,这个霁柔真的存在,她也死了,镯子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法开口告诉我们。” 尹季秋笑了点点头,拍了拍顾荀的肩膀,“现在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见过这个镯子了。” 说着,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落到了李讯的脸上,他肩膀一耸就往顾荀身后躲,说话声音小小的,“都……都看我做什么……” “你还记得,你印象里见到的那个镯子什么样吗?” 面对尹季秋的询问,李讯的五官皱到了一起,他紧紧抓着顾荀的手,“我也……没太仔细看过,只记得是个没有开口的镯子,挺小的,因为杏蓉姐姐手腕子细,上面……上面好像有花还有些云纹……我形容不上来,但如果再看到,应该……应该能认出来。” 李讯的语气很勉强,他有些不情不愿,但又没胆子拒绝。 被尹季秋问过一次,顾荀也就不再顾虑洛遥这个身份,于是开口道:“还有那双手,那双手才是最稀奇的,手腕上那么明显的一颗黑痣,怎么会这么巧,杏蓉有,断手也有呢?还能让讯儿一眼就认成是杏蓉的手。” 赵铎将剑抱在胸前,往亭外走了几步,“那个杏蓉不简单,手腕虽细,但很有力量。” “再加上她说的话,太过意有所指。”尹季秋深吸一口气,招呼顾荀二人离开。 四人顺着来时路走出了慕春楼,此时阳光洒在大道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李讯左看看,右看看,才终于忍不住说,“你们……你们是不是还在怀疑杏蓉姐姐?”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也已胜似回答。 尹季秋眯了眯眼睛,略有些感叹地说道:“从都城追着案子一路到了这里,真希望这儿就是最后了。” 顾荀闻言心下一动,“先生的意思,难道是之前……” 顾荀记得,最初发现断手的时候,围观的人在悄声议论这是第几次了,如果这些案子之间没有明显的特点和联系,绝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去形容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尹季秋长叹了一口气,“从都城开始,到这里,这是我们看到的第六双断手了,每双断手的右手手腕上,都有那颗黑痣,现在我们见过的手腕上有痣还活着的,就只有那个杏蓉了。” 第40章 捞尸 “遥哥儿,你也怀疑杏蓉姐姐吗?” 出了慕春楼没走多远的距离,尹季秋就放顾荀他们回家了,现在两人走在回西街的路上,李讯拉着顾荀的手,看上去心事重重。 如果是顾荀他自己,那这个问题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此巧合的事情,所有断手都有一样的黑痣,杏蓉的镯子又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被人偷了,再者,杏蓉对于尹季秋他们的态度太过坦然和无所畏惧,这可不是正常人对待都城来的人的态度。 倒不如说,顾荀觉得杏蓉太过肆无忌惮了,她一点也不怕,她的这种不怕和晚娘的又有些差别,有了一种“即使是我你又能怎样”的感觉。 但是面对现在的李讯,顾荀肯定不能这样回答,万一他一个冲动跑出去做了什么,丢了性命是小,要是影响他追寻着杏蓉找镯子,那就很麻烦了。 李讯对那只镯子的描述虽然含糊,但顾荀觉得那应该就是现在箍在萧拓手腕上的东西,否则它的出现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顾荀想了想,只得开口说道:“讯儿,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嗯?”李讯抬起头来,眉毛和鼻子都还是皱在一起的,“什么可能?” 顾荀拉着他的手笑了笑,说道:“尹先生他们不一定就是真的怀疑杏蓉,你想想他怎么说的,他已经见过六双同样位置有痣的断手了,而现在就只有杏蓉活着。” 李讯抓了抓头发,摇摇头,“遥哥儿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顾荀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也许杏蓉会是下一个目标呢?尹先生他们要密切关注她,可能是为了保护她也说不定,你觉得呢?” 李讯没有立刻回答,像是自己思索了一番,“你说的……好像有道理,那我,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杏蓉姐姐一声,让她多注意啊?万一那个杀人鬼真的来了呢?杏蓉姐姐安全吗?” 说着,李讯撒腿就想往回跑。 顾荀死死拽着他的手,心想这小孩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别去!” “为什么?”李讯拽不动顾荀,只能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告诉了她,万一她过于害怕和紧张,最后自己乱了分寸,从慕春楼里跑出去了,不是更危险吗?”顾荀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你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害她!现在这样最好,她什么都不知道,让尹先生他们暗中保护就好了。” 李讯想了想,看看自己细溜溜的胳膊,点点头,“也是……” 顾荀把李讯送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精疲力尽,他从来没有带过小孩子,虽然李讯的年纪已经算不上是那种小孩了,可还是搞得他心累。 回来的一路上,李讯可以说是一分钟一个想法,顾荀就得千方百计地阻止他,直到把他送进了家门,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 顾荀用手枕着脑袋,躺在竹席子上,在他的印象里,小时候的陆子青都没有这么麻烦,还是说因为那时候自己也是个小孩,所以感觉不出来? 白天的时间就这样毫无波澜的过去了,可能因为发现断手的原因,这一天的顾荀没有被要求做任何事情,洛遥的娘看他的眼神感觉都要疼出泪来了,说什么都要让他躺着好好休息。 结果这一躺,就是到了日暮。 找了个借口没有吃晚饭,在天逐渐黑下来之后,顾荀看准了时机,翻出矮矮的围墙再次离开了洛遥的家。 他记得,当时尹季秋走的时候让杏蓉给晚娘传话,说要找跟霁柔有关的消息,时间已经都到这个时候了,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再者,慕春楼营业的时间,按照之前那个小厮的话,也是日暮戌时。 天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上四处都挂起了灯笼,但相比起现代的灯光这里还是显得太暗了,顾荀穿梭在人群之中,很快就找到了县衙的位置。 顾荀沿着县衙的围墙绕到侧面,顺着墙边的一颗歪脖子树爬上了一个小屋的屋顶,接着沿着屋顶一路往里走,终于是看到了一间亮着灯火的屋子。 就在顾荀刚准备去试着偷听的时候,门打开了,赵铎第一个从里面走了出来,顾荀赶紧脑袋一缩,躲到了黑暗中。 接着出来的是尹季秋,他看向赵铎,“在看什么呢?” 赵铎的目光在顾荀躲藏的方向看了又看,才摇摇头,“没什么。” 最后走出来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头,手里拿着帕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那大人,下官就安排他们去找了?” “去吧,抓紧时间,”尹季秋将双手背在身后,“仅凭她自己的脚力,不可能短时间离开多远的,不管霁柔是死是活,都得把她找出来。” 小老头一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小跑着就离开了。 “你觉得会是杏蓉做的吗?” 尹季秋看向赵铎,脸上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我觉得不像,那断手砍得极有技术,不管是哪双都是从关节之处切断的,残肢上没有多余的伤痕,说明这个人对此非常熟练,一刀即可切对位置……不过虽然不一定是杏蓉做的,但跟她可能脱不了干系。” “怎么?”赵铎笑了,“又是你那种奇怪的直觉?” 尹季秋伸出手敲了敲赵铎的肩膀,说道:“是啊,可是我的直觉哪回出过错?” 两个人说笑着,离开了顾荀的视线,他才从黑暗中慢慢摸了出来,想了想刚才小老头离开的方向,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远远地顾荀就看到小老头抬着一只手,在那儿吩咐着些什么,不一会儿,抬着灯笼的官差们就分成几个小队,散开到县城里了。 顾荀决定跟着他们,找找这个霁柔。 明月高悬,东街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慕春楼灯火通明,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顾荀一边观察着在这里搜索的官差,一边用眼睛余光看向慕春楼,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杏蓉,是否也在这座高楼的某个位置偷偷观察着?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跑进来一名官差,对着自己的同伴耳语了几句,接着几人从茶摊子上起了身,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 顾荀知道他们是找到了什么,于是也紧跟他们的步伐,一路往外跑,一直跑到出了城门,钻进一片林子里,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顾荀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湖水里水草和浮萍的味道,心里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了。 穿过林子,面前是一片面积不算小的湖泊,几个官差高举着火把,还有几个人刚从水里出来,手上拖着什么东西,浑身都湿透了。 顾荀凑近了一些,看到草席中间露出了些人的头发。 接着顾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转身朝白天去过的义庄跑去,尸体捞上来了,是不是霁柔不重要,但现场只有官差,那个小老头不在,不过就算是在,他现在也做不了主,那么尸体会先被放到义庄,只有去那里,他才可以近距离接触尸体。 不论那个人是谁,只要手上戴过镯子,顾荀就感觉得出来。 刚来到义庄门口,顾荀的脚步就立马停住了。 院子里亮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尹季秋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而赵铎靠在围墙边,一双眼睛盯着大门口的位置一动不动。 “应该快了吧?”尹季秋问。 “快了,”赵铎的眼睛一眨不眨,“我听到有脚步声了。” 第41章 甜腻的香气 顾荀之后在义庄外等了很久,他静静看着官差们抬着草席裹的尸体进入义庄大门,又听到院子里的门几次开合的声音,县衙的人进进出出,尹季秋和赵铎却还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顾荀觉得他们俩也许查不出什么东西,因为怪异的本身是那只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镯子,而他们仅仅是调查斩断的双手和被丢弃的尸体,是无法从中获得更多有用线索的。 这就是现实的技术和能力,在诅咒之物面前的无力。 顾荀没从尹季秋或是赵铎的身上感觉到什么,但他们后来发现的镯子上却缠着红线,那么这件事必定不是他们做的,是在之后吗?之后出现了那样一个人,解决了镯子的问题,它才相安无事的过了那么多年。 终于,顾荀听到了他想听的脚步声,随后就看见尹季秋皱着眉提着衣摆从义庄走了出来,赵铎在门口左右看了几眼也紧跟着离开了。 照明的提灯和火把消失,周围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之中,义庄内的香烛味飘散出来,四周都有些雾蒙蒙的。 顾荀越过墙头,看到义庄的老头熄了自己小屋的灯,脱了布鞋躺上了床,才悄无声息地落地,打开摆放溺水尸体的屋门。 屋子里比外面更显阴冷,没有火光的照耀透着一股渗人的气息,木桌上被白布盖着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令生人厌恶的味道,苍蝇嗡嗡围着他们盘旋。 顾荀不知道他们把那具尸体放在了哪儿,只得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掀开白布来确认,终于在翻了三四张桌子的白布之后,找到了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那一具。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顾荀觉得应该跟杏蓉差不多的年纪,她还湿着的头发被人整理过后平整地放在脑后,两只眼睛闭着,只有舌头微微从嘴巴里顶出来。 她的身体肤色发白,被水泡过之后略微有些肿胀,但好在没有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否则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女人的两只手被人从手肘处砍断,少了小臂和手掌的前肢显得和身体很不成比例,体内的血液已然流干,手肘的伤口处也因为失了血色显得白白的。 顾荀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只是没有那么浓郁。 像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里面裹挟着的,是令顾荀饥饿的味道。 “奇怪……”顾荀皱皱眉,自言自语地盯着尸体看。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从镯子上感受到的气息,但又像是少了些什么,就仿佛面前放着两道长得一模一样的美食,一口尝下去,却发现其中一品好像少了些什么调料。 就在这时,顾荀的余光看到女尸的嘴巴动了动,他立马直起身子,保持距离。 惨白的嘴唇和发白的舌头在微微抖动,顾荀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并非是女尸突然诈尸而起,反而像是她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爬出来。 想到这里,顾荀环顾四周,在墙角找到了两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木棍,拿起来在手里当作筷子一样比划了几下,才又重新回到女尸跟前。 他用白布垫着手捏住了女尸的双颊,轻轻朝中间用力,凸出的舌头和嘴唇之间挤出一条缝隙,接着顾荀将两根木棍探进了她的嘴里。 有东西! 木棍和什么有些硬度的东西碰撞在了一起,但很快就躲开了。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那是个活着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在尸体里?什么时候进去的? 脑中被各种疑问一瞬间挤满,顾荀摇了摇头,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白布被女尸身上的水汽浸湿,在顾荀的手指上留下冰凉黏滑的触感。 嘴唇和舌头之间的缝隙变大,从一条线变成了一个孔,然后就看到里面有个什么东西向外钻了出来。 顾荀目光一凛,眼疾手快地用木棍捏住了那玩意儿,手一抬一抽,就把它从女尸的嘴里完全揪了出来。 “卧槽!”顾荀低声骂了一句。 他用两根小木棍捏住的是一条蜈蚣,但是这蜈蚣的长度和颜色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那东西几乎要有他的小臂那么长,被揪出来以后开始在空中疯狂扭动挣扎。 眼看着就要攀上顾荀的手臂,他连同木棍将蜈蚣重重地往地上一甩,发出“啪”的响声,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蜈蚣的身子在夜色下微微泛着光,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那股浓重的香气,和慕春楼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顾荀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使用起来是有限制的,要是在这里洛遥被蜈蚣咬了一口出了事,他再换个身体过来可就太浪费时间了。 现在的他,就像是套在一个人形的壳子里,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吞噬通灵板的时候,需要把白景曜的手掌戳破,而在现实世界里,接触杨晋元时候不需要那么做。 蜈蚣也许是摔懵了,在地面上安静了一会儿。 不过很快,顾荀就看到它头前的触角动了动,在地面上轻轻点了几下,然后一下子恢复了活力顺着门缝爬了出去。 还没等顾荀思考是否应该追上去,女尸的嘴在这时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张开,黏腻腥甜的香气从尸体内部喷涌而出,迅速充满了整个停尸房,而她原本还有些肿胀的身子也立马瘪了下去,瞬间变得皮包骨头。 顾荀捂住口鼻,蹲下身,贴着墙边慢慢挪动。 有脚步声在这时传来,不带任何掩饰,接着一把推开了房门,顾荀只有屏住呼吸,躲在一张放尸体的桌子下面静静观察。 来的人背着月光,但她发髻间插着的发饰,耳朵上戴着的耳坠是那么眼熟。 “嗯?” 听到杏蓉的声音,顾荀就知道自己中头彩了。 如果……如果尹季秋他们再多等一会儿,也许就会发现尸体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那条蜈蚣在女尸的体内,但苏醒和爬出来是需要时间的,可他们先一步走了,才让顾荀看到了嘴唇和舌头的动静。 杏蓉朝里走了两步,月光映照着她的侧脸,那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扫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接着,顾荀就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女尸身旁,弓着腰仔细检查,“是天太冷了吗?好像又晚了点……” 杏蓉的手指从女尸的额头处轻轻往下滑,然后越过鼻子、嘴唇到达脖颈,继续向下一路滑到腹部。 那里面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和被肋骨撑起来的胸腔相比,那个过分凹陷的腹部看起来诡异又可怕,里面似乎已经没剩下什么成形的器官了。 “还以为可以看到那两个官老爷呢,真可惜,”杏蓉笑了一声,目光看向门外的院子,“要是再多一点耐心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啊?” 杏蓉的目光静静地转了过来,越过停尸的桌子,看着阴影里的顾荀。 顾荀倒也不吃惊,赵铎说过杏蓉不简单,那屋里这么明显地藏着一个人被发现也很正常,和他不同,洛遥可是正儿八经活生生的人。 因为屋门被杏蓉推开,香味顺着大门散了出去,顾荀便也放下了手,缓缓从黑暗中站了起来,“慕春楼变得那么红火,是因为你对吗?” 杏蓉在白布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自己湿掉的手指,抬起来看了看,“是啊,你闻到啦?” 她在笑,笑得很开心,但那双眼睛却像是在盯猎物一般盯着顾荀。 “可你白天说,现在慕春楼没有你也没关系了,”顾荀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也就是说晚娘已经知道要怎么留住客人了,所以她不需要你了。” 杏蓉的眉毛扬了起来,“你听得这么仔细?” “她会是下一个吗?”顾荀没有回答杏蓉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说霁柔偷了你的镯子,所以她失去双臂躺在这里了,下一个,会是晚娘吗?” 杏蓉撇了撇嘴,一脸的无所谓,“偷了别人的东西,不就应该受点惩罚吗?晚娘也是,需要我的时候毕恭毕敬的,现在叫我都跟使唤楼里其他姑娘一样,是谁帮了她,她忘了吗?得让她长点教训。” “所以霁柔偷了镯子你本可以拿回来的,你完全有本事拿回来。” 杏蓉笑着点点头,“是啊,只是将计就计了而已。” 夜风顺着门口吹进来,一扫屋内刺鼻的香味,杏蓉的眸中充满了兴趣看着顾荀,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好聪明,以前怎么没发现?” 顾荀已经在墙角,他没有地方可以退,“你知道这些案子的凶手是谁……” 杏蓉点点头,眼睛笑成了弯月。 “这个凶手是追着你来的,一路从都城到这里,”顾荀眯起眼睛,“但是你每次都逃了,也每次都成功了,而那些人都是替你死的。” 顾荀目光扫过杏蓉的手腕,上面没有镯子。 第42章 必死选项 “那又如何?” 杏蓉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修长的手指缓缓撩过耳边的长发,她露出一个笑容,目光注视着阴影之中的顾荀,“谁让这些人先得罪我呢?我每一次都千叮咛万嘱咐,他们总是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等到目的达成了,就言而无信了,给这样的人一点教训总是可以的吧?” 顾荀闻言一笑,说道:“你的教训标准,还怪严格的。” 杏蓉只是在咯咯咯地笑,一点也不急躁。 而如果顾荀先前的猜测不错的话,下一个目标就是晚娘,只是不晓得尹季秋他们能不能知道这件事,杏蓉的手腕上没有镯子,现在镯子大概率被戴在了晚娘手上。 镯子像是一个信号,又像是一个标志,在引着那个追寻杏蓉的凶手。 “所以你是在借那个凶手的手,帮你解决目标,这样你既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又不用去思考之后怎么处理尸体。” “可以这么说,”杏蓉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边上,“多方便的工具啊,像个疯子一样一路追着我,从不停歇脚步,下手又干净利落,这么好用的东西不利用的话也太浪费了。” 香味散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白雾,杏蓉的身形隐没在其中,抬着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你要去告诉官老爷吗?想去的话就去吧,我不会阻拦你的,你没得罪我,我现在觉得也不讨厌你。” 顾荀摇了摇头,并没有动,“我现在去没有什么意义。” “哦?”杏蓉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着顾荀,她此时看起来心情很好,白天目光里那种不在意早已烟消云散。 “没有证据,”顾荀轻轻说了一句,“官府抓人要证据的,他们可以抓到追你那个人,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背后是你在操纵,你既然能逃过那么多次,那你就根本不担心,如果对方被抓了对你有好处,如果没有被抓,就这样继续下去,哪边你都是不亏的。” 杏蓉的眼睛一亮,越过白色的雾气朝前几步,与顾荀之间只有两臂的距离,“你要真是那官老爷的学生就好了,至少他现在就不会带着县衙的人四处搜寻,做无用功了。” 见顾荀的神色没变,杏蓉笑得更开心了,“我还以为你会稍稍吃惊一下呢,好可惜。” 顾荀吸了一口气,白雾中带着冷冷的水汽,还有一股木柴烧过后的焦味,“你之前在慕春楼见我的时候,问尹先生我是谁,可是你刚刚却说我很聪明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也太明显了。” 杏蓉的脚上戴着一串银铃,神奇的是此时不论她怎么动,铃铛都未曾发出声音,“毕竟李讯那么亲你,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十句话有八九句都在说你,以前还觉得烦,现在发现确实值得说一说。” 面对杏蓉带着别样目的的目光,顾荀显得有些异常地无动于衷了,他稍稍侧开身子,说道:“霁柔是你的钓饵,所以发现她死了以后,你就知道凶手追着你来了,于是你抛出晚娘这第二个勾,现在……是准备走了吗?” 风从义庄院子里吹过,扫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和断掉的杂草,却没有能吹散包裹四周的白雾。 顾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杏蓉,他在思考,思考杏蓉究竟什么时候回去拿镯子,她想要继续这出把戏,镯子就是必不可少的道具,那就一定是得回遇害现场的。 现在只有静静地等,等事情发生,然后在旁人发现晚娘尸体之前,跟着杏蓉找到地方,他才能真正接触到那只镯子。 “那是当然了,”杏蓉的嘴角微微翘起,“现在越来越多人追在我身后了,仔细想想还挺困扰的,但这感觉又很不错,就看看他们愿意追到什么时候了。” 说着,杏蓉转过身,对顾荀一点防备都没有,她伸了一个懒腰,露出了好看的身体线条,随后微微转头看向顾荀,“一会儿外面的老头就要醒了,趁现在快走吧,不然可要被当成偷尸人了。” 白雾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的东西从地面上爬过,而声音所去的方向…… 顾荀的耳朵动了动,他再次看向女尸躺的那张木桌。 杏蓉已经走到了门外,用两只手撑着门框,探进脑袋来,“这叫物尽其用,最好不要看哦,不然会做噩梦的。” 说罢,她转过身,进入到白雾之中,血腥的气味也在这时飘散了出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行走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荀眉头一皱,几步跑到门口的位置,堪堪还能看到她的一点背影,“你以人养蛊,小心以后会遭反噬的。” “嗯?”铃铛声停了下来,白雾中是杏蓉那双好看的眼睛,“……我若是怕,就不会到今天了,不过还是谢了。” 无名的风吹了起来,吹得顾荀眯起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穿着布鞋的脚边有些什么东西爬过,随着白雾一起逐渐消失在了义庄大门外。 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桌上,只见到了正在逐渐腐化的白骨。 “咳咳。”院门口传来老头的咳嗽声。 顾荀没有犹豫,立刻冲出房门,躲藏到了墙角的阴影里。 很快,就看到老头揉着眼睛,手里抬着一盏小油灯来到了院子里,他弓着腰又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睛观察四周,最终目光停在了屋门大开的停尸房。 老头的动作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随后放轻脚步,从屋子里摸出了一把镰刀,小心翼翼地朝停尸房的方向靠去。 顾荀趁着老头专注的时候,翻过围墙跑了出去。 还没跑几步,就听到了对方嘶哑的惊叫声,镰刀掉在地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紧接着没过多久,一只鸽子从顾荀身侧快速地飞过。 顾荀猜测这是在给尹季秋他们报信,但是这一举动现在没有任何意义,即使他们过来也无法从快要腐化殆尽的骨头上找到线索,如果他们已经考虑到了晚娘这个可能性,鸽子报信反而又成了调虎离山。 顾荀晃晃脑袋,没有再多想,入了深秋的夜晚显得寒冷,他才跑了一会儿,口中就开始呼出白气,连城中的地面上也漂浮着白白的一层。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先去慕春楼,毕竟晚娘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那里,如果能在那儿见到她,不管是死是活,说不定还能碰碰运气。 镯子就在那儿,只要碰到它,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一个人影在这时从顾荀的余光中跑进了一条漆黑的街道,顾荀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然后想也不想地跟随着身影冲了出去。 那是李讯,顾荀也许会认错,但洛遥不会,所以身体做出了比脑子快的反应。 这么晚了,这小孩去哪儿? 但等猜测浮上心头的时候,顾荀的这股追赶的冲动就忽地降到了最低点,只有他的身体还在追着李讯,一直到了慕春楼的后门。 那道门虚掩着,甜腻的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而那个瘦弱的身影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顾荀停在门口,一口一口哈出白气,里面的香味呛得他难受。 他不应该对这种有一股莫名固执劲儿的小孩抱任何希望的,想想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因为你说几句话就乖乖听你的呢?白天尹季秋和他那么怀疑杏蓉,这家伙怎么可能不担心,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 顾荀一咬牙,埋头冲进了慕春楼浓重的香气之中。 挣扎已经无用,杏蓉没有要他的命,但是洛遥却要为了李讯交代在这里了。 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来慕春楼的,不管是顾荀为了找晚娘,还是洛遥为了阻止李讯,但这里只有一个必死的选项。 顾荀闻到了香气中掺杂着的铁锈味,以及一个沉重的呼吸声。 香味冲得他头晕目眩,只感觉什么东西忽地从黑暗中飞了过来,重重砸在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个脑袋,睁着惊恐的眼睛,嘴巴大张。 “讯儿……” 呼吸声渐近,一道光在顾荀眼前闪过,洛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模糊的视线里,顾荀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有不绝于耳的粗重喘息声。 第43章 玄鸡指北 在黑暗中不停地坠落,坠落,顾荀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里面夹杂着人的说话声,日夜仿佛在眨眼间交替,四周嘈杂的声音瞬间将他淹没,鼻腔里接收到的气味在快速地不断改变。 议论声,哭喊声,责骂声,顾荀突然感觉很吵,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子……” 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可是这人的说话声夹杂在噪音里,根本听不清楚。 他离开了洛遥的身体,任由自己在黑暗中被不知名的东西拖拽,各种声音和光线与他擦身而过。 终于,顾荀猛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没事吧?” 顾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感觉自己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双脚正站在结实的地面上,不过身体上那种失重的坠落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恢复过来。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说话人的声音顾荀听过,他很熟悉,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是赵铎,对方腰间挂着那块他见过的牌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就在顾荀准备开口的时候,四合院的院门就被人推开了,门缝中露出一个官差的脑袋,虽然不见他全身的样子,但还是看着赵铎与顾荀行了个礼,“大人,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城门口。” 赵铎看了一眼顾荀,朝官差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门应声关上了,顾荀捻了捻手指,才感觉到自己拿着的是一张细长的纸条,他转动还有些许晕眩的脑袋,看向纸条,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一句话。 远李镇,三树成点,玄鸡指北。 顾荀看的一头雾水,倒是赵铎“啧”了一声,双手叉腰,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真的要按照她的话去吗?靖王设的这个组织,我一直都觉得不太可信。” 顾荀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四合院的门口,“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赵铎顿了顿,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顾荀身边,一把将门给推开,“这种明知道被人牵着鼻子走,又不得不照做的感觉真是太让人难受了!我们一路从都城追到这里来,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根本不明白!” 顾荀没有太在意赵铎的抱怨,他只是快步朝城门口的方向走,现在的他不是尹季秋,不会去安慰赵铎,更做不到开解。 他心里很清楚,尹季秋是抓不到杏蓉的,但这张纸条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现在只能听从这份直觉抓紧时间去寻找。 路过县衙门口的时候,顾荀还是忍不住稍稍驻足,那里围坐着很多人,为首的几个人趴在草席上哭天喊地,声嘶力竭,血腥味弥漫在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 两卷草席里裹着的是断了双腿的洛遥和被砍掉头颅的李讯,草席上还沾着血以及隔了挺远依旧能闻到的香气,也不晓得他们的家人在看到尸体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顾荀能很肯定这不是杏蓉做的,在洛遥眼中最后看到的身影太过于高大了,手上拿着的利器感觉也充满了重量,完全不符合杏蓉的样貌,那应该是个男人,是那个追着杏蓉而来的疯子。 顾荀收回目光,看了赵铎一眼,“走吧,抓紧时间。” 顺利出了城门,两匹快马就拴在不远处,解开缰绳,顾荀跨坐上马。 赵铎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朝树林里的方向一指,“按照李县令说的,朝这个方向走就是远李镇,公子,我们真的要去吗?那个女人说的话无凭无据的,要是她耍我们怎么办?” 女人? 顾荀心下愣了愣,看来在洛遥和李讯出事之后,尹季秋他们见了什么人,而那个人就是赵铎口中说的靖王设立的组织里的,尹季秋手上的纸条,很大可能性就是她给的。 为了什么? 顾荀想要寻找这个答案,于是扬鞭一拍马屁股,大声说道:“我觉得她没有那个必要!” 赵铎咬咬唇,也挥起鞭子一甩,跟上了顾荀的速度。 风在耳边呼啸,林中的气温要比外面冷上不少,顾荀一边承受着马匹带来的剧烈颠簸,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赵铎驭马明显要比顾荀熟练多了,他很快追平了顾荀的马匹,并且极其稳定的保持在平行的位置上,看他皱着的眉头,明显对什么事还是无法完全看开,“要是她真能找到那个杏蓉还有办法抓住,为什么不出手?什么叫他们只负责回收东西,靖王这个组织,我真是怎么想也搞不明白。” 顾荀稍稍慢下速度,赵铎话语里的“回收东西”四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研究所,以及另一个猜想也跟着冒了出来,难道说镯子上的红线,就是这个组织的人缠上去的? 这下顾荀更是坚定了,寻着纸条的指引,他一定会有所收获,不管是关于杏蓉还是关于红线,都不亏。 “因为没有证据。” 顾荀因为马匹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入赵铎的耳中,只见他面色沉了沉,倒是也没有反驳。 “啊啊啊,烦死了,证据证据的!”赵铎突然大吼了一声,倒是把顾荀给吓了一跳,“没证据所以明知道杏蓉可能就在背后捣鬼,也没办法抓,就只能去抓这个杀人鬼,好不痛快!” 顾荀闻言一愣,将赵铎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总觉得从洛遥视角看到的赵铎,和单独跟尹季秋待在一起的赵铎仿佛是两个人。 “至少我们如果抓住他了,就不会有人再死……” 顾荀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猛地就拉住了缰绳,马蹄子在地上踏起一层灰尘,而赵铎的马却是冲出去了好大一截,才堪堪转过头来,反身回到顾荀旁边。 “怎么了,突然停下来?” 面对赵铎的询问,顾荀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下马,扒开野草丛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指着自己眼前的树,转头问道:“你看像这里吗?三树成点。” 顾荀的面前是三个挤着长在一起的树,因为都没有足够的生长空间,三棵树的树干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相互嵌合在一起。 赵铎下了马,将两匹马都拴在粗粗的树枝上,才走了进来,接着绕着三棵树走了一圈,“啊,公子你看。” 说着,赵铎从树的后面探出身子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小的暗器,“钉在树上的。” 顾荀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和之前看到过的那张一样。 抓紧,否则没机会了。 这句话,仿佛像是跟顾荀本人说的一样,他的双眼盯着纸条上画着的小箭头,走到了赵铎身边,将纸条摆到它原本钉住的位置,才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 顾荀吸了一口气,眼睛一亮,将纸条往赵铎手里一塞,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朝箭头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公子!你去哪儿?!公子!” 将赵铎的呼喊声抛之脑后,顾荀不知道尹季秋是否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此刻的他无从在意,他只是拼命地奔跑在树林之中,寒冷的空气刺激得他呼吸道里都是疼的,但是他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 纸条说不抓紧就没机会了,顾荀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杏蓉快要遭到蛊术的反噬了,如果他耽搁了,可能就没办法再找到镯子了。 他不认识靖王设立的组织,也没见过跟尹季秋交流过的女人,如果错过这一次,他就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了。 在这里会失去对时间的具体感知,不醒过来,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顾荀只有奔跑,不停地奔跑。 一直到他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小片开阔的平地,一间猎户的屋子孤零零建在其中,四周围着矮矮的篱笆,而里面站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公鸡,像是被定住一般看着某个方向。 顾荀脚步没有停留,又顺着鸡头看的方向开始跑。 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杏蓉会带着的味道,脚边有很多东西在与自己逆向而行,似乎是在逃跑。 顾荀没空去想这些,越过这些令人生厌的爬虫,终于是在山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气正从里面飘散出来。 “你怎么……” 杏蓉果然在里面,她看向顾荀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但下一秒就变了,她突然平静了下来,将顾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杏蓉的手上戴着那只镯子,但是她本就不算白皙的手臂上却满是乌青色的手印,她的衣服破了好几处,看上去有些狼狈,两只手不自然地朝一个方向抬着。 就好像,无形中有很多只手,在把她往深渊里拽。 第44章 帮我一个忙 顾荀弯腰站在小小的山洞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在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之后才缓步走了进去,过分浓郁的香气变得难闻刺鼻,让他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杏蓉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给人一种高傲且胜券在握的错觉,好像此刻狼狈坐在地上与无形力量抗争的人,并不是她。 顾荀从怀里掏出最初拿到的那张纸条,轻轻放在杏蓉看得到的位置,然后蹲下身,说道:“有你不知道的人盯上你了,她告诉我的。” 杏蓉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纸条,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笑道:“我还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那么喜欢我。” “我想人家喜欢的不是你。” 说着,顾荀的目光看向了杏蓉惨不忍睹的手腕,此时镯子正戴在她的手上,跟在萧拓手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上面没有红线,倒是有一条深深的缺口。 顾荀的眸光一动,伸手指着那条缺口,“这是……怎么弄的?” 听到顾荀的话,杏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看不就知道了吗?晚娘死之前应该是奋力挣扎了,那疯子一刀下去就把镯子弄成这样了,她的右手被砍成了两截……追了我这么久,看来是耐心已经用尽了。” 顾荀明白杏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留下两只完好的断手,对于这种连续杀人魔来说是一种仪式感,就像很多连环案件一样,总能在尸体或是现场找到相似的东西或伤痕。 可是对方却把晚娘的手斩成两截,自己破坏了这种仪式感,看来一路从都城追杏蓉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又或者说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杏蓉镯子的端倪,才选择主动破坏的。 “难怪慕春楼里当时那么大的香味……”顾荀说着,看向镯子的破口,味道都是从里面释放出来的。 如果那个男人没有这么做,也许杏蓉的反噬还不至于现在就开始。 杏蓉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傻子,都这么久了,是该注意到了。” 顾荀不是研究蛊术的专家,更何况等到很远很远的将来,这种东西可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他搞不明白光是通过香味和那些虫子,是怎么样慕春楼生意红火,又是怎么让每个受害者都有了和杏蓉一样的手臂。 但目前看来,镯子更像是一种法则,一种禁锢,而如今它被外力破坏,曾经被控制的一方一定是会凶猛反扑的。 顾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杏蓉的手腕,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他浑身的寒毛都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感觉有千千万万只手正在死死抓着杏蓉的手臂,将她往某个方向拖,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虚空一般的手像有形的烟雾一样穿过自己的手,留下轻柔的抚摸,而落在杏蓉的手上时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乌青的手印一个覆盖一个,将杏蓉的手臂捏得扭曲变形,皮肤被撕裂被抓破,但因为浓重的香气让顾荀闻不到血腥味。 “要我帮帮你吗?”顾荀看向杏蓉,他这句话一出,就感觉耳边传来了无数人的尖叫与怒吼声,似乎是在竭力的反对。 那些绝望愤恨的声音裹在香气当中,逐渐变为了诱人的美食。 顾荀的眼睛亮了,就是这个味道,现在这个味道就和见萧拓时候闻到的一模一样了,它不是镯子本身的味道,是这些因为镯子死去的人融合而成的,怪不得之前他老觉得味道里差了些什么。 现在,都齐全了。 “你能怎么帮我?”杏蓉笑了,但并没有拒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我又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那疯子砍坏了镯子,把时间提前了,不然怎么会这样。” 是的,杏蓉说得有道理,顾荀帮不了她,他现在只是在故事里,而不是在真正遥远的过去。 杏蓉早就死了,当时的尹季秋靠着纸条找到她,但没办法帮她的。 见顾荀一直没有回答,杏蓉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顾荀的目光一滞,微微侧目看向她,没有说话。 “你不是尹季秋,”杏蓉带笑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洛遥……不,不对……你也不是洛遥,你只是待在了他们身体里,你是谁?” 顾荀该怎么去解释呢,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说研究所吗?说收容品吗?他倒是不介意对故事里的人讲这些东西,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算他在此刻胡作非为也不会改变现实的走向,可是他不认为这些词杏蓉能听得懂。 看顾荀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杏蓉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知道了又怎样?带着你的秘密到地府去告你一状吗?” 说完,杏蓉自己先笑了。 顾荀想了想,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对你那么穷追不舍?” 闻言,杏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朝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些自嘲地叹了一口气,“大发慈悲做了件好事,谁知道惹得一身骚。” 顾荀不语,杏蓉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砍掉我的双手吗?” 见顾荀摇头,杏蓉又笑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说话声却不大,“因为……我先砍掉了他妻子的双手。” “你?”顾荀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杏蓉一番。 杏蓉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仿佛现在双手在承受痛苦的并不是自己,“别这么看我,他妻子可比我见过的最瘦弱的人还要瘦弱,风一吹就会倒,感觉随时会死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顾荀的问题,杏蓉看他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留恋,“真难得,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而不是开口就责怪我的人,可惜了,要是我还能活着,真想知道你是谁。” “那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秘术,”杏蓉说这句话的时候,皱起了眉,“我看到他妻子的时候,我敢肯定她是个已死之人了,却被强行留在了世间,可是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一天天衰弱下去,但要给这样的人换一副完好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失败是常有的,不对,倒不如说失败才是常理。” 杏蓉说到这里笑了,“他住的地方血腥味太重,我很好奇就去看了看,满屋子的尸块全是失败之后的杰作……只有一双手,那时候他只成功了一双手,一双完好的年轻女人的手安在了干瘪瘦弱气若游丝的人身上,那画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怪极了。” “单凭这个你就砍了?应该不会吧。”顾荀摸了摸下巴。 “是她求我的,”杏蓉眨了眨眼睛,目光中充满了认真,“她求我救救她,她不想这么不死不活地继续下去了,她受够了,我这个人啊,什么都好,但就是最见不得别人哭了,那个女人也好,李讯也好,只要一哭我就会心软。” “所以你帮了她?” 杏蓉点点头,目光沉沉的,“强行把已死之人留下来,到底是死去的人不想离开,还是活着的人偏执地认为对方不想离开呢?我按照她说的,帮她砍下了双手,没成型的秘术很简单就被破掉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咽了气……你知道吗?活人可不会这样,活人还会挣扎的,会疼痛会哭喊,可是她没有,她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地就走了。” “然后那男人就发了疯,一直追着我跑,”杏蓉像是松了一口气,眉间显得轻松了不少,“说是要砍下我的双手祭奠他妻子?好笑吗?明明把他妻子的双手最先砍下来的是他自己,换掉了那双手的是他自己,结果却怪到了我头上?” 话刚说到这里,顾荀感觉杏蓉手腕上的拉力又变大了一些,好像那些手想要硬生生把杏蓉的手臂扯下来一般,于是他也暗中用力,将杏蓉往回拉。 杏蓉愣了一下,看看自己已经乌青一片的双手,“看来我的时间快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凄厉的叫声在顾荀的耳边一直响,实在是过于吵闹,但在杏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好像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个空间里,只有他和杏蓉两个人。 说不上为什么,顾荀感觉她的这句话带着一种平静的告别,让人难以拒绝。 于是,顾荀缓缓张开嘴,问到:“什么忙?” 第45章 杏蓉的双臂 “什么忙?” 杏蓉挺了挺胸,用下巴朝自己的身上点了点,说道:“我怀里有他妻子留下来的银铃手串,你拿出来,到洞口摇响。” 顾荀一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杏蓉笑得很漂亮,那双眼睛像是有星空,“他害我要早死了,我不趁着现在回敬回去,可就没有机会了,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但尹季秋他们不是要抓凶手吗?这就当我最后送他们的礼物了。” 顾荀有些犹豫,实在是因为杏蓉的衣服过于贴身,她光是说银铃手串在她怀里,又不说具体位置在哪里,让他怎么拿? 虽然顾荀对于男女之间奇妙的感情并没有多少感触,但他记得所长从小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至少现在往人家怀里掏东西,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行为。 见顾荀抬着手犹豫了半天都没下手,杏蓉自己先笑了,“怎么?长这么大连女人都没碰过一次?” “碰过,”顾荀根本没有在意杏蓉的调侃,而是皱着眉仔细观察那东西到底在哪里,“但也不是随便伸手进别人怀里掏东西的理由。” 杏蓉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在顾荀身上来来回回看,也许在现在的她眼中,面前的并不是尹季秋,而是一个她不认识也没见过长相,甚至连声音都不知道的人,但是她很好奇,很希望撕开这层人皮面具,看看后面藏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不用把我当人看。” 顾荀听到杏蓉这句话时,愣了一下,注意力都从寻找手串来到了杏蓉的脸上。 杏蓉的眼中此时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寂寥,笑容看起来也不像刚才那么纯粹了,“我们这些姑娘从生下来就是用来养蛊的,只是容器罢了,我的镯子相当于一个容器的封口,现在它坏了就什么也没办法挽回了,和我一样的姑娘千千万万,有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早已经死了,寿终正寝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你……” 看着顾荀的眼睛,杏蓉继续说道:“我真讨厌那样,为什么要把一个族群的兴旺压在我们身上呢?死掉的姑娘甚至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像是破布一样扔到林子,因为身上有蛊连野兽都不肯吃,只能一个人静静地腐烂到消失殆尽……所以我逃出来了,想看看和那里不一样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结果……”杏蓉的双眸一垂,“令人生厌的人,只会索取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有,好失望。” 顾荀不语,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忧无虑的桃花源,从一个泥潭里挣扎出来,走入的可能是下一个泥潭,你会觉得它可能美好,只是你在外边看着而没有深入其中罢了。 就像是万舟市,虽然总说因为当年开了港口,这里发展得很快很迅速,即使到了如今也依旧是很多人向往的发展之地,可是背地里怎么说的,他会没有听到过吗? 鲤岛的事情过去不过百年,万舟市已经是有名的诅咒之地了,其他地方之所以会零星出现诅咒,有多少人不都在说是万舟的错? 顾荀眨了眨眼睛,“你想靠这个报复那个男人……” 耳边似乎听到了关节脱臼的声音,但杏蓉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就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啊……知道了就快做吧,人都要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你不想别人来为我们俩收尸吧?”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再三确认杏蓉不在意之后,才将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很快就从腰间摸到了一个金属的圆环,快速拿出来,是一个挂着三个银色铃铛的手串。 杏蓉没说话,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来,看着顾荀朝洞口扬了扬下巴,似是在催促。 现在没有什么理由可犹豫的了,顾荀拿着银铃手串起身来到洞口,将手伸出去开始使劲摇晃着手串。 这一幕应该在很久远的过去,在尹季秋和杏蓉之间也发生过,不晓得那个时候他们是否也进行了如此相似的对话。 很快,顾荀就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他回头看向杏蓉,杏蓉只是笑了笑。 “我说过的吧,他是个疯子……”杏蓉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疯子的行动和想法,可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杏蓉的手指在这时被硬生生扯断了一根,她只是皱着眉,没有叫出声,在缓了一会儿之后朝顾荀说道:“把手串放在那儿吧,不然等他过来,你可就要被一分为二了……我的手撑不了多久了,你过来接着,有镯子在还能保你一会儿。” 顾荀不知道杏蓉此时的言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将死之前的大发善心吗?对于之前伤害过她的人,她看到尸体也许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他也是有目的的,顾荀不觉得杏蓉感觉不出来,她可不是个傻子。 将银铃手串轻轻放在靠近洞口的位置,顾荀退了回来,才眨眼的功夫,杏蓉的双臂已经惨不忍睹,皮肤撕裂,关节脱位,看样子是真的要被直接给拽下来了。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顾荀一个激灵,往洞穴的深处走了走。 金属敲击在山体上的声音跟耳边无数的尖叫声怒吼声混合在一起,简直是一片混乱。 一把很巨大却磨得光亮的刀从外面伸了进来,接着是两只沾着血液没有洗净的双手。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型健硕,大睁着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洞口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小了,可是看到杏蓉要死不活地趴在里面的时候,这点困难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他奋力地往里面挤,即使身上的皮肤被山体磨开,也不及找到杏蓉时的兴奋。 时间仿佛算得刚好,杏蓉朝男人笑了,然后看了躲在角落里的顾荀一眼,自己摆动双臂向后仰去,两个不同方向的力量一拉扯,她的双臂在瞬间应声断裂。 鲜血飞舞,杏蓉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倒在了地上。 乌青色的手印迅速布满她断下来的手臂,在毁掉了它之后朝着杏蓉的方向扑去。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钻了进去,但她的双眼只是静静地看着扬起刀具的男人。 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了神彩,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四周的哭喊怒吼声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男人挥刀斩下的声音。 杏蓉被带走了,去了哪里顾荀不得而知,现在留在这里,只是养蛊用的空壳。 刀锋重重砸在了地上,声音震耳欲聋。 男人什么也没有斩下,他的刀只是落在地面上,原本想要斩下的双臂早在这之前就被杏蓉自己扯断了,他喘着粗气,疯了一般又在地面上胡乱砍了好几下。 接着,男人看了过来。 顾荀没动,他没有地方可以逃跑,更不可能安然通过男人身旁的,他甚至没有去看男人,依旧注视着突然不动了的杏蓉。 “……男人?”对方看着顾荀,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男人不要……” 窸窸窣窣。 一些奇怪的响动从男人身后响起,顾荀越过他看着杏蓉,只见杏蓉的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五官之中流出了血来,接着有很多东西从里面快速爬了出来。 这声音顾荀可太熟悉了,在义庄的时候,在找杏蓉的路上,他都听到过。 于是顾荀想也没有想,从地上捡起杏蓉已经乌黑一片的断臂,抱在自己的怀里,任由呛人的香气将他包围,接着抬起头,看向男人,“杀人偿命,认罪伏法。” “偿命?伏法?”男人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轻蔑地看着顾荀,“你比那个女人……还要弱不禁风,现在,我就是法。” 说着,他扬起了自己的大刀,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朝顾荀挥了过来,“你手无缚鸡之力,与我谈法?” 咣啷一声。 落地的是那把骇人的刀,没有斩到顾荀,而是掉在地面上激起了尘土,而应声落下的还有男人的身体,他双脚被从杏蓉身体里爬出来的百虫紧紧包裹。 接着就听到他的叫声,两条腿开始在地上拼命地擦蹭,试图把这些东西弄走。 “公子!!” 顾荀远远听到了赵铎的声音,于是他扯开嗓子大喊:“我在这儿!!” 男人猛地看向顾荀,抓起大刀,试图爬过来。 好在赵铎耳朵灵敏,光是叫了那么一声,就听出了顾荀的方位,飞身冲进来挡在了男人和顾荀之间,接着对男人的手腕狠狠一敲,大刀脱手而出的瞬间就被他一脚踢开。 顾荀感觉手里抱着的双臂上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往自己身体里面流动,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杏蓉手臂上的乌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而自己的胃里却充盈了起来。 有问题的不是镯子本身,而是因为镯子死去的人留下的怨念和诅咒,它们附在了镯子上对佩戴的人造成伤害,而那根红线,应该是为了将它们锁在镯子里而做的。 顾荀这下子算是完全明白了,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公子!你还好吗?公子?” 赵铎的声音就在身前,但顾荀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尹季秋的身体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在脱力,然后逐步被抽离。 有一个身影在这时出现在了山洞口,伸出一只手指着男人,“你家公子没事,就是突然放松下来累了而已,倒是你,把刀拿起来砍掉他的双腿,想要抓活的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磨磨蹭蹭浪费了。” 说话的是个女人,可顾荀已经看不清楚她的样貌,那声音平静又陌生。 接着,是一阵熟悉的晕眩,天旋地转。 第46章 收获 四周刺鼻的香气逐渐散去,顾荀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周围还是熟悉的寂静与昏暗,四根黑色方柱将他围在中间,手上戴着那个眼熟的手环,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而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萧拓也才睁开眼睛,看到顾荀,一下子笑了。 安静的地下设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顾荀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问道:“怎么了?” 萧拓眨了眨他有些酸涩的眼睛,微微摇摇头,“只是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睡着了……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想想有点好笑。” 没等顾荀答话,萧拓自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次观察起四周,“感觉自己做了好多梦,可是又感觉自己睡得很好,感觉好矛盾啊。” 当啷一声。 紧箍在萧拓手腕上的银镯子一下子断成了两截,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掉在了地面上,萧拓的动作一顿,有些局促地看着顾荀。 “这……” “没事,”顾荀蹲下身,将两截镯子捡起来,那条砍痕还是清晰可见,“不是因为你弄断的,倒不如说可能它最初就已经断了。” 顾荀盯着镯子回想杏蓉的话,杏蓉说看到晚娘的时候,她的右手已经被砍成了两截,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 银的质地可算不上硬,那个男人手里拿着的大刀绝对在力量上远远胜于镯子,所以既然晚娘的一只手臂变成了两段,镯子很有可能那个时候也已经断开了。 可是它没有,锋利且巨大的刀只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砍痕,让它又回到了杏蓉的手腕上。 顾荀抿了抿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复仇呢? 杏蓉憋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等男人来到山洞,要亲自让他吃些苦头,那缠绕在镯子上的因为杏蓉而死掉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是?就算是不符合常理,也要拼命维持住镯子原本的形状,让杏蓉来取回它。 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它就断开了,变成了它原本该有的形态。 萧拓看着顾荀,点了点头,“……那就好。” 顾荀直起身子,指着镯子的断面,“你看这断面那么光滑整齐,大概率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斩断的,你徒手可劈不开。” 说着,顾荀将镯子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推开了玻璃房的大门,“要扶着你吗?” 萧拓摇摇头,跟上顾荀的步伐,“我自己能走,之前是小唐他们太大惊小怪了,更何况现在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多了。” “再休息两天应该会恢复得更好一些,”顾荀带着萧拓走到了电梯前,“虽然时间不算长,但还可以休息的这段时间,我的建议是一定要充分利用去修养身体,否则等你回了剧组就没机会了。” 萧拓靠在电梯梯厢里,点了点头,“感觉这一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 电梯微微失重,顾荀揉了揉耳朵,“嗯?” “我梦到了好多人,”萧拓双手搭在电梯的扶手上,“不对……像是我变成了好多人,在梦里不停地经历他们的生活,要不是睁开眼睛你就坐在我对面,我可能感觉几百年都过去了。” 说完,萧拓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先笑了起来。 顾荀没有作声,也许萧拓真的经历了那些人的一生呢?只是他们的一生在遇到镯子,遇到杏蓉之后就戛然而止了,甚至对于顾荀来说,除了晚娘,没有一个人是他实际接触过的。 到了这个时候,顾荀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唐舒说萧拓戴上这个镯子以后,总是会偷偷消失,然后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找到。 按照常理来说,被诅咒之物影响的人都会比较机械规律地重复某些行为、动作或是话语,但萧拓却恰恰相反,他总是忙碌在影视城的各个角落里,也许正是因为镯子上有着无数人普通的人生吧。 萧拓替他们做着他们当初日复一日做的事情,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叮。 电梯到达了地面,打开电梯门,两个人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体感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外面的漆黑和研究所大楼的灯光此刻才清晰地告诉了他们时间的流逝。 萧拓站在平坦的草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让我碰到镯子,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面对萧拓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顾荀显得有些懵,他愣了愣,才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正常人可没有几个喜欢来研究所的,也没人愿意碰诅咒之物的,谁想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这么个可怕又不受控的东西?选择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无可奈何不得不来,像萧拓这样的可没几个人。 萧拓抿起嘴笑笑,演员就是演员,在月色下顾荀感觉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光,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吸引着他想要去一探究竟。 “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是跟我们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能浮于表面,”萧拓背着手,在草坪上来来回回走着,“你要去演绎一个角色,就需要脚踏实地去了解它去亲身体验它,理解它的辛苦与不易,寻找它的成就与收获,而不是抬着头脑袋空空地去幻象它应该是什么样。” 萧拓说着抬起头,像是在回忆过去,“老师说这样想象出来的东西都是空的,是假的,就算你演技再好感受力再好,演出来的终究是一个模仿的空壳,观众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假的,因为观众的体验一定是比我们丰富的,比我们挫折复杂的,他们是千千万万的人,永远是会胜过我们的。” 顾荀一言不发地看着萧拓,这是个感性的人,但也许正是这样的人才适合去做这份工作,他得要有足够的感受力,去理解角色,去剖析角色背后隐藏的东西。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的说法有些可笑吧,”萧拓说着自己笑了,他似乎总是这样,说话间自己就在脑补一些东西,“上学的时候虽然能够理解老师说的意思,明白这种重要性,可真的要在亲身体会过后,才会知道这有多不一样……梦到了那么多人的一生,现在都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的身体上,就好像完全变成了我的东西,这怎么不算是一种收获呢?” 顾荀朝着会客室那栋楼的方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萧拓,“要是你能这么想也挺好,毕竟很多人就算在事情结束之后,对这些东西还是存在着忌讳,避之不及,算是留下了一种心理阴影吧。” 萧拓抿抿嘴,跟上顾荀的步伐,只是笑,没有说话。 远远地能看到入口处站着一个人,头靠在门边,摆弄着手里的手机。 “杨晋元?” 对方听到了顾荀的声音,抬起头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眼中的疲倦才逐渐浮现了出来。 杨晋元站直了身子,把手机收起来,看看萧拓之后才将目光落到顾荀身上,“时间好久,我都等了一晚上了。” 话刚说完,萧拓就被还没有睡等在会客室一楼大厅里的唐舒他们拉着,朝休息的房间去了。 顾荀看着杨晋元,有些奇怪,“一般这种情况下,会失去对现实时间的认知,所以这个长短没有办法把握,不过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杨晋元伸手指了指谢执秋办公室的方向,“走吧。” “不是吧?老头这时候还没休息?”顾荀惊了,睁大了眼睛,“他从以前开始就雷打不动的老年人作息,今天是怎么了?” 杨晋元走在前面,声音飘进顾荀的耳朵,“我看到了,红线后面的人。” 顾荀一愣,就见杨晋元转过头来,眉头微微皱在一起,“那个人是活着的,现在还活着。” 第47章 红线之中 谢执秋坐在办公室里,窗外夜色深沉,他的手里拿着那根用小袋子装起来的红线,透过办公桌上的台灯静静地看着。 杨晋元当时进来时慌乱的表情,到现在他都记得很清楚,所以越想越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可以活上千百年的时光岁月,但谢执秋却相信杨晋元所看到的,毕竟诅咒之物残留下来的力量是真实的,不会被人的想法与意志所扭曲,所以即使这件事情看上去有些离谱,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办公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谢执秋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一头雾水的顾荀还有跟在他后面的杨晋元。 “来了。”谢执秋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顾荀的目光落在谢执秋手上的那根红线上,走到办公桌前,问道:“什么意思?” 谢执秋将红线往他的方向一推,“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顾荀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一次镯子,就已经是上面有砍痕的状态了,完好的没有见到,绑上了红线的也没有见到。” 说着,顾荀从包里把两段镯子拿出来,放在了办公桌上,银质的镯子相互敲击,发出了很清脆的响声。 “不过……”顾荀摸摸下巴一想,“我听到他们提到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什么设立起来的组织,好像对方就是为了这只镯子来的,我觉得红线很大概率是他们弄上去的,只可惜我没见到那个女人的长相,只在最后听到了说话声,但已经朦朦胧胧的了,要是再听到我也不能确定能不能一下认出来。” 谢执秋听完之后脸色没有变,只是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陷入了沉思,他的双眼紧盯着那根线,过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杨晋元,“你听到的声音,能分辨出来男女吗?” 杨晋元本来默默站在一边的,突然被叫打了个激灵,随后很大幅度地摇摇头,“就只是‘嗯’了一声,光从这个声音实在是判断不出来是男是女,我之后又仔细回想了看到的画面,可是除了树和草,能感觉路很难走,就没有其他标志性的东西了。” “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对方还是人吗?”顾荀看着谢执秋,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谢执秋平静的目光转向他,但半天没有给出答案。 人这个定义究竟是什么呢? 是必须至多活百年就要死去才行吗,一旦超过这个寿命标准就不能称之为人了吗? 还是说只要拥有人的形状,人的样貌,就能叫做人呢? 可是这样的话,那些神话故事里化成人形的精怪,却又不被当做人看。 谢执秋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站起身来,“先这样吧,目前手头没有线索,再想也是浪费时间,更何况按照晋元说的,他已经被对方发现了,那么再尝试一次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发现?”顾荀闻言睁大了眼睛,转身看着杨晋元,“你被发现了?” 杨晋元沉默着,表情看上去不是太好,微微点了点头。 顾荀又看看谢执秋,再看了看杨晋元。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捆住镯子的红线现在在他们手里,断掉的镯子也在,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活着,按道理已经没有跟镯子相关的物件了,更没有触碰过那块通灵板或是乩板。 就在这种毫无关联的情况下,能突然发现杨晋元的窥视? 怎么做到的? 顾荀想着,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说的话,对方真的是他们能随意探查的对象吗?继续下去,不会引火烧身吗? 顾荀这么想着,看向谢执秋想要说些什么。 只见谢执秋将红线和断成两截的镯子锁进他的柜子里,朝顾荀摆了摆手,“这件事暂且搁置,不用去想也不用去讨论了,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做什么,在发现晋元的那一刻就很有可能有办法找过来了,现在既然没事,就代表对方也不想做什么,那么我们也先别深究了。” 顾荀没有吱声。 谢执秋说的话也有道理,要是那个人真的那么厉害,现在估计早就找到研究所的位置了,真要计较起来也不用等到现在。 谢执秋关掉了办公室的灯,三个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没有人说话,一片沉默。 在大厅分开之后,见谢执秋走远,顾荀才压低声音问杨晋元,“是怎么发现你的?” 杨晋元愣了一下,又回想了一番,“我也搞不清楚,就是看到那个人在林子里一直走,突然就出声了,然后我只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从后面推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就已经摔在地上了,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荀眯起眼睛,在杨晋元面前来回踱步,这越说越加玄乎了,让他萌生出了一种不安。 “大晚上的了,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声音,顾荀和杨晋元同时看去,就见陆子青手里甩着钥匙,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他们。 顾荀往前走了几步,问道:“老头跟你说了吗?” “说了说了,”陆子青皱皱眉,“人家没来追究,我们就别想了,现在这世态值得头疼的事情还少吗?想那么多也不能当饭吃,都赶紧休息吧,要真有什么所长早有动作了,还轮得到我们。” “确实……” 夜色漫漫,谢执秋并没有回去休息,他站在大楼的阴影之下,看着顾荀三人回去,才又抬起头看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一件事他没有和他们说,那就是在杨晋元将红线拿给他的时候,他把那东西拿出来轻轻拆开了一些。 那根红线是由很多根更细的红线缠绕拼合而成的,而最中间唯独有一根黑色的。 谢执秋看了很久,才能确定那是一根头发,一根长长的和红线裹在一起的黑色头发,但如果按照顾荀所见所闻,在那个时代就很难通过头发长度来简单判断男女了。 他没有轻易将那根头发抽出来,也没有尝试拿给杨晋元。 对方既然能如此轻易地发现杨晋元,那不管是抽离头发,还是让杨晋元再度接触,结果应该不会有所改变。 谢执秋越想眉头皱得越深,这百年来,他一直都在接触诅咒之物,所以他很能确定红线上面并没有诅咒的气息,可它却很好地发挥着抑制诅咒的作用。 那究竟是什么? 以前的人又是怎么搞出来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有能力也琢磨出一样的东西来吗? 谢执秋晃了晃脑袋,停止了思考,这一刻他反而希望对方能来找自己,至少把他眼前的疑问给解决掉,而不是让他又一次在黑暗中毫无目的地胡乱摸索。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毕竟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谢执秋看了看自己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 上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给他发任何一条消息,不管是第一次去的人,还是第二次的。 眉头又不受控制地皱到了一起,谢执秋抿住嘴唇,迈动步子,朝着宿舍楼走去。 不该让他们去的,他早应该知道的,即使那么久都相安无事,也不该让他们去的。 第48章 妈!!! “妈!!!” “妈,我不要嘛!!你看看我身上,我浑身疼!” “他们不可以这样弄我,你说说他们啊!!” 顾荀和陆子青站在一间并不算小的卧室里,之所以现在显得逼仄且难以下脚,完全是因为卧室里堆放了太多的东西。 一些不知道穿过几次已经揉成一团丢在一边的衣服,好几双颜色不同的袜子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床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纸箱,里面是还没有开封的啤酒罐,而箱子外面东倒西歪是已经喝空了的罐子,有的还被踩了几脚,变得瘪瘪的。 至少有十个烟屁股横七竖八地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堆得满满的,但完全没有处理,旁边放着的垃圾袋里是一些已经吃光了的下酒小菜的包装袋,散发着浓郁的气味。 “两位……”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洗衣篮从房外小跑着进来,开始弯腰从地上捡衣服,“不好意思啊,你们看我儿子伤成这样,他这……他一动他就疼,我看着也心疼,你们要不先看看别的地方?” 是的,这是委托人的家。 研究所的服务对象,当然不仅限于拥有权钱的人,只要是找到研究所寻求帮助的,都是研究所的客人。 即使是眼前这个皱着一张脸,一说话就酒气喷得顾荀一脸的男人也是一样。 陆子青帮着女人捡了几件也不知道干不干净的衣服,丢进了洗衣篮,才小声地问道:“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住吗?”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心疼,“是啊,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家里的话太远了,我们才给他租了这里的房子,暂时住一下,节假日就回家去。” “那你知道……”陆子青环视了一圈屋里乱七八糟的状况,“你知道屋子变成这样了吗?” “不晓得啊,”女人眉头皱了起来,把堆不下的衣服往篮子里使劲塞了塞,“他平时工作太忙了,老不让我来,我们呢也怕来了打扰他休息和工作,所以也没怎么来过。” 说到这儿,女人直起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主要还是他不结婚,都到这个年纪了,以前天天催现在也是催不动了,要是结了婚,有个媳妇儿了,家里也不至于乱成这样,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也能有个人照顾,真是不给我们省心。” 陆子青没搭话,倒是顾荀沉着一张脸瞥了女人一眼,“还媳妇儿,怎么不给他请个保姆啊?想要免费劳动力就直说……” 顾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子青捂住了嘴巴,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顾荀不动,也不挣扎,看向躺在床上穿着一身皱巴巴睡衣,怎么说也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男人,皱着脸像个没人给买玩具的小孩一样哼哼唧唧个不停。 一张嘴就是烟酒混合的味道,头发看上去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要不是因为委托,顾荀真的碰都不想碰他一下。 女人收拾了衣服,走到陆子青身边歉意地笑笑,“……唉,没办法,我们家儿子条件好,收入也不错,给他介绍了好几个他都看不上,希望这次之后他能够改变些想法,我们之后也好放心。” 条件好? 顾荀闻言瞪圆了眼睛,嘴巴不能说话,但那双眼睛很明显地在男人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又转回来瞪着陆子青,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瞎了瞎了,”陆子青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女人一眼,“你当她瞎了行吧?冷静。” 感觉到顾荀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陆子青才慢慢地放开了手。 等到女人拎着洗衣篮走出门去,顾荀又再次来到了男人身边,声音毫无感情地说道:“朱文瑞,你要是不配合,那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朱文瑞闻言,躺在床上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顾荀,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不会感觉吗?不是专门搞这种东西的研究所吗?用眼睛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拿点什么仪器还是法器的把它搞走不就好了?” 顾荀的眼皮跳了跳,陆子青赶紧拉住他,“朱先生,我们不是来作法驱鬼的,没有什么法器,只是因为你说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推你下楼的,所以我们想要看看在你身体上有没有留下痕迹,这方便我们推断究竟是不是研究所的负责范围。” “不是还能是什么?”朱文瑞像死尸似的躺在床上,露出来的手肘和手臂上有些擦伤和乌青,“我都说得清清楚楚的了,我摔下去之后回头看,楼梯上压根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我明显感觉到有一双手把我推下来的!我都讲明白了,你们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的到底还要看什么?!这点对客户的信任都没有,你们研究所以后还是不要做事了!” 陆子青抬起手,挡住了顾荀那要杀人似的目光。 被人推下去的?看不到人影,却感觉到有双手推他? 顾荀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他还觉得是这人喝酒喝多了,自己摔下楼去不想承认,故意找理由呢。 顾荀抓住陆子青的手腕,语气不好地说道:“这样下去纯属浪费时间,你不觉得你态度好他只会蹬鼻子上脸吗?” 陆子青不语,思考了一会儿,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站在朱文瑞的床前,准备一人负责身体的一半,强行把他翻个面。 朱文瑞瞪大了眼睛,看见两人靠近,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妈!!!妈你快来!!他们要害我!你快来啊!!” 很难想象从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嘴里听到这样可怕的喊声,声音尖利又破碎,像是刺刀一样一刀一刀扎进顾荀的耳朵里,让他很想一巴掌把朱文瑞打晕过去。 女人来的很快,穿着拖鞋一路小跑的声音嗒嗒嗒,冲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手上还沾着水和洗衣液,她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满脸担心地看着他们,“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朱文瑞二话不说,伸出手指着顾荀,嘴巴里喷出唾沫,“妈!!他们要弄死我!!我都说了我摔得浑身疼动不得,非要让我动!我怎么动啊!!” “哎哟,儿子,”女人赶紧走了过来,用两只手捧着朱文瑞的大脸盘子,“弄疼你了吗?在哪里?来妈帮你吹吹揉揉,妈在这儿呢,他们怎么敢对不对?” 顾荀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耳朵,很想走,但被陆子青拽住了。 陆子青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些笑容,“张女士,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儿子的话,只是如果真的是什么东西推他下楼,肯定会在背上留下痕迹,我们需要看一看,然后才能完全确定,真不是故意为难。” 女人抓着朱瑞文的手,回过头来,“可是他疼啊,你们是不知道,他可是从楼梯上就那么摔下来了,那多危险啊!一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你们也得理解理解我们啊。” 顾荀眉头皱到一起,谁不知道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从一大早还没睡醒被陆子青强行拽出宿舍,来到这里起,这人自己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摔惨了。 陆子青明显也已经到极限了,只能强行耐着性子说道:“那这样吧,你既然担心,怕他疼的话,就由张女士你来翻行不行?我们不动,就在旁边看着,就只要看看后背就行了,很快的。” 到现在为止,陆子青的嘴巴里已经一个“您”字都没说出来了,这么一想,顾荀心下还是轻松了一点。 女人想了想,又看向朱瑞文,轻声问道:“妈妈来翻好不好?你也听到了,他们不会动你的,妈妈会轻轻地给你翻过身来的,行吗?” 朱文瑞的眼睛转了一圈,看着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行吧,那就这样。” 陆子青松了一口气,也放开了拽着顾荀的手,两人皆是后退一步,站在靠近床头的位置,静静地看着。 女人站起身,弓着腰,轻轻掀开盖在朱文瑞身上的被子,然后看起来非常费劲地将儿子翻了个身,整个过程朱文瑞竟然真的一点力气都没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摔得高位截瘫了呢。 朱文瑞后背上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男人的汗味。 接着女人朝上把他的睡衣掀开,一个圆润的后背暴露在了他们面前,上面有好几道直直的淤青印子,想来应该是撞在台阶上造成的,除了腰周围有些擦伤,就看不出别的东西了,更不用说朱文瑞讲的,有人推他下楼的证据。 顾荀能感觉到有一丝轻微的诅咒的气息,但绝对不在朱文瑞的后背上,也没有在这个房间里。 顾荀眯起眼睛,低声在陆子青耳边说:“真的有诅咒之物吗?” 第49章 熟人 朱文瑞就那么侧着身子躺了一会儿,嘴巴里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小声地一遍又一遍喊着“哎哟哎哟”,一直不停,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又怕喊得太大声显得假。 顾荀将他再次打量了一番,觉得除了他那条打了石膏的腿,身上基本除了淤青就没有什么更严重的伤了,也不知道朱文瑞躺在床上怎么那么能哼,要真是有问题,医院会放他出院回家休养吗? 陆子青压低了声音,问顾荀,“你这话什么意思?” 见女人心疼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轻声问道:“两位行了吗?你们看我儿子都疼得受不了了,要不让他翻过来休息吧。” “行,行,”顾荀极其敷衍地应了两声,拉着陆子青走到窗户边,“他身上确实是有诅咒的气息,但是我感觉不到诅咒之物产生的影响。” 陆子青撇撇嘴,双手抱胸,“说得也是,要不是摔断了一条腿,估计得跟正常人一样活蹦乱跳了,躺在床上那嗓门大的,感觉比我们都有精神,神智清晰,思维清楚,我们一想动他就开始喊妈,也不像是个出问题的人。” 说到这里,陆子青盯着朱文瑞那张大脸,面对自己母亲的伺候,他的表情只有不耐烦,此刻手朝门外一指,又开始吩咐了起来,“啤酒就是不够劲,你一会儿下楼去小区外面那家超市帮我买点酒回来,午饭想吃香辣排骨,要肉多的那种,别像上次一样,我到底是吃肉还是真啃骨头啊,再点一只窑鸡好了,嗯……再来份辣卤,前几天清汤寡水的,搞得我都瘦了。” 女人一边帮他收拾着地上的啤酒罐,一边轻轻点头,末了才又看向朱文瑞,小声地说道:“可是文瑞,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在饮食上面要注意的,酒要不暂时别喝了吧?” “你说什么屁话?”朱文瑞闻言眉头一皱,盯着女人,“医生讲的话你怎么能全信?他们那些人就是想赚病人的钱,忽悠你多买药呢,我这不吃吃喝喝补一补,到时候真病了,就是他们搞出来的,然后让我住院,搞一堆检查,多少钱就花出去了?” “文瑞……” “你听医生的,还是我的?谁是你儿子?”朱文瑞打断了女人的话,说话态度极差,甚至完全不在意屋子里还站着顾荀和陆子青。 女人瞧瞧朱文瑞,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什么,最后只有点点头。 “……屁事不会做,歪理倒是挺多……” 听到顾荀面朝窗外碎碎念,陆子青笑着看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今天攻击性很强嘛。” 顾荀转过头来,瞪着陆子青,“强行打断我的睡眠,然后就为了见这么个人,换谁都好不起来吧?” 女人拿来了扫帚,将卧室里的垃圾扫到一起,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朝顾荀和陆子青两人点点头,就准备往外走。 陆子青看了一眼床上的朱文瑞已经开始拿着手机刷视频,对他们不管不顾了,也就没再搭理,拉着顾荀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的环境稍微好一些,至少比卧室的通风情况好上不少,但茶几边上也堆着好几个小小的玻璃瓶,不用想都知道是装酒的。 茶几上放着几个外卖盒子,有的吃空了,有的还剩了些,一次性筷子东倒西歪的,看里面残留的食物,感觉也是好多天前的东西了,点餐的小票都掉在垃圾桶周围,只有一两张非常幸运地待在垃圾桶里。 “简直恶心透顶了。”顾荀叉着腰站在客厅沙发后面,看着面前的一片混沌。 “冷静冷静,”陆子青对顾荀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跟着女人来到了厨房,“张女士,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去一下朱先生的工作单位,毕竟他是在那里摔下楼梯的,说不定那里留有什么线索,你知道他具体的工作地点吗?” 女人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意瞬间堆在里面,把垃圾袋拎到门口,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知道知道,自己儿子工作的地方怎么会不知道?” 女人解下围裙,检查了一眼阳台上正在运作的洗衣机,然后拿起自己放在玄关鞋柜上的小包,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到一个小盒子,打开以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朱文瑞的名片,递到陆子青的手里。 “这是我儿子的名片,上面就有公司地址,”女人笑吟吟地指了指,“可不是谁都能有名片的,我儿子厉害吧?他们公司进了大厅左手边有个安全通道,他说当时就是在那边的楼梯被谁给推下去的,不过具体是几楼我就不清楚了。” 顾荀躲在陆子青的背后,翻了个白眼。 陆子青仔细看了看公司地址,就将名片收了起来,“那行,我们先去事发的地方去看看,如果有任何线索……” “你们直接告诉我!”女人打断了陆子青的话,“你们也看到了我儿子现在受了伤,动不了,有什么跟我说就行。” 陆子青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拉着顾荀离开了朱文瑞的住所。 走到小区花园里之后,顾荀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加快脚步钻进了停在外面的外勤车里,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终于清净了,再待一会儿我的耳朵都可以不要了。” 陆子青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沿着车流朝朱文瑞工作的地方开去。 一直到了公司大楼下,陆子青才发现这是一栋完全独立的大楼,并非是租用的写字楼,怪不得一提到朱文瑞的工作,他母亲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种拥有自己大楼的公司,确实是不太一样。 顾荀仰着头看大楼的顶端,揉了揉眼睛,说道:“让朱文瑞这样的人任职,这公司真的没问题吗?” 陆子青只是笑笑,走进大楼就看到工作人员需要刷工牌的闸机,前台坐着四个姑娘,都穿着统一的工服,脸上是标准的职业性笑容,而那个安全通道,就在前台的斜后方。 “请问两位是找人吗?” 果不其然,在路过前台的时候,顾荀和陆子青就被叫住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到了前台前面。 陆子青拿出朱文瑞的那张名片,问道:“我们想要找这个……” “请问两位有提前预约吗?”前台小姐姐快速地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又说道,“或者提前与这位朱先生已经约定好了?如果他能下来接两位,并且填写一下表的话,也是可以的。” 顾荀笑了,朱文瑞现在像只瘫痪的猪一样躺在自己床上呢,怎么可能来到现场? 前台小姐姐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看,又笑着说道:“如果没有的话,两位是没有办法进去的,这是公司的规定,还请理解。” 陆子青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他受伤了,听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所以……” “这事关乎员工的个人隐私,是否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能随意告知,两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前台小姐姐朝前台外走了两步,伸出手面朝出口的方向,稍稍躬身。 对方完全没有给陆子青把话说完的机会,一整个“送客”的态度。 陆子青看了一眼顾荀,低声问:“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顾荀看看前台盯着他们的几个人,“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那以后老头怎么做人?” 陆子青听得一愣,“你怎么就想着卖所长了?” 顾荀耸了一下肩,说道:“那不然呢?” 就在两个人脚步犹豫,边走边思考到底要怎么去楼梯间里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有些熟悉的说话声。 “陆先生?” 陆子青和顾荀的身子皆是一顿,这声音耳熟。 转过身去,就看到西装革履的白景曜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脸上是有些惊奇的表情,等看到他们俩转过头来,立马露出了笑容,几步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会来?” 看到白景曜和两人搭话,前台身子一下子站直了,闭了嘴,悄无声息地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顾荀瞥了一眼前台,说道:“还能干什么,能让我们跑腿的也只有委托了。” 白景曜的面色现在看起来不错,仔细算算离他生日宴过去也有一段时间了,精气神也不再像当时那般萎靡,他眨了眨眼睛,“和我们公司有关系?” “嗯?”陆子青一怔,但仔细想想白家在万舟市的影响力,有这么一家公司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他们当初接委托也不会仔细去查白家的家底,还真不知道这是白家的产业,这种调查的事情一般都是谢执秋做的,他们跑腿的可不过问。 陆子青把名片递给了白景曜,“这是委托人的名片,我们是按照上面公司地址过来的。” 白景曜接过名片细细地看了看,才朝后招了招手,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道:“查一下这个是谁,一会儿送到我办公室来。” 吩咐完,白景曜笑了笑,“反正也要等,到我那儿去休息一会儿吧,有些事也想跟两位聊聊。” 陆子青点点头,跟上了白景曜的脚步。 而顾荀眨眨眼睛,趴在前台,眯着眼睛把四个前台小姐姐都看了一遍,才满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甩头跟着进去了。 行了,至少现在这一出,把他一大早的烦躁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第50章 监控画面 白景曜的办公室没有想象中那么宽敞,但光线非常充足,靠外的方向是好几面大大的落地窗,站在窗边就可以看到整个万舟市区的景象。 单人办公桌背朝窗户放在最靠近窗边的地方,坐在椅子上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靠墙的两边是两个高大的木质书架,里面除了书籍还放了些装着厚厚文件的收纳盒,而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是两个双人沙发加一张透明的茶几,桌上倒扣着四个杯子。 白景曜请两人坐下,迫不及待地就开口问道:“其实……我是想要问问晋元最近怎么样了?” “嗯?”陆子青一听有些奇怪,“你们在生日宴之后,就没有联系过了吗?” 白景曜抿嘴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其实当时生日宴结束,晋元就和他父母说了要去研究所的事情,不用想肯定是极力反对的,等宾客走了以后,他们争执了很久,然后晋元就把手机、钥匙各种全摔在那儿,自己走掉了。” 陆子青一听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顾荀一眼,“他过来,好像什么都没说过,就是去见了我们所长一次,真没想到……” “我了解他,”白景曜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晋元从小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打定主意的事情,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达成,他的行动力和我们相比真的过于强了,所以我倒是也没有感觉太吃惊。” 白景曜轻轻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看着天花板的一角,继续说道:“去哪里上学也好,玩也好,做什么事也好,甚至当初决定和吴辞交往也好,他决定了就一定会做成,所以我相信这一次也一定是他自己思考过后做下的决定。” 顾荀和陆子青没有说话,他们不了解杨晋元,也从未去想过问清楚杨晋元为什么要留在研究所,留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又会离开。 研究所不是个探究秘密的地方,顾荀相信谢执秋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既然他不讲,杨晋元也不说,那就当做不存在吧。 “只是他把唯一的通讯设备丢在那儿,被他父母拿回家了,我也联系不上他,”白景曜说着,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但是我又想……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就去研究所找他,也许是他并不想看见的,所以正烦恼呢。” 顾荀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挺好的吧,我不知道他过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接触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但就我现在看到的样子,还挺平常的。” “那就好,”白景曜吐出一口气,“他父母嘴上那么说,其实还挺担心他的,但是吵了一架又拉不下面子,想从我这里问点他的情况,可惜我也不知道,直接去研究所的话,我怕他们一见面又开始吵起来……” “你想的话,就去看他。”顾荀打断了白景曜的话,直视着他的眼睛。 白景曜闻言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这样好吗?” 顾荀皱皱眉,有些不理解,“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吗?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你很了解他,理解他的想法和决定,不会劝他回家,那有什么好迟疑的?” 白景曜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看着面前的茶几,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顾荀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白景曜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挺直了后背,“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顾荀他们在大厅见到的,那个跟在白景曜身后的男人,此时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一些文件和一个笔记本电脑,见到三人微微躬身,接着走到白景曜身旁,把东西依次放在了茶几上。 “白总,公司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男人说着扶了一下眼镜,从文件里抽出来一份资料递到白景曜手里,“是市场部的,工作时间挺长的了,年龄上也比较大。” 白景曜接过资料,简单扫了几眼,点点头,就往顾荀手里递,“你们看看是他吗?” 顾荀接过纸张,低头一看是一份员工个人信息表,除了个人信息之外还有些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而右上角的照片确确实实是朱文瑞,不过要比现在的他看起来瘦不少。 “是他,”顾荀边点头,边细细地往下看,“就是照片比我们见到的真人要瘦,嗯……没想到他工作上成绩还不错……” 白景曜一笑,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一眼,“能留下来工作那么长时间的,肯定是有能力的人,不过这个人怎么了吗?” 顾荀抬起头来,把朱文瑞的个人信息递到了陆子青手里,才看着白景曜问道:“他这几天应该请假了,说是被人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推了下去,我们见到他的时候腿上打了石膏,感觉应该是骨折了,他说他感觉到有人推他,但是摔下楼梯后回头看什么都没看到。” 白景曜闻言眨了眨眼睛,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难道是……” 顾荀赶紧摇摇头,说道:“也不是,他身上确实有类似的气息,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所以才想到他摔的地方看一看有没有线索。” 白景曜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立马动了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屏幕移到几个人都看得见的角度,然后点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个视频,“他确实最近请了病假,这里有个靠近安全通道门口的摄像头,安保的人说他自己之前也来找监控看过,这个是他当时摔下去拍到的画面,不过因为安全通道里是不安装摄像头的,也就只能从门口看到一点点。” “没事,你放吧。” 男人看着白景曜点了点头,随后点击了播放键。 画面里的摄像头方向正对着安全通道的门口,可以看到这里进出的有什么人,但如果有人把这里的门关上,在安全通道里做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此时的安全通道门被打开并固定,可以看到里面的楼梯扶手,很快朱文瑞出现在了镜头里,他弓着腰不停地左右看着,像是在做贼一样。 在确认四周没有人之后,朱文瑞钻进了门后,站在楼梯间里,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叼在嘴上,然后背朝摄像头,又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歪着脑袋耸着肩也凑到了嘴边。 白景曜的面色很明显地有些不悦了起来,他皱起眉头,仔细看着画面。 很快,朱文瑞就直起了身子,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非常舒服地靠在楼梯扶手边上,享受着他手里的香烟。 男人在这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白景曜,倒是没有说话。 一根烟很快就被朱文瑞抽完了,他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又抽出一根,继续点燃。 这一次,异常出现了,摄像头的画面微微抖动了两下,幅度算不上多大,接着就看到朱文瑞一手捏着烟,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耳边挥来挥去,就好像有什么烦人的蚊虫正在骚扰他一般。 朱文瑞一边用手挥打着,一边晃动自己的脑袋。 下一秒,他的脚在台阶前崴了一下,整个人顺着楼梯的方向摔了下去,完全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播放完,男人站起身来,退朝一旁,用试探的目光看着白景曜。 白景曜盯着屏幕上最后停止下来的画面,上面空无一人,就跟朱文瑞来之前没有任何差别,“这是哪层楼的?” “白总,是十六楼的会议区,”男人稍稍弯下腰回答,“都是大型的会议室,平时基本上用不到,大部分时间都是锁着的。” 说完这些,男人看了顾荀他们一眼,又赶紧从之前拿过来的东西里抽出几张纸,递到白景曜面前,“还有这个,是公司收到的外面关于朱文瑞本人的几个投诉和举报,不过因为他本人没有承认,也没有非常清晰的证据,所以收到市场部杨部长那里之后就暂时没有处理。” 白景曜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时候的?” 男人立刻回答,“也不是近期的,就是时不时会收到一次,时间跨度上比较大,有些摆得久了连杨部长都差点忘了。” 白景曜将手里的东西又递给顾荀,抬起头来看着男人说道:“这些等调查了以后说,但是关于在公司里吸烟的事情,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这是规定上不允许的,一楼大厅外面是设了专用吸烟区的,这是明知故犯,还有安保的人……查监控的时候应该就看到了,你去通知杨部长和安保的人,一会儿中午吃完了饭来我这里一趟。” 男人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白景曜则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总不容易啊。”陆子青看着白景曜,笑了笑。 白景曜抬起头来看他,无奈地抿了抿嘴,“你年轻,你没有足够的威慑力,没有自己的小团队,当然很多人都不会把你当回事,我之前就想象过了,所以也不算意外。” 顾荀这时从文字里抬起头来,“这东西,好像给了我点头绪。” “嗯?” 白景曜和陆子青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第51章 没人救得了他 顾荀将对于朱文瑞的投诉对折了两次,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着白景曜问道:“可以带我们去看看这个安全通道吗?我想再确认一下。” 白景曜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陆子青,只见对方耸了耸肩也站了起来,只得起身朝门口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出了白景曜的办公室,几人乘电梯一路向下,来到之前男人口中的十六楼会议区。 电梯箱门一打开,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氛围和之前他们经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人的说话声,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地板上不规律地响着。 因为没有人使用,甚至走廊里的灯都没有打开,全靠窗户照进来的自然光,光滑的地板上反射着窗外的风景,说是一种寂静,更不如说有种渗人的阴冷,没有人气。 顾荀和陆子青跟着白景曜的脚步,来到了和电梯相对的走廊另一头,这里的光线更昏暗些,但远远地就能看到安装在天花板上那个拍摄安全通道的摄像头。 “就是这里了。”白景曜停下脚步,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口。 顾荀没说话,走进了那个朱文瑞曾经站过的楼梯间。 很安静,除了安静这里平平无奇,还被公司的保洁人员打扫得很是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可疑线索。 但顾荀并不觉得奇怪,他在楼梯间里转了一圈,细细听了一会儿,又顺着楼梯往下走到朱文瑞摔伤的地方,抬起头朝上面看了看。 白景曜在看了一眼陆子青之后,才尝试着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东西吗?” 顾荀抿着嘴笑,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白景曜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那他真就是自己没站稳摔下去了?” 顾荀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又是一摇头,“那倒也不是。” 白景曜被顾荀说懵了,张了张嘴没问出什么来,完全弄不懂顾荀的意思。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这里闻不到烟的味道,也没有诅咒的气息,非常的干净,“诅咒从来不是一个实体,它是从语言和意志中诞生出来的东西,只是一些人为了能让诅咒发挥更大的功效,才会把这种意志或是语言附着到实物上,让它变得看得见摸得着。” “人对虚无缥缈的东西产生的概念都是不一样的,”顾荀背着手,低头看着楼梯下方,仿佛能看到朱文瑞摔倒在那儿的画面,“这也就会导致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相信,可一旦它变得能看见了,能触摸了,是不是就对它的存在更加肯定更加相信了?” 白景曜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顾荀打开安全通道的门,重新回到了走廊,露着半张脸看着他们俩,“那么那些不相信的人或者是还持怀疑的人,就会开始因为它看得见摸得着而从意志或是语言上肯定诅咒的存在,而这份意志和语言又成为了诅咒的食粮,使它变得更为强大更为有效,产生更广泛的影响力。” “那不就……”白景曜心下漏一拍,“像是一个循环一样,无穷无尽了吗?” 顾荀闻言,点点头,“是,所以研究所才会选择管理或是处理这些东西,放任不管只会让诅咒之物不断强大。” 白景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拍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朱文瑞这个人从楼梯上摔下去确实是因为诅咒,只是不像我们以前遇到的通灵板那样是有实体的,就是单纯的诅咒本身?”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三人边说边走,乘上了电梯一路来到了一楼大厅,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周围人声鼎沸,让人产生一种刚才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突然闯入这里的错觉。 白景曜摸着下巴,站在大厅里,无视了周围人打的招呼,一个人沉思着。 顾荀想了想,问白景曜,“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看看朱文瑞的工位,在他家里什么都没发现,但我不觉得这种诅咒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他要么做了什么,要么碰过什么。” 白景曜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又看向开始热闹起来的大厅,点了点头,“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可以趁大家没有工作的时候去看看,但不能待太久。” 陆子青一笑,指着顾荀的鼻子,“就他这狗鼻子,过去闻闻就知道有没有了,不会耽搁太久的。” 话毕,就被顾荀对着腰子来了一拳,好在对陆子青来说是不痛不痒的。 白景曜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是放下了他绷直的神经,从口袋里拿出之前陆子青递给他的那张名片,走到了前台,对着其中一个人说道:“帮我看一看,这个朱文瑞是在市场部的哪间办公室。” 前台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好的,白总。” 说着,手指就在前台电脑的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起来,一会儿就抬起头来回答道:“白总,是在4楼市场部的47,是一间小办公室,只有三个工位……” 没等前台说完,白景曜就笑着摆摆手,“行了,我上去自己找,辛苦你了。” 此时快要到午休时间了,电梯变得拥挤不堪,好在朱文瑞的办公室并不是在很高的楼层,三个人选择从安全通道一路往上爬楼梯,等来到4楼,找到47的门牌号时,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正对门口最里边的位置摆着一个“市场部部长”的牌子,而在房间的另一角并排放着两张桌子,这两张桌子的背后是一块大大的玻璃。 顾荀站在玻璃面前,这玻璃下面一半是毛玻璃,上面一半是透明的,从工位上站起来就能看到后面员工办公区的全部景象,想想还怪可怕的。 朱文瑞的桌子是靠门的那一张,桌面上还放着他和家人的合照,看身材应该也是很久之前拍的了。 桌子上很乱,文件和各种书籍乱七八糟地摞在一起,感觉随时都会倾倒,好些文件和纸张也不知道还用不用,但看上去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垫在键盘下面的大块鼠标垫上还有吃过东西留下的油渍,看得顾荀眉头一紧。 一个电脑包丢在靠墙角的位置,而旁边就是垃圾桶。 陆子青双手叉腰,环视了一圈,“好家伙,和在家里一样乱啊。” 顾荀不语,弯着腰开始尝试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抽屉和柜子,本来他都准备好随时可能要偷偷开锁了,结果发现朱文瑞的抽屉竟然一个都没有锁的。 最靠下的抽屉一拉开,白景曜的脸色都变了,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小瓶还没有开封的酒,简单用文件袋和文件遮挡着,而顾荀一拿开这些东西,还有下酒用的鱿鱼丝和花生米,以及一包抽过的烟。 白景曜阴着一张脸,看了一眼部长的桌子,没说话。 顾荀的手在吃的喝的东西里扒来扒去,终于从里面搜到了自己的目标物,他笑着拿出东西,举到两个人眼前,“应该是它,味道是一样的。” 陆子青左右看了看,“工艺小刀?” 顾荀“啪”地打开了这把折叠小刀,刀锋没有装饰,长度也不长,勉强削个水果的程度,但刀柄上花纹繁复,看着很是精美,“这下就看朱文瑞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了。” 白景曜听了一愣,又想起顾荀装到口袋里的那些投诉举报,说道:“他真要是想承认应该早就承认了。” “所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顾荀把小刀收了回去,装起来,“要是他还是死性不改的话,没人救得了他了。” “你也不行?”白景曜有些吃惊,毕竟按照顾荀的说法,他觉得这种单纯的诅咒应该是没有诅咒之物影响力那么大那么可怕的。 顾荀笑了,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黝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白景曜,“不行,谁都不行,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 第52章 诅咒之声 顾荀和陆子青告别了白景曜,重新回到外勤车上。 陆子青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去哪儿?” 听到陆子青的问题,顾荀把朱文瑞那几张投诉的纸从口袋里拿出来,递到他眼前,“你看看。” 陆子青没有多问,也没有迟疑,从顾荀手里把东西接过来一看。 上面是整理出来的关于朱文瑞的各种投诉和举报,详细地写明了每一次收到投诉的时间,对方是通过电话还是邮件或是其他方式,以及投诉的具体内容。 将一张纸从头扫到尾,投诉之间相隔的时间都比较长,不存在明显的时间规律,但陆子青深吸了一口气,将纸重新递回到顾荀的手里,发动了车子,“先去哪边?” 顾荀一笑,把投诉塞回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在后座上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当然是从最早的地方开始了。” 车子混入车流,迎着正午的太阳,一路往回开,穿过了朱文瑞现在租住的小区,在一个他们今早刚来过的住宿区停了下来。 这个小区的面积不大,而且比较老旧,住在里面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个单位的,也多多少少打过照面,这里是朱文瑞的父母住的地方。 给研究所发去委托邮件的,确实是朱文瑞本人,但后来和顾荀他们联系的却一直都是朱文瑞的母亲张琴,至于究竟为什么,不是他们好奇的事情,反正都是一家人,只要讲得清楚事情,顾荀并不在意这其中的原因。 今天一大早,两人也是先从研究所出发,一路来到这个小区,接上了张琴,才驱车前往朱文瑞所在的小区的。 将车停在了小区路边,顾荀就从车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攥着朱文瑞的“罪证”,站在小区门口朝里看了看。 很快,看门的大爷就注意到了他,手里捧着饭碗走了过来,“你不是今早……” “对。”顾荀冲大爷笑了笑,将纸展开放到对方面前,但在看到大爷眯着眼睛身子后倾试图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的时候,顾荀还是放弃了。 他放下了手,凑到大爷的耳边,轻声问:“大爷,您认识朱文瑞吗?” “谁?”大爷的耳朵明显不太好,嘴巴里嚼着菜嘎吱嘎吱响,更影响他的听力了。 顾荀又凑近了些,然后朝张琴住的屋子方向指了指,“朱文瑞,就那边……3栋2单元五楼那一家的儿子,朱文瑞,您记得吗?” 大爷嚼着菜的嘴巴一下子停了,筷子在碗上重重敲了一下,面色不悦,“知道,怎么不知道?你们找他做什么?他现在不在这儿了!” 大爷转身走到自己的门卫小屋前,一屁股坐在塑料矮凳上,低头扒了几口饭,似乎不太想再搭理顾荀。 陆子青这时也走了进来,看到面前的一幕,就见顾荀冲他眨眨眼睛,于是比了个口型问道:“有戏?” 顾荀点点头,又追着蹲到了大爷身边,“大爷,我们不是来找他的。” 说着,顾荀又将那几张纸展开在大爷面前,即使对方看不清楚上面的字,“您看这个,百越您知道吗?” “百越?”大爷这次倒是听得清晰,鼻子里哼出一声,“怎么不知道,就朱文瑞那小子上班的地方呗?他妈天天逢人就说,不认识都难。” 顾荀的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道:“我们是从他公司来的,这几张纸……您看不清楚没关系,其实就是些关于朱文瑞的投诉和举报,我们看到上面很多投诉都是从这边来的,所以想过来问问看。” 大爷一听,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打量了一下顾荀,“你们……是百越来的人?” 顾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大爷笑。 “反正我们也没证据,”大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泄气,接着伸手朝小区里指,“就说是我们空口污蔑他,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回音也没有,还好他搬出去了,不然在这地方都住不下去了。” “没证据没关系,”顾荀摇摇头,又凑近了些,“您只要跟我说说,您看到的事情就好了,我就是想核对一下和投诉上的内容匹不匹配。” 大爷坐直了身子,显得还是有点警惕,“你们不是来诓我的吧?” 陆子青蹲到了大爷的另一侧,“怎么会,对了,您知道吗?朱文瑞这两天摔断了腿,天天躺在家里呢。” 这一说,大爷突然来了精神,抬起碗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笑出声来,“还有这种好事?” 看起来朱文瑞的事挺下饭的,大爷三下两下就把碗里的饭菜都吃完了,打了个饱嗝,将碗放在门口的地上,招呼两人进门卫小屋。 接着,大爷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本子,看上去特别厚实,一打开发现还夹着各种各样的照片,在自己的藤椅上坐下,“我都记在这里了,还有照片,哪天是哪天的应该都对得上。” 顾荀见状一愣,问道:“每次你们都投诉了吗?” “那倒不是,”大爷在手指上沾了点唾沫,翻了几页,“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事主自己忍了,毕竟住在一个小区里,以前还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要么就是和家里长辈认识的,大家都不想搞得太难看,后来是实在受不了,你是不晓得,那小子喝完酒以后跟个疯子似的。” 大爷的手在膝盖上一拍,“一开始想着咱们小区的事情,就内部解决,也别闹大了,结果跟他爸妈讲了人家不信,他还问我们有没有证据,让我们把监控拿出来……你看看,就咱们这老小区,哪有那么好的条件?然后就说是我们污蔑他,说是看他在大公司上班眼红,想故意搞他。” “你看这几个,”大爷翻着自己的本子,指着上面的照片,“这几个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把人家自行车的车胎给戳了,后面是划了别人的车窗玻璃,我都是看到了的,还上去拉了,一嘴的酒味,力气还大得要死,把我给摔了一跤还住院了好久,之后去他家找说法,结果居然说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认错人……” 大爷看起来气得慌,抿抿嘴,把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顾荀摸了摸包里从朱文瑞抽屉里拿来的小刀,问道:“那您有看到他用什么东西划的吗?” 大爷沉默了一会儿,仔细地想了想,随后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看到过的几次,过去阻止的时候就是他已经收手,开始往家走了,我也没法搜身不是?但是肯定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的,不然弄不了那些。” “朱文瑞大概是什么时候搬走的?”陆子青问道。 大爷将手里的本子翻到最后有记录的一页,说道:“大概一年前吧,他走了以后小区里就没发生这种事了,虽然没证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就是节假日的时候还会回来,搞得大家紧张得很,车都停外面大厦的停车场里去了。” “那你们觉得他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大爷嗤笑了一声,看向顾荀,“谁知道?他有千般万般理由,也不该做这种事情,我才管他的呢!” 说着,大爷的目光转向了陆子青,“你刚才不是说他摔了吗?” 陆子青点了点头。 “这说不定就是报应,”大爷笑了两声,明显心情好了起来,“没喝酒的时候还人模狗样的,喝了酒之后做了那些事又不承认,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大爷从桌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嘬了一口,靠在藤椅上摇晃着,“你们晓得嘛?我当时每次看到他那样,心里就会想这人怎么不死了算了?在大公司工作又怎样?喝酒管不住,自己的手也管不住,对他父母也是呼来喝去,对我们长辈一点礼貌也没有,真的,怎么不死了算了?” 大爷那双略微有些凸出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盯着顾荀和陆子青,他的表情平静,但又带着一点喜悦,嘬了一口烟后,又慢慢地吐了出来,“直到后面他搬走了,我每次回想起这种心情……” 顾荀站起身来,站在门卫小屋的门口看着大爷,“怎么样?” “竟然一点后悔的感觉都没有,”大爷咧嘴笑了,露出发黄的牙齿,“我晓得我这个想法恶毒,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么想是不对的,我估计……像这么想的人不止我一个……” 第53章 滚出去 小区里很是安静,偶尔能听到从低层住户的窗户里传来零星的说话声,大爷手里捏着烟,说完这些话的他还是一副笑脸地看着顾荀和陆子青,甚至把陆子青看得有点发毛。 也不晓得跟朱文瑞到底是深仇大恨到了什么地步,能让大爷对着外人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还要去见那个小子吗?”大爷看着顾荀问道。 见顾荀点了点头,大爷的眼珠转了转,“你们去了也是白去,要真是有什么办法搞他,也不用等那么长时间,不过既然你们会来,不会是他又在现在住的地方干一样的事情了吧?” 顾荀的目光看向手里的纸张,“确实是有……只是还不是太多。” “哈哈哈,”大爷突然放声大笑,将烟灰磕在脚边的地面上,“我就知道,他要是能管得住自己的手和那张嘴,那母猪都要上树了,他们家的人也是,生个儿子怎么了?在大公司工作又怎么了?一个个嘴臭得跟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 大爷说着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愤恨,“你们晓得他们家的人说我什么吗?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自己家的事情都管不来,还多管闲事污蔑他们?他们咒我啊,说我活该无儿无女断子绝孙……我告诉你们,他改不了了,他们家也改不了了,永远就这样了!” “我看朱文瑞摔断一条腿是轻的了,”大爷翘起二郎腿,眼睛盯着门卫小屋的屋顶,“老天要是真开眼,就该让他尝点真正的苦头,你们也别去问其他住户了,那小子搬走了大家才松一口气,我也不想把小区里的气氛搞得又不好起来,以后要是还有什么,直接来找我就是了,我这儿都有记录的。” 顾荀没有表态,而是看了陆子青一眼之后,拉着他告别了大爷,重新回到了车上。 “……所以你之前想到的就是这个?”陆子青回过头看他。 顾荀抿着嘴笑了,目光还看着门卫小屋的方向,“就是这个啊,单纯的诅咒的声音,朱文瑞一定听到了,听到了所以从楼梯上摔下去了……绝对不止大爷一个人这么想的,一个人想法和力量完全不足以形成那股声音,看来他们家在这儿口碑还真是差得不行。” 车子发动了,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朱文瑞住的小区。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给顾荀他们开门的人依旧是朱文瑞的母亲张琴,她腰上围着围裙,干净得不行,只沾了几个油点,一看就是买来之后从来没有用过的。 而朱文瑞,打着石膏的那条腿放在一个小矮凳上,正坐在餐厅里吃午饭,东西还真就是他们走之前他跟他妈点的那几样,几块啃干净的骨头放在桌上,窑鸡已经吃掉了半只,嘴上和手上全是油。 听到门口的动静,朱文瑞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就用他满是油脂的手指捏住装着白酒的小杯子,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陆子青看了看张琴,才冲朱文瑞说道:“摔断了腿还喝酒,你是真拿医生的话当耳旁风啊。” “关你屁事,”朱文瑞从嘴巴里吐出一根鸡骨头,又塞进去一块排骨,“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你们知道什么?怎么,出去找人商量好了要怎么继续骗我了吗?你们研究所到底行不行啊,搞两个小年轻来能成什么事?” “就你这样的,可没资格让所长来。”顾荀盯着朱文瑞,毫无感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陆子青只是看了顾荀一眼,没有说话。 “你什么意思?”朱文瑞吃肉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顾荀,一双眼睛瞪得老圆,像是在威慑什么一样。 顾荀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掏了掏耳朵,“就是告诉你,如你所愿,这件事情研究所并没有办法解决。” 张琴一听,赶紧走到顾荀面前,双手抓着围裙,眼中带着一种期待,“什……什么意思?不是文瑞说的,什么……什么诅咒吗?” 顾荀笑了,低头看着张琴,摇摇头,“不,这确实是诅咒。” 朱文瑞喝下一口酒,整个人的身子都转了过来,“你几个意思?你们研究所生意还想不想做了?你这是要毁约是吧?你这点工作精神和觉悟,我跟你说,到了社会上可是要吃大亏的,谁教你的用这种口气跟客户说话……” “你也不用在这里高高在上地教育我了,”顾荀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朱文瑞,“你的这套在我身上没什么用,你倒是好好想想,你之前做过些什么。” “顺便一说,研究所做的并不是生意。”陆子青站在门边,补充了一句。 张琴左右看了看,走到朱文瑞身后,一脸的不解,“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儿子做什么了?” 顾荀看都没看她,“你们一家人都清楚。” 说着,从口袋里把那把工艺小刀掏出来,放在了朱文瑞眼前,金属和木质桌子撞击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朱文瑞看着桌上的小刀,先是皱眉,但很快就抬头质问顾荀,“……你们去公司了?谁允许你去乱翻我的东西了?” 顾荀闻言笑了,稍稍弯腰,“原来你知道,什么都知道。” 朱文瑞立马收回了目光,不看顾荀,“你在说些什么,搞不懂。” “这小刀怎么了?”张琴把工艺小刀拿了起来,“这不就是文瑞他爸出去旅游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又把投诉掏出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从原本的住处搬走的,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这些投诉和举报,朱文瑞你还有印象吗?” 朱文瑞和张琴皆是眯着眼睛,盯着纸上的内容看了一会儿。 接着朱文瑞轻蔑一笑,扯下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嚼着,“什么啊,都是些空口无凭的污蔑,你们折腾半天就拿出这东西来,想干什么?” 对于朱文瑞的态度,顾荀是无所谓的,他只是说道:“做没有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之所以摔那一跤就是因为你做了这些事情,还态度蛮狠拒不认错,所以别人咒你死。” 朱文瑞听到这句,面色突然一变,嚼着鸡肉的嘴巴也不动了。 “你听到了吧?”顾荀眯起眼睛笑了,“在那个安全通道里,你偷偷违反公司规定去抽烟的时候,耳朵边上听到了很多人咒你的耳语了吧?你用手扇了好几下都没有把它们驱散走,所以慌张之中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朱文瑞脸颊上的肥肉抖动了两下,他抿了抿嘴,又喝下去一口酒,说道:“你胡说,明明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下去的!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本事?没有就给我滚回去,换个靠谱的人来!” “不要急,”顾荀按住了朱文瑞的肩膀,“你现在的反应反而证明了我说的是真的,再说了,你后背上除了淤青和伤痕,根本就没有别的奇怪气息了,说明你摔下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但是你不想也不敢承认你听到别人咒你死的声音,你才撒谎说是被人推的,但又因为你确确实实听到了凭空出现的说话声,才会向研究所寻求帮助的不是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朱文瑞瞪着他那双眼睛紧紧盯着顾荀,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而张琴只是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用双手支撑着他的身体。 顾荀将手里的投诉翻了翻,放到朱文瑞的眼前抖了两下,“你用那把工艺小刀划坏的东西,我估计你自己都记不全了吧?你不是觉得没证据吗?不是觉得别人拿你没办法吗?现在报应不就来了?” 朱文瑞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不语,他就一直盯着顾荀,仿佛希望对方在他的注视下会选择主动退缩一样。 张琴在这时跺了一下脚,辩解道:“那也不能怪文瑞啊,他喝了酒,有些事情是不受他想法控制的,又不是他故意这么做的!文瑞一直都可乖了,还懂事,从小到大就没让我们操过心,现在还进了大公司……要不是每次应酬喝酒……” “怪酒吗?”顾荀的目光上移,停在张琴脸上,对方一下子闭了嘴,“是应酬的问题吗?一个快四十的男人,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丁点约束能力,他真的长大了吗?他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人家来找你们理论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又用的什么态度,我想不会一下全忘了吧?” 张琴双手抓着朱文瑞的肩膀,眉毛眼睛都蹙成了一团,“这……这事就当是我们错了吧,等事情解决了,我带着文瑞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总行了吧?现在,就现在你们先想办法帮帮我儿子啊!这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陆子青一下子笑了,“道歉都要你妈替你来吗?” “我们没有办法,”没有给对方再次说话的机会,顾荀只是平静地看着母子俩,“语言上的诅咒是最为单纯的,它没有附着在任何实际物体之上,只存在于语言和想法当中,所以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 “什么意思?” 顾荀看看张琴,又盯着不说话的朱文瑞,“管好自己的嘴和手,别喝酒,别拿酒当借口就手贱去破坏别人家的东西,该道歉的道歉,去努力获得别人的原谅,等别人原谅你了,耳边听到的声音自然就会小了,可你要是还这样放任下去,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这……” “妈,别说了!”朱文瑞在这时开口,满嘴的酒气,他看着顾荀二人笑了,“什么狗屁研究所,没本事就直说,还找那么多理由,简直浪费我时间,赶紧给我滚出去!要不是我腿伤了,不然早给你打得满地找牙了!” 顾荀把手里的投诉往桌上一丢,“那祝你好运了。” “妈,赶紧让他们滚出去!” 第54章 像反派 顾荀和陆子青被推着退出了屋子,张琴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朱文瑞,压低了声音皱着眉头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文瑞现在只是因为受伤了所以心情不好,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荀看了一眼屋内,朱文瑞又开始吃起东西来,不再理会他们,想了想才说道:“你知道当年鲤岛的事情吗?” “鲤岛?”张琴一愣,不明白顾荀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情,“你是指什么?” “鲤岛倾塌了一半,海啸波及了沿海的不少渔村,”顾荀静静地看着张琴,“万舟的人应该没有几个没听说过吧?” 张琴仔细想了想,才缓缓点头,“你是说这个,那可有些早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呢,也就是后来听家里长辈说起过。” “那你也应该知道万舟在那之后发生的变化吧?”顾荀双手抱胸,又看了朱文瑞一眼,“如果没有发生鲤岛的事情,你儿子被人背地里咒几句,也许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那些人更多的是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谁也没有真的想要一下子让你儿子死掉,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们的话语和想法之中的力量会被无形放大,变成真正的诅咒,这一次只是摔断了腿,下一次也许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张琴听得脸一下子白了,她看上去有些着急,又把两人往外推了推,站在朱文瑞看不见的拐角处小声地问:“那……那怎么办啊?我们养大这么一个儿子不容易啊,可不能让他就这么出事。” 顾荀摇摇头,“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就看他听不听劝,不听的话,什么人都没办法。” “这……” 张琴眼角的皱纹在这一刻仿佛变多了,她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跺着脚,两只手相互抠来抠去,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是针对你儿子的声音,虽然那些人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做了那些事,但是很清楚就是朱文瑞做的,”顾荀见张琴想开口说话,立马抬手打断,“你先听我说,你也不要否认,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到底做没做,这些诅咒的声音没有实体,无法附着在物件上,只会在朱文瑞耳边不断出现,你总不能让我为了消除声音,去把那些咒过他的人一个个弄死吧?” 张琴吓得肩膀一耸,赶紧摆了摆手,“那不行,那可不行……那是做不得的事情。”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之前跟他提听到声音的时候,他是有明显反应的,说明摔下楼梯的时候确实是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你也可以去他公司看监控记录,现在还只是偶尔出现,可以不拿它当回事,可放任下去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咒他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直至消失,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 张琴紧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文瑞又不一定会听我的。” 顾荀闻言笑了,“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方法给了,该说的说了,他还执迷不悟,后果自己承担。” 就在张琴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传来了朱文瑞的喊声,“妈!!你还在跟他们磨叽什么?没本事就赶紧滚,赖在别人家门口是要怎么样?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给的,想都不要想!” 顾荀闭了嘴,看看张琴,“自求多福吧,我们走了。” 两人没有再理会张琴是否还想要说什么,顺着楼梯往小区院子里走。 一直到了楼下,陆子青回过头朝上看,才开口说道:“你这心思也太坏了,还弄死那些咒他的人,这样诅咒的声音只会增不会减,那不是给他送即刻催命符吗?” 顾荀的脚步顿了一下,想想朱文瑞的样子,“你说,朱文瑞要是知道这么个方法,他会不会选择去做?” 陆子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 131研究所。 谢执秋个人办公室。 杨晋元坐在临窗的桌子前,身前放着好些个人物品,他抬着头,看着站在办公桌前挂断电话的谢执秋,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吗?” 在杨晋元的印象中,谢执秋的这个黑色的座机很少会响,至少他是没有见到过的,刚才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还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谢执秋不以为意地一挑眉,又坐回到杨晋元的对面,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个投诉电话罢了,不用在意。” “投诉电话?”杨晋元一愣,心想研究所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谢执秋单手杵着下巴,缓缓说道:“就是一个形式上的东西而已,算是给委托人的一个发泄渠道?毕竟研究所的宗旨,一切都是以诅咒之物为最优先的,所以很多时候不可能去顾忌那些人的状况和心情,自然会有不满,打个电话让他们骂一通,也许能舒服一点吧。” 谢执秋的话,说得杨晋元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你说有道理吧,也说得通,你要说没道理吧,那也真怪没道理的,毕竟谢执秋现在的态度,明显就是听完以后就让那些话从耳朵另一边飞出去了。 杨晋元想了想研究所里现在不在的人,才又试着问道:“该不会是说顾荀的吧?” “是啊,”谢执秋笑了,眼睛甚至都弯成了月牙,“小荀对于诅咒之物,是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的,所以我想一定是委托人自己没有办法接受。” “那不就是委托黄了?” 谢执秋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 谢执秋的这句话,说得毫不在意,杨晋元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研究所一切不是以处理诅咒之物为最优先吗?”杨晋元眨了眨眼睛,“还可以这样放任不管的吗?” 谢执秋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说:“如果真的是有影响的东西,小荀就算是完全违背委托人的意愿,也会强行进行处理的,既然对方还能打电话来骂一通,而小荀没有特意通知我的话,说明这件事情可能没有诅咒之物。” “……没有诅咒之物?” 谢执秋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的物品,继续说道:“诅咒最初的形态,是存在于语言和想法当中的,我不喜欢这个人,所以我咒他遇到不好的事情,咒他死,也算是一种发泄内心情绪的方式,直到后来有人不满足于此,开始尝试寻找将这股力量附着实物,产生更大影响的方法,才会出现诅咒之物。” “诅咒之物的形成一般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还有不受时间磨灭的意志,才能够形成,”谢执秋说着,指向杨晋元,“可万舟现在是个特殊的地方,鲤岛事件之后,诅咒和诅咒之物变得更容易出现了,而像你们的通灵板更是接触了不知名的力量,短短几年就成形。” 杨晋元边听边点头,这些他都在书上看到过,“也就是说,这回可能真就是什么人单纯咒那个委托人?” “对,”谢执秋想起了那人说话的口气,却是忍不住笑,“这种情况我们是没有处理办法的,只有委托人自己去寻找原因,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沟通和改变,打消别人的这种想法,这么一想,可比诅咒之物麻烦多了。” “那确实……”杨晋元说着,抿了抿嘴,“不过这样不管不会出什么事情吗?虽然只是诅咒的声音,应该对人也是会有影响的吧?但我看您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谢执秋摆了摆手,“研究所的投诉和差评可不止这一条,过去有,将来也会有,一旦违背委托人的意愿,他们就很容易表现出不满,你现在只是不习惯,看多了就无所谓了,要是每一个都在意,研究所也不可能到现在了……这种委托人不愿意听取意见,又没有诅咒之物的情况下,我们也无计可施。” “这……不会影响到研究所的委托情况吗?”杨晋元其实比较在意这个问题。 谢执秋闻言笑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杨晋元,轻声说道:“不会,因为等到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会回来的,除了这里,他们别无选择,到时候他们就会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跪地求饶,只为让我们帮他们。” 杨晋元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他搓搓手臂,看了谢执秋一眼,“所长,你这话说得像反派一样,有点吓人。” “是吗?”谢执秋扶了扶眼镜,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敲敲桌面,“那不说了,我们还是继续吧。” 第55章 没有回音 杨晋元点点头,收敛了心神,注意力重新回到桌上的物品之中。 那是几本整合记录工作日常的笔记本,一些平时不用外出行动时,个人佩戴的饰品,男款女款各种各样。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又从里面拿出一个之前还没有碰过的,皮肤接触到金属,传来一股冰凉的感觉,可不论他怎么集中精神,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要不是还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也许都会以为是自己瞎了。 那是一种充满死寂的黑暗,杨晋元从来没有感受过。 那片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丁点声音,仿佛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一般。 杨晋元细细去听,可还是什么都听不到,没有风声,没有模糊细碎的低语声,什么都没有。 “还是什么都没有吗?” 听到谢执秋的声音,杨晋元放下东西,使劲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都是看不到也听不到。” 谢执秋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就好像他早已料到是这样的情况,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捏了捏眉心,将桌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果然,暂时不用再看了,能麻烦你跑一趟去把小荀他们叫过来吗?如果从委托人家里出来,估计应该快回到所里了。” 杨晋元站起身,看了看桌上那堆个人物品,想问谢执秋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打住了,只轻轻“嗯”了一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等杨晋元的脚步渐行渐远,谢执秋才将自己身上的重量完全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盯着那些东西,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百年,对于一个普通的人类来说太长了,经历过鲤岛倾塌的人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了,可是百年对于某些东西来说又太短了,才仅仅百年,怎么就又开始了呢? 谢执秋站起身来,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然后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发黄严重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拿在手里,缓缓打开,上面是自己密密麻麻的字迹,被岁月染上了尘埃,此时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可谢执秋记得清清楚楚,写在上面的一字一句,还有那些经历过的事情,就好像才发生没有多久。 百年,对他谢执秋来说,也太短了。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谢执秋回过神,将笔记本放回了抽屉里,“进来吧。” “老头?”顾荀的脑袋从门缝里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谢执秋关抽屉的动作,脸上的表情跟着严肃了起来。 杨晋元和陆子青跟着进来了,站在顾荀的身后。 谢执秋抬眼,看着顾荀说道:“他们没回消息。” “多久了?” “三小队是上岛之后一天,”谢执秋抿了抿嘴唇,“一小队是发回准备上岛的消息之后……一直到现在,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回音。” 顾荀闻言眉头皱了皱,三小队的事情当时他听叶非成说过,他们在岛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通讯是正常的,可叶非成去支援,却是只留下了准备上岛的信息,这岛上,肯定出什么事了。 顾荀的双手拄在谢执秋的办公桌上,看着他,“你安排吧,我们随时可以走。” 谢执秋看着顾荀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说道:“除了你我也没有更安心的人可以派去了,没有定时回传消息,岛上百分之百是有问题的,你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去吧,到了海边估计天差不多黑了,先住下,明天一早想办法登岛,让晋元跟着你们一起去,桌上那些个人物品一起拿着。” 顾荀一听,看头看向杨晋元。 杨晋元伸手指了指窗边的桌子,解释道:“之前所长试着让我看看这些个人物品,但是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声音,只有一片黑暗。” “外界被阻隔了,”谢执秋接过杨晋元的话头,“但如果上到岛上也许可以发现什么,至少对于找人会有一些帮助。” 顾荀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就点了点头。 就在三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谢执秋又叫住了他们,伸着一只手,想了一会儿说道:“外勤车就不要开着去了,你们想办法乘车去海边吧。” 研究所最大,人员也最多的部门,就是收容部,这个部门成立的时间最长最久,几乎每一个收容部资历高的工作人员,都是谢执秋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一直到后来研究所规模变大,才取消了这样的方式,毕竟光靠谢执秋一个人,效率还是太低了。 但收容部的每一个人,都是谢执秋的学生,他们了解的工作内容和执行规范,都是谢执秋一个个日日夜夜一字一句写下来的。 收容部的工作人员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收容的管理和研究,一个就是外勤的收容行动,后者相较于前者存在着更大的危险性。 杨晋元坐在公交车里,听着陆子青给自己详细介绍收容部的各种情况,车窗外的天空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没有人会觉得害怕吗?” 陆子青闻言一顿,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人不会害怕的吧,那毕竟都是些未知的东西,不管所长的东西写得多详细和规范,可面对的始终是随时都会轻易超越这种规范的存在。” 说到这里,陆子青话头一转,嘴角有些许笑意,“但既然他们选择了,那一定是行动的动力大于了自己的恐惧,否则就不会愿意做收容部的外勤了,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诅咒之物的影响或是伤害,所以才下定决心的吧。” “就像叶非成啊。”顾荀坐在后排,双手搭在杨晋元的椅背上,头靠在手背上,声音离对方的耳朵很近。 杨晋元眨了眨眼睛,想了起来,他记得当时在装备配置区,顾荀还问过他想不想知道叶非成手套下面的手是什么样的,所以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被诅咒之物直接影响过,所以产生了某种变化吗? 陆子青在杨晋元身旁点点头,“他每回那么拼命,只要有情况就自己第一个往上冲也是因为这样,也许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以及对过去的补救吧。” 杨晋元没有搭话,他听出了话外之音,叶非成身上也许发生过什么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不应该从别人口中听来,所以也就打住了。 公交车在靠近海边的一个站点停了下来,三人下了车,海风立刻迎面吹来。 万舟市临海,海边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渔村,有的顺势发展成了旅游度假的景点,而有一些依旧保持着过去的模样,静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越是靠近鲤岛的方向,就越是这样。 海平线上可以看到落日,景色虽然很美,但他们可没有空欣赏。 顾荀站在车站前左右看了看,然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带着两人开始往前走。 杨晋元悄悄凑到陆子青耳边,问道:“他那么熟悉这些地方的吗?” 陆子青笑了笑,也压低声音说道:“以前研究所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就他跟着所长经常往这些地方跑,所以除了所长之外,就属他最了解了,这也是所长让他来的原因,如果换别人可能又要下落不明了。”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有些硌脚的海滩上,临近海边的地方散发着一股咸腥味,日头渐渐落下,四周也变得昏暗起来。 顾荀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没有过多久,就见到几栋山崖边亮着灯光的房子,房外的空地上晒着渔网和一些已经干透了的鱼,风一吹过来,就是一股浓郁的味道。 一个男人从其中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抬着一个盆,里面装着还没洗的碗筷,看到顾荀的时候愣了一下,立马笑了起来,“小顾,怎么这时候来了?” “曾叔,打扰了。” 见顾荀这副乖巧礼貌的样子,杨晋元有些愣神。 而曾叔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把盆往露天水池里一放,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出什么事了?” 第56章 离岛 海风拂过面庞,带来咸腥的气味,天空中失去了最后一抹太阳的光辉,周围的山崖和礁石融入到了夜色之中,耳边只能听到海浪轻轻冲刷海滩的声音。 几个人搬了小凳坐在房前的空地上,中间放着一个燃着木柴的铁桶,火光闪耀,声音噼里啪啦的。 曾叔摸着自己长满胡茬的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顾荀,“据我所知,最近这段时间没谁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一句话出,顾荀的表情变得难看了几分,曾叔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给研究所帮忙了,和谢执秋算得上是处得很不错的朋友,如果是海边或者某座岛上有什么异状,通常都是由曾叔通知研究所的。 如果他说没发现什么情况,那么最早三小队是如何发现岛上可能有东西的?谢执秋是不可能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同意收容部外勤队的人员私自登岛,他们也都不是那种置所内规定于不顾的人。 什么人给他们带去了岛上异常的信息? “他们借船上岛的记录,村里应该有留着的吧?” 听到陆子青的话,曾叔转过头看看他,从包里抽出一根烟,别在耳朵上,“那肯定有,从跟谢所长合作开始,这些记录的管理一天都没有断过,等明天天一亮,我带你们去看……不过真是奇了怪了,要是所里有人要上岛,怎么这么悄没声息的?” 顾荀用手拄着自己的双颊,眼睛盯着桶中扭动升腾的火焰,“看起来确实是有问题了,如果真的是村里的人送他们上了岛,结果回来还没有特地告知……” 顾荀的话没有说完,曾叔的脸色变了变,他站起身来,朝屋里的方向走,“你们先坐着,我去给村长打个电话,要真是小顾你说的这样,还是尽早找出来比较好。” 曾叔一边用村里的方言喊着一个名字,一边快步走进了屋子里,背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什么意思?”杨晋元看到这一幕,愣了愣。 陆子青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临海的这一片,只有这一个渔村是跟我们所里有合作的,以前所长上岛都是在这个地方乘船,毕竟当年鲤岛倾塌之后,愿意驾船带人上岛的地方就越来越少了。” 面对杨晋元疑问的目光,陆子青垂眸,“因为时不时总有出船的人回不来,在灯塔上看不到船的身影,但过几天船就自己漂回来了,人却不知所踪,所以就几乎没有人再敢随便这么做,不管是这些还保持原本生活样貌的渔村,还是已经改造成了度假景区的部分,大家都遵守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绝不会离开航行的安全范围,以确保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杨晋元听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大海的方向,黑夜下的远方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些山崖的影子,“那这种情况,岛上还会有人吗?” 杨晋元想,按照曾叔的说法如果村子里或者海边有人发现异常,所有人应该都会察觉到,更不用说这座渔村还与研究所有合作,如果给三小队传信的人就是渔村的人,曾叔不可能会觉得意外和奇怪。 “有些岛上确实还是有住人的,”回答杨晋元的是顾荀,“只是基本上也就几户人家而已,形成不了太大的规模,很多人都是上了年纪,更愿意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即使海上随时容易出现不确定的状况,他们仍然坚持住在岛上。” 陆子青伸出手,朝海岸边的某处指去,“所长因为以前经常上岛,其实很多岛还住着人也是他发现的,大家基本都按照所长画出来的安全路线往来,不过也不频繁,就是简单保障岛上人员的基本生活这样,剩下的都靠他们自给自足了。” “如果是村子里的人发现的异常,那肯定是由村长或者曾叔直接通知老头的,”顾荀抿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既然他们都不清楚,那么这个传信的人,也许只有等我们上岛之后才能搞清楚了。” 陆子青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海风把他额前的刘海都吹了起来,“还好上岛只能从这里登船,只要登船必有记录,否则这一片零星的小岛很多,一个个找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曾叔在这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事情我和村长说了,他说会通知村里人相互注意,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立马会来告诉我们的,你们今晚就住我家吧,”说着,曾叔招呼几人起身,“明天一大早还得坐船,早些休息,要是村里真的发现情况,说不定还要耽搁一会儿。” 曾叔的家是一栋四层的小楼,一楼进门是块还算宽敞的空间,停放着一辆三轮车和一辆摩托车,几个塑料小矮凳堆在一个角落里,和一些渔具放在了一起。 到了二楼,才是曾叔家的客厅,里面坐着老老小小一家,围在电视机前一边吃水果一边看节目,见到曾叔带着几人上来,也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看不出过度的警惕也有没有像曾叔那样熟络。 三楼似乎是自家人住的,杨晋元看到一个比二楼面积小一些的客厅,而里面连接的房门都是紧闭着的,只有楼梯口的卫生间是开着门。 一路走上四楼,打开一个房间的门,里面是并排摆着的几张床,一眼看上去像是普通小旅馆一样,与床相对的一面摆着一台电视机,阳台里有水池和卫生间,朝外看去就是大海。 房间里还算是干净,但感觉总有一股海边咸咸的味道,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杨晋元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不安,他睡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坐了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下到二楼,发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杨晋元走了过去,发现曾叔一个人坐在茶几边的矮凳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曾叔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睡不着?” 杨晋元点点头,走到曾叔身边,也坐在了矮凳上,“是有点。” 电视机还开着,但播放的声音极小,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去听,根本听不出它有在发出声音,那是一部杨晋元从来没看过的电视剧,充满了年代感,画面甚至都有些粗糙模糊。 “我看你是生面孔,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工作?” 杨晋元眨眨眼睛,“差不多。” 曾叔哈哈笑了,抽完一根烟按在烟灰缸里,喝了一口茶,“那正常,基本上第一次来的人都会这样,又紧张但又期待,你别看小顾现在这样,小时候跟着谢所长来的时候,也是一整晚没睡觉,就趴在床边盯着外面看。” 曾叔家里的氛围让杨晋元觉得有些陌生,该怎么去形容呢?应该是让他感觉更像是一个“家”,虽然这里的家具和陈设可能都不值几个钱,可是杨晋元的脑海里总会不住地想起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电视吃东西的样子,显得更有人气。 简陋平凡,但杨晋元竟然不讨厌。 “曾叔,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曾叔捧着自己的钢化杯,又浅呷了一口,“什么问题?” 杨晋元想了想,才说道:“我一直都听他们说‘鲤岛’,现在在海边能看到鲤岛在哪儿吗?” “你好奇这个?”曾叔坐直了身子,表情上倒是毫不意外,“在海边上可看不到鲤岛,那地方离陆地还挺远的,更何况已经塌了一半,我估计啊……现在应该只有谢所长才能认得出来了吧。” 杨晋元听了一愣,“现在没人知道鲤岛在哪儿了?” 曾叔点点头,“鲤岛倾塌的时间太早了,都一百年以前了,我估摸着清楚这件事的人都没几个能活着的了,更不用说知晓它方位的,现在周围渔村的也就知道个大概的方向,那一片区域去不得,基本都会避开,但鲤岛具体在哪个位置,就说不上了。” “毕竟那可是鲤岛啊,”曾叔说着,给杨晋元递了一小串葡萄,“听以前传下来的说法,讲鲤岛的名字最早不是鲤鱼的鲤,而是离开的离,就是因为这座岛远离海岸,所以才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杨晋元一听,反而更来了精神,“那怎么改成现在这个名字的?” “是取了‘鲤鱼跃龙门’的意思。” 顾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吓了杨晋元一跳,手里的葡萄都差点跟着甩了出去。 “小顾也没睡啊?” 顾荀点点头,就看向杨晋元,“他半天都不回去,我怕他去海边乱跑,明天又得多找一个人。” 杨晋元一愣,有点像是被老师逮住的逃课学生一般,“你没睡?” “哪有那么快闭上眼就秒睡的,”顾荀说着也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又不是陆子青。” “你说的……鲤鱼跃龙门是什么意思?”见顾荀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杨晋元又接着问了起来。 顾荀坐直身子,用手比了个“c”,“以前距离鲤岛最近的海岸说是一个‘c’字型的,天然形成的特殊造型成了一道风景线,而鲤岛也不是完全跟岸上隔绝的,一个月能有一次通船的机会,是岛上的人发现大陆上的人都把他们岛叫做‘离岛’,觉得这名字太疏远,不吉利,才自己给改成了鲤鱼的鲤。” “他们说,这个c型的海岸就像是龙门,而鲤岛的鲤鱼头正好冲着这里,寓意着只要继续加大通船的次数,让更多人的人有机会来到陆地上,他们岛上的人也就能够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就像鲤鱼越过了龙门,最终成了龙一样。” “那座岛真的是鱼的形状吗?” 面对杨晋元好奇的疑问,顾荀一下子笑了,“屁,老头说了,那座岛根本就没什么具体的形状,更不用说像鱼了,就是为了取个好彩头故意编出来的。” 杨晋元吞下一颗葡萄,“所长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顾荀没有回答,只是冲着杨晋元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第57章 乘船上岛 一大早窗外还雾蒙蒙的,顾荀就被曾叔从床上给叫了起来,原本他想翻身再睡个回笼觉的,可一听村长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思来想去,还是强迫着自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和顾荀同样,杨晋元也是一脸的倦色,眯着一双眼睛晃晃悠悠地靠在门框前。 陆子青煞有介事地抱着双臂,将两人都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俩昨晚背着我跑去做贼了?” 昨晚跟曾叔一起,给杨晋元讲了很多关于渔村,关于研究所的事情,都是些没有被写进书里变成文字的不大不小的故事,讲得一起劲,回过神来三个人才发现时间都已经凌晨了。 顾荀揉了揉眼睛,无声地点点头。 一打开一楼的大门,外面冰凉的海风就毫无顾忌地打在了众人的脸上,杨晋元忍不住打了一个抖,抱着自己的手臂来回搓了搓,还没有阳光的海边清晨着实是有些冷。 村长是个六十多快七十岁的人,但身体强壮,晒得黢黑,两只手膀子上能清晰看到结实的肌肉,和他微微发白的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和被海风吹得瑟缩起来的杨晋元不同,村长身上就穿着一件通肩的马甲,里面什么衣服都没有再穿,一条五分的宽松裤子,脚上踩着塑料拖鞋,唯一不同的是那有些凝重的面色。 看到顾荀他们出来,村长也没多寒暄,开口便是,“村里确实出了问题。” 一句话出,顾荀和陆子青互看了一眼,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于是冲村长点了点头,几人跟着他后面开始往海边的方向走。 脚下的砂砾被踩得沙沙作响,杨晋元顺着海平面往远处看,只能看到在寂静中涌动的海水,而昨天看到的零星小岛和礁石都藏在了一片薄薄的白雾之中,看不清晰。 大约走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村长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不算大的码头,旁边有一座依着山建起来的一层小屋,屋门口挂着的木牌子因为海风和海水的侵蚀,已经变得斑驳不堪。 里面亮着灯,村长把门推开,就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里面,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是满脸的焦虑,夹在手指间的烟已经抽了一半。 “三阳?怎么是你在这儿?” 说话的是曾叔,被叫做三阳的男人站了起来,看看众人,将手里的烟往桌上的烟灰缸里狠狠一按,说道:“是我看到的。” 说着,三阳把放在窗边的一个登记簿翻开,指着写在最后的一个名字——付源。 曾叔一看,似乎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抬起头来看向村长,“是昨晚我问了以后发现的?” 村长沉着一张脸,在屋里拿了把椅子坐下来,点了点头。 “我看到他回来了,就送完叶队长那天,我还跟他打招呼来着,”三阳说着,眉毛皱成一团,“我看他从这里面出来,就往回走,我还跟他打了招呼,结果他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说到这里,三阳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源儿这家伙本来话就不多,我当时也真没多想,就回家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应该跟上去看看的。” “不是你的错,”村长“啧”了一声,“别什么都往你身上揽。” 杨晋元左右看看,听得有些懵,虽然感觉出了他们说的话里有什么异常,但又不知道他们究竟指的是什么。 “人在没在家里?”顾荀看着三阳问道。 三阳看了他一眼,重重地摇了摇头,“没在,家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动过。” 说到这里,就见村长深吸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我和三阳把付源家里里外外都找了,住在周围的人也都问了,现在除了三阳见过他的那一面,就没人再见到过他了,所以我想……付源可能压根没有回来。” 见顾荀的眼中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色,在他还没有开口问之前,曾叔就解释道:“这几年海边一直风平浪静的,没再出什么事儿,你们也就基本没来了……源儿有个弟弟,刚大学毕业,前几年跟着出海的时候出了事,从那之后他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也不太跟大家往来,原本性格就比较内向,以前也都是靠着他弟弟才跟村里其他人交流多,现在弟弟没了,更是严重了。” “前几年?是多久之前?” 曾叔被顾荀问得一愣,掰着指头想了想,说道:“大概……两三年前吧。” 这话一出,杨晋元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就见顾荀竟也看向自己,“不会这么巧吧?” 杨晋元的手臂和背后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吴辞在海边别墅使用通灵板招来奇怪的东西给她帮忙的时间,也和这个时间差不多,谢执秋对他直言过,怀疑是海上可能出现了什么动静。 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偶然发生的,有些事情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静悄悄地产生变化了。 顾荀看向曾叔,问道:“知道他弟弟是怎么出事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曾叔只是摇摇头,“只晓得回来的时候他弟弟就不在了,他也闭口不谈,只是别人问起是不是出事的时候,他才点了点头,别的都不愿意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也不好一直追问。” “那消息呢?”顾荀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村里有人给研究所发去岛上有情况的消息吗?” 村长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我挨家挨户地问了,都没有,但是……付源就不知道了,毕竟现在人也找不到。” 三阳又点了一根烟,紧紧地捏在手里,捏得烟屁股都有些变形,“……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虽然那天天还没完全亮,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源儿啊……怎么,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 没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三阳左右看看,眼里是藏不住的不安,把烟屁股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后,一直无声地摇头。 “看来跟以前的情况一样了,”陆子青靠在门边,外面的海上还浮着一层薄雾,“付源可能送完叶非成他们就根本没回来,只有船回来了……不过,第一次呢,最先来的是另一个小队,他们是谁送上岛的?” 村长拿过登记簿翻看了一眼,闭了闭眼,“……也是付源。” 顾荀不语,叶非成不是傻子,不可能分不清楚给他们开船的是人还是别的东西,说明在将三小队送上岛之后,付源确确实实回来了,并且还活着又把叶非成他们给送了过去,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 目的很明显了,为岛上增加了人数,一定是要做什么事,这也许有付源自主的意愿在里面,否则第一次送完三小队返回之后,他有的是时间寻求帮助。 顾荀轻轻抿嘴,看向曾叔,说道:“曾叔,你去准备一下船吧,等太阳出来白雾完全散了再送我们去,这样你回来也安全些,找个人陪着你,一个人返回不太安全。” “那我陪曾叔去,”三阳说着走到了门口,“不然我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 待两个人离开码头小屋,顾荀才又看着村长,“在我们回来之前,让大家先暂时不要出海了,我们尽量不会耽搁太久。” “没事,”村长闻言摆摆手,“这点轻重缓急我们还是分得清的,你们就放心吧,就是……要是可能的话,希望你们能把付源那孩子找回来。” 顾荀没答应,也没拒绝,“我们尽力。” 村长深深地看了顾荀一眼,叹了口气,眼睛盯着窗外的海面不再说话了。 朝阳升起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黑暗和白雾被灼热的光亮一下子驱散开来,几分钟的时间,海边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 曾叔和三阳已经做好了开船的准备,村长站在码头边上不言不语。 顾荀三人上了船,曾叔给他递过来一个方形的小盒子,上面印着131研究所的名字和图标,杨晋元有些好奇地凑近一看。 那看上去像是个通讯仪器,有个不算很大的显示屏,显示屏左下角有两个小小的信号灯,此时都没有亮,而按钮更是简单,就正中一个圆圆的。 顾荀仔细看了看,检查没有问题之后,就放到口袋里。 “那是什么东西?”杨晋元悄悄地问陆子青。 陆子青眨眨眼,说道:“所长做的小玩意儿,等我们要离开岛之前,可以通过按钮发射信号,曾叔这边的另一台仪器就会接收到,然后再来接我们,岛上一般的通讯设备都会受到影响无法正常工作,只有所长做出来的这些东西不受影响,这应该是所长以前留下来的,没想到保存得那么好。” 杨晋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早晨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脸上,光芒刺眼,船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就见曾叔抬起手来朝前一指,“就在前面了。” 岛在海面上露出来一角,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充满了茂密的植物。 杨晋元看着那一小片绿色,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自己窥视过的那个人,走在树林里,脚下都是快齐腰的各种杂草。 每踩下去一步,都能清晰听到草木断裂的声音,越发清晰,也越发真实。 第58章 他们没来这里 曾叔的小船缓缓靠近,没过多久的时间就已经能看到临着海边的简易码头,和岸边的规模完全没有办法比,而且看上去也像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岛上植被茂密,杨晋元越看越是心跳加快,这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在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人之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他无法确定这是他过度代入而出现的不安,还是对于未知岛屿的恐惧,亦或者是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确实感受到了什么不同。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曾叔将船小心翼翼停在了小小的码头边,“安全回来。” 阳光从小岛的背面照射过来,在码头前投下了许许多多巨大的阴影,顾荀第一个从船里走了出去,立刻就能闻到一股非常浓重的水汽。 简易码头是木头制成的,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时间,缝隙之中受到潮气的影响已经长出了不少青苔,一脚踩下去感觉滑腻腻的。 等到杨晋元和陆子青也下了船,曾叔只是在船长室里点了点头,很快就调转船头离开了。 等到完全看不到小船的影子,顾荀才回过身来看他们身后这茂密的树林,远远在海边看的时候感觉还没有那么真实,等真正站在这里,才发现比想象中的要大太多了。 顾荀有些年没有上过岛了,回忆起来还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边能听到遥远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鸣声,飞虫的振翅声,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看那儿。”陆子青在这时推了推顾荀的胳膊肘,扬了扬下巴指了一个方向,而杨晋元早已经走了过去。 顾荀顺着看过去,发现在树荫的掩映之下,离码头不远的浅滩边上停着两艘船。 从码头上跳下,浅滩是由泥土和沙子混合而成的,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杨晋元看到顾荀靠近,于是伸手朝离自己最近的一艘船一指,“两艘船不是一个时间的。” 那是两艘非常小的木船,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两到三个人同乘,还没有办法并排而坐,从样子上看像是渔民平时用来在靠近岸边的海里捕鱼用的,没有办法在更远的地方行驶。 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艘船看上去就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船身内外都长满了青苔和霉菌,甚至延伸到了地面上,像是镶嵌在这里的腐朽艺术品,而另外一艘就显得干净了很多,除了船内底部稍微有些水渍,剩下的部分保养完好,一看应该就是经常使用的。 杨晋元盯着那艘船看,“难道岛上真的还有人住?” 顾荀没有说话,这种事情他不敢断言,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要是还能在岛上居住的,恐怕不一定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了。 顾荀环视了四周一圈,说道:“先往里面走走看吧,要是他们的脚印或者痕迹还有留下来,那就省事多了。” 陆子青和杨晋元都没有来过这样极具野性的岛上,于是也只能听顾荀的,点点头,顺着完全看不到路的野草丛里开始朝里走。 顾荀扒开草丛,稍稍弯腰,这岛上的湿气很大,草叶上都是水滴,人一走过全都沾在了衣服上,可是没走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又转头盯着岸边的两艘木船看。 如果那艘船真的有人在经常使用的话,浅滩上为什么没有留下足迹?这么潮湿的泥土,他们没有任何负重都留下了差不多有一厘米深的脚印,为什么使用那艘船的人没有?三小队和一小队的也没有? 船的主人先不去想,叶非成从离开研究所到顾荀他们到达这里,相差也不过几天时间,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除非是有人刻意掩盖了他们的脚印,否则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的。 顾荀眯着眼睛,盯着那块浅滩看。 他刚才走过那里的时候仔细看了,不像有人为处理过的痕迹,泥土和沙子的颜色也没有明显的差异,怎么看都像是湿气和海水自然形成出来的。 “怎么了?”杨晋元见顾荀站在原地一直不走,有些不解地问道。 “只是我的猜测……”顾荀摸了摸下巴,收回了视线,“他们之前上岸的地方,会不会不是这里?” 杨晋元闻言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也朝着浅滩再次看去。 陆子青往回退了几步,沉吟了一会儿走回来,“也不是没可能,这里只有我们的脚印,码头上长了那么多青苔,一脚踩下去就会留下印记,可我们刚才下船的时候,那里根本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杨晋元抿了一下嘴唇,隔着衣服摸了摸装在他口袋里那一件件小小的个人物品,“他们乘的船绕路了?” “付源有问题,看来他认得路。” 说完这句话,顾荀又转身开始朝里面走。 杨晋元说的是对的,不管是三小队还是叶非成,都乘着付源的船绕过了这个码头,从岛的其他地方上岸了,但叶非成不可能蠢到察觉不出来船绕着岛走了多远,当天可能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们正常的感官。 他们没有看到这个码头,以为自己还在驶向岛的路上,一直到了付源希望他们上岛的地方,毕竟研究所和这个渔村合作很多年了,出于一种长久的信任,也许在无形中放松了警惕。 可现在重新乘船绕着岛寻找他们上岛的地点已经不现实了,把曾叔他们叫回来无疑是增加了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而如果现在利用停在岸边的木船自己划过去看,要是出现意外情况,就是一个孤立无援的靶子,很容易被射中。 野草和树枝刮过衣服发出的声音,让杨晋元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在研究所院子里看到的场景,跟眼前的感觉何其相似,他形容不上来。 这就像是一种莫名生出来的既视感,总觉得像是经历过,或是在梦里看到过一样,好像自己不是第一次走在这个地方,拂过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树枝,都是那么熟悉。 胸口的三角形伤痕在这个时候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连着心脏一起抽痛,杨晋元皱紧眉头,伸手按住了胸口。 “怎么了?”听到响动,顾荀回过头来,就看到杨晋元弓着腰,一只手拄着膝盖,另一只手按着胸口。 杨晋元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这个时候那阵抽痛已经逐渐消散,他仔细感受着,等到不适完全消失,才缓缓直起身子,摇摇头,说道:“不清楚,就是胸口的伤突然扯着疼,现在已经消失了。” 顾荀返身走到杨晋元面前,打量着他的脸色,“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好像没有过,”杨晋元仔细想了想,“乩板掉出来的时候疼过,后面就没有了,不过来这里的路上总是感觉心脏不太对劲,然后就刚才突然疼那么一下。” 顾荀二话不说,一下子掀开了杨晋元穿着的衣服,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他的肚子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 胸口处那个不算很深的凹陷依旧存在,还是个清晰的三角形,里面新长出来的皮肤像是被灼烧过一样微微发红,表面凹凸不平,随着杨晋元的呼吸慢慢起伏,顾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变化。 顾荀放下衣服,又看了杨晋元一眼,“如果再感觉到不对,就立刻说出来,在这种地方隐瞒自己的不适无异于自杀,你也一样。” 说着,目光看向陆子青。 虽然顾荀觉得就陆子青这种身体素质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万一呢? 岛上的树木比想象中还要茂盛,明明才是太阳初升的明亮早晨,在林子里的光线却非常有限,树木之前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是群星洒落在了三人的肩上。 他们大概又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了快半小时,周围依旧是树木、野草,充满湿气,耳边是遥远的鸟鸣,什么都没有变化。 之前的收容部外勤人员没有从这里登岛的,但又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在这里停留过,所以还是只能边走边仔细观察,既累人又消耗精力。 杨晋元轻轻喘了一口气,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此时已经有些累了,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问道:“要不要我尝试着看一看?所长之前说,如果上了岛也许能看到点什么。” 顾荀想了想,然后看了陆子青一眼之后,才点点头,“可以试试,但这里未知的情况太多,你要是身体上感受到一点不对劲,就立刻停止。” 三人寻了一小块还算平整的地方,杨晋元将其中一个物品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石头上,打开外面的塑料小袋子,脱下右手手套,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触碰。 呼吸。 是呼吸声。 急促又轻微。 周围一片黑暗,并不是杨晋元看不清,而是那个地方几乎没有光线。 头顶偶尔有零星的脚步声,细听还有轻轻的说话声,一股光透过上面极小的缝隙投射到了对面,像是一面墙。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打开了,一个背光的人影手里拿着东西出现在那儿,呼吸加快。 就在目光要与对方对上的时候,杨晋元突然松开了手,把东西一下子甩了出去。 第59章 不妙啊 这个动作似乎出于本能,杨晋元扔完东西,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也没有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子青顿了一下,捡了东西走过来。 杨晋元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响着声音,没等顾荀开口问什么,他就说道:“太黑了……看不清楚,但我感觉……人应该不在地上,头顶一个透光的缝隙里有脚步声,偶尔还有很小的说话声……” 陆子青打量着被杨晋元扔出去的东西,那是一条银色的链子,看起来像是戴在脖子上的,但长度并不是很长,链子的一头挂着一个银质小牌子,上面没有图案,没有花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日期。 “至少三小队还有人活着,”陆子青把手里的链子递给顾荀,“这应该是江蝉的东西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顾荀默默地将东西接过来,看着点了点头,“所里也只有他戴这东西了,不是一直被叶非成说戴着链子妨碍行动吗?万一被人给抓住了勒住脖子,可就危险了,没想到他居然摘下来了……” 说到这里,顾荀又把东西往杨晋元手里一丢,问道:“除了这些,还有看到别的什么吗?” 杨晋元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接住,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屋子的门开了,有个人拿了什么东西走进来……我好像特别不想跟对方对视,那双眼睛看过来的瞬间,就把这东西丢出去了。” 顾荀蹲在石头边上,用手拄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碰到了别的人,那就暂时不要再尝试了,万一被对面察觉了,我们无异于自己暴露行踪。” 杨晋元看着手中的链子,将它装回到原本的小袋子里,他确实不敢看了,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在那么一瞬间,本能好像在告诉他不能被对方发现,像是对于某种危险的预示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刚才心脏和伤口突然抽痛时同样,身上残留下来的诅咒之力似乎在一遍又一遍的警告杨晋元,用这些身体的异常告诉他,让他远离。 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吗? 杨晋元看着顾荀和陆子青的背影,满心的疑惑,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出现任何不适,为什么只有自己这样? “先想办法往上走,”顾荀说着站起身来,朝高处指了指,“要是这里真的还有人住,也不太可能群居在地形不平坦的地方,我们顺着树林往上找个高地,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三小队和一小队一去不返,我们也不适合再随意跟这里的人接触了。” 充满野性的原始树林的路是很不好走的,确切的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路,这里人迹罕至,野草长得特别高,三人身上也没有带用来开辟道路的刀具,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也不敢轻易使用。 砍开树枝前进的动静太大,很容易会被发现,现在他们只能尽力寻着方便往上走的道路,微微弓着腰,在野草丛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顾荀似乎很熟悉于爬山路,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这确实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也是在这个时候,杨晋元才感觉到了陆子青的力气出了奇的大,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上带,脚步完全没有迟疑,仿佛他的身体不存在重量一般,而那只手也捏得他胳膊生疼。 杨晋元意识到,初次见面的那一次,陆子青控制他可能根本没有怎么出力,一个荒唐的想法从他的心底升起,这个研究所里是不是就不存在一个正儿八经的正常人? “这里应该差不多。” 听到顾荀的说话声,杨晋元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靠近山崖边上的位置。 三人都没有轻易靠近,毕竟山崖边树木稀少,在这种摸不清对面状况的情况下,站在那种地方非常容易成为一个明显的靶子。 顾荀靠在一棵一只手都围不过来的大树旁,眯着眼睛朝外看,岛上的树木确实长得十分茂盛也非常高,但他还是发现了树木环绕下有一块明显的凹陷,虽然没有看到炊烟或是房屋,但很有可能那个地方就是村落所在。 陆子青从随身带的小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迷你望远镜,顺着视线方向从左到右缓缓观察着,很快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戳了一下顾荀的腰窝,朝左前方伸手一指,“那里的山包上,好像有个什么……像是庙。” 杨晋元才一听,鸡皮疙瘩就突然冒了出来,他睁大一双眼睛往远处看,只能看到树影遮蔽下似乎真的有个什么东西,但看不清晰。 顾荀接过陆子青手里的望远镜,同样也看了过去。 陆子青所说的山包要比他们所在的位置矮上一些,越过树影里面确实是有一间房子,四周还围着破损严重的围墙,看着像是门口的地方有两个石像底座,上面的部分完全断裂,看不出以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里面那间屋子的状况也不算好,倾斜的屋顶上能看到一个大洞,瓦片也掉了很多,仅剩的一个高高向上翘起的翼角上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的造型,但是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晰,就这个样子,难怪陆子青会觉得可能是庙。 顾荀放下望远镜,眉头皱起,表情上看起来不容乐观。 杨晋元看了看顾荀手中的望远镜,但却没有想着拿来去看一看那座庙,他打算遵从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不想看的东西就不看,“怎么了?” 顾荀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把望远镜还回到陆子青手里,“岛上有这种东西可不妙……自古以来海就是危险的,能给人带来鱼获,但同时也会带来各种未知的伤害,光靠人力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自然灾害的情况下,就容易萌生出各种各样的信仰和习俗,寻求某种东西的庇护。” “人的意志和语言的力量是没有穷尽的,只要他们真的想,真的相信,那么就真的可能生出什么东西来,”顾荀脸色稍稍一沉,“当年鲤岛的倾塌,和冲向岸边的海啸,也是这种事情造成的后果……现在棘手的是,并不是每个岛上产生出的信仰都是相同的,贸然靠近未知的东西百利而无一害,就算发现了这么一个庙,我也不建议现在去冒险。” 杨晋元应该是第一次看到顾荀这么谨慎的样子,他原本以为顾荀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毕竟是个拿着诅咒之物都毫无反应的怪人,“连你也不可以吗?” 顾荀看向他,摇摇头,“不值得冒险,所长的意思是让我们来优先救人的,在找回我们的人之前,多余的事情一件都不应该做。” 杨晋元闻言愣了一下,顾荀平时称呼谢执秋都是用“老头”,虽然他也没看出所长到底哪里老了,但现在直接叫“所长”,看得出来有多严肃了。 陆子青无言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那个和顾荀手环配套的戒指,轻微的震动和发热,他抿着嘴笑了一下,压抑自己的食欲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像顾荀这样的人,这种进食的本能要比正常人强上很多。 顾荀现在其实已经恨不得直接冲到庙里去看个究竟了吧?既然他的身体产生了反应,那么这个地方的问题真的很大了。 究竟有没有诅咒之物都是其次的,在这里的,很可能是别的东西,和当年的鲤岛一样的,一些别的没办法说明的未知的东西。 鲤岛的一次爆发,给万舟带来了百年的影响,甚至今后还会继续下去,那么如果这个岛上也有同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放着不管呢?这一趟,估计没那么容易回去了。 “那现在,应该去哪里?”杨晋元退了两步,躲在树影之中,庙里去不得,可能是村落的地方也不能轻易靠近,那还能干些什么? 他的手拂过一个粗大的树干,但在皮肤与树皮接触的一瞬间,一阵莫名的轻微刺痛顺着手指钻进身体,杨晋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迅速抽回了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大树。 “怎么了?”陆子青见杨晋元一下顿住,靠了过来。 大约在杨晋元肩部高度的树干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小刮痕,不过方向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规律,看着就像是人的指甲刮蹭出来的,但就密度和数量来说又太多太紧凑了。 杨晋元光是看着,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顾荀闻声也退到了树影下,朝树干上一看,表情终于是好了一些,“你不是想知道叶非成手套下面什么样吗?现在不就看到了?” 第60章 身后有人 “叶非成在这附近待过,找找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给杨晋元消化刚才那句话的时间,顾荀朝着和山崖相反的方向指了指,说道:“你和杨晋元负责右边,我来看左边,叶非成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还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的,这里可能发生过什么事。” 顾荀不喜欢参与这样的外勤行动,因为如果没有诅咒之物存在的情况下,他会跟每个普通人一样,只能依靠眼前现有的线索去寻找一切的可能性,这个过程漫长且很可能看不到尽头。 这座岛上有古怪,顾荀是感觉得出来的,但并没有诅咒之物藏在这里,不然的话他应该在登岛的那一刻就可以感觉到了,而越是没有诅咒之物,对他来说危险性越高,人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生物,可要比诅咒之物麻烦太多了。 陆子青带着杨晋元,在距离顾荀不到十米的树林另一边寻找着,保证只要直起身子就能看到对方。 杨晋元脑子里则是乱麻麻的,顾荀的话几个意思?叶非成手套下面的手究竟是什么样子?是怎么在树上留下那种痕迹的? 一边想,杨晋元一边摸着身边的树木,树皮的硬度可也不算小,那得是多大的力气才能留下那么明显的抓痕?有抓痕也就算了,它们又过分的细密,哪像是叶非成那种大男人的手弄得出来的? 野草和树叶上的水汽将衣服边缘都浸湿了,泥土潮湿且松软,没有个一人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草木滑过衣料的声音,以此确定彼此都还在往前走。 唰唰唰。 杨晋元的动作一顿,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微微直起身朝自己身后看去,空无一人。 “怎么了?”见杨晋元不动,陆子青回头问道。 杨晋元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屏住呼吸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着四周,除了轻微的风声,并没有其他动静,“不知道……我刚才感觉听到身后有人跑过来,衣服扫在叶子上的声音。” 陆子青眯了眯眼睛,也仔细观察起来,没有人,也没有多余的声音,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听到杨晋元说的动静。 陆子青心下疑惑,朝顾荀的方向看去,见对方没有明显反应,于是说道:“我没有听到声音,先多留意。” 没有听到? 杨晋元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陆子青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那么明显的声音,怎么可能没听到? 这么想着,杨晋元又看向顾荀,见他依旧弯着腰在草丛里仔细搜索着,一股毛毛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点点头,但心底却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是不是幻觉,杨晋元还不至于分不出来,他很肯定自己现在神智足够清晰,倒不如说让他更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身上的本能反应这么大,但陆子青和顾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到底是谁受到了影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唰唰唰。 杨晋元又听到了跑在自己身后的声音,这一次离得更近了,但对方似乎没有急于靠近,跑了几步之后就停下了,他往前走一步,对方也跟着走了一步,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杨晋元不着痕迹地微微抬头朝身侧看去,陆子青神色如常地低头寻找着地面上可能留有的线索,看样子是真的没有听到声音。 这一次,杨晋元没有贸然回头,但他很确定后面有个什么东西跟着,他鬼使神差地将腰又弯了弯,双手拄着自己的膝盖,压低身子,然后轻轻歪头,顺着手肘和身体之间的缝隙朝后面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手,像是小孩子的,勉强能看到的衣袖不像是现代城市里的服装,倒是带了点民族特色,那只小手轻轻扒开四周的杂草,似乎也弯着一点腰,像是躲猫猫一样藏在杨晋元的背后。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杨晋元直起身子猛地回过头去。 “噫!” 耳边划过的是小孩略显意外的惊呼声,可等杨晋元看清楚身后时,依旧是空无一人。 还没等杨晋元说些什么,就感觉脸旁突然冲过来一阵风,顾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跑到了他身旁,皱着眉头朝他身后的方向看着,那双眼睛在眼眶里慢慢转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静如死寂,除了他们,这里像是没有活物一样。 刚才在杨晋元耳边响起的小孩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到两人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陆子青显得处于状况外,他手里抓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看看顾荀,又看看杨晋元,好半晌才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杨晋元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朝身后的方向一指,“后面有人,真的有,我从手肘和身子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只小孩的手,刚才就跟在我后面,被发现之后还叫了一声,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陆子青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疑惑又警惕,“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顾荀依旧扫视着杨晋元身后的那片区域,眉头越皱越深。 “那你怎么……”杨晋元指着顾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在找寻无果之后,顾荀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是收回了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了诅咒之物的气息,可是跑过来它就消失了。” “这……”杨晋元不知道该讲些什么,难道是他发现小孩的一瞬间,对方露出了什么破绽,所以顾荀察觉到了?可要真是有诅咒之物,那小孩跟着自己的时候,顾荀怎么不知道? 杨晋元的脑子有些乱,他甚至开始回想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当初通灵板的事情,从小到大应该都不是什么招灵的体质,怎么偏偏到了这里之后,中头彩的总是自己呢? 还是说,都是因为胸口的那块乩板,才把他搞成现在这样的? “问题大了……”顾荀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他站在了杨晋元身后,依旧警惕着四周,“看来这个岛上存在的异常信仰在发挥作用,可以在我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对你下手,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你,但我们还是不要分开行动了,你要是发现了异常第一时间和我说。” 杨晋元点了点头,但顾荀紧绷的神经一点也放松不下来,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至少最近的这些年是少见的。 因为当年鲤岛倾塌之后的海啸,不仅海岸边受了灾,其实很多其他小岛也遭受了大浪的侵袭,在那一次很多岛上的信仰和住所都几乎毁于一旦,这种自然带来的巨大威胁人力无力抵抗,而他们信仰的东西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庇护,人的意志在巨大打击之下破碎,很多异常信仰也就随之消失。 可以说,鲤岛事件给万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长久伤害,却也在同时解决掉了许许多多的隐患。 顾荀没有想到这个岛上还存在着这样的东西,力量之大可以绕过他直接对其他人下手,那么叶非成摘掉手套,在山崖边上发生了什么,很可能也与这有关了。 三个人没有再往前走,陆子青看了看两人,才试着递出手里沾着泥土的皮手套,手背上有一个暗色的研究所标志,“手套丢在这里,但树干上的痕迹是在山崖,看起来叶非成当时应该是从这一路往上的,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杨晋元很自觉地接过了手套,用眼神询问过顾荀之后,才又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上去。 黑暗。 周围一片黑暗。 杨晋元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可是这种黑暗却和在江蝉那里看到的黑暗不一样,不是因为四周光线不足,而是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一股熟悉又令他不安的感觉升了上来,杨晋元紧闭着双眼,听到了脚步声,是从呼吸声的另一头传来的。 很快,杨晋元的耳边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嘘。” 然后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了地上,还好陆子青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杨晋元的腰,“好端端的怎么站不稳了?” 杨晋元大睁着眼睛,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叶非成的手套再次掉在了地上。 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杨晋元站直了身子,沉默着给自己戴上了手套,一直到顾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终于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讲。 顾荀摸着下巴,在原地来回踱步,“往好了想,他至少还活着,而且情况好像和江蝉不太一样,也不算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既然知道了叶非成是顺着这个方向上到山崖的,我们就继续顺着这边往下走,说不定能找到他们上岛的地方。” 第61章 杂音 往反方向下山的路很长,三个人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但也不算是没有一点发现,叶非成的一小队掉落在林子里的东西还是找到了几样,一个望远镜,一个摔坏了的研究所特制的指南针,还有些被莫名其妙踩扁的食物。 这些东西上沾着泥土,食物的外包装还有破损,顾荀低头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凝重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种感觉很奇怪,随意浪费食物的事情是研究所人员最不可能做的,更何况是来到这种情况不明的地方,未知的不安全食物是无法下口的,能够相信的只有研究所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把重要的生存资源扔在地上还踩几脚呢? 研究所特制的指南针就更是了,为了防止人的认知被不可捉摸的东西影响,而无法判断出正确的方向,才需要用到谢执秋特殊处理过的指南针,现在不仅被遗弃在这里,还摔坏了完全无法使用,仿佛就是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切断了。 这个位置距离最上面的山崖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如果变故在这儿就发生了,那叶非成为什么会一路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可惜,眼前掉落的这些东西都不是诅咒之物,顾荀无法借助他们看到过去发生了什么。 “叶非成带着的人都这样了,”陆子青蹲在地上,扒拉着坏掉的指南针,“那三小队就更不用想了,看起来这地方是早有准备,岛上消息很可能就是他们借助付源传出去的,只是不知道付源为什么这么做。” 顾荀无声地点了点头,目前为止也只能够这么推测了,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付源为什么在两次带着外勤人员上岛之后就不再继续了? 村子里的人第二次看到付源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无人的空船带回来的幻觉,是因为预见到第三次来的人会是他们,所以怕暴露?还是说之前送过去的人已经够了? 顾荀越想,眉头就皱得越深,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杨晋元一直没有说话,他感觉到顾荀周身散发出来的不妙的气息,眼前他们发现的一切绝对称不上好,再加上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一种无形间掉入了泥沼,无法再出来的感觉。 即使现在顾荀和陆子青就在自己身边,杨晋元还是无法放下警惕的神经,他的眼睛四处观察着,注意力高度集中,生怕什么时候,身后的声音就会响起。 那究竟是什么,真的小孩子吗?那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快,为什么他们感觉不到? 嘭。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杨晋元的膝盖窝上,但因为裤子的隔绝并没有造成伤害,甚至都不觉得疼。 杨晋元微微转头弯腰看去,是一颗形状极不规则的小石子。 “被玷污的人,不是岛上的客人。”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杨晋元的身子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心下一惊。 那声音太近了,可他谁都没有看见,不知道这个声音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怎么这样传入自己耳朵的。 “神明不会保佑你。” 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可拒绝的语气,紧接着杨晋元的耳朵里又开始响起了阵阵嗡鸣,那嗡鸣声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念着什么,在他的脑海里环绕。 就像是老式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般,带着嘈杂的噪音,不大不小,却又刚刚好触动到了杨晋元厌恶的那个频率,里面夹杂着的碎碎念没有感情,不带语气的停歇,好像只要不喊停,就会这样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胸口的伤痕突然跟着刺痛了起来,紧接着是心脏的猛烈跳动,如同一种本能的反抗,可杨晋元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脑袋晕乎乎的,眼前一切看上去被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晰,除了碎碎念的声音,其余响动开始从脑海里被抽离出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杨晋元在一种疼痛带来的清醒,和脑中声音造成的恍惚中反复横跳,他一只手捂住胸口,透过衣服无意识地摸着那块三角形的凹陷。 “杨晋元?” 顾荀最先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他喊了一声,就只见杨晋元背对着自己,往前走了几小步,距离不远,但姿势看上去像随时会倒下一般。 “不对劲,拉住他!” 顾荀的这句话才喊出口,杨晋元的身体就疯了一般地往他们来的方向飞奔而去,陆子青只是看了顾荀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追了上去。 顾荀也紧跟在后面,陆子青跑得很快,他的身体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似乎不管怎么跑,伸出手去就是触碰不到杨晋元。 杨晋元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以常人很难达到的速度一路朝山崖上方跑去。 风声咧咧,从耳边呼啸而过,顾荀在这之中终于清晰地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笑声,以及没有感情的念诵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他睁大了眼睛四处观察,接着朝陆子青大喊:“一定要拉住他!陆子青,你倒是给我使劲儿跑啊!” 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杨晋元,顾荀心下的不安开始扩大,这东西越过了自己,直接影响了杨晋元。 不是诅咒之物,而是能创造它的东西! “我在跑呢!!”陆子青的大喊声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抱怨和不满,“你瞎了吗!你倒是给我跑快一点啊!” 顾荀已经在奋力奔跑了,可这并不是他的强项,刚才耳边听到的那些杂乱的声音随着风又消失了,仿佛一个幻觉。 但顾荀很清楚,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叶非成莫名其妙往山崖上跑的原因,不是自主的,是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拉过去的,但那只掉落的手套,和留在树干的痕迹又是为什么? 顾荀使劲甩了甩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杨晋元要是继续这样跑下去,到了山崖会发生什么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大活人,从山崖上落下去,就算是不死也跟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陆子青迈开步子,脚重重踩在泥土上,扬起了不少灰尘,上坡路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但他前面的杨晋元却是速度丝毫不减,“杨晋元!” “他听不到!”顾荀的声音从陆子青后方传来,“他耳朵里很可能有别的声音,听不到你叫他,只能拉住!” 陆子青听完,咬紧了牙关,再次加快速度,他当然知道要追上并拉住杨晋元,毕竟再这么跑下去就要摔下山崖粉身碎骨了,这富家小少爷才从诅咒之物的影响里喘过气来,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就丢了命呢? 太短了,这样的话活得也太短了。 陆子青讨厌这种感觉,他要抓住,一定要抓住,谁来叫他停都不好使。 山崖上的树木忽地减少,迎面吹来的风都变大了,杨晋元的脚步在山崖边上一停顿,似乎是胸口带来的疼痛太过明显,他弓着身子表情痛苦。 这一停滞,给陆子青带来了机会,他大跨两步,一个飞身扑出去,在杨晋元眼神迷茫侧着身子要往山崖外倾倒的一瞬间,抓住了他的左手。 泥土和砂石蹦起,迷了陆子青一眼,他闭上眼睛,手上的力是一点也不敢松。 可是杨晋元往下摔的惯性却也很大,拽着陆子青朝山崖外移动,好在这个时候顾荀也终于是赶了上来,一把拽住了杨晋元的小臂,这份平衡算是暂时保住了。 杨晋元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顺着心脏一路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视线恢复清晰的瞬间,看到的是长着野草和细枝的崖壁,手上是被拉扯的疼痛。 杨晋元抬起头朝上看,入眼的是满脸尘土的陆子青,还有在大口喘气的顾荀。 “拉住,别松手!” 听到顾荀的说话声,杨晋元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陆子青的手臂,他的身体在空中摇晃,而疼痛带来的余韵让他没有办法使出力气,再加上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只能咬着牙很勉强地支撑着。 “你不会掉下去的,绝对不会,我们会拉你上来,不要松手。” 顾荀的说话声在杨晋元耳中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但之前那阵烦人的噪音却也消散了不少,他不知道顾荀面对这种情况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可心里居然没来由地相信,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陆子青回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顾荀,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有东西。”杨晋元张开嘴,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总感觉山崖上攀爬着的藤蔓好像挂住了腿,还在把他往下扯。 怎么可能呢?植物怎么会做这种有明显意识的事情? 杨晋元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又觉得可笑。 顾荀闻言脸色一沉,伸出脑袋朝山崖外看了一眼,才又低声问陆子青,“还有力气再拉吗?” 陆子青被砂石迷住的眼睛都挤出了眼泪,他咬着牙关摇摇头,轻声说道:“感觉有东西在往下拽……是非要他死……” “拉住,不能松手。” 陆子青吐出一口气,又猛地憋住,“我知道。” 顾荀的语言暗示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杨晋元也许听进去了,但情形却并没有因此产生改变,他的话在发挥作用的一瞬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藤蔓给打断了。 是有意的,岛上的意志在阻止他这么做。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从顾荀的身侧伸了过来,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第62章 薛莬 顾荀的心脏猛地漏跳了半拍,他没有下意识地喊出声,毕竟现在不是让任何人分心的时候,他咬紧嘴唇没有说话,缓缓转头,只见那只手从身侧划过直接朝外伸去,一把抓住了杨晋元的手臂。 陆子青被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一只手臂也给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使劲地眨着眼睛,但他现在着实没有空闲去看这凭空冒出来的手属于什么人,只是死命拽着杨晋元。 藤蔓紧紧勒着杨晋元的小腿,让他快要失去知觉,握着陆子青手臂的那只手开始发麻,脱力,总感觉下面像是有个会吸人的漩涡一样,在不断加大力气将他向下拉。 到了这一刻,杨晋元的脑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起了最后听到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被玷污的人,为什么要说神明不会保佑他? 胸口的疼痛还在一阵阵传来,但明显感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杨晋元皱着眉,思绪变得复杂了起来。 接着,是一只手握住了杨晋元的手臂,他愣了一下,以为是顾荀或者陆子青又伸出了一只手来拉住自己,可仔细感受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那只手不似他们任何一个人那般大汗淋漓,带着清冷的山风,给杨晋元的皮肤带来了轻微的刺激,而最神奇的是,在握住他手臂的一瞬间,脚上缠绕着的力量像是逐渐消失了一般,身体不再觉得一直被往下拽了。 杨晋元微微低头,就看见几根枯萎掉的藤蔓顺着崖壁掉落到了下面的树林里,彻底失去了踪影。 是谁? 杨晋元下意识地朝上看去,只看到了一张多出来的陌生的脸。 那是一个女人,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伸了一只手过来,一用力,居然真的将他从下面给拉了上来。 杨晋元趴在地上,他想抬起头来说话,但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嗓子发紧,张开嘴只啊了几声,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陆子青则是翻了个身,大字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甩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而顾荀也是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第一时间看向了身边这个不知名的女人。 她的穿着和他们相似,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完全拉起几乎快要遮住她的嘴,长长的黑发被挽成了一个发髻,显得很干净利落,三四个黑色的发夹将碎发服帖地固定住,脚上穿着的一双黑色登山靴上沾着新鲜潮湿的泥土。 在把杨晋元拉上来以后,她就后退了几步,与他们保持了安全距离,像是故意在为他们留出休息的空间。 她的手上戴着半指手套,冲锋衣的几个口袋看起来鼓鼓的,像是装着什么东西,而此刻她的目光看向的却是之前顾荀他们发现的那个破损严重的小庙。 顾荀又将女人看了看,才开口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了。” 女人闻声转过头来,只是轻轻摇了摇脑袋,“没什么,只是不想再去山崖下面捡个人了,况且我看他……” 女人的话说到一半,把杨晋元打量了一番,嘴角才带上了点不明意味的笑意,“他要是掉下去,可就没命活了。” 这句话让顾荀一顿,也让杨晋元的身体莫名一抖。 顾荀睁大了眼睛,反而是后退了几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山崖下面,捡到的……”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了冲锋衣上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掏出个小东西,丢到了顾荀的脚边。 那小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但顾荀却是很快认了出来,飞速从地上把它捡起,放在手心里打量。 陆子青这时候也爬了起来,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女人,才走到顾荀身边轻声问:“什么东西?” 陆子青有自信能控制住面前这个女人,她的身材完全算不上强壮高大,甚至还有些纤细,只要敢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他确信自己可以制服对方。 顾荀没说话,只是把东西拿到陆子青眼前。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制小牌子,上面印着研究所的标志,正中的位置写着叶非成的名字,而牌子的左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着他的血型和简单个人信息。 这是叶非成的外勤队员身份牌。 “你……” 陆子青猛地抬起头来,指着女人想要说什么,就见对方抬起一只手摇了摇,“没死。” 虽然不知道女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却还是让顾荀和陆子青松了一口气,就算对方是骗人的,他们也希望这个谎言是真的,不过这也印证了杨晋元触摸叶非成手套时还听到了他的呼吸这件事。 叶非成那样的人,命大,应该没事…… “信不信我,随你们,”说着,女人转身就要走,“这个人现在在我那里,想去见他的话就跟我走,不想的话你们有什么打算就自己去做吧。”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问她该不会骗他们吧? 这种问题还有意义吗? 顾荀和陆子青把杨晋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两人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 女人像是对他们没有丝毫防备一样,露出了自己的后背,就开始自顾自地往树林里走,顾荀思考了一会儿,也示意陆子青跟着走。 她身上暂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气息,更何况还拿着叶非成的牌子,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看一看的,至少她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并不是顾荀观察到的村子的方向。 所以他决定赌一赌,再不济,制服这样一个女人,他们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是什么人?来这个地方做什么?”顾荀一边走一边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岛现在的状态,可不允许随便什么人登岛的,虽然现在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进行选择的,为什么会是杨晋元,但一个不算强壮的女人独自来到这里,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女人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了,“收集素材。” “素材?”顾荀的眉毛蹙了起来,“你知道这里现在什么状况吗?来这种地方收集什么素材?” 女人闻言耸耸肩,说道:“至少不像你们这么狼狈就是了。” 陆子青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灰尘泥土,又看了看顾荀和杨晋元,都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女人除了脚上的靴子沾了些泥,身上干净得不得了。 陆子青抿了抿嘴,凑到顾荀耳边悄声说道:“这人很可能有问题。” “我知道……”顾荀也几乎嘴皮子不动地回答陆子青,“但是叶非成的牌子在她手里,怎么样也得跟去看看……注意保持距离,不要靠得太近。” 陆子青想了想,也只得点头,他们是来优先救人的,至少这个女人的穿着不像是岛上的人,如果什么风险都不愿意冒,在现在的状况下,他们也只能原地踏步。 “我都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从前面传来,接着她回头看向三人,“没人告诉过你们,说别人坏话要在本人听不到的地方讲吗?” 顾荀和陆子青闻声一顿,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杨晋元被两个人架着,走得有些踉踉跄跄,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面和野草,仔细听着女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本能的畏惧,但这种畏惧和刚才遇到危险时身体产生的反抗是不同的。 杨晋元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安全了,但更重要的是,女人说话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明明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却又像是之前就见过了一般。 想到这里,杨晋元才抬起头来,看向女人的背影,可他看到的还是只有陌生感。 女人停下脚步,在自己的口袋里掏来掏去,最终摸出了一张名片,塞到了顾荀的手里,“货真价实的东西,不信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问问。” 顾荀先是疑惑地看着女人,在她再次转身往前走之后,才低下头开始看名片。 名片的左上角写着云济省启川市云济大学民俗研究所,右上角是大学的logo,正中写着“薛莬”两个字,而名片下方是学校、研究所以及个人的三个联系方式。 顾荀愣了愣,启川与万舟相隔差不多两个省,距离上算不上太远,但绝对不近,不过看到上面的“民俗研究所”几个字,他又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不远万里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学校的研究吗?”顾荀问道。 “那倒不是。”薛莬摇摇头,扒开野草往前走着。 就为了自己收集素材吗? 顾荀有些不理解,仅仅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可以孤身一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未知危险?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将名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张名片也许是真的,但上面既没有照片也没有详细的个人信息,就算说现在打电话也很大概率是打不出去的,所以没办法证实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薛莬。 万一薛莬本人确实来到这里,然后出了事,名片被她捡到了呢? 可能性太多了,顾荀眯了眯眼睛,觉得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到了。” 薛莬停下脚步,朝前指了指,就看到在草木和藤蔓的掩映下,似乎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薛莬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抿嘴一笑,“人就在里面,要不要进去看你们了。” 说罢,她扒开草木钻了进去。 看得出来,薛莬知道顾荀他们不信任她,可她的话越是这样说越是只会让人生疑,然而从头到尾她似乎都没有想过如何去自证,如何去获得他们的信任,说的做的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不得不承认,好像没有她的突然出现,杨晋元不一定能拉得上来。 陆子青看向顾荀,轻声问道。 “怎么办?” 第63章 信仰驱逐 怎么办? 现在还能怎么办? 顾荀看着那个光线暗淡的入口,因为草木的遮掩根本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他短短犹豫了两秒左右,就扬了扬下巴,轻声说道:“进去看看吧。” 都已经跟着薛莬走到这种地方了,就算真是陷阱,那这一路的心理准备也应该做好的了,这时候要说打道回府,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回了,更何况杨晋元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休息,谁知道继续待在外面,会不会又发了疯地往别的地方跑? 陆子青搂住杨晋元的身体,顾荀朝前走了两步,替他们扒开那些藤蔓,三个人也很快钻了进去。 山洞里确实很昏暗,但也算不上完全没有光线,眨了眨眼睛之后,三个人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亮度。 洞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么香的味道,顾荀低头一看,就在脚边发现了一小块正在燃烧的东西,颜色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抬起头来,一眼就能看到洞的深处,一个还算平整的石台上躺着个人,不是叶非成还能是谁? 叶非成闭着眼睛,侧身躺在石台上,裤子和鞋子上都有明显的刮蹭痕迹,膝盖的位置也破了几个小口,原本穿在身上的外套现在已经被脱了下来,盖在他的上半身上。 顾荀心下松了一口气,叶非成的呼吸平稳,看上去应该就只是睡着了罢了。 在顾荀的眼神示意下,陆子青扶着杨晋元也来到了石台边,轻轻将他放在靠山壁的位置坐着。 杨晋元一低头便能看到身侧的叶非成,以及他那两只没有戴手套露在外套外面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一时间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 那应该称为人类的手吗? 杨晋元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着,没有意识地屏住呼吸,盯着叶非成的那双手看,他能看出叶非成原本的手的形状,但更吸引目光的是,从手掌皮肤里伸出来的一根一根细小的手指,如果不是能清晰看出手指的形状和小小的指甲,也许会错以为是异常生长出来的触须。 那些小手指比婴儿的手指还要细,看起来软若无骨,即使在叶非成没有清醒的状态下,依然不停地在石台上摸来摸去活动着。 杨晋元想起了在清除部的地下设施里,看到顾荀的手变成触须将自己和乩板包裹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叶非成的手让他产生的恐惧反而更深。 也许是因为顾荀的手当时完全消弭掉了人的手掌该有的形态,杨晋元可以用另一种更准确的形态去描述和认知它,而叶非成的手却不一样,明明能看出原有的样貌,却长出了一些常人不应该有的东西,破坏了这种认知的平衡。 似人又非人,给人带来了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或许就像是恐怖谷效应吧。 薛莬此时坐在山洞里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登山包,她靠在上面,手里捧着笔记本在记录着些什么,抬起头来看了三人一眼,说道:“之前醒过来过,但摔下山崖始终不是普通人的身体能够承受的,所以很快又睡过去了,但至少还不至于死。” 顾荀无法判断薛莬的话的真实性,不过好歹叶非成现在还算是活着在喘气,那就比什么都好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寻找其余的人,还有杨晋元看到的,似乎被困在村子里的江蝉。 杨晋元听了薛莬的话,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叶非成,“他……摔下去了?” 那山崖有多高杨晋元不知道,但是挂在那里朝下看的时候,山崖高度究竟有多可怕他是亲身感受过的,正常人摔下去恐怕得没命吧? “嗯。” 薛莬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就继续专心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等她放下笔记本,走到石台边的时候,杨晋元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往后一缩。 “应该是他的手救了他,”顾荀坐在石台的另一角,轻轻揉着眉心,“两只手套我们只捡到了一只,你有看到另外一只吗?” 这句话,问的是薛莬。 薛莬摇摇头,“山崖下面的草木比这里茂盛太多了,光线很差,我发现他的时候就是两只手空空,都不知道他还戴着手套,当然没有找。” 顾荀一时无语,他不知道薛莬是没有常识,还是故意的,但凡一个正常人有这样一双奇怪的手,怎么想都应该会遮掩起来吧,不然早闹出多少事情了。 杨晋元静静看着叶非成,他搞不清楚顾荀说的,叶非成的双手是怎么救人的,但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自己一直疼痛的胸口,现在痛感突然消失了,反而莫名有些寂寞。 “正好,”薛莬双手抱胸,站在他们面前,“这人反正也不怎么信任我,你们来了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商量。” 陆子青闻言一愣,感情叶非成的身份牌还真是她偷偷摸摸搜出来的。 “薛……薛老师。”顾荀抬起头来,叫了薛莬一声。 薛莬眉毛轻轻一挑,嘴角一翘,“叫我名字就好,你自己这么叫不觉得别扭吗?” 顾荀不自在的揉揉鼻子,没有否定,“你是做民俗研究的,我有问题,可以问你吗?” 顾荀不能完全信任薛莬,但现在能够交流的人就是这么有限,自己人琢磨不出什么东西,所以不管是真是假,他觉得尝试和这个陌生人聊些什么,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毕竟薛莬一个人来到这里,到现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还能把叶非成从山崖下救回来,看到他的那双手似乎并没有表现得害怕或是好奇,反而更像是见怪不怪。 这种状态很奇怪,也正是这样顾荀内心对她还是警惕的,但这也让他觉得,薛莬来到这里,或许是知道什么,并非收集素材这么简单。 “嗯?”薛莬笑了,朝山洞外看了一眼,“你要问的事情真的是民俗学能解释的范畴吗?” 顾荀还没有说话,杨晋元的心却咯噔了一下,他猛地站了起来,把坐在他旁边的陆子青吓了一跳,睁着不解的眼睛看着他。 杨晋元没有理会陆子青,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薛莬,伸出手指着她,张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喂,你突然怎么了?”陆子青拉了拉杨晋元的衣角,对方没有动。 杨晋元就那么站着,他的双腿明明还在止不住地颤抖,感觉人摇摇欲坠,可是那双眼睛就是死死盯着薛莬,憋了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来,“……是你。” 顾荀和陆子青搞不清杨晋元突然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说了句没来由的话,也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可是问他话,他又不回答。 薛莬没有避开杨晋元的注视,只是将手指放在唇边,“嘘……这还有人在休息呢,你也需要休息。”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回目光,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又坐了回去,低下头不说话。 就在顾荀想要问杨晋元的时候,薛莬又开口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 “嗯?”顾荀转过头看她。 薛莬伸出手,指了指叶非成,又转向杨晋元,“那不如你先问问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提醒了顾荀,之前为了把杨晋元救回来,时间太过紧急,以至于放松下来之后差点把这件事忘了,他在奔跑的途中,分明也听到了奇怪的笑声和念诵什么的声音,杨晋元很有可能是受了这种影响才突然失去控制的。 杨晋元再次抬起头来,先是看了薛莬,才说道:“有小孩的声音,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到的那个身影,我只能听到他在我耳边说——‘被玷污的人,不是岛上的客人’……还有‘神明不会保佑你’……” 顾荀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他们俩是一样的状况,”薛莬说着,手指又移到了叶非成的方向,“受过诅咒侵扰的人,并且没有将身体里的诅咒完全驱除,而是尝试着与它融合,这样的人,在正常社会的定义里,是否还能算作常人?当然了,我这不是在问你们的观点,而是普罗大众的想法。” 顾荀一下子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气,表情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纠结了,“他们受了诅咒的影响,但同时也得到了诅咒对他们的庇护。” 薛莬点点头,在三人面前来回踱步,“这当然和我们常规意义里的对于神明的信仰,以及信仰所带来的庇护是不一样的,但原理上来说差不多……很多异常的信仰,总是会创造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以求神明对于他们的一切进行庇护,他们相信这个神明的崇高无上,是无人能比的,自然也就不太会轻易地接受另外的一个体系。” “通俗些说,这些选择与诅咒共存的人,”薛莬的目光从杨晋元和叶非成身上扫过,“就像是将灵魂已经献给恶魔,以换取力量的污秽之人,思想被侵蚀,身体也不再纯洁,自然不可能再得到他们无上神明的庇护,只能选择驱除或是消灭。” “当然,”薛莬的目光看向欲言又止的陆子青,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也许会说,他们都是异常信仰了,怎么还能和别人谈是否纯洁真挚,是否被玷污,但你也要想,既然是他们的神明,又有谁会觉得是污秽且邪恶的呢?有这样想法的人,恐怕也要被从这个信仰群体里驱逐出去了吧?” 陆子青抿抿嘴,收回目光,没说话。 薛莬摸着下巴,停下了脚步,“所以我觉得,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遇到这种事,只是对方的做法更加过激,不是将他们驱逐出小岛,而是想要他们的命……已经受过某种诅咒影响的人,很难再被其他异常所影响,这种事情,你们应该更清楚吧?131研究所?” 第64章 我见过她 陆子青猛地从石台边上站了起来,将几个人护在身后,一双充满审视的眼睛紧紧盯着薛莬,双手握拳,似乎随时都准备行动。 然而薛莬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朝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东西整齐收进背包里,背起东西就准备往山洞外面走。 “你要去哪里?”顾荀叫住了她。 薛莬的脚步顿了一下,右手扶在山壁上,转过头来,“当然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要不是捡了这么个不死不活的人,我应该早都调查完了,现在正好,你们的人你们自己照顾,自然也就没有我的事了,我还不能走吗?” 薛莬的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顾荀抿了抿嘴,他们确实没有不让人走的理由。 陆子青用手轻轻拉着顾荀的袖子,将他暗暗往后扯,问道:“你怎么知道131研究所的?” 薛莬眨了眨眼睛,仿佛陆子青问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她的嘴角翘起,整个身子都完全转了过来,“现在早不是以前的年代了,就算研究所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过,但是暗地里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存在的人可不少,你们可不是做慈善的地方,没钱怎么管理研究所?那个所谓的……代管部里,放着的都是万舟之外的委托人的东西吧?” 说到这里,薛莬双手抱胸,将他们几人打量了一番,“一些奇珍异宝,花了高价钱的收藏品,却带着极其危险的影响,既不想脱手而出,又舍不得它本身带着的传说和神秘色彩,那些有钱人,不就是把你们的代管部当作他们摆放收藏品的保险柜吗?” 陆子青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但薛莬这话没有任何问题,很多放在代管部里的东西,的确都是这么来的,它们的所属不是研究所,而是特定的某个人,另类的追求和他们手中所握有的金钱与权力,令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将诅咒之物完全交予研究所,或者是借由顾荀之手清除。 这些人每年都会花价格极高的保管费,让研究所为他们管理这些东西,所里的很多支出和维护靠的基本都是这笔费用。 有些人的身份和地位放在那里,就是研究所不可能正面反对的,谢执秋也绝不会傻愣愣地那么做,设立代管部,反而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既能将诅咒之物放在研究所的可控范围内,又能获得足够的资金。 要是没有这个地方,研究所很难维持下去。 “你们也知道万舟在外面的名声,倒不如说……”薛莬轻轻地点了点嘴唇,“一整个陆海省在其他地方的风评都不算好,但是真要遇到这样的问题,却非去你们那里不可,不是吗?我怎么说也是做民俗学研究的,你们也该很清楚,诅咒之物的诞生都是从什么开始的,所以我知道不奇怪吧?” “更何况,那人的牌子上那么明显的131研究所标志,”薛莬指了指叶非成,“既然你们不是普通人,也就没有再让我照顾的道理了吧?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薛莬的这句话,很明显是故意问的,里面没有任何一丝真的在寻求同意的意思,她只是保持着笑容,静静地看着顾荀。 顾荀眉毛皱了皱,心下有些想法,但还是问道:“去什么地方?” 薛莬沉吟了一下,伸手朝外一指,“在山崖上你们没看到吗?那座破庙,我要去那里的,结果走到中途就看到你们的人躺在杂草丛里。” 顾荀听到这句话,警惕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些。 救助叶非成的这个行为是没必要的,至少对薛莬来说没必要,她完全可以把叶非成放在那个地方不管不顾,让他自生自灭的,毕竟对方与她素不相识,身份也不清楚,在岛上救助这样一个人是存在很大的危险性的。 但是薛莬中断了去破庙的行动,选择把叶非成带了回来,至少在这点上,她应该多少是存在一些善意的,甚至她并没有把他放在这里之后就离开,而是一直在照顾他,直到他们到来。 “我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去看那座庙,”没等顾荀问,薛莬就继续说了下去,“现在你们自己照顾自己人,我不就可以走了吗?” 顾荀朝前走了几步,越过陆子青的手臂,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陆子青闻言一惊,瞪大了眼睛扯了一下顾荀的手臂,“你说什么呢?” “没事,”顾荀按下陆子青的手掌,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其实对那个地方也很好奇,之前说不值得去冒险,是担心你们一起去了会受到影响,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陆子青的目光里还是带着不安与担心,但他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顾荀接着说道:“现在找回了叶非成,杨晋元目前的情况也暂时不适合行动,你留下照顾他们,既然还不能随意接触岛上的居民,我觉得去破庙里也许能有什么新的线索。” 薛莬要是真想对他们做什么,在来山洞的一路上,或者进山洞的时候,她就有无数次的机会了。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陆子青问道。 顾荀晃了晃右手上的手环,“这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洞口燃着的东西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想应该不是原本山洞里就有的,很有可能是薛莬点燃的,既然点了,就是有什么用途,我们既不可能拖着他们俩继续找人,也不可能直接把两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你看现在的情况,谁更有问题?” 陆子青回头看了看还没有醒过来的叶非成,又看了一眼低头一直没说话的杨晋元,确实,现在这两个人更需要照顾,丢下他们不管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的局面,顾荀是不会受到岛上的影响,而在寻找异常方面,他又比自己敏锐很多。 谁去谁留,显而易见。 “行吧,”陆子青点了点头,收回的手摸了摸指头上的戒指,“等他醒了,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商量完了?”薛莬一脸稀奇地打量着他们,竟然也没有直接就走,好像真的在等顾荀似的。 顾荀应了一声,朝洞口的方向走去,“走吧,两个人也算有个照应。” 薛莬一笑,伸手扒开藤蔓,“倒是不需要什么照应。” 她的这句话声音说得很小,像是自言自语,顾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一走出山洞,洞里燃烧着的那股味道就完全消失了,一丁点味道都闻不出来,顾荀使劲吸了吸鼻子,还是只有树林里浓重的湿气。 薛莬冲他扬扬下巴,朝着一个方向轻车熟路地就走了。 顾荀快跑了两步追上她,“你是知道岛上有庙,才来的吗?” 薛莬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回头,“那倒不完全是,并不是每一个岛上都有这样的东西,如果居民不成规模的话,这种建筑也很难在岛上修建起来,人力财力还有足够的资源,没有这些东西的就搞不起来了。” 顾荀听了一愣,“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已经去了好几座海上的岛了。” “确实,”薛莬在这时回了头,脸上带着笑,然后拍了拍身后的背包,“我的确是从离海岸最近的小岛开始的,一个一个顺着往更远的地方走,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岛还能观光,可以跟着游客一起,再远了就只能自己来了。” 顾荀有些哑然,他看着薛莬小小的背影,又看了看她背着的那个双肩包,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这些做研究的人有时候疯起来怎么会那么让常人不能理解。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异于常人的执着,才能让他们研究或者获得一些平常人无法触及的东西吧。 “就没有人和你一起吗?” 薛莬的步子顿了顿,摇摇头,又继续往前走,“刚开始有,研究所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助手,还说是给我打下手的,结果坐着游轮没两个岛他就不行了,水土不服,严重晕船,一张飞机票我把他打发回去了。” 薛莬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一般都是一个人行动,因为别人很难配合上我的节奏,虽然以前也有遇到过很合拍的人,但可惜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更多的还是会影响我的行动,浪费我的时间,还需要我去照顾。” 薛莬站定脚步,转过身来,指着顾荀,“希望你不是那样的人。” 顾荀抿了抿嘴,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回答道:“那我只能说我尽力。” “走吧,”薛莬点点头,朝前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得顺着前面绕半个圈,可以走到之前的山崖下面,然后才能到庙的位置,下面的树林比这里还茂密,太晚了就不容易看清路了,晚上点灯也很危险。” 顾荀“嗯”了一声,他知道薛莬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也就没有多说,加快了脚步跟着薛莬穿进树林之中。 山洞里。 很安静,几乎只能听到叶非成的呼吸声,陆子青还站在面对洞口的位置,看着外面透进来的点点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晋元在这时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睛也看着外面,然后伸手拉了一下陆子青的衣角,说道:“他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陆子青回头。 杨晋元抬起眼睛,他现在完全平静了下来,目光认真地看着陆子青,“我知道她是谁了……顾荀跟她在一起,甚至应该比跟我们在一起还要安全……” 陆子青满脸的疑惑,盯着杨晋元一动不动,“什么意思?” “我见过她了,在之前就见过……” 第65章 大陶罐 山崖下的树林里充满了异常浓重的水汽,连呼吸一口都会觉得困难的程度,顾荀跟随着薛莬的脚步有些艰难地在杂草丛中行走着。 这个地方不仅光线稀缺,植被也莫名其妙长得异常茂盛,将脚下的道路掩盖得严严实实,行走的途中不得不一直靠两只手用力扒开杂草和树枝,才能勉强往前走。 顾荀的袖子和衣摆已经完全湿透了,裤子就更不用多说,水汽似乎还顺着衣领的空隙飘落进了衣服里,感觉整个人都黏黏腻腻的。 过于旺盛的生命力,有时候也是一种不正常状态的预示。 湿透的刘海在顾荀前额上晃来晃去,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将它们全数顺到了头上。 这里像是一个沉重的空间,没有风又闷热,跟在山崖上完全是两个样子,顾荀皱了皱眉头,他思及之前考虑树林中那个凹陷是村落,现在却又有点不确定了。 就算这山崖下的树林之中有一块平坦的地块,湿气和环境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环境下真的适合长时间住人吗? 顾荀轻轻摇摇头,没有继续去思考,现在多想这些东西也没有用,于是他看向走在前头的薛莬。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荀感觉薛莬走得似乎要比他轻松不少,像是十分熟悉这种环境一般,按照自己特定的节奏在往前走。 “如果调查完这座岛,你还要去其他的岛吗?”顾荀的声音透过水汽,感觉也变得有些沉闷。 薛莬在前面做了一个微微歪头的动作,似乎是在思考,“你知道万舟边上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岛吗?” 面对薛莬的问题,顾荀顿了一下,很快地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清楚。” 薛莬笑了一声,“要是所有岛都去一遍,我恐怕是一两年都没可能回去了,所以我把各个位置的岛划成了一个个的区域,一次调查一个区域的,不管有没有收获都会回去,在重新做了整理和准备之后,才会继续去别的地方。” “那这座岛……”顾荀的目光扫过树林中细密的空隙。 没等顾荀说完,薛莬就接上了他的话,“这里算是这次的终点站吧,海上的天气最近也很不稳定,不太适合再继续前进了,学校安排的助手已经提前回去了,我也得按原定的计划按时回去,最多也就只能耽搁一两天,你也知道这里通讯设备几乎没法使用,我继续这么‘失踪’下去,学校估计得花钱雇人来找我了。” 说到这里,薛莬像是想到什么笑话一样,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顾荀,“要是学校雇了你们来岛上找我,那这事情就好笑了。” 顾荀抿抿嘴,没有表示,却在抬眼看到破庙围墙的瞬间,瞳孔收缩,伸手一把拉住了薛莬,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薛莬没有反抗,也没有提出疑问,而是被顾荀一拉,就和他一起默契地蹲进了高高的草丛中,水汽将他们完全包裹,听不到任何林中活物的声音。 顾荀的目光注视着破庙门口,薛莬也就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已经不算远的破庙里好像走出来了一个人,身影刚才在破裂的围墙边一闪而过,现在还没有走到门口,顾荀集中了注意力,紧紧盯着那个唯一的出口,虽然只是一瞥,但他从那个身影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没一会儿,一个手里拿着木质托盘的男人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顾荀咬着嘴唇仔细辨认,不是付源还能是谁? 顾荀虽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海边渔村了,但是村子里每个人的脸,只要看过一次他就能牢牢记住,所以即使眼前的那张脸不像研究所里的人那样熟悉,他也认得出来谁是谁。 此时的付源已经脱去了原本常穿的衣服,穿着一件米色的类似亚麻材质的短衫,一条同材质的轻薄长裤,脚上踩着木底的鞋子,如果不是顾荀认识他,这样子完完全全就像是岛上的居民。 付源一只手拿着木头托盘,另外一只手里捏着一个不干净的空碗,站在破庙门口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接着回头朝庙里的方向看了看,才又转过头来,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尽头。 一直到完全没有了动静,周围变为一片死寂,薛莬才转过头来问:“你认识?” 顾荀点点头,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之前是岸边渔村的村民,不算熟悉,但是认识。” “哦?”薛莬略作思考,也站了起来,“你要是不说,还以为是原本就住在这儿的人呢。” 顾荀闻言,面色不算太好,“……我感觉现在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了。” 薛莬盯着顾荀的脸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往前走,“看你的表情,感觉这人可不止你说的这么简单。” 顾荀跟上她的脚步,一想隐不隐瞒这件事都影响不大,于是说道:“是他把我们的人送上岛的,两批人,被他送上来以后就没了音讯,而他原本在渔村用的渔船自己飘回去了,可他人没回去……我有想过他留在了这里的可能性,倒是没想到他还活得好好的。” 通常对于海边渔村的人来说,驾船出海之后消失的人,在船自己回到码头的情况下,村子里的人都会默认这个人已经遭遇不测,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他们不会主动出动人员寻找,毕竟这可能意味着更多人遇到危险情况。 除非本人自己回来,否则一律都按死人处理。 顾荀小时候跟谢执秋上过一些岛,也确实见到过穿着不似岛民的尸体,时间或长或短,藏在树林和杂草之中,没有人去管,只是悄无声息地腐烂着。 所以此刻,看到了活生生的付源,顾荀的心情反而没有觉得高兴或是庆幸,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付源出现在这里,印证了他的猜测。 薛莬看着付源身影消失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继续朝破庙的方向走。 走出了阴暗的树林,四周的空气似乎好上了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薛莬鬓边的碎发也都湿透了,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从门口进入,反而是从一道围墙的破口钻了进去。 顾荀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她从破口进了庙。 围墙内的土地平整,但是墙边缝隙里却长出了很多杂草,明明有人会来,却没有人进行打理。 薛莬从背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相机,对着破庙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也没有跟顾荀打招呼,就自顾自地往庙里走。 庙前有两根圆形的柱子,从它斑驳的模样里还能看出一点原本的红漆,但更多的是墨色的青苔攀附在上面,门头的牌匾处只有一个长方形的印记,也不晓得是牌匾坏掉了,还是被人取走了,那道留下的印记看起来时间不算很长。 破庙的两扇门没了一扇,而另外一扇也早已脱落,斜斜地靠在门框边,从庙顶破口透进来的光洒在地面上,将庙中的环境照亮。 薛莬在快速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将相机擦拭之后收了起来,她站在已经破损的神像面前,抬起头看向顶上的巨大破口。 顾荀也默默走了过去,庙里又空又破,供桌上摆着的盘子也都已经裂开,上面全是污渍,烧香用的小鼎翻倒在地,香灰和湿气融合在地上黏成一块,桌上盖着的布也破损严重。 要不是刚才还看到付源从里面走出来,顾荀都要以为这里很久很久没有人造访了。 薛莬在这时抬起手,指着庙顶的破口,“什么东西从上面砸了下来……” 接着,她的手慢慢往下移,一直到神像身上才停住,“然后把这座像给砸成了两半。” 顾荀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薛莬说的这句话根据是从哪里来的,但光看这个角度,确实很像是什么东西从庙顶掉进来,把这里的一切都毁了。 薛莬似乎看出了顾荀的不解,于是说道:“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庙被毁了,不过那些岛上也都已经没有人了,不像现在这个,还有人居住。” 顾荀觉得薛莬这话里有话,可又说不清晰,也就没有去问。 他的目光投向供桌后面已经只剩一半的神像,这座像和他认知里的任何一个神仙都对应不上,仔细看去,坐在莲座上的部分,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人的腿该有的形状。 虽然已经无法看出岛上居民当年到底信奉着什么,但至少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薛莬在神像前用笔记本仔细记录着什么,顾荀就边观察边走来走去,毕竟他刚才看到付源的时候,对方并不是从庙里的方向走出来的。 这里已经变成这样了,付源肯定不是来打理的,那又是来做什么的? 目光扫过,顾荀在摆放神像的台子后面看到了一道没法关紧的小门,他眨了眨眼睛快步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朝外看去。 入眼的是破败的后围墙,还有肆意生长进来的树枝,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而几个巨大的陶罐子整齐摆放在屋后的空地上。 顾荀站在门口,盯着那些罐子,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升了上来。 “怎么了?” 薛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顾荀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身旁,在看到那些罐子之后,眉毛一挑。 “刚才那个人……” 顾荀走出小门,没有去听薛莬说了什么,他盯着地面上掉落的一点新鲜饭菜,脚步停在了一个大陶罐的面前。 和庙里的情况不同,这些陶罐子虽然都放在室外,但每一个都打整得很干净,除了无法避免的水汽落在盖子上,不管是罐身还是罐子下面的地面,都没有青苔或是野草。 陶罐的盖子更是异常干净,像是时常有人使用。 顾荀的心脏在一声一声重重地跳动着,陶罐里没有散发出腌制什么东西的味道,更确切的说是什么味道都闻不出。 薛莬的手伸进了顾荀的视野中,她抿着嘴,将顾荀面前的陶罐盖子给拿了下来。 里面赫然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塞在陶罐里,只有脸仰面朝上正对着罐口,一双灰败的眼睛没有任何生机,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塞着新鲜饭菜。 顾荀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他见过这张脸一次,是付源的弟弟。 “付理……” 第66章 你要赌一赌吗 这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场面,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势被塞在这个大陶罐里,但除了付理嘴巴里散发出来的还带着温热的饭菜的味道,顾荀居然什么异味也没有闻见。 薛莬显得很是冷静,看看顾荀,目光又回到陶罐身上,问道:“又是你认识的?” 顾荀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是付源的弟弟……之前在渔村听村子里的人说,他弟弟付理跟着他出了一趟海,就再也没有回去了,他一开始一直闭口不谈,在后来别人问他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他才……” “那是什么时候?”薛莬的双手扶在陶罐边,看着付理那张苍白却很干净的脸,年龄不大,应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顾荀轻轻敲了敲额头,“说是两三年前,具体时间他们应该也不太记得了。” 薛莬沉吟了一会儿,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手电筒,照在付理的眼睛上,“瞳孔已经放大了,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活着,可要是说他是两三年前出事的,那尸体保存成这个状态也够诡异的了。” 是的。 顾荀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回答。 这是不应该出现在常人身上的状态,一个人死去已经两三年,就算有再好的保存条件,也不可能看上去像是刚死时候的样子,虽然平时是用陶罐盖子盖住的,但免不了空气渗入,更何况刚才他们还看到过付源拿着碗离开。 往一具尸体里喂饭,搞得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考古学上有句话说,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管一年,”薛莬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绕着陶罐边看来看去,“这明显前两个都不沾边。” 说着,顾荀睁大了眼睛,看着薛莬伸出手往罐子里摸去。 “你干什么?”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薛莬的手腕,却被她灵活地躲开了,“别激动,没事的,小声点。” 顾荀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的,他不能理解,不能理解面前这个女人的举动,谁知道罐子里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敢就把手伸进去的? 虽然顾荀在接触诅咒之物的故事里经历过各种各样离奇的事情,但他一直都很清楚,那是过去了的事实,并不是现实发生的,只要他找到诅咒的核心,填饱了肚子就能够重新从梦里醒过来,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变为虚幻。 可是眼前的,都是完全真实的,任何人的一举一动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能像故事里那样,换一个身份重新来过,所以才要小心又小心,慎之又慎。 然而薛莬这个人,似乎完全不会去在意和思考这些问题,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顾荀对这样的人有一种很明显的把握不住的感觉,好像她的思维和行动都跳脱出了常识之外,你跟她讲这些有的没的,她根本不会有概念一样。 “嘘。” 薛莬皱皱眉,让顾荀不要大声说话,然后稍稍拉起自己的袖子,把纤细的手臂顺着陶罐的空隙缓缓伸了进去。 付理那张毫无生机的脸就在薛莬眼前,闭不上也没有聚焦的双眼就那么看着她,但她好像对此无动于衷,仔细在陶罐里摸索着。 顾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过多久,薛莬就把手从罐子里抽了出来,还是那条白白净净的手臂,没有沾上顾荀想象中的恶心的液体或者摸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不过薛莬的脸色看上去却还是怪怪的。 “摸到什么了?”顾荀轻声问道。 薛莬抿了一下嘴唇,盯着陶罐,说道:“什么都没摸到,里面挺干燥的,他的衣服和里面的皮肤也是干的,至少要比我们现在好多了,但是……” “但是?”顾荀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薛莬没有立刻回答,把袖子拉下来之后,又去摸了摸付理的脸,才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不太对劲,太软了,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跟脸上的触感完全不一样,这罐子上面和下面的东西……不像是一个人的。” 顾荀无意识地退后了半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付理,薛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但又觉得每一句话都有些无法理解。 这种无法理解的感觉构成了顾荀对这座岛的进一步警惕,庙里的奇怪神像应该是岛上住民的异常信仰,但是看现在整个庙的状态,这里还生活着的人明显已经没有再去供奉了,甚至打理都懒得做。 可他们眼前的付理的尸体却又以常人无法理解的状态保存在这里,说明住民依旧在信奉着什么东西,不是原有的,很可能是外来者。 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避开了顾荀和陆子青,能对杨晋元下手的吗? 这个信仰本身是外来的,却又具有很强的排外性,恐怕不是什么好搞的东西。 付源带着饭菜过来,喂到了付理的嘴里,明显就是认为他弟弟在以这种奇怪的形式活着,可是只要有常识的人,看到这一切都能立刻理解面前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就在顾荀思考这些的时候,薛莬已经又接连掀开了好几个陶罐的盖子,果然除了付源之外,还有几个罐子里也塞着长相陌生的人,年龄不一,男的女的都有。 薛莬站在一个装着老人的罐子前,将手电筒的光往里面照了照,“这个不太一样。” “嗯?”顾荀闻言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这个罐子里的老人和付理相比,显得十分干瘪,一整个皮包骨头,嘴巴大张着已经没了牙齿,一双眼睛严重突出,但浑浊程度要比付理严重多了。 也正是因为老人身体干瘪,顾荀才得以看清罐子里面的状态。 陶罐内部很干净,没有水汽,也没有生长任何的野草或是青苔,看上去十分干燥,但老人的身体却是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动作蜷缩在里面的,那是正常人无法做出的动作,关节反转,双手攒在胸前,但两条腿却是向后折叠放在背后,而仔细看他身体的干瘪程度,却又完全看不出骨头的存在。 用更简单明了的方式来说,就像是被晒干的海产品一样,除了露在罐口的那颗头颅还有人类应有的骨骼,身体已经变成别的东西了。 顾荀直起身子,又一次检查了其他还装着人的罐子,确实和他们面前这个装老人的不太一样,不如说是,这个老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看起来像是被放弃了似的,”薛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后退了两步,打量着眼前的陶罐们,“其他人看起来都还算正常,只有这一个萎缩了。” “应该是吧……” 薛莬看看顾荀,问道:“还有你认识的人吗?” 顾荀闻言一愣,有些难得地笑了,“这种地狱笑话就算了。” “那就算是个好消息,”薛莬将陶罐盖子一个个又盖了回去,“说明他们很大概率还活着,就算是死了,至少也没被做成陶罐人,这种状态我觉得可不能称为正常人了。” 陶罐人,是个简单又方便记忆的名字。 “你怎么看这些东西?” 薛莬盖完盖子,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你问我?” “你不是研究这些的吗?”顾荀抬手擦了擦鼻尖的湿气,“我想听听看,你看到这些有什么想法。” 过去这些事情都是谢执秋来做的,顾荀只要跟在他的身后,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剩下的就是凭借本能清理诅咒之物,那是他不需要学习,天生就会的东西,所以面对眼前的状况,而谢执秋又不在身边,顾荀稍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莬有点稀奇地看看顾荀,倒是没有多问,“按照那个付理嘴里还有饭菜的情况来看,他哥哥应该认为弟弟还活着,即使状态已经不正常了,我想这也许是这个地方的一种延续生命的方法,先不论最后能活过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至少这里的人是这么相信的。” “而这个老人,虽然在罐子里依旧很干净,但身体状态已经跟付理差得太远了,”薛莬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睛,“我觉得更像是已经被家人放弃了,即使这种奇怪的方法能让一个人‘活’过来,但绝不是返老还童,如果把人往坏了的方向想,这样一个累赘恐怕是不想要了吧,不过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把他放进罐子里,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薛莬双手抱胸,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和破庙里面不同,被打理得很好,过去这里的信仰很有可能已经消失了,也许就是因为庙顶上砸下来的东西毁了这一切,然后新的信仰又因此冒了出来,而这些陶罐人很有可能就是这种信仰的产物,已死之人的另类延续生命的方式。” “这也能算是延续生命吗?”顾荀有些不理解,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一个不可能逆向挽回的情况,他看得越多,越是明白这个道理。 死亡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它是从人有生命开始就伴随在身边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在走向死亡的这个过程里,人的所做所说是否无悔,是否值得。 薛莬闻言笑了,“这是人与人之间正常存在的认知差距,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管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只要对方还有一身亲人长相的皮囊,他们就可以说服自己那是死者本人,像往常一样接受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 “我觉得就算有人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薛莬垂下眼眸,看着脚下的土地,“但在这样一种已经被影响的异常氛围下,也不太可能明面上表达出来。” 顾荀突然眸光一动,看向薛莬,“你的意思是……” 薛莬弯起嘴角,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装着老人的那个陶罐,抬起头来盯着顾荀的双眼,“我倒也不是说完全确定,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要赌一赌吗?” 第67章 他的信徒 山洞里,依旧一片寂静。 没有虫鸣,也没有鸟语,就好像洞口的藤蔓将内外两个空间完美地分割成了两个世界,陆子青叉着腰,将杨晋元从头打量到脚,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杨晋元一愣,显得有些意外,“你……不问我点什么?” 陆子青翘起二郎腿,单手拄着下巴,看向杨晋元,“能问什么?我就算想问,你估计也回答不出来吧?” 杨晋元闻言不语,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确实,陆子青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他没办法拿出证据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感叹词,他究竟怎么从中分辨出薛莬是谁的,连自己都讲不清楚,就是一种莫名的无法去说明的感觉,让他这么确信罢了。 但要说拿这种感觉来说服别人,理由就太过薄弱了。 “所长说过,”陆子青的声音从手掌缝隙中传出来,稍微有些含糊不清,“这些事情不适合追根究底,原本就已经超出了常识,又怎么能要求别人用常识的方式去给你证明和解释,你就算说不出来也正常。” 杨晋元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陆子青的话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因为他太过在意了,如果这种没来由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一个人究竟是如何活得那么久的?还是就像陆子青所说的,这些东西在常识之外,所以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杨晋元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办法全盘接受,就连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午夜梦醒时,还需要花些时间去分辨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看着自己睡在一个有些陌生的地方,才会逐渐清醒过来。 过去几年的每一天,他都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有机会脱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控制,他要如何过回原来的生活,他要怎样放纵,怎样去享受。 想到这里,杨晋元轻笑了一下,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主动选择留了下来,甚至接受了残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伸手透过衣服抚摸着胸口那个异常的凹陷,杨晋元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恢复,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了,但在先前自己受到影响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它在想尽办法保护自己。 这种感觉让杨晋元内心很是复杂,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是不想去接受吴辞给他留下的影响的,他无法分辨身体的这种反抗是诅咒之物的本能,还是掺杂有吴辞的意志,但他衷心希望不会是后一种。 否则,让他重新面对和理解吴辞的所作所为,就变得更加不知道怎么接受了。 “嗯……” 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呻吟声,让还在独自思考的杨晋元吓了一跳,他没意识地从石台上站了起来,但发软的双脚没有恢复,只能将身体靠在山壁上,回头看去。 叶非成紧紧地闭着眼睛,蹙起眉头,又是一阵极其不适的呻吟声,他的手从外套的遮盖下伸了出来,手掌上多出来的那些小手指活动得比刚才都要频繁。 杨晋元不自觉地往后退,贴紧了山壁。 陆子青也站了起来,弯着腰左右看看叶非成,然后伸出手在对方的脸颊上“啪啪”拍了两下,“醒醒。” 杨晋元不知道陆子青下手有多重,但是那声音确实有些大了。 叶非成费劲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轻轻眨了眨,在看到自己面前有张脸的时候,瞬间睁大了双眼起身往后退,不过很快他就失败了,又踉踉跄跄地摔躺在了石台上。 “怎么摔了一跤,连视力都摔没了?”看到叶非成醒过来,陆子青也收回了之前还带着关切的目光,换上了一副笑脸,开始揶揄对方。 叶非成原本还想往更安全的地方退,但在听到陆子青的声音时,身形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又确认了半天,“陆子青?” 陆子青张开双手,在叶非成面前转了一圈,“不是我还是谁?” 接着,叶非成看向杨晋元,目光中有些意外,又朝山洞的其他地方看了看,“所长就让你们来了?” “还有顾荀,”陆子青翘起大拇指朝洞口的方向一指,“他出去调查情况了,我们留下来照顾你,现在清醒了?” 叶非成张张嘴,没再说话。 原本盖在叶非成身上的外套滑落了下来,陆子青和杨晋元才看到他里面穿着的白衬衣上也有不少破损和血迹,好在都不算太严重,就是一眼看过去多少有些狼狈,脸上也有被树枝划开的伤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不过一想到叶非成都从山崖上摔下去了,现在这个状态算好的了。 “现在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的吗?” 叶非成抬起头来,朝陆子青摇了摇,“还好,就是身上没力气,比之前已经好多了。” 陆子青从口袋里甩出那只他们捡到的手套,“也是你了,换别人早在下面死透了,这手套也只找到一只,你将就着戴一下吧。” 叶非成拿起手套,动作顿了一下,看向杨晋元,发现对方贴着山壁离他远远的,说道:“看着有点恶心,但你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除非你伤害我它才会有动作。” 杨晋元点点头,道理其实他都是懂的,但生理上还是不太能够接受。 叶非成把右手手套戴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盘腿坐在石台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看起来也没有在研究所的时候好,但是对于外勤队伍的人员来说,这种状态他们早就习惯了。 叶非成再次观察起山洞的情况,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除了你们,没见到别人?” 陆子青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摇摇头,“你要是问那个女人,她跟顾荀一起出去了,去山崖下面的那个破庙,一会儿就会回来。” 叶非成皱起眉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陆子青立刻打断了,“她可不可信这个事情,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判断,你就不用操心了,倒不如讲讲你们小队是怎么回事,其他人都去哪里了?还有之前见到过江蝉他们吗?” “江蝉……没有,”叶非成面对陆子青问的问题,面色不好,“倒是那个付源,有问题。”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陆子青重新坐回到叶非成身边,“他把你们送上岛之后,就没有再回去了,为什么他不选择回去继续骗人这点我们还不知道,村里码头现在只有他的船在。” 叶非成闻言,握紧拳头重重在石台上敲了一下,“我就知道……” “你们上岛的位置都和我们不一样,”陆子青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开始在地面上写写画画,“正常情况下,从渔村码头出发一直朝这个岛的方向走,就能看到一个已经很久没人用的小码头,曾叔把我们送到的时候,那地方根本就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叶非成挪了过来,看了看地面上的简易示意图,“我们确实没有看到什么小码头,最近早上海面有雾气,登岛的地方是个浅滩,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在岛的哪个方向,当时到了岛上,是付源带着我们往树林里走了一段路,还说是之前江蝉他们离开的方向。” “后来呢?” 杨晋元左右看看两人,也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 “然后……”叶非成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陆子青一眼,“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进了树林还没有走多久,就听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人的脚步声,可是我并没有看到谁跟在后面。”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那么快发现异常,但遇到的事情跟叶非成差不多,也就是说,薛莬之前推测的可能性极大概率是正确的。 叶非成轻轻叹气,继续说道:“我让他们原地整备一下,我去四周看看情况,那个时候我就感觉手上这些小东西开始异常活跃……我没有离他们太远,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回来的时候付源就已经不在那里了,而他们几个人已经背着包,好像有目的地一样,准备朝着一个方向走。” “就几分钟!“叶非成抿了抿嘴,”那么两三分钟的时间里,付源要是转身回船上我不可能既没看到也没听见,林子里野草长得那么高,人只要一过肯定是听得到的,他就那么无声无息不知道去哪儿了,然后就是他们几个人,莫名其妙就往前走,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在前面给他们领路一样……”杨晋元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安静的山洞里,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非成看向他,点了点头。 杨晋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遇到的情况,我也见到了……但是不一样的是,我看到了一点跟在我身后的人,我现在怀疑,只有特殊方法或者是角度能看到他们,这也许是岛上的信仰给他们带来的某种庇护,而我们,不在这个庇护里……” 叶非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指着杨晋元,“你是不是听到了那个?” “神明不会保佑你。” “神明不会保佑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反倒是把陆子青搞得一身鸡皮疙瘩,他完全处于状况外,毕竟他既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别的可疑的人。 话刚说到这里,洞口外传来的十分清晰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三人的动作,他们很默契地闭了嘴,而陆子青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洞口处,叶非成和杨晋元也尽快跟了上来。 在藤蔓的掩映下,洞外站着一个穿亚麻衣服的男人,年纪看上去不算很大,他满脸的警惕四处观察着,但好像并没有发现陆子青他们藏身的这个洞口。 很快,一个女人也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她小心翼翼地跑到男人身边,抓起他的手,两人相互摇了摇头,接着就朝树林里的一个方向跑走了。 陆子青眯着眼睛,没有回头问道:“还能动吗?” 叶非成笑了一下,“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是干什么的?” 杨晋元一听两个人的对话就觉得不妙,“你们要干什么?” “你留下,”陆子青看了杨晋元一眼,“我和他跟过去看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发现这个洞口,但好不容易看到人,不能把这个线索就这么丢了,得留个人告诉顾荀我们的去向。” “这……”杨晋元有些急,“你们这要是都消失了怎么办?他们就算回来,还找得到你们吗?” 陆子青拍了拍杨晋元的肩膀,“能找到的。” 叶非成也飞快地返身,抓起外套穿在身上,扒开了洞口的藤蔓。 “我要是真出现什么情况,顾荀一定会知道的,”陆子青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洞外,“毕竟我是他唯一的信徒,他会知道我在哪里的。” 留下这样一句不知所谓,却惊得杨晋元目瞪口呆的话,两个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树林里。 杨晋元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洞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不少,他闻到洞口焚烧的那股香气,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第68章 各自的心事 山洞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杨晋元在洞口的位置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双腿还因为无力在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回过神来,伸出手扒开了一些藤蔓,但动作很快又停了下来。 低着头,脚边是那块还在燃烧的黑色物体,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手,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到了石台边,脱力地坐了下来。 追出去不是一个好选择,杨晋元的心里很清楚,他还没到像叶非成那般可以把生死往后放一放的地步。 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活,对于杨晋元来说都是顺风顺水的,家庭给他带来的底气让他只需要开口,想要什么东西就能立刻获得,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地靠近自己,展现善意,就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种被众人簇拥的日子,杨晋元是享受过的,但同样也厌弃着,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存在,他知道那些人的虚情假意,所以也就更在乎白景曜和安磊这样真心实意对待他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吴辞才会用那样的方法把他们骗到一起。 “唉……” 杨晋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躺了下来,四周开始变得漆黑。 他不敢打开照明设备,怕光漏到外面,天一旦暗下来,就很容易发现会发光的东西。 孤身一人待在这个山洞里,让杨晋元想起了这几年一个人缩在逼仄的老旧小区里的日子,仿佛此刻的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生活里只有黑夜,白天整个屋子的窗帘都是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到了晚上,普通人的视线受到了昏暗夜晚的影响,他才敢走出去,稍微透透气。 那种日子和过去享受过的完全是两个极端,杨晋元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只清晰记得他想活,他还年轻,应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才对,怎么能停止在那个时候? 那大概是杨晋元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的求生意愿,而今天在山崖,感受到了第二次,过去的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频繁的经历生死考验。 石台硬邦邦的,杨晋元侧过身子,双眼盯着洞口的方向,内心祈祷着顾荀和薛莬赶快回来,不知道时间拖久了陆子青他们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 和家里人关系闹僵是杨晋元不想的,他清楚父母对自己的关心,只是经历了一些无法对他们说出口的事情之后,再想到自己要回去面对那些故意摆出笑脸相迎的人,就觉得累心至极。 身体状况和研究所的存在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区别于那栋老旧小区的暂时避风港,这里的人不会拿他的身份特别看待,杨晋元看着他们笑着对自己打招呼,就会忍不住和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做对比。 人越是缺少什么,越是会想要去追求什么,杨晋元也不例外。 “所长……我该怎么办?” 杨晋元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 …… 长长的野草划过衣摆和裤脚,发出轻微的唰唰唰的声音,树荫之间落下点点光斑,一层白色的雾气就那样氤氲在眼前。 这里草木生长得旺盛,野草之间还开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 这是一种异常,没有昆虫或是动物,很多植物是没有办法这般野蛮生长的。 身边有陌生人的说话声,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兴奋的。 这一天的天气阳光正好,村落就在浅滩的不远处,回头看,还能看到观光的游轮停在码头边。 场面热闹,却莫名觉得什么地方别扭。 “你还好吗?” 听到女人说话声音的同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谢执秋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昏暗,窗户外透进来夕阳之下最后一缕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稍稍坐直。 熟悉的梦境,熟悉到即使这样中断了,他依旧能清晰说出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谢执秋一直在做着同样的梦,它像是可怕的鬼魅一般,从那天起就缠在他的身上不曾离开,仿佛要跟着他到生命的尽头。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谢执秋清了清嗓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水,“进来。” 高明逸的脑袋应声探了进来,他稍稍打开一些办公室的门,侧着身子从窄小的空间里钻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用的笔记本,轻轻放到谢执秋的办公桌上。 “这是?” 高明逸抿抿唇,解释道:“就是陆监和顾哥他们出发之前接的那个委托,委托人家里刚才又打电话来了,因为之前已经收到过了投诉,还有他们主动放弃委托这件事,所以来请示一下您。” 谢执秋眨眨眼睛,捏了捏眉心,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戴上,将笔记本捧到手里,仔细看了起来,“这也太快了。” “确实,”高明逸点点头,手放在背后掰着数了数,“两天都还不到。” 谢执秋微微勾起嘴角,把笔记本一放,“看来又是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导致情况加剧了吧。” 高明逸默默地点点头,抬眼看看谢执秋,“那所长……” “我去吧。” 高明逸一愣,“您去?!” 他听得有些傻了,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朱文瑞的委托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事,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问题,导致了针对他的后果,只要他能管得住自己,真心知道改过,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种事情,哪轮得到所长出马的? 看到高明逸的样子,谢执秋笑了,合上笔记本递到他手里,“饭后小憩做了个噩梦,正好出去活动活动,行了,你去休息吧,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高明逸接过笔记本,既然所长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纠结的理由,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高明逸走后,谢执秋才又重新靠在椅背上,取下了眼镜,用模糊的视线盯着天花板看。 他用手轻轻摸了摸耳朵,梦里女人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谢执秋才又坐起身子,收拾了一番,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谢执秋抬着头,黯淡的星光在天际闪烁,勾勒出一个个星座的模样,为寻找不到方向的人指明道路。 他也抬起手来,站在研究所空空的场地上,按照这记忆里抬在他眼前的那只手臂,跟着一起在空中描摹星座的样子。 谢执秋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和天文有关的东西,很多内容也就知道个大概,过去是,现在也是,只是如今偶尔会这样看着天空,学会了欣赏。 “……嗯……” “你这是……在看什么?” 薛莬听到顾荀的说话声,才收回视线,伸手指着黑下来的天空,“星星啊,即使在这个地方通常的指南针或者定位工具不能正常使用,还可以通过星星来寻找方向。” 顾荀闻言也抬起头来看,“这怎么认出来的?我看着都一样。” “你不了解当然觉得看哪儿都一样了,”薛莬瞥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从哪儿走出去的,还能从哪儿走回来。” “这我当然知道。” 薛莬闻言一笑,“你还真不客气。” “这叫做对自己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顾荀没有继续再看星星,而是伸手指着远处,“之前我看到的树林凹陷的地方亮着光,那里估计就是村落了。” 薛莬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可以大摇大摆,我们这种外来者只能绕道走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收回了视线,继续朝着山洞的方向走,树林里已经基本看不清什么了,草木和粗壮的树干都融进了黑夜中,也许外面的天空还没有黑到这种程度,但这些旺盛生长的树木早就已经把随后一点光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了。 “你说……” “嗯?”薛莬抬起头,看向顾荀。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家人还生活在岛上,他们是怎么不受影响过这么久的?”顾荀的话里带着隐隐的担心,“抛开这个担忧,岛上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接受他们的……” “一个只能本人回答的问题,”薛莬摸了摸下巴,”不过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呢,你也不要太乐观,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还是先想好最坏的情况吧。” 顾荀刚应了一声,就发现薛莬的脚步突然停了,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薛莬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山洞口,眉头稍稍一蹙,但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 顾荀看着薛莬,可她并没有回答,而是扒开藤蔓,示意他进去。 顾荀跨进山洞,就见到杨晋元“嗖”一下从石台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人呢?” 第69章 别打了 在光线昏暗的树林中弓身疾行,陆子青和叶非成虽然日常的时候不对付,但现在却配合相当默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对方一眼,似乎就能知道表达的意思。 两个人尽量选择草木较少的路线,以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而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存在,即使对方看起来已经足够警惕。 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手,不时地回头往后看,而男人则负责看前面的路,扒开草木拉着女人向前走。 陆子青心下疑惑,这两个人和之前杨晋元碰到的那个“小孩”好像不太一样,按照他听到的描述,这里的住民应该在他们上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还能无声无息没有踪影地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来无影,去无踪,这样形容最为贴切。 然而眼前的一男一女,相比下来就显得迟钝多了。 叶非成悄悄凑近陆子青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陆子青看了他一眼,漆黑的树林里只有两个人的眼睛微微泛着一点很难察觉的光,接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紧盯着对方行进的方向。 这对男女的观察力和警惕性跟常见的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知道警觉,却没有明确的方向和目标,只能简单通过双眼来观察异常,而这种没有策略和针对性的方式,往往会因为自己的过度紧张,反而遗漏一些东西。 就像现在,即使陆子青和叶非成跟在他们的身后,两个人的步伐依旧明确且坚定,朝着一个他们已经熟悉的固定方向走着。 “不太一样,”叶非成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太不警觉了。” 男人和女人走了很远,时间上估算大概也得有二十多分钟,树林里的景象看上去没有多大的差别,但他们的脚步从没有犹豫或是停顿过,看得出来,正在走的这条路两个人已经走了无数遍了。 陆子青皱了一下眉头,视野里的两人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很奇怪……如果他们和岛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不一样的话,又是怎么不被观察和怀疑的?这地方的人和异常信仰这么排外……” 叶非成的脚步停下,蹲下身,整个人淹没在了野草之中,“多留个心眼。” 两个人来到了漆黑的山壁前,女人双手攒成拳放在胸口,负责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而男人开始悄无声息地一块一块搬开卡在山壁缝隙里的石头。 很快,一条完整的缝隙出现在了陆子青和叶非成的眼前,女人朝男人点点头,率先钻了进去,而男人在又环视了四周一圈之后,也侧着身子,看起来有些困难地挪了进去。 紧接着,一些野草和藤蔓暂时代替了山石,被堵在了缝隙处,好在此时光线已经非常暗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两人进去,一般情况下确实很难发现这里有一条可以勉强过人的通道。 叶非成朝陆子青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陆子青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 两个人悄无声息走到男女消失的位置,叶非成便伸出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左手,轻轻靠近草木还有山壁,细小的手指晃动起来,像是在空气中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没用多少时间,它们就安静了下来。 叶非成看起来有些疑惑,盯着左手看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留在这里,这两个人……难道是正常人?” 陆子青只能耸耸肩,开始尝试着取下藤蔓,一条山崖缝隙里的漆黑小道露了出来。 没有灯光,也不可能开灯,一眼望去看不到小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但里面的空间和他们站在外面看到的一样,只能够侧着身子缓慢前行,小道还不是笔直的,这就意味着不走到一定程度,陆子青他们也没法知道里面的具体状况。 两个人又是过分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叶非成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只能进了,如果对方是正常人,没留什么陷阱的话,说不定到现在都没发现我们。” “赌啊……”陆子青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不然呢?”叶非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谁知道里面什么样,万一他们又从另一个不知道出口出去了,那不就丢了?” 陆子青不语,叶非成的这种猜测也不是不可能,要是跟丢了,那这一路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还不如跟杨晋元待在一起,等顾荀他们回来。 叶非成稍稍推开陆子青,往缝隙里蹭了蹭,“怎么,走的时候跟姓杨那小少爷把底裤都翻出来给他看了,到这儿就算了?” “去去去……”陆子青声音极小,朝叶非成扇了扇手,“什么底裤不底裤的,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要进赶紧进,不进别挡着我。” “行行。”叶非成笑了笑,开始朝缝隙里面移动。 山壁上的石头很干净,除了一些灰尘和水汽,几乎没有青苔生长,更不用说杂草了,看得出来这里其实频繁有人进出。 然而这种情况下,如何不让其他人察觉的,又让陆子青的疑惑上升了一层。 叶非成的速度很快,看得出来很熟练。 陆子青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你真的没事吧?” 叶非成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头都没回,“没事,我的情况我自己还不清楚吗?真要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当年就该放弃了。” 陆子青张张嘴,但也没再说出什么,毕竟当事人都这么讲了,你再担心,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山崖缝隙里的这条路意外的长,侧着走了三四分钟,两个人只能听到彼此极力压抑过后的呼吸声,双臂长时间保持一个没有办法伸展的姿势,感觉都已经开始发酸。 终于,叶非成感受到了风,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点,但跟这条闷热的小道相比,已经是非常大的改变了。 就在叶非成准备开口告诉陆子青他们快要走到头的时候,视线的死角里滚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让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用草杆编成的小球,骨碌碌地就滚到了靠近叶非成脚边的位置,可现在的他退无可退,身后就是陆子青。 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刚过叶非成腰际高的小孩就那样跑了过来,习惯性地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球,等直起身子的时候,才与他四目相对。 小孩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紧紧握着球,却没有发出叶非成想象中的叫声,尽管那张小脸已经能看出明显的慌张和害怕,可他只是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头疯了似的往里面跑。 叶非成使劲闭了闭眼睛,从小道里走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陆子青也跟着出来,有些想笑。 两人面前的是一块还算空旷的场地,头顶上有个不算大的洞口,位置很高,能看到一小片星空,剩余的部分都被长在上方崖壁上的植物遮挡住了,左边一侧能听到轻微的水流声。 还没等仔细观察其他,就看到两个人手里拿着农具从不算远的小山洞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人陆子青他们认识,就是刚才和女人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而另一个人也是个男性,不过年纪看上去就大很多了。 两个人紧紧握着农具,守在洞口的位置,紧抿嘴唇,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 洞里原本还亮着点光,但现在已经灭了,估摸着里面至少躲着之前的那个女人,和刚才跑走的小孩。 陆子青和叶非成默契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手上也没有拿东西。 对面的一老一少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但在看到叶非成那只奇怪的左手时,两个人都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年纪大的那一个突然抓着农具就朝两个人跑了过来。 犁地用的锄头重重砸在地面上,把不算坚硬的泥土都掀了起来,陆子青想开口说话,但老人根本没给机会,在一招打空之后,又快速扬起锄头,朝着叶非成的脑袋砸过去。 老人年纪虽然不小,不过体力看起来很好,鼻子里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似乎不要了叶非成的命不罢休,而与此同时,年轻一些的男人也跑了过来,朝着陆子青的后背就是一下。 可惜他没想到陆子青身形高大,却很是灵活,身体朝前一顶然后往旁边侧步一退,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攻击,接着一脚使劲踩在耙子上,铁齿深入土地,拔不起来了。 一老一少似乎吓了一跳,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老人就抓着锄头转变目标,往陆子青的身上打。 叶非成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接着趁老人转身的瞬间,弯腰放低身子朝着对方的膝盖就是重重一掌。 啪的一声,老人手里的锄头脱手而出,咣当掉在了地上,而他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朝一侧摔去。 陆子青见状把耙子又使劲踩了两脚,才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锄头,然后回身抓住男人的手腕朝反方向一掰,趁男人吃痛松手的瞬间,抓住他的肩膀将手臂反钳到背后,膝盖狠狠顶了一下男人的膝盖窝,对方也“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从头至尾,这两个男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即使身上感受到了疼痛,也只能听到一丁点的闷哼。 陆子青很疑惑,他忍不住看向叶非成,而对方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同样是不解。 就在这时,一点寒光在陆子青的余光中闪过,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到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洞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菜刀,朝着自己的脸就砍了过来。 女人紧抿嘴唇,额头上都是汗,但她同样没有出声,脸上似乎还有泪痕,憋红了一张脸使劲挥动菜刀。 “小心!” 叶非成喊出来的瞬间,就见自己眼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抬起腿精准一脚踢中了女人的手腕,菜刀应声落地。 “薛……薛莬?”陆子青看清楚这个无声无息冒出来的人影,一下子愣了。 薛莬站在他们中间,看了一眼菜刀,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没有说话,四处观察着。 而这时,顾荀才中缝隙里挤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惨白的杨晋元。 “别……别打了,我们没恶意。” 第70章 他的痕迹 现场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松弛下来,老人被叶非成按在地上,陆子青则用力压着男人的身体让他使不上劲,女人坐在地上捂着手腕一言不发,不过那双眼睛倒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几个人。 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松手,众人就那样默默地对视着。 薛莬看了看手里的菜刀,虽然算不上多新了,但胜在磨得非常锋利,她看了一眼女人,又将目光投向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问道:“里面还有人吧?” 简简单单六个字,男人在听到的瞬间突然开始挣扎,想要顶开陆子青的控制,不过他明显是小看了自己身后这个年轻人,虽然勉强挣扎了几下,但根本没有能够起身抵抗的力量。 薛莬见状笑了,挥了两下手里的菜刀,垂眸看向微微起身的女人,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对你们来说,反抗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我们要是想做什么,也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跟你们废话,如果认得清局面,就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三个人紧闭着嘴唇,只有那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攻击性。 “看穿着你们也该知道,我们不是岛上的人,”薛莬拍了拍衣角的湿气,“你们看起来跟岛上也不是那么合群,不然也没必要等天黑了偷偷摸摸过来,而且到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薛莬缓缓蹲下身,将菜刀重重地插在泥地上,歪着头打量女人的脸,“是怕被这里人发现吧?你们把家里人偷偷藏在这里……” 女人的目光很明显地动摇了,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咬紧自己的嘴唇,眼中带着询问,她的手腕好像被薛莬踢肿了,一直紧握着没有放开。 即使对方没有回答,但女人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薛莬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我们的人被困在你们这儿了,我们只是想要把他们救出来,你们既然住在岛上,自然是知道这里的人什么样,大家暂时都有共同的敌人,这种情况下选择聊一聊,我觉得不是什么不好的决定。” 薛莬说着往后退了两步,那把菜刀就插在女人面前的地上,她伸出手指着,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重新拔起那把刀,冲任何一个人砍过来,但下次就不会只是踢肿手腕这么简单了。” 薛莬这句话说得极为有信心,她甚至把两只手放进了冲锋衣的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三个人,即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年龄看上去都要比她大。 场面一片寂静,杨晋元悄悄凑到顾荀耳边,“怎么感觉我们才像是坏人一样?” 顾荀的双眼一直盯着那个洞口没有移开,嘴皮几乎没动地轻声说道:“大胆点,不用像,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坏人。” 杨晋元闻言一时无语。 嗖一声。 从洞口里射出来一颗小小的石子,朝着顾荀的面门就飞了过来,破风的声音在这块安静的场地上显得十分清晰,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声音,朝顾荀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荀微微侧头,一抬手就稳稳抓住了那颗石子,低头看了一眼,将其丢在了地上。 这个举动让在外面的三个大人一下子有些急了,他们下意识地朝洞口的方向看去,还不住地摇头,似乎是想要制止某人。 紧接着,一个比叶非成刚才看到的还要大一些的孩子出现在了洞口,他站在那里,眉头紧蹙,左手握着一个弹弓,右手里捏着一颗石子,好像随时准备再发射一颗似的。 薛莬看了看孩子,又低下头扫了一眼三个大人,幽幽地说了一句,“孩子可不经打的。” 这一句话,精准地戳在了他们紧绷的心弦上。 被压在地上的老人在此时抬起一只手,按住了女人的手腕,接着是“嗯”了一声,幅度极大地点了点头。 男人和女人见状,身上的力量也松了下来,耷拉着肩膀,低垂脑袋。 女人费劲地将菜刀从地上拔起来,站直身子,目光中依旧带着警惕和不甘,看着薛莬然后伸手往洞口的方向一指,就自顾自地转身回去了。 陆子青见状,和叶非成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 男人获得自由,立马冲过去把老人扶起来,然后看着几人点点头,也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走。 “走吧。”薛莬冲自己身边的几个男人眨眨眼睛,也迈开步子走了。 陆子青看着她的背影,小声的说道:“她真是学校研究所的老师吗?刚才那样子,不像是第一次了……” “我听得到。”薛莬走在前面,用手指在耳朵边上画了几个圈,声音不大不小。 陆子青见状闭了嘴,顾荀看着他笑了,只能耸耸肩。 洞里的灯光重新被点亮,里面充满了生活气息,基本生活需要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上面留下来的痕迹,这些人在这里居住的日子并不短。 叶非成最早看到的那个小孩,此时一言不发地缩在木床紧贴墙角的位置,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小球。 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在顾荀几人进入洞口之后,就走到床边坐下,手里还握着弹弓,用身体挡住了小孩。 靠近门边的桌上放着没有洗的碗,木凳子歪七扭八地放在附近,看得出来之前几个人动作有多慌乱。 “嗯?” 对于薛莬的语气词,杨晋元有着超乎常人的反应,他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看去,就见对方盯着屋里一个两层木柜的上方看。 木柜高度比一人高,甚至还要比陆子青再高一些,薛莬稍稍仰着头,看着上面放的东西一下子笑了,“早说嘛,省得那么麻烦。” 几人闻声,面上都带着不解。 只见薛莬抬起手来,指着放在木柜上的东西,顾荀看过去,脚步都顿住了。 木柜的上方贴近墙面的位置,放着一个跟屋里任何一件家具的材质都不符的方形物体,从薛莬的角度只能堪堪看到上半部分,而其他几个男人就容易多了。 顾荀快步走到木柜跟前,微微踮起脚尖,那块方形的东西右上角印着131研究所的图标,绿色的指示灯安静地亮着,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里面散发出任何一丁点奇怪的气息,但越是这样,顾荀越能确定它的真实性。 方形物体的样子像个小小的便携式收音机,不过顾荀觉得它确实很可能就是一个收音机改出来的,左下角的位置刻着“131-1”的数字,数字的痕迹并不规整,能看出人工的痕迹。 这是谢执秋的作风,利用手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充分发挥它们的作用,又不让人觉得显眼和突兀。 男人在这时走了过来,他目光抗拒,硬生生将顾荀从木柜边上给挤开了,一副不想让任何人碰那个收音机的样子。 顾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看几个人的目光也变了,往后退了两步,问道:“你们认识谢执秋?” 三个大人皆是一愣,不由地睁大了眼睛,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手工做出来的吧?”顾荀又看了一眼收音机,“老头可不习惯听这个,这东西应该是你们的,上面研究所的图标是他用一个小钢印敲出来,数字是手刻的,对吧?” 见三人不言不语,顾荀才顶了顶陆子青的手肘,说道:“把叶非成的狗牌拿来。” 叶非成眉头一皱,嘴里“啧”了一声。 顾荀接过陆子青递过来的身份牌,往男人手里一放,没说话。 男人低头打量着手里小小的东西,上面印着的标志和收音机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精细程度要高了不少,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顾荀,然后捧着东西来到老人面前,两个人头对着头,像是在仔细分辨东西的真伪。 “什么情况?” 杨晋元明显是那个状况外的人,陆子青和叶非成什么话都没说,看起来不疑惑他倒是不奇怪,毕竟是研究所的人,知道的肯定是比他多的。 但薛莬看起来也一点不意外,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情况就很难受了。 顾荀指了指木柜上面放着的东西,“那应该是老头做的,看编号是1,那么靠前,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我估摸着他应该很早之前就来过这里,用别人家的收音机改了这么个东西,那时候应该还没我呢。” 顾荀这最后一句话,在杨晋元听来好像有点怪,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 “研究所还没成规模的时候,老头就经常往各个岛上跑,”顾荀继续解释,“我估计现在万舟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熟悉这些岛的情况了,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做了这个东西,但我感觉像是一个防范措施。” “防范措施?”杨晋元抿抿嘴。 陆子青双手抱胸,接过了话头,有意无意地看了薛莬一眼,似乎还是有些提防,“如果当时所长来这个岛上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就算不查明问题的根源,也会想方设法劝说岛上住民离开,但你也看到了,现在岛上住着的,不止我们眼前这一家人。” 顾荀摸了摸下巴,“这也是老头为什么会同意三小队上岛吧,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没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只是没想到现在情形突然发生了变化。” 薛莬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听着他们几个人说话,眼睛看着木柜上的收音机,情绪不明。 在这时,老人走到了顾荀面前,他伸出手将叶非成的身份牌递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们可以谈谈。 第71章 它不在乎 洞里的灯光静静地亮着,两个孩子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玩着手里各种用草杆编成的玩具,大人们将饭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几人就围着桌边或坐或站。 老人手中握着树枝,在地上慢慢地写写画画,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迟钝,偶尔写到某一个字还需要停下来思考一番,这个时候女人就会上前,在他的手心里写着笔画,帮助他把这个字写出来。 与说话不同,这样的交流方式注定不能一口气说出多长的话来,但好在你一句我一句,总是能把话的意思给补全。 老人的名字叫木儒,是岛上土生土长的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岛,倒是过去见过不少从外面来这里的人,有的是游客,有的是采风,总之各式各样的都有,那时候岛上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比老人年轻不少的男人叫木孜,是他的儿子,以前十多二十岁的时候有离开岛去到陆地上,但因为父母都留在岛上不太愿意离开,他最后没有待多久也就回来了。 同样,在木孜回到岛上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没有这种奇怪的变化。 谢先生来的时候,木孜才刚学会说话。 木儒写下这几个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木柜顶上的收音机。 那时候游客多,收音机是一个大老爷送我们的。 顾荀默默地看了看木孜,这个男人今年四十出头,这么一算来,谢执秋来到这里的时间那也很早了,这样一想,当时有没有研究所了都还讲不清楚。 木儒手中的树枝顿在地上,他转过头,看着女人,眼中充满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愧疚,一直到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摇摇头,才收回了视线。 女人的名字叫做刘琦南。 顾荀看着地上的几个字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刘琦南,“你不是……” 刘琦南抿起嘴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她现在是木儒的儿媳,是木孜的妻子,还是两个小孩的母亲,但她却不是岛上的人,不过来到岛上也差不多十多年了,自从上了岛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薛莬双手拄着下巴,盯着写字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木儒,问的却是刘琦南,“也就是说,你来到岛上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对劲了。” 刘琦南原本是个摄影师,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和每一个来到这个岛上的人一样,参观、采风、收集素材和灵感,只是没想到这一来,她就走不掉了。 村子里的住民都很热情,回想起来她甚至清晰记得当时的一幕幕,她是跟着观光用的游艇一起来的,跟其他旅客一起吃住,但时间没过两天整个氛围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刘琦南自己也不记得是否像其他人那样过,对这里充满了留恋,和住民的感情好到像是一家人,同吃同住,还一起劳作生活,她只记得有一天的夜里出门上厕所,就被木孜一把拉着跑到了树林深处,很着急地跟她说了什么。 刘琦南只觉得那时候脑袋晕乎乎的,不太清晰,等天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睡在木孜家里了,也是那个时候,看着门外和她同船来的人,她才发现了异常。 也因为这件事,木孜家和岛上其他人闹了不愉快,毕竟一般常理来说,没人会去抢别人家的客人的。 木儒在这时站起身,将树枝放在墙边,然后从木柜里翻出来一个东西,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光线不好,拍得不是很清晰,但还是能看出站在里面的两个男人是木儒和木孜,而坐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年纪和木儒差不多大的女人。 全家福。 这是刘琦南当时给他们拍的全家福,因为相机拍照需要洗照片太麻烦,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她就用拍立得帮木孜家拍了这么一张照片。 木孜那时候很喜欢和刘琦南说话,岛上当时没什么人去过陆地,平时几乎没有人可以跟他讲那些新鲜事情,但刘琦南就不同了,她很健谈还开朗,跟木孜的年纪也没有差多少,两个人只是随便聊聊都能说很多。 一直以来没有办法表达和交流的木孜,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 木孜想救她,即使没有办法带她离开,但至少不想她像其他人那样,不明不白地“自愿”留在这里。 从发现岛上气氛变得奇怪开始,他们尝试过不止一次,但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而极少数的愿意相信木孜一家的人,某一天的清晨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从那时起,他们就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说不能做了,得换方法。 顾荀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照你们这么说,现在岛上的不少人,应该都不是原本的住民了。” 木孜点了点头,指指刘琦南。 “这不就跟那个你说的付源一样,”薛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看向顾荀,“不是岛上的人,但我们看到的时候,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衣服,感觉都要融入这里了。” 顾荀摸摸下巴,“确实……毕竟倾塌事件之后,很多岛上基本没有留下多少人了,不少年轻的人在事后都选择了离开,执意留下来的大都年纪比较大,照这样发展,正常岛上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少。” “少数的岛民和大部分的外来人重新组成的居住群落,”叶非成单手拄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那江蝉他们和我队里几个人,说不定也是这种情况。” 杨晋元左右看了看,一直没有人问他最在意的问题,于是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还是自己开了口,“这些事……和你们不开口说话有什么关系吗?如果说你们不开口说话,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到的话,那我们这样在这儿说话是没问题的吗?” 神不会,他们会。 木儒很简短地写了这几个字,然后伸手朝外面指了指,摇摇手,又指指自己,再点点头。 杨晋元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个老人要表达什么。 薛莬眨了眨眼睛,双手合十放在桌上,“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杨晋元一愣,什么东西就原来如此了?他说什么了?她又理解什么了? 薛莬看着杨晋元笑了,“就算这里的东西真的排斥其他信仰的存在,但并不代表它有那么大的闲心,会去一个一个地在意这些逃不出去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换你的话,你会在意围在你身边飞来飞去的小小飞虫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吗?看到飞虫突然飞走,你又会去想它要去做什么,甚至把它抓回来审问吗?” 杨晋元张张嘴,没说出什么,只是脑袋摇了摇。 顾荀在这时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杨晋元,又转头看向叶非成。 叶非成被他看得一毛,缩了缩脖子,“干嘛?” 顾荀没有回答叶非成,反而是又看向薛莬,只见对方笑着看他,才终于是明白了。 因为杨晋元和叶非成的事情,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这个岛上存在的东西极度排外,为了驱逐这些在它看来异常的人才想要他们的命,但现在仔细想来,薛莬跟他们说起关于信仰驱逐的事情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是存在本身在排除异己,说的都是信仰这个存在的人在排外。 只有那一次,顾荀想要让杨晋元坚信自己可以活下来的时候,也许那一次才是唯一一次岛上存在做出了反应,打断了他的语言暗示。 薛莬弯着嘴角,一副“你明白了吧”的表情,然后转头看向木儒,问道:“岛上现在的东西,还是原本的那个吗?” 木儒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 不是,那个毁掉了,百年前。 山洞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几个男人相互看了看,要说百年前,那就只能想到一个事情了。 东西掉下来,庙砸坏了。 薛莬接着说道:“这东西也许并不在意谁来到岛上,谁又离开了,它只是在这里罢了,一群人信仰它祭拜它,但我并不觉得它带给岛民的庇护是完全出于主观意志的,那也许只是它的呻吟,无意识的呢喃,又或者一口喘息,这些举动本身没有任何目的性,只是它的影响力太过强大,投射到人身上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种庇护。” 在场的众人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但岛上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有想法,有目的,有欲望,”薛莬轻轻抿唇,“他们不会允许异类玷污或是影响这个地方,这里是圣土,是无上神明信仰者生存和繁衍的地方,异心是不能存在的,他们不可能去理解这个存在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无上意志的代言人,他们能参透这个存在的真实意图。” 薛莬说到这里,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要是知道,就不会选择信仰和侍奉了。” 顾荀沉默不语,但他已经听懂了薛莬的意思,岛上的存在本身并没有主动性,也没有任何目的性,有的都是人所思所想之后的行动,他们利用了这种影响留下了许多人,建立出了这种信仰体系。 而存在,它并不在乎。 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与它无关。 一直在意的是岛民,所以木孜一家不开口说话,只是在躲避接受了影响以为自己参透神明意志的那群人罢了。 杨晋元揉了揉额角,他想起当时耳中除了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外,还有一种听不清晰的念诵声,他无法理解也解读不能,或许就是薛莬说的,某种存在发出的无意识的呢喃。 “我想他们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通过某种方式受到了影响,所以不开口说话不发出声音,那些人就没法发现还有人藏在这个地方生活吧,”薛莬说着,从桌上拿起了那张拍立得全家福,“不然的话,如果真的是岛上信仰在活动,在有这种想法的一瞬间,应该就已经被察觉了……嗯?这是……” 顾荀被薛莬奇怪的声音吸引,也看向了照片,“怎么?” 薛莬指着照片上的女人,问道:“你看,我们是不是见过她?” 第72章 死而复生 顾荀接过薛莬手中的照片,借着洞里不算明亮的灯光仔细看着,拍立得的照片很模糊,照片上三个人的面容都算不上清晰,但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顾荀先是皱眉,然后慢慢舒展开,接着眉毛稍稍上扬,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转过头看了薛莬一眼,又再次看了看照片。 “什么意思?” 叶非成看着两人的动作一头雾水,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顾荀和薛莬之间居然已经表现得如此熟络,而陆子青跟杨晋元对此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荀没有回答叶非成,而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问木儒:“破庙后面陶罐里那个老人……是她对吗?” 边说,顾荀的手指轻轻在照片女人脸上指了指。 木儒闻言身子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他的手紧紧握着树枝,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木孜,最后抿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木孜和刘琦南的脸色也算不上多好,整个人周身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那些罐子究竟是什么?”顾荀回想着当时在破庙后面看到的场景,一双眼睛紧盯着木儒的脸,“罐子空着一些,但有不少都装了人,可是她的状态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之前留在山洞里的三人,听到顾荀的话都有些懵。 陆子青他们发现树林有人就追了出来,而杨晋元在等到顾荀回来之后,也一步没有停歇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赶来,来到这里以后又是先前那一出,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讲讲之前的所见所闻。 但是罐子里装人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诡异至极。 薛莬见木儒紧咬着嘴唇,想了想问道:“最近村子里应该来了新的住民吧?根据我的了解,海上的游览线路收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有任何一个公司会提供游艇送游客到这么远的岛上来,沿岸渔民更不会为此涉险……而这个新来住民的弟弟,同样在陶罐里。” “渔村的人说过,他弟弟两三年前出海的时候就出了事,再也没有回去了,”顾荀接过了薛莬的话,“而今天我们看到他弟弟就在陶罐里,脸上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一个死了几年的人,他本人就是在渔村长大的,不可能不知道深海和这些小岛的危险性以及不确定性,现在居然连续两次把我们的人骗上岛……那些陶罐人,到底有什么用?” 听了两人的话,木孜的眼睛动了,他看着顾荀张张嘴,但没有出声。 顾荀见状直起身子,“你见过他们?” 木孜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叶非成身上穿的衣服,又在虚空里画了好几个人形的轮廓,又指着叶非成。 “他的意思应该是说,看到好几个跟你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吧。”薛莬解释道。 木孜闻言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杨晋元此时想起最初上岛的时候,他看到的那个黑乎乎的地下空间,于是也试着开口问道:“地下……村子里是不是有地下的空间,应该有人被关在那里。” 木孜和刘琦南对视一眼,看向杨晋元的目光有些改变,但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木孜从木儒手里拿过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知道,但没去过。 木孜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写,他的动作要比木儒流畅多了,速度也快上不少。 陶罐里的人,没有死。 别人死了,他们就能活。 洞里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低头看着地上没有被抹去的字,相顾无言。 倒是薛莬先笑了,“哪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事情,命只有一次,没了就是没了,那些陶罐人我摸过,罐子里的身体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就算活过来,也不能算是本人了。” 顾荀眨眨眼,他想起薛莬在陶罐前说过的话,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对方拥有自己亲人的皮囊,就能把它当作本人对待,可是活过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他们自己会不会有害处? 难道说,只要有相同的一张脸,就什么都不怕了吗? 木孜低下头,不言不语,树枝戳在泥地上没有规律地划来划去。 就在这时,洞口外面传来了远远地类似撞钟的声音,坐在床上的两个小孩身子一抖,抱在一起缩成一团,而木儒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拄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木孜在地上飞快写了几个字,然后开始快速收拾洞里的东西,刘琦南则走到了床边轻轻安抚小孩。 顾荀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几个字。 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趁着木孜他们忙乱的几分钟,顾荀把身边几人看了一圈,说道:“看样子只能趁此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村子里了。” 还没等其他人表态,薛莬就举起手来,“我要去。” 叶非成瞥了一眼薛莬,表现得极其不情愿,他不信任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算对方救了他,但也不代表她就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子青他们一点都不怀疑,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子青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按照研究所的规定,和他跟顾荀的表面关系,不应该分开单独行动,但这里除了薛莬都是对顾荀的状况心知肚明的人,倒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陆子青从来没有真的不放心过顾荀,现在的顾荀和小时候比起来已经稳定太多了,不过过去的十多年时间里,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这成为了一种习惯,所以每次一提及分开行动,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即使这份担心现在看来已经有些多余了。 更何况,之前听了杨晋元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那还是你们俩去吧,”陆子青深吸了一口气,挺直后背,“我和他们俩留下来,这里只有小孩和老人留着,万一出什么状况没个人帮忙也不行。” “你认真的?”叶非成闻言眼睛都瞪大了。 陆子青看向叶非成,“你们俩肯定是进不了村子的,在外面都差点被弄死了,这进去不是白添麻烦?就算你说你恢复了,怎么讲也是摔下过山崖的,叶非成,我们是来救人的,一切以你们为优先,我们不可能再让你犯险。” “确实,”顾荀双手叉腰,给陆子青搭腔,“调查清楚这里的情况固然重要,但老头是让我们来找人的,你要是想要违反所里的规定,那只能让陆子青在这儿把你打晕捆起来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必要做得这么难看吧?” 叶非成“啧”了一声,样子看上去很不服气,“顾荀你也就算了,她能做什么,她就不会拖后腿吗?” 见叶非成看向自己,薛莬挑了挑眉毛,“那也比你好吧,至少没被人往山崖下扔,我的命我自己负责,活了这么多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还是清楚的。” 说着薛莬站起身来,走到洞口边朝外看,“这地方岛上的人还没有发现,作为一个安全基地不是挺好的吗?要是把你们其他人救出来了,也可以暂时安置在这里,海边也没有随时能走的船,你们该不会打算游着回去吧?” 薛莬说的话句句在理,在叶非成听来却阴阳怪气的。 还没完全商量出个所以然,木孜和刘琦南就已经走了过来,示意他们要离开了。 薛莬只是扬着下巴瞥了叶非成一眼,“我们跟你们一起,拐了两个不是岛上的人回去,对你们来说也算是降低怀疑的一种方式吧。” 刘琦南眉头一皱,牵起薛莬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三个字。 很危险。 顾荀在这个时候也凑了上来,“我们来救人,救不到是不会走的,与其让我们直接闯进去,让你们带我们去更好吧。” 木孜盯着顾荀和薛莬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纠结,又像是在权衡,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山洞外面传来了第二次的撞钟声,也没有时间再给几人折腾,木孜就拉着刘琦南的手,小跑着开始往外走。 叶非成想追着出去,却被陆子青一把抓住了,“行了,你就消停会儿吧。” “这小子就不说了,”叶非成指了一下一直一言不发的杨晋元,“你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来路不明,哪能那么轻易相信?就算你相信顾荀的能力,但有那么一个不定因素放在旁边,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没事的。” 说话的是杨晋元,他盯着几人消失在缝隙里的身影,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 “什么没事?”叶非成皱着眉,双手抱胸。 “没事的,他们会平安回来,还能把人救回来。” 叶非成看杨晋元的眼神变得有些难以形容,他压低了声音问陆子青,“怎么回事?他怎么搞得跟顾荀似的,神神叨叨的,以为自己的言灵能有用?” 没等陆子青回答,杨晋元就倏地转过头,“我见过她,在那根红线上……那只银镯子的红线上,她在树林里往前走,草木的声音,脚步声,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叶非成当时没有在现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杨晋元此时在说什么,但是看陆子青严肃的神情,应该不是在胡言乱语。 “她把我从第一次的窥视里推了出来,又让我在对你的窥视里保持安静,”杨晋元说着,伸出手指着叶非成,“她知道我认出她了,所以在山洞里的时候就打断了我的话……当时在山崖,如果她不来,我也许真的就掉下去了。” 杨晋元越说越起劲,在原地来回踱步,“如果是她和顾荀一起,一定可以的,带着人回来,没事的。” “毕竟……” 杨晋元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她活了千年的时光,想要弄死我们,不是轻而易举吗?” 第73章 枯井 木孜紧紧牵着刘琦南的手在前面带路,顾荀和薛莬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几人在漆黑的树林里一路疾行,朝着微微有些亮光的方向走,彼此之间只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以及衣服与野草相互擦碰发出的声音。 四人都很默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走到中途,顾荀听到了第三次类似撞钟的声音,这一次要比前两次清晰不少。 耳朵听来,那声音是金属的敲击声,但相比真正的钟似乎又低沉了些,带着绵绵不绝的余韵,究竟是什么东西,顾荀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 木孜和刘琦南配合默契地扒开草木,看到被四周树木团团围住的村落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后木孜转过头看向两人,比了一个“嘘”的姿势,又带着他们沿灯光照不到的方向走了不远,就看到一栋不算大的两层小屋。 此时的村落里很安静,除了周围的照明,其余的屋子里都看不到灯光,黑漆漆一片,要么就是紧紧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人声,也没有脚步声,诡异得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木孜拿出钥匙,悄无声息地插进锁眼里,他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动作极其娴熟,除了锁芯和钥匙摩擦时发出的一点细微响动,没有任何多余杂音。 屋门刚打开一条可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空间,刘琦南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木孜朝两人招招手,薛莬和顾荀也赶紧跟了进去。 屋内比外面还要暗上不少,好在没有完全拉上窗帘,窗户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勉强能看出屋子里的大致布置,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客厅,物品一应俱全,还算是充斥着生活气息。 最先进来的刘琦南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像是终于放松似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木孜最后进门,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才将门轻轻反锁,把钥匙放在了门口的柜子上。 撞钟声第四次响起,薛莬站在靠窗的位置,稍稍侧头循声看去,便见到几道不是很明显的火光连成了一条线,朝着树林里的某个方向走去,人数看上去不多。 薛莬回过头,看向木孜,“那是什么?” 木孜摸黑给两人搬来凳子,看也没看薛莬指的方向,清了清嗓子,终于是说了话,“村里掌事人带着人去祭拜,每天晚上都会去一次。” 木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不晓得是太久没有好好说话,还是什么时候伤到了嗓子。 只是这说话声让顾荀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之前一直没有听到过,现在突然说话,仿佛他们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样。 显然薛莬没有这样的感受,她只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是什么方向?” “村子里以前打水用的古井,听我爸说,很久以前全村人吃水都靠那口井,”木孜坐了下来,目光朝外看去,“后来井枯了,就被废弃掉了,结果某一天又重新开始冒水出来,掌事人说是神迹降临,然后就有了每晚定时的祭拜了,说是为了留住神明的眷顾。” 说到这里,木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刘琦南,“不过外来人,还是不要吃那里的水比较好。” 薛莬眨眨眼睛,“哦?” 木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爸不是说以前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把庙砸坏了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连我爸都是听长辈说的,庙毁了,又糟了天灾,井跟着就枯了……只听说那个时候掉下来的东西,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人丢进枯井里,喝了那里的水,就没人想走了。” “井水是从丢进去东西之后开始出的吗?”薛莬问道。 木孜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确定,“这个就不清楚了,听说当时只是因为枯井废弃了,掉下来那块东西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村里安排人手去清理破庙发现了,又不知道丢去哪里,就有人随手往井里一丢,后来偶然某天发现井里突然出了水,但具体是什么时间又因为什么都没人不知道。” 木孜讲到这,轻轻哼了一声,“当时丢东西的那家人就跳了出来,说是因为他家这么做,村里古井才又重新活了,他们家就这么成了掌事人,从那之后那一家人就神神叨叨的,给村里重新定规矩,搞这种夜晚的祭拜,村子就全变了。” 顾荀张张嘴,指指刘琦南,又看向木孜,“那你们……都喝了那个水了?” 木孜点点头,垂下眼眸,“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毕竟在我从外面回来之后井里才出的水,只记得谢先生来的时候送给我妈的一个挂坠突然断成了两截,我爸心事重重地出去了一天,再回来的时候就不让喝井里的水了。” “现在家里用的水,都是从山洞那边偷偷背回来的,”刘琦南在黑暗中出了声,“量不是很多,不过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省一省还是够用的。” 顾荀的心在这时一沉,其实一开始的打算,是把人都找回来,然后回到研究所找谢执秋从长计议,毕竟比起他们,谢执秋对这些海上小岛的情况更为熟悉。 但如果江蝉他们也喝了水,强行带走还是可行的计划吗? 顾荀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却得不出答案,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木孜,“是因为喝过井里的水,所以你们离开这里会被发现吗?” 木孜点了点头,用手使劲捏了两下眉间,“我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虽然他们好像没法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听到声音发出的位置,所以每次出去找我爸和孩子的时候,我们都不敢出声,但是回来就没关系了,声音只要留在村子里,他们就不会上门来找。” 顾荀的心里有了些猜想,但还不完全确定,也许只有亲眼去那口井看一看,才能知道了。 “那现在可以说说,陶罐是怎么回事了吗?” 薛莬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平静,但木孜的动作明显一顿,右手握成拳头,低头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看。 刘琦南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蹲到木孜身边,手掌轻轻覆在他的拳头上。 “我妈身体不好,”木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声,“谢先生来的时候,就劝过她去陆地上看看,但是我妈不想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总怕一走了就再也回不来,谢先生见劝不动她,就教了我爸一些方子,还给我妈一个挂坠,说那个坠子是个护身符,要是哪天坏掉了,那就一定要带她到陆上去看医生……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薛莬的眼睛转了转,“看起来你们还是没去。” 木孜苦笑了一下,“对,我妈哪儿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特别固执,她说她不想走,也不想死在外面,一直到我爸回来,说不要再喝井里的水开始,我妈好像也意识到了些什么。” “之后就是……”木孜看向刘琦南,脸上带着一些复杂的神色,“岛上时不时来的客人被这么留了下来,我们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小南也就这么被留在了这里,我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然后有一天早上,她让小南把我们都叫去,做了一个决定。”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荀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木孜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回忆也许对他来说还是太痛苦了,“这些年我们家做的事情,都跟村子里重新定下的规矩背道而驰,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也会无声无息的消失,我们自己就算了,我妈觉得小南是外面的人,不该被这样留下来,也不应该因为我们遇到危及生命的状况,所以她让我们跟村里其他人一样,死后把她放进罐子里……” “按照村子里现在的规矩,家里死去的人要用井水灌满胃部,然后放进罐子里,”木孜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说是这样会得到神明的庇护,将他们最后一口气留在世上,然后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带上足够的祭品,举行仪式,死去的人就会从陶罐里重生……谁知道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好在各家都只管各家的罐子,毕竟谁愿意去看别人家的死人?所以没人注意到我妈没有灌水,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罐子里活着……” “清除了一些怀疑,但却带来了更多的心理折磨。”薛莬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奈何周围太安静了,顾荀听得清清楚楚。 但顾荀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重点,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付源把研究所的人带来岛上,是为了……” “合适的时间,足够的祭品。”薛莬重复了一遍木孜说过的话。 不安的情绪开始在顾荀的心底扩散,他一把抓住木孜的双臂,“祭品,祭品是什么样的祭品?” 木孜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整个人有点愣愣的,被顾荀晃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人……祭品除了是人,还能是什么?七个人,凑够七个性别相同、年龄相近的人就行。” 咚咚,咚咚,咚咚。 顾荀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一个外勤小队标配是四个人,三小队四人下落不明,一小队他们也只找到了被驱逐出来的叶非成,剩下的,不就是七个人吗? 怪不得付源送完这两次之后,就没有再回去了,果然是因为人数已经够了! “七个人,为什么要七个人?”顾荀的说话声变得急促起来。 木孜任由他抓着自己,努力回忆着说道,“是掌事人定的规矩,六个人分别代表一个身体的四肢、头和躯干,最后一个人是灵魂,会在仪式举行当时才被带去。” 身体的四肢、头和躯干? 那岂不是……岂不是…… 顾荀刚要开口,薛莬已经凑到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趁现在,趁着他们没有来,你可以带我们去那个地下关人的地方吗?” 木孜点点头起身,顾荀想要去抓他,不过被薛莬紧紧拉住了。 薛莬难得一见地皱着眉头,手上的力道让顾荀难以对抗,“能救一个是一个,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顾荀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薛莬的话在他耳中转来转去,他只能点头。 木孜推开厨房的后门,压低了说话声,“你们跟我来。” 顾荀任由薛莬拉着,冲进了房后的黑夜之中。 第74章 他就是个单纯的好人 杨晋元静静地站在木柜前面,他越过柜角的遮挡,盯着放在上面那个收音机一直看,绿色的指示灯沉默地亮着,但不论他怎么集中精神侧耳倾听,都没法从机器里听到一丁点声音。 顾荀说这是所长做的东西,可光看外表除了多了一个研究所标志和一串编号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杨晋元很想碰碰看,又不敢伸手去碰,即使听不到收音机发出声音,本能却在告诉他这个东西现在还在运作,以一种他不知道的方式,万一碰了,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逆的影响。 “你很在意这个东西?” 身后传来叶非成的声音,杨晋元抖了一下,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叶非成已经走到了身侧,同样抬头朝上看,“再看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 “为什么?”杨晋元几乎没有跟叶非成这样说过话,特别是当初叶非成从屋外冲进来把他按倒在地上那一下,力量之大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发怵,从那之后就算是在所里偶然碰到了,也会刻意绕道走。 叶非成抿嘴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敲敲柜子,“所长做的东西,可以隔绝一切的诅咒和影响,所以你不可能在上面感觉出什么来。” 隔绝一切? 杨晋元显然没有立刻消化这句话,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吗?说是一切,就完全没有一点漏洞吗? “我觉得就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他们一家人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完全失去自我的理智,”叶非成回头看了一眼和陆子青坐在一起的木儒,又看了看床边的两个小孩,顿了一下,但马上就收回了视线,“也许所长最初改做这个收音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今天的状况,但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杨晋元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上戴着的手套,“所以这些也……” “当然,”叶非成点点头,“所里这些东西,全都要一样样经过所长的手,由他细致检查的,一般找不到他人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在某个角落里查看这种隔绝效果是否在正常运作,说实话,如果没有所长,研究所是完全无法成立的。” 杨晋元张了张嘴,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仔细回想着研究所的规模,回想他那几天看到的接触到的每一样东西,如果都是出自谢执秋之手,那他得有多忙?而控制这种隔绝手段,又需要消耗他的多少精力?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杨晋元不明白,明显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谢执秋到底为了什么坚持到现在? 怪不得在所里,每个人提到所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让他感觉充满了某种超乎常人的信任,确切地讲,更像一种虔诚的信仰,现在听叶非成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杨晋元都被自己吓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是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想法给摇出去。 来了这里之后,他似乎对于信仰这个东西有些过敏,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耳边听到的声音,背后跟着的人,还有拼命把他往山崖下拉的力量,对于杨晋元来说,这些没有一个算得上是好的体验。 谢执秋是不同的,他接受大家,接受一切,也包容了一切,研究所里的其他人也一样,这怎么会是一种信仰呢?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陆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叶非成抬手指了指收音机,回答道:“在说所长,说他做的东西。” “为什么呢?”杨晋元收回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所长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换做是我的话,可能在某一天就突然罢工不想干了吧。” 杨晋元记得,他第一次和谢执秋深入交谈,讨论自己何去何从的时候,谢执秋就提到过自己也是受了诅咒之物的影响,时间和生命好像就停在了那一刻,明明时光就在眼前流逝,自己的样貌却永远不会改变了。 谢执秋说,这种状态很无措,因为他没有办法判断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寿命什么时候会到尽头,也许他能活很久很久,也许下一秒就会离开。 这是常人无法像他那般坦然接受的,至少杨晋元是这么想。 陆子青闻言笑了,他拍拍杨晋元的肩膀,“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呢,也许他就只是个单纯的好人罢了。” 这个答案是出乎杨晋元意料的,可等他看向陆子青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却极其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真切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单纯的好人? 杨晋元不是不相信,只是现在这样的时代,真的还会有这种人吗?就算真的有,又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继续下去? …… “阿嚏!” “哎哟,大师您没事儿吧?” 谢执秋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但他是绝对不可能感冒的,从他变成现在这样起,很神奇的所有疾病都莫名其妙离他远去了,过敏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喷嚏打得过于没有来由,谢执秋吸了吸鼻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手里正拿着一张餐巾纸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张纸,“我不是什么大师,您别这样叫我了。” “那……那谢先生?” 谢执秋知道,现在女人口中的“先生”,和他过去所熟知的那个“先生”完全不是同一个意思,但至少要比“大师”好上不少,他既不跳大神,也不会作法,哪有人一见面就这么叫人的。 谢执秋双手合十,放在桌上,他们此时在一家人算不上很多的餐饮小店里,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只有音响里放着悠扬的音乐,两个人靠着窗边远离门口,说话声音都不大。 “张琴女士,我想您应该已经清楚了,二次委托的话,如果还是之前那样拒不配合的态度,就没有下一次了。” 张琴满脸的疲倦,不晓得过去的这不到两天,她又是遇到了什么,此时听着谢执秋的话也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 谢执秋对于她的承诺并没有抱什么期待,毕竟从高明逸记录下来的笔记看,这个女人在自己儿子面前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就算现在在这里答应得爽快,可一旦到了朱文瑞面前,就不一定变成什么样了。 不过,该走的程序要走,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您要清楚,我们研究所一切都是以诅咒之物最为优先,”谢执秋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想这件事情之前来的人员应该也与您讲清楚了,您毕竟不是当事人,究竟朱文瑞先生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们控制不了的。” 张琴没有开口,就只是点头。 谢执秋扶了一下眼镜,继续说道:“但是您作为他的亲人,必然是希望他好的,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够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尽自己的力量去说服和控制他。” “我会的,我会的。”张琴忙不迭地应道。 谢执秋抬起手来摇了摇,制止了张琴继续说下去,“要是这一次朱文瑞先生依旧态度恶劣,对我们恶言相向,并且毫不配合,那么我们就默认他自主放弃委托,所有后果个人承担,俗话说事不过三,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限的,这您能理解吧?” 张琴的手里捏着一支黑色中性笔,她听得极其认真,一直都在点头。 “工作期间,一切以我们研究所的指令为准,希望您不要做出阻碍或是中断我们工作的行为,”谢执秋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工作的中断不是由研究所这一方引起的,那也会视为您主动放弃二次委托,没问题吧?” 张琴看着谢执秋的脸,“我知道了。” 谢执秋轻轻一笑,将放在桌上的纸张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推到张琴的面前,“您再仔细看一看,上面写的和我刚才说的有没有差别,如果没有问题就请签字按手印吧。” 张琴的眼珠子快速地移动着,从左往右,一行一行将纸张上的字扫了一遍,然后略带歉意地看了谢执秋一眼之后,在右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附上了联系方式,最后用谢执秋带来的小印泥盒子,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按下了手印。 谢执秋见状,才将目光移向桌子靠近窗边的位置,那里放了一台小小的摄像机,将刚才的一切都完整地拍摄了下来。 按下停止录制的按键,谢执秋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把摄像机关机,放在自己身前,“录像和录音的事情,我也提前告知过您了,文件里面也有写清楚……” “我知道,知道的,”张琴擦了擦手上的红色印泥,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写在里面了,我看到了……那个谢先生,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执秋把东西收起来,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外套,“那走吧。” 这家小店就在朱文瑞所居住的小区不远处,一条规模不算大的餐饮街,所以出了店门,没有走多远,就到达了他的住所。 张琴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股酒气瞬间喷涌而出,谢执秋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挡着鼻子皱起了眉。 房间里,朱文瑞一条腿搭在茶几边缘,整个人斜靠在沙发靠枕上,手里拎着一瓶啤酒,刚往嘴里灌了一口。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着足球比赛,朱文瑞只是瞥了一眼张琴,就又将目光转向了电视屏幕。 谢执秋稍稍吐出一口气,跟了进去,一眼就见到朱文瑞的脑袋也被包得严严实实,脸上还有些轻微擦伤,但这完全不影响他喝酒的兴致。 朱文瑞闻声再次看了过来,脸色一下就沉了。 谢执秋只是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不言不语。 朱文瑞皱了皱眉头,又看了谢执秋一眼,不晓得为什么就移开了,猛地灌了一口酒,竟然出奇地安静。 第75章 落幕 房间里只剩下了电视机的声音,两个解说员亢奋且高昂的叫喊声,一声一声从里面传出来,屏幕上绿色的草地映在朱文瑞和谢执秋的眼睛里。 张琴简单收拾了一下屋里的垃圾,又打扫了桌上的瓜子壳和拆开的包装袋,就先离开了。 客厅里满是酒气,一开始谢执秋还觉得刺鼻,但时间久了,也就逐渐闻不见了。 七八个深棕色的空酒瓶子放在茶几角落,下面是一个打开了的快递箱,朱文瑞捏着酒瓶,砸吧着嘴巴,期间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谢执秋,可对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又将视线放回到电视机上。 实际上朱文瑞此刻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他听得到电视机里的声音,现场观众的呼喊声,可是那些声音像是被玻璃罩子隔绝在了外面一样,听上去朦朦胧胧的,仿佛他并没有真的坐在沙发前看比赛,而是在一场将醒未醒的梦里。 朱文瑞想要掏掏耳朵,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 从这个戴着眼镜的陌生男人来到家里之后,一种奇怪的死寂就包裹着他,虽然耳边没有了奇奇怪怪的声音很好,但本能却在告诉朱文瑞这个状态不正常,他分明听得见解说员的声音,听得到足球场的现场收声,但剩余的声音都消失了的感觉,说不上的诡异。 朱文瑞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趁机再次打量谢执秋。 在朱文瑞看来,谢执秋的年纪比起之前来的两个小年轻也大不了多少,人虽然不矮但身材挺瘦,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的薄款长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放在平时朱文瑞对于这样长相的人是最不在乎的,因为很多人就跟他的脸一样弱气,只要说话声量大些,音调高些,气势强些,他们就会马上缩起来,收回之前的一切态度开始闪躲和退让。 但现在的直觉却告诉朱文瑞,他面前这个男人似乎不吃这一套。 谢执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指着脑袋的位置,朝朱文瑞搭话,“头,又是怎么弄的?” 朱文瑞的身子抖了一下,谢执秋说话的声音在他听来过分清晰,不像消失在耳边的吵闹,也不像有些模糊不清的比赛解说,好像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那般清晰。 朱文瑞转头看向谢执秋,放下酒瓶,对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砸的,怎么了?” 他仍然想试着嘴硬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语气却软了下来。 谢执秋闻言,双手拄在沙发背上,将朱文瑞细致打量了一番,笑了,“楼层不高吧?” 朱文瑞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你什么意思?” “楼层要是高的话,应该就不会在这里见你了,”谢执秋盯着朱文瑞头上的绷带看,“不对,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来见你的必要了。” 朱文瑞一听,想要站起来和谢执秋理论,可他一时忘了自己的脚还搭在茶几上,他一动那只脚就咚一声砸在地上。 话到嘴边,没能说出来,朱文瑞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沙发,缓了好一会儿,才瞪着一双眼睛抬起头来,“你这是咒我死呢啊?你们研究所的人全都是这样的货色吗,没人教你们要怎么跟客人说话,什么叫礼貌吗?” “是我们想让你死吗?”谢执秋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朱文瑞的脸突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你到现在,心里应该最清楚想让你死的人是谁,那可太多了,可惜你找不到,因为就像他们不认识你一样,你也不认识他们。” 朱文瑞憋了半天,最终只“哼”了一声,拿起啤酒瓶又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嗝,“那怎么,你们改变主意了?之前走的时候不是挺了不起的吗?现在为了赚这几个钱不是又低声下气的回来了?” “低声下气?”谢执秋忍不住笑了,“我想你也许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我们只是按照研究所的规章制度在做事罢了,毕竟有人不理解和不接受的情况是时常存在的,但是已经吃了两次苦头,还能这么坚定不移的倒真是少数。” 朱文瑞的脸色变了变,他皱起眉头,露出他最为熟悉也最为擅长的那种,带着一些中年人刻板的威慑表情,“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嘲讽我,年纪轻轻的好的没学到,净学些耍嘴皮子的功夫。” 谢执秋笑得更明显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初出茅庐没有社会经验,没经历过事情,你吓我一下我就会害怕的人吗?我会再次来,是因为你母亲的再三请求,不是因为你,也不是非要你兜里的那几块钱。” “有句俗话说,”谢执秋没有给朱文瑞反驳的机会,“好言难劝想死鬼,第一次摔断腿还只是骨折,第二次是砸破了脑袋,要是位置再高一点会怎么样呢?你觉得你还有几次机会?” 谢执秋伸出一只手,指着朱文瑞,继续说道:“你是在百越工作对吗?百越白家人和我们研究所的关系,可是要比你跟自己老板的关系亲近得多了,你以为你的工艺小刀怎么拿回来的?你以为他们是怎么进的百越大楼,还能翻找你的工位的?那些事无巨细的举报和记录,你又以为是怎么来的?这些问题,你在家静养的这段时间里,有想过一丁点吗?” 朱文瑞脸颊上的肥肉肉眼可见地颤抖着,他抓起茶几上一个空酒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猛地吸了一口气,单脚撑着沙发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好啊!你拿这种事来压我是吧?你以为我会怕吗?吹牛谁不会吹!有本事你把我老板喊到这儿来啊!” “这不就是你一贯最喜欢的方式吗,为什么用在你身上你会不开心呢?”谢执秋取下眼镜,轻轻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又慢条斯理地戴了回去,“我也没必要为你证明这样的事情,你对百越是不可替代的吗?你有重要到那种程度吗?你要让他们来这里,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朱文瑞非常用力地喘着气,他的双眼瞪着谢执秋,面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完全跟他的长相不搭边,态度之恶劣比先前来的那两个还要过分,“你小心我再投诉你们!” “投诉?”谢执秋扬起眉毛略作思考状,像是不明白“投诉”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一般,“投诉这东西,空口无凭的要怎么证明呢?你没有视频,没有录音……关于这方面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你这人!你根本就不是想来帮我解决问题的!”朱文瑞使劲朝谢执秋戳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会,”谢执秋这时候从包里拿出那张张琴签了字的纸,朝朱文瑞的方向一伸,“这是刚才和你母亲签好的委托,既然签了,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你,但看你的情绪似乎对我非常抗拒……” “你说你……”朱文瑞一把从谢执秋手里抢过那张委托书,嘴里的脏话还没骂出来,就三下两下把纸张撕了个稀烂,“你别给我在这儿演,你根本就没想过帮我!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些年,这点东西我会看不出来?” 谢执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摄像头抬起来对准了朱文瑞那张气得有些扭曲的脸,“你主动撕毁委托书,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朱文瑞冷笑一声,“你以为非要你们不可吗?不就是不划别人的车子,不弄别人的东西而已,没有你们我照样做得了!谁花这个冤枉钱!” “嗯……其实如果作为我个人,还是有一些控制的手段的。” 朱文瑞朝谢执秋大手一挥,“说你的屁话!委托书我已经撕了,你赶紧给我滚蛋!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我,谁会花钱受这个气!滚!赶紧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谢执秋拿着手机退后了两步,然后将摄像头翻转,“张琴女士,您也听到了,他主动放弃委托,现在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态度也非常差,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那就先这样吧。” 镜头那边的张琴看上去满脸焦急,一边喊着“谢先生”一边在忙着穿鞋,但谢执秋没有再回答,断掉了通话,朝朱文瑞摆摆手,离开了屋子。 哐当。 关门声响起,朱文瑞重重地坐回到了沙发上,讨人厌的男人离开了,可是他的烦躁却还在继续,耳边那些延绵不绝的声音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什么狗东西,弄坏别人家的车。” “这人怎么还不去死啊?他喝了酒他就了不起了吗?” “怎么出点什么事都拿酒当借口,那不也是自己喝的吗?喝完了做什么事都能被理解和原谅吗?” “我祝他立刻去世好吧?!” “动作那么熟练,哪像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谁平常出门还带锋利的东西啊?” “他要是不死,我真的睡不着觉。” 朱文瑞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感觉头痛欲裂,原本只是听不清晰的碎碎念,在第二次砸到脑袋之后变得清晰了起来,那些声音明明混合在一起,可却又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文瑞在心里咒骂着,叫喊着,但耳中的声音没有尽头,不会停止。 他越想越气,手重重在茶几上捶了一下,接着单脚站了起来,沉着一张脸从一旁顺了一个酒瓶子,跳到窗户边,哗啦一声打开窗子,身子朝外探去。 “狗日的,你给我去死!” 朱文瑞劈叉的叫声从楼上传来,回荡在隔音效果不好的小区里。 谢执秋抬起头,就看到朱文瑞半个身子露在窗户外面,手里捏着一个啤酒瓶,朝着自己的方向就砸了下来。 哐啷一声。 啤酒瓶砸在一辆汽车的顶部碎裂开来,谢执秋只是飞快地背过身去,躲开了飞溅的玻璃碎片,耳中听到的是无辜车辆响起的刺耳报警声。 “你干啥呢!就说你!!”夜里巡视小区的保安举着手里的橡胶棍,指着窗口的朱文瑞一顿大喊。 吵闹声引来了其他住户的围观,谢执秋听到了不少窗户打开的声音,等他再抬起头看向朱文瑞时,最先入眼的是放在天台边缘的花盆从上面倾倒了下来。 花盆里没有种植任何植物,只有干裂的泥土,不算大的盆身正正敲在朱文瑞的后脑勺上。 下一秒,惊呼四起,失去意识的朱文瑞顺着窗沿摔了下来,整个身体嘭一声砸在了地面上,没了动静。 保安就在他的跟前,目瞪口呆,慌张了几秒,终于是掏出了手机拨打了警察和救护车的电话。 谢执秋朝楼顶看去,一股无名风把晒在上面的床单也给吹了下来,正好盖在了朱文瑞的身体上。 过于强的意志和语言,在经历时间之后还不磨灭,终究会无可避免地开始成形,普通的地方都无可避免,就更不用说深受鲤岛影响的万舟了。 第76章 第七个人 话分两头。 在木孜的带领下,顾荀和薛莬来到了一户人家后门前,这里和其他房屋不同的是,有一块不算很大的院落,院墙不高,站在外面稍稍踮起脚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院子里有两幢小楼,也就两三层高,平整的场地上晒着渔网,还有一些已经风干了的海产品,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木孜伸手越过围墙,指着正中屋子的后面一块儿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在那里,看到地上有个木门了吗?那里就是通往地下的口子,墙边的缝隙可以通风排气,但是不宽。” 顾荀伸着脑袋看了一眼,确实能在地面上看到一块颜色不太一样的方形,接着抬起头打量着房子,“这地方是?” “掌事人家的房子,”木孜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被谁听到一样,“以前见过他们家人从这里出入,手里拿着碗啊杯子的,但里面是什么样就不清楚了,从他家开始当掌事人起,没有同意就没人能进院子。” “只有他家里有这种地下的空间吗?”薛莬的个子要比两个男人矮,也就没非要去看。 “倒不是,”木孜摇摇头,“各家基本都有地窖的,但是真要像你们同伴说的那样可以关人,村里除了这儿应该没人敢做了,大家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掌事人说了算,基本不可能私藏。” 薛莬双手撑着院墙顶,脚在混着杂草的粗糙墙面上蹬了一下,很轻松似的就爬了上去,接着环视了一圈院落里的情况,悄无声息落地。 木孜明显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顾荀见状,也二话不说地翻进了院子里,急得木孜额头上直冒汗。 木孜的目光看看树林的方向,又看看顾荀和薛莬,不停地挥手,“这太危险了!快出来……这也太莽撞了!咱们再想想办法!” 薛莬朝他摆摆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你快先回去吧,我们等听到敲东西的声音就会走的,你在这里才是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你老婆还一个人在家里呢,别担心我们。” 木孜想走,但又不敢走,来来回回好几圈,还是没有走掉。 “没事的。”薛莬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又轻轻地摆摆手。 木孜抿着唇,回头走了两步,看起来纠结得不行,最后跺了跺脚,“那……那你们要是能出来就回来,要是……要是被发现了,可千万……” “不会说是你带我们来的,快走吧。” 得到了薛莬的承诺,木孜又看了他们两眼,才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顾荀一直没说话,进了掌事人家的院落,他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阴冷中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奇怪臭味,像是从远处小楼楼顶的某个房间里传来的,他的双眼飞快地扫视着四周却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异常。 但是顾荀很确定,这个地方被某种奇怪的东西笼罩了起来,导致这种怪异的味道没有飘散到院落之外,这种感觉,和谢执秋隔离诅咒之物的能力何其相似。 顾荀咽了一下口水,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隐藏于黑暗中的屋门上,他能听到里面传出不规律的心跳声,那不是常人应该拥有的,心跳声很缓慢,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苟延残喘,但就在担心是否会在下一秒停止跳动的时候,又能听到那阵虚弱的心跳声如期而至。 顾荀眼中发光,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 这种感觉没有错,他太熟悉了,勾引着食欲的腐烂味道。 “别看了,”薛莬在这时扯了一下顾荀的手,将他往屋后拉了一步,“你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顾荀闻言,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他捏了捏眉心,将那股冲动努力压制了下去,“抱歉。” 薛莬顺着刚才顾荀看的方向看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确认你们的人活着几个吧。” 一句话,彻底把顾荀的理智拉了回来。 是的,是他让木孜带自己来这里的,他是想来救人的。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谢执秋说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控制得住本能的冲动,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 虽然顾荀从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但他属于研究所,也代表着清除部门的一切,要是失控,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的谢执秋要怎么面对其他研究员? “你说得对。”顾荀点点头,朝着之前木孜指的方向走去,期间那种类似撞钟的声音也响过几次,但他都没有认真去数了。 房屋后,遮盖地下的木板很干净,一眼就看得出是经常有人出入的,或许是因为村里规矩的关系,没有人敢轻易擅闯掌事人家的院子,这里有锁扣,却并没有上锁。 顾荀和薛莬蹲下身,各抬一边,将厚重的木板缓缓掀了起来,沉闷且带着灰尘的空气从地下涌了上来,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薛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简单冲里面照了照,只能看到干燥的地面,还有摆在墙边的一个罐子,空间两侧似乎还有别的门,但因为角度限制,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搭在入口的梯子长年被踩踏,已经磨得有些发亮。 顾荀看了薛莬一眼,已经翻身踩在了梯子上,梯子很牢固,不过每踩一步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一直到落到地面,才能真正感觉到下面空间的宽敞,大小几乎要和整个院落差不多了。 见顾荀往里走了两步,薛莬也踩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合上木板,爬了下来。 墙面上固定着一些灯盏,薛莬凑近嗅了嗅,能闻到灯油的气味,之前两侧看不见的地方,似乎全是一道道木门,用灯光照上去,能看出有些比较干净,而有一些已经布满了灰尘。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地窖,倒不如说是地牢。 墙面上方开着长方形的透气窗,而外面的光线只能通过细小的缝隙射进来,比内部的透气窗不知道小了多少。 外面勾引食欲的气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到地下空间,让顾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薛莬已经在尝试着打开一间间屋门,寻找里面是否有生命的迹象。 大多数屋子里的气味都很难闻,薛莬皱了皱鼻子,血腥味混杂着其他奇怪的气味,拥堵在房间里,直到她打开了门,才迫不及待地四散而逃。 地面上铺着些干草,和地面上某些地方看起来一样,黑乎乎一片。 薛莬走进一间屋子,在黑色的痕迹上用手蹭了一下,放到鼻子边仔细辨认,“是血……” 干掉的血迹,大片大片不规则地分布在房间里,颜色深浅不一,厚度也不一样,看起来并不是一次两次形成的。 风顺着朝外的细小缝隙吹进来,虽然吹散了一些,但味道还是很难闻,没一会儿薛莬的鼻子就已经麻木了。 “唔……” 一声很短的呻吟吸引了薛莬的注意,她朝墙面的阴影下看去,勉勉强强能看到一个轮廓。 于是她站起身,走回到门口,见到顾荀还盯着外面的方向不免眉头一皱,走到他身边,用力在他腰上捶了一下,“你快过来。” 顾荀猛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了这下来以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心里有些懊恼,又有些疑惑。 被食物驱动本能是很常见的情况,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失神,这是为什么? 顾荀张张嘴,见薛莬已经转身走进了一间屋子,也只得闭着嘴跟了上去,毕竟确实是自己理亏,没什么好辩解的。 薛莬看他进来,就伸手指着阴影的位置,“里面有个人,你看看认识吗?” 顾荀眯起眼睛,稍稍弯着腰,放轻脚步缓慢靠近。 那里确实是坐了一个人,可惜没办法一下子看清长相,对方坐在干草堆上,周围都是些或干或还湿润的血迹,似乎垂着脑袋,呼吸也很微弱。 薛莬手中的灯光也在这时跟了上来,不过她的角度控制得极好,只照亮了这个人的身子,没有照在脸上。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待久了,双眼是没有办法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刺激的。 顾荀先看清楚了一条带着多个口袋的黑色裤子,还有对方脚上的黑色马丁靴,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看到的是一双沾满血污的双手。 那一看就是一双男人的手,结实的手腕上拷着两个又粗又大的铁环,连着的锁链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手腕附近全是摩擦过后破损的伤口,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而剩下一些擦伤面积比较大的,在灯光下尤为显眼。 对方没有穿衣服,整个上身裸露在外,也全都是脏脏的污渍和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一部分看上去已经是陈旧的疤痕。 顾荀张开了嘴,但没有出声,他完全蹲下身子,用手尝试着剥开对方的刘海。 谁知他的手还没怎么动,这个被拷住的男人就激烈挣扎了起来,双手疯狂地朝着顾荀的方向挥舞,带动着铁链也跟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嗓子里低沉的怒吼传入顾荀的耳中,他快速地往后退了两步,“……江蝉?” 薛莬想了一下,将灯光抬起来对准了男人的脸。 受到光线的刺激,男人闷哼了一声,抬起双臂挡住自己的眼睛,不停地往角落里缩。 灯光下,男人露出的胸腹部上是让顾荀哑然的光景,一个奇怪的带着特殊意味的图案,被用什么锋利的工具刻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没有了皮肤保护裸露在外的血红色还是让顾荀一时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那个图案还在随着男人的呼吸上下起伏,顾荀都想安慰自己这是幻觉。 “……江蝉?是你对不对?” 第77章 江蝉 苍白色的灯光照在男人的身上,可以看得出他肌肉紧绷,用双手挡住的脸上看不到表情。 在顾荀说完话之后,房间里就异常安静,薛莬只是一声不吭地举着手机照明,站在离两人四五步远的位置,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顾荀也没有再做过多的动作,他弓着腰,和对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双手拄在膝盖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是你对不对,江蝉?你应该能听出我的声音吧?” 男人一直抬着手,手心和手臂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抵抗伤,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过能听得出来他的呼吸节奏也在逐渐平稳下来。 薛莬见状,稍稍把手机电筒的光线移开了一些,把顾荀和男人之间那块空地照亮,之前的类似撞钟的声音敲过十二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了,虽然她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式,是否具有实际的意义,但至少说明木孜口中的掌事人应该已经到了祭拜的地方,所以这个声音停下了。 只不过这十二次声音之间的间隔并不是固定的,有时长有时短,完全找不到规律,等薛莬意识到声音不再响起的时候,已经距离第十二次过去快五六分钟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时间需要抓紧,毕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会在树林里停留多久。 “你是……”男人的嗓子里挤出来的是听起来有些干裂的声音,他尝试着将手臂移开了一些,一双警惕的眼睛透过缝隙,试图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顾荀。”顾荀轻轻地应了他一声,依旧没动。 男人呼吸时喉咙里发出的无法抑制的喘息声倏地一停,他屏着气,慢慢放下了双臂,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顾荀,将其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脚。 在确定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幻觉,也不是别人假装来蒙骗之后,他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垮了下去,长长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顾荀这才直起身子,又在屋子四周用目光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研究所配发的外套和上衣,看来是被掌事人他们拿走了,里面应该还有江蝉的身份牌。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蝉轻轻地摇了摇头,额前的刘海都染了血污,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脸上也全是污渍和血痕,只有那双眼睛亮亮的,“还好……死不了。” 薛莬在不远处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从裸露的上半身能看得出时常锻炼的痕迹,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挣扎反抗得越厉害,身上留下来的伤痕也就越触目惊心。 “敲东西的声音停了快有七八分钟了,”薛莬看着顾荀,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返回,你抓紧时间。” 江蝉闻声看了过来,眼中带着很强烈的审视的目光,跟叶非成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薛莬倒是显得很无所谓,提醒完这一句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说了。 顾荀抿了抿唇,靠近江蝉,蹲下身来,“其他人呢?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江蝉垂下的睫毛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之前都是关在这里的,他们身上的伤也很重,后来就被带走了,我估计……”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顾荀也已经知道结果了,脑中又响起了木孜说那几句话的声音,他敲了敲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一小队的人来岛上找你们,你有见到过他们吗?” “叶哥的?”江蝉闻言一愣,抬起头来,“我没见到过,那叶哥呢?” 顾荀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说道:“因为这个不受欢迎,被村里的人驱逐出去了,不过他带来的人都不见了。” 江蝉一听笑了,不过因为嘴皮干裂,动作稍微大一些,就崩开了几个口子,他毫不在意地舔了两下,“叶哥心情很复杂吧?被自己讨厌的东西给救了一条命……” 顾荀此刻的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照这样看,那几个人都是凶多吉少了,江蝉之所以留下来,应该是被掌事人选做了第七个人,所以要在仪式开始之前才会带去,才能留下一条命。 顾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喝这里的水了吗?村子里人给的水。” 江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神情略显落寞,“喝了,被捏着嘴强行灌了很多,差点直接呛死,最后想吐也吐不干净了……其他人喝了之后没多久就被拖走了,我本来以为我也会,结果一直把我留到现在……身上这奇怪的图案也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荀张了张嘴,江蝉身上的图案很大,从锁骨下方开始一直延伸到了小腹,正常哪有人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咚——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江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缩成一团。 顾荀抬起头来看向薛莬,只见她冲自己皱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要回来了,”江蝉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每天晚上都这样,然后他们都不见了,下一个很可能就是我了。” 顾荀没有搭话,而是默默在心里对比着外勤小队的人数和经过的时间,然后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付源是算好时间,提前准备过了。” “付源?对,付源!”江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直是他来给我送吃的,但是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然后就走掉了,他到底为什么会留在这个岛上?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曾叔和村长他们知道了吗?” 顾荀伸手轻轻拍了拍江蝉的肩膀,想了一下,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江蝉,你认真思考,认真地回答我。” “什么?” 顾荀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离开吗?” 江蝉张开嘴,似乎下意识想要回答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顿住了,像是脑袋一片空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顾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怎么回事?” 薛莬在这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提醒道:“响第三次了,抓紧时间。” 顾荀叹了一口气,和木孜说的一样,一旦喝了这里的水,就不想离开了,这种想法并不是本人的意愿,但却在人意识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发挥着作用。 如果说岛上的这个存在是没有如此清晰的自主意识的,那么给喝过水的人带来的影响,一定是受到了人的意志倾向所产生的影响,人是有欲望的,有目的的。 顾荀的目光再次转向屋顶边缘通向外面的缝隙,是那个房间,那个在吸引着他的房间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掌事人一家把存在的影响和力量具象化,并且还加入了他们想要的意识和效果,才导致喝下水的人不愿意离开。 那间屋子里的是诅咒之物,顾荀能百分之百肯定,只不过对方对他的吸引力似乎已经超越了一般的诅咒之物,而且它不仅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还可以隐藏村民的气息。 这些人在某种存在的基础上,人为地在创造和具象化它,让它拥有实际的样貌,拥有特定的影响,想要准确地将某种东西描述出来并去深入了解,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情。 掌事人家在做的一切,和当年鲤岛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受到了未知存在的影响,却又想在此基础上去创造一个实际的、满足于他们需求和想象的神明,那并不会是神明本身。 简单点来说,神明也许并不真的存在,是人在造神。 岛上的存在本身不需要如蝼蚁的人类的信仰,不需要藐小之物的供奉,是人需要权力,需要地位,需要执掌一切的话语权,借用了存在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影响力。 咚—— “我们现在没办法带你走,”顾荀紧紧抓着江蝉的手臂,“但绝不会让你死在这儿,在明天最后一次祭拜开始之前,一定会想办法打断他们的,你在这里等我,我们还会回来的。” 顾荀原本想说一些更加肯定的,让江蝉坚定这个想法的话语,可是想起当时杨晋元在山崖边遇到的情况,还是打住了。 存在本身也许只是会对他的语言暗示产生一些本能的对抗反应,但是在借用存在力量的掌事人一家就不一定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切根源的诅咒之物,贸然将一些话说出口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我知道,”江蝉抿着嘴笑了一下,“我们外勤小队既然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哪一天会突然没命的,要真是怕,早就申请调换岗位了。” 顾荀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叮嘱道:“你就安安分分在这儿等着,他们再来也不要反抗得那么激烈,保命是第一条。” 薛莬关了手电筒的灯,站在门口侧耳倾听,“感觉声音近了不少,我们得走了。” 江蝉本还想问顾荀这个陌生女人是谁,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就见顾荀拍拍他肩膀,站起身就匆忙跑了出去,将屋门带了起来。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梯子,重回地面,把木板轻轻盖上,原路翻墙而出。 刚跑了几步,就已经能看到树林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敲击声更加清晰,带着很明显的震颤和回声。 顾荀和薛莬跑到屋后,就看到几个黑黑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然后聚在一起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兵分两路朝着两个不同方向走去。 一路是回掌事人家的院子,走在最后的人手里拎着一个有些圆圆的东西,但感觉它表面并没有很光滑平整,薛莬眯着眼睛,那人在走到院门前的位置后,又扬起手里的棒子重重地敲了一下。 而另一路,顾荀心里咯噔一下,拉了一把薛莬的袖子。 “快走,他们好像是去木孜家的。” 第78章 掌事人 咚咚咚—— 咚咚咚咚—— “木孜家的,开门!” 咚咚—— 刘琦南无措地从角落的矮凳上站了起来,隔得远远地透过窗帘缝隙朝外看去,只见几个黑黑的人影围在家门口的位置,还有人在不停地敲着自家的房门。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却又不敢发出很大的声音,回头看向守在厨房后门的木孜,用口型问道:“怎么办?” 木孜先是比了个“嘘”的姿势,然后将后门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观察着顾荀和薛莬是否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然后放平手掌在空中轻轻地压了压,示意刘琦南再等一会儿。 咚咚咚—— “开门啊!听不到吗?”说话的男人声音很大,就算是此时已经入睡的人,都要被他的音量给吵醒了。 “该不会是睡了吧?” “哪可能,没多久前还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呢,哪有那么快就睡着的。” 刘琦南闻言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抖,但她只是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木孜,开门,不开我们就要撬门了。” 这次说话的人听起来声音有些老成,却中气十足,充满了威慑力。 刘琦南慌张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木孜。 咔嗒! 有什么金属碰撞门锁的声音传来,刘琦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眉毛皱成一团,按照现在村子里的气氛,被掌事人把门锁撬坏了,想修可就没门儿了,到时候他们要是出去,一准儿就会被发现的。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脚步飞快地从黑暗中跑了过来,木孜心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打开后门把顾荀和薛莬迎了进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朝刘琦南点点头。 刘琦南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取下头上的发带,将自己的长发披散开来,才脚步轻轻地走到了门口。 门锁依然在咔嗒作响,她紧紧握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就站在她目之可及的位置,把门外透进来的光几乎都挡住了,一双眼睛带着审视默不作声地看着刘琦南,他的身上有香火的气息,见刘琦南开门,就立刻用手抓住了门框,强行把门给拉开了。 刘琦南赶快松手,却还是差点摔了一个踉跄,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缩到门边不言不语。 中年男人身材结实,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琦南,又有意无意地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做什么美梦呢?这么叫都叫不醒?” “没……没有。”刘琦南缩着身子,眼睛都不敢抬,说话声音也很小。 之前负责敲门的男人一把将刘琦南推开,最先跨进了屋内,打开灯,一眼就看到了在厨房里的三个人,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是谁?”男人问着,还推搡了一下刘琦南。 木孜抿了抿嘴,朝客厅的方向走了两步,对中年男人躬身行礼,“是客人。” “客人?”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让木孜心跳不已,“什么时候来的客人?这和你去我家院子边上,有什么关系?” 顾荀眨了眨眼睛,心下稍微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木孜所说的可以通过听声音判断位置,居然能精确到这个程度。 村子的规模根本算不上多大,光靠声音就能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具体位置,除了那水里有什么东西,顾荀已经想不出来别的可能了。 木孜咽了咽干干的喉咙,正想着要怎么解释。 顾荀已经转过头来,看着那几个堵在木孜家门口的男人,“那是你家的院子吗?我们刚上岛,她身体又有些不舒服,其他家都关门闭户,敲了门也没反应,最后就剩那个带院子的房子了,还没敲呢,他就来了。” 说着,顾荀指了一下木孜。 薛莬悄悄看了顾荀一眼,很是配合地咳了两声,然后拿起桌台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水,皱着眉揉着头歪歪斜斜地靠在顾荀身上,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木孜赶紧点了点头,“我们刚准备睡,小南看到有人影往那边过去了,我也是担心万一他们误闯到林子里,影响了祭拜,所以我才赶紧跑出去把他们叫到这儿来的。” 说到这里,木孜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我们也知道,晚饭以后进了祭拜时间,是不允许再出门的,您要罚,我们也心甘情愿。” 刘琦南咬咬嘴唇,也跟着使劲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没有言语,一双眼睛在顾荀和薛莬身上静静打量着,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但他似乎并没有成功,接着他的视线移到了桌上的那杯水上面,脸色也稍稍好了一些,“行,这事确实是你们坏了规矩,但是为了客人,我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敲门的男人在这时上前,朝木孜的后背上狠狠拍了一下,然后把他的头往下一按,“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掌事的宽宏大量?你这小子,真是天生榆木脑袋!” 木孜闻言,赶紧弯下身子,双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中年男人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掌事宽宏大量。” 刘琦南也跟着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大声地说道:“多谢掌事宽宏大量!” 诚然是顾荀也愣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恩戴德的事情,木孜夫妻俩此时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夸张到吓人了,他只是张了张嘴,看看他们,又抬起头来看向以中年男人为首的几个人。 中年男人见顾荀看自己,收起了面对木孜两人的那副嘴脸,换上了和煦的笑容,弯下腰把木孜拉了起来,嘴里还不停说着:“你们看看你们,客人都还在呢,搞得那么夸张做什么?这不是把人家都吓了一跳吗?” 话毕,中年男人又装模作样地打了敲门男人一巴掌,“阿九你也是,看见客人在这里,一点礼貌也不懂。” 敲门男人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叔我错了,两位别介意啊,我就这性子,没什么恶意的。” 顾荀不语,只得勉强地点点头。 木孜和刘琦南起了身,也不敢说话,往墙边的位置一退,低着头。 中年男人倒也没有进来,就是站在门口,脸上笑意盈盈,“两位是从哪儿来的啊?这么晚上岛还是挺危险的,咱们这岛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好在大家还算淳朴,要是有什么问题啊,不用顾虑的,就直接说,咱们能帮就一定尽全力帮。” 淳朴? 怎么个淳朴法? 顾荀听到这句话有些想笑,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多谢您,我们是来岛上采风,收集些素材的,这是我老师。” 顾荀指了指薛莬,就见薛莬挽着他的手臂微微抬起眼来,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点了点头,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被中年男人叫做阿九的那人上下打量着顾荀,“你是她学生?” “差不多,”顾荀抿唇微笑,“现在也算是她的助手。” 阿九嘿嘿一笑,指着他们俩,“你们这样子不像啊。” 中年男人“啪”地拍了一下阿九的后脑勺,“你看你,一点礼貌都没有,脑子里一天天的不想点好的东西,就知道这有的没的。” 阿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的委屈,“叔,我错了,我闭嘴,我不说了。” “两位别介意啊,”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些许歉意,朝顾荀他们躬身,“时间也不早了,天也那么黑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说着,几人就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还轻轻地将屋门带上,身影掠过窗帘的缝隙朝远处走去了。 这几个人对待木孜和刘琦南的态度,跟对待他们俩所谓的“客人”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也看不到火光之后,刘琦南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靠着门框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木孜也是脸色发白,擦擦额上的汗,找了个矮凳坐了下来。 薛莬拿起桌台上的水杯,左右打量着,“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掌事人吧?” 木孜垂着脑袋点点头,“对,他就是现在的掌事人——石伢,被他叫做阿九的那个也是他们家的人,我们这些人作为外人,是不能参与到祭拜活动里的,只有祭拜最后一天才允许在远处看看。” “光是靠喝几口水就能这么快放松警惕,”薛莬放下杯子,“他们对这种东西也太过依赖了。” “毕竟这是人最不可缺少的需求,”木孜苦笑了一下,“海水不能直接喝,而上岛的人也不一定会随身携带大量的淡水,总有消耗完的时候,更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的水有问题,所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顾荀走到窗边,稍稍掀开窗帘的一角,朝掌事人家的屋子看去,“一直没有看到付源在哪里……” 木孜这时抬起头来,看向顾荀,“你说的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天要辟谷,为了表达对于神明的忠心,送上虔诚的祈祷,以祈求自己的亲人可以安然无恙地复活,他会留在祭拜的地方,一直等到第二天仪式开始……” “也就是说,明天果然是最后一天了?” 面对顾荀的问题,木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掰着指头算了算,眼睛逐渐睁大,点了点头。 顾荀一笑,眼睛盯着那个无比吸引他的房间,“这场仪式绝对不能让它成功。” 第79章 分头行动 是夜。 杨晋元独自一人坐在山洞外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盯着手里捏着的饰品,在夜色下微微泛着寒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用手紧紧握住饰品,闭上眼睛,集中了精神,甚至连气都不敢随便喘一口,可是等待他的依旧是令他感到失望的结果。 “你在做什么?” 叶非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杨晋元一跳,他慌忙地将饰品放回到口袋里,转过头去看向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叶非成见状,也没有再问,而是在杨晋元旁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着,杨晋元低着头,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放在自己腿上的另外一样东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些东西全都塞回到袋子里装进了口袋。 杨晋元在这些个人物品上看到的是一种奇怪的黑暗,他也不能确定是否应该称其为黑暗,也许叫做虚无更为贴切,看不到,感受不到,也听不到,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停滞在了某个时间点,永远也无法前进了一般。 他不信邪,对着每一个东西试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整个脑袋发昏,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也没有得到任何一个想要的结果。 冥冥之中,杨晋元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身上乩板留下的影响,是不是悄无声息消失了。 “不用看了,”叶非成单手拄着下巴,眼睛盯着山洞顶的星空看,“从他们莫名其妙脱离了规定的范围起,结果基本上就注定了,对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未知的事情,因为无法知晓其全貌,也就不能做出有用的应对措施,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冒着危险去尝试,去试错……” 叶非成说到这里,突然就不说话了,杨晋元转过身子,看着他。 “……还是我太过大意了,”叶非成笑了一下,“因为所长,我们都太相信渔村的人了,几十年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就放松了警惕,觉得一切都没问题,这才是根源。” 叶非成放下手,将头转了过来,“如果他们还有能力,就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或是发出信号,这是外勤队员培训时候最基本的技能和意识,如果他们不能,要么是死了,要么就已经不是他们本人了,就算是后者这种情况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杨晋元垂下眼眸,盯着生长着杂草的地面,他猜测的结果被叶非成说了出来,但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一丁点轻松和解脱。 他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乩板这一件在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里已经算是最糟的了,要是让他再去试着想象更为糟糕的情况,杨晋元就会发现自己是贫乏的,他想不出来比那几年躲藏起来还要糟糕的事情。 一切都是他过得太过顺利了,和能快速接受现实的叶非成不同,杨晋元经历的还是太少了。 杨晋元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怀疑,自己留下的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可是摸到胸口留下的那个伤口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没办法回到过去。 吴辞的尸体自始至终没有找到,方茜丢掉了一只眼珠,不管她们过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杨晋元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抛诸脑后。 顾荀说过吴辞和像黑雾一样的影子做了什么交换,才在短时间内让乩板的影响变得那么大,也许就是把身体交换给对方了呢?与其回到正常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再次面对那种情况,不如现在多体会多了解,至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无措了。 “我还以为,富家小少爷都是那种又健谈,又喜欢显摆的,看你一点也不像。”也许是看到杨晋元太久没有说话,叶非成就换了一个话题。 杨晋元闻言笑了笑,“爱玩也许确实有,但是经过那段日子之后好像就戒了,以前觉得不去玩不去挥霍,日子无聊得像是要死掉一样,不过现实却证明人不会就那样死了。” “说起来,”叶非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我听顾荀他们说,你和白家那小少爷,然后还有一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可是我好像没见到第三个人。” 杨晋元将手套重新戴了起来,然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叶非成那只露在外面的左手,“你是说安磊吗?事发的时候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聚会,那之后他就出国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和肖家的婚事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大部分时间就是做做样子,之后碰到了方茜这件事,他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就和家里说开了,取消婚约之后就跑到国外去了……” 没有光污染的地方,能看到漂亮的星空,即使这里比岸上危险百倍,似乎也依然有不一样的美景,杨晋元的眼睛里映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深吸了一口气,“过年过节的时候会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偶尔还有些礼物……” “所以你才把通灵板寄给白景曜的?”叶非成摸着下巴点点头,“身边就只剩这么一个知晓情况的求救对象了。” 杨晋元笑了一下,“对,除了景曜没有其他人了,阿磊是一丁点都不知道我出了事。” “那也挺好的,至少也还是有一个人想着你,信任你,陪在你身边,甚至还对你的求救做出了你最需要的反应。” 杨晋元闻言一愣,他感觉叶非成话里有话,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这话说的,好像叶队你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一样。” 叶非成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出来,一拍大腿站起身,没有去看杨晋元,“我能有什么故事?我的故事太无聊了,没什么可讲的。” 说着,叶非成朝洞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才回过身来,“快休息吧,明天什么样还不知道呢,得抓紧时间恢复体力,顾荀既然决定去主动接触村里的人,那时间就不会拖得太久,不能帮上忙也至少不要拖后腿。” “至于那些……”叶非成顿了一下,伸手指着杨晋元的口袋,“不要再费神去看了,最坏的结果在行动开始前就是想好的了,如果江蝉还有口气,这一趟就不算亏,你只要安然把那些东西再带回去给所长就行了。” 话毕,叶非成转过身,摆了摆手,身影就消失在了洞口。 杨晋元缓缓站起身,他的头还有些晕,隔着手套摸着口袋里的东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认识这些人里的任何一个人,对他们更谈不上关心或者不舍,可是在触碰到私人物品只感觉到一阵虚无之后,内心又有种没来由的感慨,一个人的生命居然可以这样轻易消逝,悄无声息的,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的情况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流水声潺潺入耳,杨晋元叹了一口气,身影也没入了山洞的阴影之中。 另一头,顾荀躺在木孜家二楼的客房里,睁着一双眼睛,忽地就感觉身后有个什么东西,猛然回身,就见薛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还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要是换做别人,可能早就大叫出声了。 顾荀往后挪了挪,拍拍自己的胸口,压低了声音,“你不睡觉这是做什么?” 薛莬闻言眨眨眼睛,露出一副有些意外的表情,下巴搭在床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哪是睡觉的时候?除了这会儿,也没有别的时间了吧?” 薛莬的眼睛在夜色下亮晶晶的,她眼中带着些笑意,打量着顾荀。 顾荀坐了起来,“你去做什么?留在这里照看好木孜和刘琦南他们俩,也很重要。” “多此一举,”薛莬弯起嘴角,“就算木孜家现在摆脱了大部分井水的影响,但他们始终还是被承认为了这里的人,要真出事也等不到今天,况且按照掌事人对村里的影响力来说,真想除掉他们那可容易了。” 说着,薛莬站起身来,“他们是喝下水的‘一家人’,而且需要更多的‘一家人’,否则就按这岛上的人数和生育情况,人口只会越来越少,人一旦少了,信仰也就少了,到时候掌事人的存在就失去意义了,石伢要是聪明人,就不会这么做。” 顾荀张张嘴,没有答话。 “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掌事人他们想要做的……”薛莬的眼睛转了一圈,又看向顾荀,“是创造出人造的神,那些未知的,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也接近不了的庞然大物,从来不会在意人类在想什么做什么,只是贪心的人类想借用它们的影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顾荀心下一动,点了点头。 薛莬目光认真,继续说道:“如果你深知当年鲤岛的始末,就应该知道人类的这种傲慢和贪心,没有节制的欲望,最终都不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所以现在除了阻止他们的仪式,找出一切的根源,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更何况……” 薛莬突然凑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顾荀的额头,“你在掌事人家的院子里已经感觉到了吧?一直睁着眼睛不睡,也是想等到夜深了,偷偷跑去看个究竟……你感觉到了,那东西对你的吸引力不一般,对吗?” 顾荀穿上了鞋,皱着眉看薛莬,“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 “去问谢执秋,”薛莬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准备回答顾荀的问题,“这也许跟你当年出生时候的情况有关,比起问我这个外人,还是一个值得让你信任的人好吧?” 顾荀讨厌这种谜语人的行为,但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这也不是当下最亟待解决的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计较,“你说了这些话,还想跟我一起去?” “当然不一起去了,”薛莬摇摇手指,“你去掌事人家里,我去找那个祭拜的场所,只要任意毁了一边这事儿他们就成不了了,总比全压在一头保险吧?” “谁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做。”顾荀轻哼了一声。 薛莬笑了,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夜风吹了进来,她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耳边,仿佛在倾听什么,“我说过,你们不需要信任我,你只要知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去做就行了,拒绝不了。” “你什么意思……” 顾荀心头一紧,果然薛莬说什么自己来这里是收集素材的,都是幌子,她的身份真不一定就是名片上那个人。 就在顾荀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薛莬居然踩在了窗台上,整个人从窗口跃了出去。 “喂!” 顾荀几步跑到窗户面前,伸出脑袋朝外看,只见薛莬已经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抬起头朝自己招了招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独栋修建的房子,二楼到地面虽然算不上多高,但绝对不矮。 顾荀呆愣愣地看着薛莬消失的方向几秒,也回过神来关上了窗户,匆匆离开了屋子。 第80章 石碑 薛莬顺着之前木孜领着走过一遍的路,再次来到了掌事人家的院落外不远处,抬起头来,能看到几个屋子里亮着灯,跟漆黑一片的村落相比,似乎只有这个地方看上去有些生活的气息。 只可惜东侧二层小楼上的某一间屋子里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息,薛莬几乎能够确信,这地方比任何一家窗门紧闭的小屋还不适合久待。 之前能在院落中听到的声音,站在外面一点也察觉不出来,不过薛莬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在又看了一眼之后,就往之前看到火光的那个方向走去了。 树林里阴气森森,带着令人生厌的浓重水汽,入口位置的野草早已被人踩平,还挂着两条拴着铃铛和符纸的铁链,虽然严格来说这种布置完全无法阻止想要进去的人,但在这个村落里却是最有用的警示标志。 薛莬微微弯下腰,在不触碰到铃铛和符纸的高度,一步跨进了铁链后面的林子,一条笔直的小道在草木之下若隐若现。 泥土松软,一脚踩下去,感觉仿佛都要挤出水来。 薛莬揉了揉鼻子,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那像是什么东西自然腐烂之后的臭味,混合在露水以及土地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中。 薛莬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周围的情况,一边缓慢地向前走着,她很在意之前石家人在这条路上敲出十二次声音的举动,长短不一,没有规律,但进来的那十二次的间隔和出来的十二次,刚好是相对的。 这说明眼前的小道上是有什么标记的,否则很少有人能如此精准地把握节奏。 还没走多远,薛莬就被一丛看上去生长得过于旺盛的野草吸引了注意力,她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地靠近,才发现那块土地微微隆起,要比普通的地面高上差不多一只小臂的长度。 那股腐烂的臭味在这个位置更加明显,薛莬皱起眉头缓缓蹲下身,扒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野草,一根小小的四棱形石碑插在土包的正中间,如果这只是一座坟,那石碑就显得太小了。 薛莬凑近了看,石碑上刻着的内容和墓地里常见的一样,出生到死亡的时间、死者的名字、以及死者血亲的名字。 死者姓石,很难不怀疑和石伢是同一家人。 薛莬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身从地面上找来一根细长的树枝,尝试着紧贴石碑边缘缓缓向土包下方探去。 结果不出她所料,眼前的四棱形石碑并不是它完整的长度和样貌,靠树枝传来的微弱触感,薛莬能确定它实际的部分要比露在外面得大得多,长得多。 不是墓碑,反而一股异常神秘的仪式感更加重。 手中的树枝没能触及到底部,薛莬已经停下了手,开始把树枝往外抽,这个土包要比她看上去的样子深上不少,但下面压着的,肯定是这个二十多岁就死了的年轻人的尸体。 抽出来的树枝变了色,像是在浓稠的血水里泡了一圈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薛莬一看眉头皱了起来,按照石碑上刻着的死亡时间,这个姓石的青年死去已经差不多一个甲子,正常人的尸体早该被分解成白骨了,哪还能留下这么浓重的血气和味道。 这才走进树林没有几步,薛莬已经确定了石家人内部发生了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并不是从枯井突然开始冒水时才发生的,而是很久以前,最少从他们清理破庙,发现了那块未知的黑色物体起,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而按照这人的死亡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当时亲历过这事的人。 薛莬思索了一会儿,绕着土坟包转了一圈,在石碑的后面看到了一个右手的图案,是被人工刻在上面的,但看上面的痕迹和磨损程度,跟前面刻的时间与姓名似乎并不是一起的,前者要比后者稍微新一些。 看着那只右手的图案,薛莬没来由地想起了木孜说的,关于完成村里人死而复生仪式所需要的祭品,同样是将一个人的身体分成了几个部分,这之间应该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可以推测的是,这个年轻人被埋下的时候,虽然已经使用了形状奇怪的四棱形石碑,但还并没有发展出把身体划分为块的规矩,薛莬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石家人在尝试造神的过程。 在最粗略的行为和规则之上,进行修改和细化,最终真的让它成为一个只有他们石家人可以解释的体系,从而让更多人去相信,以获得众人的意志与信仰,从而诞生出石家人所需要的“神”。 薛莬甩了甩手中树枝上的残液,没有再多耽搁,又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第二个藏在野草丛中的石碑,形状和前一个如出一辙,不过死亡时间跟第一个人相差没有多久,按照出生时间算算年纪,似乎跟第一个人差不多,不过名字并不姓石。 薛莬绕到背后,看到上面刻了一个没有手脚和头部的身体,她抿了抿唇,回头朝第一个石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的经验和直觉告诉薛莬,这两个人之间也许存在着什么关系,死亡时间错开,年纪却又相仿,还不是石家人。 薛莬不认为第二个人和石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照死亡时间来看,这个时候还是太早了,枯井没有出水,谁都还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这种状况下,石家人不可能轻易地让村里其他人成为压在石碑下的祭品,他们要是做了,必然是会引来巨大的反抗,毕竟那个时候距离鲤岛倾塌造成的巨大损害过去也不算很久,亲历过的人基本都还活着,面对那样的灾害之后,很难想象还会有人如此轻易再次接受一种信仰的出现。 薛莬轻轻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的笔记本,翻了几页,抽出笔把眼前的情况记了下来,又继续往里走。 和她料想的一样,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座石碑,而隆起的土包上野草都异常茂盛,这些坟墓之间的距离并不固定,没有经过仔细的测量,但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刚刚好是十二个。 前面的十一个石碑背后,都刻着人体的一个部分,而薛莬面前的第十二个,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图案,没有名字,没有任何一点信息,但是拔出来的树枝上带着的液体,却证明这下面是埋着什么东西的。 薛莬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有固执地继续去思考,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块明显的空地,而更远一些的山洞里,微微亮着光。 薛莬缓慢向前走,越过树枝的遮挡看到那块空地上摆着一个石刻的台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凹陷。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悄悄上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凹陷,发现和破庙后面摆着的陶罐底部大小差不多。 凹陷四周是个圆盘形状,被等比分成了七块,每块中间也被刻出了图案,这些图案像是被用深色的颜料特意勾勒过一样,在夜色下反着光。 薛莬凑近闻了闻,是血的味道,一股熟悉的铁锈味。 收回目光,薛莬放轻脚步,走到亮着光的山洞前,稍稍侧头往里看去,就见到一个男人坐在靠山壁的位置,两只手抱着膝盖,一双眼睛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灯光一言不发。 薛莬认识这个人,就是之前去破庙后面给自己弟弟喂饭的付源。 他的眼神空洞,眨眼的频率也很慢,像是丢掉了魂魄的空壳,麻木且迟钝。 从付源的脸上看不出困意,又或者他早就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睡眠,现在这样在祭拜地点守着证明自己的虔诚和信仰,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薛莬没有失去过至亲之人,她无法理解这种痛苦带来的负面影响将会持续多久,但就算她经历过,至少眼前这种利用他人的生命来尝试换回亲人的方法,是绝对不可取的。 没有谁的生命是可以交换的,也没有谁的生命因为是值得的,所以与之交换的那个人就是应该为此牺牲的。 而与付源平静得如雕塑的画面相比,他头顶上挂着的惨白的人类肢体显得十分割裂。 虽然因为失血导致那些部分颜色都开始泛白,但依旧能看出细微的肤色差别,薛莬确定就算把它们拼起来,也绝不属于同一个人的身体。 自己选择来这里是正确的,如果换做是顾荀,看到眼前这种场面,他是否会失控? 这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薛莬想要尽量控制,在她看来顾荀的情感也许和常人相比并不那么充沛,但涉及到研究所的人员时就不一样了,谢执秋和研究所带给他的归属感,让他对于那里的一切都很敏感,反应也更为强烈。 “做得挺好啊,谢执秋……”薛莬想到这里笑了,虽然是喃喃自语,却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 付源空洞的双眼很快地转了过来,紧接着才是机械地扭动脖子,把头给转朝了洞口的方向,“谁?” 薛莬活动了一下双手和脚踝,从山洞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让你脑袋清醒清醒的人。” 第81章 骨头很硬的 “你什么意思?” 付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开始他的眼神是警惕的,可是在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身高并不是那么出众,甚至显得有些瘦弱的女人时,明显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松了不少。 面对付源表面态度的明显转变,薛莬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日子里发生过太多次了,一开始确实有些不理解和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也就顺势而为了,让对方自主地放弃警惕,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很有意义的迷惑了。 薛莬抬眼看了看那些被悬挂在洞中的残肢,目光又回到付源身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付源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在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之后,才笑了,“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薛莬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接着点点头,然后毫无预警地朝着付源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付源看到薛莬快速跑来,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抵挡什么,这几乎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应,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登山靴的鞋底已经重重踢在了自己的小臂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带着随后而至的麻痹瞬间从接触面向外扩散。 付源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这个个子不高的女人居然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一时间没有站稳,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薛莬一个漂亮地回身,轻轻落在地面上,几乎没有扬起灰尘,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付源,“知道就好,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此时薛莬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和之前顾荀他们讲话时的那种耐心样子判若两人。 付源的手痛得有些麻木,他看了看手臂上留下的红色印记,往桌子的方向挪了挪,“你是什么人?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要是被掌事人发现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薛莬弯起嘴角,看了看付源身旁的桌子,没有去在意,“他要是那么厉害,你快叫他来救你啊。” 付源紧抿嘴唇,明显这种对于岛上住民很有作用的警示和威胁,对薛莬并不起作用。 随着薛莬一步步的靠近,付源咬了咬牙,他猛地站起了身,伸手顺势从桌子后面的墙边抽出来一把沾满血污的大刀,朝着薛莬就挥了过来,“啊!!” 一声对于薛莬来说毫无意义的大喊,没有震慑住她,反而提醒了她关注对方的动作。 那把刀很厚实,重量看起来也不轻,这一记砍劈的力量可想而知,不过重量带来了威力同时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不够灵活。 付源明显并不擅长也不习惯使用这样一把刀,他双手紧握住刀柄,但动作看上去极为不协调,至少在他过去的生活中,这种利器并不是用来砍人的。 就在刀锋快要劈到薛莬脸上的时候,她已经灵活后撤了两步,刀身“哐”的一声砸在地面上。 “唔!”付源闷哼一声,明显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一下子砍得中,不过看样子并没有想到刀尖会深深插到地面上,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薛莬也没有急于上前,反而更像是在看付源的一场笨拙的表演,她一边观察着付源的动作,一边仔细扫视着洞里的情况。 从刚才进洞起,薛莬就若有似无地从洞里深处闻到一股难以遮盖的臭味,当中还混杂着熟悉的铁锈味,只可惜里面看起来很深,又没有照明,完全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放刀的位置边上有个不锈钢的大盆,直径估计足足有她一条手臂那么长,不过盆里的水颜色看起来不太妙,像是血水,一块揉搓过的大毛巾担在一旁的矮凳上。 “啊!!” 付源又是一声大喊,终于将刀从地上拔起,举着要再次劈砍向薛莬的时候,她才算是看清楚了付源的衣服。 和他之前出现在破庙时候的穿着稍有不同,付源的身上此时还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长度几乎遮住了屁股,而衣服的正面上全是干透了的血迹,一块红一块黑的,仔细看还有清洗过的痕迹,但明显并没有能把上面的血渍全都洗干净,还在此之上又新增了很多。 付源的动作充满了破绽,薛莬看得出他举刀砍人的动作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完全不知晓制定战略,只是觉得自己手上有把吓人的武器,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在普通人眼里也许行得通,但在薛莬眼中就不够看了,她见过很多擅长使用武器的人,他们冷静果决,判断精准,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击,什么时候应该暂时收手,以便寻找敌人的弱点。 薛莬完全无法从付源的动作上看到一点可取之处,甚至抬起来的刀也直来直去,光是一个起手动作,就已经知道下一秒要往哪里砍了。 “唉……”薛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失望。 侧身躲过付源的竖劈,看着他又犯了和刚才同样的错误,薛莬只剩下皱眉,接着飞快压低身子,在付源再次尝试拔刀的瞬间,用手刀狠狠劈中他的腰际,力量之大,甚至发出了“啪”的响声。 疼痛的突然蔓延让付源身子一抖,他抓着刀柄,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扬起地上好多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薛莬没有选择去夺下他手里的刀,反而是像看一个令人不满意的玩具一样,后退了一步,就收手不动了。 付源手中的大刀在灯光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它被人磨得异常锋利,却很遗憾地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缺口。 薛莬看了一眼装着血水的大盆,又看向付源身上的衣服,开口道:“分尸很累吧?” 这句话一出,付源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腰际传来的疼痛让他一时间没法爬起来,只能转动眼珠子看向薛莬,紧咬着嘴唇不言不语。 “没杀过人,分尸也是第一次,”薛莬完全没期望付源能说出点什么,“找不到窍门是吗?一把好刀被你砍成这样子。” 付源疼得冷汗涔涔,用一只手捂着腰,张了张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在看似轻松地打了他一下之后就收手,但他看得出她脸上的游刃有余。 这种感觉很屈辱,付源说不上来这种情绪是从哪里来的,可就是在被一个不如自己高也不如自己强壮的女人轻松压制后,心里就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他觉得不应该这样的,自己在海边捕鱼那么多年,不管是体能还是力量上面明显已经远远超过了很多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为什么会搞不定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 如今,她还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桌子边,出言嘲讽? 薛莬向上看去,发现捆绑悬挂那些残肢的线在头顶织成了网,上面还挂着跟入口处差不多的铃铛与符纸,想来也是石家人搞出来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狼狈躺在地上的付源,摇摇头,“你不适合做这些,你没有这个天赋,动作也太笨拙了,还是回去当你的渔夫比较好。” 这句话拨动了付源心底的某根弦,心头的那阵难以明说的屈辱感还没有降下去,又被薛莬的话激起了新的高度,他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更像是自我安慰自我麻痹似的说道:“我至少分过尸,为了我弟弟,我什么都能做,你呢?你有本事弄死我!” 最后一句话,付源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 在他的预想里,这个女人应该愤怒,应该急躁,应该试图去向他证明些什么,可是付源看到的,只是薛莬坐在那里,灯光照着她的半张侧脸,意味不明却又很平静的笑着。 付源心脏停跳了一拍,就在这一刻他不知为什么无比后悔说出这句逞强的话,因为他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也许真的能做出什么事来,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付源突然很希望可以时间倒流,让他把刚才的那句话收回去,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他还要看到弟弟重新从陶罐里重生,还想跟弟弟继续生活,想听到那种熟悉又关切的抱怨,曾经他无比厌烦的一切,现在都变得无比眷恋。 付源无意识地避开了薛莬的目光,垂下眼眸,盯着刀锋上的豁口看。 薛莬轻笑一声,“这几天应该很累吧?这可是个体力活,现在还能握住刀胡乱挥舞确实很了不起了……你没想过人的骨头会这么硬吧?” 这个问题问出,一阵恶心从胃里突然涌了出来,付源不自觉地干呕了一声,前几天在这个洞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快速闪过。 是的,人的骨头好硬,他已经用了很大的劲,可老是砍不断,这跟过去杀鱼片鱼完全不一样,关节的位置也好难把握,明明感觉自己摸准了,结果砍下去才发现是坚硬的骨头,震得他虎口生疼。 “人有那么硬的骨头,”薛莬观察着付源的表情,“你弟弟是怎么那么柔软地塞在陶罐里的,人要是有骨头,应该是那个样子吗?” 付源闻言睁大了眼睛,他咬着牙坐起身子,想要举起手里的刀,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你对他做了什么?!” 薛莬摊开手,摇了摇头,“除了他那张符合死人状况的脸,你有好好摸过他身体现在什么样吗?” “他没死!”付源反驳得很快,声音也很大。 “瞳孔扩散,眼睛浑浊,脸上没有血色和温度,不会呼吸,”薛莬眯了眯眼睛,“这是活人应该有的状态吗?” 付源咬紧牙关,瞪着发红的眼睛。 见付源一言不发,薛莬歪了歪头,“看来你也有自觉嘛,还是分得清死人跟活人的,万物的生死都在一个既定的自然规律之中,要是有谁能够随意逆转和破坏,那世上得乱套成什么样……你真的觉得,仪式过后,在你面前的真的是你弟弟吗?还是不管他是什么,只要他长着你弟弟的样子,你就接受了?” 没等付源开口,薛莬紧接着又说:“如果是后者,那看来你对你弟弟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什么意思?” “你连你弟弟的真假都不在乎,需要的只是他的一副皮囊,这种情况……”薛莬故意拖了一个长音,“你所关心的,所在乎的,真的是你弟弟吗?还是说,是为了减少你的遗憾和愧疚,归根结底,是为了……你自己?” 第82章 洗脑彻底 付源不言不语,眼中有些不安的光在微微闪烁。 薛莬也没有催促,或者说她也许压根没想过要付源去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就算他沉默不语,答案也许其实早就在心里了,只是他难以启齿,不想承认。 付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做这些事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嗯?”薛莬闻言一顿,微微转动目光,“我以为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应该能自己思考出来问题的答案,怎么还要再问我一次呢?” “什么意思?”付源一皱眉。 薛莬笑了,上下打量着狼狈的付源,“你应该清楚,现在是没有任何一家旅游公司,任何一座渔村,会愿意主动到这种距离的海岛上来的,大家都明白远离了指定的安全范围会发生什么,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从没有人去冒险。” 付源的眼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慌张,他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张张嘴但并没有说出来。 “这种情况下,还执意上岛,还能因为什么呢?” 面对薛莬的问题,付源的身体抖了抖,他捂着腰缓慢地坐了起来,身上罩着的衣服上蹭了不少泥土和灰尘,显得更脏了,“我……我没见过你……” “那你见过每一个被你带来的人吗?”薛莬稍稍弯下身子,双手叠放在腿上,“你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吗?” 说着,薛莬抽出一只手,缓缓朝头顶的残肢上指了指,“我现在指着的这个,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付源不敢抬头,他只是盯着薛莬的动作看,脑海中再次闪过之前他在洞里疯狂挥动大刀的画面,鲜血飞溅,糊了他一脸,甚至还带着足够的温热,想到这里,付源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也不认识他们,”薛莬替付源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不认识,所以你才可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会过分良心不安,这应该也是江蝉被留下来的原因,对吗?” 手中的刀咚一声落到了地面上,付源移开视线,还是不说话。 薛莬却并不打算停下,“你认识江蝉,不认识他小队里的人,就像你认识叶非成,但队里其他人就不熟悉了,你们说过话,聊过彼此,谈论过更多的东西,你知道他们的脾气性格和为人,如果是江蝉被提前送到这个地方,你也许会下不去手,对吗?” 付源咬咬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是……是又怎么样?” “那不就很明显了吗?你不认识我,那也很正常,”薛莬摊开手,说话声音轻轻的,“但你应该清楚,来岛上的是什么人,是为了做什么,因为你很了解他们……” 付源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把双腿朝自己的方向一缩,“我只是……只是想救我弟弟而已,他还那么年轻,他应该活很久的,他才刚读完书,还什么都没有体验过……” “你们有签过什么合同吗?”薛莬歪着头,用手比划了几下,“又或者是说,什么可以束缚你们行为的契约,就是那种如果一方违反了约定,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 薛莬睁大了眼睛,付源从她脸上似乎看到了嘲笑,“不会都没有吧?只是口头承诺?” “你到底想说什么!”付源突然大喊了一声。 薛莬收起了笑容,蹲到了付源面前,“人是会撒谎的,是会违背誓言和约定的,你们渔村和研究所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是最清楚的,这里真正的话事人是谁,是谁掌握着这里的生杀大权,又是什么约束着这里的人,你知道,规则都是谁定下的,谁有资格随时更改。” 薛莬的话仿佛某种恶魔的低语,一声声地传入付源的耳中,他的身体在颤抖,紧咬着下嘴唇。 “你根本不重要,”薛莬的说话声幽幽飘来,“仪式所需祭品的条件设定得太过宽泛了,即使这种仪式结束之后,确实可以从死人陶罐里唤出某种新生命,但那一定得是你弟弟的陶罐吗?如果此刻我让你咽了气,等天亮的某个时刻被他们发现,他们还会继续为你进行这场仪式吗?” 薛莬看了一眼付源身边的刀,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去,摸到了冰凉的刀身,随后缓缓往自己的方向拖,“你们之间没有束缚彼此的契约,你死了,想要再从那些陶罐里找一个性别为男,年龄二十多岁的人,会很难吗?他们把这份意外得来的‘幸运’分给别的人,说不定还能换一个好名声。” “不会的……”付源盯着薛莬的双眼,摇摇头,“不会这样的,即使没有纸质的约定,也没有别的契约,但我们的承诺是在神明的注视下完成的,掌事人不能违背神明的意志,他不会,他不敢……” 薛莬听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手里已经握着那把刀,往身后藏了藏,“你真是……” “什么?”付源的双目中充满了抵触。 薛莬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刀柄,朝着付源的下颌处重重来了一下,就见付源的身体一抖,双眼往上一翻,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除了还剩下的微弱呼吸,能看到的只有被刀柄击打过的位置留下一块红印。 “你真是脑子被洗了个彻底。”薛莬站起身来,垂眸冷冷地看着昏倒在地的付源。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如果面前这个男人就是研究所其他人上岛探查的原因,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又是他主动带其他人上岛的,那他和这座岛的接触时间绝对算不上太短。 如果只是单纯的诅咒之物,也许很难达到这么深入的效果,可是超脱于诅咒之物之上的力量,那就很难说了。 与其说他是付源,不如说现在这个人只是岛上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住民罢了。 薛莬甩了甩手里的刀,重量确实不轻,怪不得会被用来分尸,接着她又抬头看了看挂在上面的残肢,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铃铛和符纸肯定跟石家人有联系,轻易取下来或许会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晓得顾荀有没有弄好那边的情况,还是先放置好了。 打定了主意,薛莬从桌上拿起那盏灯,朝着洞的深处走去,没走出多远,脚下却是已经没有路了,强烈的异味从脚下的空间向上喷涌。 她弯下身,提着灯的手尽量往下面这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探去,十几只苍蝇嗡一声在灯光之中振翅飞起,像是被惊扰了一般,擦着薛莬的耳边飞了出去。 薛莬微微皱起眉头,眯着眼睛,能照亮的地方看到了很多蠕动的蛆虫,数量之庞大一时间让她有些头皮发麻,这里仿佛是它们的温床,充满了美味的食物,腐烂程度不一的人体残余部分一个叠一个被丢在里面。 揉了揉鼻子,薛莬站起身退了出来,再次来到付源身边的时候,异味明显减轻了不少,而悬挂着的残肢上也没有苍蝇的侵扰,她的目光在符纸和铃铛上停留了一会儿,也大概明白了。 和石家人的院落一样,也和住民身上所谓的“祝福”一样,让他们受到了某种保护,阻隔了他们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 不得不说,他们造神的效果,看起来确实不错。 薛莬用脚踢了踢付源,对方毫无反应。 接着薛莬来到桌边,放下灯盏,将刚才坐的矮凳拿了过来,把付源的两只脚依次往凳子的空当里塞,一直到凳子像个束缚器一样刚刚好卡在他双脚脚踝之间,她才满意地拍拍手。 薛莬原本还想用灯盏里的火苗把深坑烧个干净,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这里摆放着灯油或是别的助燃剂,只靠灯里的那一丁点,根本没有办法把尸体点燃,也就只得作罢。 她拿着刀,又挥了两下,才快步走了出去。 天空中的月亮被薄薄的云层遮挡了大半,只透着朦胧的光,照射在地面上的光就更加暗淡了。 陆子青猛地从大通铺上坐了起来,而在他身边的杨晋元明显才刚刚入睡,这一下惊起,直接把他的睡意全都驱散走了。 杨晋元眨了眨眼睛,悄声爬起来,朝陆子青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随后看了一眼在另一头和两个小孩挤在一起睡觉的木儒。 陆子青比了个“嘘”的姿势,又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叶非成,就见对方也麻利地坐了起来,一看就是完全没睡着的样子。 陆子青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外面,三人相互点点头,偷摸着走了出去。 杨晋元在这种地方根本睡不着,虽然之前的日子过得不好,但一张软床至少还是有的,这大通铺硬得不行,跟直接睡在石头上没有任何差别,更何况现在这样的情形,让他非要睡,他还真放不下这个心来。 “怎么了?”杨晋元压低声音问。 “我做梦了。”一边说着,陆子青一边掏自己的口袋,接着拿出了一个像装薄荷糖的小盒子。 如果换做平时,杨晋元也许会在心里翻个白眼,但此时此刻,他不觉得陆子青会像个白痴一样因为做了个梦,就把他们喊出来在这儿站着,所以他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陆子青也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把盒子打开,里面塞着黑色的海绵,而放在海绵上的是一副无线耳机,他将其中一只塞进自己耳朵里,又晃了晃脑袋,确保戴稳了,又把另一只放到叶非成的手里。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陆子青才再次看向杨晋元,“顾荀见过江蝉了,现在他去解决问题,我去悄悄把江蝉带出来,你们俩就在这里照看老人和孩子,如果一切顺利,到时候带着他们去我们下船的地方汇合。” 杨晋元听得有些懵懵的,才想起之前陆子青说自己是顾荀的信徒这事儿,他也没解释,“什么意思?他还能梦里给你传话?” 陆子青笑了,将盒子也往叶非成手里一塞,“神明通过梦境给信徒传达真言,不是在各种故事里很常见吗?” 杨晋元不听也就罢了,听完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连口中说出的话都没法过脑子了,“那你们不是……没有通讯设备都能随时相互联系了?” “这是紧急时刻迫不得已的选择,经常这样的话我是会被同化掉的,”陆子青拍拍杨晋元的肩膀,又朝叶非成使了个眼色,“这里就交给你了。” “去吧。”叶非成见怪不怪地摆摆手,陆子青也没有多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杨晋元满头疑惑地看着陆子青的身影消失,才回过头来看叶非成,“什么意思?这什么情况?” 叶非成咧嘴一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般,推着杨晋元的后背进了洞里,压低声音回答了一句,“在收容部被所长亲手编辑在册,又抹去了详细介绍,还由所长本人负责收容管理,你觉得顾荀能是什么普通的存在吗?” 叶非成没有去仔细解释,而是又躺回到了大通铺上,闭目养神,只留杨晋元一个人坐在床边上,睡意全无。 第83章 水滴鱼 顾荀顺着先前来过的路,又一次翻进了石家人的后院,那个被木板挡住通往地下的入口隐没在阴影之中,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将视线顺着屋后往上移。 石家人回来以后,面前这栋小楼的好几个窗户都亮了灯,透过拉着窗帘的窗口,偶尔还能看到有个把人影从附近走过,和黑灯瞎火的村子里一对比,这地方安全温馨得显得有些诡异。 顾荀贴着墙边往前院的方向走,耳边偶尔还能听到楼上传来的朦胧说话声,以及笑声。 前院的地面上留有一些新鲜的凌乱脚印,应该是之前那群人回来的时候留下的,门口还有一个破旧的狗屋,屋顶漏了个大洞,落满了灰尘,凑近些看发现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养狗的痕迹。 一条断开的铁链从狗屋内的地面延伸出来,看上去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顾荀环顾四周,也许是现在院子里已经有了别的庇护,对于石家人来说,养狗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了。 不过很快,顾荀在狗屋后靠墙的位置发现了东西,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他最先看到了一根跟擀面杖差不多粗的棒子,斜斜地放在墙边,而它旁边的怎么看怎么都应该是之前用来敲出声的玩意儿。 可是顾荀的动作却停住了,他站在院墙的阴影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将那个像是金属空壳的东西稍稍转了一个方向。 一张怒目圆睁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脸像是某种神明,至少不存在于主流,但却在造型设计上有意无意地参考了佛教金刚的感觉,表情愤怒充满了震慑力,即使面部磨损了很多,顾荀还是能想象它原本的样子。 只是这个空空的脑壳后面已经被棒子敲到变了形,好在当初制作的时候用料扎实,即使每天经受几十次敲打也没有造成严重的破损。 顾荀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想起破庙里那个只剩下非人的下半身的神像,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有一个半篮球那么大的头面部。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但如果过去岛上的老人还活着,又或是现在某些人还清醒,一定是不允许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的,这曾经是他们岛上的神像,是大家信仰和侍奉的对象,是对于未知的一种具象化。 可是现在,在那一场灾难过后,神像被毁不说,砸坏的脑袋还被拿下来,当作钟鼓来敲。 石家人这是通过辱蔑上一位已死的神明,来表明自己对新神明的绝对忠诚吗? 顾荀一下子笑了,看向石家小楼的目光也变了变。 紧接着,他就听到东侧小楼传来了脚步声,没有细想就飞快贴着墙边躲在黑暗中,盯着眼前矮矮的院墙。 脚步声从上往下,走得很慢,大概一分钟才听到踩踏在泥土上的闷响。 “真受不了,这活儿什么时候能不要轮到我啊。” 说话的这个声音顾荀熟悉,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木孜家门口听到过,是那个嗓门很大的石九,不过不愧是现在在自家楼下,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显得没有那么刺耳张扬了。 “阿九哥,别说了,小心又被听到,再罚你几天。” 另一个人是女性,从音调来看很年轻,两个人脚步一前一后走得缓慢,像是在散步一般。 “那能怎么办啊?”石九的脚在地上重重地跺了一下,“那样子我光是看着食欲都没了,更别说还专门让我们吃完饭以后来,这才多久啊,我真的每次都忍不住想吐。” “其实……我也是,”女生的声音小小的,“每回都是捏着鼻子憋着气,只想着快点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就可以出去了,有时候真的会想,要是家里人再多一点就好了,轮到自己的时间也就不会那么快。” 石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什么公平公正,家里每个人都会轮到,他们一家不就一次没做过吗?凭什么啊?” “嘘!嘘!”女生好像在石九身上拍了一下,顾荀听到“啪”的一声,“伢叔耳朵那么好,你这么大声会被他听到的啦!” “哼,”石九的语气里带着不服,但还是老老实实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怕他做什么,谁知道能活多久,现在倒是活蹦乱跳的,说不定明天一早就翘辫子了,到时候要是让我来管,我肯定最先就要把这个规矩给改了,让他儿子天天来做这脏活累活,把我的气全出了!” 女生沉默了一会儿,“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看伢叔那样子还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俊哥决定的,他们家不也完完全全都是伢叔做主吗?我估计他心里也是不想的,但又没办法帮我们……” “你呀——”石九长长叹了一口气,“行行行,反正说什么你都会给他找理由,当我白说了。” “哎,阿九哥你慢点!”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顾荀才从屋子后面稍稍探出头来,刚好见到石九大步走在前头,一把掀开主楼门上挂着的帘子进去,而后面小跑跟着一个辫着麻花辫的女生,看着大概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拎着个桶,另一只手抓着毛巾追进了屋子里。 顾荀仰起头,东侧这栋小楼除了那个传来微弱心跳的屋子,再没有其他动静,所以他有理由怀疑,石九和那个女生刚才就是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 对于活人产生出来的动静,顾荀不如陆子青那般敏锐,如果他此刻在这里,应该会比顾荀更早能注意到这两个人,毕竟这里的人应该没有想过,被他们视作安全堡垒的地方,会有外人跑进来。 顾荀沿着墙边快速躲进了一楼走廊,楼梯的扶手很干净,看得出确实经常有人使用。 要说石家人有策略,那也确实有策略,否则村子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但要说他们不够聪明,那也的确不聪明,长时间断绝与外界的接触,导致了他们认知上的不足,也许在他们眼里,131研究所的人员都像是付源带来的那些人一样,会很轻易受到影响。 如果他们再多花一些时间,去了解研究所,去了解外勤队之外的人员,对付源询问更多细节,顾荀不认为他们会像现在这样过分没有警觉,他们太过习惯这里每个人的言听计从了,太舒适的环境,麻痹了感知。 这么一想,付源也许在石家人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顾荀摸了摸下巴,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上。 石家人很可能只是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毕竟他们作为这座岛上新神明的代言人,进行死而复生的仪式能够加固住民的信念,也能提高大家对他们的信任,这事情不需要频繁,但却要保证每一次都成功。 按照破庙后面看到的陶罐规模,过去肯定是成功过的,只不过这一次刚刚好是付源,可以让他们不用想方设法在现在这样船只禁止远航的情况下,找到性别相同年龄相仿的祭品,付源能够主动给他们带来。 也许就是因为省了心,这一次的仪式才选定在了付理身上。 顾荀来到二楼站定,空气中的味道催动着他的食欲,咽了咽口水,他眯着眼睛放轻脚步靠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是一道装饰精美的防盗门,虽然这样形容听起来有些怪异,但顾荀找不到更好的词语了。 门的四个角焊着繁复的花纹,涂上了一层金漆,西式的门把手和小楼其他房间格格不入。 顾荀想了想,握住门把手,尝试着轻轻扭动,只听到咔嗒一声,门就被打开了。 门竟然没有锁,这是在顾荀意料之外的,他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只能看到漆黑房间里一些家具的轮廓,但更多的还是宽敞的空间,紧闭的窗户没有拉窗帘,有月光撒入。 咚咚,咚咚。 顾荀耳边是那阵熟悉的心跳声,但相比他在楼下听到的感觉稍快了一些,不过很可惜,在目之所及之处,他并没有看到什么活物。 口水在口腔里快速分泌,身体催促着顾荀往里走。 他只是紧紧抓着门把手,思考了一两秒,就松开手,走了进去,再将门轻轻带上。 门一关紧,顾荀就感觉外面的空气完全被隔绝了,整间屋子显得非常沉闷,即使它内部看起来十分宽敞,和其他房间之间的墙面被敲断,大概三四个屋子连成了一体,所有东西都尽量贴着墙边的位置放置,留出了非常宽的移动空间。 房间里充斥着若有似无的海腥味,所有的窗户紧闭,窗缝也被焊死,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倒是更像牢笼。 心跳声从房间深处传来,顾荀循声看去,暂时只能看到几个倾倒的书架,剩下都是黑乎乎一坨。 那东西就在深处,逃无可逃。 顾荀的嘴角扬起了无法抑制的笑容,鬼知道他已经饿了多少天了,更何况这个东西的味道让他眼睛发直,稍有不注意很有可能就会失去自己的理智。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应该警惕,但身体本能却完全不受他控制,迈着步子就朝那个方向走。 顾荀睁大了眼睛,他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顾荀的脸颊飞过,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一本装裱精美的书刚落到地上。 顾荀擦了擦蹭出来的伤痕,回过头接着往前走,脚下地面都是各种擦蹭的痕迹,像是什么物体被人拖在地上走。 “你在哪儿啊?” 顾荀的声音回荡在静悄悄的房间里,那心跳声越是加快,越是让他觉得高兴,这是对方对他产生恐惧的一种表现。 顾荀很喜欢这样的动静,每一个被他握在手中的食物,都是这个模样。 余光中,倾倒的书架后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缓慢地移动了过去,顾荀想也没有想,飞快地冲了上去,也没有去细看,就一脚踩住那块还没来得及缩走的部分。 干哑的叫声混合着说不上是哪发出来的气泡声回响在顾荀的耳边,脚下的触感则是软乎乎的,带着黏腻感,和地板接触的部分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 那似乎是一条人腿,但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形状,不过五个短短的小脚趾倒是很清晰,往上的部分零零散散长着些扇形的鳞片,在微弱月光下反着点光。 顾荀感受到了脚下的挣扎,于是他又加重了些力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面前照亮。 “别……别……” 对方的喉咙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吐字不清,但却竭尽全力地说着。 一双仿佛随时都要融化的胖手挡着手机射过来的光,而顾荀在看清楚对方样貌的瞬间,似乎稍稍找回了些理智,没有动,就那么静静看着。 面前这一团东西不晓得是否应该称之为人,身上除了手脚几乎要失去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特征,用不知道是窗帘还是床单的布胡乱裹着,下巴跟脖子直接连在了一起,耳朵下面两侧长着类似鱼鳃的东西,随着喘气不断扇动。 唯有那张脸,能看出是个老人,还勉强保持着皮肤原本该有的弹性,不像身体那般怪异。 如果要让顾荀打个比方去形容,他感觉自己面前的东西,就像是从深海里打捞出来的水滴鱼。 “你是什么人?” 顾荀打量着这个之后也许会变成食物的东西,问出了口。 诅咒之物的味道,如同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香气,朝顾荀汹涌扑来。 第84章 他们和我在一起 老人的脸皱成一团,他每费劲地喘息一口气,喉咙和鳃中就会传出气泡上涌的呼噜噜声,短小肿胀的手指微微分开,透过缝隙和强烈的光线,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顾荀。 老人的身体还算干净,这让顾荀想起了刚才走下楼的石九两人,怪不得他们说受不了,面对这样一个严重失去正常人类外形的人,又总能闻到海腥味,从生理上确实是很难适应。 “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艰难地张开嘴巴,吐出几个字,他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一般,显得生涩又僵硬。 顾荀想了想,移开了手机的灯光,老人才终于放下了双手,手臂垂下和身体接触的瞬间,相互碰撞的两部分像是两个装了水但并不饱满的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很大的晃动。 “我……我感觉……到你了……”老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用力地喘息,“你……你来过……走了……又来了……为……为什么?” 顾荀垂眸看看自己踩着的那只脚,思索了一会儿,挪开了,“是我先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老人闻言抿着嘴巴,一时没有说话,只能看到两侧的腮在有规律地抖动着。 老人不说话,顾荀也不催促。 过了一会儿,那双突出的眼睛才又抬起来看着顾荀,“我……我是……石家的……家主……” “家主?”顾荀眉毛轻轻一扬,将老人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家主的待遇。” “过去的……” 等顾荀话都说完了,老人才非常迟缓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他每说完一句话,就需要大口喘气好半天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好像每次开口,都需要消耗掉他极大的力量,或者说,也许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适合像正常人类一样,通过话语来交流。 老人眨着眼睛,把自己的脚收回到严重摊开且下垂厉害的身体里,此时看想去就像一座不停在融化的肉山,再配合上他每次出声,喉咙里传出来的类似在水中一般的声音,顾荀很有理由怀疑,这具身体早已经没有了正常功能。 他能活着,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你……你从……哪里来的?”老人又将刚才问过的问题重新再问了一遍,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顾荀,充满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期待。 顾荀皱皱眉,坐在了倾倒的书架上,“岛外面。” 仅仅三个字,老人的眼睛很明显地一亮,他好像是想笑,但似乎没有肌肉来支撑他完成这个动作。 “你……你是第一个,”老人抬起短小的手臂指着顾荀,指头却在剧烈地颤抖,“好多人……来了……都走不掉了……你是……第一个……我看到的……” 顾荀闻言眉头一皱,双手放在膝盖上,关掉了手机电筒,透过月光看着老人怪异的轮廓,“你看到的?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也能听到?” 似乎是顾荀的话语让他觉得满意,老人一下子“嘿嘿嘿”地笑了,但这阵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咳嗽所代替,腮被喷出的气体猛烈地扇动,能看到红色的血肉和几乎空无一物的颈部。 “能听到……都能听到……”老人一边咳嗽,一边往外面挤出几个字来,“不告诉他们……他们……他们不知道。” 顾荀的心头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张张嘴没有立刻说话,不过如果眼前这个老人没有骗人,又加上自己从他身上感觉到的浓重诅咒之物的气息,这个勉强还能称之为“人”的东西,也许就是薛莬口中石家造神的产物。 这样一想的话,他能够听得到所有人的声音也不奇怪了,甚至他可能比石伢更为敏锐,不仅能听到声音发出的方向,还能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顾荀想到这里,无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想就说得通了,神明在信徒心中是全知全能的,它能够看尽一切,也能够听取一切,世间万物应该逃脱不了它的注视。 要是按照这个正常的标准去看石伢,他距离这种通晓一切的状态还是差太远了,只能感知到像叶非成和杨晋元那样,受过诅咒之物影响产生融合的人,却完全没办法感知出陆子青的问题,更不用说顾荀他自己了。 明明杨晋元听到村民的驱逐声时,他们俩就在他身边,这些信徒却将他们判断为了无害的普通人。 石伢的状态是迟钝且不完全的,所以接受过他给的庇护的村民,就只会比他更加迟钝。 顾荀的目光移到老人的脸上,他不觉得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怪物的存在,如果他们知晓,并且清楚这个怪物拥有更完全的力量,这种对神明的信仰就不应该投射在石伢这个“代言人”身上了。 而石家人,给老人的待遇,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虔诚侍奉神明的标准。 “你……想了很多……”老人口齿不清的声音传进顾荀耳朵,打断了他的思考,“我……感觉到……你在思考……对吗?” 顾荀一笑,反问道:“那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老人摇摇头,松软的皮肤之间相互摩擦也只有噗呲噗呲的声音,“我……不是神……不能……窥探……你的所思……所想……” 不知道是因为老人的语气僵硬,还是说话费劲,顾荀感觉他这句话说得十分严肃,十分郑重,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神,而不像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做出了非人之事,还妄想着可以依靠这种力量掌控什么。 是的,人造出来的神并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力量的极限和认知的限制从最开始就掐断了这条无尽释放人贪婪和欲望的道路,那些人们口中的“神”,脑海中想象的“神”,都是某些未知的无法去描述的,和人类并不存在在同一维度的东西。 在真正的它们眼中,人类所生存的这颗星球,也许只不过是身边一颗飞扬的砂砾或是灰尘,它甚至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是无意识的一口气,一个翻身,一下轻轻的晃动,就能给渺小的人类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 这种盲目的创造,和无止尽的欲望,最终只会带来毁灭的后果,即使顾荀并没有亲身经历鲤岛倾塌的事件,但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深深印刻着这件事。 顾荀的眼珠转了转,转头看了一眼朝着前院的方向,“那么那个呢?那个坏掉的神像,被拿来当锣鼓敲的头,它又是什么呢?” 一句话毕,顾荀看到老人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愤怒表情,喘气的声音也变得粗重,两只手一下一下在自己身体上敲打着,“亵渎……那些疯子……都应该……去死……” “那不是神吗?” “是神,”老人直勾勾地盯着顾荀,“神……只要在那里就……好了……是……心里的……寄托……迷茫时……慰藉,而不是……这个样子……” 说着,老人又重重捶了自己一下,身体的晃动让顾荀似乎又听到了体内传来的水声。 “你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面对顾荀的问题,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视线焦点在了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回答:“这是……造神的代价。” 老人将两只手费劲地往前伸,好不容易碰到地面,挪动着靠近顾荀,压低了声音,海腥味从他张开的嘴巴里散发出来,牙齿一圈圈长在口腔里,活像一条七鳃鳗,“不老不死……但是要承受……祈愿来的力量侵蚀……不是人了……再也不是了……” “这个身体……是无数个人……融合成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泪珠突然开始从老人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涌出,滴落在他裹身的布上面,逐渐印染开来,“他们的墓……在下面……剩下的部分……融合成了我……我不是我……我是所有人……” 老人情绪逐渐激动,说话似乎也变得利索起来,他瞪着那双感觉随时可能要掉出来的眼珠,进一步凑近顾荀,“你可以……你可以帮我结束这一切……我感觉得到……请帮我……结束生命。” “什么意思?”顾荀愣了一下,“你感觉到了什么?” “它在抗拒你……”老人短小的手摸向已经完全不能称为腹部的位置,“它在我身体里……以前从来没有过……” 顾荀盯着老人的身体,“你说的东西,是把神像砸坏的东西?” “对。” 顾荀沉默了,他抬起头,对上老人的脸,“是鲤岛倾塌的时候,砸下来的东西,对吗?” 老人的眼睛不安地晃动了一下,他闭起嘴巴,腮在呼噜噜地响,接着往后挪开,“我以为……那时候逃过一劫是奇迹……浪很大……风很大……好多人都被冲走了……如果我知道……会变成……变成现在这样……那不如当时……就死了……” “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老人目光空洞,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摇了摇,“忘了……也许是……不想想起来……他们都不在了……他们都和我在一起……我……受够了……” 接着,老人转动头颅,再次看向顾荀,“结束我的生命吧……岛怎么样都……无所谓……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我受够了……想……解脱……” 第85章 狗 “你是石家人的庇护,如果你死了,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老人闻言没有回答,只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 光是看他的表情,顾荀不用听答案就已经清楚了,面前这个老人心里很明白,石家人现在施舍给整个村子里的庇护,都是从他身上来的,如果他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整个村子会回到最初的状态,但是村民长年以来形成的信仰和信任,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消解,等到那个时候面对他人的诉求,石家人再也无法给予回应,时间久了,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既然你清楚结果,”顾荀闻言站起身来,垂眸看着他,“那为什么不自己做?” “……会来阻止我,”老人缓缓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子转向窗口的方向,“没有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不允许……我跑不了……躲不了……我们……血脉相连……庇护优先施加给石家人……我没办法。” 顾荀的目光顺着老人视线方向扫过,确实是这样,这间屋子并没有锁门,甚至窗户也只是简单关起来而已,不管是内是外,都没有进行很严格的控制与禁锢,连老人身上也没有。 石家人很清楚,就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把他放在这里,光靠他自己一个人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连喘气说话都如此艰难的人,拖着这副怪物一般的身体能去哪儿呢?就算是侥幸出去了,那么大一个目标,很容易就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顾荀双手抱胸,往后退了一步。 “嗯……” 老人的算盘打得很明显,他想要结束生命,不过一旦动手就会很快被石伢发现,进而受到阻止,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许想过很多次,也尝试过很多次,不过都失败了。 因此他转而寄希望于依靠别的手来完成这个目标,可惜一直以来到了岛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能避开影响,冒着危险来到这个房间里,说起来,又有谁会去这么做呢?不容易受到影响的人,也许没有叶非成和杨晋元那般命好,早已经变成了茂密植物的养料,而容易受到影响的人,已经在神明的庇护下过着“安稳”的生活了。 对老人来说,顾荀是他仅一次的希望,错过了这一次,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再能来了。 而对于顾荀来说,这应该也是仅一次的机会,等石家人有了防备以后,再想接近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他们是131研究所的,只专注于负责诅咒之物的收容和处理,既不是打手,更不是雇佣兵,更何况这是在现实世界里,顾荀可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对付一堆人的围追堵截,没有谢执秋的判断和允许,对活人进行影响是明令禁止的。 当然,顾荀也并不是不清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个道理,只是他自己不想去跨过那条线,总觉得一旦走过去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不过现在面临的情况,顾荀感觉跟要被石家人围追堵截也差不多了,他一旦动了面前这个怪异的老人,石伢必然是会察觉的,一样会来阻止他,但进行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总比面对准备妥当的埋伏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他不得不做,诅咒之物不消除,他们也没有办法把江蝉带走,也不晓得这个时候陆子青来了没有,要是有他的帮忙,对付活人顾荀还能有点信心。 老人看起来也很清楚这一举动会带来的后果,所以他只是一双眼睛看着顾荀,没有开口催促,像一个垂危的病人一般,一口一口重重地喘着气。 顾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我可以帮你,严格点来说也并不是为了帮你,只是取出你体内的东西,必须的一环罢了。” 老人“呼呼”地笑了,还伴随着轻微的咳嗽,“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从我成为工具的那天……起……就什么都不在乎……” “大家都不在乎……”老人费力地张开自己的双手,将身体完整展露在顾荀面前,“我的耳边……都是悲鸣……哭泣……窃窃私语……大家都受够了……” 顾荀有些不明白,老人口中的大家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他的话,亲身经历过鲤岛事件,那么以这样的状态一直活到今天,那也确实是够久的了,漫长的痛苦和无尽的寿命相互纠缠,这哪是常人能承受的? 顾荀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老人,伸出手掌轻轻放在了他胸口的位置,微弱的心跳一阵阵从这具柔软的身体里传来。 莫名的,顾荀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那股味道并不刺激,是一种柔和而绵延的味道,但这股味道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老人口中散发的海腥味,这种嗅觉和视觉上的反差,让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可不会太舒服。”顾荀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只是抿着嘴,心跳加快,他垂眸看着顾荀的手掌,虽然极力扼制,却还是能看得出一种无法说明的恐惧。 顾荀眨了眨眼,他的右手慢慢化作小小的触须,尝试着拨开老人身体上柔软的皮肤,“害怕吗?” “怕……当然怕……”口齿不清的声音就在顾荀耳边,带着颤抖,“哪有人不怕死呢?” 顾荀闻言笑了,老人没有承认是诅咒之物对于威胁将近产生的本能恐惧,而是相信这是自己身为人,对死亡产生的恐惧,虽然身形已是一副怪物般的躯体,但自主的意识和认知似乎要比外面的人好上不少。 几根触须拨开了皮肤,血液顺着小小的伤口流了出来。 老人的血液颜色很淡,就像是兑过水一般,呈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在这样漆黑的房间里,若不是仔细去看,也许会误以为是清水。 哐—— 一声巨响,是门被人暴力打开的声音。 顾荀听到脚步声,动作一顿,“来得真快啊,不过人好像没有我预想的多。” 顾荀很麻利地把手又抽了回来,触须从皮肤上刺破的孔洞中剥离出来,带出来了不少血液。 “别人不知道……”老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微微皱着眉头,“石伢……不会给他们……那么多力量的……” 顾荀甩掉手上的血水,一股柔和的香气在他的指缝间散开,他回过头,看到石伢手里握着一根杖子,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从惊讶瞬间变成了充满怒火,而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双手紧紧抱着一把铲子,抿着嘴没有前进。 “您这是……收集素材收集到这个地方来了?” 石伢手中的杖子像是特制的,杖头上镶着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石头,看上去并不像是常用的拐杖,至少在木孜家门口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携带这个东西。 虽然石伢的年纪要比顾荀大上很多,但光看他那两条充满肌肉的膀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弱不禁风之辈,近身肉搏可不是顾荀的业务范围。 顾荀笑了一下,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说道:“你不知道吗?我老师是研究民俗学的,讲究的就是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田间调查知道吗?光看书本上的东西可没什么用。” 石伢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寻找薛莬的身影。 “你在找我老师吗?”顾荀从倾倒的书架边,随手抄起一卷捆着的画卷,“她现在可不在这儿。” 石伢目光一动,快速朝窗外看了一眼,但注意力很快就收了回来,倒是他身后的女人愣住了,脸上是掩饰不住地着急,想也没想就开口喊道:“该不会是去祭拜地了吧?!这可咋整!” “你闭嘴,”石伢头也没回地吼了一句,“要真是有人动了那里,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这前半句,是对女人说的,而后半句则明显是在跟顾荀说。 顾荀眨眨眼,心下了然,“看来付源对你们不重要,你们只是想要祭品而已,既能巩固村里人的信仰,又不用内部消耗人数,所以仪式对谁用无所谓对吗?” 石伢咧嘴一笑,没有回答。 “不过你们这个仪式,恐怕是没机会成功了。” 话音才落,就见石伢捏着手中的杖子,朝着顾荀的方向刺来,杖尾一抹寒光划破屋中的黑暗。 顾荀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画卷,握住两头,横着一挡。 噗呲一声,尖锐的物体刺破了厚实的纸张,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尖刺就在离顾荀眼睛一拳之处。 停顿下来的尖头上渗出了一滴清澈的液体,随后因为承受不住的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地板上。 顾荀背后冷汗直冒,这是让你喝水不成,改为直接注射啊! “年轻人说大话,可是要吃亏的。”石伢用力一抽,尖刺脱离了纸张的禁锢,划出一条弧线,重新被他紧紧握在手里,那双阴鸷且带着审视的目光在顾荀身上游离,随后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东西?” 石伢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上有疑惑,有不解,“之前没有细看……你,不是普通人,但你身上的感觉……” 石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好像他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只是目光又在顾荀身上打量着,似乎想要找出一些端倪。 顾荀没说话,反倒是他身后的老人笑了,“石伢,你不是……很聪明吗?结果……结果你……不是也什么都……不明白吗?你……你不配知道……你们……这群……亵渎了神明的……玩意儿……没资格知道……” 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传进顾荀耳朵里,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老人把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地伸进了之前开的那个小小的孔洞里,不断地转动拉扯,伤口此时已经有一个五角硬币那么大了。 淡粉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汩汩地往外流,浸湿了他的裹身布,老人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划过脸庞,挂在不断起伏的腮的边缘。 “大家长!”石伢手中的杖子咚的一声在地上敲了一下,“这都是为了咱们石家,你怎么就是还不明白?都多少年了?当年咱们家被村里人当狗一样呼来唤去的日子,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啊!” “……狗?”老人的手指在伤口中不断搅动着,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石伢子……村里人把石家……当狗……你去那些……死人面前问问……他们……拿我当人了吗?” “那是……”石伢眉头蹙起,“那是因为你是家主,长辈他们都不敢僭越。” 老人鼻子里哼出一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僭越?不……不是的……是你们……你们什么都……想要……但……都怕死……” 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怒气和怨气发泄出来一般,老人抠着自己胸口那个洞,咬着牙朝两边一撕,立马又裂开了半指长的伤口。 隔着薄薄的皮肉,顾荀看不到身为一个人类该有的各种器官,和支撑胸腔的骨骼,只有一颗像是也被水冲淡的半透明心脏,在里面苟延残喘地缓慢跳动着。 第86章 石伢 老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微弱月光照耀下石伢朦胧的轮廓,但他看着的仿佛并不是石伢本人,而是某些顾荀未曾谋面,却让老人恨得牙痒痒的存在。 “那块东西……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什么样?后来……又是什么……样?”老人的喉咙里呼噜噜响着,愤怒从深处喷涌而出,“你们……谁不清楚?石家?……家主?从那天起……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石伢紧抿着嘴唇,他没有回答。 顾荀的目光落到了石伢的手杖上,他发现老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杖子看,很有可能杖头上那块黑色的小石头,就是当年从破庙里找出来的东西。 顾荀开始怀疑,当年发现那块东西的人,将它随手丢进古井之后,真的就那样不管不顾了吗?还是说在发现井水干涸之后,又做了什么?这样的事情,当然就是木孜他们那样的外人,无法知道的了。 “是你们又把东西捞出来了,对吗?”顾荀往后退了一步,挡在老人和石伢之间。 石伢闻言眯眯眼睛,只是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接着抬起手中的杖子又朝顾荀冲了过来。 滴落出来的水滴在空中飞散开来,在地板和墙面上留下溅开的痕迹,然后逐渐消融。 顾荀自然是不懂实战套路的,他只能紧盯着手杖过来的方向,观察石伢的动作,来尽快判断对方究竟要往什么地方打。 刚才的那一击,已经让他知道了石伢的力量之大,直接硬拼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后面还站了一个抱着铲子的女人,顾荀还需要分心去注意,万一什么时候趁乱给他来一下,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石伢右臂的肌肉绷紧,他甚至仅靠那一只手,就稳稳地握住了手杖,方向与力道也控制得十分精准。 顾荀捏着手中的画卷,微微倾身,弯着膝盖,见尖刺冲着他的胸口扎来,立刻抬起画卷横在胸前,他不期望自己能挡住这一次,刚才是太碰运气了。 于是顾荀深吸一口气,紧握画卷两头,在手杖靠近的一瞬间,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将杖头狠狠朝下一压。 “?!” 出乎意料的力量让顾荀愣了一下,但那时间很短,甚至不到一秒,他只感觉杖头稍稍向下晃了一点,立马就朝反方向一顶,差点让画卷脱手而出。 尖刺划过顾荀的手腕,不过好在只是留下了一条红痕,冰凉的水滴刺激着他的皮肤,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三四步。 不正常,这不是正常人的力量。 手杖的长度不算短,石伢单手握着杖身三分之一处,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杖子抬起来的。 顾荀咽了咽口水,对付活人真的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是石伢这种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现在除非将老人这个诅咒之物破坏掉,否则他根本没有信心可以战胜对方。 但如果不战胜对方,石伢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他掐灭石家的造神计划吗? “那是……用寿命……换的……”老人喘息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当下的家主……受到庇护……可以获得超人……的力量……但代价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去……” “至少不是现在,”石伢笑了笑,将手杖旋转了两圈,放在手里敲了敲,“大家长,我身上还没有出现任何症状,但是这个小兄弟就不知道了,你说他还能不能多活一分钟?” 老人冷冷哼了一声,他呼吸的声音颤抖,心脏处的那个伤口也许让他疼痛难耐,可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人命……堆出来的东西……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石伢往前走了两步,扬起手中的杖子,说话声音平静,“计划总是一点点完善的,漏洞也是可以逐个弥补的,大家长……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我已经五十多了,你应该还没有见过活得这么久的吧?” 老人一言不发,沉着一张脸。 接着,杖子忽地挥下,石伢的目光转动,像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猛地弹出曾经弯曲着蓄势待发的身体,张开嘴巴,冲着名为“顾荀”的猎物,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大家长对我们很重要,你可以离他远些吗?” 顾荀瞪大眼睛抬手去挡的时候,杖子已经重重敲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阵短暂地疼痛传来,紧接着就是肩颈处的麻木,和半条手臂失去知觉,膝盖“咚”一声敲在了地上。 顾荀抬起手来捂住肩膀,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更疼,但这一杖子打下来,仿佛一把大刀把肩膀砍成了两半,额头上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弱不禁风。”石伢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顾荀,手杖在地面上又敲了一下,“你说是吗,大家长?长辈们当年也是这样弱不禁风,才总被那些人使唤的不是吗?” 从顾荀手中掉出的画卷咕噜噜滚到了石伢脚边,被他一下踩住,“人太好说话,太懂事,太听话,太不会反抗,不就是容易受欺负吗?别人可以这么做,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虽然当年我还没有出生,但石家终于有人想要反抗,这不应该是件好事吗?”石伢一边说,一边朝着身后招招手,“你是我们的家主啊……那时候你多大了?对于那些事情,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为什么选你,我们这些小辈没经历过不明白,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疼痛让顾荀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石伢的现下,他才能真真切切明白老人说的自己没有办法究竟是怎么样的程度,对于这种常人几乎无法抗衡的绝对力量,即使换一个腿脚健全的年轻人,也不一定有办法可以逃脱。 难怪就算石九那样的小辈们心生不满,也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宣之于口。 也许真的就像石九说的那样,不如等他什么时候突然暴毙,都要比正面对抗成功的可能性要大。 “你们……这些疯子……”老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 石伢摇摇头,手杖直直插在顾荀脚边,“不,你这说的就不对了,是因为没人保护,没人撑腰,才寻找了另外一种方法罢了,结果你不也看到了吗?现在还有谁敢说什么吗?还有谁会指着我们家人的鼻子骂吗?还会有人把脏活烂活全推给我们干,然后背地里说我们石家是只会下崽给人使唤的狗吗?” “讲道理是永远说不通的,”石伢缓缓弯下腰,一把捏住了顾荀被打过的肩膀,手指暗中用力,“要这样,打得他们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就乖了。” 石伢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飘进顾荀的耳朵里,那声音很是严肃,虽然顾荀不排除在受过某种未知存在的影响之后,石家人的认知和意识在原有的基础上发生了扭曲和变化,但至少石伢在说的这些话,是极其认真的。 他们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付诸行动,而在破庙里发现那块砸破庙顶的东西之后,一切就改变了,这种想法的影响被扩大,被转变为了现实,让他们真正实现了目的。 越是深重的想法,越是容易产生变化。 足够多的人数,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坚定的意志与想法,再配合上未知存在的影响,和鲤岛倾塌后整个万舟的情况,所有条件都非常充足。 这种情况下,不想出问题都难。 顾荀感觉不到石伢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力量,只觉得对方好像在用力,可是麻木的手臂只是不断地颤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急促的呼吸好像是身体在拼命为他进行调节,但是这样大的压制力,他也是第一次见识。 女人这时也走到了顾荀的身侧,挡住了窗外照到他身上的月光。 “要怎么办?”女人握了握铲子把手,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紧张。 石伢蹲下身,一手握着手杖,放开顾荀的肩膀之后,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那双探究的眼睛盯着顾荀的双目,像是要看出些什么一样。 石伢似乎很在意老人先前说的话,可是不管他怎么看,都没从顾荀身上看出端倪来,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说道:“留下得了,等搞清楚了再处理也不迟。” 女人点点头,咽了咽口水,两脚分开。 顾荀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一贴,又离开,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 就在女人扬起手中的铲子,要敲向顾荀的瞬间,一本书从不远处飞了过来,正正砸在了她的脸上。 “啊!”女人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铲子咣啷一声被她扔在地上,然后双手捂着脸,弯腰不停吸气。 “大家长,”石伢目光上移,接着缓缓起身,走到老人面前,“这样浪费时间,对你有什么意义?你看这伤口,都自己长起来一些了,大家不想死啊,你可不能拖他们下水。” “……呵呵……”老人奇怪地笑了,嘴角非常用力地向上弯起,”所以我说……你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资格……”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人到底什么来路?”石伢捏着手杖,在顾荀的脑袋上重重一敲。 “……浪费时间?”老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你要是……真想成神……你……你就应该……成为……我的一部分……而不是……拘泥于‘人’的样貌……像个……哈哈……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 哐啷—— 身侧的窗户突然破了,碎裂的玻璃在空中飞溅开来,带着清冷的月光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女人尖叫着从玻璃碎片中躲开,就看见一道身影从窗外跃了进来。 石伢瞪大了眼睛,“这里是二楼……”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背着光的身影手里举着一把大刀竖着朝自己的方向劈了过来,石伢横起手中的杖子去挡,可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杖撤了回来,侧滑一步,贴着倾倒的书架一个翻滚,躲到了离顾荀和老人几步远的地方。 而黑影却将刀柄在空中轻松一转,收回了之前的力量,旋身落地的瞬间一脚踢向离得最近的女人,就听她嚎叫一声,身子哐一声摔了出去,砸在柜角又是一声尖叫,最后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石伢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刚才本以为自己能接下,可那一瞬间他怕了,他觉得如果去接,下一秒也许真的会被对方劈成两半。 更重要的是,他认识那把刀,上面带着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实在太过熟悉了。 大刀哐的一声拄在顾荀身侧,身影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石伢看。 第87章 孬种 沾血的刀锋在微微嗡鸣,顾荀听在耳朵里,之前悬着的一颗心突然就落下了,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感觉到嗓子里有些铁锈味。 “你是不是……有点太不经打了。” 薛莬的声音从头顶飘来,顾荀想笑但是痛得笑不出声来,咬着牙齿挤出几个字,“拜托……我可不是外勤队的,平时……哪用面对这些?” 薛莬轻笑一声,但很快就收回了笑容,盯着正在缓缓起身的石伢,“你还动得了吗?” 顾荀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晃了晃自己麻木的左臂,颤声说道:“还行……爬应该还是能爬得动的。” “那行,”薛莬把刀重新提回手里,刀背朝下,挥了挥,“你抓紧时间做你能做的事情,别的都不用操心。” 女人还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因为被薛莬重重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扎了好几块玻璃碎片,她的脸上被厚重的书封砸出了一条红色的印记,一只眼睛紧闭着一直在不停流眼泪。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扎着的玻璃,又开始乱叫起来,一把抓住石伢的脚踝,嘴巴里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许是岛上的方言,但薛莬都不在乎。 石伢烦躁地看了女人两眼,回答得极为敷衍,然后就使劲甩了甩脚,挣脱开了女人的双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薛莬身上。 面前这个女人看着太过瘦弱了,甚至比顾荀还不如,可刚才劈下来的那一刀,力道绝对不会是作假的。 石伢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疑惑于他感觉不到薛莬身上有什么异常,也疑惑于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时候登岛的,为什么他一无所知? 薛莬看了看石伢手中的杖子,在看到杖头那块黑色小石头的时候目光一紧,接着她轻轻上前一步,说道:“如果不想打,要么就麻烦你们在这儿乖乖等一会儿。” 石伢闻声回过神来,将那份疑虑藏到了自己的笑容之下,握紧手杖,随时准备出击,“要是大家长死了,我们石家一个人都不能幸免,你们真的要做这种事吗?这可是……在杀人。” “哦?”薛莬挑了挑眉毛,“你们自己妄图挣破人类这副躯体和能力的束缚,去换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失败了要付出什么代价,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到底是谁在杀你们?” 说着,薛莬抬起手朝窗外的方向一指,继续说道:“树林里那十多座坟里埋着的人,他们是不是心甘情愿死的,你们自己家里人自己最清楚,现在不过是怕这副身躯的牢笼被打破,他们找你们这些活人算账吧?” 石伢的视线稍稍右移,看到顾荀有气无力地跪坐在老头的边上,愈合了一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流着淡粉色的血液,那只泛青的肿胀右手,一直死死抓着伤口没有放开,而老人的双目却空洞无神,只是静静地盯着顾荀的动作,不言不语。 石伢使劲搓搓牙,握紧了手杖,不由分说地冲了过来,他必须阻止,石家这么多年废了那么多人,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希望,绝不可以在这里被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年轻人毁了,他们那么多那么久的尝试是为了什么,用人命垒起来的高塔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几十年,是很多人短暂的生命堆叠出来的成果,绝对……绝对不可以…… 看着石伢冲来,薛莬却是不慌不忙,一刀扬起挡开了对方显而易见的直刺。 咣的一声,金属的刀身和尖刺相互碰撞,发出了完全不该有的巨响。 在尖刺朝右侧歪去的一瞬间,薛莬一把抓住了杖尖的位置,朝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接着跨步倾身,抬起左脚一脚将杖尾踩在了地上。 石伢紧握手杖,受到拉扯身体也跟着朝前扑去,薛莬眯起眼睛,扬起手里的刀朝着石伢的左肩就砍去。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石伢后背不受控制地渗出冷汗,他赶紧将杖子脱手,侧着一滚撞倒了一张桌子,桌腿咔嚓一声断裂,一整个桌面倾斜着朝薛莬的方向滑下,原本摆在上面的陶瓷杯子和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薛莬见状上前一脚,木质的桌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连同地上的一些玻璃碎屑都被踢到了更远的位置,桌角在飞旋的过程中撞到了窗户上,一块方形玻璃应声破裂。 石伢在木屑和灰尘的飞扬中横扫一脚,薛莬目光一凛,一只脚踩着手杖,另一只抬起旋身一踢。 嘭的一声过后,薛莬飞快地又抬刀扫向石伢。 石伢屏住呼吸,身体后倾躲开刀锋,腿也顺势收回,转身收力的瞬间又抬起左拳,重重击打在刀身上。 咣——! 那声音震耳欲聋,一点也不像是人手和金属相击应该出现的强度。 这一击,让刀柄在薛莬的虎口狠狠一震,她立刻顺势将刀向上一扔,刀柄脱手而出,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之后,换了个方向又被她握在手里。 完全没等石伢收手回力,薛莬抿起嘴,旋过来的刀锋在他的手臂上“嚓”一声,划出一大条口子,血液瞬时从伤口中汩汩涌出,滴在地板上。 石伢吃痛收手,又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跟薛莬拉开了距离。 “你……”石伢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薛莬看。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握了握拳,面前这个女人的力量不知为什么竟然比他大上好多,平时哪有人能从他手中把手杖扯过去的?那一扯,感觉比最初的一劈力量还要更大。 有那么一瞬间,石伢以为是自己的时限突然到了,身上的力量开始流失,可握拳的时候明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对方出奇的力量是石伢不敢预想的,否则一开始就不会被一把抓住杖尾拉过去,要是知道她能够与自己抗衡,就绝对不会选择这么直来直去的方法。 “怎么?总是做打别人那个,突然被人打了,一时间接受不了?” 薛莬目光看向石伢,但脚上动作不停,她将手杖在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用力朝后一踢,杖子嗖一下就飞到了顾荀脚边。 不过杖尾的尖刺像是被薛莬踩坏了一样,角度微微有些倾斜,也没有往外滴水了。 石伢见状心头一紧,双拳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站起来,朝着顾荀和老人的方向就要冲去。 薛莬扬起刀背,一下打在石伢的腰际,然后快速抬起脚又在他胸口补了一脚,他整个人咚一声就飞出了两三米开外,“我让你过去了吗?” 说完,薛莬又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顾荀,“我说你行不行,不行就快跟我说,动静再大点其他人都要来了,人一多我可就顾不过来了。” “……马上。” 顾荀咬咬牙,右手放在老人的胸口。 他的左手还没有恢复知觉,甚至觉得很有可能是脱臼了,而膝盖刚才重重跪在地上,也是砸得生疼,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依靠它们支撑自己站起来,光是连跪带挪的已经消耗了顾荀的很多力量。 手杖被薛莬踢到他脚边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顾荀深吸一口气,集中了精神,又看了老人一眼,“这回死了,可真就是死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抬起左手抓住顾荀的右手,使劲朝着伤口里面按,“如果能死……几十年前的那天我……就想死了……拖太久了……认识的……人一个个离开……只留下这些还有些……血缘……却完全没有……感情的后辈……早就……早没有熬下去的……理由了……”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海腥味喷在顾荀的脸上,又混合着伤口中传来的柔和香气,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顾荀没有那么多的伤春悲秋,倒不如说他的情感是有限的,只能够放在几个他认为重要的人身上,而其余的人就没得分了,更不用说眼前这个老人。 他虽然能理解,也能感受到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和无奈,但在感情上却不会产生多少的波动。 既然老人的回答顾荀已经收到,再多的也不必说了,他再次集中精神,右手化作无数的触须,顺着伤口慢慢朝里伸去。 很神奇,那是一颗冰冷的心脏,顾荀明明能感觉到它微弱的跳动,上面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而且这颗心脏的大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准确些说,不太符合顾荀对于老人的印象。 心脏它,仿佛属于另外一个人,一个比老人更年轻更娇小的人,单靠它苟延残喘撑起这具怪异的身体几十年,是够累的了。 触须缓缓将那颗心脏包裹,顾荀抬起眼看向老人,只见对方早就闭上了眼睛,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呼吸似乎都变轻了。 “不行——!!!”石伢的怒吼声传入耳中,顾荀无暇顾及。 “他妈的,老头子,你不能死!你死了倒是痛快了!” “你要连我们这些人都弄死吗?!” “吵死了。”薛莬手中的刀背狠狠敲在石伢的腹部,接着她一把按住对方的后脖颈,把人脑袋用力往地上一砸。 接着薛莬直起身,抬起脚,又是在后脑勺上重重一踩,刀背敲在石伢背上。 “你个孬种!!”石伢的声音却并没有因为这些动作停下,他的额头和鼻子被紧压在地面上,但那张嘴还是在一直大喊。 “你什么都不敢!什么都不说!现在又要用死去逃跑,你算个什么东西!” “石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你得活着看这一切!” “孬种!当初是你怂,毁了我们石家!现在你又要再做一次吗?!” 老人只是闭着眼,不言不语,没有催促顾荀,也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顾荀回过头看了一眼被薛莬踩在脚下的石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缓慢起身要去拿铲子的女人,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右手用力朝外一仰,将那颗半透明的心脏从胸口里扯了出来。 啪—— 血管轻微的断裂声传入顾荀的耳朵里,手中冰冷的心脏还在缓慢跳动,一下,一下。 而老人的巨大身体像是一个坏掉的布娃娃一般,轰然倒塌,断成一块块的掉在地面上。 女人手中才拿起来的铲子咣当落地,接着是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薛莬松开了脚,回头看去。 尸块遍地,除了老人的头颅,剩下的部分颜色大小各异,一眼就能看出并不属于一个人。 薛莬看了一眼窗外十二个坟包的方向,想起来压住他们的石碑上画着的图案,看着顾荀坐在地上盯着心脏眨了眨眼。 接着,一口吞下。 第88章 黑色碎块 “……” “……蝉……” “……江蝉?” 江蝉缓缓睁开眼睛,血污将他的头发还有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他只能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着自己脸颊,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在有限的视野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时间已入深夜,光靠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根本不足以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 江蝉抬起头来,最先入眼的是有些眼熟的外套,“……陆监?” 见江蝉有了反应,陆子青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拽了拽束缚住他的铁链,才低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江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扭动了两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们还好吗?” 陆子青闻言一笑,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江蝉肩上,“你都这样了,就别操心我们了……你身上这些伤呢?应该没人给你处理过?” 江蝉点点头,看到陆子青那张平静的脸,他终于是可以松了一口气,长时间的紧张和警惕状态,以及身上的各种伤痕,让他没有办法安心休息,从被关到这个地方起,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正常意义上的休息了。 特别是在其他人都被带走之后,纷乱的思绪一直萦绕在江蝉的心头。 陆子青将两条铁链拎在手里,慢慢站起身,又轻轻掂量了两下,接着双手握紧铁链,同时朝后用力,只听得“乓乓”两声,用来固定铁链的两根小臂那么长的铁钉被从地面上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尘土飞扬,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咣啷啷掉回地上。 手铐很重,铁链很重,拔出来的那两颗大钉子就更重了,江蝉尝试着活动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可能带着这两个累赘跟陆子青一起行动。 就在江蝉抬起头想要对陆子青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双目圆睁,大喊道:“陆监,背……” 话还没说完,陆子青在完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抬起腿就是朝后猛地一踢,仿佛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脚踢在身后人的胯骨上。 一声闷哼响起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咚”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原本要落在陆子青头上的木棍子,擦着他的头发掉在了地上。 陆子青活动了一下手腕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男人脚朝上头朝下地倒在墙边,随后慢慢滑了下来,双手捂着胯骨的位置缩成了一团,对方紧咬着嘴唇,用一张极其痛苦的脸看向江蝉的方向。 几乎只是这一击,对方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蝉把嘴里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说实在的他感觉对方现在应该比自己还要痛,毕竟在研究所里,可没有人真的敢跟陆子青认认真真过两招的,被他用尽全力打一下,恐怕得跟被车撞了似的。 外勤队里的年轻人很多,因为这是个需要足够体力、精力还有强大行动力的职位,而基本上愿意待在这个位置的人,大都是因为诅咒之物彻底失去家人的,他们没有过多的顾虑和留恋,而心中的那股悲愤又需要通过渠道抒发,外勤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这样一点就着的年轻人,最是容易惹麻烦,特别是找监视员的茬,他们觉得那些人就是坐在办公室里,隔着电脑和监视器观察诅咒之物的收容情况,可以按时上下班,一天三餐还是热汤热饭,这种活换成什么人都能完成。 而其中最碍眼的就是陆子青了,他不像其他监视员那样,一个人负责多个收容物,一天到晚写不完的观察报告,还有看到打瞌睡的监控视频。 陆子青看上去,更像是个挂职在监视员位置上,整天游手好闲的人,除了跟着顾荀瞎跑跑,就没有见过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说到底,都没人知道他到底负责的是什么收容物,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所里流传着陆子青和所长沾亲带故的传言。 一直到有几个脾气比较大的小伙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互相撺掇着要去和陆子青比划比划,找找他的茬。 当然了,这种事情谢执秋是不会同意的,可耐不住他们一天到晚天天这么烦,最后也只得答应到外勤部的锻炼室里比上一比。 江蝉眨眨眼睛,扶着墙壁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两条铁链坠着他的手,双腿跟刚出生的小鹿一样抖个不停。 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所长嘱咐陆子青一定要多收着点,还被他们呛了几声,结果几个人几乎都是被陆子青抱摔了一两下,就跟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打滚了。 陆子青汗都没出,被摔的几个人反而躺了好几天,耽误训练,耽误任务,被叶非成指着鼻子骂了快一小时。 “想什么呢?都这样了还笑。” 陆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身走到江蝉身边,拉起他手上的链子看了看,眉头皱着。 江蝉只是摇摇头,没有说,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回忆起过去的荒唐事情,怎么看都不太符合气氛。 “你见过这人吗?”陆子青指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男人。 江蝉稍稍弯腰,将脏脏地刘海顺朝一边,眯着眼睛看了看,“好像见过一次,他跟这儿的掌事人一起来过……” 陆子青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身问道:“你能在这里,就说明你是这院子里的人,那个手铐的钥匙,你有吗?” 男人脸上的冷汗滴在地面上,再被他一蹭,全粘在了脸上,他看着陆子青,下嘴唇都咬出血了,一句话也没能讲出来。 “别怕,我没出全力,”陆子青见他不回答,倒也不在意,伸手就开始摸索起来,“你不说,那我自己找了。” 男人见状开始挣扎,可他一动,就扯到痛处,开始直抽气。 很快,陆子青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大串钥匙,大大小小,什么形状的都有,接着也不在乎男人的情况,转身就一边辨认钥匙形状,一边走回到江蝉身边。 “……我……我爸不会……放过你的!”男人从嘴巴里吐出几个字来,又啐了一口。 不晓得是骨头裂了,还是关节错位,男人几次尝试起身都痛得没有成功,他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子青打开了江蝉手上的铁铐,再次回到他的身边来。 “那他什么时候来救你?”陆子青一边问着,一边把手铐拷在了男人手上。 男人拼命想要挣扎,可是被陆子青按住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没办法挣脱,“他跑不了的,他是这里的人,永远都走不了,不管他在哪里,我爸都会找到他的!” “嚯……”陆子青毫无感情地哼了一声,接着把两个大铁钉用力往地上一戳,再抬脚狠狠一踹,一个新的禁锢就这么完成了。 男人张了张嘴,一下子没了话,他们用铁锤费了多大劲才敲进地下的东西,怎么会…… 接着,陆子青帮江蝉把外套穿上,拉上拉链,遮住他胸口的那些伤痕,才弯腰对着男人说道:“我们现在要逃跑了,你快通知他来追我们吧,记得大声点,不然没人听得到。” 陆子青将江蝉打横抱起,按了一下耳麦轻声说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地下传来一声轰隆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一般。 薛莬朝窗外看着,只见黑漆漆一片的树林里扬起了一阵尘土,那位置似乎是在祭拜场的后方,耳边是女人已经喊到沙哑的声音。 也许是看到了那些散落的肉块,让她一时间接受不了,毕竟有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怪异的身体在生命力消散之后会变成如此残忍的地狱景象,或许女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老人的身体是这样拼凑而成的。 石伢还是原本的姿势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只是他的双手捂着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现在看上去还有些呼吸,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但作为造神失败之后带来的反噬,薛莬并不奇怪。 庆幸的是这次的规模算不上大,掉落在这座岛上的也只是一部分,反噬只在石家内部出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万舟现在可经受不住再来一次鲤岛那种规模的了。 顾荀坐在地上,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度落在尸块中间。 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看到里面好像有一块黑黑的东西,和其他身体部件长得完全不一样。 顾荀想起老人之前说的话,他身体里有东西,那东西在抗拒自己。 于是顾荀伸出手,把那个黑色物体从淡粉色的血水里拿了出来。 这黑乎乎的东西大概有不到一个拳头那么大,一部分表面摸起来比较光滑,而另外的地方就是明显的断面,看得出来它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闻起来味道也是腥臭腥臭的。 顾荀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这玩意儿,“这是什么东西?” 薛莬闻声,先看了一眼石伢,才慢慢走了过来,弯下腰辨认了一下,突然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像是带着笑,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什么意思?”顾荀抬头看她。 薛莬没搭话,而是把顾荀从地上拽了起来,低声说道:“先出去吧。” 顾荀心下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借着薛莬的力,开始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等走到了往下的楼梯前,薛莬才开口说道:“你仔细闻一闻。” 顾荀原本想说,刚才已经闻过一次了,可见薛莬满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也只得把手里的东西又拿起来,仔仔细细地嗅了嗅。 结果和刚才完全一样,依旧是那股令人不适的腥臭味。 接着薛莬把出来时顺手薅走的手杖也放到顾荀面前,“闻一闻。” 说实在的,顾荀感觉自己的鼻子已经有些麻木了,但还是很配合地又闻了一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荀看着薛莬,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这两个东西的味道,怎么样?” 顾荀闻言一愣,想了想,再次对比了两个东西的味道,“不知道是我鼻子麻木了还是怎么的,感觉好像差不多,都是一股腥臭味。” 说到这里,顾荀顿了一下,“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断面这么不整齐,应该是掉下来的一部分碎块,”薛莬又举起手杖,“这上面的又是更小的碎块,但它们原本应该是一体的。” “这该不会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顾荀皱着眉头又闻了闻,轻轻“啧”了一声,“我就说,石家人肯定是把东西从井里捞出来了,可这东西究竟是……” 薛莬没回答,只是扶着顾荀走下了楼梯,然后突然停住脚步,开始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顾荀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明白薛莬是怎么回事。 接着,就看到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长长的红绳,拿过顾荀手中的碎块绑了起来,又将红绳的另一头绕了几圈在手杖杖头上,碎块垂挂在下方。 顾荀盯着那根红绳,眼睛越睁越大,“你……你是……” 第89章 对神明祈祷 顾荀有话在嘴边呼之欲出。 “顾荀。” 远远的呼喊他的声音打断了顾荀的思考,他深深地看了薛莬一眼,才循声转过头去,只见陆子青抱着江蝉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轻轻地朝他们招手。 薛莬掂量了一下捆好的杖子,又塞回到顾荀手中,朝陆子青的方向扬扬下巴,“走吧,刚才听到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塌掉的声音,我感觉很可能是那个古井,后面会出什么事还不知道,抓紧时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顾荀将已经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看看陆子青和江蝉,也只得点点头。 石伢去找老家主并没有惊动家里的其他人,更何况按照石家现在的地位划分,下面的人估计也不敢越过石伢擅自掺和这些事,可是刚才的轰隆声就不一样了,出现的位置还是在祭拜场那边,就算平日里不敢,这时候也都能找出一两个理由了。 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虽然薛莬和陆子青的能力很让人信得过,但还带着顾荀和江蝉两个行动不便的累赘,要是被包围了,后果怎样还不好说。 薛莬率先翻过了围墙,站在墙角的位置接住陆子青从里面抱出来的两个人,接着四人一头钻进村里房屋的阴影之下,贴着墙根朝木孜家的方向走去。 顾荀咬着牙,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着,左手想要伸进口袋里摸索,可关节看起来好像是真的脱臼了,尝试了半天都没成功。 薛莬脸色怪异地看着他的动作,半天才低声问道:“你在干嘛?” 顾荀晃动着自己的左手,疯狂用眼神示意,“口袋里,帮我摸一下,有个发射信号用的装置。” 因为顾荀的左手没办法动,所以薛莬是站在他右侧的,将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这种姿势下要去他左边口袋里摸东西,那可以说是难之又难。 薛莬抿抿嘴,看了顾荀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往前伸出手去。 好在顾荀身形偏瘦,薛莬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皱着眉扭着手,在口袋里掏来掏去,很快,一个带着按钮和一块简单显示屏的方块被摸了出来。 薛莬把它拿在手里左右打量,鼻子里轻笑一声,“按了?” “按吧,”顾荀微微点着头,似乎是在计算时间,“晚上光线很差,估计要比白天来的时候花得更久,提前按了没坏处。” 薛莬按下按钮,盯着那块并不会亮起的屏幕,她的手指在研究所的标志上轻轻摩挲,最后收回视线,又将东西放回了顾荀的口袋里。 江蝉行动不方便,长时间的监禁还有水和食物的不充足让他的状态很差,特别是现在从地下脱困,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反应出来的症状就比顾荀和薛莬刚见到他的时候要严重,再加上身上的伤口没有过任何处理,感染的风险也很大。 顾荀让陆子青先带着江蝉离开,到他们登岛的地方等曾叔的船。 等看着陆子青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后,薛莬才扶着顾荀靠在木孜家的墙边。 顾荀抬起头观察着四周,这些黑漆漆的屋子里似乎能听到些动静,也许都是被刚才突然传来的崩塌声惊醒的,但石家人没有动作,村民们应该不敢轻易出门,他们得趁着石家人彻底出动之前,带上人先离开这里。 没有了老人的庇护,之前上岛时遇到的那些奇怪事情,估计也不会发生了,再加上要是真像薛莬说的,是古井方向坍塌了,那么水对人的影响应该也会逐渐消失。 薛莬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小的石子,在手里揉了揉,随后朝上扔出,“哐”一声敲打在玻璃上,留下了细小的裂纹。 她抬着头,一直到看见木孜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朝下看,才使劲朝他们挥挥手,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问道:“走吗?” 木孜呆愣了一秒钟,似乎是在消化薛莬的这个问题,他趴在窗沿边朝下看,看到靠在墙边的顾荀也抬着头。 木孜张了张嘴,只有眼睛在不安地转动着。 “你想走吗?”薛莬只是看着木孜,没有说什么催促的话,“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地方,木孜?”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喧嚣,木孜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薛莬的一字一句明明真切落在他耳朵里,可一切听起来却又那么朦胧。 这其实是木孜的愿望,是木孜返回岛上之后一直都有的愿望,最初因为母亲不愿离开故乡所以他妥协了,他想要给父母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条件,但他并不想为此强迫父母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后来岛上又开始来游客,一切逐渐变得奇怪起,木孜再次萌生这种想法,可惜那个时候已经走不掉了,他只能尽力阻止外来人被留在这里,然而并没有成功,这种失败是非常令人心灰意冷的,看着毫不知情的人落入和自己家一样的境地,在这里“平静”生活的感觉实在是说不上来的怪。 母亲病了,他们走不掉了,救了刘琦南,可是她也走不出去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到达了顶峰,一直到母亲去世,为了消除村里对他们的怀疑,亲手将老人的尸体塞进陶罐,木孜感觉心里的某个世界彻底碎裂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木孜想过,这样一个岛不如毁了算了,也许是该来一场传闻中鲤岛那样的灾难,把这里冲刷得一干二净才好。 木孜清晰地意识得到这种想法的可怕,但那个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母亲就被塞在他眼前的陶罐里,和村里好几个已故的人挤在这个狭小的地方,他还不能哭,不能觉得悲伤,而是要高兴,高兴自己的亲人会等到重生的那一天,感恩于神明的庇护能让他们终相见。 那一刻他多希望海上能卷起一阵巨浪,把他们全都拍死在这个地方,什么也不要留下。 那时候是木孜第一次祈愿,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神明,岛上的神庙早就毁得只剩废墟,加之离开过岛屿去到外面见过世面,他根本不相信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需要依靠虚无缥缈的神明庇护才能得到保证。 但就在那一分钟,木孜却极其希望这个世上存在神明,它可以大手一挥去除掉掌事人扣在他们身上的枷锁,让他带着家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此刻,木孜看着楼下正在望着他的薛莬,猛然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这世上是有神明的,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愿,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梦成真了。 “木孜?”薛莬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左右看看,再次招招手,“走吗?时间不多了。” 木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到刘琦南手里已经拎着两个箱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那个褪色的旅行包木孜记得,是刘琦南最初来到岛上时所背的,仔细算算,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行李甚至都是早就打包好的,一直放在床下,每晚睡前,他们夫妻都能看到这些东西。 几十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还是太长了,木孜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依靠着什么东西熬过来的,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快得别人都能听见。 木孜抿抿唇,低下头回答:“走。” 薛莬闻言冲他一笑,“那快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 窗户被木孜再次关上,薛莬才转过头看向顾荀,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嘶——” “你这……”薛莬摸摸下巴,又凑近了一些,“感觉像是脱臼了啊,要我帮你接回去吗?就是会有点疼。” 顾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薛莬,“你还会这个?不会直接把我肩膀扭断吧?” 原本听了前半句,薛莬脸色还算好,等听完后半句,目光瞬间阴沉了下来,话也不说,一手捏住顾荀的肩膀,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上臂,开始不停地摸索和尝试稍稍摆动他的手臂。 紧接着,在顾荀张口想要说什么的瞬间,薛莬压住他的肩膀,将手臂猛地往上一提,只听清脆的“咔嗒”一声,伴随着顾荀极力压制的闷哼,她拍了拍手,退开了两步。 很痛,真的很痛,顾荀感觉自己像是又被石伢打了一杖子似的,拳头紧握,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薛莬双手抱胸,看着他,“活动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动一点了?” 顾荀只感觉脑子里嗡嗡响,连薛莬的说话声都是缥缈的,但他还是听话地尝试着晃了一下左臂,又反复轻轻捏了捏拳头,除了还是很痛很难受之外,关节确实归位了。 “能动了。”顾荀点点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薛莬轻笑一声,“现在没条件固定,但你最好还是不要动那只手,回去再好好检查休养一下,毕竟是被打了,跟简单的关节脱位还是不一样的。” 木孜和刘琦南拎着行李出来的时候,只能看到顾荀在薛莬面前乖巧地抹着眼泪,点着头。 薛莬看见他们,也没多说什么,架起顾荀的胳膊就开始往前走,“我们快走吧,刚才的动静很可能是古井塌了,石家人要是发现问题应该也会先去现场看情况,趁这点时间去码头。” “你们家其他人,应该我的同伴会带过去的,不用担心。”顾荀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还带着鼻音。 几个人甚至头也没回,就钻进了树林。 从码头一路过来的方向顾荀很熟悉,但是薛莬看起来甚至比他更熟悉,都不需要他指方向,就很快穿过了树林,来到了那片不算特别开阔的小泥地。 陆子青和江蝉靠在草丛边休息,叶非成在一旁打着哈欠,杨晋元则蹲在码头上看着远方漆黑的海面。 两个小孩由木儒守着,也在一颗树下睡得正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带出了山洞,两个人都缩成一团,挤在一起。 顾荀左右看了看,才开口低声问道:“付源呢?” 薛莬看了他一眼,伸手往树林里一指,“被我敲晕在祭拜的地方了,你还要带他回去吗?我看他没在这儿呆多长时间,但已经比木孜还像这里的人了。” 顾荀顿了顿,村长临走之前拜托过他们有能力的话,把付源带回去。 但是,这真的会是一个好的决定吗? 付源的行动和想法并非完全受到这里的影响才产生的,这样的状态回去,真的留得住吗? 再加上他的所作所为,对研究所外勤队伍造成的损失…… 顾荀想到这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冲薛莬摇摇头,“不了,让他抱着付理的尸体在这儿一起烂掉吧。” 顾荀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他的感情有限,释放的对象也有限,研究所对他来说已经是整个世界了。 如果不是谢执秋教会他的理智和道德,以及对于研究所本身的顾虑,也许他会是在知道外勤队遭遇之后,第一个掐死付源的人。 把他留在这里,是顾荀最后的仁慈了。 第90章 倾塌 海平面的远方似乎亮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光,杨晋元蹲在码头上,脚下的青苔早已经被踩得杂乱,他回头看了一眼薛莬,张张嘴,又回过头去。 靠近岸边的海水很清澈,能看到水下浅浅的泥沙,还有被冲刷得失去棱角的石头。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他们没有在岛上碰巧遇到薛莬,这件事情还会这么轻松简单地结束吗? 不,不对,杨晋元兀自摇摇头。 薛莬和他们的相遇真的是“碰巧”吗?如果说她在去破庙的路上,在山崖下面偶然发现了叶非成,那还说得过去,可她有必要再去一次什么都没有的山崖吗? 杨晋元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想到这里他又使劲地摇了摇头,也不对,她在山崖下发现叶非成不是偶然,这里的植被茂盛得过分异常,一个人失去意识躺在杂草丛里,除非是有意寻找,不然根本发现不了的。 不管是把叶非成从山崖下救回去,还是突然出现在山崖边把自己拉上去,怎么看都是她有意为之。 杨晋元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脚,转了一点方向,用余光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薛莬。 她也许真的是来搜集所谓的研究用资料的,又也许是来调查岛上的情况的,但杨晋元总觉得薛莬的目的不会是那么单一,可能所有的动机都混杂在里面,而他们的登岛,应该也在这当中。 说不定,没有他们的出现,薛莬能一个人更加悄无声息地,不露痕迹地解决这件事。 薛莬似乎是感受到了杨晋元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他,嘴边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招招手。 杨晋元则像是个做错事被老师发现的小孩一般,猛地收回视线,低下头盯着脚下木头缝隙里的青苔,平复自己的心跳。 “我那么可怕吗?” 薛莬的声音不多时就在杨晋元的身边响起,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对方的视线,想了想,慢慢摇了一下脑袋,“那倒也没有……” 杨晋元抿抿嘴,声音放得很低,“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薛莬蹲下身,双手环抱膝盖,看着杨晋元的侧脸,“什么?” 话语在口边呼之欲出,杨晋元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而薛莬只是静静等着。 “人……真的可以活那么久吗?” 薛莬闻言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笃定吗?” 杨晋元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能,我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我能,我感觉得出来,我最初看到的就是你,你那个时候肯定是刚登上岛,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记起野草滑过衣服的声音……” 薛莬盯着杨晋元微微垂着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也是,诅咒之物的效果是绝对的,不管它反应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是不会出差错的,也不会是幻觉,你透过双手看到的一定是百分之百真实的。” “呃……”杨晋元顿了一下,他从没在薛莬面前提起过双手的事情,仔细回想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外人的面前使用过诅咒之物的能力。 杨晋元微微转过头来,看向薛莬的目光有些躲闪,“你怎么知道……” “人可以活多久这个问题,你问过谢执秋吗?”薛莬像是故意的一般,总是不去回答杨晋元当下问的问题。 “所……所长?”杨晋元有些疑惑,想了想才轻轻摇头,“我没问过他,为什么要问他?” 薛莬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像是知道了什么重要情报一样,薛莬只是不停地点头,然后看着杨晋元笑,笑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既然他没说,那就证明觉得还不是时候,”薛莬说着拍了一下杨晋元的肩膀,随后站起身来指向海平面的远方,“船来了。”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从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众人都闻声朝后看去,只能在远远的树梢之上看到扬起来的尘土。 顾荀的眉头一皱,把石伢的手杖拄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伸长脖子观察,“什么东西又塌了?” “正常,”薛莬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们,双手抱胸,“井水因为你手里这块东西枯竭,又很可能是因为它重新出现,岛上越靠近村落的植被不是长得越旺盛吗?很有可能就是井水作用的缘故,现在这种异常的力量被抽离,那一块的土地都失去了支撑,水井一塌,其他地方估计也会跟着都塌下去,到时候植被再跟着枯萎下去,这里不用过多久应该会恢复成以前的样貌。” 以前的样貌…… 顾荀摸着下巴,看着飞扬在空中的尘土逐渐消散,他不确定这种恢复对于岛上剩下的人来说是好是坏,但完全寄希望于异常力量获得的生活,应该想到迟早有一天会消失,得到与失去从来都不是绝对的。 顾荀的目光转向岸边停靠着的已经破旧的那艘木船。 再次干涸的井水,枯萎的植物,神明给予人类的从来不应该是全盘的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样和圈养没有什么差别。 而后果就在他们的眼前,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之后,已经习惯了这种庇护生活的人们,还能像百年前那次灾难之后那样,迅速地重新站起来吗? 想到这里,顾荀突然笑了,把付源留在这个地方,说不定真的比把他带回去要好得太多。 轰隆—— 第三声巨响出现的时候,木孜猛地站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虽然看不到倾塌的方向,却能清晰的辨认声音的方位,他的脸上带着些焦急和犹豫,看上去十分矛盾。 反倒是木儒拄着膝盖缓缓起身,轻轻地拉着一下他的手臂,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摇摇头,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木孜就那样看着木儒看了好一会儿,表情才终于是松了下来,又无声地坐回到孩子身边。 “那是什么方向?”杨晋元看了一眼木孜,轻声问薛莬。 薛莬抿抿嘴,回过头看向海平面上轮廓逐渐清晰的渔船,“是庙,岛上以前的神庙,被砸坏还撑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没啦。” 杨晋元听不懂薛莬的语气,她听起来像是带着愉悦,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可等自己仔细去看她的表情时,那张脸却又是极其认真的。 海平面上清晰露出一抹亮光的时候,那艘眼熟的渔船终于开到了码头,曾叔和三阳在船长室里探头探脑了半天,好像在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觉的之后,两个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叶非成和陆子青习惯性地上前跟曾叔说明情况,曾叔只是不停“嗯嗯嗯”地点着头,在看到一瘸一拐的顾荀后,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打量。 怎么说,四舍五入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送来的时候好手好脚的,结果一下子变成这副模样,给曾叔心疼得不行。 要不是顾荀强烈拒绝,差点就要被曾叔给抱上渔船了。 木孜一家被三阳安排在了船长室下的休息间里,空间虽然不大,但几个人挤挤勉强还算够用。 轰隆轰隆的倾塌声还会时不时响起,但都没有先前的那么大了,曾叔不去听也不去看,样子看上去十分避讳,三阳更是,嘴巴紧闭什么话也不问。 “那个……” 顾荀走得慢,他停下脚步,回头发现薛莬还在自己身后。 只见薛莬伸手指着浅滩边上停靠着的那艘比较新的小木船,目光看向曾叔问道:“这船是我从海边渔村借的,你们可以顺道帮我也带回去吗?怎么说也是人家日常吃饭的家伙,我的押金还在那儿呢。” 一语毕,船上船下的人动作都停住了,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又默契地看看不远处的一人用小木船,再转过头来看薛莬带着询问的脸。 顾荀缓缓指向那艘船,“你——坐那个过来的?” “嗯。”薛莬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曾叔和三阳更是面面相觑,作为在海边以渔业为生的人,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海上状况的危险,且不论这种距离的海岛,单靠一个人划船过来要多久,光是这船上简陋的配置,用脚趾头想想都是不可能划那么远的,一个浪过来就能连人带船拍没了。 “可以吗?”见没人回答自己的问题,薛莬又问了一遍。 如果换做别人,顾荀是绝对不相信的,可如果是薛莬,他荒唐地觉得这事儿又有几分可信度。 不然她怎么上岛的?这种距离的海岛,现在可没什么私人和公司敢来的,她要是不划船,游着过来那不是更恐怖了吗? 顾荀把满肚子的话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回过头看向曾叔,“曾叔,可以吗?” 曾叔听到顾荀的声音,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伸手指指薛莬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见顾荀摇摇头也就忍住了,“放船上估计不行,挂在船侧还可以,一个人用的小船倒不是特别大,带回去是没问题……” 没等曾叔把话说完,顾荀朝陆子青使了个眼色,就见他直接下了船,将小船推到渔船边上,吆喝着船上的三阳帮忙固定位置了。 等到渔船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感觉开始蒙蒙亮了,树林里的轰塌声彻底停了下来,也没有见到什么人追出来,岛上像是失去了某种生命力一般,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顾荀坐在小板凳上,拿手中的杖子敲了一下杨晋元的脚,皱眉看着他。 “怎……怎么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顾荀鼻子里哼了一声,“当时在山洞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说你见过她?” 杨晋元看看顾荀手里挂着奇怪东西的杖子,也知道了他在问什么,“差不多吧,刚开始还有点怀疑自己,但是越想越觉得是……”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荀转头看了看叶非成和陆子青,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别告诉我,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人说话,顾荀一咬牙,拿着杖子邦邦邦把三个人的小腿都敲了个遍。 “倒不如说,我感觉是她故意打断我的,”杨晋元低头搓搓手,“刚才也是,好像我问她跟她身份有关的问题她都会先避开不回答。” 杨晋元眨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总有种感觉,可能她不太喜欢别人提起这个事情吧。” 听完杨晋元的话,几人朝薛莬的方向看去,她同样坐在一个靠近船长室位置的小矮凳上,头靠着冰冷的铁皮,双手缩在袖子里,闭着双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第91章 旧识 从海边安全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阳光照射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顾荀推门从浴室出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站在镜子面前微微侧身,可以看到左肩上一大块青紫色的印记,稍稍活动一下还能感觉到关节和肌肉传来的疼痛,不过好在检查过后没有真的伤到骨头,只需要少活动多休息就可以了。 顾荀还记得医疗室老师看他的那种神奇眼神,说他只是这样伤了皮肉真是走大运了,要是换做别人,说不定骨头都被打断了。 顾荀当时只是极其配合地笑了笑,他很清楚,之所以没事完全是因为他是收容品,身体的某些地方或许真的和普通人不一样,才能逃过一劫。 身上还没有擦净的水珠与水渍和空气相接触,带来清凉的感觉,顾荀深吸了一口气,将毛巾挂在架子上,穿着一条宽松的大短裤窝进了柔软的沙发。 他从来没有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好闻过,树林里那种无时无刻不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闻久了仿佛有种要窒息的错觉,全身黏糊糊的不说,手脚的行动都感觉变迟缓了。 伤处和沙发接触的瞬间传来一阵刺痛,顾荀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手机。 陆子青在外勤车停稳之后就带着江蝉去了治疗室,那里和研究所人员日常使用的医疗室不一样,是专门处理跟诅咒之物有关伤员的地方。 江蝉的身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毕竟整个胸口被划了一个图案出来,按照规定还是需要严格监控的。 谢执秋是治疗室的直接管理人,可陆子青到那儿的时候他并没有在,顾荀因此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这种情况很少见。 就在顾荀洗完澡前几分钟,收到了陆子青发来的消息,说谢执秋回来了,之前是因为朱文瑞的事情去了警局配合调查,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说是朱文瑞从自家客厅窗户摔下来人没了,所以配合了调查,看所长的样子问题不大。 顾荀看着这条信息反复品味着,这个结果倒是不令他意外,从最初把他们赶出来还往研究所投诉的时候,他就觉得朱文瑞出事是迟早的了。 这个人太过于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虽然他在研究所的网站留下了委托,但明显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了自己内心的标准答案,而顾荀和陆子青并没有按照这个标准答案提交答卷,所以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信任关系。 朱文瑞早就自己把自己的生路堵死了,习惯于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任何一个人都只按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指点江山,很难不自取灭亡。 至于谢执秋去配合调查,顾荀则是一点都不担心,老头看着平静无波人畜无害,但认真起来可就难对付了,跟着他十多年这一点是最清楚的。 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 倒是陆子青紧接着发过来的消息,让顾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所长现在在会客室里,和薛莬关着门不知道说什么,啥也听不清。 顾荀眨了眨眼睛,起身到卧室套上一件衣服,打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杨晋元在锁门,两人相视皆是一愣。 消息是发在陆子青拉起来的一个小群里的,原本只有陆子青和顾荀两个人的时候,这种通讯手段是没有必要的,毕竟他们很少会长时间分开,而杨晋元的加入,促成了这样一个互通消息的小群。 顾荀低头看了一眼杨晋元攥在手里的袋子,“还没想好呢?” 杨晋元笑笑,把东西塞到外套口袋里,“我不认识他们,也说不上伤心或者什么的,就是感觉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别想太多,”顾荀和杨晋元一前一后往楼梯下走,“老头那人见得比我们多得多了,在他叫我们去找人的时候,估计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那这些东西,最后会去哪里?” “嗯?”顾荀在楼梯拐角停下脚步,伸手指着窗外不远处,“后山你还没去过吧?那边有个小纪念堂,会放在那里,毕竟是这种工作,一旦出了意外找不到尸体是可能性最大的情况,都是放上个人物品,贴了照片刻上个人信息,也算是留个念想了。” 说完这些,顾荀继续往下走,“愿意干外勤的,基本都因为诅咒之物孤身一人了,没有挂念,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也就只有我们能记住他们了。” 杨晋元抿抿嘴,心里的滋味怪怪的,他没有办法切身理解这种感受,他身边还有父母,就算因为他现在的决定跟他闹了别扭,但他们之间那种强烈的纽带是没那么容易断掉的,更何况还有白景曜那种愿意犯险帮他的真心朋友。 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某种角度看其实也很可怕吧。 杨晋元想到这儿,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顾荀走到一楼,推开宿舍大门,“薛莬跟着我们回来,真就一个人都没发现吗?” 杨晋元闻言一顿,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眉毛皱成一团,“我就记得还了渔船之后,她说要搭便车往市区里走,叶队开的车……陆监照顾伤员,我和你……” “睡着了,”顾荀“啧”了一声,“放松下来以后就感觉好累,身上又疼,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然后她就不声不响这么跟着我们回来了。” 顾荀带着杨晋元轻车熟路地来到会客室所在的小楼,刚进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陆子青弓着身子,耳朵贴在门边,注意力非常集中地听着什么。 两人快步上去,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里面一点声音都露不出来。 陆子青见他们俩,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太可疑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所里会客室的隔音设施哪有那么好。” 顾荀见状也把耳朵贴了上去,除了听到风和空气在耳朵跟门扉之间穿梭流动的声音之外,确实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得像是屋子里根本没有人一般。 “你确定在里面?”顾荀同样压低声音,用几乎是气声的声音问道。 陆子青使劲点点头,“我看着他们进去的,下车的时候忙着送江蝉去治疗室,我都没注意她还在没在车上,从治疗室里出来就看到她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吓我一跳。” 顾荀闻言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薛莬很有可能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的情况下,把研究所绕了个遍?那岂不是出大问题的!研究所的委托人最多也就是到会客室这栋小楼,再往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陆子青挪到两人旁边,表情多少显得有些八卦。 “怎么了?” 陆子青深深地看了顾荀一眼,“所长的表情,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那种表情,就像跟多年没见的亲人久别重逢一样,我感觉再多一会儿他可能都要哭了!” 顾荀眉头都听得皱了起来,“你就扯吧,老头十几年来脸上的表情跟他的样貌一样,变都没变过,你能不能编点可信的?” 看着两人在安全了的氛围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了任务时候的正经样子,杨晋元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你拿回来的那个东西呢?” “什么东……”顾荀下意识地说出三个字,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似乎也在此时才意识到,然后抬起自己空空的两只手,抓了抓,开始回忆。 对啊,手杖呢?什么时候起没在他手里的? 顾荀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在船上的时候还是在自己手里的,他还用这东西敲了陆子青他们,那么下船以后呢? 顾荀记得自己还拿那东西当拐杖,在曾叔家里简单清洗了一下脸,等陆子青和叶非成他们把外勤车开过来……上车的时候东西还在手里,下车之后呢? 顾荀越想越迷糊,他不确定自己下车的时候手里到底拿没拿东西,只记得自己好累好疼,去医疗室看完之后就往宿舍里跑了,那个时候东西好像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东西呢?”顾荀抬起头,问陆子青。 “你问我,我问谁?” 咔嗒。 会客室的门在这时被人打开了,薛莬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东西当然在我这里了。” 说着,她伸手朝后指了指,三人看去,发现一大一小两块黑色的物体被谢执秋放在一个透明盒子里,原本那根长长的手杖已经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薛莬从三人中间挤了出去,回过头一副好笑的样子看着他们,“都说了让你们讲话不要那么大声,我都听得见,就是记不住。” 谢执秋抱着盒子往前走了两步,陆子青和顾荀就默契地让开了,他轻咳一声,“会客室的设施确实没办法很好的隔音。” 说完,追上了薛莬的脚步。 顾荀突然“哈”了一声,吓了杨晋元一跳。 只见顾荀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谢执秋,“老头是你!” 谢执秋闻言,转过头朝他笑笑,什么也没说。 顾荀的手在墙面上敲了一下,不是会客室隔音突然变好了,也不是因为里面没人说话,是谢执秋的能力,他的那种可以隔绝诅咒之物散发影响的能力,只要他想,同样可以把他和薛莬也隔绝在某个“盒子”里,让外面的人听不到声音。 反倒是他们在外面窃窃私语,被听得一清二楚! “你就跟他们都住在这里?”薛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当然,出什么问题也方便处理。” “那倒是,”薛莬用手肘顶了一下谢执秋的胳膊,动作看起来莫名的亲密,“谢先生的房间不会乱糟糟的吧?”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谢执秋的说话声少见地带着尾音的上扬,能听得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喜悦。 顾荀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子青,陆子青做出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阳光下,只留下三个人还站在原地懵逼。 第92章 过去 顾荀做了一个梦,一个和谢执秋初遇时候的梦。 他不太清楚自己在睁开眼睛见到谢执秋之前,是否处于一种沉睡的状态,有没有在呼吸,是不是拥有生命。 他的世界里充满着虚无,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或者某种特定颜色去表达的画面,没有声音,没有光线,顾荀曾经以为那应该就是黑暗,可等他真正见到黑暗的时候,才意识到它与黑暗相去甚远。 耳中的第一声,就是石头相互摩擦发出的,接着是一缕刺眼的光线,毫不留情地将虚无刺破,逼迫着顾荀睁开了眼睛。 那时候他看到的谢执秋,和现在没有一点变化,一个自身时间停止了的神奇男人。 谢执秋的眼睛里带着的不仅是惊讶,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他向自己伸出手来,顾荀也就鬼使神差地紧紧握住。 明明是个陌生人,明明把他从虚无中叫醒,但神奇的是顾荀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亲近,即使到了今天,依旧没有想通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感受。 “唔……” 顾荀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昨晚窗户没有关紧,窗外的风吹进来,将窗帘吹得高高飘起,一条细细的阳光正好照在自己的眼睛上。 坐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肩膀的伤处,顾荀“嘶”地吸了一口气,揉揉头发,转头盯着落在枕头上的那缕光。 小时候他经常会做这个和谢执秋初遇的梦,长大以后反而少了,不晓得是不是昨天见到薛莬和谢执秋那么熟络的样子,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才又让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把白色t恤套在身上,顾荀又将头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小憩。 顾荀,连这个名字都是谢执秋给他取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那样一个名字,不过现在也已经无迹可寻了。 谢执秋说,荀是传说中的一种草,发音好听,又带着他对顾荀能够茁壮成长的期望。 至于自己为什么没有跟谢执秋一个姓,凭空冒出来一个“顾”,谢执秋总是避而不谈,就像在与顾荀相遇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从没有详细讲过一样。 打开房门,对上的是陆子青有些意外的目光,“起这么早?” “嗯……”顾荀浅浅地应了一声,他也以为自己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会睁开眼睛,也许是因为那个久违的梦,把他的瞌睡都赶走了。 一杯冷水下肚,顾荀又清醒了几分,回过头看在阳台活动身体的陆子青,开口问道:“你说,老头今天叫我们去,会是干什么?” “嗯?”陆子青闻声减缓了手上的动作,“至少你和薛莬找回来的那两块东西要解释清楚吧?不仅所长亲自管理,还不让在所里面公开,保密程度跟你都没差了。” …… 两人出门的时候,外面的温度才刚开始逐渐升起,上午的阳光照射在浇过水的草坪上,带着一股泥土的清新味,顾荀使劲地吸了几口,又长长地吐出来。 谢执秋的个人办公室旁,有一间大约能容纳十人的小会议室,打开门就看到杨晋元早就坐在里面,头靠着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才回过头来看,“早。” 顾荀朝他招招手,找了个位子坐下,环视了一圈,才低声问杨晋元,“东西你给老头了?” 杨晋元的动作顿了一下,点了点,“嗯。” “那你现在这是怎么了?” 杨晋元对上顾荀询问的目光,突然兀自一笑,“没……就是被纪念堂里的规模吓到了而已,虽然去之前有想象过,但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一进去就被方块大的一堆照片包围,感觉四周都是在看自己的视线,有点瘆得慌。” 说完,杨晋元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哈欠。 “正常,”陆子青搬了个椅子过来坐下,三个人挤在一起,“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也是吓了一跳,感觉不管你走到哪个角度,都有人一直在看着你,吓得我之后再也不敢去那儿了。” “小时候?”杨晋元闻言一愣,转头看陆子青。 顾荀压低声音,说道:“在这儿偷偷跟你说,那地方最早不是纪念堂,就是老头自己住的地方。” “啊?”杨晋元这一句有些破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顾荀抿抿嘴,接着说:“被称作‘纪念堂’也是研究所设立之后了,最早这一片什么都没有的,你现在也知道研究所位置挺偏的,早些年更不用说了。” “那里最开始纪念的很多人,严格意义上都不是研究所的人,”顾荀说着,看了一眼会议室门口的方向,“很多都是早些年老头一个人的时候,处理事情遇到的人,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出于什么心理和那些遗物还有照片住在一起,说不定就是他的某种决心的表现吧。” 杨晋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么一说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还是感觉很渗人。” “就这么说吧,”顾荀轻轻弯起嘴角,“能在这里工作下去,不轻易退缩变卦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我也是,你也是,不是吗?只是老头比我们更甚而已,我跟他一起生活的时候,研究所就已经在建了,不过他还是一直住在纪念堂里,是后来这里逐渐成了规模,人也多了,他才搬出来的,把剩下的空间全部留作纪念堂使用,还重新翻修了。” 说到这里,顾荀稍稍凑近杨晋元,“你应该没仔细看过每一个小柜子上的时间吧?” 杨晋元眨眨眼睛,回想了一下,“那倒没有,总感觉视线太刺人了,跟着所长放了东西我就出来了。” “如果你仔细看就知道了,”顾荀双手抱胸,又凑近了一些,“有些人的时间特别特别早,甚至是几十年前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哐一声被人打开了,那声音很大,听上去就是故意的。 进来的是薛莬,脸上带着笑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开口又是熟悉的那句,“讲坏话就小声点,都被我听到了。” 顾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手拄在会议桌上,“你耳朵真那么好吗?怎么什么都能听得到?” 薛莬在他们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回答道:“当然好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每次才都让你们小点声。” “哪有那么夸张,”顾荀眯眯眼,“真那么厉害,你就应该去开展一个偷听的业务,说不定能赚很多钱。” 谁知薛莬只是垂下眼眸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真给你,你就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了。” 话音刚落,谢执秋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在靠近薛莬的位子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块一样的盒子,摆在桌面上。 那是个令在场每一个人都眼熟的透明盒子,看着像是塑料,但摸起来的质感却又像是石头,透明度极高而重量又很轻,让摸它和看它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的错觉。 盒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顾荀认得出来,是从石伢的手杖上取下来的那一块。 “所以这是什么东西?” 陆子青和杨晋元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东西,就更不用说像顾荀那样闻过味道了,现在隔着透明盒子,更是搞不明白这是什么。 谢执秋一笑,打开盖子把东西往几个人面前一推,“闻闻。” 陆子青和杨晋元倒是都凑了过去,只有顾荀眉头一皱,往椅背上一靠,看看薛莬又看看谢执秋,心想这两人怎么都搞同样的事情。 紧接着就看到陆子青两人的脸一皱,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又坐回到位子上,“什么东西,有股腥臭味……” 谢执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闻着难闻,但是如果把它点燃了,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可惜你们带回来的太特殊,没办法点燃了闻。” 陆子青看了一眼顾荀,带着询问的目光,得到的回答却是不解地摇头。 倒是杨晋元顿了一下,原本要坐下去的身子又站直了起来,拿着盒子再次闻了闻,看向谢执秋,语气稍稍有些不确定,“所长你的意思……难不成这是……” 薛莬笑了,双手放在桌上,“有家底的小少爷就是不一样,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话音才落,杨晋元就感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纪念堂,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坐回到位子上,说话声音不大,“这可能是龙涎香。” “龙涎香?” “龙涎香?!” 顾荀和陆子青几乎是异口同声,目光在杨晋元身上停留片刻后,又转到谢执秋跟薛莬的方向。 “对,这是龙涎香,”薛莬单手拄着下巴,“不过就这个颜色不是什么很好的品质,在海里待的时间不够,杂质还太多。” “这种东西怎么会?” 谢执秋抬起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后转头看看薛莬,才开口道:“你们都听过鲤岛的故事,应该说从小生活在万舟的人应该没有谁不知道,不过真要论及鲤岛事件的起始,能说出真正原因的人基本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当然,这是肯定的。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有谁还能活到今天。 顾荀看了一眼薛莬,“所以这东西和鲤岛事件有关?然后它从天而降,把另一座岛上的信仰给砸坏了?” 薛莬也转过视线看着他,“你仔细想想木儒和木孜说的话,时间上也不是对不上,木儒自己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那个时候他的父母亦或者祖父母辈可都是亲历者。” “可为什么是这个东西?”陆子青问出了顾荀想要问的问题。 谢执秋捏了捏眉间,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得从鲤岛怎么观光繁盛,怎么和岸上开始互通说起了。” 话毕,谢执秋起身出了会议室,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用透明盒子封起来的东西,推到三人面前。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报纸,虽然看得出保存的仔细与用心,但在此之前岁月就在上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繁体的印刷字迹,黑白的图片,还有久远的日期。 谢执秋坐回到薛莬身边,望着天花板,“如果没有那次鲸落,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93章 造神 “鲸落?” “鲸落?” 顾荀和陆子青闻声,朝谢执秋的方向看去。 “当年距离鲤岛不远的地方,发现过一条不清楚是受伤还是寿命将至的鲸鱼,”薛莬站起身来,指着被封存起来的旧报纸上的一角,“没过多长时间,海边的渔民就没见到它的踪影了,大家都猜测是已经落到海底,没过多久一块黑色的东西就随着海浪被推到了鲤岛的岸上。” 顾荀顿了顿,仔细辨别着旧报纸上的小字,“你的意思是,那块东西就是龙涎香?” “对,”薛莬抿了一下嘴唇,“龙涎香这种东西很轻,会漂在海面上,但它需要很长时间的海水冲刷净化掉杂质,才能成为一块价值和纯度都极高的定香剂,而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发现的碎块纯度完全不够,一般情况下这东西都是鲸鱼会自主排出体外,只有很少数会留在体内,又正好目击了鲸鱼的消失,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二者之间的关系,不过很多人都会往一个方向猜。” 谢执秋坐直了身子,接过话头,“当然了,当时在鲤岛生活的渔民们并不知道龙涎香能做什么,毕竟在岸边发现的时候它只是一块散发着腥臭味的黑石头,可惜有了鲸落在前,鲸鱼的尸体给海里太多生物带来了食物以及安全的生存环境,鲤岛附近的海域也逐渐繁荣了起来。” “海边的渔民靠着海洋的恩惠生活,特别是那个时候,对于海洋的崇敬是大陆上的人无法想象的,”谢执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海岛上的人就更是了,鲸落一下子给鲤岛带来了更加可观的生存资源,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他们自给自足,也是那个时候起鲤岛的名字从‘离开’的‘离’改成了‘鲤鱼’的‘鲤’,老人们觉得这是大海的神明见到他们生活的艰难,为他们赐下的祝福,而那块当年被发现的奇怪石头,就是某种信物。” 似乎是看到杨晋元想要说什么,谢执秋抬手打住,“的确,如果按照现在人的角度,谁都不会那么自然而然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可是当时那个年代,缺乏的不仅仅是技术水平和足够的经济基础,很多人的教育水平也非常有限,以及他们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会把两者想到一起并不奇怪。” 顾荀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但就现在的结果来看,他们确实是把什么东西唤醒了。” “是的,”谢执秋的目光转向顾荀,“没人能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它就在大海里,鲤岛的住民们把那只死去的鲸鱼看做了神明给他们带来繁荣的化身,也许那真的就是一条普普通通即将死去的鲸鱼,这种事情我们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薛莬双手拄在桌面上,盯着旧报纸,“海上的人民开始信奉它,以鲸鱼的外形作为基础描摹一个他们心目中神明的模样,建立起了独属于鲤岛的信仰,人的意志和语言是拥有无穷力量的,我们不能确定这种信仰的声音是否真的让海底的某种存在主动对他们做出了回应,但就结果来看,至少它散发出来的影响确实起到了作用,鲤岛上的人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和过去形成诅咒之物完全不同的力量,这种力量更加快捷,更加强大,扩散的范围更加广。” 杨晋元张着嘴巴,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而自己面前的这几个人似乎也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每次提到“神明”两个字的时候,都是从鲤岛人的角度说的。 但是在他们的话语里,杨晋元感受出薛莬和谢执秋认为这世上存在着某种无法描述的东西,人类不知道它们的样貌,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它们拥有生命,能力却远高于人类,虽然不会主动回应人类,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人类,可是一举一动却能造成深远的影响。 杨晋元的心里止不住的好奇,这种概念和认知要跳出人类的范畴,上升到更高更复杂的维度,它也许无法用任何人类的常理去理解,就算是看到,渺小的人类也许只会因为无法接收过于庞大的信息而逐渐崩坏掉吧。 顾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明白薛莬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鲤岛倾塌事件爆发之前,世上就是存在着诅咒之物的,只不过那些东西里面更多的还是人类自身的意志与信念产生出的影响,混合着某种几不可察的未知存在的力量,但鲤岛却获得了更多的未知力量,这也导致最后的崩塌造成的影响如此严重,甚至百年之后,依旧没有丝毫消散。 研究所也是因此,才能在万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可惜没有人知道鲤岛是怎么做到的,”薛莬坐回到位子上,“我觉得还是一种刚刚好的巧合,海里那东西无意的呢喃正好回应了鲤岛人的祈祷,否则如果这种事情发生的很频繁的话,世界早就乱套了。” 陆子青的目光这时候才彻底从旧报纸上移开,他把通篇内容都细细看了一遍,抬起头来,“所以他们花钱请人写了一篇这样的报道,来吸引游客?一个鲸落就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以前生活得那么艰难,完全就是咸鱼翻身了,海里很多生物都会被吸引过来,可以想象得多热闹了。” “对的,”薛莬闻言点点头,目光看向谢执秋,“当时那篇报道影响力其实不算大,但确实已经开启了少部分前往鲤岛游玩的路线,大量新鲜的海货,陆地上的人少见的海岛风情,以及他们自己宣传的关于海之神的祭礼活动,游玩回来的有钱人口口相传,这件事才完全进入大众视野的。” “从默默无闻到大众关注,这之间短短不到一年,”谢执秋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凝重,“他们确实做了到,像他们改名字时候说的那样——鲤鱼跃龙门,但这种繁荣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完全打出知名度之后,鲤岛搞了一次完全公开面向外界的祭礼活动,很多媒体报社、高官要员以及各地有钱有势的人都去参加了,毕竟如果鲤岛的旅游产业获得成功,其他地方复刻也只是时间问题,经济一旦带动起来,收益可想而知。” 薛莬弯起嘴角一笑,“那时候真的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趋之若鹜,不管是哪儿的人都想要往万舟挤,这地方能赚钱,发展快,好像只有到这里才能出人头地,当初有多吸引人现在就多让人避之不及。” 薛莬往椅背上一靠,笑中带着不屑,“可是现在哪里没有诅咒之物呢?只是他们不想承认罢了,就将所有的问题都甩到万舟身上,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攻击目标,其他地方就可以装作相安无事。” “倒不如说,现在万舟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薛莬轻轻敲了敲桌面,“只有这里的研究所可以有效解决诅咒之物产生的问题,别的地方效仿出来的都没撑过几年,还导致好些工作人员失踪,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了。” 顾荀闻言一愣,研究所确实接收来自各地的委托,但陆海省外的基本都是只接受委托人的到访,别的地方有类似机构也在过去听其他研究员提起过,只是没想到居然都没了。 薛莬看着几人意外的表情,目中一片了然,“不知道吧?也许是上头有些人嫌丢脸,全偷偷瞒下来了,我是因为在云济省做过几次类似机构的外聘顾问,突然某一天好些人就人间蒸发了,建筑内部一片狼藉,之后那一片就会被封锁,然后不了了之。” “怎么会这样?” 杨晋元一句低声的喃喃自语,被薛莬清晰听在耳中,“因为他们不相信我,还太过相信他们引以为豪的技术,请我去做顾问也只是规定里要求必须有这样一个职位,实际上就是挂名,我的意见和想法完全不重要,所以从来不会按我的要求去做,后果可想而知,我只能说他们自作自受了,没那个本事,还想靠这东西赚钱。” 谢执秋在这时轻轻咳了两声,把话题又重新拉了回来,他指着盒子里装着那小块龙涎香,“扯远了,这东西被当作神明的信物被封存在鲤岛人做的神像里。” “结果祭礼失败了,”薛莬用手拄着脸颊,侧头看着谢执秋,眼中有些不明的情绪,“确切的说是被意外中断了,力量的反噬就像顾荀这次吞掉诅咒之物的核心一样,立刻震动了整座岛,到处都在摇晃,地面像是融化的冰山一样哗啦啦往水里掉,浪高得像海啸……” “如果没有被意外中断,”谢执秋眨了眨眼睛,同样看向薛莬,“那也许会是我所见过的,最成功的一次造神。” 顾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造神,怎么又是造神?怎么是个人都想这么做?脑子有毛病吗? 薛莬像是看穿顾荀心思一下,说道:“很少有人能在完全没有约束和规矩的环境下生活,更何况是那么多人居住的地方,有人就会有上下阶级,会有地位高低……本质上造神和诅咒之物都是一样的,为了满足人的各种欲望,欲望这东西是个无底洞,永远不会被填满。” “只要有人在,就算再淳朴的信仰也会逐渐变味,”薛莬眯了眯眼睛,“一个沉没在海底的化身,和一个能沟通会跑会跳会听话的化身,哪个更有用呢?” 没有人回答薛莬的问题,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谢执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鲤岛人依靠鲸落和所谓的神迹获得了很多,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只是渴望,可一旦拥有了就不会想要失去,没人会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所以他们要把神留下来……而神在深海,他们就只能手动创造神的化身。” “哪怕在你们看来这毫无逻辑,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就行了。” 谢执秋的话一字一顿地落在三人的耳中。 “只要相信,就能像诅咒之物一样,被意志和信仰创造出来。” 第94章 不问过往 谢执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从某种回忆里完全挣脱了出来,他站起身,将盒子重新收起来。 薛莬看了谢执秋一眼,开口说道:“剩下的部分也不知道碎成多少块,又掉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下子就不太好办了。” “的确,”谢执秋轻轻点了点头,“以后我会多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如果还有发现,尽量在造成更大影响之前把它取回来,万舟到今天都受到鲤岛事件的影响,导致诅咒之物的影响和效果更容易扩大,虽然想办法清除掉残余不一定能让万舟立刻恢复,但应该也比现在会好上不少。” 顾荀看到薛莬转头看着谢执秋,轻笑了一下,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情绪,她只是张张嘴,但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为百年前的海岛倾塌事件收尾并不是研究所的工作,但顾荀知道,谢执秋之所以设立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控制诅咒之物对生活的侵扰,而扩大这种影响的源头跟鲤岛分不开关系,让他们去做这事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于谢执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顾荀没有问过。 毕竟这不是生来就要谢执秋去完成的任务,他完全可以像每一个生活在万舟的普通人一样,在利用能力保护自己不受侵扰的情况下普通的生活下去,然而他却选择了与之相反的另一条路。 顾荀鬼使神差地一直盯着薛莬看,从昨天她和谢执秋对话的感觉来看,两个人似乎认识,而且不单单只是认识那么简单,两个人之间说话的氛围很亲密熟络。 然而在谢执秋身边待了十多年,顾荀从未见过老头有这么亲近的朋友。 又或者说,能和谢执秋熟络的人,已经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顾荀觉得薛莬知道些什么,如果薛莬真的就是杨晋元看到的,给那个银镯子拴上红线的人,她所经历的岁月就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范围了,那么谢执秋知道这件事吗?薛莬又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会不会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点? 感受到了顾荀的视线,薛莬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只有神秘莫测的笑容,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个眼神让顾荀笃定她知道谢执秋的想法,甚至更多的东西。 “这件事就先这样,”谢执秋的话语声打断了顾荀的思考,“一定要记着保密,这边还有晋元的事情没查清楚。” 听到叫到了自己的名字,杨晋元下意识地坐直了,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谢执秋指着他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如果小荀在通灵板上看到的那个雾影也跟鲤岛有关的话,大家还是要提高警惕,那跟龙涎香的碎块不一样,是一个能活动能沟通的东西,而且如果它真的和吴辞还有方茜交换了东西……” 杨晋元的嗓子感觉干干的,“意思是……它现在很可能有吴辞的身体?” 谢执秋的目光一沉,点了点头,“虽然小荀没有真的看到它获得别人的身体,但也可能只是没有使用,而且如果只是为了吞噬饱腹,少一颗眼球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可吴辞还是用方茜的一只左眼做了交换,凑成了一副完整的身体,这当中肯定是有理由的。” “还有那本笔记,”顾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吴辞当时让方茜从社团里带了一个用木盒装的笔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同样被黑雾带走了。” 说完这句话,目光看向杨晋元。 杨晋元眉头一皱,只能摇头,“她们俩是灵异社团的成员,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也没问过社团内部活动都有什么,我那时候也不感兴趣……就更不清楚那些人是不是从哪里搞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现在都毕业了,连名字也不知道,想找不容易。” 谢执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开口说道:“不急,这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大家都留个心眼别忘了就行。” 薛莬在这时,缓缓举起手来,“要查学校的话,我可以去啊。” 谢执秋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 只见薛莬笑着收回了手,“找人这种事情我可擅长了,我有我的办法。” 顾荀和陆子青互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了谢执秋。 谢执秋张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薛莬开口打断,“谢先生应该更明白吧?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件事了,毕竟……” 说着,薛莬突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然后虚空做了一个从不存在胸口口袋里掏东西的动作,满脸真诚地看着谢执秋,“云济省启川市引川报社实习记者薛莬,拜读过先生的很多文章,还请先生——” “等等!等等!停!”谢执秋突然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直摆双手,面色看上去有些窘迫,“行了行了,我知道,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顾荀从没有见过谢执秋反应这么大过,就好像被熟识的人翻出了过往黑历史一样,眼睛不停地眨着还坐立难安,“老头,你以前——还写过文章?” 谢执秋一抿嘴,转头瞪了顾荀一眼。 “哎?你们都不知道吗?”薛莬似乎更是来了兴趣,轻咳了两声,“那就从先生比较小众的文章开始说起吧,我现在还能倒背如……” 话没说完,谢执秋已经紧紧捂住了薛莬的嘴,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似乎是在对方耳边哀求。 是完全不一样的谢执秋,顾荀觉得好笑,但看得却有些出神,说不定老头过去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上多少有些活泼的人,也有明确讨厌或是喜欢的东西,也有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情,只是漫长的岁月过去,已经没有人可以了解过去那个他,于是就被他自己藏了起来。 而薛莬的出现,仿佛是在众人面前把这个尘封的盖子打开,将那个真正活着的谢执秋又放了出来。 “你不回学校去了吗?”陆子青看看笑得奇怪的顾荀,又看向薛莬。 “……学校?”薛莬挣脱了谢执秋的双手,站了起来,拄着桌面盯着陆子青看,“挂名在那里而已,这次调查收获的资料倒是确实应该给他们传过去,但我不是个能长久停驻在一个地方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薛莬的语气不似玩笑,不如说极其认真,特别是最后那两三句话。 似乎是害怕从薛莬嘴里又蹦出什么不愿意再提及的黑历史,谢执秋只再次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拉着薛莬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关紧房门,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 顾荀他们能听到薛莬的笑声,唯独听不到谢执秋的声音。 “所长感觉完全变了一个样。”陆子青走在前面,说话声缓缓飘过来。 顾荀弯了弯嘴角,“那不是挺好的吗?不然每天都跟神像一样的,对大家是挺好,但总有距离感,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活着。” “说的是没错,”陆子青点点头,楼梯间里回荡着他们的声音,“不过他们如果关系真的那么好的话,为什么所长从来也没有提过薛莬的事,这十多年也从来没见她来过?” “嗯……”顾荀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老头还真就不知道了,但薛莬不是在岛上提到过研究所和我们的事吗?感觉她应该一直都在关注吧,否则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所以说……所长是亲身经历过鲤岛事件的?”杨晋元边下楼梯边思考着,完全没有听到顾荀和陆子青在讲什么。 顾荀噗嗤一笑,回答道:“当然了,虽然他没有明说过的,但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猜得出来。” 陆子青一把搂住顾荀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我们从小时候就有猜测,所长很可能就是在那场事故中遇到了什么,才导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否则哪有人能活那么久,还能保证样貌不发生改变的?” “最重要的是他能好手好脚地活着,”顾荀压低了声音补充,“光是看研究所里关于鲤岛事件的记录,就能知道当时的倾塌所造成的地震和海啸有多离谱,海岸边的渔村都有很多遭灾的,更不用说海岛上的人了。” 顾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呢,老头他不肯说,小的时候我们还尝试过找他问出来,后来就放弃了,反正研究所总是要顺着这条线把事情查下去,然后解决的,我们也迟早能从这个过程里知道答案。” 三人走出大楼,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薛莬靠在玻璃窗边,低头看着。 谢执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思考了一会儿,才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将之前那根红线拿了出来,放到薛莬面前,长舒了一口气坐在她的身侧。 “嗯?” 谢执秋看着她,“物归原主。” 薛莬想了想,又把红线塞到谢执秋手里,“拆了就没用了,给你当纪念吧。” 谢执秋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线,兀自一笑。 “不问我点什么吗?你不是从昨天起就各种欲言又止的。” 面对薛莬的问题,谢执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是过去的我,也许会问个清楚,但现在我知道,你不想提。” 薛莬听到这个答案,只是弯起嘴角,从鼻子里略有些愉悦地哼了一声。 第95章 废弃学校 “那人是谁?” 顾荀趴在收容部二楼的窗户边上,看着楼下谢执秋和一个陌生女孩朝门外走。 “嗯?”饶幼荷的浅蓝色工作牌撞在窗边的扶手上,发出一声脆响,“哦,那个啊,是薛莬老师带来的委托人,好像是个大学生。” 顾荀闻言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眉毛早已皱成一团,“这人才来几天,怎么就叫上老师了?” 饶幼荷眨眨眼,指着外面的谢执秋,“人家一看就跟所长关系不一般,当然要叫得尊敬一点了。” 顾荀无语,对于饶幼荷这种显而易见的态度差别倒是早就习惯了,也就没多纠结,“她怎么会带委托人过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饶幼荷摇摇头,看着手上几张字体各异的报告,“等叶队他们回来应该就清楚了吧?” 顾荀知道问饶幼荷是问不出什么了,毕竟她也只是研究员之一,没有分配到的任务是绝对无法知晓细节的,更何况在131研究所这种地方,忠于自己的工作,不要产生多余的好奇心,是延长生命减少麻烦最有用的办法。 顾荀站起身,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报告,“带实习的还顺利吧?” 饶幼荷撇撇嘴,从报告上挪开视线,从她表情里也看不出好还是不好,“就那样吧,不算突出也不差,时间还短还处于好奇心比较旺盛的时候,不知道再过一久会怎么样,感觉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想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 顾荀挑了挑眉毛,轻轻一拍饶幼荷的肩膀,“那你可得把他们俩看好了。” 饶幼荷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似乎没法给顾荀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朝他摆摆手,又继续看报告了。 走出大楼,顾荀发现谢执秋和那个女大学生还站在门口的位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与谢执秋平静的表情相比,对方就显得不安多了,双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眉毛都快皱成了一个八字。 谢执秋在说话,而她只是不停地点头,张嘴欲言又止,脚尖时不时晃动两下,看着想走却又没有动。 一直到女生的手机似乎响了起来,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电话,才一边无声地点头,一边独自一人朝正门的方向走去。 谢执秋回身,正好看到顾荀,朝他招了招手。 顾荀往前走了几步,用刚好听得到的声音问道:“我听说是薛莬找来的人?她干嘛突然这么做?” 谢执秋抿嘴一笑,摇摇头,“前两天的事情忘记了?” “什么?” “不是说想查查晋元大学里那个社团吗?”谢执秋双手插在研究服的口袋里,缓缓走了过来。 谢执秋这么一说,顾荀是想起来了,不过他其实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刚想开口继续问什么,突然感觉耳边传来了如鬼魅般的声音,“当然是做了交换啊。” 顾荀听出了是薛莬的声音,但她出现得太过于无声无息,以至于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无意识地往侧边跨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 “她帮我找灵异社以前的社团记录,研究所给她提供一次免费的委托。” 听完这句话,顾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免费?谁说的可以免费的?” 薛莬哼了一声,伸手一指谢执秋,“那你问他呗,看他同不同意。” 这句话说得颇有些特别的意味,把顾荀搞得一愣,不知道应该回什么,他微微转过头,朝谢执秋投去询问的目光,只得到一个带着笑意的点头肯定。 “行吧,”顾荀看看谢执秋,目光又回到薛莬身上,“老头同意那确实没人能反对,只是你怎么找到这个人的?这也太快了吧?” “都说了,我耳朵很好的,”薛莬凑在顾荀耳边,低声说了这几个字,马上退开,朝谢执秋挥挥手,“我跟她去学校了,如果有收获给你电话,没有的话可能会多待几天。” 说着,也没等顾荀做反应,就头也不回地朝女生离开的方向跑走了。 谢执秋走到顾荀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说道:“她就是这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非成和江蝉去取东西了,等他们回来就交给你了。” 顾荀这时才收回目光,“是要做什么?” 谢执秋垂下眼眸,脸色带上了些严肃,“找人?先按找人来算吧,那姑娘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顾荀没有再问什么,依照他对谢执秋的了解,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是一次清除工作,但明显叶非成他们要带来的应该并不是一个明确归属于某人的物品,只不过有人因为它而失去了踪影。 这样的委托,过去也做过几次,不算陌生。 顾荀点点头,跟着谢执秋缓步往回走。 …… 正午。 本应该是阳光热烈的时候,但叶非成和江蝉面前的这栋破旧小楼却显得阴气森森,生锈的扶手和楼梯裹满了斑驳的橘黄色,攀在上面的爬山虎也早已经奄奄一息。 这是一栋简易的两层小楼,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年代久远,每层楼六间屋子依次排开,木门上方是或开或关的透气窗,玻璃上都是雨水和灰尘的痕迹。 而他们身后是一块空旷的场地,还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一根旗杆杵在楼前,风一吹过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来的。” 叶非成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环视了一圈周围。 这是一处建于半山腰上的学校,但废弃已经多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彻底拆除,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篮球场地面上画的线早已经看不清晰,球框也歪歪斜斜,感觉随时有倾倒的危险。 江蝉闻言笑了一下,摇摇头,“我没事的,睡了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继续躺下去,我也躺不住。” “那也没必要跟着我……” 江蝉抬手,打住了叶非成的话,“我觉得现在这样最好,叶哥,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本事当队长的,我就觉得我自己不适合,还是这样继续跟着你更好一些,所长也没说不可以不是吗?” 叶非成眉头一皱,伸出拳头在江蝉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就把所长搬出来说事。”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见叶非成没有明确拒绝,江蝉笑得嚣张了一些。 “有用,”叶非成耸了一下肩,表示无奈,“所长不说什么,我也没理由反对,只是如果你有任何不舒服的情况,就立刻告诉我,千万别硬撑。” 说完,目光停在了江蝉的胸口。 江蝉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用手摸了摸,应了一声。 身上被划出来的痕迹不少都结了痂,但奇怪是某些伤口较浅的地方,即使结痂掉了也依旧能够看到不同于皮肤的颜色,江蝉很确定那不完全是新生出来的皮肤和组织的问题,也许这个奇怪的图案会就这样一辈子留在自己身上。 谢执秋为他仔细检查过,至少目前没有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江蝉只记得所长看着他的身体,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本来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可到最后谢执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注意休养,就批准了他这次和叶非成的外出行动。 “没事的,”江蝉轻轻一笑,推着叶非成往前走了几步,“有问题我一定会说,放心吧。” 挂在上臂外侧的仪器上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叶非成也收敛了情绪,重新将目光对准离他们最近的这栋二层小楼。 江蝉微微眯起眼,“看来猜得没错,还真的又回到这里来了。” 不过四周太安静了,除了废弃的学校发出的寂寥的声音,叶非成和江蝉都感觉不到这里还有除他们之外的活人。 风把落叶吹到墙边,刺眼的阳光好像唯独照不亮这栋小楼一样。 “先找东西吧。” 叶非成吩咐了一句,两人放轻脚步靠近小楼。 每层楼的木门都紧紧关闭,从外面看只有黑漆漆一片,角落里的蜘蛛网都缠成了一团,包裹着深色的灰尘。 一层墙边拐角的地方有一个大号的电表箱,紧贴楼梯边缘。 叶非成走上前,伸出手去将电表箱门打开,十二个电表整整齐齐排列其中,其中还有几个正静静地闪着灯光。 “这居然还通着电?”江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学校废弃都那么久了,按理来说早该把电切断了。 “谁知道呢,”叶非成暗自记下几个还亮着的电表位置,将箱门一关,“也不一定是真的通了电,可能是诅咒之物的影响导致这里的东西表现出了异常,电表数字也没有在走,只亮着灯说明不了什么。” 江蝉点点头,“不过也是因为这些,才吸引那些喜欢探险的人来这里。” 叶非成嗤笑一声,说道:“探险?说那么好听干什么,不就是作死吗?随机从他们里面抓一个倒霉蛋出来,成为失踪人口。” 说到这里,江蝉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地面,才开口,“不过报警以后真的搜查过这里了吗?完全没看出来留下什么痕迹啊,脚印也没有,门窗上那么多灰尘也没有擦蹭的痕迹……” 话音才落下,叶非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江蝉,然后两个人默契地朝校门口的位置看去。 银白色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刚才两人进来的小门在风中微微晃动,偶尔传来“吱呀——”的声音,令人牙酸。 接着两人同时从胸口的口袋里翻出一个怀表大小的指南针,翻盖的壳子上印着研究所的标志——一个正方形的立体莫比乌斯环里束缚着“131”三个数字。 咔嗒。 打开指南针的盖子,江蝉无声地看了叶非成一眼。 叶非成也沉默着看了看指南针,转头看向江蝉。 和研究所使用的透明盒子同一材质的盖子下面,孤零零一根红色指针在不停地颤动,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似乎拉扯着它转动,但稍有一点偏离,指针就立刻又被修正回了指着北方的位置。 叶非成收起指南针,说话声都低了下去,“看来这一片区域都有问题,他们不一定真的进到这里来了。” 第96章 教师宿舍 冷风从江蝉的后脖颈吹过,他缩了缩脖子,远处的大门还在时不时嘎吱作响,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整个废弃学校像是无人的坟墓一般,寂静得让人不适。 江蝉从进研究所起就是跟着叶非成的,所以叶非成说什么话,很快就能够理解并消化。 诅咒之物所产生的影响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有时候作用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有时候又会在人与人之间扩散,还有的就像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一样,影响着一整片固定的区域。 按照那个女学生的说法,她要找的朋友已经失踪三天了,报过警也立了案,家里人也从外地赶过来配合调查,按照失踪者最后的行动轨迹,是来过这个地方的。 然而这里,此刻没有丝毫被人近期造访过的痕迹,一楼的每一扇木门都没被打开过,门把手落满了灰尘,有的还裹着一团团的蜘蛛丝。 叶非成十指交叉握了握,开口问道:“你觉得那个女学生有隐瞒吗?” 江蝉身子一顿,摇摇头,恍然有种回到几年前的错觉,那时候也是这样,叶非成总是会在行动里,像一个老师一般猝不及防地对他们提出一些问题。 这原本是过去他们最讨厌的环节,现在却让江蝉觉得有些怀念。 “我觉得应该没有,”江蝉双手叉腰,仔细观察着小楼一层,“她既然都愿意找研究所了,再隐瞒也没有意义,她不可能清楚所里有设备可以直接避开这种影响进入学校内部,如果她知道进入这里需要某种特殊的方法,一定会提前告知,所以……” 江蝉摸着下巴,在叶非成身侧来回踱步,“我觉得她可能既不知道正确进入的方法,甚至根本不清楚这座学校具体的古怪,也许根本就没参与到其中。” 叶非成点了点头,没说称赞的话,也没有挑毛病。 警察一定是来过的,并且仔仔细细搜寻过的,这可不是能够怠惰的工作,只是他们进入的是一个没有任何问题被废弃了很久的学校。 叶非成用手调整了一下上臂上绑着的仪器,那种嗡鸣声听久了耳朵会难受,同时对于他们外勤队员来说也是一种警示,时间久了,不可控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变大,所以在彻底受不了这种响声之前,还是尽早完成任务得好。 伸手指了一下二楼,叶非成边走边说,“上楼吧,一楼完全没有被人触碰过的痕迹,至少证明没有外面的人自主接触过,他们进来的时候目标很明确,都没有进行过多的探索。” 江蝉跟上叶非成的脚步,在路过电表箱的时候又下意识看了一眼。 为什么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还会有些电表亮着呢?这当中能有什么意义?如果它不存在任何作用的话,在这样一个需要特殊方法才能进入的地方,亮或者不亮其实没有差别才对。 金属的楼梯踩上去发出腐朽的嘎吱声,有些板子之间的焊接点已经断开,刺耳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校园里面回荡,别有一番恐怖故事的异味。 叶非成一边上楼,一边想象模拟着当天来过这里的人的行动路线。 因为老旧已经有些开裂的水泥地面上,留不下很明显的脚印倒也正常,但这些人来到这里却是目的明确,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正确进入的方法。 当然叶非成和江蝉他们也可以现在退出学校大门,脱下身上的设备尝试着重新进入校园内部,也许就能去到警察他们调查的那个空间,但没人能确保那个地方也同样是安全的,此时并不应该冒险。 叶非成的眼前仿佛能看到一群人,在校门外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进入了校园,然后一路直行来到小楼面前,没有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直接上了二楼。 站在二楼用木板铺成的走廊上,叶非成和江蝉的脚步声变得沉闷起来,垂死的爬山虎就攀爬在他们右手边的扶手和护栏上,枯黄的叶子落在脚边,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 走廊里阴沉沉的,一点光也照不进来,深处的木门都掩藏在了阴影之下。 叶非成一边用眼睛快速扫过每个门的门把手,一边往前走。 臂膀上仪器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声音钻入两人的耳朵里,产生了一种晕眩想呕吐的冲动,越是往里越是明显。 江蝉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回头观察一下身后有没有变化,然后缓步跟在叶非成身边警惕着。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叶非成在地板和墙面上看到了新鲜的擦痕,像是有人的衣服在上面拂过,留下一片不规则的印记,而他眼前的门把手很干净,旁边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指印。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断定这个地方经常有人造访的证据,在诅咒之物的影响下,人所观察到的,所听到的,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真实,很多时候都是诅咒之物给人故意留下的错觉。 即使叶非成和江蝉身上佩戴着谢执秋制作的阻隔装备,这种装备也只能是保护他们不受到影响,而并不能改变诅咒之物自主产生的变化和表现出来的样貌。 江蝉盯着那个看上去似乎被人摸得已经光滑反光的门把手,嗯嗯了两声,“好明显的诱饵。” 叶非成点点头,“确实,只要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出这里和别的木门不一样,让人产生有很多人频繁来过这个地方的错觉。” 叶非成将手套口的粘扣带又拉紧了一些,伸手抓住门把手,转头对江蝉嘱咐道:“你在外面警戒,我拿了东西就出来,然后马上撤退。” “行。”江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背朝墙面看着他们来时的路,右手放进了外勤服的口袋里。 叶非成深吸了一口气,推了一下木门。 门边和门框摩擦发出声音,但门明显是没有锁的,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房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变形,才导致在没有上锁的情况下,门还关得如此紧。 叶非成手上稍稍用力,然后捏着门把手往上一提,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叶非成伸手在面前扇了扇。 屋子里很黑,向阳一侧的窗户拉着窗帘,些许阳光只能从缝隙里透进来,却完全照不亮屋里的情况。 叶非成按亮了扣在腰间的电筒,弯着腰保持着警戒,慢慢朝里面走。 江蝉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折叠起来的金属条,咔咔两下掰开,卡在木门下方,保证门不会出现意外突然关闭,然后回头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 屋子里铺着的也是木板,不过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灰尘,借着电筒的灯光,叶非成能看到一些鞋印,大小和花纹各异,而且还有深浅差别。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地方果然不止委托人的朋友那一批人来过,在他们之前也还有其他人,否则很不好解释脚印的新鲜程度,但也很可能只是这个地方故意给人造成的错觉。 叶非成没有再去多想,这种真假掺半的情景最容易让人陷入困惑,从而在人与人之间造成意见分歧,反而更容易出现意外情况。 他没有着急走,而是一点点观察屋里的布局,什么位置摆放着什么东西,然后悄悄记在心里。 这个地方像是过去的教师宿舍楼,至少内部的摆设很有生活气息。 年代感十足的沙发上铺着一条牡丹花纹的大毛巾,靠背上也是几块大小统一的方形小毛巾,茶色玻璃茶几的边缘包裹着黑色防撞防磕的橡胶边,一个彩色塑料果盘放在正中,里面是干瘪发霉的水果,已经看不出原样。 一个黑色的遥控器放在茶几下方的小平台上,还压着两份发黄的报纸,长短两个沙发的对角里放着的是贴着木纹贴纸的小柜子。 叶非成的目光移动,通往里屋的门口挂着手工用塑料纸串起来的帘子,房门虚掩看不清情况。 与沙发相对的方向放着同样用木纹贴纸装饰的电视柜,下面放着一台积灰的vcd,上边是黑色大屁股的显像管电视机,侧边两个竖着的柜子是同样的茶色玻璃,塞着些装了东西的红色塑料袋。 靠窗户的位置似乎被划分成了厨房的区域,有个双灶的煤气灶,一个简易的水泥砌成的水池,墙角是个三层的脸盆架。 叶非成的目光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于是转头朝江蝉扬了扬下巴,然后指了指里屋的门,示意自己进去看看。 宿舍的面积不算大,但功能浓缩齐全,甚至能够想象出当初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叶非成轻轻扒开帘子,用手指把里屋门用力一推,然后靠着墙边照亮里面。 入眼的是一张紧贴墙边的双人床,而紧挨着它的是一张稍短一些的单人床,抵着靠窗的方向,两张床就几乎把整个里屋填满。 叶非成靠着门边往里挪了两步,很快就在齐胸高的木柜上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个黑色的录音机,天线东倒西歪,熟悉的椭圆形外观让叶非成一瞬间梦回过去。 他左右观察了一番,悄然走到录音机面前,和门把手一样,它算得上是干净。 叶非成屏住呼吸,抬起手来,他能透过窄窄的长方形塑料壳子看到里面放着一盘磁带,接着按下右边最靠边的按钮。 只听“嗒”一声,磁带就弹了出来。 周围很安静,让叶非成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不安,他感觉手套里被束缚着的那些小手指在有些不安的扭动。 本能告诉他不能继续在这个地方长久逗留,也不要尝试着播放这盘磁带。 于是叶非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刚好容纳磁带的透明盒子,就像是过去的磁带包装一样,把它紧紧地固定在里面,然后将录音机恢复原状,快速退出了里屋。 就在他退出去的一瞬间,里屋的门像有人推动一般,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江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胸前的伤口扯着一痛,他一手捂住,眼睛朝叶非成的方向转去时,发现卡在门边的金属条微微弯曲成了一个弧形,他赶紧伸手过去抵住木门。 “叶哥。” 江城喊的声音很压抑。 叶非成抿着唇没有回答,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江蝉见状取下金属条,手才松开的一瞬间,木门就在两人的面前“嘭”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臂膀上的仪器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叶非成给了江蝉一个眼色,两人飞快地冲下了楼梯,朝着学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叶非成这下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口袋里装着的那盘磁带就是问题的核心,但因为他们身上有着隔绝影响的装备,无法像其他普通人那样在诅咒之物的环境里被影响,强行取走磁带引起了某种排斥效果。 这就像是,叶非成在岛上遇到的情况一样。 两人冲出校门,坐上车打火起步的瞬间,校门上的那道小门“哐”一声巨响被关了起来,整道门都在不停地颤动。 叶非成一言不发调转车头,朝着山下的方向开去。 第97章 遗落的笔记 从郊区开往大学城的公交上只有零星几个人沉默地坐着,阳光从车窗玻璃外透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人影的轮廓。 “能找到她吗?” 女生取下发圈,松开了自己的马尾辫,随便用手抓了几下头发。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不想打破车内的这份沉默,又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去什么。 她甚至没有回头,双眼盯着窗外往后退去的景色,仿佛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喃喃自语。 薛莬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她不太喜欢阳光,于是低头看着脚下自己被阳光照出的轮廓,也用同样只有她们俩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如果研究所的人都找不到,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了。” 女生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张开嘴巴,但最终还是只化为了一声叹息,紧紧握着手机,心情复杂。 朋友的父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惜到了今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每天都会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却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去呢?” 女生听到薛莬的问题,才缓缓转过头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其实对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是小婷一直软磨硬泡,我才答应加入社团陪陪她的。” 女生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其他人,说话声音又压低了不少,“有很多学校的事情,都是你不进到学校里就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陆海大学也是一样……学生之间都流传着灵异社过去出过事情的传闻,所以除非是真的很喜欢这类东西的人,一般都不太有人愿意加入。” “现在的灵异社就是这样,社员严重不足,经费急剧缩减导致很多活动开展不了,”女生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卷着发尖,“很多人也逐渐不再去社团了,社团活动室都没剩几个人,干什么都搞不起来,她才一直缠着我让我陪她一起去的,活动不强制,但在社团里陪她看看电影片子,说说话的也好,我就答应了。” 薛莬眨眨眼睛,转过头看着女生忧愁的侧脸,“出过事?那你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吗?” 女生缓缓抬起头,眼睛看着车前方挂着的led提示牌摇摇脑袋,“不太清楚,只听小婷说也没有太久,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你想看社团记录,就是跟这个有关吗?” “也许吧。”薛莬抿了抿唇。 女生闻言笑了一下,看向薛莬,“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你当时突然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想要看社团记录,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吗?真神奇,要是换做平时我肯定会把你当神经病的,结果我居然还真的跟着过来了。” 薛莬倒是一副不意外的表情,甚至女生对她的奇怪评价也没有明显反应,“这很正常,人在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是很容易做出一些平时自己可能想都没想过的选择。” “是啊……”女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我一直以为我和传说中的131研究所一辈子都会无缘,没想到通过这种方式真的和里面的人接触到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可要真是……真是做梦就好了。” 女生的这种担忧不似作假,整张脸看上去很是憔悴,嘴唇微微有些发白,不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她那双眼睛究竟在看什么地方。 “我应该早些意识到的,小婷从那次活动回来就变得有点奇怪,”女生垂下眼眸,将发圈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明明出生在万舟,也知道万舟在外面被叫做什么,但我真的一次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总觉得她是不是吓着了,是不是只是单纯的精神不好,如果早一些发现……早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薛莬伸手扶住前座的椅背,歪着头试图对上女生的双眼,“没有人能预测还没发生的事情,你生活到现在也从未接触过诅咒之物,不会去想也完全正常,这跟你没关系。” 公交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阵风从门外吹了进来。 薛莬站起身,看着女生,轻声说道:“走吧。” 两人下了车,这同样是一处郊外,几所学校建在这个远离了喧嚣的地方,甚至很难找到什么有意思的娱乐设施。 女生低着头在前面默默走着,薛莬无声地跟在她的后面。 校园里很是热闹,正值下课时分学生来来往往,高声的交谈和欢闹声与薛莬面前这个女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仿佛不在同一条世界线上一般,没人看得到她的忧愁,也没有人因为某个陌生人的失踪而提高关注度。 两人与下课的人流逆向而行,走了大约十多分钟,来到了一栋六层的教学楼前,这里和其他地方比起来稍微安静了一些。 女生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然后轻车熟路一路来到一楼尽头的教室,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捏在手里顿了顿。 这是她朋友的钥匙,她这样一个普通社员是不可能拥有社团活动室钥匙的,钥匙扣是两人逛街时一起选的,可现在朋友人在哪儿?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对方拿着书一如既往地说去上晚自习,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去上课,也没有请假,不管是家人还是辅导员都没有联系过,只是一个人在黑夜里离开了校门,朝着一个女生完全不知道的方向消失了。 咔嗒。 女生将钥匙塞进锁眼,轻轻转动,活动室的门被应声打开。 教室里面黑漆漆的,两扇大窗户的窗帘都紧紧地拉着,用来看电影的投影布挂在墙面上,几个椅子整齐地在跟前排成一排,墙边的柜子里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恐怖影片,色调不是黑就是红。 女生推开靠里面墙角的一道门,薛莬伸着脖子往里看,看到了不少档案架,各种纸盒子还有蓝色的档案盒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社团从成立以来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女生往里面走了几步,拍拍离她最近的纸盒子,“这些盒子里一般装着的都是活动用具,还有一些以前的成员找回来的所谓有古怪的物品,真不真我就不知道了……那些档案盒里面是每次活动的记录,有校内活动也有校外活动的,有没有分开放我也不清楚,这里面的东西我都没看过。” “沈婷告诉你的?”薛莬绕着档案架走了一圈。 女生点点头,“嗯……当时刚拉我进社团的时候,给我介绍过,但我没兴趣所以根本没认真听,就只记得个大概。” 说着,女生又往里走了几步,伸手指指靠在墙边的插着钥匙的柜子,“据说盒子里的东西都被他们历届的管理人员编撰登记过,放在这些柜子里,也不知道是真的有古怪,还是随手在外面捡了个东西,然后编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见薛莬点点头,女生走回到门口的位置,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想要找什么,反正东西就那么多,我也没有小婷那么清楚位置,只能你自己慢慢翻了。” 说完这话,女生走了出去,在靠墙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点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默不作声。 薛莬也就不多在意,开始观察起这个存放室里的东西来。 这个地方空间算不上很大,不过东西摆得很满,档案盒跟纸盒子上都标记了日期,还有当时的社长的名字,全都是陌生的。 薛莬随机打开了一个纸盒子,里面飘出来一股泥土和陈旧气息的味道,也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玩意儿,既没有足够的年代,也完全不存在价值,更不要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妙的力量在上面了。 不过薛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三四年前,甚至更早一两年的档案盒,明显要比其他的少,重量很轻,摇一摇还能听到纸张在里面晃荡的声音。 装东西的纸盒子就更是明显了,就那么三四个,抬起来摇了摇同样很轻,基本没有什么东西。 这种违和感太过明显,就像是有什么人在事后将那几年的东西都销毁了很多,只留下了无关痛痒的记录来装装样子。 薛莬沉思了一会儿,如果这个社团的接手人足够认真仔细的话,是绝对能发现其中问题的,再加上陆海大学内部关于灵异社出过事的传闻…… 想到这里,薛莬的眼睛一亮,她放弃了去寻找杨晋元在校期间灵异社的记录,而是优先看起了最近这段时间的东西,有种猜测在她心底,需要立刻确认。 “那种半山腰上的废弃学校,还那么多年了,几个学生真有本事这么容易就找到吗?” 薛莬一边绕着档案架看盒子上的时间,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 找到学校都不是最重要的,警察既然去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说明那地方有问题,需要某种方法才能接触到学校的真实,这群灵异社的学生不可能没来由地突然就去了解那个地方。 薛莬踮起脚尖,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档案盒,时间要早于女生的朋友失踪。 她觉得这次活动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还做过充分的了解,那么之前肯定有人发现了什么。 打开档案盒,薛莬找了个椅子坐下,翻着里面的纸张,很快在盒子底部看到了一张颜色发黄的纸。 将其从里面抽出来,那是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部分,上面的内容看上去像某人的随笔或者是日记,而在此之上,还有另一种颜色不同的字迹标注,看上去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纸张上有边缘明显的直线压痕和折痕,还有一些用手擦不掉的灰尘印迹,仿佛是从某个角落里掏出来的遗落物。 什么都没有的废校真的有必要探索第二次吗?可是吴辞那么坚持…… “废校”两个字被蓝色的笔圈了起来,打了个问号,而吴辞的名字同样也被圈了起来,上面写着: 前几届的学姐? 薛莬目光一动,这可真是撞大运了。 第98章 歌声 “喏。” 顾荀从叶非成手中接过装在盒子里的磁带,它被牢牢卡在里面,带身上没有任何字迹或是标记,看上去就是一盘崭新未开封并且没有录制过任何内容的空磁带。 顾荀轻轻摇晃了两下,抬起眼来,“听过吗?” 叶非成大大地白了他一眼,“听了我就不一定能在这儿了。” “嗯……”顾荀沉吟了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什么样?” 叶非成这才收起脸上的嫌弃,给顾荀简单讲述了一下屋子里的布局,“所长应该跟你具体说过了吧?我们去的时候屋子里确实有之前有人造访的痕迹,但不确定是不是都是真实的,不过至少没有看到任何活人的踪迹。” 江蝉摸摸下巴,补充道:“如果真像那个女学生说的,她朋友是拿着磁带消失的,那肯定是正确进到有问题的学校里了,我守在外面也没发现什么痕迹。” 叶非成用手临空比划了几下,“进到那个小卧室里的时候,录音机就放在柜子上,上面很干净,磁带就在里面……才取出来没一分钟,那间宿舍就有了反应,我们只能立刻撤退了。” 是的,顾荀从谢执秋那里已经知道了旁观者角度的来龙去脉。 沈婷是陆海大学灵异社目前的副社长,而她的朋友,也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周雪微是被她劝诱拉进社团的。 一周前的周末,沈婷和灵异社的社长两个人联系了几个兴趣相投的朋友,一起前往了那所废校,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学校,又是如何正确进入的,周雪微一个也说不上来。 她只记得沈婷回来之后似乎表现得很累,倒头就睡什么也没说。 周雪微说自己之后去上了晚自习,回来的时候看到沈婷手里拿着一盘磁带坐在窗子前发呆,叫了她好几声才有了反应,问她这磁带是什么地方来的,沈婷也没有回答。 毕竟在这个年代,还会出现磁带就已经足够神奇的了。 不过当时沈婷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情绪也很平静,周雪微也就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猜想是不是灵异社活动的时候被吓着了,却没有再往这个方向多想。 一直到第二天晚自习的时间,感觉上恢复如常的沈婷拿着磁带和上课用的书就离开了宿舍,自己的钥匙也没有带,然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就这么,消失了。 顾荀目送着叶非成和江蝉离开,然后独自穿过通道来到了收容区里,轻车熟路地推开-17的大门,谢执秋为他准备好的录音机已经放在了靠近门口的桌上。 签下姓名,记录时间。 顾荀拎起录音机前后左右地看了看,他对这种东西不算太熟悉,谁让他在见到谢执秋之前都是在棺椁里度过的,不过好在小的时候看到过老头使用,自己琢磨琢磨也不是问题。 合上大门,顾荀将自己锁在棺椁的收容室里,屁股坐在棺椁边缘,把收音机往上面一放,按下按钮。 咔嗒。 盖子弹开,声音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 顾荀取出磁带,放进录音机,盯着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按下了播放键。 “……” 一阵寂静,磁带像是空的一样,只能看到它转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 顾荀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滋滋……滋……” 轻微的,分不清是杂音还是电流声传入了顾荀的耳中。 “……咣当——嘭——” 像是陈旧变形的木门被人用力推开的声音,接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咳咳……吱——” 隐约能听到男人习惯性清嗓子的声音,然后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衣物摩擦,体重挤压坐垫发出的嘎吱声,随后是清晰的呼吸声,位置距离很近,顾荀听得很清楚。 磁带对面的人像是在桌面上翻动着什么一样,有时候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有时候又是某种破璃制品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 “咳咳……嗯咳……” 又是清嗓子,不过其他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安静下来。 “……回家……噢回家……我需要你……” 男人一边在用笔书写着什么,口中一边轻轻哼唱着歌曲,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不愿打破身后的宁静,不过唱的歌词却十分清晰。 “回家……回家……马上……来我的身边……” 顾荀听不出男人的心情究竟如何,但是歌声很平静,仿佛每一个稀松平常的一天,做着自己熟悉的事情,哼着爱听的歌曲。 既没有诡异的动静,也没有扭曲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无趣。 男人的哼唱声最终和滋滋的杂音融合在一起,磁带里的声音就这样戛然而止,再往后继续放也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顾荀停止了播放,将磁带取出,把录音机放在了棺椁边的地上。 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男人的歌声,对方的声音算不上动听,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技巧,能听但绝对不悦耳,可很神奇的,就是感觉好像忘不掉。 顾荀的眉头轻轻皱起。 沈婷她们的宿舍里应该不会有录音机,现在的大学生更不可能还自备一个听磁带的播放工具,如果真有的话,周雪微不可能不说,甚至要是真在宿舍里放过,那可能就不是沈婷一个人失踪的问题。 也许他们当场就播放过了,播放完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还带走了磁带。 顾荀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棺盖。 这种东西就跟那个八音盒是一样,不管你有没有亲手去碰,只要耳朵听到了,就很难不出问题了。 灵异社的社长是谁?男的女的?沈婷回到学校以后,这个社长人又在哪里? 更棘手的是,按照周雪微所说,剩下同行的人并不都是陆海大学的学生,这范围一下子就扩大了,无法确定他们是否也像沈婷一样消失了。 顾荀闭了闭眼,坐进这个专属于他的空间,心里逐渐平静下来,脑海中男人的声音也消退而去。 他看了看手中的磁带,缓缓躺了下去。 棺盖合上,视野中的最后一点光消失,顾荀双手捏着磁带,闭上了眼睛。 虚无的黑暗中刮起了风,从顾荀的耳边吹过。 紧接着的是哗啦啦地海浪声,顾荀感觉有谁正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脚踩在沙子上发出声响,偶尔有几颗砂砾滚进鞋子里,卡在趾缝间。 顾荀蹙起眉头,使劲甩了甩脚,眼前的一切瞬间清晰了起来。 脚下确实是一片沙滩,浅咖啡色的沙子上有光脚走过的印记,也有沙滩拖鞋鞋底的花纹,而自己脚上穿着一双粘着草莓图案的粉色凉鞋。 顾荀抬起手来看了看,感觉比自己原本的手小了不止一圈,手指纤细白皙,只有中指的位置有个因为长时间写字而隆起的小鼓包。 身上此时穿着一条浅蓝色齐膝的连身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小外套,海风一吹过就感受到一阵凉意。 “老公。” “老公?发什么呆呢?” 顾荀感觉有人松开了自己的手,于是抬眸看去,那是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身上穿着泳衣外面套了一件长外套,她朝前走了几步,拍了拍一个坐在石头上发呆的男人。 “老公?” 男人的后背被拍得啪啪作响,顾荀也跟了上去。 “哈?!”男人整个人猛地一抖,像是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一下子把头转了过来。 那是一副如梦中惊醒的表情,在看到女人之后化作了歉意的笑容,站起身拍拍屁股,“抱歉啊,想事情想出神了。” 女人脸上带着些许担心,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没事吧?感觉你从昨天起就开始有点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男人赶紧摆摆手,清了一下嗓子,“我都多大的人了,真不舒服肯定会吃药的,就只是想事情而已,没事。” 说着,男人开始往回走,女人和顾荀跟上他的步伐。 “是不是班上又有什么烦心事?”女人抓起顾荀的手,往前追了几步。 男人转过头,笑了,“我教书都多少年了?还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啊,就别操心了,真没事,本来就是带女儿出来玩玩散散心,就别老抓着这个事说了。” 话毕,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顾荀。 男人伸过手来,在顾荀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只是笑,倒也没说什么。 顾荀对父母对家庭都没有具体的概念,所以即使面前的两个人对自己表现得很亲近,他也无法从中产生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来,他只是默默地跟着两个人回了旅馆收拾东西,然后简单吃了个午饭,坐上了离开景点的大巴。 顾荀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感觉熟悉又陌生,连自己身处的大巴也是。 这个地方应该是万舟,但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万舟。 巴士停在了一个还算大的中转站,三人下了车,又坐上了拉客的三轮摩托车,一路颠颠簸簸来到了山脚下。 沿途的居民不多,树木倒是很茂盛,走了十多分钟,顾荀就看到了一道银白色的大门,还有挂在门头上的“万舟市向山区第二中学”的牌子。 顾荀不知道现实里这个学校现在什么样了,不过在这里看虽然多少有些岁月痕迹,但还算不上破旧。 似乎是假期还是周末,校园内很安静,一直到走到一栋两层小楼前时,顾荀才听到了从房间里面传来的隐隐约约说话声,或者是电视机播放的声音。 有人推门而出,看到男人笑着打招呼,“哎哟陈老师,玩儿回来啦?” 男人笑着应他,寒暄了起来。 女人则从男人手里接过了行李,打了声招呼,带着顾荀走上楼去。 木板铺成的走廊被踩得嘎吱作响,这个地方和叶非成描述得一模一样,推门进屋,入鼻的是被太阳照射后的闷热气息。 顾荀走进里屋卧室,把背包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重重躺了下去。 而那个黑色的录音机,就放在目之所及的柜子上,此时里面并没有磁带。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寻常,就像是磁带里哼歌的男人一般,既普通又无趣。 第99章 寻常中的异常 顾荀躺在靠窗的小床上,这张床的长度明显已经有些不太适合自己现在的身体,他微微弯曲着膝盖,脸朝窗户的方向睁着眼睛。 清冷的月光顺着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单上,而身后是微弱的橘黄色暖光。 顾荀悄无声息地抬起头,朝后看去,最先看到的是挨着自己睡的女人,正背对着自己呼吸平稳,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是被叫做“陈老师”的男人坐在一个写字桌面前,奋笔疾书着什么。 顾荀只能听到钢笔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一盏小小的台灯照亮了那一方空间。 男人的注意力似乎十分集中,脑袋时不时左右摆动一下,像是在对照什么,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停,只可惜桌面被他的后背遮得严严实实,顾荀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顾荀准备躺下的时候,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转了身,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看到将躺不躺的顾荀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女人,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还不睡?” 顾荀索性坐起了身子,朝写字桌的方向看,“爸,这么晚了你还在干什么?” 男人眨眨眼,站起身来走到顾荀的床前,“写教案呢,还能干啥?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到时候起不来怎么办?” 说着,也没有等顾荀说话,男人就打开卧室门,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顾荀听到了门外倒水的声音,目光却还停留在写字桌上,他想要起身去看个究竟,但明显时间上是不允许的。 一个已经教书那么些年的老师,还会这般慌慌忙忙在开学前一天晚上,熬着夜写教案的吗? 顾荀不了解这个职业,更不了解这个男人,他对学校和老师都极其陌生,但直觉告诉他不像是写教案那么简单。 脚步声响起,顾荀只能打断了自己的思考,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等到男人完全进了屋内,他才稍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对方抿了一口热水,左手翻阅着什么,右手又开始书写了起来。 沉沉的睡意袭来,顾荀再也控制不住这具身体的眼皮,陷入了梦境之中。 …… “滴滴滴——” “滴滴滴——” 叫醒顾荀的不是放在窗台上的闹钟,而是早晨初升的太阳,他眯着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坐了起来。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外面飘进来油条的香气。 顾荀坐直身子,盯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才缓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抬起头的瞬间,原本放在柜子上的录音机却已经不见踪影。 心里咯噔一下,顾荀飞速换掉了身上的睡衣,套起有人为他已经摆在床尾的校服,打开了卧室门。 “妈!” 清脆的女声从顾荀的喉咙里蹦出来,女人转过头来看他,手里拿着半根油条,表情疑惑,“怎么了?” “录音机呢?”顾荀伸手指了一下卧室内,“去哪儿了?” 女人挑起眉毛,笑了,“你爸拿走了啊,他说今天上课要用,就拎走了,你也别愣在那儿了,赶紧吃完东西也去上学了,我一会儿也得出门了,抓紧时间啊。” 顾荀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咚地跳着,他开始回忆昨天回到家里之后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去还原每个时刻的录音机都是什么样的状态,不过他似乎没有在里面看到磁带。 女人吃完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嘱咐了顾荀几句,也拎着包出门了。 这间狭小的教师宿舍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顾荀一个人站在茶几面前,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一点胃口都没有。 吃不进去的东西,即使换一副身躯,依然是没有任何食欲。 顾荀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开始在客厅里翻找起来,他不清楚录音机里那盘磁带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现在至少把能探索的地方仔仔细细找一番比较好。 电视机两边的柜子被他打开,一边放着些糕点和坚果,另一边的塑料袋拿开,能看到很多盘磁带被整整齐齐码放在里面。 顾荀快速地将它们一盘盘拿出来,打开盒子检查,但看起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歌手磁带,没有一个长得像那一盘的。 顾荀在磁带里听到的歌声,声线和姓陈的男人很接近,他当时是在做什么呢?移动椅子的声音,书写的声音,口中还哼着歌,为什么会录下那样的东西? 顾荀把磁带全都收回了柜子里,站在水池面前一边洗手一边沉思。 手指上沾染的灰尘顺着水流走,顾荀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看镜子里的女生。 很年轻,就是十多岁的初中生的样子,顾荀记得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倒不如说再往前的人生他都没有经历过,之后要去的学校,要去的教室,还有要上的课,都是他没有体验过的。 顾荀的一切都是谢执秋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他没能去上过学,并不是不想,也不是他不够聪明,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太过于不稳定,像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作为131研究所的管理人,谢执秋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里的。 顾荀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面容,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他探过身子靠近镜面,上下左右开始仔细打量这张脸。 很奇怪,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看过。 当然,他也不能说自己看到过这样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某种神韵,眼睛的形状,或者是别的什么,让他说不上来的在意。 宿舍门外,学校的广播里响起了五分钟提前的预备铃的声音,顾荀才如梦初醒。 拎起书包,锁上房门,顾荀顺着楼梯飞奔而下,朝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上课的时间比顾荀想象的还要难熬,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子的委托,讲台上老师在唾沫横飞,而那声音从一边耳朵进,立马又从另一边耳朵出去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早晨挤满了学生的教室里闷闷的,更是催起了人的瞌睡,顾荀头靠着墙边,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上摆着的天书,心里在给课堂的结束倒计时。 从没有那么难熬过,不知道是不是那盘磁带里的声音带来的平常和无趣,顾荀眼前所经历的一切也是那么普通,没有亮点,也不存在任何不寻常。 “佳然,你还好吧?” 午休时分,顾荀趴在过道边看着外面发呆,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去,是一个穿着同款颜色校服的男生,顾荀没在自己的班级里见过他。 见顾荀只是沉默着眨眨眼睛没有回答,男生也靠在了他旁边,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家假期去做什么了啊?” 顾荀努力地睁着他那双困倦的眼睛,思考了两秒,“什么意思?” 男生又靠近了他一些,“我看你……跟陈老师怎么一个样啊?都像是没睡好似的。” “嗯?”顾荀一听,终于是来了些精神,“我爸怎么了?” 男生看顾荀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不知道的吗?陈老师今早上课也不知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经常讲着讲着就不动了,像是在想什么事儿一样,磁带播完了也没有停,人就坐在讲台边上发呆,我们喊了他好几次才回过神来,我还以为你们假期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荀闻言一把抓住男生的手臂,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磁带?什么样的磁带?” “啊?”男生被问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顾荀抓他的手表情有些不自然,“就是诗朗诵的磁带啊,你们班没用吗?今天课上讲的部分都播完了,结果陈老师也没按暂停,直接都播到后面的内容去了,他以前可不会这样,就是感觉太奇怪了,我就担心……” 男生说到这里,抬眼一看顾荀的脸,“担心是不是你家出什么事,所以来问问你。” 顾荀慢慢松开了男生的手臂,垂下眼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爸昨天熬了很晚,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也不说,其实我也感觉怪怪的。” 此时,吃完午饭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回到教学楼,过道上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顾荀皱眉想了想,看了一眼男生胸口的校牌,记下了他的名字,“齐沫,你帮我看着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就来告诉我。” 齐沫的脸上带着疑惑,但是看到目光灼灼的顾荀,拒绝的话怎么也没能说出口,他清了一下嗓子点点头,“好吧,但是如果你搞清楚了,之后一定要跟我讲是怎么回事啊。” “当然可以!”顾荀回答得很干脆,因为他知道那个时刻是不会到来的,处理到核心他就会离开,至于陈佳然是否对齐沫解释了来龙去脉,已经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齐沫左右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从口袋里悄悄掏出什么东西来,塞到顾荀的手里。 顾荀一低头一看,是一块还温热的紫米糕。 “我看你没去食堂吃饭,”齐沫揉揉鼻子,移开了目光,“饿着对胃不好,多少还是得吃点。” 顾荀想要拒绝,陈佳然也许能吃下去,但是他是绝对吃不下去的,东西放在他手里只有被丢进垃圾桶的命运。 可谁知齐沫抿了抿嘴,完全没给顾荀开口的机会,转头就跑了。 不过顾荀并没有因此苦恼很久,他把米糕装进校服口袋,只因为他看到男人坐在楼下教师办公室的门口。 风吹过男人额前的头发,镜片微微反着光,偶尔有学生从他身边跑过,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偶,呆滞地坐在那里。 顾荀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有别的老师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用不自然的笑容回应着,随后站起身走进办公室,消失在顾荀的视野里。 有什么东西在顾荀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发生了,这给他带来了一丝不安。 第100章 灵异社社长 “雪微,你们社长呢?” 薛莬将从档案盒里抽出来的那张纸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伸出脑袋,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周雪微。 对方抬起头来,思绪似乎还有些茫然,在张开嘴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熟,也就入社的时候小婷带我打了一次招呼,后来基本都没有交集。” 薛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又返身回到存放室内。 吴辞那一届的灵异社成员曾经去废校探索过一次,虽然笔记上记录了废校里“什么都没有”,但他们又是怎么找到那所学校的?向山区第二中学的旧校址废弃将近有二十年了,虽然一直没有拆,但如果真的有很明显的古怪,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就那么放着。 薛莬将档案盒塞回到架子上,摸着下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 一所废弃多年却一直没有拆除的学校,确实能吸引人去探险,就算是现在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也能找到以前探索人发布出来的照片,或者是文字记录的分享,基本上都是说那个地方只是单纯废弃了,没有任何都市传说,也不存在某些小道传闻。 快二十年过去,大多数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也早就已经对学校失去了兴趣,为什么这群学生反而突发奇想又去了呢? 薛莬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笔记的边缘有很整齐的压痕,看上去就像是掉在了某个柜子后的角落里,没有被及时发现,所以不像其它记录那样被销毁了,这一届的社长可能在机缘巧合中发现了纸条,才决定去探索废校的。 “一次性就成功……”薛莬低声自语,接着摇摇头。 她是不相信的,几个普通学生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就直接进入废校内部,在这次行动之前,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思考间,薛莬又将存放室里其它时间接近的档案和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很明显,研究所最想查的那几年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只有她口袋里这张不知道是谁写的纸,唯一有用的就是提到了“吴辞”这个名字。 薛莬走了出来,开口问道:“你知道你们社长叫什么名字吗?” 周雪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的位置,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递到薛莬面前,“应该是这个,我也不太记得清楚,只记得是这个姓。” 薛莬接过册子,这是一本用a4纸打印出来,登记社团钥匙保管交替情况的本子,上面记录着时间和保管人的名字,其中最多的两个名字就是“沈婷”还有“杜鹤”,其余名字偶尔出现,但钥匙的归还时间都是在一两天内。 “应该就是他,”周雪微用手在眼睛附近比划了两下,“我就只记得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刘海还挺长的快把眼镜都遮住了,剩下的就没印象了,也不是我们系的学生,只有小婷跟他熟悉一些。” 似乎是看到薛莬还想问什么,周雪微又开口补充道:“联系方式我也没有,我印象里基本都是小婷负责通知和传达,她说社长这人比较内向,不太习惯跟人讲话,就连社团里的人也都是跟小婷交流更多一些。” “但是这样的人,却还是社长?”薛莬沉思。 周雪微似乎被问得一愣,“……确实,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是社长,大家也都没在意过,小婷也没提过这个事情,所以……” 一个社团的社长,虽然不需要包揽社团内部所有的大小事务,但却是需要统领整个社团成员,思考社团的发展方向,组织活动制定计划的,光是听周雪微这么说,明显感觉沈婷和社员之间的联系要比杜鹤多得多。 如果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当一个社员不是来得更轻松吗? “他是哪个年级的,你知道吗?”薛莬转头问道。 周雪微眉头一蹙,“大三……还是大四来着……我就记得小婷说过他课变少了,空出来的时间比我们多,还讲她挺羡慕来着……” 薛莬轻轻地哼了一声,因为课程减少了,所以有了更多时间来琢磨调查废校的事情了吗? “这次活动,是谁提出来的?”薛莬双手抱胸,“沈婷?还是这个杜鹤?” “……应该……”周雪微的脸看上去有些为难,“应该是社长吧?小婷当时只跟我提,说是社团里有这个活动,问我有没有兴趣,她当时蛮兴奋的,我知道她一直都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要是她早有想法的话,应该很早就会跟我说了,而不是在活动开始前几天。” “我知道了。”薛莬走到活动教室门口,朝周雪微招招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这里的线索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少,既没有当年灵异社的活动记录,连现如今的社长也不知所踪,只知道了一个名字。 不过好在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方向,薛莬告别了周雪微,坐上市郊的巴士又回到了研究所。 炽热的阳光照在研究所宽阔的院子里,只能听到薛莬快速向前的脚步声,冥冥之中她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废校探索很可能跟吴辞那一届的灵异社有关联,学校位置的消息和正确进入的方法不可能是凭空来的。 也许正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那张角落里的笔记,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薛莬电梯都没有坐,快步上楼,然后“哐”地一下打开了治疗室的门。 谢执秋穿着研究大褂,双手插在兜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而站在他身边的,一个是光着膀子露出胸口奇怪图案的江蝉,另一个是看到薛莬后正在慌乱套上衣服的杨晋元。 薛莬的目光在江蝉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看向谢执秋,只见对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于是她收回视线,走了几步来到杨晋元面前。 “在你的记忆里,”薛莬稍稍弯腰,凑近杨晋元,“你们那件事发生之前,或者准确些说,在吴辞出事之前,有没有听说过灵异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杨晋元被薛莬问得一愣,穿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一边思考一边拉着衣角,“奇怪的事情?” 薛莬眨眨眼睛,说道:“那我换个说法,他们有没有过什么特别的外出活动?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这一问,可是把杨晋元问倒了,大学期间他对于吴辞的社团没有过丝毫的兴趣,每次吴辞说起社团的事情时,他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方茜能跟她聊得起来,到最后都会变成她们两个人聊得起劲,忘乎所以。 薛莬看杨晋元的表情,也知道没什么希望,“或者你想一想,除了吴辞和方茜,还有人对灵异社有过了解的?” 谢执秋缓步走了过来,“没找到什么东西?” “没有,”薛莬摇摇头,“别说顾荀提到的什么笔记本了,他们在的那几年的记录全都消失了,不过发现了这个。” 说着,薛莬从口袋里把笔记掏出来,放到谢执秋手里。 谢执秋只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薛莬的意思,“你是觉得,这一次的事情,跟发现这张笔记有关?他们是因为看到这东西,才从某种渠道知道了废校的位置,还有进入方法的?” “对,”薛莬轻轻地应了一声,又看向杨晋元,“他们进去了不止一次,而且这句话看得出是吴辞强烈要求再去,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去了都安然回来了,不然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肯定是会有印象的,对吗?” 杨晋元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但薛莬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即使他再对灵异社没有兴趣,怎么样也是发生在吴辞和方茜身边的事情,真出事的情况下,一两条小道消息还是会不可避免听到的。 想到这里,杨晋元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最靠前的位置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如果非要说的话,只能问他了,但是好几年没联系,我也不知道打不打的通。” 薛莬瞥了一眼那个名字,扬了一下下巴,“试试吧,灵异社现在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社长也不知所踪,除了名字之外完全没有联系方式。” 杨晋元低头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又抬起头看看围在自己面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键。 “嘟——嘟——嘟——” 打开免提的手机里发出了规律的声音,杨晋元用手握着机身,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紧张,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着,这种心情非常难以形容。 “咔。” 语音通话接通的一瞬间,一声轻响之后是令他不自在的安静。 “喂。” “喂?” 手机两头的人同时发出了声音,杨晋元感觉鸡皮疙瘩爬上了自己的手臂,在“喂”之后一下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喂?” 对面人的声音平静,带着杨晋元记忆中的熟悉感,但因为太久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了,又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 杨晋元清了清嗓子,脑子发懵,他不知道该开口先说些什么,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去解释自己这几年的断绝通信。 手机对面的人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怎么?隔这么久给我打电话,结果什么都不说吗?” “咳……”杨晋元又清了一下嗓子,他该说什么? 几年不见,开口就是找人家有事?这怎么好讲? “差不多得了啊,”对面的人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样子的了?一点也不像你啊。” 杨晋元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喊了一句,“安磊……” “嗯?”对面的回答依旧平静。 “我有事想要问问你。” 又是一声轻笑,“行吧,你说什么事?” 杨晋元闭上眼睛,用手支撑着额头,“当年灵异社里的成员,你还有能联系到的吗?你跟方茜关系更近些,我想着应该比我熟……” 手机对面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声音,“……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讲起,”杨晋元兀自一笑,脑袋里快速回想了一下他过去几年的糟糕生活,“你帮忙想一想,其他的事情,我之后慢慢跟你讲。” 手机里传来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其间穿插着鼠标点击的咔哒声,“社长的话我还有印象,他跟吴辞都是社团活动的积极分子,我当初跟着去凑热闹的活动,基本都是他主办的。” “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手机对面的安磊沉吟了一会儿,“以前用他的手机号加过好友,但我不确定他现在还有没有在用这个号码,其他的东西的话,我也没有了。” 杨晋元闻言马上抬头看向薛莬,薛莬无声地点点头。 “没关系,”杨晋元点着头,“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那行,我发给你。” 杨晋元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那你还记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安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只记得方茜叫他杜学长,名字我没注意过,当时加好友也是那个气氛下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加了以后根本没怎么聊过。” 薛莬睁大了眼睛,凑到杨晋元手机面前,“你说他姓什么?” 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安磊显然有些意外,“你是……哪位?” “他姓什么?”薛莬根本没打算回答安磊的问题,还是继续问。 安磊顿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是姓杜,木头的木,一个土地的土,那个杜。” 第101章 别的东西 月光洒进逐渐熟悉的小屋,顾荀屈膝侧躺着,借着光亮用指甲在墙面上划出一道短短的横线,一个“正”字在他眼前就这么被完成了。 现在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五天,顾荀从未想过这种无聊枯燥的重复日子居然会持续那么久,虽然内心很清楚在自己察觉不到的地方,也许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但陈佳然因为上课等等各种原因被过于限制的行动,让他没有办法随意扩大自己的搜索范围。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有嗅到任何熟悉的味道。 不过这并没有让顾荀放松下来,反而更为小心和紧张,过去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看起来这也许不是简简单单的学生因为废校探险而失踪。 顾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陈佳然的父母已经在他身后的双人床上熟睡,而他每天晚上都会这样睁着眼睛盯着墙面沉思很久很久,一直到后半夜才会睡着。 顾荀知道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感受,也很可能是陈佳然的感受,她是不是也发觉了什么异常,却又无人诉说,才整夜整夜失眠的? 陈佳然的父亲陈峰从家里带走的录音机,在周五上完课以后也已经提了回来,还放在那个高高的木柜上面,里面没有顾荀日思夜想的奇怪磁带,用它播放了其他磁带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是在学校里面吗? 顾荀闭上了眼睛,学校教学楼的布局他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就是没能去的地方太多,他都不知道用课间短短的十分钟能干些什么。 因为是学校老师的子女,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很容易被其他老师认出来,一周以来很多次的偷跑都因此而被迫中断。 夜很深沉,顾荀搞不清楚现实里的时间究竟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陈佳然这段漫长的回忆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怀着无奈和困惑,最终还是陷入了睡眠。 …… 浑浑噩噩过了两天的周末,顾荀在闹铃声中眯着眼睛坐了起来,盯着被套上的花纹,已经快有些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了。 陈峰又是早早地就去了学校,拎着那个黑色的录音机。 顾荀开始忍不住想,他在磁带里听到的那段录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录下的?背景音很是安静,除了陈峰的书写声还有歌声,就没有再听到其他的了。 一开始他看到那个男人大晚上伏案工作的时候,以为就是在这间小小的教师宿舍里录下的,但现在顾荀感觉不是了。 陈峰在家里的行为举止一如往常的普通,就算偶尔也熬夜写教案,但从来没有听他哼过歌,更何况工作日的时候录音机也完全没有拿回家里来。 顾荀换上校服,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 他也许先入为主了,因为磁带里的背景音很安静,就下意识的以为会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其实不论什么时间,只要身边足够安静,不就是能保证听不到杂音吗?他的注意力应该不止放在晚上,而是任何时刻,都可能出现问题,诅咒之物又不是传统故事里的鬼,完全不存在什么见不见得了光这回事。 “佳然?发什么呆呢?” 顾荀被女人的叫声打断了思考,他目光看去,脸上换上一副笑颜,摇了摇头。 “我先走了啊,你吃完记得收拾一下。” 顾荀坐在沙发上盯着早餐看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空塑料袋把东西都装进去,背上书包离开了宿舍楼。 两节昏昏欲睡的课结束,顾荀走出教室,微凉的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余光看到齐沫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听说了吗?” 顾荀奇怪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听说什么?” “当然还只是小道消息,”齐沫用一只手挡着嘴巴,凑近顾荀的耳朵,“听说这周四五的小测验要取消了。” 顾荀眉头一蹙,略带失望地看着齐沫,“就这个?” 他又不是真的来这里上学的,测验取不取消这重要吗?! 齐沫赶紧小幅度地摆摆手,“那肯定不止啊,重点是这次取消小测验的原因,其他班好些人私底下都在传了,你们班还没人说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顾荀深吸了一口气,耐下性子,心想着面前的就是个小孩儿,千万不要跟他计较。 齐沫面色一凛,靠得更近,“有两个学生去老师办公室里偷试卷去了,是哪个班的还不清楚……” 顾荀捏紧了拳头,忍住了。 “他们不见了,”齐沫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是怎么样了,反正家也没有回,好像今天也没来上学,家长一大早就跑来学校问情况,陈老师来上课都晚了五分钟。” 顾荀屏住了呼吸,刚才的火气随着齐沫的话烟消云散,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入耳。 开始了…… 异变的预兆。 “怎么知道他们是去办公室偷试卷,然后消失的?” 齐沫眨眨眼,面朝过道外,声音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好像是上周他们和几个同学就在琢磨商量这个事情,其他人都以为是开玩笑过过嘴瘾,结果今天一上学发现人不见了,就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来偷试卷,结果出门遇到什么了。” “我也不是很确定啦,”齐沫耸耸肩,“但我们班长早上去办公室的时候,说听到有老师在那儿讲,办公室里确实好像被人翻过,窗户边卡了一块纸片,导致窗子关不紧,有可能确实是通过这个方式进去过,但之后人去哪儿了,老师他们也不知道。” 顾荀听着,转头看向教室的窗户。 向山区第二中学的窗户看起来很老旧,不是新式那种滑动扣锁的,而是那种扭动把手打开,要靠门窗限位器控制打开幅度的老式窗户,如果没有仔细观察的话,卡住东西确实很容易让窗户关不紧。 齐沫看看没说话的顾荀,清了清嗓子,“你不是让我帮你多注意陈老师吗?我就是有点奇怪,事情发生在办公室,不见的学生也不是我们班的,结果陈老师还因此迟到了,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迟到过,都只有早到的份儿,我就想着……跟你说说。” “谢谢……”顾荀轻轻点了一下头。 过道上的预备铃响了起来,齐沫只得摆摆手,往自己的班级跑去。 顾荀坐回到位子上,开始仔细回忆从第一眼见到陈峰起的画面,那时候他坐在海边的石头上,看着海面出神,当时他在想什么? 说起来,陈佳然一家为什么会去海边玩?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顾荀经过海岛一事,现在对“海”这个字着实有些过敏,感觉凡是跟它沾边的东西,必然有些什么问题。 可惜通过接触诅咒之物没有办法看到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一切都只能从诅咒之物开始形成算起。 就像是通灵板事件的时候,明显在那之前吴辞和通灵板之间已经出现了异常,但在黑雾和吴辞完成交换之后,杨晋元他们遇到的事情都是以吴辞的意念产生的诅咒之物发生的,若不是顾荀第二次提前触碰了乩板,甚至没有渠道知道之前还发生过交换一事。 但真要往细了讲,吴辞和黑雾交换之前,必然还是发生过别的事情的。 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响起,顾荀机械地翻开教科书,盯着上面的文字。 这一次也许是一样的,陈峰在海边就发起了呆,在学校里也常常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或许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端倪,只是陈佳然还有她的母亲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陈峰隐瞒了什么?这个男人太过于少言寡语,跟自己女儿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虽然能看得出来他的疼爱和关心,但却并不是那种事事都能宣之于口的人。 他会嘱咐,会鼓励,会倾听,却不会说出自己的感受和苦恼。 顾荀微微抿唇,他不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会突然凭空生出极端至极的想法和意志。 想到这里,顾荀苦恼地捏了捏眉心,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了,一个父亲是很难向自己才上初中的女儿去吐露这些担忧和心声,要是真想知道,还是只能靠自己的行动了。 这种纷乱的思绪一直持续到放学时分,顾荀愁眉苦脸地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平平无奇的建筑。 接着就看到齐沫背着书包朝自己跑来,顾荀站定脚步,在楼梯下等着他。 齐沫在靠近顾荀的一瞬间,猛地停住了脚步,放低声音,“隔壁班的听说有几个人约着要去办公室探险了。” 顾荀闻言皱起眉头,“他们有病吗?” “谁知道呢,一是他们不相信真有那么玄乎,”齐沫撇撇嘴,“二是他们又相信真有这么玄乎,说不定真的有病。” 顾荀抓着书包带往前走了几步,“他们怎么去?老师要是知道窗户会被卡住,今天肯定会格外注意的,这种方法行不通了吧?” 齐沫神秘一笑,“这能难得倒他们?老师办公室不一直都是轮流安排各班值日生打扫吗?他们跟人家值日生换了,偷摸着拿了老师钥匙,中午出去外面配了钥匙又拿回来,这下关窗户都没用了。” 顾荀脚步一顿,盯着齐沫看。 “怎……怎么了?”齐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两步。 顾荀向他靠了一步,“你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该不会也要去吧?” 齐沫的面色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赶紧摆手,“怎……怎么会呢?我就是听他们说的而已,我,我不会去的。” 顾荀鼻子里轻哼一声,“你不去的话能知道这么详细的事情吗?人家偷偷摸摸去,会闲着无聊把怎么偷钥匙,怎么配钥匙告诉你?” 齐沫张张嘴,一下子没了话。 顾荀深吸一口气,抓住齐沫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去,听我的。” 齐沫只是低着头眨眨眼睛,“可我们都是哥们儿,都说好了……” 顾荀无法确定去教师办公室一定会出什么事,但在这种诅咒之物成形的过程中,不轻举妄动才是最好的保命措施,任何一点刺激或是异常,都可能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 特别是,他现在本能地觉得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和那盘磁带存在着说不上来的别扭。 磁带里的歌声是陈峰的,但他和陈峰每天生活在一起,至今还没从其身上发现异常。 这个学校里,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第102章 夜访 齐沫的眼神飘忽,不敢正视顾荀,还悄悄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顾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是陈佳然,他也不知道陈佳然和齐沫之间的关系又究竟怎样,但面对这样一个仅仅相处了一周的男生,想不出什么非要劝诫和挽留他的话。 齐沫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小声地说道:“我就是去给他们放放风,没事的,都是哥们儿,答应好了的事情现在反悔也说不过去……是吧?佳然?” 顾荀没动,只是在站在原地那么看着齐沫。 他又不是回到过去来改变故事的,况且他也没有真的回到过去,面前这个人是死是活跟顾荀关系并不大,非要说的话,既然知道可能有危险,还要去做,那就得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责任。 当然顾荀根本不在乎他们究竟有没有准备和觉悟,脑子一热去作死,提醒一次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于是顾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齐沫的方向走了两步,说道:“随便你。” 齐沫明显一愣,他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等再回身的时候,顾荀已经顺着绿荫小道往教师宿舍的方向走了。 虽说顾荀并不在意这些学生最终究竟是死是活,但那间教师办公室他是充满了好奇的,再加上陈峰这几日来偶尔展露出来的异常,他觉得也许应该趁着几个学生进去的时候,也去看个究竟。 这一思考,就到了夜幕时分。 女人依旧早早地就上了床,陈峰坐在写字桌旁边低头整理教案,顾荀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盯着身侧画着“正”字的墙面思索。 没过几分钟,耳朵就听到陈峰起身的声音,衣物之间轻轻摩擦着,脚步也放得格外轻,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椅子,来到床边。 顾荀意识到了不对,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双人床发出嘎吱一声响,接着听到陈峰隔着被子拍了拍女人的背,用的力量很轻,不足以叫醒一个累得已经熟睡过去的人。 很快陈峰下了床,又来到顾荀的床尾,一只手支撑在床上,往前探身子扶住顾荀的肩膀,同样用很轻的力道晃了晃,“佳然?” 与其说是在叫醒一个人,顾荀感觉他更像是在试探两人有没有睡着。 顾荀闭着眼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装作睡着的样子,就感觉到陈峰压在床边的重量消失了。 卧室门发出轻响,他走了出去。 顾荀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女人,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将卧室门拉开一条缝,正好看到陈峰坐在门口的小矮凳上换鞋。 他身上套着上课时常穿的那件深灰色夹克,眉毛蹙在一起,动作很轻又很快,待穿好鞋后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顾荀赶紧把身上的睡衣换下来,从柜子里扒拉出来一套深色的运动服胡乱套上,在门口换了运动鞋,冲出房门跟上了陈峰的脚步。 夜里的学校没有灯,周围很黑,全靠一点月光照亮脚下的路。 顾荀躲在电表箱的拐角里,看着陈峰脚步飞快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待他身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月光把陈峰的背影照得朦胧,顾荀不敢靠得太近,在这种极其安静的情况下,人是非常敏感的,一不小心就很可能察觉到身边的异常。 陈峰的脚步在到达篮球场上之后加快了不少,他一路往教学楼的方向走,目的明确。 顾荀不确定齐沫跟那几个约好的学生现在是否还在学校里,在看着陈峰上楼梯往一楼大厅里走的时候,他沿着墙边拐了个弯,绕着教学楼的后方小跑而去。 学校是挨着山建起来的,放学之后学校大门就会有门卫上锁,四周围墙很高难以翻越,他们必然不可能去惊动门卫大爷,一旦被发现就直接通知老师了。 想要晚上悄无声息地进入学校,那就只有通过后山,虽然围墙的高度都是一样的,但后围墙的外面是斜斜的山坡,只要爬上外面的大树,就能顺着树干跳到围墙上,从而进入学校内部。 顾荀弓着腰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地面,很快就在教学楼下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些散落的泥土,虽然杂乱不堪,也看不出是一个脚印的程度,不过至少印证了他的猜想。 陈峰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在此之前他就感觉到了些什么,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学校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两个学生莫名其妙消失了,他可能是慌了,又或者是有别的打算,才会在这个时间偷偷回到学校里。 顾荀一边想着,一边顺着小花园重新绕进了教学楼里。 陈峰此时就站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口,他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远的能看到办公室门好像开着一条缝,只是里面黑漆漆的,不确定是否有人在。 顾荀用鼻子嗅了嗅,没有什么气味。 陈峰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他的目光在门上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转身离开。 顾荀的心脏猛地一跳,赶紧跟了上去。 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的脚步显得很是急切,但他并没有返回宿舍楼,而是出了教学楼之后,直直地往垃圾房的方向走去。 夜风把他额前的刘海吹起来,一直到了垃圾房门口,陈峰没有犹豫地直接拉开了门,将手里的东西往里面一丢,又重重将门关上。 他盯着垃圾房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拉开确认了一次,才又面色凝重地再次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顾荀等他远离,才悄然上前,轻轻拉开垃圾房的门,朝里看。 空无一物。 学校里垃圾房的垃圾,会由垃圾车在每天学生下课之后统一拉走一批,所以到了晚上这里不可能会有东西,但刚才陈峰确实往里面扔了什么,甚至那东西砸在地上还发出了声音,这个顾荀是没有听错的。 他丢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又去哪儿了? 顾荀一时间懵了,那肯定不是磁带,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察觉到陈峰手上拿着的那东西有什么异常。 不做多想,顾荀返身往教学楼里走。 上了楼梯刚好看到陈峰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就在准备推开门的一刻,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像是在教学楼里听到了什么动静一般,朝上飞速地环视了一圈,紧接着顺着楼梯往上跑去。 顾荀的目光沉了下来,他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陈峰更像是一个陷入了自己幻觉世界的精神病患者一般,丢了不存在的东西,听到不存在的声音,此刻又在寻找不存在的某种东西,跟他白天上课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来到教师办公室的门口,顾荀一垂眸就看到了门锁上插着的钥匙,他伸手轻轻把门推开,入眼的是一张张排列整齐的木质办公桌,上面没有新式桌子那样的挡板,也不存在老师一人一台配备齐全的电脑设备,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屋子的尽头。 钥匙还在门上,里面却没有人。 一台眼熟的录音机放在靠窗边的位置上,顾荀走了进去,在那张办公桌前停下。 桌子上是眼熟的保温杯,几摞作业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也像是纸张垒起来的城堡,只留下了中间很有限的书写范围。 “嘎吱——” 突如其来的响声让顾荀的动作一顿,他迅速抬头循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办公室的窗户打开了。 可奇怪的是没有门窗限位器固定的窗户,就那样诡异地打开了一个角度后不动了,即使有风正从外面往里吹,甚至把一旁的窗帘吹得轻轻飘起,窗户也像是被什么人牢牢抓住一样,定住一动不动。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抓着窗户,从外往里看。 一阵鸡皮疙瘩爬上顾荀的手臂,他没有上前,而是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开始仔细观察,耳朵里是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紧接着哐啷一声,钥匙从门锁里掉了下来,落在水泥地面上。 顾荀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有人……在吗?”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样一句话,也有可能这是陈佳然问出来的话,只是因为这句话具有极其强的意义,所以即使不是顾荀自主想要这么问,嘴巴里还是发出了陈佳然略带颤抖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陈佳然,但顾荀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不是磁带,是别的东西。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明明进入的是以磁带为核心的过去,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磁带没出现不说,反而是有别的东西一直在搞鬼? 这种看不见,又感觉不到的感受实在是让顾荀窝火,这就好像他还在那座岛上似的。 等等…… 顾荀一下愣了,他看看窗口,又看看门口的位置。 像是……在岛上? 顾荀伸手拉了几下陈峰办公桌的抽屉和柜子,结果全都上了锁,于是他不再逗留,而是冲出了办公室,朝着陈峰上楼的方向跑去。 不对劲,不对劲,不该这么倒霉的吧? 还是该说他们运气太好? 这事情一股脑的一起来了? 顾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绕着二楼跑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峰,他就接着往楼上去,一直到了4楼,突然听到了男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想也没想就跑了进去。 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地上,顾荀麻溜地打开了厕所的灯。 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在狭小的空间里亮了起来,让原本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感到一阵不适。 顾荀使劲眯了一下,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陈峰已经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有惊讶,但张开的嘴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而陈峰的怀里,抱着的是满头是水的齐沫,眼睛紧闭,嘴唇毫无血色。 顾荀往前一步,“怎么回事?” 陈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保持镇定,“你怎么来的?” “这事情现在重要吗?”顾荀皱起眉头,盯着陈峰的双眼。 陈峰避开了让他难耐的目光,抱着齐沫慢慢站了起来。 待他转身,顾荀才看清楚,齐沫的耳朵里正朝外流着血,血和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耳廓滴落到地面上。 陈峰走到顾荀面前,说话声音低沉,“先去送他去医院吧。” 顾荀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影快步消失在教学楼楼梯下,朝着校门口的方向一路小跑。 教师办公室内,黑色录音机的播放键“咔嗒”响了一声,一盘没有标记的磁带开始在里面缓缓转动。 沉默。 沉默。 接着是男人轻轻哼唱歌曲的声音。 “……回家……噢回家……我需要你……” “回家……回家……马上……来我的身边……” 窗户哐当合上,办公室的门也缓缓关了起来。 咔嗒。 磁带停止了播放。 第103章 是我 顾荀在黑夜中猛然回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了。 教学楼的轮廓隐没在黑夜之中,月光照亮了旗杆的顶端,只能看到一面旗帜在风中轻轻飘荡。 陈峰抱着齐沫快步往前走,顾荀低头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加快速度跟上他的脚步。 东西是跑不了的,既然在现实里它还在影响着学校那一片的范围,那么在过去的时间里就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 陈峰敲响了门卫室的大门,睡眼惺忪的大爷走出来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过他拍了拍脸,很快就把登记簿和车钥匙交到了陈峰的手里。 黑色的桑塔纳在夜色中顺着山路一路往下狂奔,依山而建的道路弯弯扭扭,顾荀抱着齐沫在后座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平衡。 齐沫头发上的水全滴在了他的裤子上,冰凉的水浸湿布料,又顺着膝盖往下滑去。 这种皮肤和衣服紧紧贴合的感觉很难受,但顾荀的双手只能固定着齐沫的头,保证他不左右摇晃,自己身上怎么样已经顾不上了。 顾荀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陈峰皱起的眉头,除了车子在路上的轰鸣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伸出手轻轻压在了齐沫的颈部,顾荀松了一口气,指腹能感觉到对方的颈动脉还在规律地跳动,人虽然没死,但身上的水是怎么回事?耳朵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是水的原因,顾荀感觉齐沫耳朵里的血好像还在不断往外流,可是车里太黑,他手上也没有可用的照明工具,也看不了耳朵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跟齐沫一起来的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他没事? 顾荀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现在这个样子算不上没事。 下了山的道路异常的通畅,顾荀透过窗户往外看,昏黄的路灯照亮前往医院的道路,不过路上车辆几乎没有,行人就更不用说了,若是换做现实,这个时间还指不定有多热闹。 陈峰猛地一脚刹车来得猝不及防,顾荀的额头一下撞在了椅背上,他收回自己的思绪,而此时陈峰已经打开了后车门,从他手里把齐沫接了过来。 陈峰的身上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水浸湿的印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车钥匙你拿着,把门锁好,”陈峰抱起齐沫,站直身子,“在门口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别乱跑。” 交代完,顾村就见陈峰朝着亮着“急诊”两个字的门口跑去,里面灯火通明,吵吵嚷嚷,和外面安静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 顾荀从车上钻了出来,关上车门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围着桑塔纳转了一圈,最后才尝试着把钥匙插进驾驶座方向的车门,扭动两下。 他的心里疑惑丛生,根据叶非成和江蝉回来所讲述的经过,再配合周雪微的所见所闻,顾荀一直认为对学校产生了影响的,是那盘不知所谓的磁带。 可他在这里看到的真实却是,在磁带出现之前,学校里已经出现异常了,而这种异常的源头他甚至察觉不到。 心脏的咚咚声传入顾荀耳朵,这个时候的陈佳然一定很紧张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急诊大厅,在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若有似无的还有些血腥味,担架床的轮胎在地面上咕噜噜地响着,叫喊声,嘱咐声,哭泣声,充斥在顾荀的耳朵里。 救护车红蓝色的车灯在门外闪来闪去,照在急诊的玻璃大门上,拨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顾荀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他没有找到陈峰在哪里,但也没想着自己去找,他现在就算过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齐沫已经有一个成年人陪同,况且陈峰就是他的班主任,很快就能联系到家人,而救人则是医生的事情。 伸直双腿,顾荀盯着自己潮湿的双手。 没过多久,就看到陈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双手叉腰,看了顾荀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顾荀看着他,没开口。 “他家里人来了。”陈峰的说话声音很低,但听得出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耳朵,怎么回事?” 陈峰顿了一下,表情不解,“说是鼓膜破了,外耳道也有些伤,医生也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哪回答得上来,只有等他自己清醒了。” 鼓膜破了? 顾荀双手抱胸,将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压在自己的双腿上。 陈峰看了一眼顾荀,轻咳一声,“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去学校里的?” 顾荀闻言转眸看向他,“那你能解释一下你大晚上偷偷摸摸出去,是为了什么吗?我是听到你出去的声音,才追上去看的。” 陈峰一怔,目光有些游离,“有东西忘在学校里了,我去拿一下而已……所以你那时候是在装睡?” “你要真是有东西忘在学校里,还需要在出门前确定我们睡没睡着吗?”顾荀坐直身子,音量也放大了一些,“再说了?你真的是去拿东西的吗?” 陈峰抿了抿嘴,点点头。 “你果然还是不想说,”顾荀的嘴角很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他紧盯着对方疲倦的双眼,“你既然是去拿东西的,为什么拿完以后要去垃圾房丢掉?什么时候不能丢?非要大半夜的?” 陈峰张张嘴没说话,显然是没有意识到顾荀跟在他身后已经看了个一清二楚,用手拍了一下脑门,低下了头。 这反倒让顾荀更疑惑了,自己跟在他身后没有察觉,可他却又能听到某种不存在的声音。 顾荀思忖了一下,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恐怕真的就没办法再从陈峰口中问出什么,于是他压下心中那份不属于他的火气,说道:“爸你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了,在海边上的时候,坐在那里发呆,一直叫你都没有反应,这不是现在这一会儿的问题。” 陈峰用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手指因为长年沾染粉笔显得很粗糙,他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抿着嘴唇不说话。 “你还不想承认是吗?”顾荀歪头看着陈峰的双眼,“齐沫说你上课的时候放录音,结果放到发呆,录音都到下一课了也没反应,你以前会这样吗?然后是说学生失踪的事情,你甚至迟到了五分钟,换做以前你会吗?” 顾荀感觉自己说话的音调在不受控制地一段一段提高,眼眶里还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话说到结尾甚至带上了些鼻音。 陈峰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两下眉间的位置,“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你解决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陈峰抬起头来,语中有种强硬的意味,“你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哐啷一声。 挂着车钥匙的钥匙串在陈峰的大腿上砸了一下,随后掉在他身旁的金属长椅上,顾荀已经站起了身,眼眶里是陈佳然气愤的泪水,正顺着女孩的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滚。 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让顾荀有些喘不上气。 “好啊,你厉害,你有本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全都扛在自己身上搞得你好像很能,很有担当似的,我们真的是家人吗?一家人连句实话都听不到。” 说完这话,陈佳然的身体猛地往后一转,就要走。 陈峰立马抓住了手腕,眉头蹙起,“你去哪里?!” “哪里?”鼻子里轻哼一声,“我不像你,我知道现在这个时间不能到处乱跑。” 说罢,使劲甩开了陈峰的手,快步朝急诊室的方向走。 一直走到了远离陈峰的位置,勉强能看到齐沫躺在不远处的床位上,顾荀才用力吸了一口气,手抓着门框,双眼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陈佳然的这股情绪来得太过迅速,又太过凶猛,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整个被这份情感吞没,仿佛自己就是女孩本身,用崩溃的泪水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顾荀轻轻敲了两下额头,手上的水基本干了,抹掉脸上不属于他的眼泪,尝试着平复内心情绪。 接着,他迈开步子,走到了齐沫的床前。 “阿姨……”嗓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哑,因为哭泣出现的鼻音也没有完全消退。 一个和陈佳然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想了想说道:“没事的,你别担心,医生说就是听力会有些下降,问题应该不大。” 顾荀没有说话,他不清楚女人这句话究竟是对陈佳然说的,还是在对她自己说的,怎么讲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只是一点听力下降,也足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了吧? 女人看着沉默不语的顾荀,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小沫他爸去交费开单子去了,我去看看,麻烦你陪我们家小沫一会儿了。” 女人甚至没有等顾荀回答,转身就匆忙离开了。 脚步声融入到四周嘈杂的环境里,顾荀才一回头,就看到齐沫悄咪咪地睁开了眼睛,发白的嘴唇弯起来笑了笑。 陈佳然被揪住的心脏稍稍松了下来,顾荀坐到他身边,凑近低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齐沫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比了比,缓缓动着嘴皮子,“就刚才……一会儿。” “那你还装睡?”顾荀伸着脖子在他耳朵两边看了看,“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沫轻轻摇了摇头,“就还是有点疼……我妈刚才一直哭,不知道怎么的……我有点不敢看。” 说到这儿,齐沫目光看向顾荀的双眼,“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应该听你的,”齐沫眨了眨眼睛,面色有些凝重,“应该听你的……然后多劝劝他们才对。” 顾荀一听又凑近了一些,“发生什么了?” 齐沫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脑袋,喉结动了两下,“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他们,等了好久都没出来,到窗口去看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关着,窗户关着。” 顾荀单手拄着下巴,“但我爸是在四楼的厕所里发现你的,你既然发现不对劲,为什么不走反而是在那儿?” 齐沫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他皱起眉头开始回忆,接着摇摇头,“我不记得……我去窗户看了没人,就顺着小花园绕进教学楼里……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钥匙插在门上,又试着喊了两声他们的名字,可没有人回应我,然后我想走……然后……” 像是又回到了当时,齐沫有些紧张地抓住了顾荀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覆上了自己受伤的耳朵,“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教学楼里明明很安静但是我听到了声音,像是在念唱着什么东西……捂住耳朵也能听见,我没来由地感觉害怕……就是……就是我也说不清楚……感觉不能继续听这个声音……” 顾荀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瞪得圆圆的,“你该不会……” 齐沫笑了,笑得很无奈,他点点头,“是我自己戳破的耳朵,用从楼梯间的扫帚上掰下来的杆子……” 第104章 固执 齐沫被父母和医生送去做检查了,顾荀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转身慢慢向外走。 他问了齐沫为什么要那么做,自己强行戳破耳朵可不是一个正常人能下得去手的。 齐沫当时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和他平时的样子,还有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相符,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再看向顾荀的时候,先说了一句“不知道”。 齐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发现捂住耳朵之后,那种声音依旧还在脑海里飘荡,他害怕,他慌张,他本能地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齐沫只看到自己手里拿着扫帚杆子,血顺着伤口滴落出来,疼痛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清醒,他想要离开学校,但很快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顾荀抬起头,看到陈峰还坐在原本那个位子上,见他出来才沉着脸缓缓起身,拿着车钥匙往急诊外面走。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上了车,顾荀坐在后座上紧皱眉头。 一路无言,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陈峰去门卫处还车,而顾荀看了他一眼就先离开了,连走带跑一路重新回到教学楼附近,直奔垃圾房。 嘎吱—— 打开垃圾房门,里面依旧是空无一物,顾荀当时只能认出陈峰手上拿着的东西有棱有角,大小和一本书差不多,可是丢出去的东西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陈峰丢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佳然!” 就在顾荀准备再次进入教学楼的时候,手腕一把被追过来的陈峰拉住了,他的手十分用力,捏得骨头都疼了起来。 顾荀皱眉回头,没有说话。 “很晚了,跟我回去。” 顾荀朝教学楼内看了一眼,沉声问道:“你到底藏了什么?” “……”陈峰垂下眼眸,手上的力量却没有丝毫减弱,“听我的话,回家……回去睡觉。” “你是不是知道之前那两个学生失踪是什么原因?” 面对顾荀的问题,陈峰只是沉默,但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确实知道些什么。 只可惜现在站在陈峰面前的不是一个跟他年龄相当的成年人,而是他十多岁的女儿,顾荀心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顾荀想了想又开口,“那你知道,今晚又有其他人不见了吗?” 陈峰听完这句话,眼珠子猛地震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一把将顾荀往自己的方向扯,“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荀尝试着甩了几下手,没有能挣脱开,“你不会以为只有齐沫一个人来吧?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你又是他的班主任,他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吗?” 陈峰一下子又抓住顾荀的另一只手腕,强行让他正对着自己,“来了几个人?还有谁?你认识吗?叫什么名字?” 过去沉稳平静的男人像是失去了应有的理智,说话的速度逐渐变快,口中的话语充满了审问的意味,他大睁着双目,像是要从顾荀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顾荀双手用力扯了一下陈峰,“我怎么知道?齐沫又没告诉我。” 那一瞬间陈峰的表情很复杂,他好像要松开顾荀的双手重新回教学楼的样子,但在几次抿嘴和眨眼之后,又硬生生地让自己放弃了,抓着顾荀开始往教师宿舍的方向走。 “你在办公室门上看见了钥匙,你还进去拿了什么东西,”顾荀被迫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说,“你没在办公室里发现别人,但是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然后跑上楼,最后找到了齐沫,你就松了一口气,因为发现他还有气,还活着,没有消失,你根本就没有想到除了他还有其他人来过对吗?” 陈峰闷着头往前走,说话的声音幽幽传来,“别问了,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在意。” 顾荀闻言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情你都能解决?你都察觉不到他们怎么消失的,消失去哪里了,你以为你能解决什么?” “陈佳然!”陈峰转过头来,压抑着声音喊了自己女儿的名字。 顾荀用双目平静的注视着他,这一刻的陈佳然和他一样,内心的疑惑远远盖住了来自父亲的震慑力,“你这样喊我能改变什么?消失的学生会回来吗?昨天两个,今天不知道几个,之后呢?你想什么办法?你是个老师。” 陈峰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许久之后,依旧没有说出任何让顾荀觉得有用的话,“回家……回家就会没事的,睡一觉起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嗒嗒作响,顾荀被陈峰扯着带回了屋里,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女人依旧在床上熟睡,完全不知道家里的另外两个人去而复返。 顾荀坐在沙发上,看着叉腰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峰,彼此看起来都毫无睡意。 陈峰深吸了一口气,到水池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左右走了两步,眼神示意顾荀回去睡觉,然而在看到他一动不动之后,极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陈峰在顾荀面前蹲下身,抬起头来,眉头拧起又松开,最后终于像是自己输了一般,从鼻子里重重呼出气,“我也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所以我在查,在想办法,你这样子和我赌气不睡觉,我真的没有能跟你解释清楚的东西。” 顾荀看着他,“但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之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你又丢了什么东西,你不也不愿意回答我吗?” “那是为了你的安全,”陈峰有些恼怒地“啧”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是希望你们永远不知道,永远不会接触,那就不会有事。” 固执的男人,说不通的道理。 顾荀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话锋一转,试探着说道:“所以你觉得扔掉就没事了是吗?” 陈锋的目光在这一刻垂了下去,他不再看顾荀,也不讲话。 顾荀心下确定了,看陈峰这反应,问题的来源看来就是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那东西不是磁带,至少顾荀可没见过有一本书那么大的磁带,但如果不是磁带,又是什么呢? 顾荀反复回忆着,陈锋把东西丢进垃圾房时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个完全坚硬的物体,不过那阵声响听起来也算不上软。 想到这里,顾荀继续开口,“行……那你丢完东西以后,有仔细检查吗?” “你什么意思?”陈峰抬起头来,声音刚一提高,又意识到卧室里还有个人在睡觉,只得努力压了下去。 顾荀记得陈锋丢完东西以后,第二次打开垃圾房的门检查过,然后才离开的,可是等他再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他们两人之间的间隔,往多了算也就一分钟左右,陈峰既没有把它重新从里面捡出来,那东西也没有自己长腿长翅膀往外面跑,那么是去哪儿了? “你丢完东西以后,我去检查了,”顾荀双手合十,“垃圾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是空的。” 陈峰张开嘴巴,没说话,接着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叉着腰在门口的位置来回走了两圈,又转头看顾荀。 顾荀往沙发靠背上重重一靠,靠背里的弹簧发出轻微响声,“我刚才又去看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 见陈峰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顾荀也感觉累了,问不出来也懒得再费神,站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恐怖片里不都这么演的吗?有问题的东西一旦沾染上了,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得了,你说对吗,爸?” 顾荀关上卧室的房门,将干了大半的运动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一个人坐在床尾面对着窗外眯了眯眼睛。 不安的情绪在他的心底弥漫开来,在这个时间点上,导致学校里出现人员失踪的罪魁祸首不是磁带,而是某种连顾荀自己也没法察觉的东西,而正是这种无法察觉,让他的神经完全紧绷了起来。 诅咒之物按照被未知存在影响的大小和程度,广泛意义上来说是存在高低之分的,越是影响更深更大的,就不容易被在它之下的东西所察觉或是压制。 这就像是叶非成和杨晋元在岛上的遭遇一样,他们身上已经有诅咒之物的同化,虽然无法再被岛上信仰所影响,但被岛民驱逐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了危及生命的情况,他们无法完全抵消和抗衡。 来自海中无名之神投射到龙涎香上的影响,倾覆了鲤岛,影响了海上广泛的区域,还长久地对万舟造成着影响,这和仅仅影响个人或是几个人的诅咒之物完全不同。 顾荀抬起手来看了看,而现在他就处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看到异常的表现,比如先前突然打开又关上的窗户,以及莫名其妙从门锁里掉出来的钥匙,可是他却无法知道东西的本体在哪里。 他当时之所以会联想到海岛上的遭遇,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杨晋元在自己身边表现异常,但顾荀却没能感觉出有什么东西靠近。 钻进被子里,顾荀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的月光。 海岛上的情况好在是石家人通过几十年,将老人本身做成了诅咒之物,虽然借用了龙涎香碎块的影响,但老人的心脏始终在他之下,踏进院子的一刻就察觉到了。 就好像刚才离开学校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顾荀感觉到教学楼里出现了动静,但那已经发生在了学生失踪之后,就算他现在将其推断为终于露面的磁带,也跟事情最根源的问题谈不上有多深的关系。 顾荀躺平身子,面朝天花板,床架下的木板发出一阵短暂轻微的嘎吱声,他屏住呼吸愣了一下,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关于上架 稀里糊涂突然就上架了,自己也不太搞得清楚什么状况。 说实在的,没有想到过自己还能签约,不像我看到那些作者那样幸运,既没有十万字以内的站短,十万字以后的签约申请也频频被拒。 当然了,失落肯定是有的,不过这种失落还远到达不了让我直接放弃现在写的东西,去跟着写更容易来流量的内容。 说白了,不是没有尝试过,而是发现不感兴趣的东西真的很难写出来,脑子像是断了片一样,只会写废话,于是还是决定写自己喜欢的。 签约之前一直为我投推荐票的人我记得很清楚,也很感谢,因为有这些推荐票可以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有人在看我写的东西,是一种让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毕竟怎么说呢,我可是个在别的地方写了九十多万字,却一个读者都没有的扑街仔啊,所以哪怕只有几个人看,我也想要把一个故事写完整,好好的写出一个有头有尾让我自己能够接受的东西出来。 于是我不再尝试申请签约,想着就这样写到结束也没关系,不坚持到最后自己又怎么去进步和成长呢? 突然有一天签约就来了,很意外,想都没有想过,但转念一想如果签约了也许会有推荐,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就算他们不会为此停留,那至少也比免费的时候靠缘分相遇要好。 然后到现在,突然的推荐通知,突然发现的上架,就跟最初一样什么都是突然的。 我没有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很清楚一本书的成功必然是多方面因素组成的,我不是个幸运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一刻幸运突然就砸在我头上。 不晓得上架以后还能有几个人看我写的东西,但我感谢每一个愿意去看的人。 收费之后也许看的人会变少,但我会继续写下去,把故事写完,拥有一个真真正正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我是个标准的社恐,一个与人相处非常有问题的人,不会说什么讨喜的话,也没办法表现得很熟络热情,但我感谢看到这里的人。 从1号开始改为双更,但每章字数会稍微减少一些,全勤还是想要吃一下的。 感谢各位的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