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名道》 第一卷 第一章 崇瑞城 但见青山起伏蜿蜒,些许山峰似要刺破天空,却也挡不住那璀璨阳光照耀这片丘壑之地。俯瞰而下,大大小小的村镇星罗密布,在其中心有一依水而建的城池,便是这边陲地区的主城了。 虽是偏远之地,这一方好山好水却也孕育了一番繁华喧嚣。辰时刚过,坊市就已响起了商贩们嘈杂的叫卖声和说书人的吆喝。 “今日书接上回!讲的是那城主府内的奇人高手!好家伙,有六条长臂的异士、还有头上顶着三颗脑袋的鬼怪,更有一头惊世凶兽!需每日生吞活剥一个大活人呀!” “那老城主可是以前北方战场上下来的狠角色,身边奇人异士可不少!” 说书先生摇着纸扇,天花乱坠地说着,唾沫星子横飞。周围看官也都瞪大了眼睛,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点秘辛。 一少年身着素朴短衫,蹲在一个小书摊前,耳朵支棱着,正认真地挑拣地摊上的书本。放眼扫去,书摊上皆是一些九流书籍,内容驳杂,倒也算包罗万象。看摊的小老头睡眼朦胧中,瞥见少年瞧的起劲,立马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唾液,切换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把头抻到少年旁,打量了一下少年在看的书本,旋即热情地向少年推销道:“这位爷,您眼光可真不差,这本《志异录》了不得!什么离奇的故事在里头都收录了,看看这装订,看看这纸张的品质,真别看我这地儿小,东西那可是一顶一的好货!” 少年默默地听完,放下手中书本,而后拿起另一本继续端详。老头见少年不搭话,又自顾自地说道:“哟,您看的这本也不差!”说着把旁边几本书拿起,“这儿还有《灵仙记》,还有《仙都志》……如果您都不喜欢,那我这儿还有更刺激的……保证您在这崇瑞城找不出他家了!” 老头贼兮兮地笑着,把怀里揣着的书本朝少年亮了亮。 少年打眼看去,书本上露出一字……“春”。 此时摊子边还有一妇女带着稚童在打量着摊子上的书本,看到后赶忙捂着稚童的眼睛快步离开了。 少年脸颊微红,低头继续琢磨手中地书本,老头笑容却丝毫不减,道:“这位爷,怎么样?我摊子上的书可都是物美价廉,一本不过百文而已,上哪找这漏去捡嘛!” 少年本有意购买,但一听到价格,扭头将欲离去。 老头急忙拉住少年,挽留道:“这样这样,那我赔个本,今天开个吉利头,给您八十文!” 少年舔舔嘴唇,拿起看的第一本《志异录》,斩钉截铁地道:”五十文,这一本我就要了。” 老头闻言,脸色好似吃了一口苦胆般,鼓起嘴边胡须,气道:“七十文!只能七十文了!” 少年听罢,将书本撂在摊上,甩手就要走人。 许是很久没人来买过老头的书了,老头抓起书本就往少年怀里塞去。 “好好好,五十文就五十文!” 而后怕少年反悔一般,迅速又拿出油纸为少年仔细包好。 少年有些无奈,从怀中掏出布囊,一枚枚点好铜币,很是不舍地交给老头。 老头乐呵呵地接过五十文钱,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了,拍着少年肩膀笑道:“小伙子真识宝哈,此书可是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淘来的!如今只好割爱给你了!今天的酒钱可有着落喽!”接着把地摊利落地收好,哼着曲钻进路旁小酒馆。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哟!” 少年摸摸空瘪的布囊,听到老头的哼唱不禁摇头叹息,那可是他一天的工钱了。 少年小心地把书收进里衣,街上小商小贩们熙熙攘攘,叫卖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各式各样的吃食都有,诱人的香气隐隐约约地扑进鼻腔,少年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紧攥着钱袋里的几枚铜币,往城中最为繁华之处而去。 …… 在这崇瑞城的中心,倒不如说是这四面八方河流汇聚的中心,水陆车船拥堵,乃是崇瑞城最为繁华富贵的地方,此处房屋栉比鳞差,大户大院不计可数。就算随便寻一间路边小铺子,装饰都好不奢靡,门槛都快赶大腿高。可一处外表普通的书院,却也在这纷华之中有一容身之地。虽然外表与周遭格格不入,但仔细瞧这,其牌匾金字玄漆,铁画银钩四字“常静书院”,样式沉稳大气,虽显得老旧,却透出一股历史的厚重,不过挂在这破落书院上着实委屈了这匾。 但听书院中传出一阵阵碎嘴子的动静,“大人请看此篇墨宝,这么恢弘的气势,如此高绝的技艺!肯定就是孟大师的真迹!” 说话之人大肚便便,身着绮罗绸缎,身上金光闪闪的,既是其浑身众多金银首饰映出的反光,更多的是这书院中的闪耀,谁能想到这白墙青瓦的书院里头,会有贴金的梁柱、彩绘的墙壁、玉石铺就的地面,与庭外的朴素形成了强烈对比,而此人便是此间书院的主人,钱达友。 钱达友不断摩梭着下巴上的一撮细胡子,脸上撑着谦卑的笑容。在他面前,一位身穿明褐襕衫的老者在一旁小厮的搀扶下,凑到书案前仔细端详着一篇字幅,片刻后,像是满意般点了点头。 钱达友搓着手,讨好道:“大人若是喜欢,待小人装裱好后明日便送至府上。” 老人抚着长须,随意道:“此字幅价钱几许?” 钱达友连连摆手,笑道:“大人看上的东西,小的哪敢藏私啊!大人能有空大驾光临,小人这真是蓬荜生辉了!” 老人没再听这滔滔不绝的马屁,向身旁小厮传了一个眼色,小厮便快步向前,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钱达友。 钱达友满意地点着银票,还想继续奉上阿谀之词,老者却已走出院门。钱达友急忙追去,在其身后呼喊道:“大人慢走!大人慢走!” 老人刚跨出院门,便迎面赶上一素杉少年。老者看到少年,停下了脚步,略带深意地看了少年一眼。 钱达友见状,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喝道:“江风!别挡了大人的道!” 老者没作停留,在小厮的搀扶下坐上了一旁华贵的马车。 马车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明天送字幅,就让这江风来送好了。” 钱达友的脸色迅速转换,还是那副谦恭的笑容,顺从道:“大人说让谁送,小人就让谁送!”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钱达友早已收起之前的笑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此时少年已走进院子,望着院中的一潭池水怔怔出神。 钱达友没好气地朝少年的背影道:“江风!你说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为何偏偏这时候回来,明天去给穆大人送字幅,你可千万别露馅了!” 少年名为江风,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原本清澈透亮的池水,此时多了许多残枝败叶,漂浮着几条翻了肚子的锦鲤。 “昨日一夜入秋,倒是可惜了这几条鱼,狂风骤雨之下,它们还怎么活呢?” 钱达友气不打一处来,忙道:“我说江大才子,几条死鱼你就别瞎操心了。穆大人点名要你到府上送字幅,你知道穆大人是哪位吗!?崇瑞城的上任城主,现任城主的父亲啊!要是知道了这字幅是你造假的,不光你要掉脑袋,可怜我这一大把年纪也要杀头啊!” 江风望着眼前池水,浑浊的水面依稀倒映出一副清秀的脸庞,年纪刚过十五,身材却也显得挺拔修长。 江风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两年我给你造假的字幅也不少了,哪一桩有出过闪失?” 钱达友眼珠子转了转,拍拍江风肩膀,脸上又切换出假惺惺的笑脸,说道:“这回可仰仗您了呀江风!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犒劳你!”说罢便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不说了,我先去喝点小酒压压惊!” 江风摇了摇头,拍拍肩膀,往书院里走去。 第一卷 第二章 往事前尘(一) 江风走进书院,看着不复往日清雅模样的书院,不由得长叹一声,脑海泛起种种思绪。 …… 两年前。书院上还是挂着那副金字玄漆的牌匾,里头的装修却是质朴简单,这里人头攒动,有约莫十来个小童,看着衣着装束,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 这里不过几张桌子椅子,一张教案,便是一书塾了。 江风父亲一袭素衫,头戴葛巾,容貌儒雅秀朗,颇具书生气质。正朗声为孩子们读着开蒙经书,可孩子们极少来这富贵的地方,大多都瞪大着眼睛往窗外望,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 江风坐在池边,百无聊赖地瞧着书院中的孩子们。他早已熟读了经书,正在等待着什么。还在发呆中,一双手忽然蒙住了他的双眼。 “江风!猜猜谁来了?” 江风倏然一笑,喜道:“沈小云!你可算来了。” 江风挣开那双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相貌生的白皙俊美,眉眼如清泉般凛冽,虽也穿的素朴,骨子里却生就一股贵气。 江风晃了沈小云一拳,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今天的讲课都快结束了。” 沈小云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江风,那待会就让你爹把书暂借我一天呗,我一天就能记下来了!” 江风坏笑一声,打趣道:“借给你倒也可以,但我得先考考你。前两天咱们去的那寺庙,石碑上的铭文你还记得不?” 沈小云闻言,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滔滔不绝地背诵起当日见过的铭文。 “好!真是读书的好苗子啊!” 江父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笑道:“小云呐,你可得多教一教江风,他背书要能有你这么快,那就不需我多操心喽。” 沈小云腼腆道:“江叔叔,我还想有江风那一手好字呢,您什么时候也能教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江父笑得更开心了,说道:“就江风那两三下,还没你江叔一半实力呢!你要是想学,明天开始我就教你!” 江风听罢,不服气道:“爹,你总说我没到你一半功夫,可你的字也没强过我多少呀。” 江父依旧微笑着,抓抓江风的头发,还想继续吹嘘,但听书院中传来呼喊声:“江雍!快来帮我收拾东西!” 江父急忙高声道:“马上就来!夫人!”,说罢一溜烟小跑去了。 书院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午用作江父的书塾,下午收拾收拾变成为江母听诊的医馆。虽然书院位于城中心的富贵地,可江父博闻强识,善为人师,还经常免了一些穷苦人家孩子的书塾钱,江母医术精湛,开的药方廉价却有奇效,因此引得许多穷苦人家宁愿多耗费些时辰也要到来到此地。 书院内,江母正费力的挪动着桌椅,即使年近四旬,风姿依旧绰约动人,她身穿淡青衬裙,外披一件绣云纹比甲,双眸如秋水般柔和。此刻她脸颊愈加发白,咳嗽不止,忽而在手心上咳出一痰血,听到门外江父走近的声音,慌忙扯下教案上经书的一页纸,快速包起手中污秽。 此时江父走入书院,看到江母面色惨白的模样,心疼道:“夫人,身子要紧!还是赶快去休息吧!” 江母摇摇头,温柔的看着江父道:“不过又犯了头风症罢了,放心,待会看完病人去煎上一副药就好了。” 江父脸上满是担忧,知道拗不过江母,只能无奈道:“那今日我便陪着你坐诊好了。切记不要累着了!” 江父抢着收拾起桌椅,在收起教案的经书时,发现被撕扯下了一页纸,愤愤道:“现在这些学生,无心向学就罢了,还要毁坏这圣人的经典!” 江母闻言,抿嘴一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免费收那些穷学生听课!再过几年江风长大了,到了讨媳妇的年纪了,我们哪来的余钱给江风成家呢?” 江父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夫人你想的可真久远,江风才多大呢,先把这历代圣人的书先读好再说嘛!” 江母依旧温柔看着江父,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书院外响起一道话音,“江雍先生可在?我家老爷命我讨先生几幅笔墨,还请到府上一展身手。” 来人身着青金绣袍,胸口处张牙舞爪地刺着一个“金”字,他双手负于身后,甚是倔傲的样子。 江父走出院门,看到来人模样后,不屑道:“原来是金家老爷来请,小民内人身体欠佳,今日恐不能应金老爷之邀了。” 沈小云听闻是金府来人,压低声音对一旁江风耳语道:“我可听说,金家有两位老爷来着,还是两兄弟呢。哥哥名为金子昂,是朝廷特派的督察使,官可大了,好像城主大人都管不了他,但是在崇瑞城中不常能见他的尊容。弟弟就叫金子扬!仗着他哥哥的官威,杀人放火,各种伤天害理的事他都干,你肯定也听说过吧!” 江风默默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这金子扬,无恶不作,是整个崇瑞城的大祸害,而金家也不是第一次来请他父亲,江父甚为厌恶那金子扬,一一婉拒了金家的邀约。 青年轻蔑地盯着江父,道:“我家主子吩咐我,如若江雍再不肯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希望江先生掂量一下后果!” 江父一拂衣袖,怒道:“那就告诉你家主子,我江雍就是不去,能奈我何?” 青年听到后冷笑一声,转身走出院子。 江母听得外头吵闹,走出院门,攥起江父手腕,担心道:“你要是得罪了那金家,怕是要引来大祸呀!” 江父揽江母入怀,温柔的说道:“放心,你夫君怕过谁?不是说好了今天就陪着你嘛!” 江母依旧难掩担忧之色,脸色更为苍白了,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江父怜惜地抚摸着江母的发丝,道:“病人也快来了!我们可以准备开张啦。” 一下午在江父江母的忙碌,与江风和沈小云玩闹声中度过。转眼就已来到了傍晚,江母已备好了一桌简单却精致的饭菜,在江父的执意挽留下,沈小云也留在了书院吃饭。 饭桌上,江父乐呵呵地拉着沈小云道:“小云呐,你可第一次在我们家吃饭呢,咱们这里饭菜虽然简单,可江父他娘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来!尝尝这个!”说着便一直往沈小云碗中夹菜,江父继续说道:“小云呐,你这背书的能耐快赶上我了呀!不知道你家父母是作何营生的呀?” 沈小云闻言,筷子往桌上一搁,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郑重的说道:“叔叔阿姨,我没有爹,我娘死在了河边的花船上,现在花船就是我的家。” 江母听到后皱了皱眉头,瞪了江风一眼,江风无奈地耸耸肩,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江父却是不以为意,大咧咧的说道:“这不算什么!古人云“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小云亲近圣人经典,足见你气节高尚呀!身居何地又有何妨呢?”说着又狠狠揉了揉沈小云的脑袋。 沈小云捂着脑袋,讪讪笑道:“叔叔过誉了!” 江风见父亲并无反对之意,开心的笑道:“老爹说得对!小云是真的白!”说完也狠狠地揉了沈小云的脑袋一下。 饭桌上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江母也轻轻笑了起来,可猛然间却捂着心口,似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了一般,面色痛苦倒在了江父的怀中。 江父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呼唤着江母,江风和沈小云也吓坏了,江风从没见过母亲晕倒过,即使平时身体抱恙,总是煎上几幅药就好转了,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慌张地不停颤抖, 沈小云虽也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不轻,却也还镇定,向江父喊道:“江叔叔!阿姨突犯厥症,还是赶紧出门请大夫来看一看才是!” 江父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不断轻抚着江母的脸庞,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此时书院内莫名吹进一股风,好似只吹向江父一般,房间内的油灯被吹的明灭不定,江父衣袍略微鼓起,呼吸紧促,两指并起,虚按在江母眉心,江母的脸颊竟再泛起些许正常的红润,可终究没能睁开眼睛。 江父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眼光也暗淡了,只一声叹息,悠悠回转整座书院。 江父轻轻把江母放在枕席上,转过身,摸了摸围在旁边的江风和沈小云的头,看到江风红肿的眼眶,蹲下身来,刮去他眼角残留的泪水,微笑道:“好生看着你娘,我去找大夫。” 第一卷 第三章 往事前尘(二) 乌黑的云朵压满了天空,今夜格外漆黑,城中心却依旧灯火通明,如蚌中珍珠一般。 夜色中有一袭白衣,正逐渐远离这绚色,向城北而去,正是江雍。 看似一介文弱书生,可脚力却快的出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江雍已然行至这崇瑞城之北。 一间气派恢弘的府邸大门前,江雍停下了脚步。虽然已至傍晚,守门的侍卫却一点不少,个个块头精壮,目中精光乍闪,杀气凛然,显然都是军队中人,见江雍停步于门前,其中一头目大喝:“城主府门前,何方宵小在此驻足!” 江雍无视了眼前逐渐警惕地侍卫,似充满回忆的望了一眼府上门匾“穆府”,而后郑重的说道:“烦请军爷告知穆谦老城主,就说江雍有事求见。” 头目先是仔细打量了江雍一眼,向旁边下属耳语一番,随后对江雍冷然道:“已然遣人禀报老城主,希望你清楚妄自惊动老城主的代价!” 前去禀报的侍卫快步从侧门入府,紧接着,伴随着一阵震动,庞大厚重的正门被其内几人合力推开,其中一管家模样之人低头迎上,恭恭敬敬地对江雍说道:“穆老城主说早就盼首以待江先生多时!” 头目心中震惊无比,他来到穆府十年,知道老城主从不晚上见客,更何况还要敞开大门相迎,心中不由升起对面前如柔弱书生般男人的强烈好奇,但此时也只好恭敬地低头道:“江先生,请!” 江雍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一切仿佛就该这样。他跨过门槛,随着管家指引,一路弯弯绕绕,柳暗花明后,来到了这府邸深处的一处轩榭,此处花草遮盖,临水而立,显得极是隐秘。 管家引着江雍来到门前,轻敲了一下门口,只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咳,管家便会了意,对江雍略一点头,随后低头快速离去,惟留江雍一人留在门口。 江雍缓缓推开门,一老者身着曙色短衣,头发些许凌乱。他倚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江雍,似在欣赏着园中美景。老者正是穆谦老城主。在其一旁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人,容貌与穆谦有七分相似,正低头沉默着。 片刻后,穆谦转身,缓缓开口,打断了这凝固的气氛:“江雍,好多年不见了,仔细算算,也得有二十年了吧。想我当年还能拉动七石重弓,如今垂垂老矣,先生却英姿依旧呀。” 江雍作一揖礼,道:“前辈言过了,江某来此,只求一物……” 穆谦不等江雍说完,笑道:“二十年前,你携着一女子来到我崇瑞城,同样和我说要求一事,当年你说需要一处栖身之所。” 穆谦说着,指了指一旁紧张得不断擦汗的中年人,继续道:“犬子穆仁。” 穆仁强挤出一丝笑容,朝江雍点了点头,江雍同样作一揖礼,回道:“拜见城主大人。” 穆谦微微颔首,怅然道:“老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而后拉开手边密匣,取出一篇字幅展开,字体顿挫遒劲,如惊龙之入蛰。 “二十年前你用此稿来换一处安身之地,我给了,也让你好生在这安居乐业了二十年,如今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不会再给你了。此稿,你拿走吧。”穆谦卷起字幅,置于桌面上。 江雍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家妻病重告急,请前辈舍我一株青怜花,江某愿为前辈效劳一事!” 穆谦闻言沉默不语,一旁穆仁却忍不住出声道:“青怜花!那可是献给皇上的贡品!” 穆谦紧紧盯着江雍,说道:“青怜花,可是我崇瑞城独有的宝物,三十年才可成一株。你如何换得?” 江雍轻轻一笑,来到窗边,指了指园中那一湖水景,“前辈请看。”话音未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从江雍身上猛然散开,原本平静的湖水顿时泛起阵阵涟漪,渐渐开始急速旋转,竟化为了一个不断扭动的漩涡! 穆仁看到如此异象,悚然出声道:“你果真是……” 穆谦站起身,高大的身材,上衣露出的间隙中依稀还能看到狰狞的刀疤,揭示了他曾经辉煌的军旅生涯。 他按住穆仁肩膀,怒喝道:“镇定!”旋即展露出笑容,向江雍道:“心中早就有所猜测,江先生会不会是那二十年前在瑚木王朝引起一番风波的“疯秀才”,今夜有幸见得江先生展露身手,也算一睹这大名鼎鼎的“疯秀才”风采了。” 江雍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刚刚的事,前辈想好了吗?” …… 昏暗的书院内,江风蹲在母亲枕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嘴里不断念叨着:“娘……你一定要没事……求你一定要没事……” 沈小云端来一盆水,取出手帕打湿,细心贴在了江母的额头上。 沈小云轻叹,今夜突发的风波冲击着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看了看窗外夜色,艰难开口对江风开口道:“江……江风,时辰晚了,我必须得回到花船上了,船上管事很严,如果晚上找不到我,我会被逐出去的。明天一早我把活干完就马上来寻你。” 望着江风还是双目无神,不停重复着嘴里的话的样子。沈小云摇了摇头,快步跑出书院。 “江风,保重!” …… 穆府中,湖中的漩涡慢慢回归平静,岸边许多跳动的鱼虾让这原本静谧的穆府多了一份诙谐,幸而穆谦早早遣散了周边下人,没有在府里引起骚乱。 穆谦仔细打量着江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江先生,体内灵气足以影响到外界食事物,看来你至少是聚灵后期的强者了。” 江雍浅笑道:“是与不是,难道前辈还要与我交手不成?”随后有意无意地瞥了房间内一处阴暗角落一眼。 虽然江雍仅是一眼,并未引起任何动静,穆谦脸色却大变,语气缓和道:“江先生!青怜花乃朝廷钦定的贡品,自从金子昂这个督查使来了之后,我就无权看管了,只知尚有两朵成品青怜花,在城南金府,金子昂的手上!” 江雍皱了皱眉,拱手说道:“多谢前辈。”转身就要离开。 穆谦忽又叫住江雍,低声严肃道:“我知江先生不是聚灵期之辈,提醒一句,金子昂乃知命中期之人,望先生好自为之。” 江雍停步,犹豫了片刻,而后转身一指桌上卷起的字幅,字幅立即倒卷飞来,在空中展开,江雍手指划过,原本干涸的墨迹变得晶莹无比,好像获得了生命一般。 江雍卷起空中字幅,横于双手,走至穆谦面前,忽然单膝跪地,在穆谦震惊的目光中,将字幅高举于头顶。 “穆前辈,江某此去凶险未卜,此稿经我灵力浸润,已是一件法器,滴上眉间鲜血便可让它认主。此宝赠予穆前辈,若我有难,希望穆前辈念这一份薄情,保我妻儿无忧!” 第一卷 第四章 往事前尘(三) 穆谦难掩激动之色,双手扶起江雍,紧紧握着江雍手臂。 “仁儿,取我追雷剑来,回礼江先生!” 穆仁打开一旁墙壁上密格,取出一把长剑,此剑并无剑鞘,剑身紧俏修长,锐利逼人,通体幽蓝,散发着别致的美感。 穆谦接过追雷剑,深深地凝视着手中长剑,长吁出一口气,目光中尽是追忆,缓缓道:“此剑随我征战沙场十六载,锋锐无匹,寻常兵器难掩其一击。自从二十年前,听闻江先生的事迹,心中敬佩之情,多年来未曾减少过半分。方才心中惶恐江先生来者不善,有意试探一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穆谦横起长剑,躬身递给江雍。 “请江先生收下此剑,以助一臂之力!假若先生有难,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先生家眷!” 江雍伸手接过长剑,心中略有感应,掌中向剑身吐去一股灵气,追雷剑竟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他察觉到这是一把不俗的法器。 “穆前辈,此剑甚为贵重,我不能收。” 穆谦眯眼笑了笑,取过江雍手中字幅,说道:“一物换一物,老朽不亏,江雍先生若是顺利拿到青怜花,再把宝剑还我也不迟。”说罢摇了摇手中字幅,甚是满意的样子。 江雍低头不语,手中长剑还在激鸣不止,他手掌一合,追雷剑竟飞速缩小,卷入江雍袖中。 穆谦见状,拂须笑道:“宝剑赠英雄,这把剑在江先生手上,才不算埋没啊!” 江雍拱手一揖,朗声道:“那江某就暂借此剑一用,归时定与穆前辈把酒言欢!” 言毕,江雍闪转腾挪,几步便消失在房间中。 穆谦笑眯眯的看着江雍离去的身影,在他身后角落的阴影慢慢凝实,最后竟化为了一个大鼻子老者。 老者生就一只朝天鼻,身形矮实,他负着手,鼻子张得如喇叭般,狠狠吸了几下空气,又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随后忿忿说道:“躲在这破地方真是憋死老子了,我说老东西,这江雍能看的出来我的存在,实力虽在知命期,但他真能打得过那金子昂?你还把追雷剑给他!不怕惹祸上身么?” 穆谦坦然地摆了摆手,说道:“老简,文人雅客的事,你不懂。” 他扬起头颅,望着夜空中那忽明忽暗的一弯皎月,对一旁的穆仁说道:“二十年前,在瑚木王朝出了一魔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魔人所过之处,无论城池大小,人与牲畜,皆因全身精血被吸干而亡,奇的是官府没派一兵一将去追捕魔人,江湖侠客中有去寻魔人踪迹的,却再也没有传出音信。后来啊,不知从哪冒出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擒了魔人去面圣,你猜怎么着,朝廷不仅没有奖赏这秀才,反倒要追杀他,秀才九死一生才逃过了朝廷的捉拿。转眼又被官府下了重金悬赏,可前去杀他的人,听闻未动一刀一枪,便纷纷自愿认输了。当时百姓之中还有传言,说是秀才来过的地方,有身患不治之症的人,即使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也全都会在第二天康复如初。秀才的名字就叫……江雍!” 穆谦身后,老者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小仁,你可千万别听你爹放屁,那江雍能有这么厉害,就不用来这里求青怜花了。我看嘛,打不过我简不雄的一根手指头!” 穆仁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纵然穆谦的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动了怒。 “你这牛鼻子!不就会点偷偷摸摸的鬼把式,看到刚刚江雍如何搅动那湖水了吗?真让你去和江雍过两招,怕是一会儿就要夹着屁股溜了!” 简不雄抠抠鼻孔,显然没把穆谦的话放在耳朵里。不屑地说道:“我倒是好奇,他是怎么徒手弄出一件法器来的。” 穆谦沉默,注视着手中隐隐发亮的字幅,眼中闪烁不定。 …… 夜已渐深。城南,金府大门前,只有一个小厮睡眼惺忪地杵着柱子,迷迷糊糊中,猛然看到有一人出现在面前,吓得魂不守舍,慌忙五体投地,不住磕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几天没合眼了,着实困得不行了!饶小的一命!” 来人身着白衣,气质儒雅,正是江雍。他手掌凌空一翻,那小厮便被一股力量柔和地托起。 江雍轻轻一拍小厮因磕头而出的淤青,小厮的额头竟渐渐恢复如初,江雍泰然道:“快离开这里吧,再也别回来了。” 小厮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可置信头上的疼痛竟然消失了,甚至几天没有睡觉的疲惫也在逐渐减退。 “多谢大仙!” 小厮作势又要跪下,江雍温和一笑,一把将小厮扶起。 “放心,快走吧。” 小厮喜极而泣,嘴里一边说着:“多谢大仙!多谢大仙!”一边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里。 待小厮跑远后,江雍轻推大门,门口吱吱呀呀的打开,一股冷风顿时从府里席卷而出,金府内灯光昏暗,江雍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他注意到前庭地上还隐隐残留着些许血污,却并不是无人洗涮,而是长久以来都有新鲜血液不断在其上泼洒,凝固在地砖缝隙中。 江雍屏气凝神,在这呼啸风声中还隐约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呼喊声。 江雍警惕地循着声音,慢慢往府内深处走去,这里装饰得锦天秀地,却有一处处不易发现的血污,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透着瘆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江雍循着呼喊声,走在回廊中,忽然远处别院的房门砰然打开,江雍定睛一看,一个青年赤裸着上身走出,手中钳着一女人的脖子。青年一声口哨,院落外立刻有五六名身着青金绣袍的侍卫鱼贯而进,青年揪起衣衫凌乱、浑身是伤的女人头颅,癫狂地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少爷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么小爷一次便要喂饱你!”说着将女人像布娃娃般丢在地上,无视女人凄惨的求饶,招手示意了一下,身旁侍卫终于按捺不住,目露贪婪地拥向女人。 江雍向前跨出一步,回廊距大院尚有五十步,立时一道白色残影掠过,江雍已然停步在那青年面前,在青年错愕的目光中,这些绣袍侍卫脑袋齐刷刷砰然落地,殷红的鲜血瞬间泼洒了青年一身,却不沾染江雍身上白衣半分。 江雍大手一挥,地上那已然吓得昏死过去的女人顿时被一股强风卷起,送至府外。 青年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江雍便已做完了一切。面前如修罗一般的男人虽沉默不语,青年心中却充满了惊骇,双腿一软,瘫坐在血泊之中,似又突然回忆起什么,对着眼前男人失声怒吼道:“你是……你是那个穷书生!江雍!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你不敢杀我!……你不能杀我!!” 江雍一步步逼近青年,青年也不断在血泊中向后挪动,江雍直勾勾地盯着青年恐惧的双眼,冷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金子扬。我只问一次,你哥金子昂,在哪?” 声音寒冷如冰,又似金铁般坚硬。 金子扬略一迟疑,旋即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江雍身后一处楼阁,语气诚恳地说道:“你要找我哥,我哥就在那!” 江雍转头望了望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楼阁,蓦地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铜铃声。 就在江雍转头的少顷间,金子扬不知从哪拿出一只赤色的铜铃,咬破了舌尖,喷出鲜血在铜铃之上。 金子扬满口鲜血,不断地晃动着手中铜铃,狂笑着说道:“江雍!等我哥来了……哈哈哈……他一定会杀掉你的……我会求他留你一口气……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好好地蹂躏你!” 江雍漠然,仔细聆听着这铜铃发出的声响,这是一件用于通讯的法器,可跨过遥远距离传递讯息。 “好了,既然你已经叫了你哥过来了,那就可以闭嘴了。” 江雍朝地上狂笑不止的金子扬一指,金子扬的双手双脚登时被无形灵力束缚住,双唇也胶黏在一起,无法开口,只得在地上拧动着,不断发出呜呜声响。 江雍倚墙而立,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江雍双耳微颤,因为他听到,空中不断炸出一声声破风之音,正在逐渐靠近。 江雍抬头望天,天空空无一物,却有一道阴冷的声音从空中径直传入耳中。 “谁人,来此送死?” 第一卷 第五章 往事前尘(四) 夜空晴朗,这道阴冷的声音悠悠地盘旋良久,仍未见空中有何异样。 突然,江雍瞳孔微缩,双脚猛然一扭,跃上了大院的屋顶,就在江雍跃起的刹那,两双铁钩撕开了之前江雍倚靠的院墙,一道人影破开厚实的砖墙,跨进院子,有些意外地说道: “速度不错。” 来人身着黛紫锦袍,肩披玄色斗篷,手持血色双钩,其面容与金子扬相差无几,却没有半点轻狂之气,冷酷的脸庞尽显阴狠,气势非凡,正是金子昂。 江雍额上渗出几滴冷汗,方才双钩撕来,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半点征兆。 金子昂环步大院,瞧了瞧院内可怖的血泊,还有在地上激动地不断扭动的金子扬,他伸脚一踢,金子扬身上束缚尽解。 金子扬连滚带爬地抱住金子昂的大腿,涕泪俱下的说道:“哥!你终于来了!这个江雍,你一定要杀了他!!不……不,给他留下一口气,把他交给我!” 金子昂没有正眼看自己弟弟一眼,眼睛紧紧与江雍对视,似要看穿江雍一般。 金子扬见哥哥不搭理自己,正欲继续哭诉。金子昂忽然低头看向金子扬,目中却无半点怜爱,有的只是冷血动物般的残忍。 “聒噪!” 金子昂再次踹出一脚,正好踢在金子扬鲜血淋漓的嘴上,带出几颗烂牙,将金子扬踢出了大院外,如踢走一团垃圾一般。 “江雍,我请了你这么多次你都没来,今天怎么自己到这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款待你。”金子昂淡淡开口,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江雍目露犀利,眼前的金子昂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而猎物,就是自己! “金大人,江某不请自来,多有得罪!家妻病危,素闻崇瑞城之宝青怜花可解万毒,有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效,恳请金大人赐江某一朵,日后必有重谢!”江雍沉声说道。 金子昂手中巨钩垂地,姿态随意的看着屋顶的江雍,说道:“江雍,世上和你同名同姓的人,数不清啊。可是能有这般实力,又刚刚好在二十年前突然来到崇瑞城,惟有“疯秀才”江雍了,你说是吧?” 江雍不作回应,暗自催动了袖中追雷剑,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却不是来自金子昂的话语。 金子昂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身为督察使,我还知道一些小小的秘闻,二十年前你被瑚木王朝之人追杀,真正的原因是,你擒住魔人的同时,还拿走了魔人身上的重宝,螭龙玉佩!” 金子昂眼神炽热,挤出一丝阴冷的假笑。 “你把玉佩交给我,我把身上两朵青怜花都给你,这个交易如何?” 江雍皱眉,抱拳说道:“金大人可能听到了市井流言,江某身上并没有……” 还未说完,江雍瞳孔快速收缩,他终于知道了之前感知到的危险从何处而来。在夜色的掩护下,院中原本不堪的血泊正以金子昂为中心不断缩小,流向金子昂抵在地面上的双钩。 原来方才不过是缓兵之计! 眨眼之间,只见金子昂身形起伏,手中锋利双钩流动着耀眼的赤芒,朝江雍极速扫来。 江雍袖中追雷剑早已蓄势待发,手掌瞬间作印,长剑从江雍袖中呼啸飞出,剑光犹如闪电,带出一道炫目蓝光,与金子昂双钩挫在一起,震出刺耳至极的金铁之声。 金子昂被追雷剑的雷霆一击打得倒卷飞出,重新落至大院地上,金子昂侧目手中双钩,那殷红的双钩被削去一截,竟如活人一般流出鲜血。 金子昂审视着江雍手中幽蓝长剑,阴恻恻道:“有趣,穆谦那老废物还把他的剑给你了,你们是要篡反不成?将螭龙玉佩交给我,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江雍单手持剑,伫立于屋顶,环视四周。方才激烈的打斗声以引起府内许多下人注意,纷纷在远处伸着脖子眺望着此处,更有大批身穿青金绣袍的侍卫,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江雍心中暗道:如不杀金子昂,必定为崇瑞城引来大祸。可若是在这继续争斗,难免伤及无辜。 江雍高声说道:“金子昂!玉佩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过来拿。”说罢身影一动,掠过一栋栋楼阁,往府外而去。 金子昂目露凶残,双脚猛地一跺,地面瞬间陷下一个小坑,借势腾飞到屋顶,他嘴唇翁动,朝着躲得大院远远的金子扬传音几句,便追随江雍背影而去。 …… 崇瑞城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小院中,一个小童正在台阶上玩耍,忽而听到一声细微声响,小童指着房顶,对屋内母亲说道:“娘,上面有人在飞。” 房间内,一妇女挑着灯,捧着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头也没抬,轻笑道:“是猫跑到房顶了吧,哪有人在飞。” 片刻后,破落的屋顶好像不堪重负一般,突然陷下一个大洞,瓦砾碎屑滚落而下,幸而没有波及到屋内的女子,绵绵尘土中,一只大脚从屋顶洞中拔出,落下一道冷冷的声音。 “哼,早晚把这里夷为平地!” 小童瞪着眼睛,开心地说道:“娘,你看!真的有人在飞!” 由天空俯视而下,在崇瑞城南,一紫一白两道身影,你追我赶,踏过了无数屋檐。 江雍速度极快,一路向南,金子昂穷追不舍,直至两人出了崇瑞城。 江雍回望,见已远离崇瑞城,眼看四下无人,停步在一无名土山上,倚剑而立。 几个呼吸之间,一道紫色流星夹杂着赤芒,朝着江雍袭来,正是金子昂。 金子昂脸色阴沉,挥舞着凌厉双钩,欺身向前,江雍依仗追雷剑锋芒,不断拨开面前双钩,两人兵器错影分合,眨眼便已过了数十招。 金子昂眼神凶戾,嘲笑道:“江雍,真是生就一副好心肠啊。不过在这死了也不错,好让这郊外野狗饱餐一顿。” 金子昂桀桀笑着,攻势愈发凶狠。江雍将长剑使的如水银泻地般,抵挡住了金子昂似狂风骤雨的招式,却也险象环生,一袭白色长袍多处被撕破。 两人鏖战了两柱香,还是没有分出高下。金子昂步步为营,即使身上被追雷剑刺破了三四处伤口,却丝毫不惧,逼得江雍不断倒退。 金子昂面色扭曲,疯狂之色尽显。他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江雍的灵力正飞快的薄弱下去。 “江雍,你是怎么了?观你灵力收吐自如,境界不下于我,为何如此后继无力?” 金子昂双钩血芒闪耀,祭出一式式杀招,气机外露之间,划得土地裂开一道道惊人的缝隙。 第一卷 第六章 往事前尘(五) 江雍面色沉重,长剑大开大合,堪堪招架住几次攻势,在战斗中不断落入下风,且战且退,却也不让金子昂找到可乘之机。 两人争斗之时,离土山渐行渐远,来到一处山峡之间。这儿山水风景如墨似画,零星有十几户人家坐落于河流边,亮起点点渔火,便是一座小小的村寨了。 金子昂久战不下,虽然他感知到了江雍体内灵力渐渐不支,可面对江雍周密沉稳的防守,他迟迟无法一举击溃。 金子昂如狼般凝视着江雍,一边出招继续压制,脑海一边快速思考着如何击败江雍。 他的目光转向江雍身后的村寨,忽而嘴角掀起冷笑,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他的右手单钩势大力沉地撕向江雍,在江雍举剑阻挡的瞬间,左手猛然掷出巨钩,借着佯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转着冲向村寨。 “凡人可没有资格窥视,是吗?” 江雍始料未及,眼看巨钩刹那间便已飞出十丈,焦急之下,纵然还有单钩临身,毅然飞出手中长剑,追雷剑如闪电般弹出,与那飞向村寨的巨钩缠斗在一起。 江雍没了追雷剑傍身,只得聚灵力于右手双指,以指作剑,硬生生别过金子昂锐利单钩,几招接下,江雍右手早已鲜血淋漓,局势急转直下。 金子昂计谋得逞,内心已按捺不住对螭龙玉佩的贪婪,将巨钩一次次砸向江雍,誓要把江雍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雍既要分神控制追雷剑保护村寨,还要徒手应对金子昂手中利钩,灵力一时间被压榨了个一干二净。金子昂尚有余力,一钩撕下,江雍右手的食指及中指被齐根斩下,巨钩狠狠地扎在了江雍的胸口之上! 金子昂狂笑道:“江雍啊江雍!谢谢你把螭龙玉佩带给我!”边说着边拧动巨钩,要把江雍整个心口全部搅碎一般。 江雍身陷险境,倒不去处理胸前的利钩,他仰头望天,淡淡说道:“螭龙玉佩,你不会想要见识到的。”语气中没有威慑的意思,带着少许的遗憾。 一道米白色的强烈光芒倏然从江雍怀中放出,江雍如神明一般,被洁白的光芒笼罩在内,身上伤势急速恢复,就连右手被斩去的双指也萌出了肉芽,转眼间除了胸口伤势,全都完好如初。 江雍轻叹,右手握住巨钩,将它从胸中一寸一寸地拔出。 金子昂瞳孔放大,惊恐地发现,无论他如何运转体内灵力,手中巨钩竟再也挪不动半分,惊呼道:“这便是螭龙玉佩的力量么?” 江雍不语,左手手掌展开,那还在空中与巨钩缠斗的追雷剑瞬间一滞,紧接着剑身像蜕皮一样,大块大块地剥落下去,整把剑身变得通体深紫,如脱胎换骨一般,几下就把那巨钩砍得稀碎,而后倒卷着飞入江雍左掌。 江雍剑尖轻轻一挑,金子昂右臂便如豆腐般滑落,又两下将金子昂仅剩的单钩斩断。 金子昂感受着右臂传来的剧痛,可却不及内心的震惊半分,失声道:“入……入玄!你是怎么做到的!”可忽然想到江雍来的目的,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强行镇定道:“此囊中有两朵青怜花,把玉佩给我,我把青怜花给你,你就可以回去救你妻子了,如何?” 江雍也不回答,只是往金子昂面前一摊手。 “呵呵……好,各取所需,岂不美……” 金子昂刚把锦囊交到江雍手上,却见江雍暴起一剑,追雷剑贯穿过金子昂胸膛,金子昂口吐鲜血,步步后退,江雍不依不饶,沉喝一声,将金子昂逼到山壁,江雍大喝一声: “破!!!” 山壁轰隆破碎,追雷剑顶着金子昂身躯,穿破山壁,江雍光芒闪耀,一路把金子昂刺进这大山内部,从外面看,就像凭空多了一口山洞。 “江雍!你不守武德!” 金子昂披头乱发,全身被尘土覆盖,再也没了当初的姿态。 江雍任由追雷剑把金子昂钉在乱石之中,打开方才金子昂所给的锦囊,两朵如凤尾般娇艳的花朵赫然在其中,正是青怜花,可却在江雍打开锦囊的几个呼吸间,立马开始破败凋零。 江雍怒目圆睁,金子昂却在乱石中仰头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江雍小儿,没有我的灵力,擅自打开锦囊,里面所有东西立刻就会化为灰烬,现在整个崇瑞城再无半朵青怜花,你拿什么去救你妻子!哈哈哈哈……” 江雍怔怔地看着手中青怜花慢慢化为点点烟尘,心里好像有一根弦,就那么断了,他双手轻颤,似在诉说着上天的不公。 金子昂继续狂笑着,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眼角笑出几滴泪来。 江雍面如死灰,抬手劈落几块大石压住金子昂,他身形一起,疾速飞出山洞。 山洞失去了几块大石的支撑,不断倒塌下陷,层层堆叠,将金子昂的笑声淹没在滚石的的轰鸣中。 …… 逼仄的卧房中,一个少年正伏在床边,抱着母亲手臂,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过了一会,好像遇到了噩梦,小家伙身子不停颤抖,呢喃道:“娘……娘……你不要离开我……我怕……” 只听门外脚步微响,一双大手已温柔抚摸着少年头发,少年倏地睁眼,眼前来人一袭破破烂烂的白衣,他揉着眼睛,嘟囔道:“爹,你终于回来了,大夫找到了么?” 江雍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拍拍头发上的灰尘,这才坐在床榻上,轻轻将床上江母的手放在掌心,目露苦涩,旋即目光深沉地看着少年,轻柔地说道:“江风,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身边陪伴你了,你要怎么做?” 少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双眼又开始不住淌下泪水。 “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身上这么脏?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 江雍不言,把少年揽入怀中,语气依旧温柔。 “江风啊,爹不好,爹没能找到大夫来医你娘,都是爹的错,希望你以后不要怪爹。爹想和你说一些话,你一定要记得,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记得……记得诸恶莫做……诸……善……奉……行” 声音渐渐低微,少年埋在怀里,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猛然抬头,江雍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然变得白发苍苍,皮肤也松弛出许多皱纹,就这么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没了气息。 “爹!!!!……娘!!!!” 漫长的一夜就这么过去,没人知道少年流了多少眼泪。 第一卷 第七章 大风起时 江风随意拉过两幅椅子,一副靠背,一副垫脚,姿势甚为慵懒。 双亲去世后,江风想给父母风光点安葬,可除了这书院,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于是就以十两金子的价格卖给了钱达友,如不是江风主动提出为钱达友作假,这书院还不知会被钱达友造作成何副模样。 江风打开早晨时在老头摊上买的《志异录》,徐徐翻开一页页纸张,他之所以花“重金”买下这本书,是因为发现此书的纸质非同一般,质地细腻如婴儿肌肤,崇瑞城之地绝难产出,或许真是来自老头所说的,距离崇瑞城万里之遥的京城。 “某曾闻,世间确有修仙之途。某历经多年,流连辗转多地,受尽重重磨难,终于证明所言非虚,为给后人一睹仙人之道,某决意写下此书,使后辈免遭求知之苦。” 字体端正有力,格式工整有序。 江风饶有兴致地看着,类似奇奇怪怪的书籍他看了不少,可手上这本书好像来历不凡,他翻过一页,继续品读着。 “某乃云康王朝人士,踏遍世间名山大川,辗转云康、瑚木、庆光三国,机缘巧合之下,幸而得知这世上真奥:原来吾辈凡人俗胎,皆有修仙道根,奈何尽在红尘俗事中沉浮,终日不得踏入仙途半步。而常年习武之人,亦或避世清居之人,因其克己肃心,使得天地灵气引入肉身,方可成为一名修道之士,也有种种秘法寻出捷径,或用天材地宝,或修心经,或供神奉鬼……五花八门,不计可数,而其中最为有效的,就是修炼仙人遗传下来的,真正的道法!” 江风看得颇为兴起,舔舔嘴唇,继续翻动着。 “曾几何时,某也打定决心,梦想寻找一本真正的仙人道法,可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除了家财散尽、妻离子散的苦果,什么也没有得到。悲也!哀哉!” 江风又往后翻动了几页,而其后尽是对人生的抱怨,以及劝慰后人不要再试图寻找仙人道法的文字。江风摇了摇头,将书本盖在脸上,一番阅读使得他有些疲倦,在午间阳光的温暖中,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在自己在少时的饭桌上,桌上还是那几道熟悉的饭菜,母亲正夹起一块肉,送到江风嘴边,笑眯眯地说道:“啊……把这块肉吃了,正是拔个儿的时候呢,多吃点。” 江风开心极了,一块又一块地吃着,这可是家里少有的荤腥,他吃得满嘴流油。 “娘!爹!你们咋不吃呀!快吃!快吃!” 抬头一看,饭桌上的母亲和父亲却也不动筷,光是和蔼地望着自己,目中满是慈祥。 “爹!娘!” 江风猛地从椅子上惊醒,脸上盖着的书本落地,门外阳光灿烂,却也照不亮他灰蒙蒙的心房。 江风拿出怀中的一块玉佩,拎在空中,这玉佩通体浅白,其上透雕一只双首螭龙,边上缕空装饰着许多云纹,螭龙吞云吐雾,模样好不威严。阳光折射过玉佩,透出洁白的光芒, 这块玉佩在江父临死前,手中还在紧攥着,江风猜测是父亲想要留给他的东西,就一直保留在身边。 江风凝视着阳光中皎洁的玉佩,眼眶有些湿润,却再也落不下一颗泪,或许所有泪水在那一夜,已经流干了吧。 他喃喃道:“要是我能成为仙人就好了,是不是你们就不会死了?” 玉佩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似在回应着江风的话。 江风把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捡起地上掉落的书本,打算再细细检查一下有没有忽略的地方,可翻到后面的牢骚时,纸张上的文字却已然消失不见,留下一张张空白。江风眨眨眼睛,狠狠捏了自己一下,确认了自己没在梦中, 江风擦擦那空白的纸张,埋怨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京城来的书还能褪墨的!倒也新奇。” 纸张在江风的擦拭下,却慢慢显露出一处处扭曲如虫爬般的文字,江风瞪大眼睛,看着这熟悉却又带着陌生的文字,心中疑惑万分,手上不断摩挲,直至所有的空白纸张上都浮现出了文字。 江风打起万分精神,仔细审视着纸上文字,想着是哪一门古老的语言,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他终于看出,这就是当今世上所通用的文字,不过杂乱扭曲,比之三岁小孩都不如,还有许多错别字,江风忍着笑意,一字一句地看着这奇葩的字体。 “老夫所俢《承影决》是天下弟一的道法!可能有哪个幸运的小子不小心看到了老夫的米文,那么这个小子就只好当老夫的徒弟了!” 江风哭笑不得,心想:“莫是那云康王朝的人得不到仙人秘法,患上了失心疯?”他继续翻看着。 “听好了!为失(此处有一涂抹,但还可依稀看清尸(此处再次涂抹,较为用力师要教你本门米传之法了,每日日落时,在你房间里盘起双腿,闭上眼,最好把耳朵也捂上,坚持几日,你就会发现你变得不一羊了!” 江风面色奇怪,心中已经笃定,书籍作者已然患了失心疯。 回到房间,这是父母曾经的卧房。他的卧房早已堆满了杂物,不知怎么的,只有睡在这个房间里,他才能感到少许的安心。 江风把书籍放入一个小箱子里,这箱子用来保存他认为较为珍贵的书籍。 合上盖子,轻叹口气,江风惋惜道:“真是一个可怜人,白白浪费了半生,到头来不仅人财两空,还患上了失心疯。唉……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他卧在床上,拿起床头一本圣人经书,细细地品读着,仿佛要冲刷掉刚才荒诞的经历。可读着读着,江风的心绪却愈发不可安定。 “仙人……这世上当真有成为仙人的方法吗?” 江风脑海中不停萦绕着这个问题,索性放下书本,继续想道:如果那书本的作者没有失心疯,那么后面的文字…… 江风思绪凌乱,回想起那滑稽的文字,让自己在日落时分盘坐。 他轻笑道:“我就盘坐一番,但试无妨!”于是笨拙地盘起双腿,合上眼帘,逐渐平复下情绪,静静等待着太阳落下。 第一卷 第八章 何以果腹 夕阳西下,崇瑞城中飘起了缕缕炊烟,在崇瑞城的中心,大街小巷中可以嗅到浓烈的酒肉香气。 香味飘到书院之中,黑暗的房间中,江风盘坐在床上,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却又不敢睁眼,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风紧张地等待着,好像过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完全地沉下大地,江风闭着眼睛,见迟迟没有等来他想要的“机缘”,于是深深打了个哈欠,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昏昏沉沉地倒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风耸着鼻子,悠悠从梦中醒转,他闻到了一股烤鸡的香气,盈溢在房间之中,他捂着饥饿的肚子,恶狠狠地说道:“谁家的烤鸡这么香!” 刚想坐起身,却被后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压得重新躺回床上,江风疼得在床上不停打滚,叫唤道:“是谁趁我睡梦之际来偷袭我?好痛!” 可一直赖在床上也不是事,江风感觉自己饿得能活吞一头牛,他翻出枕头下的一个小布囊,倒出其中全部铜钱,数了数,约莫有十几枚。 江风将所有铜钱卷入自己的钱袋中,艰难挪下床,弓着背,扶着腰,摸索着打开房门,门外明月高悬,已然到了深夜了。 江风苦笑,暗暗道:天色这么晚了,怕是只能去城西才能觅到吃食了。 江风拖着身子,在黑夜中,往崇瑞城西走去,可谁也没注意到,原本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江风只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江风饿得头昏眼花,来到一条大河边,这里是崇瑞城的西部,一条宽广的大河横穿而过,河流极深,水流却不湍急,一条条张灯结彩的花船停靠在岸边,如同一块块小陆地一般,船上依稀还能看到许多穿着清凉的美娇娘,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风月之地,是许多男人心驰神往的圣地。 即使已至深夜,还是有许多男人勾肩搭背,醉意朦胧地在河边支起的一座座小摊上寻找吃食。 江风随意地走进一家面摊,在桌上拍下十枚铜子,话也不说,只是对着面摊老板比了两根手指,他饿极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片刻后,老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碗中没有荤腥,只有点点油光和少许葱花。可在江风眼里,就像见到了宝藏一样,他慢慢把碗移到嘴边,虚弱地抬动筷子,先是一下下吸溜着,而后好像整个人都打起了精气神,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碗中的面条。很快,两碗汤面就见了底,就连滚烫的面汤都被江风喝了个干净。 “店家,再来两碗面!”江风再次摸出十枚铜钱,拍在桌上。 店家惊奇地打量了江风一眼,走来将铜钱收下,乐呵呵地说道:“好后生!看不出来,你还真能吃!” 又是两碗汤面齐齐呈上,江风把身下小凳往后稍了稍,摆开架势,随着一阵哧溜声,两碗汤面再次一扫而空。 江风打了个饱嗝,可肚子却丝毫没有饱腹感,但也缓解了一些饥饿感。 “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常吃上两碗面就已经很饱了,这四碗面下肚,怎么感觉和没吃一样?”江风心里想着。 他摸摸钱袋,还想再来两碗面,可却摸了个空,他无奈摇摇头,正欲起身离开。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江风身后响起。 “店家!再给他上两碗面,我看看他有多能吃!” 江风错愕地回头,旋即哑然失笑。 “小云!你怎么也来了!” 发声之人正是沈小云,不知在江风背后看了多久。 沈小云也笑了,狠狠拍了拍江风后背,说道:“这家的面味道还凑合,倒是你,怎么这几天都没来找我?” 江风刚想说话,后背却再次传来剧痛。 江风疼的抓耳挠腮,叫道:“小云!快帮我看看我背上怎么了!” 沈小云大吃一惊,拉开江风外衣,却见原本浅色的里衣变得乌黑,扯开一看,江风的后背上尽是漆黑胶粘的液体,还带有一些深色血丝。沈小云捂着鼻子,这液体闻起来极其腥臭,令人作呕。 “江风!你是跳进粪坑了么?” 江风挠挠脑袋,疑惑道:“我也不知道,一觉起来就这样了,好似被人胖揍了一顿。” 沈小云将江风臭烘烘的上衣剥掉,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江风身上,随后捏着鼻子坐在江风身边,说道:“你也太臭了!待会把面吃完赶紧去河边洗一洗。” 江风讪讪一笑,拉紧身上的外衣,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外衣上传来,江风呵呵笑道:“你这衣服还怪香的哩。” “面来喽!”老板稳稳地端上两碗面条。 沈小云也没接江风话,递给面摊老板一粒碎银子,说道:“再给上一碗面。” 老板笑眯眯地接过银子,中气十足地说道:“好嘞客官!面马上到!” 江风朝沈小云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随后双手揽过两碗面,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沈小云支着脑袋,弯头看着江风难看的吃相,不禁笑道:“真是饿死鬼托生!你吃了几碗面了?” 江风把碗高高举起,直到最后一滴汤水滑进口中。江风放下筷子,满意地摸了摸肚子,他终于感受到了几分饱意,“六……嗝儿……碗”江风长长的打了个嗝。 “客官,面来喽!”老板将一碗面放至沈小云面前。 沈小云擦了擦筷子,用左手慢条斯理地夹起面条,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惊讶道:“六碗!你今天怎么了?这么能吃。” 江风摸不着头脑,只得巴巴地望着沈小云吃面,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沈小云斜眼看了看江风的模样,隐着嘴角的笑,将没吃完的半碗面推给江风。 “喏,我也吃饱了,这剩下的给你吃吧。” 江风乐呵呵地接过面碗,边吸溜着面边说道:“小云……呲……你怎么不多吃点……呲……” 第一卷 第九章 红尘滚滚 长河湍流不息,即使已到丑时,河边依旧人来人往,嬉闹喧嚣声不绝于耳。 沈小云领着江风,离得人群远远的,来到上游的一处河滩边。这里虽然离众多花船有约莫二十丈之远,但还有点点灯光照到。 沈小云撸起袖子,挽起裤腿,在浅水中借着微光,为江风搓洗着他的上衣。秋天到了,河水冻得沈小云瑟瑟发抖。 江风不断把河水往身上拍着,洗的起劲,丝毫没注意到河水的冰凉。过了好一会,江风终于把后背的脏秽清洗干净,舒服得伸了个懒腰,朝沈小云说道:“可累死我了,回去我要查查是谁趁我睡着如此捉弄我!” 沈小云挑了挑眉,拧干手中搓洗干净的衣物,说道:“或许有人眼红你江大才子咯。” 把衣服丢给江风,他一屁股坐到岸上,望着远处绚烂的花船,忽而有些低落的说道:“我就不一样喽,不过是一个在窑子里打杂的,也没人会眼红我。” 江风快速穿好沈小云的外衣,将自己的上衣系在腰上,大步来到沈小云旁边,蹲下身子,抱着沈小云肩膀,大咧咧的说道:“小云!不要灰心嘛,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很看好你!我爹当年也说了,你是一个“气节高尚”的君子呢!” 江风嘿嘿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感到有些莫名的悲伤,同样一屁股坐下,他不是一个懂得安慰的人,想了半晌,也没再憋出什么话来。两人就这么扶着脑袋,傻傻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所有河流最终都会归入大海,而他们最终又将何去何从呢? 江风忽然竖起耳朵,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喊着沈小云的名字,可扭头在四周张望了一番,旁边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江风心道:奇了怪了,哪来的声音? 可当目光转向远处的花船时,江风的冷汗瞬间冒出。 他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别致了许多,好似从前一直呆在水底,现在被猛地一把拉了上来。他的感官变得敏锐了许多,能够在这乌黑的夜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华丽花船上的美艳女子纤手中,散落在酒杯上的点点胭脂,和一个发着酒疯的青年人唾沫横飞的口中,那两颗闪闪发亮的金牙,还有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一边搀扶着青年,一边叫喊着: “沈小云?沈小云呢!快点出来收拾收拾!” 江风茫然地擦擦眼睛,确认不是出现了幻觉。可这真实无比的感觉时时刻刻的告诉他,他变得不一样了。 “难道……在我睡梦之时,真的有仙人来了?”江风喃喃自语。 沈小云察觉到江风的异样,戳了戳江风的头,不解道:“说什么呢,怎么了?” 江风心绪起伏,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道起,深吸口气,认真地对沈小云说道:“小云,万一有那么一天,我成为仙人了,那该如何?” 沈小云莞尔一笑,拿起地上一块石子,扑通一声丢进河中,望着那一圈圈涟漪,轻声说道:“做了神仙,那自当是逍遥于天地间,自由自在,没有烦恼吧。” “我不想当神仙,下辈子的话,就让我做一条小鱼吧,想游去哪里,就摆动鱼尾,游过去就好了,这样也挺好的。”沈小云轻叹。 江风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随后舒展身子,悠然躺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的秋月,怅然说道:“如果我当了神仙,就让我可以保护在意的人好好地活着吧,这就够了。” 江风忽又回想起什么,朝沈小云叫道:“小云,刚刚那条花船上好像有人在叫你!”随后朝大河中最为华美的大船一指。 沈小云朝着江风所指地方一望,骤然惊呼一声。 “不好!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沈小云急忙站起身,匆匆跑了回去。 江风苦涩一笑,只得朝沈小云的背影大喊:“小云!明天再会!”随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数着天上的星星,走回书院。 …… 好一艘壮观的大船!如果不是一处风月场所,那一定是一只足以傲视汪洋的巨兽。传言大船的主人花费了千两黄金才打造出这艘大船,船上楼阁高筑,钩栏弯檐,花草绿枝,应有尽有。楼阁得名“怡仙阁”,阁中人声鼎沸,笙丝之乐绵绵缠转,显然是一个顶级的销金窟。 沈小云疾步奔上大船,从侧门悄悄溜进怡仙阁中。他低着头,快步走着,迎面走来一妖娆女子,巧笑着拍了拍沈小云脑袋,说道:“这么久哪去了?那刘管头可吆喝着找你半天了。” 沈小云自幼在这船上长大,凭借着俊秀的外貌,和一副贵气,引得怡仙阁中不少女人喜爱。 沈小云双唇紧抿,扯了个慌。 “熙儿姐,我刚肚子疼,去茅房耽搁了。”随后快步往阁楼深处走去。 妖娆女人玩味地笑了笑,对沈小云背影低声道:“上了茅房,还能把外衣丢了不成?” 沈小云头皮发紧,不敢回答女人的话,一路弯弯绕绕,小心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来到一处装饰最为豪华的厢房,他趴在窗户边沿,小心推开厢房窗户,窥到房间中,一个神态骄狂的青年,在群芳的围绕下,不断豪饮着杯中美酒。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玉匣,炫耀着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谅你们这些蠢猪也猜不到,这里头装的东西可是万金难求,是要交给朝廷的宝贝!” 突然,沈小云的后脑勺被狠狠一劈,他吃痛回头,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劈头盖脸地朝沈小云一通大骂:“你这吃白饭的玩意!让你打理这天字号的雅间,你倒好,成天不见个人影!知道今天哪位爷来吗?金督察使的弟弟,金子扬大人!” 沈小云捂着头,哀声回应道:“刘头,我……我已经把房间打理过了……” 而换来的却是一记更为猛烈的耳光,刘管头好像还不解气,猥琐地笑道:“我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又去找了那个姓江的小子,嘿嘿……怪不得你对咱们怡仙阁的女人都冷冰冰的,原来……” “哎哟!” 刘管头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嘴巴倒在地上,嘴里渗出大口鲜血。 沈小云气喘吁吁地站着,垂着的左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拳头上还嵌着一颗熏黄的大牙。 房间里的人听到动静,一个女子打开门,惊呼道: “来人!来人!” 却见一把手忽然推倒女人,房间内的青年走出,邪笑着上下打量了沈小云几眼,舌头卷过口中的金牙,用怪异的腔调说道: “有意思……这才有意思……” 第一卷 第十章 谁为池鱼 艳阳高照,雄鸡起鸣,崇瑞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随着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江风迷迷糊糊地醒来。 听得门外钱达友的呼喊,江风起身下床,打开房门。 钱达友抱着装裱好的字幅,没好气地拍到江风身上,说道:“哟,皇上终于起床了,还记不记得我们还有一桩掉脑袋的买卖?” 江风抓了抓头发,盯了好一会手中的字幅,才回忆起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好的爱卿,免礼免礼,朕收拾收拾就去。” 然后一把关上房门,留下闷闷不乐的钱达友在门外。 江风把字幅随意地丢在床上,在房间中不停踱步着,不是因为害怕作假的事露馅,而是在思考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奇妙之事。 江风皱着眉头,心想:城主府内肯定有传说中的高手,就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长得三头六臂,有一张血盆大口,一餐能生生活吞一个大活人!万一他发现了我身上的异样…… 江风想着想着,身上不由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忽而灵光一闪,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 门外,钱达友叉着腰,焦急得直转圈,刚想拍门继续叫喊,忽地房门从里打开,江风弓着背,夹着字幅,衣袖掩着半张脸,显得病的很重的样子。 钱达友见状,乐道:“哟,皇上龙体欠佳呀。” “咳咳……多谢爱卿……朕……咳咳……去也” 江风掩着脸,一边说,一边装模做样地咳嗽着,像个小老头似的,颤颤巍巍地走出书院。 钱达友怔怔地望着江风佝偻的身影,突然大喊道:“江风!我们都是蚂蚱!一条绳子上的!” “哈……咳咳咳……”回应来的是一声声剧烈的咳嗽。 伴随着不时的咳嗽声,江风走在街道上。街上的行人看到江风这副尊容,纷纷掩住口鼻,让开道路,恨不得离这尊瘟神远远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风倒也独享清闲。 不消一个时辰,江风慢慢走到了城北的一座庞大府邸的大门前。 “咳咳……小哥……敢问……咳咳咳……这里就是城主府吗?” 江风伸着脖子,朝门前威武的侍卫询问道。 门前一群精壮的侍卫见状,忙也捂住自己的口鼻,打发道:“哪来的肺痨鬼?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滚!快滚!” 江风衣袖下嘴角勾起,语气诚恳道:“咳咳……各位老总……咳咳……小人来城主府是来给穆谦大人送字画的。”说完扬了扬手中的字幅。 侍卫们面面相觑,但也只能前去通报。一炷香后,一扇小门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打开,门边一个丫鬟朝江风招了招手。江风轻咳一声,夹紧腋下字幅,随着丫鬟的指引进入了府中。 江风从没来过如此富丽堂皇之地,眼珠子不停转动,四下打量着周遭的一草一木,蓦地捕捉到一片姹紫嫣红,他停下脚步,眼睛好似被揪住了一般,只见几株枝叶繁茂的花朵俏生生地在风中摇曳着,江风一时间失了神,愣愣地停在了原地,他从没看过如此鲜艳的花朵。 领路的丫鬟见江风没跟上,扭头看到江风呆滞的样子,捂嘴笑道:“没见识过吧,这是月季花,城主大人花了不少银子才植下呢。” 江风沉醉在美景中,一时间忘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痴然吟道:“裙绡红映钿金黄,风处如霏云外香。闻道广寒宫殿里,桂枝原是四时芳。” 丫鬟听着江风念念有词,打趣道:“看不出来,肚子里还挺有墨水。” 江风回过神来,尴尬发现自己刚刚脱了戏,立马恢复之前的作态。 “咳咳……咳咳……姑娘……快带我……咳咳……去见……穆谦大人吧。”好像病情突然加深了。 丫鬟咯吱一笑,正要继续带路。 一位穿着蓝绸马褂的男人走来,外貌踏实稳重。丫鬟见到男人,忙低身行礼道: “陈管家!” 管家挥手支开丫鬟,接着笑容满面地对江风说道:“这位公子,请随我走吧!” 和蔼的话语落到江风耳中,却像是无常催命一般,江风心道:天亡我也!这管家莫非要拿我去喂那三头六臂之人? 江风连连后退两步,推辞道:“咳咳咳……咳咳咳……小人命不久矣……咳咳咳……不如就把这字幅交给您……咳咳咳……也不劳您引路!”江风作势就要递给管家字幅。 管家又把字幅推到江风手上,笑眯眯道:“穆谦大人有令,让小人领着阁下前去一聚。”说罢一把拉起江风的手,不由分说的牵着江风继续走着。 江风心中后悔万分,管家的大手好像铁钳一般,任由他如何挣扎,全然纹丝不动。江风好像一下腰也不驼了,嗓子也清朗了,一路大呼小叫。 “杀人啦!杀人啦!!!”可府中人来人往,一派祥和,无人搭理他。 江风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少,途经的地方好像也弯弯绕绕,颇为隐秘的样子,不由得长吁短叹,心道:可怜我自幼孤苦伶仃,如今刚要踏入修道仙途,就要葬身强人之口! 江风蒙起自己的双眼,不想看到自己的惨状。 “到了,进去便是了。” 管家在一处小径的入口停下脚步,松开江风的手,和蔼说道。 江风还是捂着双眼,颤声道:“好了,不用提醒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随后一步步摸索着走进小径,脑海中幻想着进入到一处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江风出了小径,驻足良久,鼻尖轻动,却没有嗅到一丝血腥味,反倒感受到阵阵鸟语花香,他挣扎着抬开一丝眼缝,眼前乃是一处小园,一座轩榭依着园湖,四周各种香花奇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悠闲坐在湖边一张太师椅上,正闭目享受着阳光,虽然老人懒散坐着,但还是能够看出他高大的身形。 老人嘴唇翁动,声音如大地般厚重。 “江风,是吧?”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问心 江风惊魂未定,双手上下扫过自己的身体,以确认没有哪缺了一块肉。 老人依旧悠闲,微笑着对江风说道:“怎么了,我穆谦就这么令人恐惧?” 江风眨眨眼,意识到自己的糗态后,羞的恨不得立马跳进那湖中。但又回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赶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字幅,快步走到老人身边,恭敬举起字幅,掷地有声地说道:“让穆大人笑话了,此乃常静书院差小人送来的墨宝一幅。” 老人正是穆谦,他也不接字幅,甚至没看字幅一眼。 穆谦抚须长笑,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江风,即使年过六旬,眉目依旧如刀剑般凌厉。 江风只觉头皮发麻,方才少许平复的心又吊上了嗓子眼。他沉下眉头,不想让穆谦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心想道:坊间传闻,老城主当年在沙场上杀敌陷阵,战功赫赫,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万人敌!这尊杀神为何发笑? “穆大人,小人可有不妥之处?”江风被穆谦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忍说道。 穆谦收回目光,抬手接过江风举起的字幅。 “确是一幅好字啊!江风小友,早那么几年,令尊尚在人世之时,我与他还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世事多变,竟早我一步驾鹤西去了呀!两年前令堂令尊下葬之时,崇瑞城居民夹道相送,那壮观的情景,历历在目啊!” 江风听的真切,不禁真情流露,怅然道:“多谢穆大人挂念了!家中双亲一夜之间无故而亡,小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头绪,只怪善人无善报罢!” 穆谦目光深邃,眼中闪过点点追忆,旋即又凝视着明镜一般的湖面,缓缓说道:“老朽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算比你多活了几年,也见惯了世上的人心,有的白,有的黑,但更多的却是捉摸不清的灰。江风小友,你算是哪一种呢?” 江风闻言,立刻振振有声地说道:“吾辈君子,当继圣人之学,效天地之德,有道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枉来这人间一遭!” 穆谦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望着湖面。 “江风小友,你的答案,不是你内心想说的。你再好好想想,扪心自问,你的心,是什么?” 江风随着穆谦的目光,同样望向湖水,阳光闪得湖面有些刺眼,江风眯起眼睛,心中有些迷茫。他一直觉得父亲说的,就是对的,也毫不犹豫地把父亲的临终遗言作为人生箴言。可这一路以来,双亲的离世、沈小云的际遇和太多不公平的事,让他内心产生了动摇。江风望着镜子般的湖面,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我,是怎么样的?”江风喃喃自语。 可沉思了许久,江风心里还是没有浮现出答案。江风苦笑,对穆谦说道:“穆大人,我不知道。” 穆谦慈目看着江风,微笑道:“不知道……这个答案,才是对的。不去这红尘中滚上两滚,扒下几层皮来,又怎会明悟自己的心呢?”穆谦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字稿,递给江风。 “江风小友,此稿乃是令尊二十年前赠给老朽的,现老朽转赠与你。” 江风瞳孔微震,双手颤抖着接过字稿,虽然书院中还保留着一些父母的遗物,可他却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曾给穆谦赠字这事。江风缓缓打开字稿,其上书就“大道无形,道隐无名”八字,字体纵情肆意,却又暗合法度,笔精黑妙,犹如神来之笔。 江风看了半晌,却摇摇头,郑重说道:“穆大人,家父的笔力……我还是知道的,此稿如此神妙,应不是出自家父江雍手笔。” “哈哈哈……江风小友,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何故戏弄与你?来日地府中,我还有何颜面见你父亲。”穆谦抚须笑道。 江风点点头,将书稿小心地塞入衣服内层,随后感激得就要跪下。 “恩谢穆大人惠赠!” 穆谦见状急忙起身,挽起江风,而后双手搭在江风肩膀上,和蔼笑道:“你这小子,骨子里和你父亲一个性子。” 江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此番多有叨扰穆大人了!” 穆谦拍拍江风肩膀,忽而想到什么事情,向江风沉声道:“好了,这秋天到了,老朽秋乏得很呐!江风小友,请先回吧!老朽得小憩一会。” “好的穆大人,那我告辞了。” 江风深深作一揖礼,在穆谦柔和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小园。 江风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走出城主府。 “城主府里也没说书先生讲的那么恐怖,看来人们总是喜欢以讹传讹,越是离奇,越是受到追捧。”江风漫步在大街上,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不能轻信他人之话。 时间已过晌午,江风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加快脚步,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 半个时辰后,江风回到了熟悉的书院前。 “哼……呼……穆大人,不是小人的错……呼……全都是那江风的主意!” 金碧辉煌的书院中,钱达友半躺在一张椅子上,鼾声震天,嘴里嘟囔着梦话,整个人都要从椅子上掉下来了。 “呼……对,穆大人,只杀江风的头就好了……呼呼……饶小人一命。”钱达友说着梦话,嘴角还掀起一丝狡黠的笑。 江风举起手指,用力戳了戳钱达友的脑袋。 “鬼啊!!!” 钱达友挪开眼帘,看到面前的江风,吓得整个人向后倒去,摔得四仰八叉。 江风笑得很开心,顺势还做了一个鬼脸,打趣道:“爱卿倒也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吧。” 钱达友挺着浑圆的肚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扶着老腰,敢怒不敢言地说道:“得,您是皇上,看来您龙威浩荡,把那老城主镇住了对吧?”说着从怀中摸出几颗碎银子,扔给江风。 “给!这可是往日的几倍了。” 江风收下钱,吸了吸鼻子,心中有意在钱达友前立个威风,于是俯首一叹,似无意般说道:“家父生前,与老城主乃是挚交。所以才特意点我去面会他老人家,一叙心中不平事。” 钱达友闻言,变脸可谓迅速,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如同哈巴狗般凑到江风跟前,谄媚地说道:“江风兄弟,咱们一起生活了两年,这都是兄弟了,怎么这么见外,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和兄弟说。”说着从怀里一下掏出一沓银票,好生数了一数,又肉疼地放回去一些,然后把剩下的七八张银票塞到江风手中。 “兄弟的一点心意,以后跟兄弟就别这么见外了!”钱达友拍拍江风肩膀,言语间好像已经是铁哥们了。 江风攥着银票,知道此时更加不能给好脸色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说,好说。”于是撇开钱达友,往书院外走去。 “我突然还想到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得回去和穆大人叙叙旧。” 江风故意放慢步伐,似有意无意的说道。 钱达友立时追了上来,拉着江风的手,从怀里又掏出刚刚拿出的银票,甚至在身上的其他隐秘部位抠抠摸摸下十几张来。钱达友好似心在滴血,将钱颤巍巍递给江风,就差哭出来了。 “江哥,你是我的江哥呀!小弟如此敬重大哥,不会在穆大人前面提起小弟吧?” 江风憋着笑,一把从钱达友手中扯过银票。 “放心吧,钱老弟,哥不会乱说的。” 第一卷 第十二章 何谓善 “甜皮鸭!挂着蜜,刚出炉的甜皮鸭哟~” 离书院不过几条街的店铺边,这里珍货美食琳琅满目,在这来往的不是服饰精美的富人,就是穿着制式的家仆或长工。 江风身着布衣,站在一处酒楼下,望着酒楼巨大的招牌,心中满是激动之情。 “这就是“樊楼”,听说甜皮鸭的味道冠绝崇瑞城,一只鸭子能卖到足足二两银子!今个我一定要尝尝是怎样滋味。” 江风走进酒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里食客众多,每一桌上都点了不少珍馐美味。 “伙计,我就要一只甜皮鸭。”江风招呼来店小二,礼貌说道。 店小二上下打量着江风,目中满是鄙夷,不屑说道:“你是哪家来的?不知道当跑腿儿的不能上座吗!” 江风也不气恼,认真说道:“伙计,我就是来吃饭的。” 店小二瞥着江风,略带刁难地说道:“一只甜皮鸭,二两银子。不过,你得先交钱。”说罢伸出手,朝江风比划了一下。 “好吧,我不知道,在这吃饭还得先交钱。”江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掏出刚刚钱达友给的几粒碎银,郑重其事的放入店小二手中。 “得嘞,甜皮鸭一只。”店小二有气无力地吆喝道。 江风眉头舒展,嘴角轻扬,心中幻想着那享誉全城的鸭子是什么滋味,一只能顶他一个月的伙食钱。可身边食客走了两拨,眼看着不下百道菜肴端上其他客人的餐桌,就是迟迟不见属于他的那只鸭子。 “伙计,请问我点的甜皮鸭,什么时候上?”江风再次招呼来店小二,客气询问道。 “我哪知道,可能一会儿就来了吧。”店小二显然不想过多理会,撒手而去。 待到饭点已过,周围只有一些零星食客时,江风的甜皮鸭才姗姗来迟。 “喏,你要的甜皮鸭。” 店小二随意地将盘子推到桌上。甜皮鸭已经被分割好,整齐码在盘中。 江风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急忙夹起一大块下肚,蜜糖的甘甜和香酥的鸭肉在口中碰撞,让江风吃得差点吞了舌头。 可当下一块鸭肉将要入口时,江风却放下了筷子。因为他察觉到,有一些黄色液体,被均匀地涂抹至大部分鸭肉上,几乎与甜皮鸭外表的蜜糖融入到一起。 江风鼻尖微动,果然有一股淡淡恶臭由黄色液体上飘来,确是浓痰无疑。如果不是江风有了昨夜的奇遇,那么断然会直接吃下这带着痰液的鸭肉。 “为何人善总是被人欺,为什么……”江风低头自语。 江风呼吸急促,怒视着刚刚端菜的店小二。 “哈哈!阿武,你真这么干了?” “嘿嘿嘿……就这穷酸货,也配得上爷去服务他?” “行啊你,哎……他真吃了两块下去……哈哈!” 两个店小二凑在一边,远远地瞄着江风,窃窃私语道。 虽然隔着挺远,这蚊蚋般的声音还是仔仔细细的传入江风耳中。 江风强压心中怒火,想着父亲曾经的话语,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罢了……” 江风拍桌而起,起身离开。 “哎……他不吃了,他走了!” “嘁,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江风走至门口时,两道话语声又清晰落入耳中。 江风双拳攥紧,青筋根根爆出。心中怒火如岩浆井喷,再也按耐不住,猛然朝这酒楼的门脸狠狠砸出一拳。 纵然是泥菩萨,也要有三分火气! 整个酒楼顿时微微摇晃,像是发生了小地震。酒楼上的巨大牌匾再也挂不住,砰然摔落在地。仔细看江风挥拳之地,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拳印。 “哈哈哈!真像条败犬一样……嘶……这怎么回事!” 调笑声戛然而止,酒楼里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物品掉落声响彻其间。那个名叫阿武的店小二抖抖索索地趴在饭桌下。 “高人!有高人呐!”他打定主意,要洗心革面过好往后余生。 江风迟疑了一会,顾不得心中的种种震惊,刚刚的怒火烟消云散,趁乱跑出酒楼,隐入外头围得水泄不通的群众中。 “哎!江老哥,您回来啦!和穆大人聊的如何?” 江风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的房间中,没理会外头钱达友殷切的询问。他一屁股坐在床上,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拳头满是伤痕,滴出点点血液,却都是皮外伤。 江风就势往后一躺,胸中好像有喘不完的粗气。刚刚酒楼那一拳,好似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江风情绪复杂,既是为刚刚那一拳而兴奋,也是为挥出那一拳而害怕。 “万一哪天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人了怎么办?看来力量越大,而掌控力量的内心也要越加强大。”江风喃喃自语道。 江风忽而起身,朝空中胡乱舞动那么几拳,有些得意的回味着刚刚的场景。 “看来只有实力,才能最快的赢得尊重。”江风在心中认真记下这句话。 江风取出此前穆谦所赠书稿,随后郑重地放进他收藏书籍的小箱子里。 “爹,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为何一直藏拙……” 江风呢喃自语,想了许久也找不到答案,索性闷头倒在枕头上,恢复流失的精力。 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江风的体力渐渐好转。 扒开窗缝,瞧着窗外天色已然昏暗。江风回想起昨日奇遇,赶忙在床上盘好双腿,闭上眼睛,摆足姿势等待着。 “昨日我这般等了仙人许久无果,反倒在我熟睡之际为我传功,这是为什么?” 江风刚坐下一会,心中升起疑问。 蓦地江风狡黠一笑,翻身下床,拉过床被,往其中塞入一些衣物,伪装成自己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江风伏身,扫了扫床下灰尘,转而如泥鳅般缩到床下,这不大的床铺恰好能够藏住江风的身形。 “仙人,到底是何模样?” 江风趴在床下,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仙人? 天色渐晚,随着夕阳的落下,房间内的光亮逐渐减少,一阵秋风吹过,窗棂吱呀作响。 江风蜷缩在黑暗中,听得窗棂刺耳的响声,心中不免有些胆寒,却抵不过对仙人强烈的好奇心。 江风眼睛紧紧凝视着房门,不愿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忽而,江风鼻尖轻颤,因为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烤鸡香味,似突然出现在房间中。 “哟,这小子今天睡这么早,也省的我点他睡穴了。” 房间里毫无征兆的响起一道声音,听起来苍老却又不失活力。 江风躲在床底,听得一清二楚。揉揉眼睛,那房间门却毫无打开过的迹象,江风心跳加速,心想道:仙人,必定就是仙人! 江风心中幻想着,正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白须飘飘,鹤发童颜,骑着仙鹤,身上还带着几片祥云,要为自己传授仙法。 于是江风满怀激动的滚出床底,五体投地,朗声说道:“仙君在上,请受小民一拜!” “我我我……你……你!” 江风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站着一个穿着邋遢的老头,手中拿着一根硕大的鸡腿,三角眼,朝天鼻,嘴边还有一圈油光。正张大嘴巴吃惊地瞪着江风,嘴里还有没下咽的鸡肉。 江风同样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仙人竟是这副尊容,可江风越发觉得有些熟悉…… “你……你……” 江风脑子里快速回忆着这些天见过的人相。 “嘿嘿,娃呀,我走错路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爷爷立马就走!”这邋遢老头吞吞吐吐地说着,拉开房门,就欲离开房间。 江风怔怔地听着,直到老人即将走出房门时,他才忽然想起老人出现时,房门并无半点动静! 江风急忙飞扑向前,抱住老人大腿,叫道:“老神仙,是我不懂事!昨日大恩,没齿难忘!” “娃,你真真认错了,爷爷就是一个卖烧鸡的。” 老头掩着脸,头也不回地说道。 江风脑海中好似一道雷电劈过,终于回想起在何时见过眼前老人。 “老神仙,你就是……就是昨日卖我书的老人家。”江风认真说道。 “为什么我伪装得这么好,还是被发现了。”老头长叹一声,攥着鸡腿,负手而立。 也许不看那只鸡腿,也算有了些高人的风范。 “你说你,乖乖躺着让我传功不就好了,非要看老子一眼,老子又不是怡仙阁的娘们,有什么好看的?”老人摇着头说道。 “我叫简不雄,你现在就是我的徒弟了。” 江风满脸激动,就要再行跪拜。 “哎哎!不用整那有的没的玩意,刚刚就算你跪过了。”简不雄手掌虚持,便把江风拉了起来。 忽而,简不雄指着屋外远方,疑惑说道:“这怎么有妖怪?” 江风眉头一紧,赶忙顺着简不雄手指看去。 “师父,哪里有……” 江风话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悠悠倒下。 简不雄手掌微动,扶住江风身形,再一举把江风掷到床上。 摸着下巴几根胡须,简不雄贱兮兮地笑道:“小子,我还点不了你了?” 将江风身子翻过,简不雄单指在江风背上不断凌空虚点。手指每一次点下,江风背后都会泌出大量汗液,夹杂着不少青黑的污垢。 “真是有福气……睡了也好,免得受这冲关之苦。”简不雄说着,手上却不停点向江风脊椎两侧。 “昨日通了尾闾穴……那么今日就通,夹脊穴。” 三柱香过后,简不雄擦了擦头上的汉水,喘气道:“累死老子了,要不是穆谦,我才不会给你小子捡这大便宜呢。” 简不雄看着江风身上大块大块的脏污,点了点头,眼中含有几分满意,随后把手中鸡腿放到江风嘴边,笑道:“嘿嘿,等你醒来的时候,会需要的。” 简不雄话音未落,身形忽然模糊,紧接着整个人融入房间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时辰后。 “啊!!!!” 随着一道凄惨的叫声,江风悚然从剧痛中惊醒。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每一处肌肤都如潮水般传来强烈的痛感。 饿,很饿,非常饿。 江风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饥饿的感觉,幸好眼前正好有一只大鸡腿。他红着眼睛,如野兽般撕咬着鸡腿,也不咀嚼,几口便吃下一只鸡腿,连骨头上每一丝肉都细细剔下。 江风捂着肚子,刚刚的鸡腿虽是杯水车薪,可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如果不是有那鸡腿在嘴边,他可能会咬上自己那么几口。他摸着怀中那一沓银票,起身下床,勒起肚子迈出房门,走时还不忘带上昨天沈小云给的外衣。 ……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风来到了这崇瑞城西。众多花船泛着耀眼的灯光,错落有序的排列在广阔的大河上。 江风走在河岸边支起的一座座吃食小摊之间,目光四下寻找,最终锁定在了一处飘着肉香的的小摊上。 “猪肺、猪肝、猪心……羊头、羊肚喽~” 小摊商贩叫卖着,吸引来一圈的食客。这里有低廉的价格却能饱餐一顿的荤食,使得小摊总是人满为患。 江风强行挤过人群,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重重拍在小摊老板前,有气无力地说道:“店家,今夜这摊子,我包圆了。” 老板初是狐疑,而后拿起银票,眼睛贴着,借着光好好琢磨了一番,随后立刻向周围人群吆喝道:“今晚有爷把咱摊子包了,各位下次再来!” 随着一阵阵抱怨声,江风周围的食客纷纷去往别处寻觅吃食。 “这位爷,二十两银子,都够包下小摊三天了。” 老板搓着手,咧着大牙,继续对江风问道:“小爷待会还有几位朋友要来?” 江风摸摸鼻子,找了张凳子坐下,认真地说道:“只有我一个人,上吃的吧。” 老板乐呵呵地应承着,心想着:真是财神爷显灵,今晚白捡一个冤大头,谅他能吃得几碗下肚。 片刻,江风面前端上两碗杂碎汤和一大块烧饼,红汤上撒着大把鲜嫩的绿葱,蒜香扑鼻,直叫人食欲大开。江风顾不得烫,一口杂碎一口烧饼,吃了个敞快。只一会儿功夫,店家刚刚端上的食物被扫的一干二净。 “店家,再来两碗。” “好嘞爷!” …… “店家,再来四碗。” “爷,您这饭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 “店家,四碗!” “爷,您真给我长见识了。” …… “店家,剩下全上了吧。”江风摸着肚皮,只觉自己的肚子好像一个无底洞般。 老板战战兢兢,和身边伙计商量着: “这主子咋这么能吃,咱们不会遇见饿死鬼了吧?” “掌柜的,这银票真真是应天局的官票,错不了!” 老板硬着头皮,一碗碗盛起锅中杂碎,嘟囔道:“不管了!给钱就是大爷!” 十碗杂碎汤被齐齐端上至江风面前,老板对江风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位爷,您要全能吃完,以后来我摊上,一粒铜子不用给!” 江风咧嘴笑了笑,看着桌上整整十碗杂碎汤,咽了咽口水,揽过一碗,几下眨眼的时间,就清空了一碗。 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直至江风端起第十碗杂碎汤,旁边的空碗已然垒得如小山般。江风扒拉着筷子,哧溜哧溜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终于心满意足,打着饱嗝说道:“店家……嗝儿……味道不错!下次一定还来……” 在老板和伙计面面相觑的目光中,江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远处花船而去。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恨 人潮来往,靡靡之音不绝。 江风蹲在岸边,望着其中一艘最为庞大的花船。他在等沈小云,方才江风在周边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沈小云的身影,于是打算在这候着沈小云下船。 等了大概两柱香的功夫,江风看到船上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高高举起双手,呼唤道:“小云!我在这!” 片刻后,船上人影默默登上岸,正是沈小云。 “小云!又见到啦……” 江风正开心地说着,忽然发现走近的沈小云身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及淤青,原本白皙俊朗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高挺的鼻梁甚至有些扭曲。 “小云,你怎么了!” 江风担忧地看着,一把拉过沈小云的手,想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啪的一声,沈小云冷冷地打下江风的手,声音嘶哑道:“不用管我……”说罢偏过头,避开江风的目光。 “是不是那刘管头又揍你了?这回怎打得这么狠,你犯啥错了。”江风说着,拿起昨天沈小云给的外衣,就欲披到沈小云肩膀上。 没想沈小云十分抗拒,推脱下江风的手,蓦地道:“江风,我们逃了吧,别在这崇瑞城了。” 江风有些吃惊,顿了顿,连声道:“你……你怎么了……别怕小云,我可认识老城主呢!穆谦大人!明天我去跟他说道说道去。” 江风说着,拿出怀中银票,炫耀地亮了亮,兴奋道:“你看,我今天还赚了好多钱,够咱们在崇瑞城开间铺子……” 沈小云抬手,一巴掌打落江风手中银票,喝道:“谁来也没有用!江风,你知道么?金家要杀你!” 江风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反驳道:“小云!我可以和你走,但也不用拿这话来唬我!” 沈小云面色扭曲,爆发道:“你知道我如何晓得的吗?昨夜我在那金子扬身边,亲耳听到他说要杀你的!” 江风不解,沉吟道:“为何……” 沈小云没有给江风说话的机会,语气冰冷地说道。 “昨夜金子扬酒后,亲口说道他一直想要杀你,只是一直被阻挠!” 沈小云盯着江风闪烁不定的双眼,逼问道:“金家要杀你,城主府护得住吗?” 江风心如乱麻,想到金子扬前两年在崇瑞城胡作非为,坊间怨声载道,而城主府却从未出手制裁过他,近两年这金子扬才逐渐收敛起来。 江风一张一张地拾起地上的银票,即使他有过仙人传功的经历,可也不敢妄图去挑战这声名赫赫的金家,天知道金府中藏着多少高手! 沈小云始终盯着沉默的江风,心中好像下了抉择,闷声道:“在这等着我,等我出来,咱们立刻就走。”说罢转身离开,去往花船。 江风不知所措,驻在原地,心中思绪百转。 沈小云踏上花船,举头瞥了一眼这“怡仙阁”的招牌,目中满是怨恨。他走进楼阁,路过的伙计见到沈小云,纷纷热情招呼道:“沈哥!回来啦!” 沈小云没有理会,待走至身边无人时,忽而低身撬开地面木板上一处凸起,在其下凹陷处拿出一个小布包,插进鞋底。 沈小云正埋头弄着,一道软魅的声音倏然在耳后响起:“小云,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沈小云一转头,差点就要扑进身后女子的胸脯上。沈小云连连后退两步,低声向女子说道:“熙儿姐,我求你的事,可还记得?” 女子甚为妖娆,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滑落的肩带,低下身子,探到沈小云耳边,细语道:“东西是带了,可得你自个拿。”随后将一副锦囊慢慢塞至胸前风光上。 “熙儿姐,谢谢……” 沈小云听得耳边缱绻话语,有些脸红,旋即眼疾手快地拿下锦囊,没敢看眼前女子,快步离去。 女子倚着朱栏,望着沈小云的背影,呢喃道:“走吧……别做这笼中丝雀了……” 烟丝缭绕的房间内。 “滚开!都给我滚出去!!” 金子扬躺在塌上,手中拿着烟管,眼神迷离。 七八个穿着青金绣袍的侍卫候在一旁,其中以一无眉男人为首,约莫三十左右的年龄,面色天生煞白,正低头恭敬说道:“主子,明日朝廷差使就来了,今夜还是回府歇息吧。” 金子扬好似全然没听般,厉声道:“滚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无眉男子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主子,金大人暂时不在,咱们还是稳妥些好。” “滚!苍蝇一样的东西!我哥快回来了……他马上就要回来了!”金子扬睚眦俱裂,一把扫落塌上瓶罐,疯狂之色尽显。 “好的主子,我们在外头守着您。”无眉男子语气平淡,领着其余侍卫一齐离开雅间。 金子扬忽然大喜,叫喊道:“来!快来坐爷这!” 无眉男人顿首,却见房门口出现一俊秀少年,正是沈小云。 无眉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杀意毫不掩饰地露向沈小云。最后按了按腰间佩刀,冷哼一声离开,带着其他侍卫在隔壁雅间坐下。 沈小云缓缓落座在金子扬身边,眉头始终紧皱。 金子扬见状,邪笑道:“如何?怎的心事重重?” 沈小云冷冷开口道:“把门关上,我看到他们不舒服。”随后一指隔壁雅间中,目光不善的无眉男人。 “哼……那便应了你。” 金子扬嘴角升起,起身下榻,走向房门。 沈小云趁着金子杨慢慢合上房门之际,立刻从怀中掏出刚刚妖娆女子所给锦囊,手不停抖抖索索着,往塌上酒杯中洒进锦囊中的白色粉末。 “好了,现在还有什么要求没?” 金子扬边说着,迈步走向沈小云。 “咦,这是何物?”金子扬手指擦过塌上一抹白色粉末,正是沈小云在紧张时洒落的。 沈小云急中生智,立刻接话道:“不知道,就是有些想喝酒了。”说罢伸手拿起塌上酒杯。 间不容瞬之际,金子扬狠狠抓住沈小云手腕,狞笑道:“此等美酒,还是我来享用吧。”说着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沈小云盯着金子扬,直至他将酒液全部喝光,心想道:锦囊中虽有最顶级的蒙汗药,可也需要一段时间才可发作。 沈小云略一沉吟,径自说道:“不如我以歌助兴。” 金子扬不紧不慢地回道:“唱,倒听听有何不同。” 沈小云清清嗓子,旋即朗声唱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音声绕梁,悠悠动人,似有道不尽的凄怆在内。这词沈小云只听了伶人唱了一遍,就通篇背了下来。只是如今首次唱出,却是在这种场合。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刀剑无眼 “好!好!好!” 金子扬拍掌叫好,纵然他常年出没风月之地,也不曾听过如此感人肺腑之声。 “哈哈哈!你何时学的这唱词?” 金子扬叫嚷着,脑袋却渐渐摇晃,不久便一头栽倒在榻上。 沈小云目光冰冷地注视着金子扬倒下,随后眼中迸出强烈杀机。他从鞋底中抽出一截磨得闪亮的刀片,看样子很有可能是来自厨房中宰鸡剖鱼的小刀。 沈小云举着刀,目光骇人,他打量着金子扬下身,忽而看到金子扬腰间有一精美玉匣。沈小云目光一紧,回想起昨日金子扬炫耀此玉匣,心想定是极为珍贵之物,于是拿下玉匣,小心放入怀中。紧接着手起刀落,朝金子扬下身狠狠一挥。 沈小云心跳得飞快,鲜血喷溅过他的双手,手却稳得出奇。 他扔下刀片,转身挪开房间角落里一只瓷瓶,随后掀开地毯,露出其下一道暗门。 “幸好无意发现此处有一密道,如今可助我逃出生天!”沈小云钻进暗门,其内逼仄狭长,恰恰能通一人。 …… 花船外,江风蹲在岸边,撑着脑袋,在思考着什么。不是在想着回避沈小云,而是思索如何逃出这崇瑞城。 他目光忽然一凝,眺望到上游远处的一扁轻舟,心里有了主意。 江风来到小船旁边,敲了敲船头。 “谁啊?都已经离你们花船远远的了,咋还不能容我捞个鱼呢?”小船内蜷缩着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正哀声道。 江风语气亲和。“老人家,我不是来赶你走的,用这张银票,能否将此舟舍给我?”江风在怀中摸了摸,挑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老人佝偻着身子,打亮船头的油灯。待他眯眼看清银票的面额时,摇着头呜咽道:“哎哟,后生呐!咱这破船哪值得这么多银子,你还是找别家去吧,这钱要是收了我心里得亏得慌。” 江风摆摆手,将银票塞到老人手里,微笑道:“老人家,我正好急着要这小船,您帮帮忙,哪算昧了良心呢?” 老人家一番推辞,终是拗不过江风,收拾了些渔具和零碎,弓着身子,消失在黑暗中。 看得老人走远,江风摇动船橹,向着花船划去。 …… 江风逐渐靠近这最为庞大的花船,虽然隔着尚远,他还是清晰看到花船舷尾处,河面上冒着一个人头,正奋力向岸边游去。 “小云!” 江风看清河中游泳之人,赶忙加快划动船橹,向沈小云而去。 片刻后,在江风的搀扶下,沈小云从水中挣扎着扒上小船。 沈小云精疲力竭地瘫坐在船舱里,全身湿漉漉的,乱发贴在额前,却挡不住他目中极其解脱的快意。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沈小云放肆地笑着。 江风有些疑惑,试探道:“小云,莫不是你在船上闯了什么事?” 沈小云笑声不止,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匣抛给江风,得意道:“拿好了!这玉匣中的东西可抵得过你千张万张的银票。” 江风小心接过玉匣,仅是浅过了一下眼,便已发觉不凡,奇道:“单是这匣子就能抵下上百两黄金了,那匣中之物呢?小云,你从哪弄来的?” 沈小云没接话,望着明月,满怀憧憬道:“等咱们逃得远远的,然后把这东西给卖了,自此富贵荣华,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江风心里有些发毛,心想:这玉匣八成是小云在船上偷来的,切不能让他被利欲迷了神志。 江风沉默片刻,而后向沈小云严肃道:“小云,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相信以我们的才智,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不必……” 正说着,江风眉头忽然一紧,屏气凝神。他听到,有一道锐物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似乎正越来越近。 一息后,江风猛然喝道:“低头!!!” 江风一把扑下沈小云,两人身体紧紧伏在船舱底。 “怎么……”沈小云被江风突然的动作吓住,迷惑道。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轰然飞至,整个小船顶部瞬时被拦腰搅碎,一把长刀如摧枯拉朽般,直直掠过两人头顶,如不是江风及时扑倒沈小云,头颅怕是已然被长刀削去。 一道充满戾气的声音戛然灌入两人耳中。 “纳!” “命!” “来!” 江风起身探头,只见百步之外,一人身着青金绣袍,面白无眉,双脚如履平地般,在河面上疾驰而动。纵然隔着百步之遥,江风还是能清晰感受到这无眉之人那凶戾的双眼。 一息、两息、三息。 仅是三息时间,此人便只距离小船十步之隔,他右手成爪状,向着小船一吸,小船后的黑暗中顿时回旋出一把长刀,再度向江风两人袭去。 江风眼见已无闪避之机,纵身将沈小云压在身下。 长刀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将两人拦腰劈断。忽而江风怀中白光一闪,一股力量骤然释放而出,那空中长刀硬生生地抬高了轨迹,险险擦过江风后背,带出一道深长的伤口。 “你快逃!!!” 江风没有注意到白光,强忍背后疼痛,急声喊道。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长刀飞回无眉人手中,他目光一凝,诧异刚刚两击没能将两人置于死地。他一步跃到小船之上,冷漠道:“可以了,闹剧结束了。” 沈小云站起身,目光炯炯,把身受重伤的江风护在身后,即使手无寸铁,仍是坚决的没有后退。 无眉人缓缓抬起长刀,抵在沈小云颈上。 “玉匣在哪?交出来,亦或我杀了你们之后再搜。” …… 一个时辰前,崇瑞城北,穆府。 小园轩榭中,穆谦席地而坐,手拿一块雪白绢布,正上下擦拭着一柄三尺宝剑,此剑剑穗极长,显然只是一把文剑。剑身明亮如镜,不沾丝毫尘埃,可穆谦还是一遍遍地擦拭着,剑刃倒映出他脸上沟壑,不知为何,平添了几分沧桑。 一块阴影倏尔出现在穆谦身后,旋即化为一个长着朝天鼻的老头,正是简不雄。他凑到穆谦身旁,略带戏谑地说道:“哟,白白把追雷剑送给别人,那就只能使使这把破剑喽。” 穆谦没有抬眼,平淡说道:“回来了?你这师父,当的如何了?” 简不雄也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讥讽道:“你是认他当干儿子了?奇了怪了,你都没让我教你亲儿子,如今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了。明日再帮他通了玉枕关,这小子就聚灵初期了。” 穆谦目光稍显柔和,旋即脸上皱纹愈加深了,叹道:“好啊……好啊……也算不负江雍所托。” 简不雄忽然着急道:“喂喂!明儿朝廷就照例放狗来城里了,这两年也不知怎么的,咱明里暗里过了这么多招,那金子扬也不上报朝廷,可要是等明天狗子嗅到味儿了,你能逃去哪?”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可定风波 风清月朗,晚风轻拂,略微吹起穆谦铺地的衣袍。 穆谦一字一句听过简不雄的话,脸上却不起任何波澜,他有些释怀地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就按我之前说的,你带着江风走吧,这所有纠葛由我一人承担,也好让仁儿安稳坐下这城主之位。” 简不雄抱起手,脸别过一边,嘟囔道:“真傻,真傻!好不容易博出个成就,到头来还落不得善终!” 穆谦朗笑,举剑指向明月,傲然道:“大丈夫处事,论是非,不论祸福。” 简不雄的头撇得更高了,小声咒骂道:“真是该死的鬼!” …… 穆府大门前。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人一骑带起一片沙尘,停在了大门前,来人身着栗色纱袍,头戴一顶斗笠。虽处烟尘之中,却端的身段玲珑。 “什么人!此乃城主府,闲杂之人速速离去!”守门护卫厉声喊道。 来人翻身下马,取下斗笠,一头青丝如瀑般泻下,露出一张姣好脸庞,冰肌玉骨,两叶羽玉眉,不施任何粉黛。虽是一路风尘仆仆,却挡不住其明亮目光,眉眼间透出一股凛凛英气。 她没有正眼看向护卫,先将斗笠系在马鞍上,而后伸手安抚着躁动的马匹,淡淡开口道:“怎么,不是你们城主大人请我来的么?”声音清脆动听,如珍珠落盘。 守门护卫尚未答话,这穆府大门轰然打开,一位穿着一袭华服的中年男人带着左右随从,火急火燎地冲出大门,显然在门后等待已久。 中年男人乃是穆仁,他堆着笑脸,迎向门前女子。 “敢问可是督查使驾到?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穆仁毕恭毕敬说道。 “叫我,冯知郁。” 女子朱唇轻启,语气平缓,却充满不容置疑之意。 “好好好,冯大人!这两年来,崇瑞城上下百姓,可都盼着您来呢!”穆仁热情说道,而后引着自称冯知郁的女子步入府中。 “冯大人,自从两年前江雍与那逆贼穆谦共同陷害金督查使,整个崇瑞城没了督查使大人的照顾,可谓暗无天日呀!属下不敢及时禀报朝廷,也是怕遭了迫害。小人日日卧薪尝胆,同是为配合冯大人捉拿贼人,还望冯大人念着我穆仁的一点功劳。” 穆仁神色飞舞,惺惺作态地说着。他语速很快,或是因为过于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哦?看来你是要大义灭亲了?” 冯知郁侧目,眼神有些复杂。 “属下肯为圣君赴死,诛讨几个逆贼又有何妨?” 穆仁阴翳一笑,朝身边贴身侍从作了个眼色。 “是!” 侍从们立刻点头会意,快速向周围四散开来。 整个城主府中,顿时充满了风雨欲来之势。 一座小亭中,陈管家拿着掸子,正细细清理着浮尘。即使天色已晚,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仍在黑暗中埋头打理着。 忽而有一些响动,陈管家停下手中动作,谨慎道: “是谁?” 黑暗中,一个丫鬟把着灯笼,向陈管家走来。步履有些缓慢,灯笼光芒压得很暗,照不清丫鬟脸庞。 “陈管家,夜已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陈管家沉默地看着丫鬟逐步迫进,敦厚的脸庞掠过一丝如狼般的狠辣。 须臾之间,亭外忽有几个黑影窜动,他们挥舞着如手臂般粗实的铁链。霎时间,五六道铁链宛如毒蛇,向亭中陈管家激射而来。 “何方鼠辈?竟敢擅闯城主府!” 陈管家大喝,双掌作刀,眨眼就斩落一道铁链。而所有铁链一并发难之下,终有两道铁链破开防御,结结实实缠绕在陈管家双臂之上,使其动弹不得。 丫鬟将手中灯笼随意抛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一击扎破陈管家心口。 …… 一间密室中,冯知郁吹了吹茶盏,茶香沁人心脾。 “茶不错,可惜多了点肃杀的味道。” 城主府内惨叫声四起,空气中隐隐浮着一股血腥。 一旁的穆仁坐立不安,没有动过一下茶杯,他手指不停敲击着茶几,眼神散乱,向冯知郁催促道:“冯大人,属下已为大人扫清了穆谦逆贼的党羽,还请赶快冯大人出手,捉拿逆贼!” 冯知郁脸色平淡,没有半点焦急之色。她杏目微眯,纤指将茶盏轻转,不紧不慢道:“好茶初泡,现在还是有些涩了。” 盏中淡绿色的茶水里,依稀能看清有一点银光不停闪烁,不断在茶水中环游。 穆仁再也沉不住气,跳也似的站起,呼吸急促道:“冯大人,莫再戏弄属下!如此推脱,怕不是纸老虎?” 密室中气氛瞬时凝固,冯知郁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她手中茶盏陡然破碎,其中有一银光疾驰而出,弹指间化为一把如象牙材质雕刻而成的匕首,其上镶金嵌翠,精致如天成,而刃上却无锋芒,仿佛不过是一件无害的兵器,此刻直冲穆仁面门而去。 与此同时,密室之外。 两个侍卫守在门外,忽地听得屋内异动,赶忙握紧武器,蓄势待发。 而在侍卫们看不到的地方,本该只有两道影子的脚下,蓦然出现了第三道。 两个守卫的脖颈倏然浮现一道缝隙,紧接着两颗头颅突兀地滑落,眼球却仍在转动,宛如在惊愕着为何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双腿。 密室中,穆仁目光大骇,银白匕首极速刺来,没有半点闪避之机,匕首活生生穿越过穆仁脑袋,然而却并未带起丝毫血腥。 “啊!!!!别杀我!” 穆仁爆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旋即错愕地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一丝伤口。 在穆仁身后的墙壁上,恍惚间多了一个影子,可密室中明亮如火,怎会映出黑影? 匕首速度不减,目标仿佛只是墙上的幽影。电光火石之间,幽影急速扭曲,眨眼就化为一个牛鼻子老头,正是简不雄。他双手作印,掌心向着匕首周边虚空一吸。 叮!!! 匕首登时受挫,似在与一柄看不见的兵器交锋般,一时间顿在了半空中。 “小兔崽子!天杀的白眼狼!”简不雄怒目圆睁,朝着穆仁骂道,话音如雷。 穆仁脸上血色尽失,只顾得用袖子遮挡颜面,不敢与简不雄对上视线。 却见冯知郁眸光一沉,旋即拍案而起,身姿如惊燕般,两步便腾转至匕首处。身形与匕首并作,匕首霎时推动,冲破了束缚,杀向简不雄。 “娘的!白眼狼,看你干的好事!” 简不雄骂骂咧咧,目光却不移开面前的危机。他轻喝一声,整个身体立刻如雾气般虚化,而后双掌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结下手印,刹那间,周身更是多了几十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凌厉剑气。 “来吧!臭娘们!” 简不雄不退反进,箭步上前,好似就要以身体接下攻势。 冯知郁略微蹙眉,信手刺去。匕首狠狠掠过,只激起简不雄虚雾状身躯沸腾。冯知郁目露奇异,紧接着冰霜般的脸赫然有了变化。 几十道凌厉剑气骤然临身,朝着冯知郁周身每个方位悍然发动。 冯知郁娇喝一声,先是凭借匕首格挡住几道剑气,而后身子上浮现出一层青色灵气,霎时间光芒闪耀,灼若芙蕖出渌波。 光芒褪去,冯知郁衣衫已被剑气划出道道裂口,雪白肌肤乍现。 冯知郁脸色愠怒,不顾衣衫绽裂,再次催动出强烈灵气,整个人被耀眼青色包裹着,匕首舞动,如暴雨般落在简不雄身上。 简不雄手上动作不停,不断召唤出诡秘剑气抵挡,而冯知郁势头汹涌,匕首数次破开防御。简不雄身躯上的雾气随着攻击,被越打越少。终于,在雾气将要散尽的一刻,简不雄吼道: “穆谦!你这老鬼死哪去了?” 密室之门应声碎裂,尘雾之中,一个高大老者手持长穗利剑冲出,一剑别开冯知郁所持匕首。老者身着长袍,正是穆谦,他的衣袖处被血液泼洒成猩红色,长剑之上也沾染着不少鲜血,显然刚刚有不少人葬身在利剑之下。 穆谦目光锐利,整个人不复之前病恹恹的气态,干练肌肉隆起,杀气四溢,宛如重回壮年。而目光落在一旁的穆仁时,多了几分老年迟暮的寒凉。 “快快!拿下这两个逆贼!”穆仁青筋暴露,疯一般叫道。 冯知郁倒将匕首反转,朝着穆仁刺去。 “你凭什么命令我?”冯知郁目露杀机,就欲置穆仁于死地。 叮!! 匕首再次受阻,穆谦手持长剑,沉默地挡在了如鼠般蜷缩着的穆仁面前。 冯知郁没有继续展开攻势,匕首收下,眼睛有些出神,再次看向穆谦时,眸中多了一些复杂。 穆谦瞥了瞥长剑与匕首交锋处,其剑刃赫然隐去锋芒,像是归复到没开刃时的状态。而长剑的品质虽说不上超凡脱俗,可也能说得上是绝佳品质。 穆谦眼中精光一现,盯着冯知郁手中匕首,缓缓言道:“神兵钝藏,可磨却万兵之锋,又可如清风过隙般来去自如,端的是神鬼莫测。” 丢下长剑,穆谦负手而立。 “这柄剑可阻不了钝藏,姑娘有意饶过老夫一命,老夫感激不尽。姑娘既代表朝廷而来,就拿我一人担下所有罪责吧,此前对姑娘的无礼,老夫以死谢过。” “喂喂喂!老鬼,还废话个屁!把剑捡起来,咱们和她拼了!”简不雄叫嚷着,就欲再次发难。 “住嘴!老简,如不是你功法神异,此刻早已魂落黄泉!” 穆谦喊停简不雄,又向冯知郁沉声道。 “灵气纯厚以致外放傍身,姑娘年纪轻轻,就已踏步知命后期,来日不可限量。还请宽恕此人粗鲁,老夫以死相抵!”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出逃 秋意凛然。 冯知郁翻掌之间,手中名为钝藏的匕首快速缩小,化为一点银光,纳于手心。 翩然坐下,冯知郁跷起腿,纤手轻捻,一副女儿家作态,仿佛与方才风波毫无关联。 “不错,也算给了戏伯瑜一个交代。” 穆谦闻言,咋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同是身为三十六督查使之一吧,如此直呼当朝皇帝姓名,看来姑娘与皇帝交情不浅呢。” 冯知郁略微怔神,而后思量片刻,接着有些惋惜地说道:“你已陷入如此境地,言辞谈吐依旧坦荡,不似乱臣贼子之色,为何谋去此地督查使性命?” 穆谦抚须不语,回眸撇了撇身后穆仁一眼,神容一下子枯槁下来,此时他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姑娘,毋须多言,问罪老夫一人即可。”穆谦叹道。 一旁的简不雄忽地躁怒起来,指着穆仁骂道:“哼!你这白眼狼,知不知道你爹背后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只待明日,他便要自行投罪。你倒好,上赶着求着朝廷来人,恨不得你爹早点死!你……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简不雄的脸一青一白,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穆仁痴痴地望着前方父亲的背影,脸上涕泪俱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已有疯癫迹象。 “够了!” “老简,算我最后一次求你,快点走吧,带着江风离开此地,莫要辜负我对故人所诺。” 穆谦断喝一声,旋即又语气柔和,像在恳求简不雄般。 秋风拂过府中一颗老树的枝头,使其本就所剩无几的枯叶簌簌落下,枝丫光秃秃的,寂寥无依。 …… 崇瑞城西。 大河之上。 一叶孤舟在河面上起伏着。 “三、二、一……” 无眉男人手持长刀,脸色漠然,眼见面前的沈小云仍是嘴角牢固,手腕一翻,就欲结果沈小云性命。 “玉匣在这!把他放了,我就给你!” 江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颤巍巍地,挣扎着从里衣中掏出玉匣。 无眉男子眼神一热,旋即又阴暗下来。 眨眼间,无眉男子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双手将长刀高举过头,紧接着悍然落下,似有把江风一刀劈成两段的架势。 生死只在一息之间! 江风心脏砰砰作响,眼睛直勾勾盯着长刀落下的轨迹,目中丝毫没有畏惧。 他要以命相搏! 绷起浑身筋肉,江风攥起右拳,使出生平最大的气力,一记挥出。 须臾之间,江风怀中玉佩再次散发出皎洁光芒,包裹住江风的拳头。 砰! 随着一道沉闷的响声,江风的右拳狠狠挫在长刀刀刃上,硬生生截住长刀攻势。 江风瞳孔放大,来不及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他眼中,一切动作仿佛变得更慢了,无眉男子出刀轨迹被江风敏锐捕捉,对着长刀,江风继续追出拳头。 砰!砰!砰! 无眉男子双手持刀,不断与江风拳头碰撞,刀刃上传来的强烈触感,不亚于与一把重刃相较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并非无力还击,只是因小觑了江风,措手不及之下,一时间被江风占了上风。 感受着江风拳头上传来的力度,无眉男子冷哼一声,讥笑道:“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修士,可惜不过聚灵中期!” “断风刃!” 随着无眉男子一声喝下,竟然引得小船四周响起呼啸风声,阵阵灵力从风中吸扯而来,灌注到长刀之上。 “就让你感受下,后期强者的实力!” 长刀一时间锋芒大盛,带着尖啸风声,一下便震开江风拳头,使得江风扼腕后退。 电光火石间,沈小云忽地扑身向前,死命摁下无眉男子手臂,却不能撼动分毫。 “螳臂当车!” 无眉男子冷笑,环过刀锋,就要反手斩下沈小云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无眉男子猛然睁大眼睛,使出一式秦王负剑,将长刀极速横于脖颈之后。 叮!叮!叮! 三道刀剑交鸣之声几乎同时响起,无眉男子长刀之上,已然留下三道浅浅的痕迹。 无眉男子如临大敌,一步退至河面之上,警惕地挽着刀,防备着莫名的突袭。 一道身影幽幽浮现,立于江风身旁,原是简不雄。 “师父,您来了!” 江风看清身旁之人,不禁激动道。 沈小云同样惊异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牛鼻子老头,此刻他也顾不上说话,气喘吁吁地,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简不雄瞥了眼江风拳头上渐渐消逝的耀光,惊叹道:“你这小子还藏了一手,莫非你爹死前还留了什么宝贝下来?” 江风愣神,方才他清晰感受到,在白色光芒加持下,身体中似有无数条灼热气流不断窜动,力量一时间用不完似的,而此刻随着光芒黯淡,气流的躁动也在逐渐平息着。 正欲开口,江风怀中忽地飞来一只玉简。 “为师也有一个宝贝要送给你,趁着天黑,赶快走吧,为师替你拦下这个发面馒头。”简不雄扔下玉简,跟着一步踏出,身上幽雾弥漫。 小舟随着简不雄脚步迈出,霎时间得到一股莫大助力,带着江风和沈小云急速远离。 几记手印打出,简不雄面色凝重,发动隐形剑气,朝着河上无眉男人掠去。 “要不是先前剑气折去太多,几式就能揍趴这臭馒头!”简不雄冷哼道。 “两年来杀了金家秘卫十余数之人,便是你了!”无眉男子目露恐惧,不遗余力地催动起周身灵力,一时间风声更盛,引得河上水流旋动。 他初入金府不久,就已听闻城主府中有一幽诡高手,操控着无形剑气,来去如鬼魅般无影无踪。 两人身形极速碰撞到一起。 “师父!” “不知师父能否平安。”江风望着远处飞快缩小的简不雄身影,担忧道。 虽然只与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有过几次会面,江风却已然在心中为简不雄划下了很高的地位。 沈小云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两人争斗状况,身形起伏间,飘乎若仙。直至小舟沿着大河远去,瞧不见半点时,沈小云才悻然收回眼眸,脸上充满了向往之色,浑然没有为之前险些成为刀下亡魂而感到后怕。 “仙人!仙人!真是白白活了十多年!富贵荣华对成仙来说,无异于粪土而已!” “我要,成仙!” 沈小云呼吸急促,激动得捶胸顿足。 反观江风却是神色复杂,对于他来说,修仙应是超脱物外,长生久视。而先前险象环生之下,若不是自己莫名爆发出了一股力量,又有简不雄相救,怕是十死无生。 想到这,江风长叹,牢牢记下这直面阎罗的恐惧感,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我要努力修行,只有比所有人都强大,才有资格守护他人,保全自己。” 片刻后,随着身躯中的灼热气流逐渐平静,江风呲起了牙。 “疼,真他娘的疼。” 江风忍不住爆了粗口,阵阵撕裂般的痛苦从他的四肢百骸中传来,而他浑身筋肉好像肿胀了一圈,丝丝浓稠血液从毛孔中渗透出来。于是他再也招架不住,两眼一黑,直愣愣地倒在小舟上。 “江风!你怎么了!”沈小云从对修仙的幻想中惊醒,赶忙上去照看江风的状况,却怎么也摇不醒江风。 无奈之下,沈小云只得用衣角好生擦去江风身上血液,随后撑起船橹,纵使精疲力尽,还是毅然地划动着。 “沿着河流而下,应有几处村庄,到那去寻郎中!”沈小云暗道。 月明如水,为两个少年照亮了行路。 白云红叶两悠悠。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妖怪 黄莺唧唧鸣叫,晓雾濛濛,此时已是破晓。 一夜过去,小舟沿着大河弯弯绕绕地漂下,进入了一条较小的溪流。 沈小云将船靠在岸边。拍拍江风的脸颊,虽然江风依旧没有醒转,但身躯的浮肿已经消失殆尽,沈小云见状,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放下船橹,沈小云艰难屈下身子,背起江风。河滩泥土稀软,沈小云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终是把江风带上了岸。 “呼……呼……” 整夜未眠,沈小云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呼吸沉重,却依然没有抛下江风的意思。 盼向不远处升起的几缕炊烟,沈小云神色放松了些。 “终于寻到村落了,不知郎中能否救好江风。”沈小云暗道。 脚上布鞋早已陷进泥里,沈小云光着脚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村庄走去。 咚咚!咚咚咚! 沈小云拍打着一扇木门,其内无人回应。 “奇怪,这村子街上冷清无人,敲了几家门户也无人答应。”沈小云诧异道。 蓦地一阵招魂及哭诉之声传来,一队老人身着白衣,脸上皱纹交错,都已到了花甲之年。正不断撒着纸钱,从远处巷子里拐了出来。 队伍没有多大阵仗,甚至连一副棺材都没有,队伍中心的老妪抱着几件旧衣服,顺着队伍,哭哭啼啼地往村外走去。 这动静引得零星几户人家打开了房门,朝着叫丧队伍张望着,面色都十分淡漠,像是早已见惯了这番场面。 在沈小云几步之外,一扇门吱呀呀打开,一位老妪探出头,向外眯着眼瞧了瞧,哀叹道:“唉,可怜的张阿婆,家里阿大三年没回来了。” 沈小云没有多看叫丧队伍几眼,见得身旁有人,忙背起江风,凑到老妪跟前。 “老婆婆,我兄弟伤得很重,现在还睁不开眼,村中可有郎中?”沈小云面色焦急。 老妪瞪了瞪眼睛,奇道:“哪来的两个娃?瞧着面生。这村子里连个年轻后生都没有,哪来的郎中哟。” 沈小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追问道:“敢问老婆婆,这附近哪还能寻到郎中?” 老妪摇摇头,叹道:“你们到底是从多远地方过来的?这地方叫五茂林,在十七年前,这儿还有五六个村子,这些年里附近青壮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到后面连小娃子都没了,都说山林里出了一只噬人的妖怪。到现在,还有人烟的,只有这了。” “不知道再过两年,这村子还有没有活人。”老妪指了指远处逐渐远去的叫丧队伍,继续道:“那张阿婆,找不见阿大,只能埋几件衣服进坟里。” 沈小云有些震惊,在两年之前,崇瑞城中也多有失踪发生,且多是年轻之人,坊间传言乃是山神动怒,于是每年多有祭祀,以求山神息怒,直至近两年才少有听闻城中有人失踪。 “娃,先进来吧。” 老妪看着沈小云光着脚丫,身上满是泥点,甚是局促的样子,不由恻隐道。 房门敞开,沈小云应允进入,他实在太累了,眼下无郎中可求,只好先歇一歇脚。 屋里空间很大,空了两间房。由于窗子都闭着,显得光线昏暗,而大小家具却是干净整洁,应是常常擦拭。 沈小云怕老妪嫌弃,没敢把同样脏兮兮的江风往床上放,拉过一把小木椅,将江风靠在椅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目休息间,手上还不忘搀扶着江风。 片刻后,沈小云被悠悠晃醒,只见老妪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绿色汁液,草药香气扑鼻而来。 “土法子,回魂汤。” 老妪眼里噙着善意,将碗递给沈小云。 沈小云接过药碗,心道: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但试无妨。 不久后,沈小云擦了擦江风嘴角溢出的药液,此时碗中的汤药已然见底,做完这些,眼皮早已打架,接着倚在椅边,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睡得香甜,沈小云梦里见得自己身穿华服,位于万里高空上,脚踏飞剑,一会儿便穿过了无数山河,可是正当他低头欣赏这大好风光时,忽地发现自己光着脚丫,还湿漉漉的。 “咦……” 沈小云倏然睁眼,发现自己卧在床上,身旁江风已然醒来,正端走一盆污浊的水,而自己泥泞的双脚已然被洗净。 “小云,你醒啦!”江风咧嘴笑道,精神焕发,不复之前萎靡模样。 “江风,你……我……” 沈小云脑袋睡得昏昏沉沉的,见到江风醒来,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小云,多亏有你!”江风叹了口气,感激地拍了拍沈小云肩膀。 沈小云挠挠头,从床上艰难坐起,未待他说话,江风继续说道:“是那老人家唤我把你放在床上的,这一觉睡得可好?” 此时天色已至黄昏,沈小云伸了伸懒腰,身上疲惫稍缓,忽又想起什么,向江风问道:“睡得还行。咦,你的伤?” 江风愣神,回想起昨夜自己的伤势,此刻已然没了半点疼痛感觉。 向沈小云转过背,江风道:“小云,你看看我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江风衣服破破烂烂的,其后更是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道狭长的伤口赫然在背后。 沈小云定睛一看,惊讶道:“伤口全都结痂了,这……” 目光转到江风头上,沈小云又将江风拉近,扯过他额边一缕苍白到根部的发丝,奇道:“你这头发,一夜就发白了。” 江风攥起那缕发丝,斜眼瞥过,确是全然苍白,却没有老人的枯萎之感。 “头发、身上的伤、还有昨夜拳头上爆发出的力量……”江风心道。 “两个娃儿,来吃饭吧。”正当江风沉吟之际,老妪传来呼唤。 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身上种种变化,江风暂时抛下头绪,拉起沈小云,坐到了饭桌上。 饭桌很小,稍显拥挤。三碗糙米饭,和一道只有薄薄油盐的青菜,便是今天的晚宴了。 老妪眉眼慈祥,将碗中本就不多的米饭又匀过一些给江风二人。 “吃吧,吃吧,我这老太婆吃不了几粒米。” 老妪执拗,不顾两人推辞,又将青菜夹到两人碗中,乐呵呵地说道:“好多年没见到年轻后生了,你们在这,我心里还算热乎些。” 江风和沈小云再三感谢老妪后,终是动了筷子。沈小云肚子早已见空,几下便扒干净了碗中饭菜。 而江风仅是浅吃了一口,并不是嫌弃饭菜粗陋,而是腹中没有半点饥饿感。 “小云,你吃吧,我不饿。”将碗推给沈小云,江风道。 “江风!你不也没吃过饭吗?可别让着我!”沈小云决然拒绝道。 江风将碗强行塞到沈小云手里,严肃道:“小云!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饿!” 沈小云沉默,旋即又想到江风身上的种种奇妙,不禁小声感慨道:“这就是仙人吗……” 老妪面色和蔼,眼角绽开两朵菊花,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要是我家小灿灿还在,估摸和你们差不多大了。”老妪忽地眼角划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 江风眉心一紧,试探问道:“奶奶,那叫灿灿的孩子,他怎么了?” 老妪长叹,从怀中摸出一串骨制手串。手串由十几粒磨得圆滑的骨珠串联而成,每个骨珠上都雕刻了不同小兽的模样,虽取材简单,样式却灵巧有趣,显然下了不少心血打磨钻刻而成。 “小灿灿……五年前同他阿爸一起被山里妖怪捉了去了,这手串就是他阿爸给他做的。”老妪摩挲着手串,眼中充满了说不尽的思念。 “唉……不说了,不说了。人老了,就喜欢给自己心里添堵。”老妪摇摇头,将手串收起。 沈小云低头不语,而江风接着追问道:“奶奶,这山中妖怪是?何不召集乡邻壮士,将其剿灭?” “这妖怪,十七年前就有了,掳去了数不清的后生……”老妪悲叹,脸上愁云满布。先是复述了一遍此地的情况,随后继续说道:“十五年前,我家老头子就领着附近村子将近三百的汉子去杀那妖怪,直至如今,还没有一人回来……” “那……” 江风还想继续询问,却被沈小云桌下脚尖狠狠戳了戳,在沈小云强烈的眼神下,江风只得放下话头。 “奶奶,今日恩情,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我们一定好好答谢您!”沈小云抢过话,振声道。 第一卷 第十九章 德 夜已渐深,村落里零零星星的亮起灯火,除却几声老狗的呜咽犬吠,听不到半点人声。 沈小云挑亮油灯捻儿,使得房间内有了些光明。 合上房门,看到江风就欲问话的模样,沈小云抢先开口道:“江风!我知道你想救他们,可是你也听到了,这地方可不安生!待到明天天一亮,咱们赶快离开!从此天空海阔,咱们再去寻修仙之法。” “可是……” “别管了!我们没有能力去救他们,纵然你能使些仙法,可那是能把三百汉子都吞下的妖怪呀!”沈小云打断江风的话,急切说道。 江风沉默,看向自己的双拳,其上被长刀划出大大小小十多数伤口,虽已经愈合大半,犹然显露狰狞。 是啊,那可是连三百汉子都拿不下的妖怪啊……我如果贸然前去搭救,极有可能送了性命…… 江风眼神复杂。 “娃儿!夜里怕你们着凉,我给拿了床被子来。” 此时,老妪轻敲房门,声音和蔼。 打开房门,老妪瘦弱的身子抱着一团厚实被褥,重重地放在了床上。 其上还有两套打满补丁的衣物,和一双结实的布鞋。 “这是灿灿阿爸以前的旧衣物,早已洗净了的,快穿上吧。”老妪笑眯眯的说道。 气氛有些凝固,江风和沈小云一时语塞。此时两人看起来确实不堪,江风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特别是后背的布料,开了一个大口子,缝都缝不上了,而沈小云身上衣服虽没什么折损,脚上却光溜溜的。 老妪以为两人有嫌弃之意,忙拿起衣服,对着二人比了比。 “合适得很哩!还有这个俊娃,来试试鞋子合脚不。”老妪亲切地说着,许是两个孩子的出现,为这冷寂的家中增添了几分活力。 江风心想明日就要离开,不忍再收下老妪的馈赠,于是推辞道:“实是不能再收受您的好意了,明日我们就……” 说话间,沈小云再次打断,接过衣物,对老妪笑道:“奶奶,真是谢谢您了!” 沈小云说着,穿上布鞋跺了跺脚,有些宽松,却远比光脚舒适。 “那好,那好!你们要是不介意,想在这住多久都行!”老妪见状,满意地笑着。 “太感谢您了……夜深了,您老人家快去歇息吧!”沈小云不停道谢着,将老妪送出房门。 砰! 沈小云重重合上房门,瞪了眼江风,脸上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 “江风,你我身上穿的都这样了,有这便宜还不捡!”沈小云忿忿道。 江风紧紧盯着沈小云双眼,直至沈小云避下目光。 “小云,我爹曾还夸奖过你,如今,你让我有些看不清了。我可以没衣服穿,也可以把鞋子脱给你,却不能平白接受他人恩惠。” 君子不轻受人恩,受则必报。 沈小云垂下眼帘,低声道:“你身上不还有些银票嘛,尽数给她便是了!你鲜少经历这残酷的世道,要还是这么老实,是会被这世道吞得骨头都不剩的。” 江风摸着老妪送来的衣服,其上补丁虽多,却密密麻麻绣满了针脚,对比磨损痕迹,大多都是新缝上的。不是为了他们,又怎会再往上添补针线呢? “银票?恐怕就算是金银珠宝,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也与粪土无异。” 江风轻叹,继续说道。 “如果不能顺从自己的心,在这世上活着也无甚意思。小云,要走的话,你就先走吧,我想留在这,试一试。” “毕竟,我已经会了仙法了。” 江风握紧拳头,体内灼热气流不自觉地流动,使他精神为之一振。 沈小云沉默片刻,内心也有了决断,说道:“我陪你一同前去!有我在一旁盯着你,总不能让你鲁莽送命了!” “好!小云,我爹肯定不能看错你!”江风莞尔一笑,拍拍沈小云肩膀,之前的间隙不复存在。 沈小云挠挠头,无奈说道:“好好好!咱们既然要去救人,总得问个明白吧!” 二人敲定想法,将老妪所给衣物换上,打开房门,最终在屋外门槛边寻到老妪。 老妪支起一张小凳坐着,一旁放了盏油灯,眼中满含期盼,痴痴地望着村口,秋风袭来,更显老妪身躯佝偻。 “奶奶,夜里寒凉,为何还不去屋里歇息?”江风蹲在老妪身边,问道。 老妪摇摇头,望着那毫无动静的村口,哽咽道:“以前听风水先生讲,人死之后,魂儿会飘回家里,我怕天太黑,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风二人轻叹,无语凝噎。 “奶奶,那妖怪在什么地方?”江风终是打破宁静,轻声道。 老妪目露恐惧,站起身,颤颤指向南方。 约莫十里之外,月色下,有两座山峰呈合抱之势,中间裂开一道狭长山谷,其间树木丰茂,在漆黑夜中森森摇曳,仿佛是一张噬人的大口。 “就是那了,唤作顿锋谷,你们可千万避开呀!许是这人丁少了,近来少有听闻妖怪捉人,可还是要打起万分谨慎!”老妪严肃道。 沈小云拍拍台阶灰尘,稳稳坐下,随后继续问道:“奶奶,这附近村民,还有您说的灿灿,是如何被妖怪抓走的?” 老妪坐下,神色痛苦。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说道: “唉,没人知道妖怪是怎么抓人的,或是靠近那座山谷而不见的,或是因在林间溪流处独自出行而没了踪影的。灿灿……那年大旱,地里种不出谷子,他爹只能冒险去顿锋谷打猎,只有那儿的山泉还未干涸,十多个好把式一起去的呀!都没了……都没了……灿灿寻不见阿爸,晚上偷偷跑出去……” 话未说完,老妪已然泣不成声,这是她心中最不愿触碰的回忆。 “奶奶,奶奶!咱们不说了,不说了!”江风赶忙说道。 “奶奶!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歇息吧!”沈小云接话。 江风二人接着说了一大通暖心话,安抚好老妪,又一齐搀扶着老妪回到屋里。 吱……呀…… 江风轻轻合上门扉。 而沈小云坐在床边,把着脑袋。 江风在房间中不停踱步着,二人一时无话,都在思索着如何应对眼前难题。 怪不了二人没有头绪,他们从未离过崇瑞城,又不善林中生存技巧。 江风沉吟许久,最后闷闷说道:“还是先休息吧,明日咱们先去顿锋谷边上山峰瞧一瞧,居高望远,说不定会有收获。” 沈小云轻嗯一声,掀过被褥,虽也心事重重,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他没有江风的奇遇,如今四肢疲累,脸上的伤势仍未好转,太需要休息了。 经过昨夜波折,江风此时却还没有困意,甚至精神饱满,随着环境逐渐安静,他发现自己的每一次吐息,都会引得几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进入体内。 忽而福临心至,江风屏气凝神,就地坐下,调身盘膝而坐,身心俱静之下,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恍惚之中,江风发现自己的身躯好似成为了虚无,意念发动间,一副画面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咦?这是……” 只见五脏六腑毫无遮掩地显露在脑海中,随着江风意识转动,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活生生的浮现。 “曾在杂书上看到,仙人能够内观自身,就像体内长了看不见的眼睛一般。” “难道这就是内观,只能看到这些吗……” 江风喃喃自语。在这样的状态下,心中好像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兴起波澜。 画面一转,有无数细线综合交错,穿插于四肢百骸之间,一股淡黄色的气体穿梭在细线中,气体游过之处,传出一丝痒意,好似伤口初愈一般。 江风微奇,凝神“看”向这股气体。 画面猛地放大,那细线已然显得有小臂般粗细,其内壁充斥着许多细微裂痕,在气体经过后,渐渐修复了一些。气体流转不息,在裂痕较多的地方,传出灼热之感,而在裂痕较少之地,则传来阵阵使人心悦的感觉。 “万千志怪书籍和说书人所津津乐道的灵气、经脉。就是这个吗?” 画面再次变幻,虽看不到外界景物,江风却感知到有一缕缕无色灵气徘徊在外,起心动念间,这些灵气便慢慢向自己靠来,穿过周身毛孔,顺着经脉,一路来到了位于小腹的下丹田处。 在下丹田,一团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淡黄色灵气静静漂浮,如海纳百川般,连接着体内无数经脉。随着无色灵气的不断灌入,这团淡黄色灵气逐渐凝实,在体内游动灵气的速度也越加轻快。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灼热之感渐渐消退,取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洋溢在身躯中。 “仙……这就是仙人的体会吗?” …… 一扇神秘的大门就此向江风敞开。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登峰 江风沉醉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一夜时光眨眼而过。 江风睁开眼眸,整夜未眠,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疲惫,精神振奋,好似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下丹田处的那团灵气已然凝实不少,平息吐气间,体内灵力随之而动。 江风拳头紧握,感受着这股特别的力量,这给他带来了强烈的自信感。 “妖怪……总得见识见识了!”江风轻喃。 明亮晨光透过窗户,照耀在沈小云的脸上,随着一声嘟囔,沈小云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江风轻笑,为沈小云拉上踢落的被子,接着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猫着脚步,安静地离开了屋子。 “小云,珍重。” 沈小云床边,一只精美玉匣安放。 …… 江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村落已然渐远。 “就算是遇上了妖怪,也不过我一人犯险,值了!”江风心道。 朗朗日下,老妪所指的那两座山峰倒显得山色葱郁。江风捡起一根树枝充作手杖,朝着山峰前行。 方才走出一里地,道路逐渐变得坎坷崎岖,杂草丛生,树植覆盖。 “想是妖怪横行,村中人丁稀少,所以村边道路许久无人踏足了。” 江风一只手撑着树枝,另一只手以掌作刀,催动灵气,不断劈落挡路的枝枝叶叶。虽是首次涉足山林之中,可江风脚步灵快,不亚于在山中生活多年之人。 半个时辰后,江风到达了山脚下,眼前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在外面看,一道狭长的口子自两山之间裂开,弯弯绕绕地,一眼望去,不能看到全貌。 不过奇怪的是,在山谷周围,有着不少车马压过的印记,似常年有人经过此地一般。 “这……莫非山谷之内还有人活着?”江风不由生出疑虑,却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对,不对。”江风思索片刻,仍是没有想出一个好的解释。 不再驻足,江风迈开脚步,而更令他感到茫然的是,向山峰上探眼时,一条上山的路径赫然出现映入眼帘,一级级坚石铺就的台阶沿着山势逐步而上,仿佛这里不是闹妖之地,而是一处游人络绎不绝的胜地。 江风心中疑虑更甚,怀着紧张的心情,登上台阶。 山径逶迤,却比先前的路好走很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江风就已攀至山腰。 江风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放在平日,他断然没有气力走下这段路程,如今每到疲累之时,小腹处那团灵气就会自行发动,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力量。 身处山腰,依然不能看到此地全貌,正当江风欲要埋头攀登时,忽地停下脚步。 江风目光紧紧盯着脚边一截枝蔓,这枝蔓上有一道齐整的切口,其上些许翠叶尚未枯萎,抬头一看,正是从头上盘结的的藤蔓中切割而下的,从断面来看,这截枝蔓在掉落前正好挡在了头上。 “痕迹很新,是妖怪吗?”江风皱紧眉头,放慢了脚步,时刻做好交战的准备。 继续向前,两炷香后。 江风略微喘着粗气,眼前还有几十个石阶,便要登上峰顶。 蓦地江风头皮一紧,停下脚步,侧耳聆听着。 除却鸟兽的嘈杂和呜咽风声,江风隐约听到有说话的人声。 “难道有村民在这?” 江风心中一喜,却不敢大意,脚下处处留心,不敢发出半分动静,慢慢摸了上去。 将要到达石阶尽头时,那说话声已然清晰落入江风耳中。 “老兄,三个月后咱们就走了,你我朝夕相处这么些年,连名字都不知道,也太扯了。”说话之人声音浑厚。 “可不敢!典大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另一道声音响起,声音稍细。 “好……好,不说了……总归是要好聚好散!”话音之间有些胆颤。 江风心里骤然冒出无数疑问,蹑脚而上,只见一座石屋坐落于树荫下,离江风有百步之隔,而在山顶视野开阔处,矗立着一座哨塔,其边上垒起一堆残枝败叶,不知作何用途。 石屋内的人还在聊着。 “老兄,这五茂林附近的村民,怕是全都被抓到这儿来了吧!” “必须啊老弟,咱们这帮人可不是吃素的,想当年那个陈谅直领着三百人过来,现在还不是乖乖的在这当血奴!” “嘿嘿!想当年典大人一出手,几十个村夫齐齐倒下,那场面,啧啧……” “老弟,好好干!以后见了李大人,说不定人家随便抖落什么垃圾,就够你一步登天的了!听说啊……那典大人便是曾经见过李大人……” 话音忽然低微,听不清后面说了什么。江风虽不能解出两人话意,但还是将之前话语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中。 “村子里的奶奶曾说,灿灿的爷爷曾经领着三百汉子进山,却无一人归还。” “难道妖怪……就是人?!” 江风内心犹如轰过一道雷电,脑海中的种种疑问渐渐浮现出了答案。 强压下震惊,江风借着树丛掩护,向石屋不断靠近。 来到石屋之后,此时已距江风不过数丈。 石屋无窗,无法向其内窥视,江风支起耳朵,等待着屋内人的谈话。 “要说整个浔州,怕是只有崇瑞城这两年还算好过吧?”依然是浑厚声音先响起,而浔州,正是这块山野之地的名称。 “也就是那穆谦!老不死的!几番阻挠咱们进城,要是金督查使还在,能轮得到他嚣张?”另一人气愤道。 他继续说道:“对了!典大人前几天还说过,朝廷会派人下来检视,不知道现在的崇瑞城怎么样了?” “再怎么样,咱们也管不着。老兄,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放哨了?” “老弟,除了村子里剩下的那几个老头老太,哪还有生人呀!就连典大人最近都松懈了,听老哥的,意思意思得了!” “那好!我出去扫两眼就成!” “去吧去吧!那我睡一会。” 江风听得仔细,心中暗自忖思。 “看来这两年,是穆大人保护了崇瑞城。”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石屋前门怦然打开。 “老弟,这面具戴着闷得慌,就别带了。” “嘿嘿……主要是习惯了,不戴上总感觉心里缺点啥。” 动静颇大,江风赶忙矮下身子,隐蔽在灌丛间,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见一肥硕男子走出石屋,高约九尺,光是窥其背影,就足以令人胆寒,随着他每一次步伐踏下,身上鼓囊囊的肥肉如水波般颤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江风咽了咽口水,心想与这胖子相比,自己不过如小鸡一般。 肥硕男子走至哨塔边,向四处瞭望。 “这胖子膘儿是真肥,可想要解决的话,倒也有法。”江风初得仙力,倒也不惧,心中打定主意想要一显身手。 江风屏声静气,悄然退下至登山石阶处。 在肥硕男子视野之外,江风左捡捡,右摸摸,挑了块大石头。 搂着石头,江风三两下攀至石阶旁的一颗大树上。 看着下方陡峭的石阶,江风会心一笑,旋即运足体内灵气,狠狠将大石头砸至石阶上。 这一下动静极大,石头被摔的粉碎。 “老弟,出什么事了?”石屋内,一道尖细声音传出。 “我去看看!”肥硕男子叫道。 江风蹲在树枝上,在茂盛树冠的掩护下,底下景象尽收眼底。 那沉重脚步慢慢靠近,显是充满警惕。 江风忽地瞠目,饶是他见惯了书中描绘妖怪的插画,此时也不由得感到心悸。 只见肥硕男子倏然出现在视线中,脸上戴着一张如妖孽般的可怖面具,透过面具上的孔洞,江风能够分明看到一条条狰狞粗大的血管爬满了此人眼眶,一股邪异之感油然而生,不知其面具下的样子会是怎样可憎。 “难怪会被村子里的人称作妖怪……”江风心想道。 石阶倚着险峭山势而建,稍有不慎,便会跌落至陡壁悬崖。 “娘的,早知道让那些血奴再拓宽些。”肥硕男子骂骂咧咧,逐级而下,来到那石块碎裂之处。 “咦……”肥硕男子晃着脑袋,捡起一块碎屑,疑惑着。 江风见状,眼中战意迸发,身形一跃拔起,从树上就势一击踹下。 “给我下去!!”江风喝道。 而当江风的两只脚蹬到肥硕男子背上时,却并未引得肥硕男子半分晃动,如同踩进了棉花一般,只得借力落地。 肥硕男子有所感应,身躯晃悠悠地转动,在看到瘦弱的江风时,他嬉笑道:“哎呦,我说哪来的蚊子叮了一下!” “你是哪来的小崽子,过来让爷爷仔细瞧瞧!” 肥硕男子挥舞手臂,肥厚大掌落下,就要把江风一把捞起。 江风暗道不妙,眼下空间狭小,却还有腾挪之地,他体内灵气猛然沸腾,身形如兔,避开了肥硕男子手臂。 肥硕男子深怕跌落而下,不敢轻易挪动脚步,两只堆满肥肉的手臂不断捉向江风,却始终慢了半拍。 电光火石间,江风猛地矮下身子,在躲过肥硕男子攻击的同时,一记鞭腿扫向肥硕男子小腿。 似踢到了一块铁石,江风极为吃痛,而那肥硕男子却一下失去了平衡,随着几下摇摆,一轱辘滚下了石阶。 “哇!!!老哥救我!!!” 肥硕男子爆出一阵杀猪般惨叫,最终如皮球般跌下山崖。 江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得意道:“小时候打过的架不少,治你这种胖子,还得往下盘打。” “还有一个!”江风没有犹豫,疾步而上。 刚走两步,一道尖锐的爆鸣声骤然在峰顶响起。 江风愕然抬头,只见一记闪耀的焰火划过,继而在天上化作一团绚丽的色彩,即使是在日空中,还是明亮可见。 江风冷汗陡然冒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峰顶。 只见峰顶之上,一个消瘦男子慌忙抛下手中燃尽的烟花,随即向另一边山下窜去。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困境 江风愣愣地看着消瘦男子远去,脑海乱作一团。 “糟了!此番贸自打草惊蛇,怕是要有大麻烦了!”江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方才赢下战斗的兴奋如潮水般退去。 深知再去追杀那消瘦男子无益,江风不敢耽搁,四下环顾,决定先掩藏起来。 没有选择通过石阶下山,江风手脚并作,选择沿着更为峻峭的山坡而下。顺着山坡,一路上尽往山势险僻之地而去。 …… 一炷香后。 峰顶之上,一个须发茂盛之人身着轻甲,手执蟒皮制成的鞭子,双眸如鹰般审视着四周。 “六号!七号!”他略微张口,便传出一道响彻周边百丈的话音。 只一会,一个消瘦男人便从不远处树丛中爬出,小跑着来到那须发茂盛之人跟前。 “典大人!小的在!”消瘦男人五体投地,显得十分激动。 须发茂盛之人名为典龙,此刻他手腕微动,震得鞭子抖出一记响。 “六号,七号哪去了?”典龙叱喝道。 消瘦男人即为六号,此时他伏着的身子害怕地颤了颤,随后语气诚恳地说道:“典大人,小的本还安分守在岗位上,突然七号听到石阶那有动静,谁知道他一去就没回来呀!” 六号刚说完,一阵脚步躁动,石阶上继续涌上五人,服装各异,体型皆是精壮干练。 “你耳朵不错,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动?”典龙继续追问。 六号颤巍巍地抬起头,只见他脸颊两侧同样爆出狰狞血管,盘结错绕在双耳旁。 “只听得几下打斗声,七号就被打得落下了石阶,小的怕来不及给大人报信,就没……就没过去。”六号有些心虚地说道。 典龙眯起眼睛,鞭子指向刚刚上来的五人,说道:“四号、五号,下去找七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其他人,随我去把那个神秘人揪出来!” …… 江风伏在一片密林之中,将地上厚厚的落叶埋在自己身上,从外面看,觉察不到半分异样。 此时江风距离山顶不过七八十丈的距离,已是听到了先前那响彻云际的话音,同样也听见了密密麻麻上山的脚步声。 江风心脏砰砰直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 “眼下除了躲在这,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怪我出手前没有思量好后果……” 江风心里百感交集,万般后悔刚才的举动。 …… “三号,闻到了吗?”典龙皱着眉说道。 眼见一人面部同样爬满血管,此刻正趴在地上,如狗一般耸动着鼻子,不断嗅着地面台阶上的气味。 “大人,气味尚新!”三号滑稽地挪动着,带着众人沿着江风走过的路径而去。 一行人来到了一片偏僻的密林前。 “大人,气味到这便停止了!”三号趴来趴去,最后肯定地说道。 典龙挥挥手,示意三号停下。 “好了,六号,你来吧。”典龙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六号随即走出,耳边盘结的血管瞬间鼓动,他咬牙切齿的,面色极为痛苦,显然将这奇特的能力催动到了极限。 “单论肉体上的能力,还是你们这帮蛊人更强些。”典龙见状,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大人……在……就在那!有心跳声!”六号指向密林中一处。 典龙闻声,手中长鞭霍然如游蛇般出手,卷向密林深处。 不消片刻,随着一阵惨叫声,长鞭缚着一物飞回。 “嗥!嗥!” 典龙怒视着眼前被长鞭捆住的野猪,紧接着抬手给了六号一巴掌。 “再给我找!”典龙吼道。 …… 江风藏于厚厚堆叠的落叶之下,此刻虚汗直冒。 就在数息前,江风便感应到有一个东西疾速飞来,直接卷走距他不过数尺的一只在地上觅食的动物。 “坏了!追兵已至!”江风心如火焚,全身绷紧,蓄势待发。 三息后。 只听得那熟悉的破空声再度袭来,辨其所向,正直勾勾地冲向江风! 近在咫尺之际,江风迫不得已,霎时从落叶下窜起,险险避开攻击。 漫天落叶扬起,江风始然看到眼前情境。 两百步外,已是站着五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一号!二号!”其中一个须发茂盛之人大喝,声音熟悉,恰是江风先前听到的强音。 五人其中身型最为魁梧的两人旋即动身,一人双臂血管虬结,一人双腿同样盘结着无数鼓凸血管。 而江风身旁尚有一条长鞭,此刻正如蛆附骨般飞来。 强烈的危机感顿时迸发在江风心头。 江风果断出手,将长鞭拦腰截下,而长鞭好似一条活生生的蝰蛇般,就势紧紧缠绕在江风左臂上。 江风挥舞着左臂,右手不停撕扯着长鞭,却怎么也扒不下这块狗皮膏药。 没有时间去管手臂上的长鞭,江风眼睛蓦地瞪开,一个人影飞快在他瞳孔中放大。 那双腿爆开血管之人速度极快,已然来到江风身前。 那人抡起一柄短刀,对着江风脖颈就欲斩下。 千钧一发间,江风沉喝一声,右拳复现皎洁光辉,猛烈的力量感再次涌现在江风体内,一拳对着短刀挥出。 只见那精铁锻造而成的短刀如豆渣般轰然粉碎,江风右拳势不可挡,一举击穿了这怪人胸膛。 怪人双目欲裂,不可置信眼前弱小的孩子竟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力量。 大片大片的鲜血泼洒在江风身上,江风眼神幡然凝固,颤颤将右拳从怪人胸膛拔出。 怪人雄壮身躯轰然倒地,既也惊醒了江风。 江风目露惊骇,不是害怕这血淋淋的场景,而是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那还在观望的须发茂盛之人正是典龙,此时见状断然启步而出。 “一号!退下!” 典龙大喊,脚速极快,几息就已越出百步距离。 随着典龙的接近,江风左臂上的长鞭愈发收紧。 情势依旧危急,江风快速排去心中种种情绪,右手手指如铁钩般爪向长鞭,一把拉下那如蛇一样的长鞭。 江风双掌紧握长鞭,狠命将长鞭向两端撕扯,却怎么也扯不断这奇特的长鞭。 “哈哈哈哈!这可是灵兽制成的法器,岂能容你撕碎!” 典龙大笑,此时他已至江风数丈之内。 典龙双手朝着江风一吸,江风就再也握不住手中长鞭,长鞭倾卷飞至典龙手中。 长鞭一到典龙手中,便如活物般,不断蠕动并延长,带着噼里啪啦的破空声袭向江风。 江风手无寸铁,只得堪堪用双臂招架住长鞭攻击,可长鞭不是金铁,鞭尾抽打在江风身上,带出道道伤痕。 “聚灵后期!好好好!就让你这小崽子看看,同等境界之间亦有多少差距!”典龙厉色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毕,那蟒鞭上的蛇皮鳞片骤然开合,一股森森寒意释放开来,随着长鞭击打,侵入江风体内。 江风本已独木难支,这股寒意进入体内,使江风体内周转不息的灵力猛地迟缓。 渐渐地,江风已然跟不上长鞭攻势,双臂皮开肉绽,有些地方已然露出白骨。 “陪他们去当血奴吧!”典龙阴笑道。 江风尽显疲态,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此人说我已有聚灵后期,可先前那无眉之人却说我是聚灵中期,这聚灵是为何物?” “眼下既不可支撑,听这些人之前所言,五茂林的村民应该被他们奴役了,应是在这顿锋谷中。” “不如……” 江风忽而放弃了抵抗,作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 “抱歉,抱歉,这都是一场误会!” 江风咧了咧嘴,诚恳道。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顿锋谷 顿锋谷,因其南、北方两座山峰走势犹如收笔回顿般而得名。 从天上看,顿锋谷正正坐落在两座山峰的中心,顿锋谷唯有两个入口,分别在南、北方山峰两侧。入口弯弯曲曲的,因而并不能在谷外看到其内全貌。 …… “哎哎哎!疼疼疼!” 江风被一把扔进铁笼子里。 “还请听我解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江风语气真诚。 笼子外,双臂爆满血管的魁梧男人不闻不顾,拿出脚镣,牢牢锁住了江风双脚。 “哼!今夜过后,你再给我解释吧!”笼子外,典龙抱着手,语气森冷。 “一号,把他给我看好了!” 典龙撂给魁梧男人一句话,旋即离开。 魁梧男人仔细检查过脚镣后,合上铁笼,将铁笼重重锁上三把厚重挂锁,完成这一切后,静静矗立在一旁,看守着江风。 江风面露苦涩,从铁笼往外看,他此刻正处于整个顿锋谷的中心,西面崛立着一片用木头搭建而起的建筑,数来约有五六十间,造型谈不上精巧,向着东面立着几座如箭塔之类的防御工事,更有一架处刑台与江风并排,虽是用料与其他建筑一致,却因常年饱经鲜血浇洒,整体呈暗红之色,离着江风尚有二三步远,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飘来,令江风几欲作呕。 而山谷东面则是一口庞大的山洞,三两穿着与魁梧男人相似的人闲散地守在山洞口,往山洞里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挤在山洞之中,男女老少都有,人人皆是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狼狈样子,虽然状态萎靡,却目光炯炯,尚存精气神。 在箭塔周围,排放着十二只大瓮,每一只大瓮足有四人合抱之硕,瓮口被严丝合缝地盖着,看不到其中景象。 江风目送着典龙走进西面建筑群中,随后仔仔细细地环视过整个山谷。 “西面应是以这姓典的为首的怪人们驻扎的营地,而东面山洞内应当是这些年失踪的村民们了。而这些大瓮是……”江风心中推测道。 江风站起身,敲敲铁笼,朝魁梧男人问道:“这位爷,那儿这么多罐子,是做什么用的?” 魁梧男人不答,只是双拳握紧了些,背对着江风,看不清面容。 江风打了个哈哈,笑道:“莫非是腌咸菜用的?来来来,把笼子开了吧,我腌咸菜可是有一手的!” 魁梧男人转过脸,瞥了江风一眼,眸子里满是麻木。 “今夜便知。” 魁梧男人侧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奴”字。 …… “大人!我们在山脚下寻到七号。” 山谷西面营地中最大的一间屋子里,两人单膝跪地,地面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胖子,其肥硕身躯多处被利石割破,露出黄澄澄的脂肪,滚圆肚子同样被划开,一节节肠子流出,十分狰狞。 典龙端坐在台上,铁掌一怒拍下木桌,木桌顷刻化为齑粉。 “那该死的兔崽子,害我损失两个蛊人!”典龙恼火道。 “哼……死也得给我死得有价值!” 典龙给了台下两人一个阴损眼神。 “是……大人!” 台下二人目露恐惧,异口同声道。 “等会!” 典龙又叫停二人。 “传令下去,所有黄阶蛊人立刻出谷,我要整个五茂林,所有的活人!” “是!那么我等玄阶蛊人呢?”台下一人问道。 “四号,你便带领黄阶蛊人前去吧,记着务必将五茂林扫荡干净!”典龙顿了顿,又从怀中掏出一颗灰色珠子。 “如遇危机,捏碎此灵宝。” 台下那唤作四号之人见到珠子,立刻瞪大了眼睛,随后视若珍宝地接过珠子。 “叩谢大人!”四号五体投地,连连磕头。 典龙嗤笑道:“若不是那个兔崽子,你这玄阶蛊人怕是一辈子也摸不着灵宝了。” …… 日上三竿,江风蹲在铁笼子里,没有任何庇荫,在烈日下却无任何不适。 正焦虑着脱困之法,江风忽而看到一人拖着一个大胖子出了营地,直愣愣地朝着那些大瓮走去。 这人径直将胖子拖到一只最大的瓮前,那瓮漆成红色,有其他瓮三倍大小。 “对不住了,兄弟。”那人叹了口气,打开瓮口,举起胖子就欲仍到红瓮中。 “不要!不要!五哥,救救我!”胖子用尽最后一口气,向那人哀求道。 那人没有理会,将胖子投进红瓮中。 “救我!救我!” 红瓮中起初还能听到求救声,随着瓮中阵阵诡异的啃噬声,逐渐低微下去。 那人拍了拍红瓮,脸上颇有些兔死狐悲之色。 江风惊愕地看完了整个过程,他已认出胖子便是被他提下山崖的那号。 “这瓮里装着什么东西?他们竟还把自己人也扔进去!”江风心中骇然。 铁笼外的魁梧男人同样侧目,却仍旧沉默无言。 过了一会,营地中接二连三地涌出一大批人,他们身体上或多或少的爆出几条狰狞血管,却都不如江风之前见到的怪人。 这一大批怪人约有四十多人,此刻全都集合在山谷中央。 其中为首一人拿着花名册,正清点着。 “陈起富!” “大人!我在!” “陈兴!” “四大人!在这呢!” “张志!” “来了四大人!” … 江风见得为首之人熟悉,结合之前言语,想来这为首之人应是四号。 四号清点完毕,又指向其中一穿戴制式甲胄,手持铁钺之人。 “黄都统,你率其余军士为一队,搜索附近山野。” “是,大人!”黄都统唤出十几同样穿着制式甲胄之人,归到自己的队列里。 四号看向其他人,脸色阴沉了些。 “其余人,随我一队,进村抓人。” 话音一落,剩下的人顿时响起议论。 “什么?进村……” “咱们可是有十来年没回过村子了!” 四号愠怒,挥手间在他爆满血管的掌上出现几把锋利飞镖。 剩下的人登时噤声。 “可别以为有点天赋,就忘了你们曾经是卑微的血奴了!”四号叱喝道。 江风睁大了眼睛,一个个望去,只见那些没有甲胄的怪人的脸庞上,齐刷刷的烙印着“奴”字。 四号说着,有意瞪了铁笼旁的魁梧男人一眼。 魁梧男人依旧沉默。 但江风知道,他就是。 一号。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梦醒 沈小云被窗外灼眼的阳光照醒。 “江风!江风?” 沈小云大梦初醒,摸索着一旁,试图找到江风。 可他只摸到一个冰凉的玉匣。 沈小云猛不丁坐起,只见房间内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急匆匆穿上鞋履,打开房门。 “婆婆!江风!”沈小云高呼。 老妪的声音从厨房中传出:“孩子,你们醒啦?这还有几块红薯,过来吃吧。” 沈小云一下失了神,他明白,江风定是只身去往顿锋谷了。 他紧紧抓着玉匣,脚步抬起,想要跨出门槛,却又踯躅不前。 拿着玉匣走,他会从此一飞冲天,以后大有可图。 留在这,此地情势不明,江风生死未卜…… 沈小云沉默片刻。 旋即苦笑一声。 “来了!婆婆!” 厨房里,老妪热了三块红薯,挑了块最大的,递给沈小云。 沈小云道了声谢,接过红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老妪又拣了块大的,见江风没来,疑惑道:“咦?那娃呢,快去叫他起床吧!” 沈小云摇摇头,说道:“婆婆,他比我起得早,在外头玩耍呢。” “哎哟!快去叫他回来吧,要是被妖怪抓去就不好了!”老妪急切道。 沈小云哑然,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屋外传来阵阵悲号声。 “我的亲娘!儿回来了!” “爹!爹!您还在吗?” … 沈小云有些诧愕,而身旁老妪手中红薯啪地摔落。 “娃!上天有灵!他们回来了!”老妪颤声道。 沈小云闻言,大吃一惊。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江风就把村民救回来了?”沈小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沈小云忙扶着老妪出屋,一探村子情况。 刚迈出门槛,便听到一声惨叫。 村口,四号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这是他刚剜下来的。 以镖作刀,四号戳了戳头颅上的“奴”字,蔑笑道:“忘了你们的身份了么?” 四号将头颅随意抛在地上,喝令道:“三人一组,进村搜人!抓住一人,赏一日饭食。期间如有包庇者,向我检举,赏七日饭食!” 话音落下,四号面前哗啦啦地列开十组人,在四号话语的威慑下,不少人目光闪烁,一个个相互对视,目光锐利。 虽隔得很远,沈小云还是敏锐看到了那剜首惨景。 沈小云心中大呼不妙,急忙背起老妪,往村口的反方向逃离。 “娃,你作甚哩!他、他们回来了!”老妪见沈小云不由分说地背起自己,很是不解。 沈小云不知如何述说方才见到的惨状,只得哄骗道:“婆婆,你听错了,哪有人回来!” 村口的动静同样惊出了不少老人,有些老眼昏花的,以为许久未见的亲人归家了,便不管不顾地朝村口冲去。 而他们记忆里的亲人,早已变了。 “志儿,为什么绑我?我是你娘呀!” “娘,别怪我……别怪我……” 打砸声、哀嚎声在村子蔓延开来。 … 沈小云背着老妪,一路上尽往犄角小巷里躲,生怕被那些凶神恶煞之人发现。 “娃,你在干什么?他们回来了!”老妪迷茫道。 沈小云喘着粗气,回道:“回来的不是人,是妖怪!” 穿过重重房屋,他们来到了一大片菜地前。 在“妖怪”横行的年头里,村子里的老人便是靠着这开垦出的几亩地维生。 沈小云眼尖,几下探望间,找到一处地窖口。 站在地窖口上,朝底下看,其下空间足够挤下两人。 “婆婆,我们先在这躲一躲!” 沈小云一步跳下,激起阵阵土灰。 地窖许久无人踏足,一架老旧的木梯子向窖口支着。老人们腿脚不便,无法攀爬而下。 沈小云朝窖口的老妪伸出双手,说道:“婆婆!你把着我的手,下来吧!” 老妪犹豫了一会,还是蹲下身,接过沈小云的双手,抖颤着脚踩上木梯。 … 村尾。 咻!咻!咻! 三道破空之声几乎同时响起,再一转眼,三具尸体扑通倒下。 四号把玩着手中的飞镖,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张志,干得不错,赏你二十四天饭食。”四号说道。 名为张志的男人欣喜若狂,兴奋道:“谢谢四大人!我就一直盯着他们三呢!” 四号瞥了尸体一眼,讥笑道:“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被背叛的感觉如何。”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几声响动。 “去吧。”四号随意道。 “好嘞!小的这就去!”张志紧接着招呼过两人,往响声处而去。 … 地窖内,尘烟弥漫。 沈小云将老妪靠在墙边,心中惶惶不定。 方才老妪踩下木梯时,由于木梯久经虫蚁啃噬,一经受力便散架了,还好沈小云及时抱下老妪,两人无碍。 沈小云从怀中掏出玉匣,仔细查看一番后,见无丝毫破损,沈小云松了口气。 “老大,你可真牛!四大人赏了你几天饭食?” “老大,还是你机智!” “不多不多,二十四天!加上我刚抓的人,回去能吃上一个月饭食了!” 三道有说有笑之声传进沈小云耳中,且愈发向地窖接近。 沈小云哀叹,看着手中琳琅玉匣,缓缓打开锁扣。 借着微光看,玉匣之中,静静躺着两粒丹药,通体红褐色,其内似有一条小虫在慢腾腾游动,一股混杂着药香和血腥味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便是,价值万金的宝物么?”沈小云喃喃。 气味入鼻,沈小云便产生一种纠结感,一方面他的身体正激起强烈对丹药的渴望,另一方面他的脑海又升起剧烈抵触之感。 吃,还是不吃? 恍惚间,地窖口忽然跳下一人。 “阿志!你回来啦!快去看看你娘!”老妪辨清来人,激切道。 张志没有看老妪一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小云手中之物。 “蛊丹!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四大人这回会给我多大赏赐!”张志极为激动。 沈小云与张志对视一眼,下一刻。 两粒丹药一轱辘被沈小云吞下。 张志顿时傻了眼,本还有些迟疑的他在看到沈小云身上浮现出血管后,没有犹豫,转身跃上地窖。 两粒丹药一过沈小云喉咙,便如水般化开,两条小虫脱开丹药束缚,在沈小云体内横冲直撞,细看之下,小虫所过路径尽是经脉所在。 沈小云汗如雨下,两条小虫就如同锥子一般在他体内推动着,痛得他牙关都要咬断。 砰!砰! 一条条血管自沈小云胸膛上爆开,就如江风先前见到的怪人一般,扭曲又狰狞。 “啊!!!!” 沈小云怒吼出声,虽有阵阵钻入心尖的疼痛袭来,可伴随着的却是强劲的力量之感。 他双目赤红,发丝散乱。 这痛楚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沈小云望向窖口,明晃晃的光芒中隐约出现了怡仙阁的牌匾。 沈小云愤怒地朝着虚空不断挥拳,却怎么也打不碎那牌匾。 “娃,你……怎么了?”一旁老妪发觉沈小云的异变,关切询问道。 沈小云听得老妪声音,眼神逐渐清明。 … “快跑!快跑!” 张志撒着丫子狂奔着,留下窖口边愣着的二人。 “老大,你咋跑这么快?” “老大,咋回事?” 他们刚说完,便听到地窖中传出野兽般的怒吼声。 二人呆了呆,缓步凑近窖口,往下望去。 与他们对上的则是一双殷红如血的眸子。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传承 “大人!大人!” 张志头也没回,一溜烟跑回村中。 四号已然发现之前异常,他抬手一挥,一道飞镖快若流星般飞出,转瞬钉在了张志的鞋头,让张志摔了个趔趄。 “出什么事了?”四号喝问。 张志一副丢魂丧胆的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地窖里有个小孩…他吃…吃了两粒化龙丹!” 四号瞳孔一震,追问道:“两粒化龙丹!竟没有爆体而亡么?” “小的…小的亲眼看到赤龙在他的身上出现!千真万确!”张志满是惊恐。 此刻,两道惨厉的叫声传来。 四号没有迟疑,寻声快步赶去。 来到菜地前,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中钳着两个男子脖颈,将他们高举于空,两个男子的脚不停扑朔着,却怎么也推不开掐着他们脖子的手。 四号死死盯着那瘦小身影,双掌上霎时出现十把飞镖。 五十步之距,十道镖芒眨眼而至。 噗!噗!… 十记飞镖刀刀入肉。 沈小云将断了脖颈的二人从手中丢下,他眼眸猩红,怔怔看了一眼心口上插得密密麻麻的十把飞镖,手掌一扫,飞镖尽数被打落于地,而再看他的心口,不过留下了一些浅浅伤口,并未渗出鲜血,仿佛他的皮肤天然便是一件软甲。 十道飞镖虽让沈小云吃痛,却比不过他体内两只小虫造成的钻心蚀骨般疼痛的半点。 四号眼皮狂跳,在看到自己的全力一击如给沈小云瘙痒一般之后,立刻转头逃跑,速度更胜张志数筹,同时毫不犹豫地捏碎怀中的灰色珠子。 “地阶蛊人!这小子竟有如此惊人天赋!从未听典大人提起过,他的化龙丹是哪来的?”四号心中升起万分惊讶。 在四号身后两步,骤然响起一道冰冷的话音。 “你们是谁?江风在哪?” … 顿锋谷中。 江风靠在铁笼边,眼神有些涣散。 距离上次打斗,已过了四个时辰。 “那四号带着这么多人出谷,想必是我打草惊蛇下,他们起了防范之心!” “都怪我……”江风拳头捶了捶地面,此刻他万般后悔。 “既然已身陷险地,再怎么自怨自艾也没用!”江风平静下来,眼神坚毅。 江风挠了挠双臂,其上伤势已然神奇地愈合,点点莹白光芒在伤损处流动,甚至没留下半点疤痕。 江风合上眼帘,内观自身,他能察觉到,自己体内凭空增生出的灵力正飞速消逝着,宛如长河枯涸一般。刚恢复不久的经脉再度撑大一圈,此时随着灵力的消退,如同房梁倒塌般,逐渐有了不支之势。 江风深吸口气,有了上次疼晕在小船上的教训,他忙盘膝而坐,静心凝神,全力调动下丹田处灵气,支撑并修补起经脉。 一个时辰后,江风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体内经脉已然修复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无需再去刻意调动体内灵气,一吐一息间,灵气自然沿着经脉转动,缓缓修复最后的伤势。 江风此刻更在意的,是身上那块螭龙玉佩。 左右望望,见无人注意自己,江风小心从怀中拿出玉佩,借着身形掩护,江风细细端量着这块莹白玉佩。 “这块玉佩,打小就没见过爹拿出来,那天晚上,爹到底去了哪里?这块玉佩又是自何而来?”江风心中困惑再生。 “急急如律令!” “仙器助我!” 江风试着对玉佩叨叨了几句,又尝试将体内灵力引导至玉佩上,一会又将玉佩在脑门上贴贴、往拳头里攥一攥。 “这块玉佩仿佛有灵,总是在危难时刻助我一力。”江风喃喃。 可无论他再怎么尝试,玉佩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悻悻放弃。 将玉佩慎重纳进怀中,江风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简。 玉简质地似玉石,却又乌沉如墨,不起任何光泽,仿佛能吞噬所有光芒。 “这是恩师给我的。” 江风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玉简,其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花纹和符号。 抱着好奇心,江风再度振振有词地,念叨起刚刚的咒语。 玉简依旧毫无反应。 江风不死心,引导灵力至指尖,一指点向玉简。 这一指下去,江风体内灵力瞬时被抽空一半,尽数注入进玉简中。 刹那间,江风眼前的世界飞速旋转,漆黑玉简在他眼中急速扩大,化为一片黑暗把江风笼罩。 灰蒙蒙的世界中,一道人影包裹着浓浓雾气,由远及近,慢慢出现在江风眼帘中。 人影走到江风眼前,雾气蓦然散开,化为一个身穿黑衣的白发男子,他面相飘逸脱尘,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神色间却带着浓厚的沧桑与疲惫。 白发男子淡淡开口:“吾名冷暗,元离宗内门长老。” 他语调奇异,话里说的每个字都是江风听不懂的发音,可江风脑海中却清晰出现了这句话的意思。 江风疑惑问道:“冷前辈,元离宗是什么地方?您是何方人士?” 白发男子好似没听到江风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千年岁月一晃而逝,吾已将至寿元尽头,为寻突破之机,无意间来到这处青焱老怪的坐化之地,不曾想此乃有来无回之境。” “多少天骄英杰,含恨止步在诞心前!吾在金丹后期原地驻足二百年,日夜苦心修炼,倒头来不过付之东流!”白发男子有了些许悲愤之意。 江风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将白发男子的话语记在心里。 白发男子话锋一转,肃穆说道:“今强行冲关,成则生,败则亡。如吾不成,此玉简乃是吾唯一的传承,望汝得吾传承后,将吾尸骨带回元离宗。” 白发男子话毕,合上双眼,雾气再次升腾,包裹着他的身形没入黑暗中。 “冷前辈!冷前辈!” 江风大声呐喊着,却再无任何回应。 下一刻,雾气从四面八方升起,如海浪般向江风打来。 元离功… 承影决… 刹那之间,浩如烟海般的信息涌进江风脑海中。 世界再次旋转,随着越来越多的光明照进,江风眼睛一花,发现自己还是身处铁笼之中,甚至还维持着刚刚手指点向玉简的姿势。 江风把玉简收入怀中,此刻他只觉脑门发紧,后脑勺生疼。他双手扶额,闭上眼睛,缕析脑海中凭空多出的大量信息。 “元离功,乃元离宗内门弟子专属功法,且只有火系灵根者才可修炼。” 江风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元离功的第一段信息,再往后,则是成百上千有关于如何运转及吸纳灵气的篇章,以及数不清的关于这些篇章的阐释。 “开三关、聚灵、知命、入玄……”江风不断剥离出其中的关键信息。 开三关:乃是凡人踏入修道之途的第一步路,由尾闾开始,一路打通夹脊、玉枕三关,自此经脉畅通,先天一点灵气由下丹田生出。 聚灵:聚灵气以壮大自身,是为聚灵。期间需不断吸纳灵气充足下丹田,并在灵气于体内的不断循环中逐步扩张经脉。 知命:知自身命数,可谓知命。经脉随着持续扩张,最终融于肉体之中,从此灵气通达全身,凡身蜕变为仙躯,能够知晓自身寿命。踏入这一步,无论原先寿命多寡,一律变为一百年寿命。 入玄:开泥丸一窍,晓天地之玄。打通头部泥丸穴后,在泥丸宫中开辟神识海洋。神识有万般玄妙可用,如非特殊,绝难增长。 “原来聚灵便是衡量修士之间境界高低的名称!” “按照功法上说的,现在我小腹处的灵气不过占了两成,处于聚灵初期!” “而先前与那厮交手时,他说我已有后期……” 江风忍不住再度拿出螭龙玉佩,摩梭着玉佩呢喃道:“爹……您究竟留下了个多么逆天的宝贝!” 正此时,外头忽地传来躁动。 江风忙收起玉佩,打眼望去,只见原先蜂拥而出的四十多人归来不到三十人,除了那些身披甲胄之人,剩下的人皆是如丧家之犬般的失神模样,相互搀扶着,有些甚至受了重伤。 江风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旋即眼神又凝重起来。 人群末尾,典龙用长鞭捆缚着一个衣衫破碎的少年,少年面容俊朗白皙,却因胸口上爆出的血管和众多伤痕凸显狰狞,此刻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就这么在地上被长鞭一路拖曳着。 “小云!”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请君入瓮 典龙将沈小云拖到行刑台上,将沈小云的双手用铁环吊起。典龙咬牙切齿地,似乎还不解气,又使着长鞭在沈小云身上留下几道鞭痕,方才罢手。 典龙招呼来那些身披甲胄之人的头目,“黄都统!你等军士再行出谷,把五茂林村中逃散的村民尽数抓回来,且别忘了带回那些死去蛊人的尸首。”典龙神色疲惫,如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是!大人!” 随着黄都统的回应,这群身着制式甲胄之人驾驭着八辆马车,呼啦啦地再度向谷外奔去。 江风悲愤地瞪着典龙回往营地的背影,可双手只得无力地捶打在铁笼上。他已暗自尝试过,但即便将体内灵力运转至极限,也无法撼动脚镣和铁笼分毫。脚镣与铁笼的材质特殊,似玉非玉,带有金属般的光泽,江风推测,至少需聚灵后期方可解开。 秋风瑟瑟,吹拂过沈小云血迹斑斑的身躯,夹杂着行刑台前本就浓烈的血腥味,好似为这顿锋谷平添了几分怨气。 不多时,八辆马车伴随着齐天的哭嚎声,驱驰而来。 “走!快走!” 军士从马车上推搡下一个又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数来约莫百余人。 营地中。 “典大人,我等已清数完毕,加上新抓来的一百零七人,洞中现有五百三十人!”黄都统说道。 “好!村中蛊人尸首呢?”典龙眼睛一眯。 “已将尸首放在蛊坛前,典大人有何指示?”黄都统眼神朝地,不敢看向典龙眼睛。 典龙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可谓是收获颇丰,不仅抓了一个刚入聚灵后期的毛头小子,还有这一百号血奴,最重要的,则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地阶蛊人!” “今夜血祭,也算是一个盛大场面了,你说是吧,黄都统?”典龙拍拍黄都统肩头。 太阳将欲落山之时,营地中的蛊人们倾巢而出,齐齐聚在东面山洞前,而箭塔上也有蛊人挽着强弓硬弩,时刻紧盯着洞口。 “血奴们,出来吧!”典龙站在洞口前,一声吆喝。 紧接着,洞中迈出一个手脚修长的瘦高老头,他神情麻木,步履缓慢,随着他走出洞口,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又一个同样神色麻木的村民,从洞口鱼贯而出。 “陈谅直,你可要好好给这些新来的血奴们说道说道,教他们不要因冲动丢了小命!”典龙对着那瘦高老头冷嘲热讽道。 瘦高老头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发出一言,他深深地看了铁笼中的江风一眼,又有些惊讶地望了望行刑台上昏迷的沈小云,随后掠过地上摆放的蛊人尸体,来到那十二只大瓮前。 早有一列军士等候在大瓮前,此时等瘦高老头走近,一把扯过老头手臂,用利刃划开其臂,将老头流出的血液盛在手中陶罐里。 待瘦高老头的血液盛足小半个陶罐后,军士们又招呼过下一个村民,重复之前的动作,不过接下的血液都远不如瘦高老头的多。 村民们久经此番场景,每个人手臂上皆有数不清的刀口,在放血后只是眼神发木地扯过衣角捂住伤口,绕了一个圈,再度返回山洞中。 期间不乏有新来的村民们不顾一切冲向蛊人的、也有发疯闹事的,全都被箭塔上的弓弩一一射杀,于是余下的人顿时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放血在陶罐中。 军士们每在盛满一个陶罐后,便会掀开一只大瓮盖子,往其内倾倒血液,除却那只最大的红瓮外,每只大瓮都饱饮了血液。 咯吱咯吱…… 大瓮中不时向外传出数不清的虫鸣声,听起来极为渗人。 待到所有的村民全部返回洞中后,地上又新添了十来具尸体。 “打开母坛!这么多尸体!今夜用不着鲜血浇灌了!”典龙阴笑道。 “典大人,那四号的遗骸……”黄都统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我庆光王朝捐躯,也算得上他的荣耀了,哼哼……”典龙瞥了一眼地上四号的尸体,胸口上被打穿了几个大洞,已然没了人形。 接着军士们打开红瓮盖子,将地上两具黄阶蛊人连同四号的尸体扔了进去,紧接着是阵阵如野兽啃食般的声音从红瓮中传出。 “好了!往后每日向母坛扔两具尸首,足矣。”典龙说完后,静静等待着。 此时除红瓮之外的十一只大瓮传出愈发激烈的啃噬声,仿佛刚才倾倒进入的血液使它们更加暴虐。 突然典龙打了个响指,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向铁笼里的江风说道:“将他押来吧,很久没见过这般好戏了!”典龙脑袋里仿佛已经有了一出令他极为兴奋的场景。 一时间,在场的军士们齐刷刷地凝视在江风身上,有的同样兴奋,有的眼神悲悯。 晚风不过微凉,却直教江风全身汗毛倒竖,见识过刚刚邪异无比的血祭场面,此刻对上典龙那极为残虐的眼神,只觉置身九幽之下。 “倒了血霉了……” 纵然江风心中有千般不愿,此刻他就如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凭宰割。 咣啷啷…… 随着一号解开铁笼上的三把挂锁,江风无奈走出,被推搡着来到一只大瓮前。 这大瓮与其他十只大瓮无异,皆是有着四人合抱之硕,江风离得近了,甚至能够听到其中密密麻麻的虫足爬行声、嘶鸣声。 江风手心满是汗水,只见典龙把玩着一把锐利小刀,语气玩味地说道:“小子,看不出来,下巴没两根毛,居然还是个聚灵后期的修士!杀了我两个手下,你拿什么偿还?” 江风有些慌神,却还是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措辞一番,而后说道:“这位大人,小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我是比邻的西洲人士,小民身上还有些银票,误会一场,大人笑纳!笑纳!” 江风说着,从怀中掏出所有银票,一股脑就要塞给典龙。 典龙并未接过银票,反而用尖刀抬开江风手掌,看到江风已然愈合如初的手臂,奇道:“哟,恢复速度还挺快,看来你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 “说吧!你姓甚名谁?师承何人?修的哪种功法?” 典龙一下抛出三个问题,也不等江风答复,一下掀开一旁大瓮盖子。 只见硕大的瓮中重重叠叠地爬满了形似蜈蚣的千足小虫,一只只黑黝发亮,彼此在不要命的撕咬着,在瓮底铺满了死去的千足小虫,干瘪得如同被吸干了一般,而翁口处还有不少小虫想要爬出,却在接触到光亮的瞬间猛地缩回至瓮中阴暗里。 典龙给江风看了一眼瓮中景象,随后关上盖子,将手中尖刀在江风肌肤上划过,诡笑道:“这些蛊虫只会吸血,你猜一下,如果我在你身上割开几道大口子,再将你丢进去,会有多少蛊虫爬到你的伤口上?” 冰冷刀尖划过,江风身上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此刻他虽胆战心惊,却知道万一和盘托出,自己恐怕再也走不出这顿锋谷。 一时间编不出来个大谎,江风支支吾吾地回道:“小民……小民叫王狗蛋……有一天……突然有个仙人梦里传了我功法……起床后就这样了……” 典龙听罢冷哼一声,招呼过一旁军士。 “将他衣服扒干净!让这小子见识一下我典龙的厉害!” “大人!小民句句属实哇!” 不顾江风的求饶,军士们三两下刨下江风衣服,而典龙又使着尖刀在江风的全身割开道道细长刀口,直到江风成了一个血人。 “扔进去!”典龙嘴角勾起。 军士们将江风抛入瓮中,紧接着合力压住盖子。 “啊!!!天杀的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不过一会,瓮中便传出江风撕心裂肺的怒吼,可无论他怎么捶打也挣脱不出大瓮。 “大人,在此人衣服上搜出两物!”一旁军士向典龙递上两个东西。 典龙眯眼,看向军士手中,一件是洁白无瑕的双首螭龙玉佩,一件是如褪色般,呈灰黑之色的玉简。 “这就是你的秘密么?”典龙饶有意味地看了看大瓮。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蛊人 皎皎月光下,典龙将螭龙玉佩贴在眼睛上,借着月光,想要把玉佩研究个底朝天。 “咦?这玉佩真是奇怪得很!” 典龙说着,将玉佩上双首螭龙的其中一首的眼珠子擦了擦。眼看原本通体洁白的玉佩上忽然突兀的多出一个黑点,正巧落在了螭龙的眼珠子上。 玉佩和玉简被典龙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一阵子,甚至结了几个手印打下,可除了刚才螭龙玉佩上突然出现的黑点,全无半分动静。 “这两样东西质料非凡,生来未见。有意思……”典龙咕哝着,心里已将玉佩和玉简视作宝物。 “大人!蛊坛没动静了!”一旁军士向前说道,打断了典龙的思考。 这时,原先晃动不停的大瓮已然平静了下来,而其内虫鸣声依旧躁动。 典龙有些狐疑,“恩?这小子不是聚灵后期么,怎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下去。”,随后典龙挥手示意军士们揭开瓮口。 典龙往里一瞧,忙喊道:“快!把他捞出来!” 于是三两军士脸上强忍着恶心,将一具浑身爬满千足小虫的干瘪身躯抬了出来。在光亮下,小虫很快扭曲着化为灰烬,现出了江风的脸庞,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皮肤下陷,犹如一具失去了鲜血的干尸。 典龙皱眉,试了试江风的鼻息,这会已是气若游丝。 “把他扔进洞里!活不活得了,就看老天垂怜吧。”典龙甩手一挥。 “是!典大人!” 江风被抬走后,典龙慢慢踱步到行刑台前。 典龙眼中有些凝重,甚至有几分艳羡,完全没有方才面对江风时的轻视。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典龙对着吊起的沈小云说道。 行刑台上,沈小云纹丝未动,依然是原先那副昏死的模样。 “刚才的动静听到了吧?你的心脏,跳得很快。”典龙嘴角勾起狡黠笑容。 沈小云猛地睁开双眼,双眸中的殷红已经消退,留下了些许血丝,却还是镇静如冰。他嘴唇紧闭,只是紧紧盯着典龙的眼睛。 典龙拿下缠绕在手臂上的长鞭,指着沈小云说道:“你和那白头小子同一路的?手上的两颗化龙丹从哪来的?” 沈小云兀自望了望远处被抬进山洞的江风,仍是沉默。 “不说话?好好,天下可没有我典龙撬不开的嘴。” 典龙举起长鞭,正欲发作,突然大瓮旁的黄进叫道。 “典大人!蛊坛没声音了!” 典龙听到后,悻悻停止了手中动作,叫来一号说道:“一号,眼睛可别离了这兔崽子。” 魁梧男人走来,点了点头,站在了沈小云面前,在看到沈小云身上自胸膛向四肢蔓延而出的血管时,眼中顿时充满难以置信之色,旋即又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惋惜。 十二只大瓮前,典龙面色严肃,右手紧捏着长鞭,随着他左手一挥,一只大瓮的盖口登时飞起。典龙双眸微眯,目光凝注在翁口上。 气氛有如凝固,一旁的军士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紧张地缩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瓮口中猛地窜出一条猩红小虫,不带翅膀,却如闪电般直勾勾向天空中遁去,典龙蓄势待发已久,手中长鞭同样如蛇吐信般抖出,刹那间便把那赤红小虫卷入鞭中,好似一个套子,将小虫层层围堵,带回典龙手中。 典龙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玉瓶,对准瓶口,将长鞭打开一个小口子,小虫再次如闪电般窜进小瓶中。 做完这些,典龙深吸了口气,继续马不停蹄地打开下一个翁口。 一个时辰后。 “大人!今晚您可真是大发神威,这些蛊王全都抓到了!”黄进谄媚说道。 典龙满意地点了点手中的十一只小玉瓶,将玉瓶小心收起后,得意道:“哼哼……清理蛊坛!血奴们又有大餐吃了!” 话音落毕,军士们背来数只大筐,借着铲子,将每只大瓮中的虫尸堆堆铲起,倒在大筐之中,死去的千足小虫无一例外的干瘪黯淡,散发着阵阵恶臭。 “别忘了,留一筐给那些曾经是血奴的蛊人送去,一群贱民,不值得吃上一丁点饭食。”典龙淡淡说道。 “明白!大人!”黄进恭敬说道,心底暗自庆幸自己身份与血奴不一样。 典龙走到那只巨大的红瓮前,揭开盖口,扑鼻腐烂臭味传出,其内蜷缩着一条如放大了无数倍的大虫,丛丛叠叠的虫足咯哒哒地游动着,头部长着一张狰狞口器,身子足有两丈之长,此时正吮吸着瓮中一人的半截尸体,而其尾部则没有间歇地吐出一粒粒交织着粘液的白卵。 光是这幅画面,足以让许多人在看到的第一时间晕死过去。饶是典龙久已熟悉,此时也面色不时,他双掌虚按,运足体内灵气,轻喝一声,瓮中的一滩滩白卵凌空飘起,被典龙放置在其余十一只瓮中。 一炷香后,典龙擦了擦额上汗水,盖起红瓮,没好气地说道:“娘的,再过三个月,老子就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呆着了,老子要去京城享福!” 身旁黄进适时地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拍上一记马屁:“典大人真乃人中龙凤!到了李大人面前,念在属下这些年的苦劳,若是能提携属下几句,属下就万分知足了!” 典龙用手帕擦净了手,丢在黄进怀中,不阴不阳道:“你是军中都统!何不让我去和皇上进言几句?” 黄进急忙摆手说道:“没……没……典大人就当属下从未说过此话!” “哼……”典龙轻蔑地哼了一声,继而向行刑台走去。 见沈小云还是一副嘴硬的模样,典龙转而有些温和地一笑,“小子,我可以不问你化龙丹哪来的,但你要记着,没有我点头,你一辈子都出不去这顿锋谷!”而话语落下,沈小云的目光却越发冰冷。 典龙见状,并未发怒,语气却更为软和地说道:“你可知你身上有多么可怕的天赋?吞下这化龙丹的人,能够活下来的,不足四成,但全都是黄阶的那些废物!而能突破黄阶的蛊人,十不存一。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一下吞了两颗化龙丹,还是直接觉醒成地阶的蛊人!” “你或许,能成为那从未出现过的天阶蛊人!”典龙眼中满是炽热,仿佛吊在行刑架上伤痕累累的沈小云才是了不得的人物。 沈小云目光有些波动,眉目间有思索之状,却仍旧哑口不言。 典龙见沈小云有些意动,指挥旁边一号,说道:“快,把他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号解开沈小云手上铁环,把沈小云放在台上。 见沈小云坐定,典龙一把推开身型魁梧的一号,脸上不自然地浮起僵硬的笑容,“看你穿着打扮,应是贫寒之家吧?哈哈……不如与我共事朝廷,从今往后泼天的荣华富贵,以你骄人天资,岂不是唾手可得啊!” 身材羸弱的沈小云此刻反倒被两个汉子簇拥着,仿佛唯他是命般,俊秀白皙的脸庞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终于开口道:“朝廷?你说的朝廷要是有这么好,还会让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 典龙终于耐不住性子,怒极反笑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号,速速把他关进铁笼里!” 刚脱离束缚的沈小云又被关进了铁笼中,如之前江风一般,戴上了脚镣。 “好好斟酌,凭你现在的力量,我能轻而易举地灭杀你!”典龙站在铁笼外,再次威胁沈小云道。 沈小云不以为然地闭上眼睛,悠闲地靠在铁笼上,低声说道:“我只想自由地活着,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见沈小云依旧不从,典龙冷哼一声,留给沈小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旋即离开。 待典龙走远,铁笼边的一号对沈小云说道:“和典龙作对,没有好结果。” 沈小云睁开眼睛,冷眼瞟了下语气陈恳的一号,沉默片刻,又闭上了双眼。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洞玄 “哎!醒了醒了!” 昏暗的山洞中,江风虚弱地睁开眼,他先是有些惊恐地摸了摸身上,见手掌上传来的只有布料柔软的质感,江风又如释重负地合上了双眼。 “唉……这孩子,昏死过去两天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江风身旁,一个瘦高老头眼含关怀地看了草席上躺着的江风两眼,欣慰说道。 瘦高老头身边,正是江风之前在村中见过的老妪,此时连同着村子里的老人,一齐被抓入山洞之中。 山洞容纳了五百村民,虽然稍显拥挤,还是能让每个村民有个歇脚之地,江风等人处在山洞中段,随着方才老妪惊喜的声音,顿时吸引来周边村民的目光。 “这后生,是谁家的娃?” “不知道,都问遍了,不懂从哪来的?” “啧啧,太惨了。要是我被丢进去,怕是已经被吓成傻子了。” 村民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但都眼含善意,不时关注着江风的伤势。许是山洞中多是年长之人,对后辈总是带着关爱之意。 一个时辰后,江风再次醒来。 “有……有水吗?”江风声如蚊蚋。 “有!有!灿灿,快去拿水来!”老妪看到江风醒来,大喜道。 瘦高老头将江风扶起,眼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端来一只木碗,碗中盛着少许清水。 “山泉水,这里唯一干净的东西了。”老头接过木碗,一滴不漏地喂进江风干涩的嘴中。 江风喝过水,眼神逐渐清亮,看到眼前一个模样可爱的小女孩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手上戴着一串骨制手串。他嘴角尽量扯起一抹微笑,说道:“你便是灿灿了。” 小女孩唤作陈灿灿,她报以热烈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陈,灿灿。” 一旁老妪将小女孩拉到怀中,眼中满是怜爱,哀叹道:“娃,灿灿来这里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头烧得厉害,醒转后脑袋就不咋好使了。” 江风哑然,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模样,心底苦涩道:唉,或许这样懵懂快乐,也挺好的。 一旁沉默的瘦高老头开口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风。打崇瑞城来的。”江风实话实说,看向瘦高老头,才发现他和自己一样,脚上同样拷着一副脚镣。 瘦高老头有些讶异,问道:“崇瑞城离这有六十里地,且与官道相距甚远,为何来到此等险地。” 也不知如何解释在崇瑞城的种种遭遇,江风回应道:“我与好友遭了迫害,自河上漂流而来,幸得这位婆婆救助,方才缓了一口气。” 江风挠挠头,继续说道:“我……自幼于家中习得几下把式,听婆婆说,此地妖怪横行,想试着一展身手,不曾想同样陷入顿锋谷中,还连累了其他人。”江风面露愧色。 瘦高老头沉吟片刻,叹道:“江风,不怪你,即便那些人今天不去村里,最近仍是会去村中擒人的。” “爷爷……实是对不住……”江风仍有歉意。 “你是聚灵哪期?”瘦高老头慢悠悠地说道。 老头的话很突然,江风惊了一跳,忽然发现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脚上带有脚镣。 “爷爷,莫非你也是修士?”江风小心问道。 “哈哈……老夫名叫陈谅直,打小在家中也习得三拳两脚。”瘦高老头朗声笑道。 江风赧然道:“爷爷,让你见笑了。” 正此时,陈谅直嘴唇翕动,口中无声,却有一道话音清晰传入江风耳中。 “江风,噤声!今日山洞外头守着的是那耳生赤龙的蛊人,故而不得已使用这种特殊方法,这是运灵发声的法门,你谨记……” “凝神静心,提灵气于下丹田,升膻中,过华盖,裹挟气息于人迎穴……” 接下来,陈谅直详尽地为江风说起如何使用灵气传递话音,且不时在江风身躯上指点几下,“想要学会修行功法,必须要熟记经络穴位的位置及走向,这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伎俩……”陈谅直目露精光,有意考量一番江风。 江风聚精会神地听过陈谅直的讲解,随即合上双眼。下一刻,那副神奇的内观场景再次出现在江风脑海中。 “膻中穴、华盖穴、人迎穴……”江风轻喃,根据陈谅直指点的方位,将灵气指挥而上。 “唔……唔……” “我…成功了吗?” 江风先是红着脖子,在失败了几次后,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般,终于说出一句语调清晰的话语。 “想不到你年纪尚浅,竟已习得内观之法,不错!”陈谅直略显惊讶。 “内观?就是好像肚子里长了只眼睛的感觉吗?”江风回道。 陈谅直捋须笑道:“想我当年初入聚灵期,足足闭了两年苦关才领略到内观的奥秘,倒是听说有些天纵之骄修而知之,让人叹羡呀!小友,你修了多久呀?” “呃…爷爷,实不相瞒,我刚修了三天。”江风掰着指头数了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唔……唔……真乃英雄出少年啊!” 这回轮到陈谅直结巴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小友,你没骗爷爷吧?” “爷爷,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江风讪讪一笑,从眼前老者的反应来看,他的修行天赋应该不低,先前被典龙挫败的颓丧感有了些许减轻。 想到这,江风大脑忽地一空,他忙向怀中摸去,可即便他找遍了全身上下,除了这身衣服,空无一物。 “小友,你在找什么?你被送进来的时候,衣服是我帮你套上的,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陈谅直疑惑道。 江风哑然,双手僵硬在原处,他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一件是简不雄给他的带有功法秘笈的玉简,一件是父亲死前留下的让他多次度过危机的螭龙玉佩。 “玉佩和玉简,如今肯定落了那典龙手里,希望他不会察觉出什么端倪……” “如果我能再强一些,就不会如此任人宰割了。” 江风心里泛起涟漪,前两日在大瓮中如置身地狱般的感受历历在目,此刻他无比想要增长实力,不再受制于人。 陈谅直看着江风连连叹气的失落模样,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 “孩子,法宝对于修士而言,不过外物,有了强劲的法宝,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会使你产生依赖之心,从而左右你的心绪。咱们修士,不过是修个自身的道罢了!” “功法!才是我们修士的道!” 陈谅直温声和气,徐徐道来。 简单的话语却极具力量,一下点醒了江风,他蓦然回想起,在简不雄留下的黑色玉简中,那充满沧桑感的白发男子传给自己的两篇功法。 “多谢爷爷,这番教诲我会铭记于心!”江风对陈谅直作了一礼。 “哈哈哈,老朽糊涂一生,这些话,还是别人告诫于我的。”陈谅直会心一笑,摆了摆手,眼中满含追忆。 陈谅直的话解开了江风心结,江风平复下来,心道:老爷爷说得极是,典龙虽能抢走我的法宝,却夺不走我脑海中的功法。 “爷爷,我会好好修习功法的!”江风说道,旋即合上双眼,开始回忆元离功和承影决。 陈谅直看到江风很快沉浸在状态中,略带深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遣退了江风周围的人,给江风留下了一个相对清净的小空间。 “元离功对修行的每一阶段都阐释的都十分详尽,而承影决则更偏向战斗招式。” 少顷,江风在吸收完所有凭空多出的知识后,得出结论。 “遁影,需聚灵中期才可修习。” “凝影为刃,需聚灵后期,还有承影剑气才可修习。” 江风先是查看了承影决,这是简不雄曾经和江风提起过的,自然更为感兴趣。 “我还是聚灵初期,还未满足这功法的最低要求,这承影剑气又是何物?” 江风有些不解,奈何自己有心无力,只得悻悻放弃。 “修习元离功倒是没有门槛,却需要……”江风查阅起元离功。 “元离功,第一步,需在下丹田结出元离真炎。” “元离真炎,乃拥有火灵根修士的功法化形,化形之时需靠近火源,催动体内灵气与火相融相生……” 其后则是海量关于如何结下元离真炎的口诀以及灵气走向,更有许多提示以避免产生谬误,绝非一时半会能够记下。 江风自幼饱读诗书,此刻慢慢咀嚼这些知识,倒也算得心应手。 有歌曰: 心澄魂明,神光内敛。 身合天地,搬灵纳体。 意通元阳,气如离火。 真炎得证,逍遥登仙。 不知过了多久,江风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他已完全熟悉了如何结出元离真炎,迫切需要一处靠近火源的环境用以修炼。 在江风半径两丈之内,除了陈谅直,再无他人。 江风明悟这是在为自己的修炼保驾护航,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感激。 “爷爷,谢谢您!”江风再次运用起灵气包裹话音的方法,对着一旁闭目盘膝的陈谅直轻声道。 陈谅直抬开双眼,蔼然笑道:“孩子,你肯独自去寻妖怪,这份胆量,爷爷我拍马莫及呀!现如今害得你也被困在这顿锋谷里,爷爷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往事就不追究了!爷爷,我想找一处靠近火源的地方,这对我的修炼有帮助!”江风双眼放光。 陈谅直乐呵呵地站起身,江风斗志满满的模样让他也重拾了一些信心。 “这孩子,神秘而又正直,或许真是我们的救星。”陈谅直心道。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起火 “哟,村长来了!” “是和那长着白发的娃一起来的!” 陈谅直领着江风,穿过山洞中重重人群,来到山洞的最里部。 山洞虽深,却至此而不通,一堵石壁展现在江风眼前,其上有一孔清泉沿着石壁流淌而下,水流涓涓,供应着整个山洞村民的日常饮用。 不时有村民前来取水,而越靠近水源,周围村民的年龄则越加老迈,有些老人早已行动不便,若非安顿在泉水边,自身很难取到水源。 “宋伯,这两天身体还好吗?”陈谅直向一旁卧在草席上的老者问道。 “还行,还行。有你带领着大伙,咱们还能有点盼头。”老者面容黯淡,眼皮子也抬不起来,却还是撑起力气回应道。 陈谅直不停与周围人群互送寒暄,虽然他的年岁不比其他老者,可他的威望显然极盛。 最里头的石壁边上,陈谅直将邻近几人安排至远处后,留出了一片空地。 “爷爷,这里哪来的火呢?”江风困惑道。 “孩子,这山洞里很久没有生起火了。” 陈谅直坦然道,紧接着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些木制的盆碗走近。 “陈叔,你要这些干嘛?”中年男子将怀中盆碗放下,低声问道。 “生火。回去吧,切勿让人打搅到这位小友。”陈谅直叮嘱道。 中年男子抓了抓头,很是疑惑地指着江风说道:“陈叔,你就为了这白头小子,要把咱们的东西烧了?咱们的东西没了可就真没了。” 陈谅直摇摇头,目光深沉地说道:“这些物件没有也罢,我们不过紧巴些过过日子。宋诚,听叔的,叔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中年男子即是宋诚,此刻他看到陈谅直认真的眼神,心中疑虑消散了许多,笃定道:“陈叔你是咱们的主心骨,既然你要这么做,肯定也在为大伙打算。” 宋诚说完,转而返去照料起那卧在草席上的老者。 “爷爷,如果因为我的修炼而打搅了大家的生活,还是算了吧。”江风诚挚说道。 “哈…我们过得早就是这般猪狗不如的日子了,再差一些,又有何妨?”陈谅直苦笑一声,旋即从怀中拿出一物。 陈谅直手掌上,赫然是一条已然死去多时的千足小虫。 “十五年来,我吃的,这山洞里五百一十四人吃的,就是这蛊虫。” 江风双目巨震,这千足小虫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就是在大瓮中折磨地他几欲疯狂的蛊虫。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蛊虫死后竟是成为了村民们的食粮。 陈谅直神情复杂,叹道:“此虫遇火即被摧为灰烬,虽是污秽腥臭,却只能生食之。唉,也正因为此虫,我们的体质也强于常人,否则也挨不过这些苦日子。” 正说着,远处的宋诚忽然传来悲呼。 “爹!孩儿不孝啊!没能为您老人家善终!!” 悲恸至极的声音顿时吸引来周围村民的围观。 “唉,可怜的宋老头,和他儿子十五年未见,这才刚见上两天,就这么死掉了。” “死了好,死了好呀!咱们还不比他呢,在这受这份活罪!” 村民们接头交耳地议论着,大都眼神麻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触动了他们,不少人心头中升起了绝望之情。 “江风,这便是我们的归宿。”陈谅直平淡道。 陈谅直的话语虽然平静,可他眼中所暗含的情绪犹胜他人,身为村中领袖,他所做出的努力,担起的责任,太多了。 江风本就是怀着营救村民的初心而来,此时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村民的苦难后,使他的信念越发坚定。 “爷爷,我一定会救出大伙的。”江风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铿锵道。 “孩子,你有这份心,爷爷代大伙谢谢你了。”陈谅直眉头舒展了些,摸了摸江风的脑袋。 “咦?爷爷一直没问,你年纪轻轻的,为何早生华发?”陈谅直指着江风的颅顶说道。 江风愕然,扯过额边发丝看去,确实全然发白。 “爷爷,我头上白了多少头发了?”没有镜子,江风看不到头上情况,只得问道。 “这儿,还有这儿…”陈谅直划拉了几下江风头发,“半头发丝尽是白发了。”陈谅直摇摇头说道。 江风心头一震,回想起先前在村中,沈小云曾提起自己额上生了一缕白发,当时只道是过度劳累,可此时细想起来,绝非如此简单。 “莫非是…螭龙玉佩!”江风脑袋灵光一闪,目光猛然一凝“当年爹在去世前,不知为何如苍老了几十岁一般,这也是螭龙玉佩所带来的?” 江风思绪百转,心中已然对玉佩升起了敬畏感,“此玉佩虽能带来莫大助力,可透支的却是自身的生命之力,且境界越涨,这代价越大……”联合起无眉男人和典龙先后两次对自己战力的评价,江风对玉佩的认知逐渐清晰。 “那一夜,爹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更是忽然老去如此之多,如是使用了这玉佩,爹的修道境界定然不低!” 江风呼吸有些急促,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来就是一介凡人的样子,除了学识书法拔群,可日子过得哪有一个仙人的风范。 碍于家境,加之书院正处崇瑞城的富贵之地,江风小时没少受同龄人排挤,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江雍,他们是怎么拥有书院的。 而江雍总是和煦地笑道:“江风呀,你爹我胜友如云,这是好朋友送我的,嘿嘿……”再细问下去,江雍就打起了马虎眼。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爹是在与谁争斗?”江风心头疑问众多。 陈谅直看到江风凝噎沉思的模样,心中猜测江风定是受了反噬,却也不好点破。他沉默着拿起一只木碗置于手心,随着他五指合拢,再展开时,那木碗已然成了齑粉。 此泉水处光线昏暗,陈谅直将木碗粉末聚在那一堆盆碗上,紧接着轻喝一声,且看他浑身肌肉如在律动一般,气势骤起,右手如虎爪般扣下一指,仿佛全部动作只为了迎合他那一指般,点在了那团齑粉中。 下一刻,盆碗瞬间被引燃,山洞中升起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周围村民顿时投来道道目光。 “火,是火!” “是陈谅直点的火,他要干嘛?” “宋诚刚才就拿了他家的器具往里走,咱们从来不舍得生火,他是为了那新来的男孩吗?” 人们窃窃私语着,种种猜疑投向了这个对他们太过陌生的白发少年。 江风思虑回转,方才陈谅直的轻喝将他拉回,看到了方才以指生火的一幕,江风虽初入道门,但也瞧出了一些玄机,他感到陈谅直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牵动全身筋肉,配合灵力灌注,才使这一指威力大增。 “这……爷爷好功夫!”江风拍手叫好。 “快快修炼吧,这火可维持不久。”陈谅直催促道。 火苗微微涨起,陈谅直适时抽走一些盆碗,使得火势不至于过大。 江风不再多话,心里明白这机会来之不易,合目盘膝坐下,陷入内观状态中。 意通元阳,气如离火…… 这句话不断萦绕在江风脑海中,江风心有所动,“看”向了身旁的火苗。 江风下丹田中的灵气稳定且精纯,带有浅浅的淡黄色,而那火苗之中,尚也漂浮着点点赤色灵气,躁动不安地冲来冲去,还夹着其余驳杂的气息。 “内观内观,即是观自身,也是观天地,若无此技,纵然踏入了聚灵期,也无法修习任何功法。”江风记起一些关于内观的教解。 “结下元离真炎的关键,便是以火引出天地间的火属性灵气,并将其炼化入体,再用秘法结下元离真炎!” 不只是火苗之中有着带有色彩的灵气,如石壁上的泉水,在江风看来则是聚着许多蓝色灵气,气息灵动和谐,而这山洞中,则处处涵盖着土褐色的灵气,气息厚重沉稳,再看身旁的陈谅直,体表上则不时浮现出一丝丝淡蓝色的灵气。 “唔,看来炼化还是个大难题。” 外界灵气虽有属性之分,但还是混合着冗杂气息,虽可直接纳入体内所用,如不合功法的属性要求,就无法发挥出功法的效用,长此以往,还会污染丹田中储存的其它灵气,后患无穷。 江风看向自己的下丹田,感受着其中灵气的气息,单一精纯,可气息却偏向外界的土褐色灵气。 “难道,我是土属性灵根?”江风心中一惊,“若我不是火属性灵根,则修不了这元离功。” “也罢,试一试再说,若我修不成,也只怪我没这个福分。” 抱着忐忑的心态,江风尝试将火焰上的赤色灵气吸入体内。 赤色灵气进入丹田,立即激起原有灵气搅动,并随着江风不断剥离炼化其中驳杂气息,不久后,一丝红艳静静漂浮于下丹田中。 “成了!接下来是融合……” 成功炼化出一丝火灵气,江风心中稍定,但这并不是拥有火灵根的特征。 江风紧紧盯着这丝火灵气,渐渐地,火灵气与江风原有的淡黄色灵气触碰,竟没有丝毫阻碍地融入其中,从此多了一丝淡橙色。 “哈哈!难不成我是双属性灵根,可惜传承中有提到,仙宗之中有试灵石,可一举试出修士的灵根,眼下受困于此,只得费些功夫了。” 江风心想着,传承中还有提到,灵根越多,功法修行难度越高,正所谓百艺通不如一艺精,天底下倒不是没有双属性灵根的强者,只是比起单灵根的修士,他们在同等境界上所要花费的时间往往是后者的两倍。 “这下可以结出元离真炎了!”江风没有丁点泄气,对他来说,如今就是富在知足。 江风不断向丹田中纳入赤色灵气,并将其不断炼化作为己用。 一个时辰后,江风下丹田内已有小小一指的橙色灵气,当江风还想继续炼化时,身旁火苗却熄灭了。 江风缓缓睁眼,只见地面上满是灰烬,显是方才的盆碗并不足以支撑火焰,又新添了一些进来。 “孩子,今日先作休息,明日再修炼吧。”在江风面前,陈谅直和蔼说道。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谁营私心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没了火光,山洞中黑灯瞎火的,漆黑一片。 “草木灰,止血的好东西。”陈谅直没有放过地上的灰烬,用手掌将其小心归拢成一堆。 “爷爷,谢谢你!”江风稳住气息后,真诚道。 陈谅直拍拍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急于事功,会遭反噬的。” “爷爷说的极是,我记下了。”江风没意识到陈谅直话里有话,心思还沉浸在方才的炼化中。 “你修炼的功法,若这般生火,还需几日?”陈谅直问道。 江风闻言,暗自推导了一番,照着今天的进度,光是将体内灵气全部转化为淡橙色,至少需要十五日,而之后还需结下元离真炎。 “至少……一个月吧。”江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一个月……”陈谅直眉头微皱,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正此时,宋诚火急火燎地小跑而来,“陈叔,不好啦!王贵他,他又闹了!”宋诚脸上泪痕未干,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 陈谅直眼中精光一凝,按下江风,说道:“孩子,你先呆在这,爷爷去去就回。”旋即与宋诚朝山洞人群里挤去。 江风坐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只见人群中一个与宋诚年龄相仿的猴瘦男子,长着满是脓包的瘌痢头,生就一副三白眼,正跳上一块大石上,振臂高呼道:“不公平!不公平!”更有几个王贵的拥趸者,在一旁不停拱火。 “凭什么啊!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就让陈谅直这么偏心?” “光是今天下午,陈谅直就烧掉了二十个人要用的器具,咱们都知道,这些盆碗都是当年在修筑顿锋谷时,大人们赏赐下来的,用一件少一件。今天他陈谅直敢烧掉他们村的器具,再过两天说不定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几个村的头上了!” “对对对,这陈谅直十五年前害了咱们,到现在还要憋着坏,我早听说啊,大人们三个月后就放咱们走啦!到时朝廷会有大把的银子发下来抚恤咱们,值啦!” 在这些言语的掺和推动下,山洞里的村民一下子炸了锅,纷纷讨论着王贵等人所说的信息。 “确实确实,咱们都多少年没生过火了,哪怕再冷,还不是苦巴巴地捱着,那小子刚进来两天,陈谅直就这么对他好,真叫人心寒!”一个村民忿忿道。 “什么?!大人们真说了放咱们走?老天爷开眼,咱们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一个村民眼中希望的光芒大盛,却被旁边的村民戳了戳,登时闭上了嘴。 眼见事态愈演愈烈,陈谅直此时站在人群中,大喝一声: “住嘴!” 话音落下,叽叽喳喳的村民们顿时安静了不少,虽然有一些村民依旧嚼着舌头,却也不敢高声谈论了,大多村民怀着尊敬的目光,打向陈谅直。 “我陈谅直敢作敢当,所有被烧的器具,皆是得了准许而来!” “这十五年来,是谁在囚禁你们?是谁每隔三日就采你们的血?是谁让你们每日就吃这蛊虫度日?到头来,反是我陈谅直不义,外头那帮贼人倒成了你们口中的“大人”了!” “三个月后放咱们走?哼!我看是卸磨杀驴,利用完咱们后杀了灭口罢了,真有这么好心,这五茂林还会绝户吗?!” 陈谅直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一把利剑,直直插入了每个村民的心脏。 大石头上的王贵眼神躲闪,陈谅直的三段话语他无从反驳,忽地,他拍着脑门说道:“陈谅直,我看你屁股才是歪的呢!你儿子五年前一来顿锋谷,没几天就走马上任了典大人手下的第一员大将,这回又把那毛头小子当宝贝似的供着,估计又是上赶着给典大人送去,好保着你陈谅直吧!” 陈谅直脸上已是微有怒意,叱道:“休要胡言!我早已与那陈莲郎恩断义绝,如今他不过是典龙手下的一条走狗,与我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哼!那你孙女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王贵扯着嗓子叫道。 村民们的目光瞬时聚在一个皮肤黑黑的小女孩身上,此时她的小手中正捧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饭团,看到众人投来的目光,不管是嫉恨的、贪婪的、怨愤的,她统统回了一个纯洁灿烂的笑容。 “灿灿她,是无辜的……”陈谅直长叹,他的儿子陈莲郎,也就是那魁梧男人,之所以会成为典龙手下的蛊人,绝大部分是因为陈灿灿,也正是因为陈莲郎,在所有村民只得以蛊虫果腹的山洞里,唯有陈灿灿能够隔日得到一块饭团。 “她无辜?咱们就活该吃这些臭虫么!”王贵唾沫横飞,脸色扭曲,“这饭团,除了你孙女,有分给大伙一口过么?呸!心真黑!” 如王贵所言,绝大多数村民自来顿锋谷的第一天,到如今吃的就只有蛊虫。 这些话就如导火索一般,村民们经年累月的憋屈、不满一下子倾泻在了陈谅直身上。 “不公平!凭什么他陈家过得就这么舒坦!” “他娘的,我就是梦里也想吃上一口正常的米饭呀!” “假公济私!太虚伪了!” 村民们纷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管陈谅直往日对他们的付出,他们只需要一个由头,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沸天震地的嘈杂声同样引得守卫洞口的几名蛊人目光,看到村民们的口水都要把陈谅直淹没的样子,他们拍着大腿,捧腹笑道:“一群蠢笨的野民,这些骂声中竟没有半句是怪我们的!” “够了!” 陈谅直怒喝一声,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却压盖了村民们的骂声。 村民们被陈谅直的气势震慑,一时间再次安静下来。 “从今以后,我陈家再也不吃那陈莲郎给的半点东西!” 陈谅直大步走到陈灿灿面前,一把夺下小女孩手中的饭团。 “谁想吃,尽管吃去!” 饭团被陈谅直丢入人群中,这时村民们眼中全然没了嫌弃的意思,抢成一团,为饭团争了个头破血流。 “我的!这是落到我旁边的!” “谁说到你旁边就是你的!给我!” 一块饭团被瓜分了数十份,连掉在地上的米粒都被捡起,纵然味道寡淡,吃到饭团的村民也都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而剩下没抢到饭团的村民,则是满脸懊悔之色,气得咬牙切齿。 陈谅直将陈灿灿牵出人群。 “灿灿,别怕,爷爷会保护好你的。”陈谅直满目慈祥,摸了摸陈灿灿的脑袋。 小女孩眼中有些雾气,如受惊的小鹿,她不明白刚刚爷爷为什么蛮横地拿走自己的饭团。 “好吧,灿灿相信爷爷。” 但她还是破涕一笑。 第一卷 第三十章 噬心之痛 又是一日过去。 江风掬起一捧泉水,洗了洗满是污垢的脸颊。山洞里的村民基本都没有心思去打理自身了,江风没有洗得太过干净,是不想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 “孩子,你是怎么萌生搭救咱们的念头的?” 在一旁,陈谅直放下了一小堆木质器皿,向江风郑重问道。 江风不假思索地,将和沈小云遇见老妪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婆婆待我们如亲,这份恩情,晚辈铭记在心。” “这么说来,那个被吊在行刑台上的少年,便是你的伙伴了。”陈谅直轻叹。 “小云!他……” 想到沈小云来到顿锋谷时的种种古怪情形,江风一时失语。 “孩子,他已是一个蛊人了。” “蛊人之间亦有高低,据我推断,他绝不低于玄阶!” 陈谅直眼神凝重,对着面色恍惚的江风,继续说道:“他们称身体上鼓胀而出的血管为赤龙,赤龙的面积越大,蛊人的能力越强,所集结的位置不同,蛊人的能力也有所不同,比如昨日守在洞口的那耳生赤龙的蛊人,他的能力便是听觉极为灵敏,远胜聚灵期的修士。” “蛊人也不是没有缺点,要想成为蛊人,就必须吞下由蛊虫制成的化龙丹,一旦吞下化龙丹,生死便在一线之间,能够活下来的人不过四成。而最致命的缺陷,就是蛊人再也无法吸纳灵气,这赤龙,就是以牺牲经脉的代价换来的!” 无法吸纳灵气,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踏入聚灵期的可能,相当于直接断了修道的路。 “小云,成为蛊人了么?” 江风失魂落魄地颤声道,他早有猜测,只是一直没有接受这个答案。 “只怕那典龙对你朋友起了收降之意,会对他用上手段。”陈谅直摇头叹道。 … “典大人,第三天了,他还是没松口!” 铁笼外,黄进对典龙恭敬说道。这三日,他照着典龙的命令,日夜唤兵士对铁笼中的沈小云施加鞭刑,但沈小云依旧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哼!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典龙一甩手中蟒鞭,在沈小云身上再添一道伤痕。 “尽管来!打不死你小爷我,就滚回你娘肚子里去!”沈小云紧咬着牙关,虽然在吞下化龙丹后,他的体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三天没日没夜的折磨已然使他的精神濒临极限。 典龙略微皱眉,在看到天边残阳渐消时,冷笑道:“怪我招待不周了,没能让你品尝这顿锋谷中最顶级的感受。” “传令下去,即刻准备血祭!” 不过一会,顿锋谷中再度热闹起来,在典龙的命令下,蛊人们拉弓备弩,“迎接”这每三日一次的血祭。 山洞口,仍是陈谅直率先走出,当他看到沈小云身陷铁笼的模样后,稍有放松地吐了口气,旋即走向大瓮。 “陈谅直,前两天我丢进洞里的那小子,还活着没?”典龙站在大瓮边,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谅直没有接话,沉默地伸出手臂,任由血液流到陶罐中。 “哼!死了?也罢,就是不知他用了什么邪功提升力量。” 典龙不以为意,这两日他使尽了浑身解数,还查阅了众多古籍密典,依旧没使得江风的玉佩和玉简有任何反应。因此他断定,江风忽高忽低的能力是来自透支生命的邪功,那半头白发便是证明,而玉佩和玉简不过材质较为特殊罢了。 “大人!那白头小子还活着!” 典龙话音刚落,就看到黄进从村民中揪出一个白发少年,少年身形虽愈发消瘦,却正是江风的脸庞。 江风心有余悸,上场血祭中万虫噬身的痛苦犹然是一团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虽不情愿,但山洞中没有任何一处藏身之地,血祭这天,只要是人,无论死活,都需离开山洞。 “爹!!!” 村民队伍中,宋诚以头抢地,悲怆哭嚎。在巨大的红瓮边,军士正将这三天里新死的尸体扔进瓮中,其中就包括了宋诚父亲的尸体。 依旧有一些自行求死的村民迎上蛊人的箭矢,不甘的怒吼声、嘘唏的哭泣声,不厌其烦的回荡在山谷间。 “小子,算你命大,这两日当血奴的滋味如何?”典龙饶有意味地说道。 “听说你们三个月后就要离去,此话当真?”江风目光灼灼。 “嘿,知道的消息还不少。三个月后,我们自会收营拔寨,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安分些,我会还你们自由的!” 典龙声音不大,却引得周边村民纷纷侧目,眼睛里都有了久违的光亮。 江风在典龙面前,却是看到了后者眼中满满的戏谑。 “你们行事如此猖狂,就不怕各路英雄侠客找上门来?”江风强撑气势,在他平时看的江湖小说里,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定会有侠客打抱不平。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典龙笑得极为畅快,眼泪都要笑得流出来了,“英雄?侠客?怕是这会都在东躲xz,自顾不暇吧!” 典龙言之凿凿,江风心中暗道不妙,他特意向典龙抛出两个问题,但得到的回应都十分糟糕。 “既如此,只可依赖功法了。”江风心道,经过今日的修炼,他的丹田中再添一指淡橙色灵气。 “小子,你使了什么邪功!” 正此时,典龙突然一掌袭来,掌风压人,直直打在江风胸膛上。 一掌落下,江风扑通扑通地向后翻了好几个跟头,他胸前衣衫尽碎,一道深紫的掌印赫然肿胀,纵是江风身上满是尘土,其余肌肤却已是完好无损,除了依稀可见的一些虫咬痕迹,再不见别的伤痕。 痛!好痛! 这一击打得江风倒地不起,他呼吸短促,胸前肋骨都有些折断,甚至叫不出声,只得心中痛呼。 “恩?”典龙心中迟疑,方才他不过使了聚灵中期的力量打出这一掌,却把江风打得如此狼狈。但江风伤势恢复之快,境界落差之大,已是让他心中敲定了江风怀有邪异功法。 “说!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典龙走上前,一把拎起江风脑袋。 “我……没有功法!”江风嘴角溢着鲜血,气息不稳地说道。他倒没有说谎,元离真炎尚未结下,与没有功法无异。 “臭小子还嘴硬!我看你能挺过几次蛊虫啃噬之痛!”典龙动怒,抄过尖刀,在江风胸膛上划出道道刀口。 “丢进去!” 典龙扔下尖刀,擦了擦被江风血液染红的双手。 “典龙!我誓要取你项上头颅!” 桄榔一声,军士们盖上翁口,瓮中江风不屈的血红双眼彻底被黑暗淹没。 “哼!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这话了,到后来都被我喂了蛊虫!”典龙冷笑,这一招他屡试不爽,没有人能在如此残酷的折磨中保存心智。 蛊虫嘶鸣嚷嚷,江风的怒吼不绝于耳,典龙聆听片刻,随后面露微笑地走到关押着沈小云的铁笼前。 “轮到你了!”典龙恶狠狠道。 铁笼被解开,典龙押着伤痕累累的沈小云来到瓮前,这时困住江风的大瓮已然没了动静。 “把那白头小子弄出来!” 典龙一声令下,瓮中的江风被兵士合力抬出,重重丢在地上。 “看看这小子,你也想体验一番吗?”典龙对沈小云说道。 层层蛊虫在化为灰烬前仍是疯狂吸食着江风身上的鲜血,江风此时已是不省人事,见到江风如此惨状,沈小云坚毅的脸上终是有了波动。 “嘿嘿,怕了吧?只要臣服于我,什么事都没了。”典龙捕捉到沈小云脸上的表情,得意道。 “何不将你老娘捉来,或许小爷一开心就圆了你的梦!”沈小云阴阳怪气道,他自幼在花船长大,骂人的下流话听了不少,这三天的骂声都不带重复的。 “你……哼!”典龙脸被气得酱紫,旋即一掀翁口。 其中密密麻麻的蛊虫顿时引得沈小云瞳孔收缩如针尖,他不怕鞭打刑罚,却最怕这等爬虫之物,这时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面色铁青。 “呵呵……不见棺材不落泪!”典龙使起蟒鞭,一把卷起沈小云,沈小云身上伤痕众多,倒免了典龙再行划割。 沈小云摔进瓮中,随着头顶盖口合并,他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而黑暗却不是最可怕的,沈小云身躯四肢上瞬间袭来无所不在的麻痒感,下一刻,如有千万把小刀戳在肌肤之上,不用想也知道,正是无数蛊虫正尽情吸食着沈小云的鲜血。 蛊虫大快朵颐,沈小云耳边尽是蛊虫尖锐密集的嘶鸣,深入骨髓的恐惧激起了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全身血管再度偾张,双目染上了浓艳血色,随着沈小云气势的攀升,他身上的蛊虫尽数落下,不是因为沈小云的鲜血对它们失去了吸引力,而是沈小云的皮肤顿时坚韧如铁般,让蛊虫无从下口。 砰!!! 大瓮盖口被一下轰飞,一个双眸殷红的英俊少年缓缓爬出。 “哦?想再打一架么?”典龙一抖蟒鞭,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不,不是。” 少年呢喃道。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约定 稀碎的人声逐渐在江风的脑海里清晰,伴随着全身绵软的无力感,感受到有东西在自己手臂上擦过,江风下意识的紧了紧手掌,却发现挪不动半点。 艰难抬开眼皮,江风涣散的目光中映出一个笑吟吟的小女孩,正用布帕擦拭着江风手臂,身处山洞之中,虽是光线昏暗,女孩亮晶晶的瞳孔却颇为醒目。 “……”江风嘴唇干裂,喉咙动了动,发出一点似有似无的声响。 “江哥哥,你醒啦!”小女孩皮肤黝黑,正是陈灿灿,此刻眼见江风醒转,欣喜叫道。 “爷爷说了,江哥哥一醒,就喂水给你,灿灿去啦!”陈灿灿放下布帕,端起一旁木碗,开心地往泉水处跑去。 不一会,陈灿灿便小心地捧过一碗满满的水来,许是从未喂过水,只是笨拙地将木碗凑到江风的脸颊边,“哥哥,你怎么不喝呀!”女孩眸子扑闪着疑惑。 碗里的水倾泻到江风脸边,却是半点没到嘴里,江风竭力努过嘴,还是接不到落下的水流。 “江风小友,见笑了。”一只皮肤干皱的手接过木碗,随后有力地把江风挽起。 “这一次,又是去了两日,若是每隔三日便遭虫噬,怕是小友的身体扛不住这等折磨。”陈谅直将木碗中的水精确地喂进江风嘴里,面带愁色道。 犹如久旱逢甘霖,江风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缓了好一会,江风振奋道:“爷爷,我还能撑得住。” 陈谅直略带微笑地点点头,眼中的愁虑却未减少。 “爷爷,灿灿已经好好照顾江哥哥了,能不能不要给灿灿吃烂叶子了?”陈灿灿摇着陈谅直的手臂,撒娇似的央求道。 “烂叶子?”江风惊道。 “呵……小友,烂叶子在这都能被抢着吃,灿灿吃的,其实是被我捏碎的蛊虫。”陈谅直一边安抚着陈灿灿,一边嘴唇翕动,向江风传音道。 想到前两日村民们的哗动,江风一时哑言,经历了这些天的种种,他无法再以书上的道义评判世事,险难厄境前,为了生存,或是为了心中弥足珍贵的事物,是非对错,仿佛没那么重要了。 在昏迷中,江风脑海里数次回闪过在山峰上杀人时的场景,在目睹在他手下身亡的那人死去的画面时,他心里没有半点怜悯,这能够轻易捏碎他人性命的强大力量如此暴虐,又多么诱惑,江风好似在被一个幽暗的漩涡不停吸扯,但父亲临死前的话语如同一只溺水时的援手,让江风在这漩涡中得以喘息,而这也正是江风一路来所坚持的。 复杂的情绪交织难解,江风看向木碗中残余的清水,仿佛又回到了城主府,湖光潋滟间,穆谦向自己的发问犹然在耳,而他心中的迷茫更甚。 “小友,这些天你什么东西都没吃,哪怕是修士,也是经不住的呀!”陈谅直从怀中摸出一把被碾得稀碎的蛊虫碎块递给怔神的江风,从外形上看,确像一把枯烂的叶子。 “江哥哥,这个吃起来很苦,灿灿很不喜欢。”陈灿灿娇声嘟囔道。 江风舒颜一笑,接过蛊虫,一口吞入腹中,“灿灿别怕,你看哥哥都吃光了!”接着轻轻揉了揉陈灿灿的脑袋。 “那江哥哥以后要和灿灿一起吃哟!”如小鹿般可喜的女孩咧开了笑脸,向江风伸出了一只小指。 “这是?”江风微讶。 “拉钩才算数哟!”陈灿灿急道,小手在空中连连挥舞。 “好!咱们约定好了,灿灿可不能反悔了。”江风被逗出了笑,同样伸出小指,与陈灿灿拉了个钩。 江风这才看清,陈灿灿手上的骨制手串刻着一些小字。 陈灿灿、陈莲郎、董良莺、陈谅直、王绣…… 见江风看得认真,陈灿灿炫耀似的将手串举到江风脸前,“阿爸说了,心底里最重要的人,要把他们的名字好好记下来!” “这是灿灿……这是阿爸……这是阿妈……这是爷爷……这是奶奶……”陈灿灿认真地数过骨质手串上的名字。 一旁的陈谅直莞尔一笑,拉过陈灿灿小手,指着江风说道:“爷爷之前还和你说过,这个哥哥的名字叫什么?” “江!唔……”陈灿灿低着头看向脚尖,嗫喏道。 “我叫江风,灿灿记不住的话就算啦。”江风面带微笑,语气柔和。 陈灿灿依旧别着脸蛋,陈谅直见状,目光有些深沉,但还是没说什么。 正此时,山洞中再次响起骚动。 “滚你的,还想和老子抢东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一个猴瘦男子在几人的簇拥下,用脚不断狠踹着一名已被打趴在地的村民。 “王贵,你过分了!”陈谅直站起身,向猴瘦男子呵斥道。 猴瘦男子就是之前在山洞中领头闹事的王贵,这时听到陈谅直的呵斥后,悻悻收回脚掌,又朝地上的村民啐了一口唾沫,方才拿出怀中的一块饭团,恶狠狠咬了饭团一大口,但在感受到身边馋涎欲滴的目光后,即使心有不甘,还是将所剩不多的饭团分给了身旁跟班。 “陈谅直,你也小心着点!”王贵咀嚼着口中米饭,甚至用手护住嘴巴以使没有一颗米粒落下,话语不清,但气势却不落一分。 在陈谅直宣布不再收受饭团后,外头蛊人送来的饭团便是落到了最善扯狠斗勇的王贵手上,虽是如此,陈谅直也不想再去管了。 陈谅直叹了口气,支走了陈灿灿,而后带江风再次来到山洞的最里部。 底部石壁边上,陈谅直拉起几块破布,在破布遮掩之下,旁人再无法从外头窥探到其内的情况,形成了一小片独立的空间。 “乡亲们,看在我陈谅直几分薄面上,容我暂借这泉水之处两时辰,时间一到,绝不再叨扰众位。”陈谅直朗声向外说道,也不再看外头村民反应,随即合上破布。 “爷爷,如此大费周章,为什么?”江风问道。 “前两日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若是大伙齐心一致,外头也不会有这么多向典龙俯首的人了。”陈谅直划拉过一些木制器具,除此之外,更有不少器具堆在一旁,足够江风七天修炼的用量。“也正是因此,我们的行事就越需要隐秘。” “爷爷,您如此恩助,我真真无以为报。”江风双膝下跪,就欲磕下一个响头。 陈谅直手掌一挡,阻住江风磕下的脑袋,“小友,若你不嫌老头子年衰力微,这个头,可以待会再磕。”陈谅直含笑道。 江风脑袋一抬,疑惑道:“爷爷……此话怎讲?” “小友,可曾听说过淮州陈氏?”陈谅直眉毛一挑,反问道。 江风眼神一凛,缓缓说道:“淮州陈氏,显赫二百余年的豪强世家,曾经商路遍布庆光王朝,不只是富埒王侯的一方巨擘,更因其家传枪、拳功夫驰誉天下,累世皆有公卿拜入庙堂,称得上势焰熏天,只是……”江风顿了顿,淮州陈氏的故事已是市井里的老生常谈,他已听了说书人讲解了不下百次。 陈谅直呵呵一笑,屈身坐下,身体随意靠在石壁上,眼里有了些勃发的英气,又覆上了几点英雄迟暮的感慨,“小友,继续说,已经很久没人和我这老头子讲这些故事了。”随后闭上眼睛。 江风深吸口气,接着说道:“二十六年前,当朝皇帝神秘消失,庆光王朝四龙争嫡,一时间朝纲混乱,天下战火四起,门阀士族们纷纷割据一方,那时尚为太子的戏伯瑜,势力不敌有凉州郑望支持的二皇子,危难之际,淮州陈氏雪中送炭,陈家的陈佑平带领着整个淮州陈氏,两年时间,为戏伯瑜打下了庆光王朝的半壁江山,更数次抵抗下了瑚木王朝和云康王朝的入侵。他贵为大将军,战功彪炳日月,可当新朝已定,戏伯瑜登基之后,又忽地传出陈佑平通敌叛国之事,谁也想不通将要封拜侯爵的陈佑平会做出此等事,但前前后后牵扯出千余人,里头不仅有陈佑平的心腹大将,更有不少在朝廷举足轻重的官员,人人供词皆是一致,铁证如山下,陈佑平被处以极刑,削为人彘,凌迟处死于闹市中,淮州陈氏一族在事件爆发后,除了妇女,全族男人皆被赐死,尔后因念陈佑平赫赫战功,唯留陈佑平独子。此案轰动一时,因发生在更改年号的同年,又称绍昌大案。” 陈谅直始终闭着双眼,此刻仿佛梦醒般睁开恍惚的眼睛,他眼里闪着追忆,像有太多过往藏在了眼底,久久才回转过来,“讲得好啊,我再问你,陈佑平使的什么功夫?” 江风不假思索道:“陈佑平使的九尺长枪,乃是陈家传承至宝,名为惊虎,用的枪法名唤冲合枪法。相传陈佑平挥舞长枪时,四周竟有虎啸般异响,因此名号虎威君。” 在江风幼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能有这位传奇将军的威风,也常常拿些树枝充当“惊虎”,朝着花花草草瞎比划,坊间有不少为陈佑平鸣不平的流言,每年节日更有许多人私下为他祭祀香火。在江风心目中,天底下没有比这位“虎威君”更厉害的将军了,每当说书先生讲到陈佑平时,场下总是围得水泄不通的。 “虎威君…虎威君!”陈谅直一字一顿地叹道。 “爷爷,您和这位将军,是什么关系?”江风咽了咽口水。 “我来自淮州,陈氏……呵呵,当年在淮州,只要别人听说你姓陈,谁不会忌惮你几分。” 陈谅直黯淡的瞳孔有了些明亮,往日的岁月太过峥嵘,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无法掩盖那份记忆中的辉煌。 “佑平这小子,想当年我还帮他递过情书呢,这傻小子,这么多女人喜欢他,他就偏偏挑了那一个……”陈谅直摇头浅笑,旋即叹道,“时间过得太快,不知觉间他就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而我还在斗鸡走马,败家子一个。” 陈谅直自嘲般笑了笑,继续道:“陈氏一族枪、拳两系同宗不同脉,我是拳脉的,佑平是枪脉的,我算是他的大哥。在他被选为少族长的那一年,戏伯瑜找了上来,真不知道这个天杀的是怎么说服佑平和族老们的,要我说,就该远离战事,乘势而行。” “不过族老们说得也对,我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罢了…有什么脸面再议论大事。” “也许是羞愧,也许是自尊心作祟,在那一年,我离开了家族,听旁人说起淮州陈氏如何耀眼,我是打心底里高兴,不管我走了多远,我还是淮州陈氏的族人。” “时间过得真快,快到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才过去三年,曾经朝夕共处的手足兄弟皆被问斩,陈家大宅被付之一炬,转眼间淮州陈氏只剩下我和那未曾谋面的侄子两个男丁,人们纷纷称颂着新皇登基,而世上好像就突然没了淮州陈氏。” 陈谅直眼角不觉流出两行清泪,虽仍活于世间,却背负着比死亡更为痛苦的哀戚。 “唉……或许当年我留下来帮佑平,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悠悠一声叹息,夹杂着太多内疚与悔恨。 随着这一桩不为人知的往事被揭开,江风已是瞠目结舌,他早已发现,陈谅直的一言一行,与乡野村民有着很大差异,虽然猜测到陈谅直的来头不小,不曾想竟是这番惊人的身世。 “淮州陈氏!官府早有缉拿令下出,凡有发现淮州陈氏残余男丁,赏黄金十两,封为百户,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江风心中不觉出现这段通缉令上的话,时至今日,通缉令依旧没有撤下,所以他清楚陈谅直这番话的重量。 “爷爷,这段过往,我会铭记于心的。”江风肃穆道。 陈谅直眼中略带宽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尝试过与朝廷斗过,但戏伯瑜手下高手云集,单凭我一己之力,已是翻不起半点浪花,败局已定,世上再无淮州陈氏,也没有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多了一个躬耕于五茂林的村夫。” 江风默然,这些话太过沉重,即便他身为旁人,也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是我犯下的罪孽太多了吧,老天爷还不愿饶了我,唉……没曾想救不回淮州陈氏,也救不了五茂林的村民,是我无能啊。”陈谅直摇头叹道。 “爷爷,若我功法精进,或许有望帮助大伙脱困!”江风目光灼灼,带着几分莫名的自信。 “孩子,我只想要你一个承诺。我也不会亏欠你,除了助你修炼,我还有一份东西给你。” “爷爷,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您只管说!” “孩子,你只需答应我,若你真有机会逃出生天,一定要带上灿灿!”陈谅直眼光深沉,紧紧注视着江风。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为了大伙……” “孩子,可以么?”陈谅直忽地打断江风的话,眼神有些锐利。 江风看到陈谅直的眼神,旋即有了些明悟,哑然片刻,应允道:“爷爷,我会的。” 等江风说完最后一个字,陈谅直欣慰地点了点头,“孩子,今天我打破陈家立族以来三百余年的族规,将陈家传承功法交予你,你可接受?” 江风难掩激动,一半是对陈谅直的感激之情,一半是对这享有赫赫声名的淮州陈氏家传绝学的兴奋! 对江风来说,这一路来的历程何尝不像是梦幻一般,换做以前,他万万想不到会有如今的经历。而这一路的种种哪样不在提醒他,弱者,只享有被强者随意支配的权利!他不甘受制于人,也不想让心中的道义被强力践踏,唯有以暴制暴,比所有人都强,才能成为规矩的制定者,才配去扭转不合己意的事! 江风太想变强了。 “恩师在上,受弟子江风一拜!”江风郑重磕下头颅。 “本以为愚子天资迟钝,是天要亡我淮州陈氏,没想到竟会遇到你!好徒儿,快快起来!”陈谅直笑容满面,眼中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畅快。 “为师要教你的,名为……” 陈谅直缓缓站起,摆出一个拳架,捭阖之间,全身仿佛积蓄起了千钧之力,宛如一张拉至满月的劲弓。 “意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