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01 《回南天》 文/殊娓 独家发表 时芷第一次见傅西泠,是给男朋友沈嘉庆祝生日那天。 他们一行二十来个人,乌泱乌泱都进了酒吧。沈嘉已经提前预订过最大的卡座,报过手机尾号之后,由服务员带着往里走。 深夜的酒吧有种震耳欲聋的沸腾,灯光忽明忽暗地频闪不断,DJ的打碟节奏如同激湍,重重地轰炸着每个人的耳膜。 酒吧里的人大半都挤在舞池里,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地跳着,灯红酒绿,肆意地挥动手臂。 时芷落后半步跟在沈嘉身侧,垂头看手机里的生日蛋糕配送信息。 舞池里有人后退,几乎撞到她,被沈嘉及时拦了一下,体贴地把她护到靠舞池外圈的位置。 环境嘈杂,根本听不清人说话,沈嘉对时芷笑了笑,用口型叮嘱她,“人多,要小心点”。 时芷莞尔:“好的。” 时芷的男朋友沈嘉是B大的理工研究生,成绩优异,深受师长们的喜爱。 而且身为学霸,沈嘉并不是那种特别闷的性子,私底下朋友成群,也喜欢运动、喜欢宠物、喜欢旅行。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沈嘉,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举手投足、待人接物间也都能看出良好的家庭教养,在学校里人缘极好。 挺多女生喜欢这种谦谦君子类型的男生,所以当初沈嘉追时芷,没超过两个星期,她就同意了。 他们谈了小半年,感情还算不错,时芷自己对男朋友也比较满意。 穿越酒吧里喧嚣的人群,引路的服务员停在空着的卡座旁边。 沈嘉的朋友们挺快乐地高声调侃着,“沈老板也忒大方了,订这么大的台,这显得我们哥几个多不是人啊?礼物送得普普通通,还要让寿星这么破费......” “别贫嘴,快坐下吧,看看喝什么。” 沈嘉原本也是在笑着的,只是落座前视线扫过某个方向时,时芷明显感觉到他脚步上有停顿,笑容也略显不自然,唇角缓缓落下。 时芷敏感地顺着沈嘉的目光看过去,就这样,看见了隔壁卡座里的傅西泠—— 隔壁卡座和他们订的这边是相同规格,也是二十五人的那种台子,偌大的灰色沙发里只有一个男生。 男生年龄和他们相仿,穿黑色短袖,坐姿不怎么端正,敞着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靠在宽敞的沙发里。 周围欢腾热闹的气氛似乎和他无关,他手里捧着个iPad,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时芷看了两眼,直觉那个男生不像在等人,也不像有同伴,估计那件搭在沙发上的牛仔外套也是他自己的。 可能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男生也抬眼看过来。 他是五官特别立体的长相,眉骨高,眼窝深,鼻梁又很挺。乍一眼看过去,会觉得他那双眼睛略带攻击性,心思也深沉不可测。 他半张脸隐没在酒吧乱闪的浅紫色射灯里,笑容被灯光切割得莫名邪气,抬起手,很随意地和沈嘉他们这边打了个招呼。 从口型来看,像是在说“嗨,巧啊”。 沈嘉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转脸时又是面带和煦笑容的样子,放下双肩背包,和时芷他们说自己遇见了熟人,要过去打个招呼。 跟着沈嘉过去的,还有他一个发小。 时芷垂着眸子猜测,沈嘉他们和隔壁那位应该是认识了挺久。 不过关系应该是普通,寒暄两三句,两分钟都不到,沈嘉已经回来了。 在沈嘉和发小的对话里,时芷知道了隔壁卡座里那位的名字,傅西泠。 时芷能感觉到沈嘉极其看不惯傅西泠,但也迫于教养,隐忍着没有真的说过人家什么坏话。 看不惯。 那原因呢? 时芷往身后瞧了一眼。 傅西泠那边的长方形桌面上摆着他点来的酒水套餐,麦卡伦和几瓶啤酒似乎都没动过,只有矿泉水喝了半瓶,服务员刚刚撤走他吃过的或馄饨或汤面的大碗。 至于傅西泠本人,依然捧着iPad在看。 不像找乐子来消遣时光的,倒像是饿了顺路过来吃饭。 “时芷,你要喝什么?啤酒?”沈嘉的朋友递过来一瓶红色百威。 时芷对酒吧里的各类酒水很熟,连成本价和销售提成都说得出来,但那瓶百威被沈嘉伸手给拦下来了:“别闹,时芷不喝酒的。” 说完,沈嘉帮她叫了鲜榨果汁,还贴心地插了吸管。 人以群分,沈嘉的朋友们也都是比较有正事的那种。 这群人来酒吧小酌,纯粹是为了来个饭后第二场多聚聚,健康地放松放松平时紧绷的神经。 他们酒不多喝,酒品都有保障,不泡妹子也不瞎胡闹,蹦迪都是和自己人挨得近。 顶多出了舞池互相看看手表,比心率,比体力。 时芷喜欢这个圈子里的干净纯粹,也十分乐意配合着扮演乖乖女,坐在沈嘉身边捧着果汁瓶慢悠悠地喝着。 在夜里十一点多时,时芷和沈嘉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洗手间。 其实不是。 她去了酒吧外,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接收她精挑细选过的三层生日蛋糕。 这是时芷第一次谈恋爱,确实还挺用心的。 蛋糕选了沈嘉喜欢的蓝色,图案也都是按照沈嘉的喜好定制的。 夜里风很清凉,厚重的门隔绝掉酒吧里的吹唇唱吼,耳边一片舒适的清净。 时芷刷新着手机里骑手越来越近的距离信息,并没留意到身后不远处多了个人。 直到她接完蛋糕,转头,才对上傅西泠略含打量的目光。 傅西泠叼着烟靠在门外,手里把玩着手机。 他在看她,目不转睛。 时芷和他对视两秒,发现傅西泠并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她觉得这人八成是有病,皱了皱眉,冷瞥傅西泠一眼,提着蛋糕的大纸盒径自走开了。 时芷对傅西泠这个人的初印象实在不算好。 其实傅西泠外貌条件真的很可以,算得上是她见过的相貌数一数二的异性了,但她觉得他像是那种拿酒吧当家、感情生活丰富的玩咖。 总之不像个好人。 时芷一路护着蛋糕纸盒穿越人群,回到卡座。 三米之外已经看见沈嘉有些惊喜的目光,也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阵起哄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沈嘉过来牵她的手,语气很温柔:“让女朋友破费了。” 时芷不提钱,只说:“生日快乐。” 他们这些反应,让时芷感到很满意,主动蹲在桌边帮忙一起拆开缎带,还拿着蜡烛,转头看向沈嘉:“你们有没有打火机......” 她心里有把算盘,持筹握算。知道自己这样微微向上看着人求助的样子,会让男朋友更爱怜;也知道自己点燃火焰、拢住烛光会显得眼睛格外明亮。 沈嘉揉揉时芷的头发:“好了,快起来。这儿这么多人呢,让他们来弄就好,你别忙了。” 周围已经有朋友在怂恿: “待会儿许愿,不得许个和时芷长长久久?” “嘉哥,你这人生够顺遂的了,干脆帮我许个愿呗?就许我以后谈恋爱,也能找到个时芷这么好的女朋友。” 时芷浅浅笑着,在沈嘉浅吻自己额头时,隐约感觉到余光里有个很高的身影拎着外套从他们旁边路过,落座在隔壁卡座的沙发里。 她不知道沈嘉到底在闭眼时挂着笑容许了什么愿望,还以为经过庆生这晚,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世事难料,切过蛋糕后,出了个小小的意外。 意外其实很短暂。 沈嘉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微博里收到一条新的评论,沈嘉本人没看见,探着身子在和朋友们喝酒聊天,手机还是时芷帮忙递过去。 沈嘉顺手接过手机,看了两眼,说是脸色大变也不为过。 和刚才见到傅西泠的那种打心底里的烦是不太一样的,沈嘉现在是慌张。 慌张之下,似乎还有那么点藏不住的欣喜。 酒吧里已经换了一种光色,浅蓝色射线把酒精味的空气分割成无数个有棱有角的几何形状,像电影里构想出那些未来世界。 时芷在冷色调的光线里,静静地看着沈嘉紧攥着手机对她说慌。 沈嘉说家里人刚刚发来了信息,他要出去回个电话。 时芷没拆穿,点点头,特懂事地说:“好啊,那你快点回来。” “那我打完电话就回来......” 沈嘉慌慌张张地从坐满人的卡座之间挤出去,碰倒了沙发旁一个喝空的啤酒瓶,落在嘈杂中,不显声响。 朋友们不明所以,还在开玩笑:“干什么啊,这么两瓶啤酒沈嘉就已经喝懵了?这是要赶着去厕所?” “要么说你们不懂事,怎么给人家寿星给喝多了呢。欸,时芷,你不去看看他?” 时芷面不改色,压下心底的思量还能露出些微笑:“没多,他是去给家里人回电话,我就不跟着了吧。” 02 关于沈嘉的短暂失态,时芷没有诘问。 她当然也存有疑心,但沈嘉在回来后选择延续了刚才的谎言。 酒吧里应该是出场了常客们非常期待的DJ,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震耳欲聋。沈嘉动作很自然地拉住时芷举着叉子的那只手腕:“等等。” 他知道时芷喜欢车厘子,把自己那块蛋糕上的两颗车厘子放在她托着的蛋糕碟里。 沈嘉说:“剩下的蛋糕待会儿我带回去,女朋友订的蛋糕这么好吃,不能浪费,给我爸妈他们也尝尝。刚才在电话里,他们还问我有没有吃到蛋糕呢。” 时芷咽下巧克力奶油,转头去看沈嘉的眼睛。 冷色调灯光落在他眼里也显得柔和,她想,原来不只是她,沈嘉这样温柔的眼睛,在打定主意要欺骗人时,也是能藏得住心思的。 沈嘉的态度时芷看得很明白。 无论那条微博评论是关于什么,他都不打算和她提起了。 说不上原因,时芷直觉沈嘉的失态,是和女孩有关的。 但那天之后,沈嘉没再表露出其他可疑的地方。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偶尔会出现在宿舍楼下,给时芷送个早餐。 不忙时也会约时芷吃晚饭,饭后再把她送回宿舍楼下,“快上去吧,我也走了,到家里再给你打视频。” 沈嘉是本地人,不常住校,得空还是会回家。 听说他父母在同小区给他购置了房产,但沈嘉不太会去自己那边,说是想多陪陪爸妈。 时芷在视频里见过沈嘉的房间,从小优秀到大的人,书架上不少奖状奖杯。 她留意过的,最近沈嘉说回家也不是说谎,每晚的睡前和她视频通话的习惯也没变过。 就在时芷几乎放下警惕时,沈嘉那边再次露出些端倪。 那是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五傍晚,时芷和沈嘉在距离学校不远的美食街吃饭。 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沈嘉的朋友,席间,沈嘉时不时会拿起手机看两眼,放下时手机是屏幕扣在桌面上的。 时芷察觉到了,状似无意地看过沈嘉两眼,随后装作无事发生,又继续去听另外两人的谈话。 沈嘉的朋友提起工体那边的演唱会,问时芷他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时芷摇头:“你们约吧,我周末是要回舅舅家探亲的。” 开演唱会的是一位老歌手,当下已经不是很有人气了,但很多怀旧金曲都是他的歌,沈嘉看上去挺感兴趣的,放下手机,问是什么时候。 “我把演唱会的宣传网址发给你,你看看这两场时间,票不好抢,定下来我们好提前蹲着。” 朋友说话时,沈嘉正好摘掉沾满辣油的一次性手套,举了手叫服务员加餐,没听真切。 朋友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催促沈嘉去看手机里收到的网址。 时芷手上戴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捏着小龙虾的中段,拔掉虾头。 沈嘉在校期间很忙,和老师们走得也近,会帮导师处理不少事情,因此手机从来不会调成响铃或者静音模式。 前者声音太大,后者容易错过重要电话。对沈嘉来说,用震动模式最为方便。 但刚刚沈嘉收到朋友发的网址信息,手机是没有提示的。 是什么原因让他频频查看手机,却仍然要用静音模式? 像之前一样,这个疑问被时芷藏在心底。 她又没有要和沈嘉散伙,也就不会去做任何冲动的行为。只是默默记下这些令她生疑的节点,打算静观其变。 沈嘉在这个时候转头:“真的不去看演唱会?我后面那场有空。” “要陪舅舅舅妈的。” 在沈嘉面前,时芷总是很文静的样子。 她只坐塑料椅子的前半部分,腰背挺直,剥小龙虾动作也慢。 这家小龙虾店很火,食客几乎都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和住得近的居民。 这年头的食客都不傻,已经不太吃餐饮界的广告营销那一套了,只靠噱头根本留不住人。 像这家店,牌匾灯箱看着就不贵,光弱,装修也没有多高级,但三十多张桌子都坐着人,还有新客不断涌入,拉住店员问等位需要多久。 有人从身后挤过起,时芷往前挪了挪椅子,给别人让出空间。 沈嘉正和朋友们商量演唱会时间的事情,听到动静,转头又看见芷面前寥寥无几的龙虾壳,笑着夹了两只小龙虾在碟子里,重新戴好手套:“时芷,还是我来帮你剥吧。” - 傅西泠赶到约定地点时,周朗也才刚到了没几分钟,正站在一张杯盘狼藉的餐桌旁,等着服务员清理干净。 “西泠,这边。” 傅西泠躲闪着人群走过来,站到周朗旁边,往周围扫了一圈:“没有其他空桌了?” “这家店火,整天爆满,用不着排队都算是我们两个运气好了,哪来的其他空桌。” 周朗把眼镜摘下来,拿衣摆擦拭镜片,对几米开外一簇驻足的人影方向抬下巴:“瞧见没,那几个就比我晚来两分钟,已经得排队了。” 店里天天这么忙,服务员也都是老手,收拾东西动作特别利索,三下五除二已经把桌面擦完,就是干活糙了点。 傅西泠挪开塑料椅子坐下,随手抽了两三张餐巾纸,把桌面上遗落的油污擦掉。 周朗问:“怎么突然有空过来找我吃饭?” “你读研读得这么忙,约你去我家,你又没时间,可不就得我来?”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傅西泠接下菜单,大致扫了两眼,继续说:“凑巧下午来附近办点事,顺便找你吃个饭,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瘦了?” 傅西泠的目光越过周朗,忽然一顿。 读研是挺辛苦的,在朋友面前也没必要逞强,周朗干脆拉着傅西泠倒起苦水。 服务员带着点菜薄过来,傅西泠点菜快,点完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 正在吐槽自己忙成狗的周朗,却突然不说了。 周朗看了眼连点菜都在看他这边身后方向的傅西泠,不用猜都知道傅西泠在看什么:“看见沈嘉了?我刚才找空座位时也瞧见了。” 周朗和傅西泠是大学同学,也是在同住一个宿舍四年的室友。 去年本科毕业后,周朗考到B大读研究生,傅西泠则开始接手家里的部分生意。 周朗不是本地人,读本科时,假期经常跑去傅西泠家里住着,关系处得好,自然对傅西泠的部分人际关系也有大概了解。 “也不用这么盯着看吧,你和沈嘉又不是多么要好铁哥们,怎么着,你还打算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啊?” “没看他。” “那你看谁呢?” 傅西泠指尖轻轻落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忽然一笑:“看沈嘉的女朋友。” 周朗都让傅西泠给说懵了,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同是B大的理工科研究生,沈嘉有女朋友周朗是知道的。研究生楼去食堂、宿舍去实验室只有那么几条固定的路线,偶尔也遇见过他们几次。 人姑娘长得是好看,但毕竟有男朋友了,这么盯着人家瞧,是不是也太....... 周朗正想开口说两句,傅西泠已经收回视线,聊起了正经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做什么总想着要做到完美,会把自己累垮的。” 周朗叹气:“不勒紧些不行啊,你也知道我家的条件,又没什么人脉,想留在一线城市、想出人头地,可不就得往死里拼命么。” 傅西泠指指自己,笑着:“我不就是你的人脉?” “你......幸亏我不仇富。” 周朗其实也有点动容,终于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放松的笑脸:“我还想着再努力努力的,读研期间能争取保博就好了。” “努力没问题,顾着点身体。我呢,作为你唯一的人脉,先请你吃一顿给你加加油吧。” 周朗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打了个响指:“您好服务员,我们这儿加份小龙虾。大份的,谢谢!” 小龙虾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店家太舍得放料了,傅西泠也不是特别能吃辣的那种,连着吃了几个,觉得辣嗓子。 他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靠在不太舒适的塑料椅子里,再次抬眼看向沈嘉他们那桌。 那边是四人餐桌。 沈嘉当然是和女朋友坐同一边的。 沈嘉也算是体贴的男朋友,和朋友聊着天,手也没停下,一连剥了好几只小龙虾,都是给女朋友的,还摘掉手套帮人家倒姜丝可乐。 他女朋友接过玻璃杯,转头对沈嘉笑,眼睛弯弯的。 前阵子在酒吧遇见,那群人起哄时叫过沈嘉女朋友的名字。 他们那么大声,傅西泠不聋,当然是听见了,也知道沈嘉的女朋友叫时芷。 在傅西泠看来,时芷确实长得好看,气质也挺不错,吃东西时细嚼慢咽的样子,像个大家闺秀。 就是坐姿过于端正了,不够放松。 与其说是来和男朋友约饭的,不如说像在参加什么论坛会,还得是马上就要上台发言的那种。 “欸,西泠,你要嫌辣就尝尝这个烤串,也好吃。”周朗嘬着小龙虾,口齿不清地关怀道。 “嗯。” 傅西泠和周朗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多聊了几句,这顿饭吃得也慢,但他们这边起身准备离开时,沈嘉他们还在。 傅西泠下意识看过去,被周朗给发现了,手很重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碍着服务员在,周朗压低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总看别人女朋友干什么?” 傅西泠没收敛,慢悠悠看完才把头转回来,拿出手机,扫码结账:“我以前见过她。” “见过谁,沈嘉女朋友?” “嗯。” 傅西泠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了一声,才继续开口:“但她以前好像不是这种性格,也不叫这个名字。” 03 沈嘉和朋友们去看演唱会的那个周末,时芷按照惯例回了“舅舅家”。 下午四点多钟,还没到营业时间,满室桌椅间只有两个工作人员拿着手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时芷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其中一个烫了波浪卷发的美女抬起头,倦倦地抬起夹着烟的手指,哑着嗓子和她打招呼:“回来了。” 这家酒吧是时芷的舅舅开的。老店了,曾经辉煌过一阵子,舅舅家也曾靠酒吧赚了些钱。 十几年过去,店里的装璜陈设和音响设备都已经过时,在那些如雨后竹笋般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的时尚夜店和club的冲击下,还没倒闭已经算是奇迹。 舅舅和舅妈前些年投资失败,没有能力再给这家店投资升级,和这条街上其他老店一样,只能打着物美价廉的旗号苟延残喘地经营着,又怕入不敷出,店员数量一再精简。 波浪卷发的美女叫万冉,是店里的驻唱歌手。 坐在万冉旁边的玲玲比时芷还要小半岁,是个愣头青,客人间情侣吵架她都能冲上去帮忙吵的那种。 万冉说过,以玲玲的头脑,要是哪天时芷把玲玲卖掉,玲玲还得乐呵呵帮忙数钱。 店里还有位负责调酒的老师,叫老钱。老钱当时顺着万冉的话调侃,说:“何止啊,玲玲数完钱,逢年过节还得给时芷寄礼盒感谢呢。” 时芷熟练地走进吧台,把背包放在椅子里,输入密码,用电脑查看酒水饮料的库存情况:“少抽烟吧,嗓子都这样了。” “已经减量到每天半盒了。”万冉把抽剩下小半截的女士香烟丢进喝过的可乐铝罐里,烟头遇到水,发出滋啦响声。 时芷打印了库存单,拿着留有打印机余温的纸张往库房方向走。 进库房前,她给沈嘉发了信息,告诉男朋友自己已经到了舅舅家,并祝他演唱会玩得开心。 沈嘉也许没看见,迟迟没回复。 当初她考上B大,小姨马上联系了在这边生活多年的舅舅,迫不及待地把时芷推给了舅舅家。 舅妈当然是不乐意的。 时芷刚搬过来时,舅妈整天板着脸,好在时芷还不算白吃白喝,能当店里的免费劳动力,算是有点利用价值。 舅妈说:“现在员工少,酒吧楼上还有个小房间,收拾收拾刚好能住人。时芷还是住在店里方便,能帮忙照顾生意。” 舅舅当时欲言又止,舅妈暗暗掐了舅舅一把:“时芷,你刚高考完,也知道备考多辛苦。妹妹明年也要高考呢,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在家里住妹妹会分心的。” 这么多年来,时芷被亲戚们踢皮球似的推来推去,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太久,也看过太多脸色,听过太多指桑骂槐的抱怨,其实已经习惯了。 但她的这些情况,学校里的同学一概不知,连沈嘉也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时芷在这边有亲戚,是做生意的,时芷周末都会回亲戚家。 清点过库存,时芷分别给各个订购渠道都打了电话,和对方约定好送货时间,出门吩咐玲玲接收货物的时间点。 “记得按照订单点好数量。” 玲玲点头:“放心吧时芷姐,保证完成任务。” 已经到酒吧的营业时间,牌匾和室内灯一一点亮。老钱也踩着上班时间来了,正靠在吧台里刷着手机短视频。 也难怪这边的生意做不起来。 人家别的酒吧,调酒师都是帅到令人心悸,他们这边专门挑工钱便宜的雇佣。老钱人到中年,又喜好烟酒,眼角的皱纹深得都能插秧了。 舅舅和舅妈现在在经营其他生意,小酒吧都靠着时芷在打理,她每个周末回来都有很多事情要忙。 已经到了月中该发工资的时间段,时芷的工作从库管转换到财务,查了万冉他们上个月的请假扣款情况、核算提成,把工资列算出来发给舅妈。 拄着下巴等回音时,时芷听见玲玲兴奋地说:“来了来了,万冉姐,我们店最大的金主又来了,你说他是不是被你唱歌吸引来的?” 上个周末有考试,时芷没回来,不知道这半个月期间店里还多了位金主,跟着多听了两句。 还没到演唱的时间段,万冉闲闲地趴在吧台桌边,非常清醒:“不是,充值活动吸引来的吧。” 活动是舅妈想出来的,雇了人出去撒了好几天的传单。 时芷原本觉得没什么用,没想到还真能招到顾客来消费。 时芷对金主不金主的没什么兴趣。 实际上,她对人对事很少好奇,背对着大厅都没转身,又顺手在酒吧公众号上多发了一遍充值活动的宣传。 心想,既然有用就再多发几遍吧。 玲玲点完单从楼上跑下来,万冉正准备去调试麦克风唱歌,恶习难改,敲敲吧台的桌面:“给我来瓶啤酒,润润嗓子......” 店员们吃喝是要记账的,时芷拿起圆珠笔顺手在万冉账单上划了个“1664”的字样,拿了瓶常温啤酒,往桌边一磕,动作熟练地磕掉瓶盖,递过去给万冉。 “嘁,1664啊,不够劲。”万冉抱怨着接过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往舞台走去。 玲玲躲在吧台旁边和老钱说悄悄话:“......人是长得挺帅的,但感觉是个怪人。每次都点挺贵的酒,又不见他喝......” 类似行为的人,一个月前时芷刚遇见过。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猛然转身,抬头往二楼看。 楼上位置最好的那张桌子旁果然已经坐了人,傅西泠就靠在沙发里,也在看她。 距离远,时芷看不清傅西泠眼睛里的情绪,只感觉他好像冲自己笑了一下。 B大离这儿还挺远的,跨了两个区,这边又不是沈嘉那帮人定居的区域,时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酒吧里遇见眼熟的面孔。 她拦了玲玲一下,接下玲玲手里的酒:“楼上客人点的?” “是啊......” “知道了,我去送。” 能在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小酒吧遇见时芷,傅西泠也挺意外的。 意外之余,还觉得刚才时芷站在吧台里淡着一张脸看他的样子,才更接近她原本的性格。 搅得他有点走神,回别人的信息都心不在焉。 傅西泠刚收起手机,抬眼间,就看见时芷从楼下上来了。 她今天和之前见到过的两次都不太一样。 酒吧里遇见那次,沈嘉戴着蛋糕送的硬纸板生日帽,切完蛋糕,周围的朋友都起哄着让沈嘉和时芷亲一个。 时芷特别害羞,捂着脸不肯抬头。 最后还是沈嘉笑着揽了她的腰,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沈嘉动作挺轻的,像怕吓着她。 吻完,时芷本人也往沈嘉身后躲,拉了拉沈嘉的衣袖,悄悄耳语。 吃小龙虾那天,看着就更小女生性格了。 小龙虾都得男朋友亲手给剥,吃得细嚼慢咽,吃两口就要用纸巾擦拭唇角。 那天时芷的唇被小龙虾调料辣得有些泛红,扭头冲沈嘉笑的时候,眼睛弯弯,鼻梁皱皱的,像布偶猫。 今天就不像那么小鸟依人—— 这姑娘不害羞了,也不笑了,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步子也迈得极大,手里提着两瓶冰镇过的科罗娜,杀气腾腾,像是提刀来取命的。 傅西泠就这么靠在沙发里,眼看着时芷迈大步走近,先开口抛了个问题:“这店是你开的?” 很显然,彼此都知道对方记得自己,时芷也就没说多余的废话。 刚刚上楼梯时,她想了很多。 她知道傅西泠和沈嘉看起来不太对付,却也觉得傅西泠应该不会是为了跟着她才来酒吧的。 但他出现得太巧了,时芷不放心。 她不答反问:“你是跟着我来的?” 傅西泠说:“那倒不是,我还没有跟踪女孩的这类癖好。” 只要傅西泠不是刻意在打探自己的身世,其他的都好说。 时芷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无名指和小拇指垫在两瓶科罗娜瓶颈间,用力往桌上一振,卡在上面的那瓶科罗娜的瓶盖飞出去。 她又单拎起另一瓶,往桌沿轻磕。两瓶啤酒都打开了,瓶口冒出绵密的气泡。 她说:“今晚我买单,希望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在这里见过我,可以么?” 从二楼下来后,玲玲八卦兮兮地凑过来:“时芷姐,你认识咱们那位金主?” “不认识。” “哦......” 玲玲像是有点犯难:“那他点的这瓶洋酒和矿泉水,还是你送上去吗?” “......你去吧。” 时芷瞥了眼那瓶洋酒的牌子,有点无语。早知道他点了这么贵的酒,就不夸口说自己买单了。 刚才傅西泠答应得挺痛快,就只说了一个“好”字,表情也自然,时芷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说话算数。 她略带怀疑地皱着眉,抬头往楼上看时,又对上了傅西泠的目光。 酒吧里生意冷清,只有三四桌客人。 万冉坐在舞台上唱着民谣,嗓子哑得倒是很有故事感,但客人少,万冉唱得也没什么精气神,唱腔懒洋洋的,颇有点糊弄的意思。 傅西泠像是知道时芷在想什么,人倚在楼上沙发里,隔着一段距离笑着给她做口型: 用,人,不,疑。 这人笑起来有点坏。 时芷为了不再看这张让她闹心的脸,直接走库房旁边的员工通道,上楼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昏暗狭窄,她点亮台灯,坐在床边。 手机里和沈嘉的对话,还停留在她下午发过去的那句。 沈嘉一直没回复。 就这么点小事,按照时芷的性子,她是不会在意男朋友有没有秒回信息的。 何况演唱会里那么热闹,不看手机也是正常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在酒吧里遇见了熟面孔的原因,总让时芷有种什么事情脱离计划和掌控,正在向她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的感觉。 心里隐隐不安。 沈嘉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晚上十二点多,手机都没有动静。 万冉上来敲门,说客人走光了,问时芷她可不可以提前回去休息。 “去吧。”时芷起身,和万冉一起往楼下走。 平时时芷在学校,酒吧这边的当日收入明细都是玲玲整理好再发给她的。 玲玲不是个做财会的好手,马虎粗心,经常出错。周末赶上时芷在店里,就会自己理账。 走到最后几阶台阶,时芷才想起什么似的:“二楼那个人走了?” “走了。” 万冉摸着脖子,咳了两声,“金主买单时,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显示已经结算过了,玲玲重新下单才成功结账的......” 时芷一愣:“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时芷追出去也是徒劳,人早就走了,整条街也瞧不见傅西泠的影子。 很多店面已经打烊,卷帘门落着,只有酒吧的灯箱还在闪着,有些冷清。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马上要十二点半了。 演唱会是十一点结束,就算演唱会结束后沈嘉再去和朋友们吃顿夜宵,现在也该能空出时间联系她了。 但沈嘉没有。 时芷拿着手机出神。 有车灯在身侧一闪,一辆哑光黑色的跑车从停车场方向驶过来,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来,傅西泠趴在方向盘上:“等沈嘉电话?” 时芷不知道他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 傅西泠从旁边座椅上拿起他自己的手机,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翻了翻。 看完,他把手机丢回座椅里:“我猜沈嘉今晚不会联系你了,要打个赌么?” 04 酒吧老街这一带,在深夜总是透露出衰败寂寥的景象,路灯年久,玻璃罩附着尘垢,光线也是暗的。 昏昏的暖黄色光线透过风挡玻璃,落在傅西泠额前到鼻尖之间,把他的碎发和睫毛染成金色,给人一种温柔、慈眉善眼的错觉。 傅西泠说打赌,却没有说赌注是什么。 更像是随口一提。 时芷抱着手臂,静静地盯着傅西泠,觉得这个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刚才的酒水账单,他自己掏腰包结过账了,没用她请客,也不知道之前答应保守秘密的“好”还算不算数。 傅西泠说沈嘉不会联系她说得那么确定,时芷甚至疑心过,是不是傅西泠和沈嘉说了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这个人看起来一副不靠谱的花花公子模样。 他不像沈嘉,沈嘉喜欢浅色系穿搭,总是穿样式简单的衬衫或者T恤衫,永远是那种温柔学长的形象。 而傅西泠,这学期时芷见过他的两次,都是在酒吧里。 上次傅西泠穿了件黑短袖,牛仔外套上面的装饰特别时髦,又是亮片又是毛绒玩偶的,能直接去走时尚T台了。 至于这次,黑色短袖外面干脆是一件花衬衫。 时芷不相信傅西泠,但她相信沈嘉,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沈嘉确实反常,却不是这个原因。如果真的是傅西泠和沈嘉说过什么关于她的话,她相信沈嘉绝不会轻信。 时芷警惕心很强,当然不打算轻易和只见过两次的人打赌。 傅西泠也不在意,临走前还问了一句:“要回学校么,送你?” 她拒绝了。 跑车特有的声浪在身后渐行渐远,走进店里她还在琢磨沈嘉的反常。 到底问题会是出在哪里? 她这边思绪万千,店里其他人倒是很欢喜,吵吵闹闹的像是在过年。 万冉他们三个都在二楼,围坐在傅西泠坐过的那张桌子,已经在瓜分傅西泠碰都没碰过的那几瓶酒。 老钱还热情地招呼着,问时芷,要不要也上去和他们喝点。 看他们这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估计这阵子喝了傅西泠不少酒。 时芷摆摆手:“你们喝吧,喝完把卫生打扫干净再走,锁门。” 万冉举着洋酒杯,眯着眼吐出一缕烟,跟个妖娆的妖精似的:“先说好,客人结过账的酒水,不许再记我们的账哦。” 时芷无心再和他们继续开玩笑,她已经走到库房边的员工通道,举起手,背对着他们三个,比了个“OK”的手势。 楼上传来玲玲激动的声音:“他可真像个财神爷啊,点这么多东西只喝矿泉水。拿了提成,还有果盘吃,太好了!” 老钱提醒玲玲:“别吃那个西瓜,忒便宜。提子最贵,还甜,切果盘时候我尝了。” 给沈嘉庆生那天,直到他们离开,隔壁桌的酒水也根本没动过。 那家酒吧贵得要命,就是个大型销金窟,普普通通的酸奶都要卖到二百多一扎,傅西泠敢在里面点麦卡伦。 点完还不喝。 就他那种败家劲儿,不像是能被充值活动吸引来的。 何况舅妈做的充值活动,根本不够吸引人。 充值五千块才赠送二百块。傅西泠那种开着超跑又挥金如土的人,怕是瞧不上二百块钱的代金券。 所以,他来这边做什么呢? 时芷停下脚步,敏感地看向窗外—— 街道昏暗、寂静,破旧的垃圾桶边蹲着一只流浪猫,埋头在垃圾桶里找吃食果腹。 她搬到酒吧住时,听舅舅和舅妈说起过,附近要建筑大型会展中心,客流量也许会有所增加。 那阵子相邻几家店铺的老板们像看到了曙光,经常会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件事。 时间久了,传言也渐渐变得不可信起来,期待落空,这两年不再有人提及。 这地方,有什么是值得傅西泠惦记的吗? 傅西泠身上令人琢磨不透的行为太多,但有一点他的确没说错。 这天晚上,沈嘉确实没有联系过时芷。 沈嘉的电话是隔天早晨六点钟打来的。 温柔体贴如他,过去从不会在周末这么早的时间给时芷打电话的。 时芷还没睡醒,迷迷糊糊接了。 沈嘉那边比她还急,慌慌张张,不等她发问,已经一连串讲起昨天的经过—— 他说,演唱会结束前他接到了通知,在国外读书的发小突然回国了。他急着赶到机场接人,连最后的encore都没听。 “我们订了回来在我家聚聚,从机场回来折腾到家已经挺晚了,手机没电,想着充完电给你打个视频,可能是演唱会玩得太嗨,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睡着了。” 时芷沉默几秒,整理着措辞:“没事儿,你没回信息我有些担心来着。” “抱歉抱歉,是我做的不对。” 沈嘉解释了很多,问时芷:“还在你舅舅家里?今天能出来么,给我个将功补错的机会?” “今天不出去了,明天回学校见吧。” 回学校当天,时芷没有早课,刚回到宿舍放下背包,沈嘉的电话已经打过来,她接通电话,推开阳台门往楼下看。 阳光很好,沈嘉在楼下和她挥挥手,没笑,表情很凝重,哄着问:“时芷,别生气了。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他旁边的花坛上还放了深红色的纸箱,从图案和“Cherries”标语上来看,应该是买给时芷的车厘子。 选沈嘉做男朋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嘉这个人的各个方面她过去都很满意。 遇见这种情况,其实时芷也没想好要怎么办。 在时芷的成长过程中,曾换过好几次住址,住在不同亲戚家里。 亲戚们都没什么大智慧,脑子里也没有那么清晰明确的生财之道,只是做些小生意维持生活。 包括麻将馆、理发店、饭馆之类的环境,时芷都不止短时间的在其中生活过。 她接触过各种各样脾性的人,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沈嘉那些解释的说辞,有没有避重就轻的成份,其实她都清楚。 疑点并没根除,但真的要因为这些猜疑,立刻和他分道扬镳吗? 或者,再观察看看呢? 时芷沉默两秒,给男朋友台阶下:“吃什么?” 沈嘉忽然变得很高兴,连忙说:“你想吃什么都行啊,我今天开了车过来的,店多远都能去。” “你不去实验室了?” “起码先让你不生我的气啊,不然去了我也会分心,没效率。” 他们一起去吃了早餐。 时芷没有埋怨也没有发脾气吵闹,她骨子里是个很干脆的人,凡事只要做好了决定就绝不会再叽叽歪歪。 路上沈嘉一直在找话题和她聊天,看样子很想让气氛轻松些:“你们宿舍楼下那只狸花,我都喂过它好多次了,还和我不熟。刚才等你的时候我想摸摸它,它可凶了,还转头‘哈’我......” 时芷说:“狸花猫聪明,知道你是不回女朋友信息的坏人,不爱理你。” 趁着红灯停车时,沈嘉拉住时芷的手,连说两遍“我错了”,又说:“下次有什么事情,我保证提前向女朋友报备,不让你担心。” 其实昨天接过电话,时芷想过要问沈嘉,像他这么周到的人,做事几乎完美,在据说最严最狠的导师手里读研,都没被挑出过什么错。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一次两次慌慌张张地乱了阵脚而不自知? 但她还是给沈嘉留了面子,笑着说:“我已经在惩罚你了呀。本来想吃食堂的生煎包的,为了罚你才选了家远的。” 他们在校外吃了早餐,沈嘉赶着要去实验室,跑出去好几步,又转身跑回来:“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吧,我订了西餐厅,到时候你先过去,我找导师交完差就去找你。” 时芷是按照沈嘉发的定位过去的,坐在商场四楼的西餐厅里,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沈嘉的人。 她打电话过去,沈嘉没接。 约好了六点吃晚饭,时芷在西餐厅里坐到八点多时,沈嘉依然没有出现。 服务员第三次过来询问时芷要不要点单时,时芷接下了菜单,点了牛排套餐,一个人慢条斯理吃完。 九点半,时芷离开商场,到宿舍才接到沈嘉的电话:“对不起时芷,我发小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太久了,回国有点不适应,发高烧,我现在在医院里......” 时芷淡淡回应:“那你忙吧,我吃过了。” 之后沈嘉又打过一次电话,时芷没接。 隔天早晨,沈嘉在食堂生煎包档口附近的过道堵住了她:“我去宿舍楼下找你,遇见你室友,她说你来吃饭了所以我......” 时芷看着沈嘉,突然开口打断他:“你那位从国外回来的发小,是女生?” 沈嘉一愣。 “是女生吗?” “......是。” 沈嘉拉住时芷的手:“但我......”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时芷一直以为,在她和沈嘉这段关系里,她是占据着主导地位的。 她以为自己理性居多,能够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最正确,也能够永远不会失态。 但她这一刻感到非常委屈,也非常难过。 时芷眼眶红了,骄傲令她压住了心里的酸楚,勉强沉声:“沈嘉,你知道你是在对我们的感情做什么,对吧?” 她挣脱着甩开沈嘉的手,腕上那串白色的和田玉手串飞了出去。 - 大清早的,傅西泠会出现在B大校园里,令周朗也感到惊讶。 周朗昨天在实验室忙到夜里一点多,接过傅西泠带来的咖啡,打着呵欠问:“你最近往我这儿跑得可够勤的,怎么回事?” “傅西沣回来了,不乐意和他碰面。” “哦......” 周朗一副要猝死了的样子,猛灌两口咖啡:“那我带你去食堂吃生煎吧,好吃,高人气,和那天的小龙虾不相上下。” “走吧。” 傅西泠没说另一个原因。 他想看看能不能碰得上某个人,顺便来收赌注。 刚进食堂,周朗就怼了他一下:“欸,那不是沈嘉和他女朋友么,气氛不太对啊......” 可能生煎真的很好吃吧,档口附近挺多人的。 大多数人忙着自己的事,边吃边看书或者边吃边看手机,但也已经有人撂下筷子在看热闹了。 傅西泠想了想,也往那边走。 刚走几步,一串白色珠子迎面砸过来,被他反手接住。 05 时芷和沈嘉在食堂不欢而散,这是他们恋爱小半年以来第一次吵架。 她拒绝接听沈嘉的电话,对沈嘉这个人也避而不见。 所以在两天后的上午,同宿舍楼的女生跑过来敲响宿舍门,说楼下有男生找她时,时芷以为又是沈嘉。 她抱臂靠在阳台窗边往下看,却意外地看见了傅西泠。 沈嘉来找她,通常是站姿端正地立在楼下,仰头对她笑着。 傅西泠可不委屈自己,等人也得舒舒服服等,像个屈尊降贵来视察工作的领导,坐在花坛边,正逮着常年在楼下蹭吃蹭喝的狸花猫撸。 狸花猫很不情愿,几乎把自己缩成了双下巴,才从傅西泠的魔爪下逃脱,蹲在离他一米多远的距离,很不满地拖长声叫着。 傅西泠这个人性子很张扬,不顾及旁人眼光,抬眼看见时芷,很自然地和她招招手,隔着三层楼的距离问她:“走,去喝杯咖啡?” 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学校附近有几家咖啡店,时芷随便选了一家,进去前,她对傅西泠说:“待会儿我有课,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知道。” 傅西泠有电话要接,举着在响来电铃声的手机帮她推开门,自己没进。 个人经历的原因,时芷看影视作品时最烦里面亦正亦邪的角色。 那种角色通常塑造得很受观众喜欢,但她始终觉得,他们的行为全凭喜好,有太多不确定性,猜不透,不够踏实。 在生活里也一样,像傅西泠这种人,一向是她最敬而远之的。 她喜欢类似沈嘉的类型。为人处世低调内敛,踏实,靠谱,不激进不冲动,太过冒险的事情绝不会去做。 在这种人身边,生活方面大概率不会经历太大的动荡,安安稳稳。 可是沈嘉他...... 明明只要举起三根手指,目光坚定地说,“你要相信我,我和我发小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只要他敢这样说,时芷就会考虑去相信。 但他没有,这两天的信息发过来,也只是反反复复赘叙那些无法解决问题根本的话。 唉,沈嘉啊...... 时芷叹着气,目光无意间落在窗外,傅西泠就在那个方向,叼着烟在接电话。 趁着他还在外面的时间,时芷深深吸气,试图平复心情。 待傅西泠进来,她已经能冷静地抛出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哪栋宿舍楼?” “稍微托人打听了一下。” 傅西泠坐到时芷对面,把手机和烟盒一起搁在桌上,打量她两眼:“这两天睡得不太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和男朋友出现感情危机,换了谁能睡好? 时芷平时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也不需要,不交心就不会被背刺攻击。 她也不是喜欢诉苦的性格,嘴硬,伸出手:“手串丢了,当然睡不好。” 这回答让傅西泠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 她真的很漂亮,是那种披麻袋出门都会好看的漂亮。 和沈嘉闹别扭之后明显精神不济,也还是漂亮。 那天在食堂,时芷甩开沈嘉大步流星就走了。从傅西泠面前经过,目不斜视,仿佛他是一堵墙。 所以傅西泠从外套兜里拿出那串和田玉手串,放在她掌心,调侃地说:“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 阳光很好,落在掌心的手串上的玉珠质地细腻温润。 手串是沈嘉送的,对时芷来说圈码有点大,不太合适,取掉两三颗珠子应该正好。 但沈嘉说过,这串和田玉是在寺院开过光的,可以保平安。 那时候自己还和沈嘉开过玩笑:“怪你观察不仔细,我的手腕哪有这么粗呢。” 当时沈嘉说了什么? 他好像是挠了挠后脑勺,“这次算长教训吧,以后再买首饰应该不会买错了”。 时芷走神了,看着手里的和田玉手串没说话,这点傅西泠也看出来了:“沈嘉送的?” 时芷没回答。 她本来和傅西泠不熟,答应和他出来喝咖啡也不是为了聊闲天的。 这个时候沈嘉打来电话,被她给挂断了。 时芷用手机扫了桌上贴的二维码,待跳出点单页面后,把手机推过去给傅西泠看。 “你想喝什么,今天我来请客。感谢你那天说话算数,当然,也感谢你帮我捡到手串。” 她说这些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笑,看着很高冷,边说着还边把手串戴回到手腕上。 说不上原因,傅西泠突然有点不爽。 他没去碰时芷的手机,抱臂靠在沙发里,戴着戒指的食指在手臂上轻敲两下,也不绕弯子,直接拆穿她:“你能和我坐在这儿喝咖啡,不是单纯为了感谢吧?” 确实不是为了感谢。 傅西泠之前那么肯定沈嘉不会联系她,大概是因为他和她有信息差。 时芷说:“你认识沈嘉的发小。” “算认识。‘发小’这个词不准确,嗯,用‘青梅竹马’合适些。” 傅西泠终于拿起时芷的手机,开始点咖啡:“你是......想知道点关于他们之间的事?” 傅西泠点完自己想喝的,把手机推回来。 点单页面的咖啡都配了精美的手绘水彩图片,配料也很清晰地用可爱的字体标注在图片里。时芷没什么心情精挑细选,都没往下滑,随手在第一种咖啡后面点下“加号”键,然后下单结账。 她承认得坦坦荡荡:“我是很想听一听,毕竟事关我后面的决定。但如果你不方便说,其实也没关系。” 两杯冰相同的咖啡端上来,傅西泠拿了一杯,很悠闲地喝了两口:“做亏心事的是沈嘉,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他们在咖啡店里做了个交易。 傅西泠说,他可以给她讲讲沈嘉的青梅竹马,但她也要回答他两个问题。 时芷答应了。 傅西泠似乎没什么给人讲八卦故事的天赋,只说了沈嘉的青梅竹马叫陶佳,沈嘉和陶佳以前谈过一阵,后来陶佳出国他们才分手。 这家咖啡味道很香,可时芷已经听得没有半点胃口,冰咖啡只喝了两口。 傅西泠叩了两下桌面:“看手机。” “......干什么?” 她刚问完,手机振动,有个微信好友给她发了消息,而这位微信好友的名字,叫“傅西泠”。 “别瞪我了,刚才用你手机加的。” 傅西泠给她发来一张截图。 图片里是他的微博消息页面,“未关注人消息”这一栏里,有个叫“陶子Tsuki”的ID被他编辑时画了个圈。 “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想知道更多,你可以自己试着去搜搜看。轮到我问问题了。” 傅西泠问了时芷两个问题。 第一个,“还没打算和沈嘉分手么”; 第二个,“你名字不错,以前就叫这个,还是后来改过”。 时芷扫过那个微博ID,在心里记住,又看了眼时间,刚好快到二十分钟了。 她也不是个多么诚信的人,自己的目的达到,就准备撤了。 因此,对于傅西泠的这两个问题,时芷回答得特别敷衍:“没想好。没改过。” 一共就说了六个字。 傅西泠端着咖啡杯听完,兀自垂头笑出声。 “我结过账了,再见。” 时芷赶到教室,班里同学已经来了大半。 有那么两三个人原本凑在一起在聊什么,见她从旁边经过,闭嘴不再说了。 这节课时芷听的不够用心。 没有双亲的呵护,这些年她过得当然比其他同龄人艰难些,没太多时间去休闲娱乐,那些可以网上冲浪的app账号没有几个。 时芷用手机注册了新的微博账号,进去搜到“陶子Tsuki”,点进去看陶佳的动态。 沈嘉晚餐放时芷鸽子那天,在晚上六点多,陶佳发了条文字动态—— “好难受,我会不会是水土不服啊?” 时芷在评论里找到了沈嘉,他的ID格式和陶佳很像,“沈嘉Zane”。 他问陶佳,“在哪?” 陶佳回复说,“在家啊。” 沈嘉发评论的时间,在那天晚上六点四十多。 那个时间段,时芷已经快到约定晚餐的位置了,她能够想象得到,沈嘉是在和导师汇报完实验数据,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微博。 然后义无反顾地去找了身体不适的陶佳...... 沈嘉去看演唱会的那天,陶佳也有发过动态。 是一张深夜里的自拍照片。 照片里陶佳坐在副驾驶座位里,带着口罩和米白色的针织渔夫帽,只露出眼带笑意的半张脸。 她身后是开车的沈嘉的侧脸,还有坐在车子后排的、沈嘉的另一个男性发小。 那个发小时芷见过很多次,叫李辛博,李辛博笑着对镜头比了个“耶”。 照片的评论区依然有沈嘉的身影。 陶佳在回复另一个陌生ID的评论,有人说“哪个是陶子的男朋友呀”,陶佳回复“两个都是哈哈哈哈”,而沈嘉回复了陶佳。 他说,“嗯嗯,都是。”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概率论公式的声音通过扩声器传到后排。 时芷感到胸闷,暗灭手机屏幕,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深深吸气。 手机握在手里,连着振动好几下,她放空着思绪像是没察觉到。 重新低头看时,才发现刚刚发消息过来的并不是沈嘉。 是傅西泠。 “时老板可真会做生意。” “一杯咖啡。” “六个字。” “有没有人说过,你学会计是屈才了?” 06 傅西泠那几句调侃,时芷没有回复。 沈嘉也一直发消息过来,想要约时芷吃饭。吃饭是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的,所以,时芷也没有理会。 她心情很差,买回寝室的凉面只吃了几口就食不甘味地撂下筷子,但下午两节课时芷还是照常去听了。 一个男朋友而已,已经耽误了上午的学习,不能因为这点事,连下午的课也敷衍应对。 沈嘉再次联系时芷,是在时芷这两节课结束后。 他们之前感情好,她的课表也发给过他一份。沈嘉把她的上课时间都背下来了,经常踩点来教室外面接她。 也许是怕像在食堂那样闹得难堪,他没有直接来堵人,只给时芷发了信息—— “对不起时芷,我不该隐瞒你,我怕说她是女生你会多心。” “我们见面谈谈。好不好?” 时芷从不干涉男朋友结交异性好友,她认识沈嘉几个学姐学妹,和她们相处得还不错。 沈嘉庆生那天,也是有几个女生在场的。 沈嘉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种小气的女朋友,之前却不敢提及陶佳的性别。 只能说明一点: 他心里面有鬼,担不起时芷的信任。 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陶佳的微博往前翻,她发过的每一条动态,沈嘉几乎都会去评论。 在那些动态里,时芷能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女生形象—— 陶佳在国外读大学,学艺术,油画得过奖,还会拉小提琴。头像上色彩艳丽的画案,是她自己的绘画作品。 偶尔也会穿着小礼服,去参加朋友的小型聚会。 她和时芷身高相仿,体重刚到49kg就会发动态说自己胖过头了,要放弃碳水,只吃蔬果沙拉和蛋白质。 更多时候,陶佳的动态只是艺术展或者美食的照片,连文字都不配。 即便这样,沈嘉也会在那些动态下面给她留言,和她聊几句。 半年前,陶佳发过一张龙虾意面和牛排的照片。 沈嘉在下面问“好吃吗”。 陶佳发了个哭脸的表情,回复说,“不好吃,等你来带你尝尝,不能我一个人受苦”。 时芷想起来,那时候她刚和沈嘉在一起没几天。 某天沈嘉实验室不忙,约了时芷去看电影。 电影院熄灯前,荧屏一直在播放消防安全知识的动画宣传片,沈嘉拿出手机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时芷抱着大桶爆米花转头,纳闷地问沈嘉:“笑什么呢?” 沈嘉暗灭手机,说:“我一朋友,吃到了难吃的餐厅,非要拉我共沉沦。” 沈嘉过生日那天,拍了时芷送给他的三层生日蛋糕,发在微博上。 “陶子Tsuki”出现在评论区。 陶佳评论说:“吃到蛋糕啦?要不要听我亲口祝你生日快乐?” 这大概是沈嘉从酒吧跑出去打电话的原因,只是他当时的说辞,是给他爸妈回电话,还告诉时芷问他有没有吃到蛋糕的人也是他爸妈。 时芷就这么翻看着,一直看到沈嘉几年前的第一条动态。 算算时间,那时候沈嘉应该是十八九岁。 沈嘉一身白色运动装,陶佳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他身边,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他揽着陶佳的腰,两个人笑得都很灿烂。 沈嘉给这条动态配的文字是,“佳佳,你是我唯一想要娶的人。” 有人在评论里说“哇哇,祝久久,哈哈哈哈”,陶佳替沈嘉回复了,她说,“那当然,我们可是最佳/嘉组合”。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有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 时芷心里堵得要命。 如果沈嘉从那时候就只想过要娶陶佳,如果沈嘉从来没忘记过初恋,为什么要来追她? 时芷突然想起上午在咖啡店里,傅西泠对她说的话—— 他说,“‘发小’这个词不准确,嗯,用‘青梅竹马’合适些。” 当时傅西泠有过瞬间的停顿。 其实他最初想说的词,应该不是“青梅竹马”,而是“前女友”吧。 时芷摸不准傅西泠为什么想要掺和进来,但在这些事情里,他显然也不是个多清白无辜的身份。 因为时芷很快发现,陶佳单方面关注了傅西泠的微博。 并且早年间,陶佳刚开通微博时,很多动态都是@过他的,只是他从来都不回复而已。 这种状态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时芷顺手点进去看“傅西泠”这个ID。 什么动态都没有。 夜里沈嘉再次发来消息时,时芷回复了。 她心如明镜,不花费精力去消耗情绪去做无谓的争吵,指尖一下下飞快地落在手机屏幕上,连着发了三条信息过去—— “沈嘉,你可以有关系好的异性朋友和发小,也可以关心她们帮助她们。” “但你只能有一个女朋友,喜欢一个人,娶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还是陶佳?” 沈嘉一定是看见了她的回复。 对话框上面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很快又消失。 反复了足足三分钟。 时芷掐着时间看了三分钟,这是她给沈嘉的最后机会,时间一到,她拉黑了沈嘉的微信。 顺手也把傅西泠给拉黑了。 管他们几个是什么三角恋四角恋的复杂关系,时芷都不想再去想了。 她没怎么睡,给自己重新制订了后面的学习和生活计划,到天微微亮才合眼。 这一周过得实在很快,睁眼就到了星期六。 时芷给玲玲打了电话,借口说学校有事,没有回酒吧帮忙,让玲玲盯账。 她出去散心了,谁也没告诉,再回学校已经是星期日晚上,在宿舍里听说两件事。 第一件,沈嘉来找过她了。 第二件,除了沈嘉之外,还有一个男生,也在找她。 室友和时芷平日里关系并没有很亲密。 她们只是表面上还算过得去的普通同学,很偶尔也会同路去食堂一起吃个饭,或者帮忙拿对方的快递,交心的话却几乎没有聊过。 见时芷没有追问另一个在找她的男生是谁,室友犹豫两秒,也就没再开口。 时芷放下背包,换了套衣服,准备出去。 室友突然问:“时芷,你这是......打算去哪?” 这类对话,她们平时很少有。 但时芷了然地回头笑笑:“宿舍里闷,我去学校湖边坐坐。” B大校园里有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人工湖,时芷坐在水泥台阶上,看微风吹皱湖水、吹动杨柳枝条。 她所在的这一侧很静,鲜少有校友经过,所以傅西泠刚走过来,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时芷没转头:“找我干什么?” 傅西泠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放在台阶上,坐到时芷旁边:“上次交易做得亏,找你讨债。” 时芷看了看他带来的便利店袋子,转过头,难得开了个玩笑:“讨债还需要带礼物?” 天边挂着素月,夜风微凉。 傅西泠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摸出一罐啤酒,帮时芷抠开,递过来:“在小酒吧里待了两天也没瞧见你,学校里也没有你的消息。听说你和沈嘉分手了,怕你想不开、轻生。” “不至于。” 时芷接了啤酒:“分了也挺好的,我和他不算合适。而且这件事让我觉得,沈嘉性格上有些优柔寡断。他要是能果断承认就是余情未了、难以抉择,我可能会更舍不得些。” 傅西泠瞥了一眼时芷的手腕,那串成色不错的和田玉手链还在,调侃:“真舍得?” 不知道是有心不答,还是真的这么巧岔开话题。 时芷喝了口啤酒,皱眉去看瓶身的logo:“这么淡?” “在沈嘉面前,你不是滴酒不沾的乖乖女么。我也摸不清你的酒量,买酒劲太猛的,怕把你喝多了。” 说完,傅西泠自己也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喝了几口:“......是太淡了。” “你不是不喝酒么?” “今儿没开车。” 和上次拒人千里的态度不同,时芷今晚非常好聊天。 傅西泠发现了,却没立即拆穿,转过头和时芷对视:“出门前,你是故意告诉你室友的吧?” 时芷早猜到了傅西泠找过她室友,也猜到傅西泠应该是给了室友一些好处,托她室友帮忙留意她的行踪。 “不是你想知道么?” “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时芷这个姑娘,要是没有点感情基础,装好相处也装不了太久,已经忍不住问傅西泠:“你和陶佳是什么关系?” 问完,她感觉傅西泠极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时芷忽然觉得夜风很冷,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搓着手臂,心想,是不是自己找错了人? 傅西泠好像有些过于聪明了,和他合作,会不会是与虎谋皮呢? 但刚才的审视像是错觉,傅西泠没表达不满,也还在顺着她的问题回答:“陶佳以前追过我,大概一年多吧。沈嘉喜欢她,后来她和沈嘉在一起了。” 时芷满脸“陶佳为什么会喜欢你”的疑惑,把傅西泠都气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 傅西泠把喝空的啤酒罐团扁,丢回袋子:“沈嘉挺烦我的,估计你也看出来了。” 傅西泠和沈嘉小时候就认识,性格方面原因,他们不太能玩得到一块。 两家长辈都比较熟,所以最开始他们还没有闹得这么僵。 但沈嘉太好强,只要有傅西泠参加的比赛,沈嘉只能拿第二,老师会夸傅西泠脑子灵活,却只会夸沈嘉努力。 “再加上有一阵子陶佳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整天往我眼前凑,沈嘉可能看我更不顺眼了。” 沈嘉确实看傅西泠非常、非常不顺眼。 那天在酒吧,碍于傅西泠在隔壁卡座里,时芷能感觉到沈嘉有好一会儿都是不自然的状态,甚至故意把动作和表情夸张化,像要刻意展示给某些人看一般。 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也和时芷之前猜想的差不多。 她应该算是找对人了...... 下一秒,傅西泠直接说出了时芷心中所想。 他说,“所以,你如果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沈嘉过得那么顺心,想给他找点不痛快的话。恭喜你,算盘打对了,我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07 合作的达成,往往是需要互利互惠的。 以目前情况来看,和傅西泠合作,明显只对时芷单方有利。 而且她已经糊弄过傅西泠一次了,在他眼里应该没什么诚信可言才对。 原本时芷还在想,自己要怎样才能说服傅西泠。 难道学舅妈送代金券吗? 没想到傅西泠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止送上门,还说话不紧不慢,脾气好到哪怕知道自己会被利用也不会生气似的,放松地敞着腿坐在台阶上,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态。 傅西泠的举动太过诡异,时芷暂时没接话。 他当然不是来关心她有没有因为失恋而轻生,更不会只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时芷垂头,暗自揣摩傅西泠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从傅西泠出现在她生活中以来,他的那些行为,她竟然没有一件能琢磨得透。 时芷有点不耐烦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实在懒得再费脑子:“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好处吧,我怎么感觉你还挺积极的?” 他们坐的台阶,位于湖边一棵老树正下方。 老树有五十几年的树龄了,被学校工作人员照顾得很好。 粗壮的树干上吊着输液袋子,枝繁叶茂。 树影斑斑驳驳落在傅西泠脸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眼里的情绪,时芷只听见他说:“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谁说对我没好处的?” 时芷眸光微动。 如果他也有所图谋,那就再好不过了。 傅西泠说:“我这边呢,目前有个比较棘手的情况。” 最近长辈们突然热衷起给他介绍对象这件事,但傅西泠这个人是自由惯了,不喜欢有束缚的情感关系。 时芷觉得奇怪:“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他们介绍给我的是个挺认死理的姑娘,死活说不通......” 时芷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他们给傅西泠介绍的那姑娘,估计是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觉得什么事都可以事在人为,只要自己肯努力肯付出,总有一天傅西泠能被打动。 这类年糕一样甩不掉的追求者,时芷曾经也遇见过。 说什么“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然后整天含情脉脉地看着时芷,掏心掏肺地付出那些她并不需要的照顾,沉迷于自我感动...... 时芷很有经验地说:“这种情况,多说几次狠话就好了吧。” 傅西泠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偏头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我倒是想。” 笑什么? 时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傅西泠又抠开一罐啤酒,和时芷讲其中的利害关系:“且不说生意上是不是合作关系,两家长辈们都互相认识,人家又是个小姑娘,我总不好做得太过分,不然影响长辈们情分......” “所以......你需要身边有个挡箭牌?” “可以这么说,我看你挺合适的,要不我们互相帮个忙,你觉得怎么样?” 时芷对他的话颇有怀疑。 傅西泠条件并不差,宽肩长腿,长得也不错,还是个开超跑的富二代。 这样的人,身边会没有经常接触的异性? 有的话,找谁帮忙不行? 非得要找她这个才见过几面的人帮忙吗? 傅西泠似乎知道她心中疑虑,直接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个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点开扬声器,就放在他们中间半米的空台阶上。 忙音过后,那边很快有人接起电话。声音特别正经,几乎是美声唱调了,还自说自话:“喂,西泠,好好,知道,估价的事情是吧?那你稍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马上出来......” 傅西泠笑着打断:“你出来去哪?不是找你吃夜宵,就问你个事儿。” “靠,我以为约我出门呢。我爸在家发脾气呢,刚训完我,我正准备编个理由开溜......” 那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然后传来关门时,又变成了正常音量:“要问什么事,你问啊。” “姚姚那边,你帮我找个人,假扮我女朋友怎么样?” “不是,你真当姚姚傻啊?” 电话里的人语速挺快:“咱们平时熟悉的那几个姑娘,都是这圈子的。姚姚就算不认识,稍微打听打听也能查个知根知底,是不是假扮的她能看不出来?那丫头脑袋瓜好用着呢,可不是好糊弄的......” 傅西泠看向时芷,抬了下眉。 像在说:你看,没用。 “打不过,就加入。” 朋友开始嘴欠了,“我说,干脆你和姚姚凑合凑合得了。人家姚姚就是性格跋扈了点,别的方面也还......” 傅西泠关了扬声器,手机举在耳侧又和那边聊了几句,挂断电话才转过头:“听见了么,那姑娘聪明着呢,有把握么?” 时芷不怕聪明人。 她能考到B大年年拿奖学金,能全权代表舅妈打理酒吧,自诩头脑不差。 至于沈嘉那边...... 时芷不是个多么真善美的人,她不想做大度的前任,也不需要什么和平体面的分手。 谁让她不开心,她就必须要把这个不开心给还回去。 分手之后,沈嘉可能会愧疚一阵子,但那并不足够。 愧疚才能有多久的时效? 对于沈嘉那种性格的人来说,“不甘心”带给他的折磨才会更难受。 傅西泠在旁边叫她“喂,时芷”,时芷转头,看见他眼里怀揣着淡淡的笑意。 他问:“怎么样,要不要合作试试?” “可以。” 时芷抛出了自己的条件:“但你要和你其他的女伴说,我只是你的挡箭牌,无论她们怎么吃醋都不可以闹到我学校来,包括那个姚姚。” 傅西泠答应得很爽快。 时芷狐疑地问:“你呢,就没有什么条件?” “条件没有。但我只负责帮你气气沈嘉,他家里那些生意我不能动,不然我家长辈以后没法做人了。” 时芷点头,指了指傅西泠脚边的袋子:“啤酒。” 傅西泠含笑问她:“我发现你指使起人来,还挺好意思的。” 他虽然这样说,也还是伸手拎了罐啤酒出来,单指抠开,递给她。 “互相利用的关系,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傅西泠举起啤酒:“合作愉快?” 时芷敷衍地用啤酒罐和他撞了一下:“嗯。” 这场交易达成得过于顺利,时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种怪异感令她不太自在,也不想和傅西泠多聊了,喝过啤酒就准备回去,任由傅西泠在她身后调侃:“过河拆桥啊,时老板,你和别人谈交易的时候也这样?” 傅西泠提了装空啤酒罐的袋子丢进垃圾桶里,跑了两步,跟在时芷身旁,和她并肩走了一小段路程。 他没有借口说送送她之类的,也没和她聊过他们这个交易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开始,走到校门口就干脆利落地和她分道扬镳了。 “回去睡个好觉。”傅西泠这样说。 时芷宿舍在另一个方向。 她背对着他走出去两步,听见身后响起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有一点该感谢傅西泠,他的那两罐啤酒确实让她睡了个好觉。 梦里也没再出现那些烦人的“最佳/嘉组合”。 隔天早晨醒来,室友都已经出去了。 时芷收拾好自己,打开衣柜。 沈嘉喜欢浅色,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放在上面的常穿衣物,几乎都是白色或者浅色系的。 时芷从下层抽出一件黑色短袖,套在身上,又换上牛仔裤。 她没打算去食堂吃饭,想着路过小商店买个面包填填肚子就算了。 刚走到校门口,先被一辆哑光黑色跑车吸引了注意力。 跑车上系着好大一束各种颜色的氢气球,花里胡哨,像《飞屋环游记》,已经有路过的人拿出手机在偷偷拍照了。 傅西泠抱臂站在车边,竟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还能悠闲地喝两口冰咖啡。 要不是时芷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昨晚他们达成交易的结果,她都得以为傅西泠是家道中落,改行来卖氢气球了。 她走过去,拉着傅西泠的胳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有病吗?” 傅西泠笑得特别开怀:“你又不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联系不上人,我怎么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我的合作伙伴满意?” 他摊开手,往身后的跑车指了指,“所以,这种程度满意吗?” 时芷懒得理他:“......气球是你自己要买的,钱我不管出。” “知道。” 傅西泠伸手从跑车里拎出一份早餐:“亮完相就送去幼儿园门口免费送给小朋友们了,献爱心活动,一起去么?” 时芷干脆得很:“不去。” “要不一起吧,我自己去多傻啊。” 时芷还没开口,装早餐的牛皮纸袋已经塞进她怀里。 她一皱眉:“你......” 傅西泠俯身,凑近了些:“别多想,不是给你买的,沈嘉在你身后瞧着呢。” 08 听说沈嘉在身后,时芷深吸一口气,又走近些,挽上傅西泠的手臂。 她暗暗用力,拉着傅西泠往校园里走。 “送我去教室。” 阳光有些晃眼,傅西泠垂头看了看时芷此刻的表情,觉得她把唇抿成直线的冷漠样子,特别酷,像是要带着他去炸学校。 他忍不住好笑地问:“时老板,你以前挽着沈嘉手臂也是这种力道吗?说真的,我快要被你掐麻了。” 时芷脾气不算好,今天被傅西泠那一大束氢气球激得尤其糟糕。 她其实是不满的,觉得傅西泠佯装的这种追人方式太土,让她前男友看见真的好丢脸,所以对着他也没什么好语气:“你别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没几步,傅西泠又问:“你以前学过武术?” 时芷:“......” 她本来忍着没理的,结果听见傅西泠说:“其实......你倒也不用这么用力拉我,沈嘉没在,我逗你的。” 听完,时芷彻底来脾气了,直接用手肘狠狠杵了傅西泠一下,疼得对方倒吸着冷气退了半步。 傅西泠揉着肋侧,看着时芷大步流行的背影,忍不住笑:“早餐也不还给我了?” 前面气焰嚣张的姑娘不得不停住脚步,又气咻咻地走回来,把牛皮纸袋往他怀里塞。 傅西泠没接,顺势拉了她的手腕。 他从牛皮纸袋子里面掏了个三明治出来,转身就走,边走边背对着时芷挥挥手:“买一送一,剩下的你吃吧。” 时芷跳脚:“谁稀罕!” - 不远处的教学楼二层,沈嘉站在连廊里,单手扶着护栏,在接听导师的电话。 最近因为时芷和陶佳的事情,沈嘉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了,他心神不宁,做事也难专心,连交给导师的实验数据也出现了最低级的错误。 沈嘉跟着导师将近一年,从来没有被批评过。 今天是第一次。 也许是念在沈嘉平时表现好,导师的话没说得太重。 这栋教学楼离校门近,这几天高温,外面又晒又热,很多校友都会选择在这边先进楼里,再从连廊穿到其他栋。 遇见熟人在所难免,有学妹路过,和沈嘉打了个招呼。 沈嘉勉强笑笑,捂着手机点头回应。 无意间转头,瞥见了楼下路过的熟悉身影。 B大校园里绿化做得很好,路两旁树木葱茏,阳光把水泥路面照得有些晃眼。 宽敞的人行路上,时芷和另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他们都穿着黑色短袖,举止亲密,一路打打闹闹地走过去。 时芷还用手肘打了那男生一下。 沈嘉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和时芷在一起也有半年时间,好像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开朗活泼的样子。 而且,也一直没听说过她在学校里有什么走得近的异性好友。当初追求时芷时,她系里的干部还和他说过,时芷眼光高,很难追的...... 那个男生是谁—— 沈嘉几乎是下意识忽略了耳边的通话,举着手机愣愣盯着他们看,终于在男生转头的瞬间,看清了他的长相。 是傅西泠? 沈嘉僵立在原地。导师在电话里语气加重地叫了第二遍“沈嘉”时,他才匆匆回神,面色惨白地开口:“对不起老师,我这边,刚才手机信号不是很好......” - 在上课前,时芷吃掉了傅西泠留下的三明治。 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和她这位行踪不定、走诡异路线的合作伙伴说一下。 她把傅西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他发信息,警告他下次不要这样大张旗鼓: “我是想给沈嘉找点不痛快,不是想在学校里出名。” 直到上午的两节课上完,傅西泠才回复。 正午的阳光太烈,时芷察觉到手机振动,单手遮着太阳,边走边看手机。 傅西泠发来的内容简直答非所问,只有一段十秒钟的视频。点开来看,能看见周围好多小朋友开开心心地拿着氢气球。 “给你留了一个。” “在你宿舍楼下。” 时芷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宿舍楼道前有一个黄色的氢气球,线绳系在一截树枝上,上面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个呲牙咧嘴的笑脸,随风摇晃,很欠揍的样子。 她没认领,看两眼就上楼去了。 午休时听室友们说沈嘉在楼下等她,烈日炎炎,蝉都晒得不耐烦,不停在叫,这种天气在室外久了很容易中暑,时芷却没露面。 她像没听到一般,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核算周末玲玲发送过来的流水账单。 她不知道沈嘉现在来找她还有什么意义,只是在用Excel表格拉公式时,还是走了个神,突然起初见沈嘉时的情景。 那天天气也热,入冬几场雪后气温突然回升,脱掉羽绒服坐在教室里听课也会有些汗意。 那阵子时芷会跑去旁听金融系的课。 寄人篱下的生活里,她见了太多社会底层的工作环境,总觉得太多人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她想要改命,想要比别人聪明些,因此逼着自己不停往脑袋里面塞知识。 那天很凑巧,沈嘉也去了那间教室附近,帮忙给旁边办公室的老师送东西。 沈嘉有点赶时间,不小心撞到了下课后顺着人群往外走的时芷,刮掉了她搭在手臂上羽绒服。 沈嘉连连说着“抱歉”,帮她把衣服捡起来,掸掉浮尘。 抬眼看向她时,愣了愣。 他穿着牛角扣的大衣,里面是针织马甲和衬衫,很像电视剧里那种温柔、会照顾人的学长。 后来时芷再来听这位老师的课,在教室后排遇见了沈嘉。 沈嘉是专门在等她的。 他说他找人打听了一圈,发现这届金融班级里根本没有长她这样的女生。 那天阳光很好,从教室后排的窗子散落进来,沈嘉笑起来眼睛里是有光的:“当时我还挺失望来着,能等到你真的太好了。我叫沈嘉,嘉奖的那个嘉......” 想到这里,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最佳/嘉组合”这几个字。 时芷被恶心到了,不再分心,快速整理完流水账单,点进手机相册。 她很少自拍,最近期存下的照片,还是傅西泠之前发给她的那张截图。 截图里有陶佳的微博ID。 而傅西泠圈出那个ID时的笔刷宽度,不足以完全挡住陶佳发给他的信息,对话框没有点开,只能看见少数几个字。 “西泠,我要回国了,你最近过得......” ID旁边显示的对话时间,就在沈嘉生日后不久。 时芷也是在后来留意到,才决定要找傅西泠合作的。 她删掉了手机里关于沈嘉的所有照片和视频,再也没和沈嘉有过联系。 只有沈嘉的朋友拦过时芷一次,说沈嘉最近过得很不好,经常出去喝酒,喝多了还哭过,很痛苦的样子。 时芷微笑着反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些朋友不知内情,也许以为时芷是脚踩两只船的坏女生,从此不再来找她,路上遇见也是表情僵硬地偏过头去。 时芷乐得清净。 在这学期的最后一个月里,她见到过的最频繁的人,除了同学和室友,就是傅西泠了。 除了第一次行事夸张之外,傅西泠并没有做过什么太奇葩的举动。 他偶尔开车过来陪时芷上一两节课、在食堂吃顿饭;偶尔接上她,装成是出去约会的样子,再送她去舅舅家的酒吧。 学期末的最后几天,气温前所未有的高。天气预报高温预警了几次,连新闻广播都在提醒市民做好防暑降温工作。 B大很多教学楼里和宿舍楼年头久,连空调都没有,老式电风扇兢兢业业地转着,但也不起什么作用。 食堂开始供应冰镇绿豆汤,时芷从食堂出来,意外看见傅西泠皱着眉站在楼下,拿了手机举在耳侧,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然后,时芷的手机振动起来。 显示是傅西泠的来电。 她挂断电话的同时,傅西泠也看见她了,朝着时芷的方向走过来。 最近是B大的考试周,再加上高温,学校已经停课了,让学生自行复习。 时芷之前和傅西泠说过,复习期间他们不需要再见面了。 毕竟自习教室离研究生实验室、沈嘉的导师办公室都很远,傅西泠就算天天来,沈嘉估计也是看不到的。 所以时芷问他:“你怎么来了?” 傅西泠拉着时芷手腕,把她往背阴处带了两步,才开口:“下午有没有空?” 之前一直都是傅西泠在配合她的时间,时芷也问过,问他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出面,去气跑那个据说很聪明的姚姚。 傅西泠每次都不太着急,说有机会自然会通知她的。 所以这种满大街都没个人影的酷暑天气,傅西泠突然跑来问她有没有空,时芷还以为,是时机到了,需要她出面了。 “有空。” 时芷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吊带装和短裤:“但我下午本来要去自习教室复习的,就穿成这样陪你出去,可以么?” 傅西泠完全没觉得时芷穿得哪里不好看,细细的吊带下是白皙细腻的皮肤,匀称好看的锁骨线条凸出来,流畅又精致。 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往下看,只能看见阳光下一双白得晃眼的大长腿...... “我听说你们自习教室不是没空调么,还去?” 时芷热得不耐烦,抬手拂掉额角一滴汗,随口回答:“总比在宿舍好,阳台在朝阳面,下午像个烤炉。” “那你去拿复习资料吧,下午和我去个地方。” 时芷没多想。 这种天气,站在食堂门口说两句话都已经汗流浃背了,还哪有心思想那么多。 她坐着傅西泠的车子到宿舍楼下,取了复习资料下楼,又坐回车里。 空调风驱散了暑气,时芷终于舒服些,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复习资料:“你还给你的挡箭牌立了个勤劳好学的身份么?” 傅西泠半天没回答,最后只说:“我看你本来也挺好学的,40℃了,还惦记自习呢。” 车子开到市中心的酒店门口,停下来。 酒店门厅富丽堂皇,看起来很非常高端,时芷盯着酒店的英文logo看了两秒,突然转头,眯起眼睛问:“傅西泠,你什么意思?” 09 傅西泠对着酒店的玻璃旋转门扬了扬下颌,浅浅一笑,问时芷:“走吗?” 车内空间很安静,时芷依然眯着眼,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傅西泠觉得再多逗她两句,不,用不上两句,哪怕他再多说几个字,时芷也会马上拿起她的复习资料,摔车门走人。 说不定走之前还要先给他一巴掌。 “想哪儿去了?” 傅西泠在时芷爆发前及时开口,还要反咬一口说是人家自己想多了:“我在这边有个会要开,一个人没意思。” 时芷对他此举的评价是:“你有病吧。” 傅西泠下了车,随手把车钥匙丢给了门前迎过来的侍者,对着时芷一偏头:“走吧,总比你们学校的自习室舒服。” 这话他倒是没说错。 时芷随他走进酒店的旋转门,香薰和冷气迎面而来,确实是非常舒服的。 酒店里的瓷砖地面擦得锃亮,映着水晶灯的光亮和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 傅西泠说:“我要真有病,就应该带你去隔壁街23号位置的酒店。” 想了想,他忽然笑了:“早知道就带你去那边了。” 时芷没听懂傅西泠的意思,侧头看了他一眼。 捕捉到她的视线,傅西泠说:“那家酒店,是沈嘉家开的。他没和你说过他家做什么?” 沈嘉确实没说过。 在一起半年,时芷和沈嘉还没进入到谈论各自家里情况的相处模式。 只不过以沈嘉是不喜欢张扬,而她是故意隐瞒。 最张扬的人此刻就走在她身边,按下电梯,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不过他家旗下的酒店,弱了点,没有我们做得好。” 时芷往周围看了看—— 这家酒店确实做得不错,估计是五星级了,装璜华丽,宽敞又气派。 路上遇见的侍者也都带着柔和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和他们说着“下午好”。 前台有几个外国人在办理入住。看样子是有什么团体活动,集体订了酒店。 电梯也进了两个外国人,正展开手里的三折宣传手册,对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体研究。 其中一个人用英文问身旁的同伴,有没有看见开会地点。 估计是宣传手册设计得太复杂,两个外国人没搞明白,拦着电梯门一直没关,听对话像是打算重新去前台问问工作人员。 傅西泠帮他们按了六层的按键,用英文和对方交流,告诉他们会展厅在六层。 外国人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按了关门键。 他们很热情地询问傅西泠是否也来这边参加交流会。 傅西泠笑了笑,说他不是,只能算酒店的工作人员。 外国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这边出差,于是问起附近的美食和好玩的地方。 傅西泠英语说得很流利,和他们侃侃而谈,介绍离酒店不远的美食街,还推荐了几家特色菜馆。 楼层抵达,互相告别。 刚刚时芷一直没说话,直到电梯门重新闭合,她才开口:“听起来,你英语不错?” 还以为傅西泠会谦虚一下的,结果他说“我很多方面都不错”,于是时芷不再搭理他了。 傅西泠带时芷到酒店顶层,这边有一间商务套房规格的办公室。 有工作人员进来,听吩咐跑了一趟,把傅西泠需要的相关文件送过来,又送来了水果、茶点和一壶泡好的菊花茶。 这房间很大,沙发能容纳十来个人。 傅西泠拿着文件在看,没抬头:“你复习吧,需要什么叫我一声,我让他们给你准备。” 中央空调温度很适中,时芷靠在沙发里面翻看笔记,起初没太专心,分了部分注意力去听傅西泠和工作人员沟通—— “有很多新酒店开始做管家服务,一对一沟通,我们目前没打算做这类业务,但也要保证顾客二十四小时都找得到人......” 和傅西泠见面很少谈及正经事,时芷一直把他当成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 后面傅西泠出去开会,时芷适应了周遭环境,认真复习起来。 再次分神,是傅西泠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斜对面的独立沙发椅里,敲了敲桌面。 时芷脑子里还在想着知识点,冷不防被打断,皱着眉看过去—— 傅西泠正端着杯子在喝茶:“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怕我给你投毒?” “我要是只有那点胆子,就不会跟你出来了。” 时芷放下书,伸手去拿水果。 她腕上还带着和田玉手串,越过果盘里的小堆车厘子,用水果叉拿起一块西瓜,放进嘴里。 傅西泠放下茶杯,忽然问时芷:“最近沈嘉找过你么?” “没有。” “我估计他也不会找你了。” 时芷看了傅西泠一眼,有点想问他为什么。 但她看着傅西泠像个太子爷似的端着茶杯慢悠悠喝茶的样子,突然非常仇富,不想给他装模作样的机会。 “他朋友来过。” 时芷把沈嘉朋友来找自己的事,简单描述几句,说沈嘉似乎心情很差,还哭过。 傅西泠垂着头在看手机,好半天没说话,就在时芷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去了,他突然问:“心软了?” 时芷看向傅西泠。 他说:“劝你别太把沈嘉的眼泪当回事。” 时芷当然知道。 她看过陶佳的微博,最近的动态只发了一个很郁闷的表情包,沈嘉也反常地没有去评论。 他不理陶佳,却也不值得时芷欣喜。 以沈嘉的性子,会自认为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他买醉流泪,可能只有极小部分原因是分手,更多的,是难以接受自己优柔寡断、不够光明磊落的另一面。 傅西泠和她的想法差不多。 他放下茶杯:“我猜,沈嘉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也还没开始准备重新追陶佳,他和陶佳只是暧昧。” 时芷说:“我知道。” 这件事如果交给沈嘉来解决,按照他的节奏,和时芷分手,再和陶佳旧情复燃,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但你太干净利落,没给他这个机会,还坐实了他原本藏起来的摇摆不定。” 傅西泠笑着说:“沈嘉措手不及,哭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你觉得他为什么哭?” “个人感觉,是因为对现状的无力和抗拒。可能还会想不通,和朋友诉苦‘我也没做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种话。” 但沈嘉早晚会想通的。 想通之后,他会和陶佳走到一起吗? 时芷皱眉,放下手里的水果叉,靠回沙发里,不经意间转动着手串,生硬地换了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开酒店赚钱吗?” “你这问题有点难答。” 傅西泠视线往她手腕上落了瞬间,回答得和时芷的问题一样毫无意义:“怎么说呢,事在人为吧......” 时芷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目光从柜子飘到桌子又落到椅子上。 她看这些东西时,有种野心勃勃的感觉。 让傅西泠忽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这种眼神,出手也非常迅敏...... 傅西泠想起什么似的,又在垂头闷笑,过了一会儿才饶有兴趣地发问:“你以前打过人么?” 时芷很无语,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又犯病了吗?别告诉我,你那位聪慧的姚姚小姐,不止性格跋扈,还是个搏击高手。” 傅西泠笑起来:“那倒不是。” 关于他莫名其妙的笑,时芷没有多问。 她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不多问的重要原因是她对傅西泠的举动并不在意。 只要不侵害到她的个人利益就好。 真正让她在意的还是沈嘉。 哪怕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失恋的状态,没有嚎啕大哭过、郁郁寡欢,还主动切断了和沈嘉的所有联系,也还是在意。 她只是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根本没放下。 甚至还在琢磨,到底要怎么报复沈嘉,才能给沈嘉“致命一击”。 这一点,傅西泠也很清楚。 所以在时芷忽然问他,有没有办法搞到这个月十七日某企业的度假山庄项目宴会邀请函时,傅西泠并不感到意外。 他早有准备般地拿出手机,翻了翻,把邀请函的照片递到时芷眼前:“你说这个?” 所谓的度假山庄项目,是在郊区进行的,联合了不少投资人,主打“回归自然”的旗号,在山里建了不少别墅房型。 项目刚刚收尾。 项目的最大牵头人借着给长辈祝寿的由头,邀请了一批投资人和朋友过去捧场,为的就是打响名声。 做生意就是这样,关系利益错综复杂,也不能总做信息闭塞、闭门造车的孤狼,有些应酬也得适当参加参加。 但这些内情,时芷都不知道。 在她和沈嘉没出现龃龉隔阂时,曾经听沈嘉提起过这件事。 那时候沈嘉只和她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不想折腾,派他去参加,顺便和前辈们交流学习。 刚好是暑假前后,如果时间赶得合适,可以带时芷一起去。 当时沈嘉说:“当是度假了,不远,两天就回来。时芷,你陪我去吗?” 刚才傅西泠说他家是酒店生意,时芷就在猜,会不会他能有办法混进去。 但当傅西泠真的拿出邀请函,她又有些说不清的奇怪感觉,像有人写好了什么剧本,引着她往里跳。 “用人不疑”这个词,时芷并不认同。 她经历过一些事情,涨了足够的教训,条件反射地去怀疑:“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傅西泠反应很快,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那天姚姚也会在场,看时间时芷这边考试也是应该结束了的,想麻烦时芷去亮个相。 顿了顿,他才说:“当然,如果你想去,就更好了。” 时芷不怎么高兴地吃了块西瓜,又没理由拒绝,就这样应了下来。 高温的几天终于熬过去,考试周也在余温中结束了。最后一科考试的隔天,就是要去参加度假山庄项目宴会的日子。 邀请函上写的是晚宴,傅西泠是在那天下午开车去接时芷的。 他换了一辆更舒适的SUV,后座放着两个很大的礼盒。 时芷随口问一句,他便说:“一个给明天过寿的老寿星,另一个是给你的。” 她不喜欢无功受禄,很不适应:“是什么东西?” “战袍。” 车子在高速路上开出去将近半个小时,傅西泠才忽然问时芷:“我发现你挺放心我的,要过夜的行程,都不问问我住宿问题怎么安排,就敢跟着出来?” 10 时芷没打算在郊外过夜。 她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节奏,已经算计过了,宴会上如果能够同时遇见沈嘉和那位姚姚,一次性解决完,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 和沈嘉是。 和傅西泠的交易也是。 暑气熬人,又连着考试有些疲惫,傅西泠车子开得稳,空调风刚好驱散高温,音乐也是舒缓的曲调,时芷扛不住困意,睡了片刻。 睡得不安稳,梦见一些往事: 一辈子没有顺遂过的女人,形容枯槁,头发像是蓬草披散着。 女人已经瘦得不到四十公斤,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紧紧攥着时芷的双肩:“不能低头,做女人一辈子不能低头。低头,一切就都完了......” 时芷皱着眉睁开眼睛。 车子正行驶在隧道里,光线昏暗,之前放着的音乐也关了。 她一动傅西泠就察觉到了:“醒了?” “嗯。” “喝水吗?车门储物盒里有矿泉水。” 时芷抽出一瓶,自己拧开喝了两口。 车子驶出隧道,外面阳光已经没有那么足了,她问:“还有多久?” “快了,十几分钟。” 抵达目的地后,时芷才发现自己把这个度假山庄项目想得过于简单了—— 入口处车辆排成队。 六、七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拦在停车场门口,严查每辆车子的邀请函,核对并登记人数。 时芷耐心有限,正抱臂等得烦不胜烦时,终于到他们了。 傅西泠降下车窗,把邀请函递出去。 保安核对过,把对讲机举到嘴边,“放行”。闸机抬杆升起,傅西泠开车驶入停车场。 停车场里满眼的名车,几辆大型商务车附近停驻着携带录像设备的工作人员,也有人拿着麦克风在调试。 时芷问:“是记者?” “不用管那些,主办方请来做宣发的。” 傅西泠把车子停进车位里,按开车门锁,偏了偏头:“走吧。” 他们在前台登记。 时芷把证件递给傅西泠时,说不上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总觉得他接手时多看了两眼。 她用眼睛斜傅西泠,想问他在看什么。 但酒店的工作人员比她更快一步,声音亲切地询问:“请问傅先生有带行李吗?我们可以帮忙送到房间的。” “车后座有两个礼盒,帮忙送过来吧,谢谢。” 傅西泠在前台登记了车牌号,留下车钥匙,带着时芷乘坐观光车往山坡上走。 别墅建筑在缓坡上。 有些已经入住的宾客,身影出现在露天阳台和落地窗里。 邀请函上写了可以带家属,时芷看过去,好几处其乐融融的家庭画面。 很多时候,时芷会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那些人既有漂亮皮囊,又有聪明大脑,家庭和睦又生意兴隆,简直得天独厚。 而这样的人,她身旁就坐了一个,正在和别人通电话。 车里只坐了她和傅西泠,时芷听见电话里的人提到了姚姚。 挂断电话,傅西泠说:“姚姚的车在高度上被剐了,正在和肇事司机吵架,估计会晚点来。” 时芷点头。 傅西泠继续说:“下面的别墅房型大些,离宴会餐厅也近,基本都是安排占股多的投资人、业内资历老的前辈住。像我们这种小辈,都是住在最上面......” 时芷对这些生意里的人情礼往不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专心在听。 “所以沈嘉——” 时芷点头时那种敷衍态度,早已经被傅西泠看在眼里,他故意顿了几秒,等时芷终于把视线转落到他身上,才弯了弯嘴角:“——沈嘉就在住我们隔壁。” 时芷很快反应过来:“你做的?” “稍微托人帮了点小忙。” 傅西泠笑着,随手指了两栋别墅的距离:“大概就离这么近,他那栋在偏上方一些。”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入住别墅后,并没有见到沈嘉的身影。 酒店侍者送来傅西泠车上的礼盒时,时芷刚好在楼下,她开门接了东西,往别墅外面看过,傅西泠口中属于沈嘉会入住的那栋,仍然黑着灯。 傅西泠换了一身黑色正装,靠在楼上护栏边,边扣袖口边问:“不打开看看我精心为给你挑选的战袍?” 这人平时着装风格太张扬,时芷对他所谓的“战袍”并没有太多期待。 拆开礼盒时还在想,如果他弄来一条粉嫩嫩的公主裙,那她宁愿穿短袖和牛仔裤去参加晚宴。 “如果衣服不适合我,我就不穿了。” 傅西泠只说:“先看看。” 缎带落在地上,时芷拿开礼盒的盖子。 盒子里躺着一条样式简洁的黑色吊带礼服,还有一双高跟鞋,她把裙装拎出来看两眼,没再说拒绝的话,转身进了洗手间。 换好礼服出来,时芷转头看向楼上。 傅西泠两只手肘拄在二楼护栏上,垂着眸子正在看她。 在傅西泠看来,跟在沈嘉身边的时芷是紧绷的,装在笑,装开心。 他更喜欢看时芷现在的样子。 她嘴硬,喜欢也会不说出口,只会冷着脸默默换好,仰头展示给他看时,一丁点勾引的意思都没有,眼神凌厉得像是在挑衅。 礼服是高开叉设计,每走一步都能露出白皙的长腿,时芷走到沙发旁,拿出那双黑色的缎面高跟鞋,单手扶沙发,向后抬腿、穿鞋。 非常酷,也非常迷人。 傅西泠无声地挑了下眉梢。 时芷再次向楼上看时,他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晚宴时间是八点钟,但入场时间是六点半。 时芷是在入场后见到沈嘉的。 不知道晚宴的座位傅西泠有没有动过手脚,也或许,她和沈嘉就是有这种孽缘,沈嘉就坐在旁边桌位。 在这之前,时芷和傅西泠协商过,无论是对沈嘉还是姚姚,他们都会展露出情侣的状态,只不过说辞不同。 不知道那位姚姚小姐的车子事故问题处理得怎么样了,沈嘉是一直在看时芷这边的,神色复杂,目光渐渐从震惊转化为痛苦。 时芷很了解沈嘉,知道怎么样让他更难过。 但还不等她出手,傅西泠已经把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凑过来,用一种悄悄话的亲密姿势:“我们说点什么好呢?” 时芷好笑地看傅西泠一眼:“你那位姚姚小姐,还没到么?” “没看见,估计没到吧。” 傅西泠看着她的目光倒是演得挺含情脉脉,就是嘴上不正经:“要不,我给你背几句文言文?我记性还行,高中那些还记得。” 时芷用手捅他肋侧:“没的说就坐好!” 台上有主持人做开场致辞,那些受邀前来的记者和摄影团队也围在前排。 那些经过修改的广告词冗长且乏味,时芷听得犯困,和傅西泠打过招呼,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沈嘉就等在外面。 沈嘉今天穿了整套白色西装,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时芷,他慌忙拦在她面前,急急去抓她的手腕:“时芷,时芷我们谈谈!” 时芷很平静:“谈什么呢?” “我不知道傅西泠和你乱说过什么,他没安好心你知道吗?我和陶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明明没有......” 沈嘉很少露出这种激动的神情,但他越激动,时芷就越平静:“所以......陶佳微博里的那些评论是傅西泠发的,隐瞒陶佳存在的是傅西泠,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的也是傅西泠?你现在,是在和我谈论这些吗?” 沈嘉张了张嘴,最终只问出一句:“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你生日那天。” 时芷开始杀人诛心,慢慢细数着:“傅西泠比你长得好,比你聪明,也比你有钱......”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傅西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靠在旁边看热闹。 时芷不着痕迹地瞪了傅西泠一眼,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傅西泠慢慢走过来:“我们呢,也算是一见钟情吧。本来小芷还有些犹豫,但刚好你不老实,让她伤心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了,回头我们办婚礼给你坐主桌?” 傅西泠比沈嘉高半个头,长相又不是温文尔雅那一卦的,站在时芷旁边,皮笑肉不笑地垂着眼睛看人时,很有压迫感。 他说:“所以,这位主桌嘉宾,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女朋友?” 时芷把手抽出来,抱歉地对沈嘉一笑,傅西泠虚揽时芷的肩,带她往外面走。 沈嘉像是终于稳住情绪:“傅西泠,时芷她不喜欢你这种的。” 傅西泠停下脚步,却只说:“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麻烦你转告陶佳,别再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了,谢谢。” 合作这么多天,时芷第一次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做出评价:“我发现你比我刻薄多了。” 傅西泠把她的话当夸奖来听,还笑了两声:“不敢当。”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芷。” “再让我听见你这么叫我,我会动手的。” 宴会厅里不知道是哪位业内人士在发表讲话,说度假山庄项目旨在打造新型酒店,让人与自然更加亲密...... 时芷胃口很差,山珍海味也是只动了几筷子,傅西泠问她:“坐烦了?” 时芷皱眉反问:“你那位姚姚小姐还没来么?” “不用等她,走吧,带你回房间。” 离席时,她往沈嘉那桌瞥了一眼。 有个座位是空的,洗手间外碰面后,沈嘉似乎没再回到宴会厅。 回到别墅后,时芷靠在户外的露台上,向沈嘉住的那栋看去。 傅西泠走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了两眼,忽然开口:“别想着吃回头草啊。我这边为了跟你合作,算是放弃了和沈嘉做生意的所有可能。” “你们不是同行吗?” “同行也不都是纯粹的竞争关系吧,商场里哪有永远的敌人。” 沈嘉那边的灯亮了。 沈嘉顿住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在往这边看。 时芷问傅西泠:“你很介意得罪未来有可能的生意伙伴?” “不介意。生意伙伴有的是,怎么了?” 时芷不答,攥住傅西泠的衣袖,靠近些,举止暧昧地抬起手,解开他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 傅西泠是背对着沈嘉那边的,但他看见了落地窗上映出来的影子,也明白时芷在打什么主意。 “确定不找沈嘉复合了?” 时芷“嗯”了一声。 “那你别动,我来。” 傅西泠忽然揽住时芷的腰,把人按进怀里,他目光很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低头凑了过来。 11 傅西泠没碰时芷。 他只是做了个错位的动作,也许从沈嘉的角度来看,会觉得他们是在拥吻。 他们确实挨着很近的距离,几乎在交换彼此的气息。 谁都没闭眼,就这么静静对视着。 傅西泠晚宴没有喝酒,用半杯柑橘味的苏打水打发了所有和他举杯的人。 见面次数多了,时芷发现傅西泠这个人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自我,某种程度上来看,他也是有绅士风度的。 在和时芷共处的空间里,傅西泠不吸烟;开车或者有事情要处理时,傅西泠也不喝酒。 刚刚宴会场里走一圈,他身上也还是清爽干净,只有木调香水沉稳柔和的味道。 傅西泠偏了偏头,拨开时芷脸颊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他的鼻息落在她脸侧,若有若无的温热。 过去时芷和沈嘉接吻,都还没有过这样暧昧的氛围。 沈嘉太过于彬彬有礼,亲吻前总要问一问“可以么”“能亲你么”“时芷你害怕么”,而且吻她额头的次数更多。 相比之下,傅西泠的侵略性很强,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时芷很少有这种感觉,像是被微小的电流爬过皮肤。 他们不是没有过身体接触,之前和傅西泠在B大校园里“演戏”,她也经常挎他的手臂,都是心无旁骛,并没有过丝毫紧张。 今晚有些反常。 时芷呼吸乱了些,皮肤发烫,她不喜欢自己这种反常,皱了皱眉,突然踢了傅西泠一脚。 傅西泠“嘶”一声,躬身,笑着把额头抵在时芷肩上:“你对你的合作伙伴,就这么下得去手?” 时芷高傲地仰着头,像黑天鹅。 风吹动她的裙摆,她说:“抱我回屋里。” 傅西泠调侃:“怎么抱,公主抱?” “可以。” 傅西泠轻轻松松把时芷抱起来,往敞开着的阳台门里走去。 夜色沉沉敌不过人工光源,别墅与别墅间连接的木质阶梯遍布灯带。 光线足,时芷能看清沈嘉僵立在那里,身形像周遭寂静落寞的一棵树,也能看清他通红的眼睛。 回屋后时芷从傅西泠怀里挣了一下,傅西泠松了力道。 她落地站稳,拿起遥控器,关了落地窗的所有窗帘,坐进沙发,没有再说话。 沈嘉应该有很多个不解。 不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度假山庄项目,不解为什么她会和傅西泠搅在一起,不解她和傅西泠究竟说过陶佳些什么...... 也许沈嘉会感到难过、不甘心、迷茫。 那样最好。 因为时芷也经历过这些情绪。 明明他们感情很好很好。沈嘉生日会前的某个晚上,他们还约过会。 那天沈嘉送她回学校的路上,勾着她的手指,和她商量:“时芷,等你放暑假没那么忙时,想不想和我爸妈见见面,一起吃个饭?” 时芷是答应了的。 那次的隔天早晨,沈嘉突然出现在楼下,提着一盒烧麦对她笑,“家里阿姨做的,太好吃了,我尝了一个就赶紧给你送来了”。 时芷也的确很心动。 可能沈嘉永远都不会明白,在时芷这种生活环境里长大,见过了那么多人性的复杂、善变,她对感情这件事有多不信任。 这个世界是巨大的敌人,她选择了沈嘉。 选沈嘉来做她同盟抗敌的伙伴,想和沈嘉并肩同行一路走下去。 但沈嘉犹豫了。 是他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路程里,先写进了第三个名字。 之前时芷非常生气,也非常烦闷。 她很理智地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情绪波动也归为理智,所以她没说过“分手”这个词,以为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因为“背叛”。 也是直到今晚,时芷才想明白,自己其实只是失恋了。 时芷很想像个女侠一样快意恩仇、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比想象中要脆弱些。 所以在报复过沈嘉后,她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到想要仰天大笑...... 想做的都做完了,时芷只觉得有些累。 是那种万事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她靠在沙发里,闭着眼,好半天都没说话。 再睁眼时,她发现傅西泠就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里,手里玩着酒店房间里配备的一盒火柴,正在看她。 “看什么?” “看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 傅西泠随口开了个玩笑,然后把客房服务的菜单递过来:“要不要叫点东西吃?” 时芷摇头,从沙发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打车APP,想要叫出租车。 来之前她没想过这边不好打车,还以为是那种民宿遍地的成熟景区,游客多,各类服务都已经成熟。 现在的情况是,附近车辆过少,需要等待的时间无休无尽在增加。 晚宴傅西泠也没吃几口,原本是想吃夜宵的。 自己吃没意思。 他看时芷一直在摆弄她的手机,笑着凑过去,也跟着看了两眼:“别瞎忙活了,这地方叫不到外卖......” 等真正看清她手机界面的显示,傅西泠才敛起笑容。 可能是这边太偏远,没有司机接单。 时芷正在勾选更贵的车型,傅西泠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 他拿走了她的手机,语气不太好:“你要回市区?” “对。” 傅西泠把行程取消了,手机丢还给她:“胆子也是够大的,大半夜的,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偏僻地方也敢打车。走,送你回去。” 时芷结束之前的失神状态,抬眼看他:“你不用等那位姚姚小姐来了?” 傅西泠笑了一声,从表情来看,更像是被气笑的:“等有什么用?你人都走了,等她来,我给她说单口相声吗?” 傅西泠很干脆,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那些栈道阶梯上的照明设备都很明亮,但作为新项目,酒店非常贴心地为客人准备了手提款的小夜灯。 他提了一盏,走在前面。 他们没叫酒店的车来接,一路走下山去。 路漫漫,夜幕缀满星光。 时芷穿着高跟鞋一步步远离沈嘉那栋别墅,没再回过头。 她情绪不高,但也知道傅西泠可能是生气了,还是主动开口:“合作是我没有做到,下次有机会再帮你。” 傅西泠倒也没揪着不放:“不算完全没帮到。遇见过那么多长辈和朋友呢,知道我身边有人,总会有人去和姚姚说的。” 宴会厅里的热闹还在继续,他们抵达山脚下的停车场时,主办方正组织工作人员燃放烟花。 那么璀璨的礼花炮,时芷没有抬头看过,直接钻进副驾,扣好了安全带。 傅西泠也没看,绕到车子后面,不知道在后备箱里拿了什么东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三瓶红酒放在时芷怀里:“就这么多了。” 时芷意外地抱住酒瓶,第一次和傅西泠说了“谢谢”。 车里有一套开瓶器,时芷开红酒开得很熟练,拔掉软木塞,仰头喝了两口。 她穿着还穿着那条黑色的礼服裙,坐在车里一声不吭闷头喝酒的样子,非常带劲。 傅西泠给了时芷一些安静的时间,在她开第二瓶酒时,才逗她:“喝这么多,别吐车上。” 时芷喝酒脸不红,好像还有点越喝越白:“太小看我了。” 顿了顿,她问:“陶佳真的还在联系你?” “偶尔。电话没打过,我故意气沈嘉的。” 傅西泠说,陶佳只是偶尔给他发个信息或者微博私信什么的,一般都是节日祝福,没有特别的内容。 说完问时芷:“怎么,你又想到什么报复人的点子了?” 时芷拿着红酒瓶,晃了晃:“没有。我不会再做什么了,和沈嘉的事就到此为止,我已经不想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时芷承认这段感情里她不够纯粹,动过太多小心思。 过去沈嘉给她买便当,她也会留意。 觉得如果一个人觉得某种食物难吃,是不会买给别人的。 她揣摩着他的行为,很快摸清了沈嘉的喜好,故意把自己也伪装成他会更喜欢的那种形象。 “我以为我在利用他,但好像又不是。” 傅西泠还是第一次见时芷这样的。 报复完前男友,也没觉得她有多么开心,还喝闷酒。 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还在态度很随意地和时芷聊着天,问她:“他是你初恋?” “算是。” “......你喜欢沈嘉什么啊?” 时芷答得很流利:“成绩好,踏实,温柔,家境好。” 傅西泠还笑了笑:“就你说的这种人,在你们B大里应该一抓一大把才对。” 时芷没有回答,又仰头继续喝酒。 她喝空了两瓶红酒,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很久之后才说:“是有很多。” 她说这句时,车子刚好要换道,傅西泠分心看了岔路口的引路牌,等他真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才蹙起眉心。 时芷是在说: B大是有很多成绩好,踏实,温柔,家境好的,但她选了沈嘉。 因为,她只喜欢沈嘉。 这是傅西泠第一次察觉到,原来时芷之前攒足了劲想要报复的行为,也是一种余情未了。 12 时芷酒量确实不错,车开回市区时,她已经握着第三瓶红酒喝了小半瓶。 B大已经是暑假,宿舍回不回都无所谓。 至于酒吧,那不是她的家,她只是舅舅和舅妈手里的免费劳动力、不用花钱雇佣的多职员工。 她想喝酒。 想把自己那点不知道从哪里进化出来的柔情都忘掉。 酒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想想酒吧里的那几个伙伴,万冉、老钱和玲玲这三个,酒品方面一个比一个差。 根本不是什么如她意的酒搭子。 万冉受过情伤,喝多了就开始骂男人,无差别攻击,恨不能让世界上所有雄性动物灭绝; 老钱喝酒时话倒是不多,就是烟一根接着一根不停抽,喝仨小时能抽进去一盒半。工资低,买得也都是价格便宜的香烟,味道更辣,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至于玲玲,三杯啤酒必醉。再多喝一点就能表演节目了,站在椅子上用破音的嗓子高歌各种KTV经典曲目...... 时芷没想好要去哪里打发掉这一晚上的时光,偏头看了眼傅西泠,问:“带我去酒店么?” 不得不说,傅西泠这个人真的很会。 没有像纯情小男生一样,惊慌失措地问“去酒店干什么啊”; 也不会是那种脑子里都是污七八糟废料的油腻男人,顺口就开带颜色的玩笑。 他握着方向盘下端,表情和语气都没变,好像她提出什么问题都并不奇怪,态度很平常地和她玩笑:“去我家的,还是去沈嘉家开的?” 时芷说:“都行,随便。” 但傅西泠想了想,关掉车载导航,否定掉自己提出来的两个选项:“去我家,酒多,随便喝。” 时芷换过很多住处,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了。 她突然很好奇,像傅西泠他们这种有钱人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车子很快行驶到傅西泠家的附近,他偏头看了看时芷手里的红酒,酒瓶里还剩三分之一:“喝不动了?” “没有。” 时芷把瓶口塞上软木,不打算继续:“总觉得你家的酒应该更好喝。” 傅西泠家确实有不少好酒。 他家老爷子高血压,私人医生和家里人都严格控制酒量。但生病的事情又不好到处宣扬,生意合作伙伴和不常聚的朋友都不知道。 生意铺得大,人脉自然也广。逢年过节到了礼尚往来的时候,经常收到名贵烟酒。 大部分酒水都被傅西泠的母亲做主,差人送到傅西泠这边,免得老爷子馋嘴偷喝。 傅西泠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倒是不怕我喝出酒精肝来。到了,走吧。” 时芷很少穿高跟鞋,又喝了不少酒,下车时趔趄半步,扶住车门。 傅西泠从驾驶位那边绕过来,车钥匙放在了她手里,直接把她抱起来:“锁车。” 时芷没拒绝:“哪个是锁车?” “图案像锁的那个,按一下。” 他一路抱着时芷,到家门口才把人放下来。 傅西泠家地段好,二百多平米的平层只有他一个人住,占了一间多余的屋子专门放酒。 他推开那个屋子的门,开灯:“酒都在这儿,你自己选。” 时芷挑了瓶红酒,靠在墙边,回头去打量这套房子。 落地窗外不知道是什么公园,湖面映着灯光,视野极佳。 时芷一直很想有个家,看着傅西泠拉开和橱柜融为一体的巨大零嵌款冰箱,多少有点嫉妒。 在他递苏打水给她时,时芷问:“你是不是,没遇见过什么真正让你不顺心的事?” 傅西泠拧开苏打水,好像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很遗憾地说:“可能没遇见过。” 他说,“这世界上大多数问题都能用钱解决,很不巧,我们家非常有钱。” 听得时芷想把苏打水浇在傅西泠头上,灭灭他的嚣张。 时芷喝了一口,皱眉。 傅西泠问:“不喜欢?” “不喜欢。” 傅西泠重新拿了矿泉水给她:“我二姨说这东西对身体好,最开始我也不喜欢,现在习惯了。” “我要是像你这么有钱,也会惜命的。” “时芷。” “嗯?” “要是想大哭一场,我可以出去,把房子留给你。” 时芷只是笑了笑:“我是伤心,但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伤心。追我的人有很多,选沈嘉很大原因是他家条件不错。从最开始就有我自己的算计,不是那种为爱情要死要活的人。” 虽然她这些话听起来,很像是不擅长示弱的人的自我安慰。 但傅西泠没再说什么。 这个晚上,他们相处得还算和谐。 客厅铺着地毯,时芷坐在上面,背靠着沙发慢慢喝酒。 傅西泠就在旁边坐着打游戏。 时芷那边半天没什么动静,傅西泠察觉到了,盯着电视屏幕:“酒喝完了自己去拿。”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回答,于是傅西泠暂停了游戏,放下手柄,看过去—— 时芷静静地看着窗外,眼睛很亮,目光很凉。 她是那种冷白色皮肤,喝了几瓶红酒,脸还是白皙的,只有唇色染得像玫瑰花瓣。 黑色礼服裙摆堆叠在膝盖处,露出线条迷人的小腿。 傅西泠去存放酒水的房间,拉开酒柜,挑最贵的红酒拿了两瓶,坐到时芷旁边:“需要我陪你喝?” 傅西泠最初是没打算碰酒的。 他带了个姑娘回家,进门要是先把自己给喝多了,算怎么回事? “不需要。” 时芷喝红酒不用高脚杯,也不醒酒,有点暴殄天物地拿着酒瓶喝。 但她喝酒时,动作实在很美。 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肩头,脖颈向后仰,像黑天鹅。 喝完,时芷对着傅西泠露出一个很勾人的笑容。 她说:“你刚才想吻我了,对吧?” 傅西泠不置可否。 他用开瓶器开了一瓶红酒,拔掉软木塞,发酵过的果香弥漫开。 傅西泠挺认真地看着时芷的眼睛:“但凡换个人这么和我说话,我都会觉得她是想勾引我。你要是没那个心思,就老老实实喝酒。” 时芷很有那个心思。 她对傅西泠这个人不算感兴趣,他是什么性格、行事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她都不想深思。 时芷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不抵触和傅西泠身体接触。他抱她时,她也会有心跳加速。 傅西泠可能点了什么外卖做夜宵,拿着手机在看订单配送信息:“还有二十分钟......” 时芷完全没在听。 和沈嘉在一起时,她精于算计和沈嘉的未来,甚至考虑过婚姻。整天忙着扮演文静内敛,从来没做过什么特别随性的事情。 连接吻也都接得平平淡淡。 傅西泠不一样。 各取所需,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她放下酒瓶,跨坐在他腿上。 傅西泠是没什么行动的,蹙了些眉心,往后仰了一下,挺沉默地盯着时芷看,还问她是不是喝多了。 “没喝多。” 时芷是没喝多。 她就只是单纯地想试试,和傅西泠这样的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这么想,所以就这么做了。 时芷身上有酒香,眨眼时睫毛像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两下,然后闭了眼睛。 傅西泠定力还可以。 他本来还想说,算了,她毕竟才刚失恋,又喝了这么多酒,让她亲个一下两下的,就当是让着她吧。 但时芷非常猛。 根本不是酒劲上头那种逮住谁都能吧唧亲一口的耍酒疯行为。 她张嘴了,傅西泠也就没忍住,扶着她的后脑勺狠狠亲了回去。 他们亲了十几分钟,直到外卖小哥来送餐,按响门铃,才停下来。 傅西泠去门口拿了外卖,关门,抬手抹掉唇边一丝血迹:“你是小学生么,还咬人?沈嘉没教过你怎么亲?” 时芷眼睛很亮,唇很红。 她说:“那你教我。” 外卖没拆,被傅西泠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他走回客厅,捞起沙发里坐着的时芷,锢着她的腰重新吻上去。 他们吻得有点凶,皮质沙发被压得发出声响。 但也只是接吻。 礼服裙的吊带从肩头滑落,傅西泠抬手帮时芷提起来。 他滴酒没沾,理智还在,手臂撑着沙发两侧,额头相抵:“睡主卧,还是睡客卧。” 时芷气息很乱,仰着头回视他:“客卧。” 他一笑:“那就别再亲了,容易出事。” 隔天早晨,傅西泠起床时,客卧已经没人在了。 只有定时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客厅收拾那些喝空了的红酒瓶。 阿姨说:“早晨有个小姑娘,让我转告你,说借你一件衣服穿。” 傅西泠在衣帽间翻了翻,他衣服太多,也分不清时芷穿走了哪件。 他给时芷发了微信,问她人在哪。 时芷回复得并不积极,一上午都没个音讯。 一直到中午,傅西泠开车到B大接上周朗,两人到之前去过的那家小龙虾店里落座,手机才响了一声。 时芷只回他两个字—— “学校。” 周朗是真的爱吃这家小龙虾,点单直接要了两个大份,边点单还边打量傅西泠:“心情不错,中彩票了?” 傅西泠对着屋里录了几秒视频,发给时芷,说自己在B大附近这家店,问她来不来。 见时芷没回,傅西泠又多发了一条,“我开车过去接你?” 这条信息发出去,消息框前面多了个红色叹号。 显示着: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13 时芷单臂抱着礼服裙,手提高跟鞋下车。 烈日炎炎,离开出租车的空调冷气,像被丢进蒸笼里。 难怪那些有钱人要跑去山里开酒店,确实是挺避暑的。 万冉已经等在酒吧门口,指间夹着一截细细的女士香烟,靠在屋檐下躲避阳光,声音懒得像刚刚睡醒:“这么早找我过来,算不算加班?” 时芷从包里翻出酒吧钥匙丢给她:“不算,午饭我来请客。” 舅妈是个“周扒皮”,加班费用就算填在万冉工资条里,也不会结的。 这点她们都心知肚明。 万冉拿了钥匙去开卷帘门上的锁,随口问:“这阵子干什么去了,气色不错。” 这阵子...... 时芷心想,气色不错只能说明傅西泠家的酒好。 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早晨起来头不疼,也没有浮肿,居然还能被人说气色好。 酒吧里空气混浊,有种烟酒混合的味道。 时芷找了张洁净的桌子,推开旁边一扇窗,把礼服和高跟鞋放在桌面上:“帮我估个价。” 万冉过去接触过一些有钱人,现在社交账号上还在回收、挂卖闲置的奢侈品。 算兼职,也算退路。 她拿起裙子和高跟鞋看了看,又拿出手机,不知道是在和谁联系,过了十几分钟,才重新打量坐在对面的时芷:“这礼服你从里哪弄来的?” 时芷没提傅西泠的名字,只简单说了有人托她扮个挡箭牌的事情。 “这是品牌新款,国内买不到,挺贵的。” “大概多少钱?” “十几万吧。” 时芷知道傅西泠出手阔绰,但没想到一条裙子能贵成这样,当即皱了皱眉:“......你确定?” “前阵子某明星出席活动穿过一条,照片拍得特别好看,都出圈了,很多富婆想要同款,正火着呢。” 万冉看了眼群里的消息,估计着情势:“你要是真想出掉,这个星期内我就能帮你搞定。鞋就没那么贵了,顶多卖到一万五。可以么?” 时芷没犹豫:“可以。” 万冉有自己的渠道,在群里回复着同行姐妹们,忽然指尖顿了顿,戏谑地看向时芷:“肯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那个人是不是想泡你?” “他花钱就这种风格。” 时芷没再多说,让万冉尽量想办法把价钱卖得高一些。 万冉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 天气热得人茶饭不思,午饭她们在隔壁饭馆随便叫了两个菜。 正吃着,时芷手机响了。 来电号码是一串陌生数字,又是步步高的那种顺子号,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接起来,果然是傅西泠。 时芷其实很少接到陌生电话的来电。 她平时用两张电话卡,给同学和老师留的都是校园卡号码。 那个号码常年设置“静音陌生来电”功能,非通讯录联系人的号码,一概不提醒。 她的人际关系简单,另一个号码知道的人也十分有限。 所以时芷接起电话,最先问的是:“你又找人打听我了?从哪里找到我手机号码的?” 手机里传来傅西泠的轻笑。 他那边似乎很安静,和笑声一起漾在空旷里的,还有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咔哒。 时芷忽然想起昨晚,他们在沙发里接吻。 和傅西泠接吻很有感觉,唇齿间的辗转令她头晕目眩,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但在她偏头时想亲他的耳朵时,被傅西泠拦下来了。 傅西泠那时候的笑声,和刚才差不多。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说:“你也别......太恃靓行凶了。” 电话里,傅西泠似乎是不紧不慢吹出一口烟雾,才回答她的疑问:“之前你说过一次,我记性还可以。” 时芷忘了自己在什么情况下报过手机号码,仔细想想才反应过来,是昨天在别墅酒店前台登记的时候。 “找我有事?” 傅西泠那边不再笑了:“没什么事,问问拉黑我的原因。” 拉黑傅西泠的时候,她正在校门口等车。 天本来就热,稍微站几分钟就已经晒得人眼冒金星。傅西泠一直发信息过来,手机嗡嗡在手里振个不停。 时芷手机的屏幕亮度调得低,阳光太刺眼时根本看不清里面内容,不得不走到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后面,找背阴处查看。 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不让停车,时芷看完信息还要走回原地,等她的网约车。 折腾第二趟时,她的耐心告罄。 抬手抹掉额头的汗,直接把傅西泠拉黑了。 时芷认为,成年人之间该有这种默契。 她和傅西泠昨晚之所以会亲到一块去,是因为他们在那个时候都想那么做。 并不是什么感情上的羁绊,也不是亲几下就代表她会把自己的所有时间拿出来和他聊微信。 所以她回答得也很简单:“你话太多。” 意思是,除了合作的必要联系,不需要总是发微信过来打扰她。 傅西泠那边只说了个“行”字,就把电话挂了。 万冉已经在联系卖家了,午饭都没吃几口,放下筷子去给礼服拍照。 很多人对那条礼服感兴趣,再加上万冉和她的姐妹们舌灿莲花。 仅仅半个小时之后,万冉非常欣喜地和时芷汇报情况:“能卖个好价钱,比原价还高,有人愿意多出钱。” 时芷没有说“谢谢”,只应许说,卖出去比原价高的部分会分给万冉三分之一作为报酬。 万冉嗓子伤成这个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不能再靠唱歌吃饭了。 时芷知道她早晚要转行,也许会去当个专职的倒爷,是需要钱的。 万冉行动很快,第三天已经把礼服寄出去了。 价格卖得非常好,比原价多了三万块,时芷银行卡里一下子增加了近二十万的数额。 时芷也是在看到那些数字时,才突然明白之前答应傅西泠合作时的怪异感。 有这笔钱,傅西泠完全可以找个小演员来扮他的挡箭牌。更专业,更听话,而且单方面的经济控制,总比双方合作要省心得多。 他究竟为什么盯上她? 钱收到之后,时芷直接把属于万冉那部分先转了过去。 她不喜欢利用人情关系,更喜欢明算账。 算完万冉这部分,就到了傅西泠。 这三天里,时芷和傅西泠完全没有联系过。 她一直在酒吧里。 舅妈和时芷联系过,说的是,“有个生意需要出差,两星期左右才回来。反正你也放假了,帮舅妈多盯着点店里生意”。 其实是舅舅家的表妹也放暑假了,舅舅和舅妈带着表妹去了南方旅行。 表妹的朋友圈一天更新好几天动态,分享所见所闻、美食美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待得时间长了,时芷渐渐发现酒吧里的反常。 尤其是在核对最近两个月的各类账单时,她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 也许,她知道了傅西泠来酒吧的真正目的。 时芷打算找傅西泠谈谈,但暂时不提这件事,只把卖礼服和高跟鞋的钱先还给他。 她打电话过去。 傅西泠在好几声忙音后,才终于接了电话。 时芷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人在哪。 傅西泠说:“在家。” “哪个家?” “你来过的那个。” 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暧昧片段,时芷下意识抬手摸了两下脖颈:“今天要出门么?” “目前没打算。” 傅西泠应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问:“你是要过来?” “嗯。” 傅西泠却没答应:“你别来了。” 顿了顿,才补上一句,“晚点我过去找你,在哪里见面?” “酒吧。” “到了给你打电话。” 酒吧生意依然很惨淡。 九点多也只有四、五桌客人,万冉在台上唱得心不在焉,忘词了好几次。 玲玲热伤风,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吃了两顿药也不见好,整个人病怏怏地趴在桌子上,竟然提起傅西泠:“唉,金主好久不来了,都拿不到酒水提成,钱哥,我这会不会是积郁成疾......” 老钱也说:“免费洋酒也蹭不到了。” 玲玲更郁闷了:“也没有免费果盘吃。” 也是在这个时候,时芷手机振动。 她按断来电,提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帆布袋子从酒吧走出去。 街道冷冷清清,傅西泠的跑车就停在不远处。 他大概是看见时芷了,闪了一下灯。 时芷不懂车,不知道他这辆超跑买时候就是这种配色,还是自己改装过。 总之挺酷。 亚光黑色隐匿在暗夜光线朦胧的老旧街道,车灯是红色,像恶龙的眼睛。 傅西泠下车,周身清爽,时芷走到他身边都能闻到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只是他的语气比平时略沉一些:“找我?” 时芷心很大,没觉得拉黑傅西泠是什么得罪人的大事。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联系,有事又不是找不到人。 她把手里的帆布袋递过去:“给你。” 傅西泠没接,挺安静地盯着时芷看。 时芷被他看得不自在:“你接一下啊,很沉!” 傅西泠这个人,说到底过着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 比旁人多了些涵养和耐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 那天电话里时芷说的那句,他其实是生气的。 但这个破地方,不像度假别墅那边,总有驱蚊香薰,在外面提着夜灯走一路也不会遇见蚊子。 现在就有一、两只蚊子围着时芷在飞。 傅西泠就这么沉着脸,抬手帮她轰了一下:“买的什么?” “什么买的什么?” 傅西泠接过帆布袋。 比想象中沉,里面都是现金。 “礼服和高跟鞋卖来的钱。” 时芷把流程大概说了一遍,包括分给万冉那部分也说了:“渠道是万冉联系的,没她我也卖不到钱还给你。多出来的两万块也在里面,就算是还你一点酒钱吧。” 天热,时芷还是只穿了吊带装和短裤。 她素着一张脸,头发很随意地用吧台里的碳素笔绾起来,抬手扇了两下,赶跑锁骨旁跃跃欲试的蚊子:“后来你开的那瓶红酒太贵,暂时先还你这么多。谢谢你的酒。” 他这边还气着呢,时芷却好像一点也没看出来,说谢谢说得还挺诚恳的。 一股火就这么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蚊子还他妈多,围着时芷凑热闹。 傅西泠把那袋子钱丢进车里:“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