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夫夫重生高中》 第 1 章 《恩爱夫夫重生后》 文/混元三喜 独家发表 第一章 “张惟适先生今天在xx殡仪馆设灵,现场有近百人忙于为丧礼布置,政、商界人士陆续抵达灵堂悼念。” 各大媒体均在报道商界巨鳄张惟适的葬礼,也有不少前去祭奠的明星出现在镜头中,而播放量最高的,则是以张先生未亡人身份出席的温烆的惊鸿一瞥。 年过五十的温烆挺拔儒雅,穿着黑色西装,在保镖的护送下,穿过布满荷兰绣球和白玫瑰的素色花海,停在一架书写“张惟适先生千古,高风安仰,硕德芳徽”的花圈前,恰好被镜头捕捉。 男人身形孤拔,眼眶通红,立在铺天的黑白背景中,宛如一副油画,一经报道,就被营销号疯狂转发,网友高赞:“妈耶这脆弱感!”,“好帅啊,叔圈天花板!”、“据说张先生早立好遗嘱,温博士是他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 这场万众瞩目的豪华葬礼后,不少媒体煞有介事地计算遗产数额有多庞大惊人,而温烆本人对此毫不关心。 他仍旧不相信张惟适就这么丢下他走了。温烆抚摸棺椁,看着灵堂正中老男人的遗像。 老张一生命运多舛,幼年丧母,高中肄业,很早就独自闯社会,竟真从泥淖里挣扎出人样来,白手起家,创下偌大产业。 可也因为年轻时吃太多苦,从前在黑煤窑落下尘肺的病根,上了年纪后,器官进一步恶化,健壮高大的男人,才半年就被肺癌折磨得病骨支离。 绝症病人往往因为身体痛苦,脾气也变得暴躁古怪,温烆听说这是垂死之人在“散缘分”,等他脾气发够了,惹尽亲人讨厌,败光耐心,也就散尽了尘缘,可以撒手人寰。所以无论老男人怎么作,温烆都不肯生气。 张惟适后来听说他的痴念头,就再没舍得对爱人使性子,只要温烆在场,连最疼的化疗他也咬牙忍耐,不吭一声。 “怎么缘分还是尽了呢?”温烆的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掉。 。 “真哭了?不就是转学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兴这样撒娇啊。”温夏虹刷刷刷抽了三张纸巾,一股脑儿往儿子脸上按。 眼泪被擦干,温烆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看到老妈保养得当、丝毫不见皱纹的脸。 ?! 妈不是已经……而且现在温夏虹瞧着也就四十多岁,什么情况? 他伤心过度,产生幻觉了? “瞧你哭的,小花猫儿似的。”温夏虹捏着儿子的俊脸端详,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 温烆从小就爱撒娇,哭起来长睫毛沾着泪珠,相当惹人怜爱,温夏虹总是遭不住心软:“你实在不想转学就算了!我们烆烆从小在南方长大,北方那么冷,过去也不适应。” ……转学吗?温烆愣愣地看着温夏虹,久远的记忆渐渐清晰。 他记得高三那年,温夏虹卸任“丝路中国”南方区CEO,被公司指派去宁城管理新建的工厂,他自然也要跟着转学。 然而转学就意味着见不到骆祈,温烆为此跟老妈闹了很久。温夏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哪里舍得儿子受委屈?最后竟真答应让他自己留在海城读完高三。 看着鲜活的、健康的老妈,温烆心里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这也许不是幻觉。 按着记忆,她接下来会提出—— “要不然妈给你办理住校……” 温烆:“!” 他脱口:“不!我跟你一起去!” 温夏虹:“啊?” 这一切太真实了,温烆心脏狂跳,试探道:“妈,高三课业紧张,住校不方便,我还是跟你去宁城。” “真的?”温夏虹又惊又喜,“太好了,你怎么想通了?” 所以现在真是高三,妈真要去宁城,跟记忆完全吻合!温烆激动地抱住温夏虹:“妈!” 还能见到你,真好! 他目光越过妈妈的肩膀,看到书架上的电子日历:2009年9月28日。 真的回到了过去。 他重生了! 温烆把脸埋在温夏虹肩窝,眼眶又热了,这辈子他要好好保护老妈,绝不再让那场人祸发生。 可温夏虹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摸不着头脑:“烆烆,你真决定了?以后见不到骆祈也没关系吗?” 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温烆还是觉得晦气:“别提他了。” “……” “不对劲。”温夏虹把儿子从怀里摘出去,眯着眼睛审视半天,说:“我说呢,你那么痛快答应转学,还哭。” 温烆:“?” 温夏虹:“你和那小子分手了?” 温烆:“……………………” “没有,妈你别乱说。我俩就没在一起。” 这是实话,如今他对骆祈应该还处于追求阶段,少年人莽撞而赤诚,只会笨拙地把心掏给人看,却惹得人家不胜其烦,温烆一直以为骆祈是朵高岭之花,后来才明白,他那是心里装着别人。 偏偏温夏虹是个溺爱孩子没底线的母亲,一般家长听说儿子喜欢男生,轻则棒打鸳鸯,重则断绝关系,温女士却愿意助力自家崽每一个梦想,亲自去找“亲家”示好。恰好骆祈的伯父也在丝路工作,认为这是巴结大领导的机会。 结果就是,温烆虽然得偿所愿,但骆祈总怀着被以势压人的委屈,对他冷暴力好几年,连碰温烆一下也不情不愿,好像施舍。 面对冷冰冰的男朋友,上辈子年少的温烆不知所措,好像怎么做都不对,终于分手后,他仍以为是自己太糟糕,才不配被人喜欢,自闭了好些年。 直到碰上对他一见钟情的张惟适。 老张那会儿三十一岁,意气风发,堂堂一个青年企业家,却很舍得扔下面子去穷追猛打,像一团明烈炙热的火,屡败屡战,到底烤化了温烆心头的坚冰。 后来,两人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老张也没让他后悔。 “挺好的,强扭的瓜不甜。”温夏虹劝,“别想骆祈了。” “没。”温烆说。 他在想另一个老男人。 张惟适的老家就在宁城,现在距离他退学还有整整一年……这意味着,他有时间去改变老张的命运。 何况,他得跟在老妈身边才能保护她。 这辈子,他要老妈免受无妄之灾,要老□□健康康,同他白头到老,他要竭尽全力守护好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 “妈,帮我转去宁城五中吧。” . 一周后,宁城。 跟海城那种繁华大都市不同,宁城的豪车并不多见,当欧陆驶入五中校园时,教学楼里探出好几排小脑袋看热闹。 车子停稳,下来一对母子。 女人穿着时髦的职业套装,梳着干练的短发,那少年高挑修长,虽然至上而下看不清脸,可他立在初秋的阳光里,白皮肤都反着光,黑发浓密柔软,踩着灿金的落叶,站在香槟色宾利旁,简直像漫画场景。 “哇——” “好帅——” 教导主任扬起脑袋吼:“你们哪个班的?!上课铃响了听不见,在这儿起哄?” 楼上探出的小脑袋齐刷刷缩回去。 “不好意思啊,哈哈,”教导主任李后熊尴尬地笑笑,“咱们学校治学严谨,平时不这样……我先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 “谢谢老师。” “麻烦您了。” 母子俩同时说。 李后熊乐呵呵的:“应该的。”宁城这两年招商引资,丝路这样的国际品牌到这里建厂,解决了不少本地的就业问题,上边给教育局打招呼,要好好安顿他们的子女入学,温女士是大领导,本以为她儿子一定会选择最好的宁大附中,没想到竟然挑中了五中。 所以他们提出先熟悉环境,再自行选择班级时,校方也一口答应。 李主任边走边介绍:“这是咱们五中的光荣榜,这一面是历届考上清北的优秀毕业生,我们的升学率……” “嗡嗡。” 口袋里手机贴着大腿振动两声,前方教导主任正和温夏虹介绍,跟在后边的温烆悄悄摸出手机,划开。 7:42: 【骆祈:他们说你转学了,你让他们这么说的?】 【骆祈:你又耍什么新花招?】 刚刚: 【骆祈:人呢?别闹了行不行】 温烆:“……” 骆祈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吧?那可太恶心了。 但又懒得跟他解释,正想要不然直接删除好友,就听教导主任招呼他。 温烆连忙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教导主任指着另一面大红底的照片墙:“这些是在校三好学生。” 温烆驻足。 他记得,老男人说他当年是遭逢变故才不得不辍学,本来品学兼优,年年都是三好。 ——温烆从不怀疑,毕竟张惟适是有名的儒商,绅士有礼,见识广博,侃侃而谈时常常说到点子上,叫人醍醐灌顶。不了解内情的,都以为他是名校毕业。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老张,温烆按捺住激动,逐行仔细寻找。 然而……没有? 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烆烆?脸色这么难看,”温夏虹在他耳边念叨,“叫你穿厚外套偏不听,宁城很冷的,冻着了吧。” “不冷。”温烆悄悄蜷了下僵硬的手指,“李老师,我可以再看看高三所有班级的花名册吗?” “啊?哦,可以啊。咱们转完几个教学楼,去我办公室看。” 接下来的行程,温烆一直心不在焉,他开始怀疑会不会经年日久,自己记忆出了错?老张根本不在这所学校……正想着,一道压低的喊声隐约传来: “张惟适,等等我!” 温烆脚步一顿。 “狗峰你干什么都跟不上趟儿!” “你俩刚才去晚了,没看见惟哥多吊,一个干他们四个,他们老大都尼玛吓傻了。”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嘚瑟!” 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行了,回班别瞎吹,老陶知道了麻烦。” 这声音……! “诶?温烆,你跑哪儿去?” . 北方秋天的风已经很凉,呼呼地刮在脸上,但温烆顾不上,追着声音来处而去—— 正撞见几个高大的男生。 他们衣服上沾着灰,还有人挂了彩,却不显狼狈,像一群得胜的狼犬,温烆一眼看到“头狼”,18岁的张惟适比记忆中瘦,却不单薄,轮廓是少年人特有的利落,鼻梁高挺,眼皮很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散漫的懒劲儿。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对视。 死别之后,他又在时光的罅隙中寻到了他。 温烆眼眶蓦地发酸。 。 张惟适对温烆的第一印象是漂亮,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 整个人白糯糯的,简单的连帽衫和牛仔裤,在北方的秋日里显得他有些单薄,少年半弯着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因为剧烈运动,大口喘气,抬起跑得透粉的脸颊,眼睛水汪汪的。 “……” “张惟适!盖卓峰!又是你们几个!!!又逃课!看你们那副尊容,是不是去打架了?啊?!” 一串石破天惊的咆哮陡然划破空气,张惟适猛然回神,几个大男生看到教导主任撒腿就跑,李主任甚至忘了接待温烆母子,挺着duang duang的啤酒肚,追得飞快。 “跑也没用!我看见你们了——” “……” 温夏虹赞赏道:“你们李主任,业务还挺熟练。” 温烆:“。” 望着那人矫健而青春的背影,他重逢的感伤都被冲淡了—— 这叫品学兼优??? 呵,老骗子。 第 2 章 第二章 温烆没想到他人还没到班级,就已经走红了。 学委激动地说:“昨天那帅哥,要转来咱们班!我刚在老师办公室听见的。” “真的假的?!” “什么帅哥?” “就昨天那个开宾利进校园的逼王!” “听说他还带着大熊猫去抓张惟适呢。” “……卧槽!” “牛批……!” “新同学这操作太骚了啊。” “刚来就敢惹惟哥,他完了。” ——大熊猫就是教导处主任李后熊,因名字相似和胖胖的身材,以及常年佩戴一副茶色眼镜而得名。 “……” 高三11班教室逐渐沸腾起来,乔俏俏扭向后桌,看到趴在桌子上补眠的张惟适,没敢惊动,问盖卓峰:“哎狗峰,这么说你们昨天看到新同学了?真的很帅吗?” 盖卓峰课桌上还摊着刚写个开头的检讨书,提到新同学一脸怨气,迁怒道:“帅个几毛,就一小白脸!” 乔俏俏兴奋了:“男生说帅不一定帅,男生说小白脸……哎呀我都不敢想,他会有多帅!” 盖卓峰:“……” 喧闹的教室忽然安静,乔俏俏感到脖子后边一股杀气,连忙转回去坐好,果然看到教室门口静静站着的老陶。 陶莲是位四十出头的女老师,个子不高,但气场两米八,凉凉开口:“怎么不聊了?刚才不聊得挺开心?” 她走到讲台上,捻起一根粉笔,熟练地掰成两半,准准砸在最后排补眠的张惟适脑袋上,然后向门口招手,“大家欢迎新来的转学生,来,自我介绍一下。” 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去,骆文滨顶着一道道过于热切的目光走进来,有点受宠若惊。 “同学们好,我叫骆文滨,是地地道道的海城人……”他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大城市土著的骄傲,把“海城”俩字咬得很重。 乔俏俏失望地小声吐槽:“啊……就这?长得好普通啊,而且他有一米七吗?” 陶莲指挥几个男生挪出两个空位,安排新同学坐下,李主任才亲自带着温烆姗姗来迟。 同样的自我介绍环节,温烆刚站上讲台,大家就发出一片“哇”声,对比太强烈,骆文滨脸色登时有点黑。 乔俏俏兴奋地抓同桌女生的校服袖子:“啊啊啊啊啊啊好帅!” “呜呜呜声音也好听!南方口音软软的,好苏呀!” 盖卓峰怒其不争,跟同桌张惟适吐槽:“瞧她们那没出息的样儿!真肤浅!惟哥,你说说,帅有什么用?帅也弥补不了人品差!” 张惟适刚被粉笔砸醒,脸有点臭,目光盯着讲台上的新同学:“是挺混蛋的。” “对吧对吧?”盖卓峰提议,“咱们放学堵他吧。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张惟适终于赏他个眼神:“自己班的,堵个屁。” “……哦。”盖卓峰萎了。 惟哥的规矩,自己班的不动,别人也不许找11班麻烦——除非那人太欠揍。 . 温烆被安排到骆文滨旁边,俩转学生成了同桌。 陶老师是有考量的,温烆和骆文滨原本就是同校同学,还颇有渊源。——骆文滨的表哥就是骆祈。 这次丝路在宁城建厂,从全国各地调了不少骨干,骆祈的伯父也是其中之一,他铆足劲儿想跟领导攀上亲,连儿子也特意送到五中,给温小少爷陪读。 然而骆文滨没有一点陪读的自觉。 温烆刚坐下,他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打算跟他讲一句话,自顾自翻出书本生闷气:他觉得温烆刚来就抢了他的风头,让他这个大城市转学生一下子成了路人甲。 不过温烆压根没注意别人的小心思,他好几次忍不住往后排看,有点惆怅:这个位置离张惟适太远了。 他被安排在正数第三排,而张惟适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从前听说北方人普遍高,也只是个模糊的概念,现在才直观感受到:他堂堂176居然还要坐前排! “温烆,你来读一遍。”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烆立即回神,站起来就对上陶莲“上我的课,你还敢走神?”的严厉视线。 “……” 不过温博士是一心二用的大师,从前一边带学生做课题,一边还能兼任工程师在公司带项目。现在他偷偷看老男人也并没耽误听课,温烆从容拿起书,准确找到那一段课文,流利朗读,是标准的英音,丝毫没有说普通话时,带的那一点吴侬的软调。 十七八岁的少年,读书时竟有种儒雅成熟的气质,不像在读课文,倒像读sce顶级期刊。 陶莲有点惊讶,最后满意地笑眯眯说:“不错,坐下。” 温烆没觉得有什么,但在某些人眼里——比如张惟适,比如盖卓峰,比如骆文滨等等——,就是他刚开学就又成功装了个逼。 课间时骆文滨终于忍不住说:“温烆,你还真打算在这儿好好学习?” 温烆诧异看他,无声地问:不然? 骆文滨显然不信,用一种“我懒得拆穿你”的轻蔑眼神看他,然后把陶莲刚留的英文作业往温烆桌子上一推:“既然你英文那么好,帮我写了。” 温烆:“……我欠你的?” 骆文滨瞪他:“你要是不帮我写,别指望我帮你在我哥面前说好话!” “你突然改变主意转学,不就是欲擒故纵吗?还不是为了追我哥!” 温烆忽然起身,骆文滨嘁道:“干嘛?被我说中了?” 然后就看到几个高大的男生抱着篮球,吵吵闹闹地从他们前排路过,温烆紧跟着追了出去。 。 宁城五中跟温烆上辈子念的省重点尖子班氛围很不一样,下课铃一响,全楼的学生都跟脱缰的野狗似的,呼啦啦涌向走廊,打篮球的都奔跑着抢场地,温烆没经验,很快在密集的人流里丢了目标,到底没追上张惟适。 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成功跟老张讲到话,而且温博士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除了英语之外,其余的课程,他都忘光了。 尤其是语文,那些需要背诵的课文、做理解的思路……隔了这么多年,简直跟看天书似的,生物和化学也忘了七七八八,不过他后来从事的专业算理工科,数学、物理两门倒很容易重拾。 温烆本以为重生一世,他会轻轻松松考上比上辈子更好的本科,现在看来也似乎任重道远。 。 既然没机会跟张惟适搭讪,温烆便暂时把重点放在功课上,他花一整天时间,把语数外、理化生几门课都通篇过了一遍,给同桌的骆文滨看得目瞪口呆。 温烆这是要干什么?上课时间不听课、看课外书,但课外书是其他科目的课文? 骆文滨想不通,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温烆的举动全汇报给他表哥骆祈。 骆文滨同样也不理解骆祈,明明骆祈不喜欢温烆,温小少爷转学之后,没人烦他,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关心起来? 骆祈给出的理由是:“他把我拉黑了,你帮我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这倒勉强算合情合理的解释。 。 北方进入秋天,天就短得不像话,下午放学时,就已经黑了。 五中高三上学期还采用自愿上晚自习的制度。——住校生必须上,走读生自愿。放学铃打响之前,温烆就已经注意到张惟适穿上了外套。 看来他是不住校的。 这回温烆做足了准备,陶莲刚宣布放学,就抓起书包,一路穿过人群,不远不近地跟在某人身后,一开始张惟适跟几个男生三五成群结伴,等走出几条红绿灯,才终于落单。 不过张惟适越走越偏,从人流如织的主干道,一直拐进乌漆嘛黑的老破小。 这一片没有路灯,温烆看不清路,但可以闻到隐约的尿骚味,也许是醉汉或者流浪汉在墙角留下的痕迹。 温烆厌恶地皱了下鼻子。 “都快跟到家了,要不请你上楼坐坐?” 前方高大的男生忽然停住,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射过来。 温烆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双手挡住脸,从指缝里适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那是张惟适的手机闪光灯。 不知道老男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竟然把他引到这里才说。 温烆躲在手掌后轻轻地笑了下。 语气却够老实惶恐:“张惟适,我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 “对,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无心之失。” 张惟适:“。” 他不会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吧?新转来的南方仔一看就是好学生,结果还真单纯。 不过张惟适也确实懒得跟书呆子较真儿,他摆摆手表示不计较:“道完歉,你可以滚了。” 这时候,一阵震耳的摩托车引擎声忽然平地响起,紧接着几辆开着刺目大灯的摩托冲着他们呼啸而来,温烆下意识去拉张惟适,试图将他拽离危险地带,然而那几个骑车的鬼火少年照清楚张惟适的脸,跟他冰冷的视线对上,就一个急转弯,改了路线,一溜烟逃之夭夭。 温烆反应也够快的,准备把张惟适拉开的保护动作,硬生生改了道,他麻利地躲到高大男生身后。 就好像一只受了惊,找人庇护的小兔子似的。 张惟适都气乐了。 就这点胆子,还敢学别人尾随? “吓着了?”张惟适一时没留神,语气没刚刚那么硬邦邦了。 温博士当然不害怕,他活得久、见得多,只要没出交通事故就谈不上吓到。一群精神小伙而已,他只觉得lw,觉得他们傻逼,嫌弃改装引擎扰民、没素质。 但他没给自己分辨,仍旧扯着张惟适的衣角,小声说:“嗯。” “是有一点被吓到。” 其实那几个半夜跑机车扰民的家伙,就是昨天刚被张惟适收拾过的、隔壁技校的学生,他们游手好闲,最喜欢将摩托车贴着无辜路人开过去,只是享受路人的惊叫,认为那样很酷,其实根本没胆子伤人。 但张惟适不想说这些安慰温烆,他忽然来了些恶劣的兴致,故意吓唬小男生:“这一片治安就这样儿,骑车不看路的渣滓还算好的,这儿经常有变态出没,他们最喜欢欺负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男孩儿。” 温烆:“……”老张年少时候原来这么欠的么?他以后是怎么长成风度翩翩的儒商的? 张惟适吓完人,心情大好,指着黑洞洞的路:“赶紧滚回去吧。” 然后感到腰一紧。 那小怂包竟然抱住了他! 清新的薄荷香扑面而来,又干净又柔软,张惟适被烫到一样,一把将他推开:“草!你干什么?” 温烆也不纠缠,瑟瑟地说:“我、我害怕。” 张惟适:“……” “草。” 确实是他使坏,把人家吓着了,张惟适一时语塞,就听小怂包弱弱地说:“那我答应你的邀请吧。” 张惟适:“?” 温烆真诚地提醒:“你刚才邀请我上去坐坐。不记得了?” 第 3 章 第三章 张惟适认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之前那句“上去坐坐”,翻译成地道的宁城话就是:再敢跟一步老子就把你腿拧折。 这很难理解吗? 于是他发自肺腑地问:“你听不懂人话?” 温烆:“……” 对于成年人来说,“上楼去你家坐坐”,是个意味明显的暗示,但他忘了,眼前的张惟适只有十八岁,还很单纯青涩。 遥想当年,31岁的老张对他一见钟情,玫瑰珠宝豪车雪片似的砸,他还矜持了很久才答应让老男人“上楼坐坐”,现在却被人家无情拒绝。 风水轮流转,换他体验撩不动的挫败了。 见温烆木木的没动弹,张惟适不耐烦道:“小书呆子,还不走?” “……”你才书呆子。 温烆忍了忍,咬牙笑道:“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张惟适跟看傻子似的看他:“交朋友?跟你?” 他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挺缺德地大笑起来。 温烆:妈的。 张惟适笑够了,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莫名染上一点成熟的社会气质:“温烆,昨天的事儿翻片儿了,你不用怕。” “行了,赶紧走吧,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张惟适对温烆的印象就是漂亮体面的富家少爷,跟自己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也不该出现在这种穷酸破烂的地方。 温烆最后还是独自离开了。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强行赖在张惟适身边。温烆踢开一块挡路的小石子,边走边反思: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他想当然地以为,张惟适会像上辈子一样,甫一见到他,就疯狂主动地追求。谁想到少年版张惟适会这么嫌弃他呢? 温烆忽然想起,上辈子老张曾说过:“咱们相识得晚也是好事,早些年我那么落魄,你绝对看不上我,而我也一定没勇气去追求你。” 当时温烆枕着他精壮的胳膊,用手指描摹老男人短硬的胡茬,开了个色气的玩笑:“你这么厉害,我怎么会看不上?” “正好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如果早些认识,一定不让你受那么多苦,把你从那个赌鬼身边接走,就住在我家,我供你上大学,不让你因为辍学遗憾这么多年。” . 张惟适把钥匙插进锁孔,就感到不对劲,有人回来了。 他没直接开门,而是反身走向楼道的杂物堆,从破花盆、旧塑料桶、落灰的儿童玩具、爬虫饲养盒……底下翻出一根钢管。 张惟适握在手里颠了颠,长腿刚迈了两级台阶,手机铃声就响亮地响起。 “。” 张惟适面无表情接起,一边听电话,一边分心盯着自家的防盗门,见没什么动静,张惟适才说:“我这就过去。”然后把那根钢管又仔仔细细藏好,重新下了楼。 . 温烆是在十字路口再次遇到张惟适的,双方都有些意外。 不过温烆力求抓住每一个打开他家老男人心扉的机会,主动说:“你也回学校吗?” 张惟适:“。” 温烆不气馁,装模作样地抬手看了眼腕表,继续找话题:“晚自习还没下呢,还有半小时。” 张惟适:“。” 奈何这个十字路口毗邻环城高速的入口,红灯足有99秒,张惟适看着一辆辆在夜幕中飞驰的超载货车,打消了闯红灯的念头。 也许是他觉得俩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并肩站着显得太傻逼,张惟适终于勉为其难地搭了句话:“你还回去上自习?” 温烆立马接道:“不上,但司机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到校门口接我,我得赶回去,不能穿帮。” 张惟适百无聊赖的面瘫脸上终于有了点儿表情:司机?十七八岁的大男生还需要接送? 他嘲讽道:“少爷,您真够娇气的。” 温烆:您说话也够噎人的。 不过他欣然接受:“谢谢。” 张惟适:……我夸你呢? 从某种角度讲,成年人还有资本“娇气”也是种福气,除去中间糟心的几年,温烆前半生是富二代,后半生又有老张带他挥金如土,温博士几乎一辈子养尊处优。 物质上从没短缺过什么,最亲近的人却相继早早离去,也不知这是有福还是福薄。 红灯还剩30秒。 温烆又主动挑起话题:“你呢?回学校干什么?” “不回学校,”张惟适漫不经心地看着红灯读秒,“我去接许匆……接个兄弟。” ——他想到温烆不认识,中途又改口。 哪知温烆反应特别大:“许匆?!” “?” 张惟适:“你认识?” 温烆没回答,咬牙问:“他一个大男生,还需要人接?大半夜的……你接他干什么去?” 张惟适:? 你个天天有人接送的小少爷,怎么好意思质疑别人? 张惟适不爽道:“关你屁事。” “说得对。” “呵呵。” “我是管不着。”温烆冷冷地瞥他一眼。 不知怎么的,这一眼刀子似的,看得张惟适后颈汗毛都唰地竖起来。他目送温烆踩着刚变绿的交通信号灯,脚下生风地穿过马路,才心有余悸地撸了把脖子。 草,五六度的气温,吓出一层细汗了都。 张惟适觉得莫名其妙,温烆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变脸?而且,刚才自己在怕什么?? . 温烆心情差极了。 “许匆”这名字老张只跟他提过一次,可温烆记了半辈子。 不为别的,这家伙是张惟适的初恋。 他跟老张感情稳定之后,日子过得甜蜜平静,不免想更了解对方。而且他早早跟张惟适坦白了从前的感情经历,老张又是个醋精,抓住机会整了骆祈好几回,有一次被温烆发现,便借故问他的初恋什么样? 张惟适以为温烆是心疼旧情人,所以故意找他的茬儿,他气得口不择言:“谁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就你上回看我高中毕业照,夸他长得帅的那个,许匆!” 温烆后来就没再追问了。 他心里也明白,俩人认识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年过而立的成功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点过去? 但青葱懵懂时的初恋是不同的。——老张也亲口说“刻骨铭心”,那个许匆很可能是张惟适一辈子的白月光。 温烆非常介意。 可他从没表现出来过,他知道成熟的恋人应该得体,他们早过了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的年纪,那样太掉价。 然而一坛陈醋酿了二十几年,今天突然被打翻。 如果张惟适现在有男朋友,那他算什么?他还要跟老张重续前缘吗? 温烆不太熟悉回五中的路,又因为心事重重,走错了路口,等他兜兜转转回到正确方向时,晚自习已经结束,路上能见到三三两两的学生。 一个发传单的大哥盯着学生们发辅导班小广告,他也不介绍,就强行往人怀里一塞,有点凶巴巴的,高中生们不懂拒绝,几乎人手一份。 当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怼到温烆眼前时,他从思绪里回过神,但怒气还没消,冷冷地看着那位比他高比他壮的大哥,说:“我不要,谢谢。” 虽然说了“谢谢”,但听在耳朵里,跟“滚远点”差不多,人的气场很微妙,无形但有时候很管用,大哥有点不甘心,可被这少年生人勿进的气质镇住了,没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一个穿五中校服的女生看到这一幕,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一个健步冲到温烆身边,“哥!你怎么才来接我。” 温烆:“?” 温烆刚转过来,校服还没发,而且他是逆着人流,说他是接妹妹放学的校外人员似乎挺合理。 但是…… “同学,求求你。” 女生压低音量,有一点发抖。 温烆反应很快,反扣住女孩子的袖子,抓住她的手腕,大步向校门口走,嘴里说:“我来晚了,走吧。” 这女生八成是遇到了麻烦,才不得已找陌生人求助,但温烆也留了一手,他知道那种“小孩子假装求保护,拽着好心人去小黑屋,结果好心人被埋伏好的坏蛋套麻袋”的社会新闻,所以虽然帮了那女孩,却拽着她往自己的地盘走。 温烆把她带到校门口的时候,司机小刘已经在等了。 他送佛送到西,问了女生家在哪里,吩咐司机先把女孩子送回家。时胜男上车之后就连连道谢,在温烆询问需不需要帮她报警时,时胜男又犹豫道:“我只是怀疑他在跟踪我,我也没受伤……我是不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窘迫地扣校服拉锁。 原本也是没证据的事情,时胜男怕温烆觉得她反应过度,毕竟人们总是对受害者要求更苛刻,她又不是那种大美女,也许会被嘲笑“你长得很安全,就是想太多”。 然而,男生温柔地说:“女孩子保持警惕是好事,你做得很棒。” 时胜男:“……哦。” 时胜男坐在温烆身边时,又文静又内向。但到家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给好朋友发消息,话非常密: 【姐妹!你都不知道今天多惊险!我差点无了!】 【但因祸得福!11班那帅哥转校生送我回家的】 【我确定呀!今天坐得就是那辆车……他人真的超好,超级温柔,完全没嘲笑我反应过度,好感动呜呜呜……而且他好帅啊,皮肤好白,睫毛好长……】 激情吐槽之后,好友发出灵魂质问:【许匆怎么没送你啊?……话说这遭遇有点偶像剧诶,你不会是把持不住移情别恋了吧?】 . 远在烧烤摊、因为和女朋友吵架而喝酒,但喝多了、被张惟适接回去的许匆,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张惟适嫌弃地闪开老远,差点把好朋友扔地上。 . 温烆谎称上晚自习,回家时也没见到温夏虹,估计是又在加班,温烆已经习惯了。 阿姨给他留好了晚饭,可惜温烆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一点就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这住处是公司专门为高层领导建的家属楼,叫做“丝路专家楼”,一层配有健身房、台球室等娱乐设施,二层以上是洋房式样的跃层套房。 温夏虹作为大领导,分到的房子最豪华,几个卧室都是带书房、盥洗室的套间,温烆把作业拿出来铺平,却无心学习,辗转好一会儿,仍旧卡在那道题的第一小问: “类囊体腔中积累H+的生理意义是——” 毕业三十多年,生物知识点早就忘光了…… “嗡嗡——” 手机屏幕亮了。 温烆果断丢下毫无头绪的作业,滑开手机,是他在海城最好的朋友毛冕。 【英俊潇洒迷矛酷】:烆啊,放学了没?告诉你个炸裂的消息!保证你听到开心一晚上! 【英俊潇洒迷矛酷】:话说你的微信名和头像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不小心点开了我外公的对话框。 原本的昵称和头像太中二了,温烆实在不忍直视,犹豫再三,还是改成后来常用的,换掉后心里舒服多了。 【行者无疆】:什么消息 【英俊潇洒迷矛酷】:骆祈,他要去找你! 第 4 章 第四章 温烆盯着那行字片刻,缓缓回复一个问号。 英俊潇洒迷矛酷:我亲耳听他说元旦要去宁城! 温烆:“……”现在离元旦还有两个多月,怎么被毛冕说得好像那人马上就来了? 而且—— 行者无疆: 他跟家人过新年,关我什么事? 骆祈父母早亡,是跟着伯父骆远征长大的,元旦过来伯父家团聚,也理所应当。 英俊潇洒迷矛酷: 绝壁关你的事,他现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话说温小烆,你真把他拉黑了? 英俊潇洒迷矛酷: 悄悄告诉你,要不是老班不放人,他已经转到宁城五中了!不为了你,他为什么好好的海城不待?图你那新学校比较破么? ……新学校虽然比不上原来的省重点,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宁城所在的省份人口少、大学多,高考压力并不大。——要不然骆远征也不会把亲儿子转过来。 不过,温烆抓住重点问:骆祈想转学?你怎么知道的? 英俊潇洒迷矛酷: 骆祈是自习课去找的,老班当场拒绝,全班都听到啦。你也知道,骆祈成绩那么好,老班怎么舍得放人。 英俊潇洒迷矛酷: 也许你离开之后,骆祈后知后觉发现,他喜欢你。 温烆:“……” 如果真想转学,他大可以直接跟骆远征讲,保证第二天人就到宁城报道。专门当着全班的面说,多半是想找个像毛冕这样的传话筒。 换做上辈子,温烆很可能脑袋一热回海城继续追骆祈,但现在,高中生的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温烆甚至忍不住反思:上辈子自己年轻时那么痴迷骆祈,会不会也跟他欲擒故纵有关? 但他又不喜欢自己,何必耍这些小手段呢? 英俊潇洒迷矛酷: 人呢?怎么不说话,不会感动哭了吧? 行者无疆:…… 行者无疆:以后骆祈的事不用告诉我,对他没兴趣了。 英俊潇洒迷矛酷: ?!!!真的? 英俊潇洒迷矛酷: [大拇指][大拇指] 哎我爽了,他原来那么对你,现在天道好轮回,换成他喜欢你~ 温烆看着满屏的“喜欢”二字,微微摇头。上辈子也是这样,分手之后,骆祈也曾经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姿态挽回他。 不过温烆完全不为所动,那算什么喜欢?只是整天围着他转的人突然消失,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人性如此而已。 温烆没把骆祈元旦要来宁城的事当真,锁上手机,决定做一点反人性的事:学习! 就算怀疑老张正在恋爱、疑似情场失意,功课也不能落下,他重生一世,可不止是为了谈恋爱的,老男人要救,自己的人生也要郑重对待。 上辈子温烆底子不错,但因为花太多心思在骆祈身上,高考发挥一般,本科只擦边进了985,既然有第二次机会,他想拼一拼顶尖学府。 重拾几十年不碰的知识,挑战还是挺大,温烆挑灯夜读,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合上书本上床。 第二天温烆顶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进教室,刚坐稳就见生物老师英姐冲进来突击测验。 “早自习做完,第一节课讲。”她一边发卷子一边说。 “啊————” 全班拖长调子抗议。 “啊什么啊?”英姐瞪眼,“这学期咱们要把高三一整学年的课都学完,时间紧任务重,不多做题能行啊?” 卷子雪片似的从前往后传,满教室飘着油墨香。 温烆看到题目之后,觉得缺少睡眠的头更疼了。 但经过一晚上的努力,他现在至少回忆起了大部分知识点,基础分能拿个七七八八。 半小时后铃声打响,英姐立即吩咐停笔、同桌交换批改。 火速对完答案之后,英姐说:“现在报一下成绩,谁批的谁帮忙举手,同桌互相举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到了啊。” 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冲淡了一点大早上就考试的紧张。生物老师从高分段向低分段问,每隔十分问一次,这次题目难,分段越低人越多,英姐最后直接大手一挥:“不及格的全部举手。” 当然,还是同桌帮忙举。 温烆悄悄回头,想看看张惟适及格了没,结果他同桌骆文滨一胳膊挡住他视线,差点没把手举天上去。 温烆:“……”倒也不必。 大约是骆文滨太积极,生物老师数过人头之后,捏着卷子走过来,低声问新转学生考了多少,结果骆文滨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喊:“温烆他32分!” 班里立即发出一阵笑声,还夹杂着嗡嗡嗡的交头接耳。 盖卓峰笑得特开心:“还以为他成绩多好呢,结果逼王翻车了!”他从桌肚里摸出手机,“我得把这个笑话告诉许匆,让他高兴高兴,吵个架女朋友就让人翘了,可怜见的……” “惟哥,许匆说要堵温烆,你不会拦着吧?” 许匆是个爱挑事的,张惟适不准他动11班的学生,不过这是私人恩怨,他估计最多去控个场,免得事情闹大,牵连陶莲。 果然,张惟适懒洋洋地说:“我也去。” 。 “行了行了,”英姐敲黑板,“都考得很好?所以能嘲笑别人?”她不喜欢成绩差的学生,但更讨厌品质坏的,“骆文滨,看来你考得很好,你上黑板来讲题。” 英姐从不骂人,却是阴阳怪气的大师,一道题讲下来,羞辱得骆文滨满脸通红,回座位时迁怒地瞪了温烆一眼。 温烆很淡定地回了他一个大拇指。 骆文滨更气了:“……”他在嘲讽我吧? 温烆已经埋头看题了。他发现骆文滨给他扣分扣得非常狠,可扣可不扣的地方全扣,少写一道步骤就扣整道小题的分,杂七杂八算下来,假如按正常标准,应该是能擦过及格线的。 三十多年没碰的科目,突击半个晚上,就能及格,他其实挺满意。 温博士是个沉得下心做学问的人,还蛮享受从零开始,一点点夯实基础,最后全然掌握某一门知识的过程,他专心听英姐讲课,认真订正错题,卷面空白的地方逐渐都被记满笔记,坐得端正从容,留给后排一个沉稳刻苦的背影。 ……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 转眼就是周五,打从早上起,教室里就弥漫起一股隐隐的亢奋,因为今天拥有一周里唯一的体育课,而且连上两节。 温烆没注意看课表,直到众人鱼贯而出,才诧异道:“高三还有体育课?” “有体育课还不好?莫非耽误你学习了?我说你一个学渣,整天装学霸累不累?”骆文滨本以为温烆会为了骆祈讨好他,结果非但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这两天还吃了不少软钉子,于是逮住机会就怼他。 但温烆也不反击,反而鼓励地看着他。 骆文滨:…… 他总感觉温烆憋着坏,但又搞不清哪里不对劲,最后只能没好气地说:“小地方管理松,就这一点好处了!” 前桌的林雪对他离去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同样是从大城市转来的,怎么温烆就温和有礼,骆文滨就那么讨厌?好像“海城人”的身份让他高人一等似的! 林雪瞪完人,好心提醒温烆:“体育课跑完圈就没事了,不过咱们和12班一起上,人多球场少,你想打球的话,得拿着东西趁课间提前占场地,比如水杯啊什么的。” 温烆冲她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 林雪被笑容晃到,脸有点红,细声细气地说:“不客气呢。” “不~客~气~呢~”盖卓峰抱着篮球路过,阴阳怪气地学舌。 林雪微红的脸蛋一下子通红,她抄起一本书卷起,绕过课桌就追着盖卓峰打,在哄笑声中,盖卓峰边求饶边跑,人群里传来“啪啪”书本砸在衣服上的声音,听着就疼。 温烆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下,他抓起自己的水杯,起身时才发现过道堵了个高大的男生。 张惟适五十多岁时的体检身高还有187,现在可能比那会儿更高个一两厘米,面对面站着,十几厘米的身高差就相当明显。 温烆抬头时,笑意还没散去,眸子晶亮地闪着碎光,等视线对上就迅速敛了笑容:“干什么?” 在张惟适的视角,就是这家伙看到他,迅速垮起脸。 张惟适不满道:“你还挺招女生喜欢。” 温烆这时候还没领悟张惟适话里的警告,用肩膀撞开他,不冷不热地说:“长相是天生的,你羡慕不来。” ……? 张惟适那句“别得意,你小心点”噎在喉咙里,好像说出来就像他真在嫉妒温烆帅似的。 嘁,长得好看有个几把用。 。 自从开始怀疑张惟适在跟他的“白月光”谈恋爱,温烆心情就很复杂,他暂时收拾不起情绪去面对老男人。 体育课跟林雪说得套路差不多,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跟着他们陪跑监督,达标之后才能自由活动。 温烆青少年时期不太喜欢锻炼,现在体能是有点虚的,勉强跑完一千米时,累得气喘吁吁,双颊绯红,额头都浸出一层细汗。 他原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结果刚解散,就被盖卓峰、刘觉两个人一左一右强行架到操场另一头的小球场。 五中有一大一小两个球场,大篮球场最受欢迎,是大家争抢的热门对象,小球场则在监控死角,位置也偏,在操场的延长线上,位于思道楼和校墙之间,里边只有两组乒乓球球案,两块羽毛球场地,也都摆了占位置的东西,却没一个人敢进来。 偌大的场地只有四五个不打球的男生。 温烆一眼看到张惟适和紧挨着他的许匆,眸光一沉。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果然,许匆上下打量他,敌意扑面而来:“你就是那个温烆?” 那天晚上,许匆就听说了自己女朋友被人英雄救美的事,加上时胜男还一直跟他冷战,许匆得不到解释,愈发怀疑自己被温烆戴了绿帽子, ……那小子有钱又怎么样?五中乱不乱,是他和惟哥这样的人说了算!那种乖学生,没准刚见到他就被吓哭了。 可没想到这个乖学生一点不觉得心虚,他理了下被盖卓峰扯乱的冲锋衣领口,动作跟整理领带似的,气场比他还强:“你就是那个许匆。” 然后冷冷地瞪向张惟适。 张惟适:“?” 第 5 章 第五章 许匆身高至少有一八五,五官也周正,跟张惟适并肩站在那里,俩人一个赛一个的又高又帅,都带一点刺激人荷尔蒙的坏男孩气质,确实非常养眼。 但温烆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理智上,他知道现在自己没立场,可感情上,眼看着老男人带着初恋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怎么也无法接受。 就见许匆嗤笑一下,走过来用力推了温烆的肩膀,“行,没想到你还挺吊。” 温烆被推得一个趔趄,他皱了下眉,余光看到张惟适叼着一支烟,站姿散漫,正在悠然地旁观他被许匆欺负。 温烆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你应该清楚。”许匆对自己的名气很自信,全年级谁不知道时胜男是他女朋友? “离她远一点,再让我看到你跟她套近乎,信不信打断你的腿?” ! 温烆心中一动,他自动把“她”听成“他”,下意识看向张惟适,又迅速收回目光。 他对张惟适的感情,已经被察觉了?套近乎是指什么?莫非是那天晚上,他“跟踪”张惟适回家的事? 温烆脑补了一出“小绿茶跟踪白月光,结果被正牌男友当场发现”的大戏,难怪那天晚上许匆突然让张惟适去接他呢……仿佛一切都对上了,但很不幸,他的角色是那个小绿茶。 “……” 所以,现在他才是第三者,强烈的道德感让温烆有些难以面对他们,生出了一点退意,他难过地别开视线。 但这在许匆眼里,无疑是:他心虚了!实锤!! 许匆怒火直窜太阳穴,挥起拳头要砸,电光石火间,温烆第一反应是跑。 人年纪大了,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丢下面子。 少年人或许觉得被情敌打得满场乱窜很丢脸,而灵魂已经知天命的温博士更在意好汉不吃眼前亏,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从没经历过这样简单粗暴的武力对抗,缺乏经验,体力也不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竟一头撞到了张惟适身上。 “……” 天地良心,温烆没想寻求老男人的保护,这时候撞进他怀里,也太茶了。 然而他刚想接着跑,却被张惟适一把捞住。 有那么一刻,温烆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像从前他在实验室熬大夜跑数据,有时候工作到太晚,老男人就提着宵夜等他,那会儿老张也是用这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他。 不过很快,温烆就从温暖的回忆里,被拽回现实——张惟适的大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拧,膝盖还在他大腿上顶了下,行云流水地把温烆抵在小球场的围网上。 温烆:“………………” “够笨的,小书呆子。”张惟适抵着温烆的背,说话时烟气喷在他侧脸上,“连跑都不会。” 跟老男人后来抽的“富春山居”不同,这烟不知道是什么杂牌子,又烈又呛,熏得温烆咳嗽起来。 许匆追过来,“惟哥,把人交给我,我非卸了他的腿不可!”然后他暴躁地冲那几个拿着球拍围观的学生吼:“看什么看,滚!” “许匆你冷静点。”张惟适使了个眼色,盖卓峰、刘觉、胡留他们立即七手八脚地把许匆拦住,边拦边劝,“别别别,还在学校里呢。” “匆哥,算了算了。” “不是说好了就吓唬一下,已经把他吓傻了都。” “真想干架也没必要找这种细胳膊细腿的乖学生啊,赢了也胜之不武,力气留着周末对付隔壁技校那帮逼多好。” 这些男生仿佛个个混不吝,但做事竟然还知道讲分寸,可见本质不算太坏……温烆觉得自己可能对张惟适期待值太低,所以捕捉到一点优点,就容易欣慰。但他同时也抓住另一个重点:“你们,咳咳咳,周末还要约架?” 没得到回应,温烆又说:“放手。” 他试着挣了一下:“张惟适,咳咳,你弄疼我了。” 张惟适扣住温烆的大手又紧了下,才发现小书呆子雪白的皮肤已经咳出一层红晕,脸都皱起来,双眼皮褶皱显得格外深,浓长的睫毛根部有点湿,不知是被呛的,还是…… 有那么疼吗?他也没用力啊。温小少爷是纸糊的,一碰就坏? 张惟适倏然松了手,然后嫌弃道:“连烟味儿都闻不了?你还是男人?” 张惟适一边说,一边侧身退了一步,烟雾退散,温烆好好地喘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又问:“你们周末还要约架?” 张惟适:“。” 张惟适不耐烦道:“关你屁事。” 温烆又深呼吸,默念三遍“这是我可怜的早逝爱人,他现在还是小屁孩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然后向许匆说:“你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敢不敢单挑?” 许匆看着那群拦着他别冲动的兄弟,都气笑了:“这叫以多欺少?你要不要脸?……行,单挑可是你说的,来!谁也别插手!” “等等。”温烆也是审时度势,心里有了底,才敢这么镇定,他一字一顿地挑衅:“你如果只会像低等动物一样用蛮力解决问题,就当我没说。许匆,你敢不敢用文明人的方式,跟我堂堂正正比一场?” . 张惟适、许匆他们围堵温烆的事,迅速传遍了11、12班。许匆不肯把自己疑似被绿的事情宣扬出去,所以传闻理所当然地变成: ——张惟适果然要找那个帅哥转学生算账了! 不少人球也不打了,操场也不压了,陆陆续续向偏僻的小球场涌去。 有人担忧: “温烆肯定会吃亏吧,要不要跟陶老师说一下?” “那可是张惟适啊!我不敢说,他报复咱们怎么办?” 有人期待: “张惟适终于要收拾那个逼王了。” “惟哥干了我不敢干的事儿。” …… 很多男生都不喜欢这位刚来就靠着长相和有钱出尽风头的小白脸,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觉得温烆带着教导主任堵张惟适的壮举很牛逼,不管怎么说,温烆刚转来一个星期,就已经成了全校热议的对象,现在传出他要和另一位风云人物张惟适正面杠上,哪有不去围观的道理? 然而众人以为的血腥场面没出现,只看到温烆挑剔地审视一只球拍。——那是别人占位置用的、适合初学者的廉价练习拍,手感、质地都一般,温烆的嫌弃都写到脸上了。 许匆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打不打?要是害怕了,直接愿赌服输。” 温烆终于从球拍上收回视线,却是望向张惟适,“许匆的赌注是,输了手机上交,闭关一个月不跟别人联系。你的赌注是什么?” 张惟适想说关我什么事,就听温烆很轻蔑地说:“你们可以轮流跟我单挑,只要我输一场就算我输,全胜算我赢。” “。” 口气这么大,如果一口回绝,倒显得他害怕了似的。 张惟适看了眼围网外挨挨挤挤的围观群众。——被他扫过的人纷纷错开目光,复又兴奋地望回来。八卦的视线像无数盏探照灯,闪得他脑仁儿疼。 众目睽睽之下,要面子的惟哥说不出退缩的话。 “……”张惟适觉得这小书呆子并不很呆,还是很会算计人心的,先把许匆给忽悠瘸了,现在又三两句话把自己给架上。 有点儿本事。 就是不知道牛皮吹这么大,实力跟得上吗?他要是输了绝对很丢脸。许匆可是正儿八经的乒乓球二级运动员,估计温烆都没机会比第二场。 “惟哥,”盖卓峰凑过去小声说,“我打听清楚了,温烆在原来的学校报过乒乓球兴趣课,但水平很一般,现在就是虚张声势呢。” 说罢,他还吊儿郎当地冲身后打了个响舌。 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小球场的骆文滨,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北方男生中间,像只鹌鹑似的。 温烆挑了下眉。 骆文滨大约是心虚,没看温烆,只是有些紧张地冲传说中的张惟适点了点头,笑容非常僵硬。 害怕自己的人,张惟适见得太多了,他无聊地收回视线,问温烆:“你想赌什么?” 温烆:“如果我赢了,你周末不准去约架。” 其实温烆这几天都在琢磨,他严重怀疑,张惟适当年被退学,会不会跟经常同校外那些混混打架有关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或许是出了事?就算没出大事,记大过次数足够,也有可能被劝退。 张惟适:“……为什么?” 为什么很难跟你解释,温烆说:“最终解释权归赢家所有。” “嗤,有点意思。” “那你敢比吗?” “可我想不到跟你赌什么。”张惟适怀疑温烆不准他去打架,可能是单纯想恶心他:如果他失信于人,做了缩头乌龟,以后还怎么混?但怎样才能恶心到温烆呢?温烆喜欢什么?小书呆子虽然成绩一般,但好像挺上进的,……要不,不让他学习? 不行,这太傻逼了。 “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赢了,我任你处置,长期有效。”温烆转了下手里的拍子,“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这话一出,围观的同学都激动地发出起哄声。 他竟然在叫板!敢跟张惟适正面叫板的人,整个五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好刺激! 已经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拍照,在校内论坛直播。 气氛越炒越热,还真烘托出青春热血的意思,十七八岁的少年,没人不喜欢被瞩目,许匆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就连围观的盖卓峰也插嘴:“算我一个行不行?我想到惩罚措施了!” 刘觉拉住他:“狗峰,你,你,你就算了……吧!人家惟哥和匆哥都是……专业的,你蹭得太明显……了!胜之不武!” 盖卓峰被戳穿心事,恼羞道:“你你你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许匆催促:“开始吧,别废话了!” 温烆:“来吧。” 许匆是体育特长生,已经拿到了乒乓球二级运动员资格,根本没把温烆放在眼里。然而,几个回合,他就意识到对手不简单。 乔俏俏从小球场侧门钻进去,盖卓峰看到她,立即拨开兄弟,把最佳拍摄位置让给乔俏俏。全场偷偷举起手机的不止她一个:两个男生打得好精彩!你来我往,小小的乒乓球都被打出残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惟适也意外地发现,温烆竟然真的会打球。 而且技术相当可圈可点。 许匆显然也认真起来,两人都正手拉攻,一开始不分伯仲,但温烆显然更稳一些,抓住了许匆失误的机会,一击得分! 开门红一顺百顺,温烆越打越凶,连续的正手拉,又快又准,许匆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显得有些应接不暇,但他到底是专业的,打起精神来全力应战,比分你追我赶,咬得非常紧。他们打的是五局三胜制,1:1 的时候,许匆还能继续放狠话,但2:1 时,就意味着温烆再赢一局,就完全赢了这场比赛!意味着许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他的“情敌”!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匆狠狠抹掉手心上的汗,决定拿出看家本领,说什么也不能输! 他一开始就打得很凶,发球强攻赢得先机,温烆回击一个漂亮的旋转球,许匆用反手抹掉那旋转球的攻势…… 9:3! 9:4! 10:4! 温烆拿到赛点!!!! “哇!再得一分,温烆就赢了!”有人激动地科普,连不懂规则的同学都沸腾起来,他们虽然不太明白乒乓球,但许匆非常有名,全校没人不知道他是跟惟哥混的、不能惹的家伙,也顺带知道他乒乓球非常厉害。 所以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转学生,竟然有希望赢过体育大拿?太反差了!多么令人激动! 最后一分相当胶着,有来有往十几回合,许匆忽然发力!一个暴扣!温烆险险接住,然后超低空拉直球,反手一个弧旋球,直接拉穿了许匆! “11:4!赢了!温烆赢了!” 全场沸腾!乔俏俏连掩饰都不掩饰了,差点把手机举起来拍,开心地跟盖卓峰炫耀:“我发的帖子已经被顶了一百多楼了!” 盖卓峰看着乔俏俏开心的模样,一时忘了立场:“温烆是挺牛逼!” 少年站在阳光里,因为剧烈运动出了汗,袖子也被挽到手肘处,白晃晃的小臂有些纤细,整个人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他晃了下球拍,越过人群,看向张惟适,微微扬了下下巴,又矜持又骄傲。 此处无声,但张惟适听懂了,他在问:怎么样?厉害吧? 呵,年轻的温烆水平是一般,但55岁的温烆,是桃园街道暨科研所弧弦球第一人,打遍区体育中心无敌手,拥有几十年实战经验,区区一个二级运动员算什么? 第 6 章 第六章 温烆朝张惟适喊话:“该你了,还打吗?” 温烆其实挺希望张惟适直接认输。他技术虽然强,但体力这块是短板,连续两场还是蛮有挑战。 温烆刚刚之所以激许匆跟他PK乒乓球,是因为他早知道许匆擅长这个,不会拒绝。而许匆的水平应该是老张那群朋友里最高的——当年老男人那张高中合影上,只有许匆脖子上挂着奖牌。 其实张惟适也知道,连专业的许匆都输掉了,他肯定不是对手,这会儿直接认输反而体面。 然而,刚才那场对决太精彩,搞得张惟适也有点手痒,想跟温烆玩一局:“怎么不打。” 温烆:“……”这都要继续,老男人还挺犟。 不过惟哥挺讲道义,主动提出:“车轮战我赢了也不光彩,一局定输赢吧。” . 围观的人更多了,小球场两面毗邻校墙,一面挨着思道楼,只有一面围网可供围观,已经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貌似不止11和12两个班,连同时上体育课的高一、高二都有人嗅着八卦的味道赶过来凑热闹。——两人对战时,人群里时不时发出“学长加油”、“学长啊啊啊啊”的喝彩。 也不知是在给谁助威。 温烆觉得多半不是给自己的,学生时代,大家普遍更喜欢有些痞气的坏男孩,而不是他这种无趣的好学生。 呵,招蜂引蝶的老登,谈了恋爱还不够。 温烆打得比第一局还凶。 无机质的乒乓球好像认主了似的,温烆指哪儿打哪儿,全是出其不意的斜线大角,接这样的球,不谈技术,光体力都是巨大的挑战。 不过张惟适体能好得惊人,大长腿跑起来速度又快,居然撑到下课铃响,才被温烆以11:3的大比分拿下。 “啊啊啊啊赢了!!学长好帅!!!” “那个就是温烆啊?” …… 外边人声太嘈杂,温烆反而听不清他们都在喊什么,只走向张惟适,微喘着说:“你输了,答应我的事记得做到。” “愿赌服输。”张惟适痛快地说,然后不由自主地盯着少年运动后红扑扑的脸颊,微张着、喘.息的嘴唇多看了两眼,补了句:“你怎么累成这样,行不行啊?” 温烆:“?” 这话有点耳熟,上辈子他俩滚完床单,老男人腻在他身边暧昧地吐槽一句,那是情趣。而现在,老登是别人的男朋友,还是比赛之后这么说,那就是挑衅。 温烆皮笑肉不笑:“不太行,才赢两场就累了。” 张惟适:“。” 嘴巴还挺厉害。 然而老张也没说错,同样是剧烈运动,他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儿人似的。温烆现在怎么看他怎么来气,忍不住又怼了句:“你这么想也很正常。” 张惟适:“?” “什么意思?” 虽然没听明白,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温烆扬起一边眉毛看他:“我是说,像你这种四肢发达、脑子里都长肌肉的家伙,用体力评判一个人行不行,很正常。” “……草。” 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张惟适的震惊和新鲜竟压过了怒火,他走近两步:“你再说一遍。” 温烆喉结滚了下,别说,老男人这样子是挺唬人的。语气明明是平静的,但那气场,吓得他心跳都快了。 这时候许匆拨开人群钻过来,一脸的慷慨赴义:“我也输得起!手机给你!一个月后还我。” 他本来想出的赌注是:让温烆不准再联系时胜男。 但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许匆不想把私事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改口输了的把手机交给对方,在学校时,有他守着呢,放学后,没有手机温烆怎么联系时胜男? ——又不是一个班的,没手机怎么谈恋爱? 这想法跟温烆英雄所见略同,俩人简直一拍即合。 “但你不能试着破译我的开机密码,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许匆强调。 温烆接过他的手机,轻描淡写地“嗯”一声,然后对张惟适摇了摇手指:“好话不说第二遍。” 说罢拔腿就走,溜得特别快。 “……” “哎?不是?!他就那么走了??”许匆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他才是那个跟温烆“约架”的人,怎么一场万众瞩目、酣畅淋漓的比赛过后,他忍痛履行诺言,对方就回给他一个“嗯”??? 就一个“嗯”?? 他跟张惟适说的话都比他多! 而且他俩的事儿还没完呢,他只是输了比赛,不意味着不再跟温烆算账,许匆拔腿要追,被人一把扯住。 张惟适顺势勾了下他的脖子:“你别乱来,我去吧。” 现在确实人太多,众目睽睽的,许匆想,他要是没控制住情绪,跟温烆打起来,肯定要被拎去政教处,说不定还要叫家长,再被叫一次的话,他爸饶不了他。 许匆感激地说:“惟哥,谢了!” 张惟适背对着他摆摆手,咕哝:“我又没别的意思,他怎么跟只刺猬似的,一碰就炸毛。” 。 张惟适追上温烆的时候,正撞见一个女生给他送水。 张惟适皱了下眉毛,脚步微停。 那女生个子小巧玲珑,只到温烆下巴,但长得很清秀,似乎是高二年级一个很有名的美女。——每次体育课碰上,盖卓峰他们都要激动一回。 但张惟适没觉得她多漂亮,那女生还没温烆白呢。 他手插着裤子口袋,冷眼看温烆温言软语地跟那女孩子说着什么,可惜太远了听不清内容,张惟适放重脚步走过去,“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那女生抬眼,看到是张惟适,吓得差点把水扔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走了。” 温烆:“……” 张惟适很轻地嘁一声,语气不善地说:“挺会啊,又勾搭上一个。” 他的重点在“又”,而温烆听到的是“勾搭”。 温烆的怒火又窜上来了:“张惟适,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是谁不会好好说话?”刚才是谁挑衅一半儿就走了的? 俩人大眼瞪小眼,要是怒气能具现化,一定会在俩人视线交汇处迸出噼里啪啦的电火花。 张惟适觉得很惊奇,一般人被他这样盯着,早就吓得尿裤子了,而一般人这样盯着他,他早就动手了。 偏偏温烆瞪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点不认输,张惟适也愣是没揍他。 这位小少爷身娇肉贵的,泪窝又浅,他有点不敢碰。 最后只是威胁道:“我警告你,别动不动用你那张小白脸勾搭女孩子,尤其是有男朋友的。” 但温烆完全没get惟哥话里的深意,还以为刚才那女孩子有男朋友。……如果是那样,确实是他不够妥当。温烆神态放松下来,鸡同鸭讲地解释:“我没要她的水。” “?” “哦,那还行。” 张惟适自己也不知道“还行”在哪儿,就知道温烆态度软了,他的气儿也顺了。 温烆很认真地说:“我不认识那个女孩儿。我刚刚一直努力地在回避,但女孩子脸皮薄,我不想伤她的自尊,所以多说了几句,以后我会更努力地避免这一类误会。” 他再遇到老张不容易,不想他对自己产生一丁点误会。 张惟适本来想说你跟我说得着?我又不是谁男朋友。但对上少年真诚的视线,粗话竟没说出来,舌尖一转硬改了口:“你怎么拒绝的?” 温烆眨了下眼睛,认真道:“我说可乐太凉,含糖量太高,对身体不好,我只喝热茶。” “……你真他妈是个人才。”这么离谱的理由都敢编,还不如直接拒绝人家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操场主席台旁,没拿个人用品去占球场位置的同学,都把水杯、水瓶、不适合运动的厚外套堆在这里,左边是11,12班,右边是高二的,泾渭分明。 温烆渴坏了,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就拧开盖子,瞬间雾气腾腾,茶香四溢。 “?” 还真喝茶? 见张惟适睁大眼睛瞪他的保温杯,温烆把杯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尝尝?” “……不用。”张惟适立马拒绝,脸上写着嫌弃。 真是不懂欣赏,这可是他从温夏虹办公室淘的特级太平猴魁。温烆摇了摇头,吹散漂浮的茶叶,水太烫,只能慢慢呷一口。 这会儿俩人已经说尽了有限的话题,空气都是安静的,温烆知道18岁的张惟适不待见他,但还是想借故跟他多独处一会儿,哪怕以普通同学的关系也好。 他实在太想念老男人了。 然而,张惟适很快就不耐地说:“你慢慢喝吧,我走了。” 还不忘再次警告:“记着我的话,别人的女朋友别碰,对你没好处。” 温烆:“……” 温烆看着张惟适离去的背影,一路目送他进了篮球场。老男人运动天赋相当好,听他说,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望子成龙,给他报过很多体育特长班,虽然最后都半途而废,但篮球已经成了爱好。 集团组织活动时,张惟适偶尔去露两手,总能赢得满堂喝彩,但他私底下跟温烆吐槽:没意思,他们没人敢赢我。当年上学的时候,你男人打篮球才叫厉害。 不知不觉,温烆已经快走到篮球场,远远看见张惟适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隔着半个操场也能听到青春热烈的欢呼。 温烆脚步一顿,却转了方向。 年少的张惟适还是那么耀眼,可是18岁的他貌似不喜欢他,希望越来越渺茫,提早相见也没改变什么。温烆转身回了教学楼,他决定回班级自习。 。 只要不是陶莲的课,张惟适他们几个都不在乎迟到,篮球一直打到第三节上课铃响,才收摊结伴去小卖部买水。 盖卓峰满头是汗,已经渴疯了,冲在最前边,拉开小卖部门口的立式冰柜门,扯着嗓子吼:“都要可乐吗?我一起拿了啊!” “jbk~” “狗峰帮我拿雪碧!” “我要绿茶!” “哦了,惟哥要什么?” 不知怎么,这会儿张惟适忽然想起温烆被热茶烫得红润润的嘴唇。 啧。 “冰可乐。” 。 这群男生果然迟到了,不过物理老师出了名的好脾气,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不管班级多乱,说话永远轻声细语。他眼睁睁看着这群一身臭汗的小子鱼贯而入,就咳嗽两声,慢悠悠地吐槽:“就别回来了呗?瞧给我们空气污染的。靠窗户的同学,把窗户打开……” 班里发出一阵捧场的大笑,张惟适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没太多表情,但盖卓峰和刘觉两个好像还挺骄傲,回座位时,还没心没肺地跟过道两边的同学挥手致意。 温烆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觉得血压有点高。 宁城五中的教学质量,真是参差不齐,有陶莲那样严厉的女中豪杰,也有物理老师这样的奇男子……他坐在第三排听课都要竖起耳朵,很难想象,这么嘈杂的环境下,最后一排角落的张惟适怎么听得到,何况他还有那么一群狐朋狗友。 这样下去,即便老张不被开除,也够呛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吧? 温烆陷入沉思,修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敲鼓点似的越敲越快,忽然停住,看向他现任同桌:“骆文滨,你很讨厌跟我坐同桌吧。” 骆文滨:“!” 骆文滨想起体育课上他“出卖”温烆的事,:心虚地说“怎么了?” 温烆却不搭理他了,自顾自在桌面上摊开的物理题上画了条实物连线,并在“R1变阻器”上画了个圈。 “……”骆文滨咕哝,“神经病。” 由于科任老师不管纪律,后排非常放松,乔俏俏几乎把半个身子扭过去,喜气洋洋地说:“狗峰你看!我发那帖子已经成‘HOT’了!我火了!” 盖卓峰很给面子:“厉害啊,我看看……”他一边往下滑一边读:“没想到乒乓球竟然打得这么苏,惟哥,快看,有人夸你呢,说不定是你的迷妹。” 张惟适兴致缺缺:“不看。” 盖卓峰:“哎早知道我也上场了,真是出风头的好机会。……啧,这么多人说温烆是校草?他们什么眼光啊——” 忽然,一只大手在盖卓峰面前摊开,修长的手指微微勾了勾。 盖卓峰心领神会,狗腿地把手机递过去:“得嘞,您过目!” 第 7 章 第七章 正如乔俏俏所说,才一节课的工夫,那帖子已经顶了几百楼,一大半都是舔屏的: 5L:我们学校的?五中有这样的大帅比,我竟然不认识?我不信! 22L:以前觉得乒乓球是老年人运动,公园大爷才打的玩意,我承认,我以前真的很装。 49L:转学生啦!他就是那天开宾利进校园的转学生!高三11班的! 51L:是学长哦,斯哈斯哈 55L:我觉得张惟适更帅,坏男孩那个劲儿,痞帅痞帅的 56L:不行,我害怕,感觉惟哥会家暴我 57L:惟哥打球也像打人似的 68:虽然知道是运动的原因,但温烆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呀 77:五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推墨镜.jpg) 106L:报——!温烆,17岁,身高176,体重60kg,生日6月25,巨蟹座,从海城Z大附属中学转过来,成绩也不错,具体多少不说啦。不用谢,刚好在档案室帮老师整理资料,匿了。 107L:不是姐妹儿你FBI啊? 110L:成绩好,体育好,长得好,家世好,但有个致命的缺点:他没转来我们班! 119L:106L秀啊! 136L:温烆有女朋友吗?再探再报!@106L 208L:我说温烆是五中校草,没人有意见吧? 209L:臣附议。 211L:臣附议 222L:学长的颜值确实不错,就算是巅峰时期的我,也要避其锋芒! 223L: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 308L:什么?转学生的事你们都不知道吗?刚开学就跟张惟适结梁子了,他带着大熊猫去抓张惟适,抓了个现行! 309L:卧槽 310L:卧槽! 312L:(怒赞大拇指jpg) 315L:卧槽,新同学这么勇,感觉更帅了 333L:照片里另一个不是张惟适吗?俩人关系挺好吧?不然怎么会一起打球? 334L:那就不懂了 406L:[图片]独家近景,自习课偷拍的(狗头jpg) 408L:好帅啊啊啊啊啊!睫毛好长呀 411L:女生真肤浅,受够这个看脸的世界了(呕吐jpg) 412L:想知道温烆用什么牌子的洗面奶,脸又白又干净,一个痘痘都没有!!! …… 张惟适拇指翻动,一目十行地滑到底部,论坛触底自动刷新,又蹦出一条最新回复: 413:温烆成绩好?成绩好生物考32分?整个11班都知道他是学渣。 看起来像一条刚注册的新账号,头像是默认的,昵称也是一串数字。 那只是一次随堂测验,知道温烆小测成绩的,肯定是他们班自己人,而新注册的账号……张惟适抬眼,向前排看过去,正好物理老师也踱步到第三排,用手指敲了敲骆文滨的桌子,清了清嗓子说:“啊咳,坐前排还玩手机?也太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吧。” 骆文滨立即把手机往桌肚里藏,紧张地看向老师。 然而物理老师根本懒得收他的手机,只问了一道问题,见他没答出来,摇摇头,又挪到学委座位边,接着讲题去了。 “蠢货。” “啥?惟哥你说谁?”盖卓峰问,“咋啦?” 张惟适把手机还给盖卓峰,“没说你,玩去吧。” 盖卓峰咕哝:“我也觉得这些人挺蠢的,竟然众志成城推一个转学生当校草,长得好看就可以了吗?他们根本不了解他!已经没人关注内在美了吗?” 班级里瞬间安静。 盖卓峰立即把手机塞回桌肚里,拿起笔在物理练习册上悬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心疼,然后才小心翼翼抬起眼睛,果然撞上站在班级门口的陶莲杀人般的视线。 陶莲指了指他,然后严厉地扫视全班,抱臂站了好一会儿。 。 果然,放学前,陶莲收了盖卓峰的手机,并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给全班骂的狗血淋头,从“已经高三了,我还得抓纪律”开始话头,到“马上就月考,看你们怎么表现”为结束语。 因为挨了一顿骂,大家都蔫蔫的,完全没有放学回家过周末的活泼,出班级的脚步都静悄悄,以至于老陶轻轻点个名,全班都听到了:“张惟适,你留一下。” 温烆故意走得慢吞吞,两步一回头,但仍旧没听到陶莲为什么要单独留堂,反而不小心和张惟适对了个视线。 老男人单肩挂着书包,站姿懒散,他踩在地上,比讲台上的陶莲还高,薄薄的单眼皮,好像总也睡不醒似的,看到温烆偷看他,才扬了下眉,眼神有点凶。 “……”温烆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老东西,跟别人谈恋爱就罢了,还这么不待见他,上辈子还说什么“人的理想型是不会变的,无论以什么方式相遇,我都会被你吸引”。张惟适,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老骗子。 这几天温烆都有些怏怏的,没兴趣结交新朋友,放学总是独来独往,某些单细胞生物——比如盖卓峰,就误以为新同学是那种仗着家里有钱就看不起人的假清高。 所以,他被温烆好声好气地叫住时,相当诧异:“你叫我?没找错人吗?” 当然是叫你,你像连体婴儿似的,整天跟老张泡在一起,这么多天,终于落单了,机不可失。 温烆点点头,礼貌地说:“盖卓峰,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盖卓峰:“?” 盖卓峰想也不想就拒绝:“干嘛,咱俩又不熟。” 温烆追上他,飞速报了个高档餐厅的名字,看到盖卓峰脚步明显放慢,轻笑了下,慢吞吞地解释说:“那天真是不好意思,害得你们被老师抓到,我一直挺过意不去的,都是同学,不会不收下我的歉意吧?” “……”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但那可是人均大几百的高级自助啊!别说学生了,连工薪阶层平时也不舍得去那里消费的。 盖卓峰吞了口口水,犹豫道:“就请我一个?惟哥今天被老陶留下了,还有刘觉他们……” “张惟适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我不敢跟他讲话。其他人我也不熟,峰哥,你暂时叫上他们,今晚先让我赔罪,你们帮我跟惟哥讲讲好话,到时候再一起请,可以吗?” 什么?可以吃两顿!盖卓峰一口答应。 不过,盖卓峰的手机刚被没收,现在放学又已经有一会儿,最后只联系到刘觉。 一小时后。 竹の鹤日式铁板烧内,盖卓峰吃得心满意足,对餐台中间忙碌的师傅说:“牛排要七分熟!再来一份鹅肝,多淋蓝莓酱,谢谢!” 刘觉:“师傅,鹅……鹅肝——” 盖卓峰:“鹅肝要两份!”他又抻长脖子问温烆:“你还要不?” 温烆抿了口无糖抹茶,“我吃饱了,谢谢。刚才说到哪里了,张惟适唯一一次记大过?” 钱不是万能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有用,一顿大餐就差不多收买了两个高中生,再加上温烆颇有技巧的话术,以及随和热情的态度,盖卓峰和刘觉俩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快把张惟适的老底掀了。 “惟哥这个人,他看着凶,其实很讲义气。” “对,对……惟哥好,好人啊!我说话不太利索,一开始很多人笑……话我,只有惟哥帮我出头,从那以后,我就跟他……混了!惟哥好几次都差点被,被记大过,高一有一回……” 盖卓峰把一杯蜜桃气泡水塞给刘觉:“喝口饮料吧,听你说话真费劲。本来就结巴,还从高一时候讲起,要讲到什么时候?人温烆都吃完了。” 温烆笑道:“没关系,你们的经历很精彩,我挺向往的,高一又是为什么?” 盖卓峰怀疑温烆是不是有点崇拜他们?反正跟他讲话,就觉得春风拂面的,特别舒服,既然他爱听,盖卓峰就与有荣焉地忆往昔:“高一那会儿,有几个高三的特别能装,惟哥一入学,他们就主动找过来,问惟哥‘你就是张惟适啊?听说你特别能打’,反正就是挑衅,惟哥能惯着他们吗?” 刘觉:“几下就把他们……干趴下了!还有去网吧、抽烟、翻墙都……被抓过。” 盖卓峰:“那都是小事儿,最严重的一次,是高年级那家伙腿骨骨折,他家长不依不饶,一定要告惟哥。……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就欺负惟哥家里没大人撑腰——” 话没说完,他被刘觉捅了一下。 温烆假装没看见,端起抹茶又呷一口。 盖卓峰摸摸鼻子,跳过刚刚的话题,接着说:“别看老陶平时跟母老虎似的,天天骂人,其实特别护犊子,咱班学生闯了祸,她能护的都护着。听说老陶跟那家长吵得不可开交,又是调监控,又是找证人,证明是他们理亏,是那个人渣先骂惟哥没妈!” 盖卓峰又被捅了一下。 他挠挠头,含糊地说:“反正嘴挺脏的,最后赔了那人渣医药费了事。” 温烆问:“没记过吗?” 盖卓峰:“没,学校轻易不记大过,那玩意要记入档案的,如果一段时间之内连续两次记大过,是有可能被劝退的。” 温烆蜷了下手指,他将握成拳的手藏到桌子底下,“这样啊。” 刘觉:“但是吧,我们高二那次——” “那次绝了!”盖卓峰眉飞色舞地说,“那会儿高一新生入学,还在军训呢,趁着教官集体开会,所有学生原地站军姿,惟哥跑到人家队列去,一连串点了好几个人名,当着全校学生的面把他们拽出来。” 温烆问:“其他同学就看着?没人帮忙?” “没,”刘觉说,“都……吓跑了!” 温烆:“……” “刚入学嘛,大家还不熟,肯定顾自己更要紧。你不知道惟哥当时多吊,那气势,那表情,给那几个新生吓傻了都。收拾完人,他还让他们站一排,问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答得不对就挨一巴掌。” 这事儿温烆从来没听说过,好奇道:“为什么呀?” 盖卓峰遗憾地说:“哎,未解之谜。当时没听到,后来惟哥怎么也不肯说。——我看教官回来了,赶紧去找老陶捞人……可惜那次闹得太大,老陶也没压住,惟哥差点被劝退。” “劝退?”温烆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少食客纷纷回头。 “别激动,”盖卓峰说,“要真劝退了,你还能看到惟哥?改成记大过了,记入档案,搞不好会跟他一辈子。不过也有规定,他如果老老实实地连续一年不惹事,就有可能把处分消掉。” 温烆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了些:“那消掉了吗?” 俩人齐刷刷摇头,盖卓峰苦笑:“惟哥是那种老实的乖学生吗?” ……那倒也是。 。 教师办公室内,陶莲把练习册卷起来,往张惟适身上招呼:“张惟适,你要气死我是吧?” “疼!疼!”张惟适一边躲一边说,“我周末真有事儿。” 陶莲瞪他:“有什么事儿比考试还重要?马上月考了,给你单独补补课,你还不乐意了,知不知道多少人求我出去给人家孩子上节课,都请不动!” “知道您是特级教师,”张惟适跟她保持两米距离,说,“我周末要打工,你知道的。” “……” 陶莲不骂了,沉默片刻,又叹口气,“要是经济上有困难,老师这里——” “别!”张惟适打断她,“别搞得像贫困生一样,没必要。” “我能养活自己。” 十七八岁的孩子自尊心强,陶莲也不好多劝,最后向他招招手,“站那么远干什么?我能吃了你?” 张惟适警惕地挪过去。 陶莲没好气地把刚刚用作武器的那本练习册塞给他:“不补课也行,unit1-5所有理解做完,周一我检查。” 不等张惟适抗议,陶莲又说:“有空来家里吃顿饭,丹丹还念叨你呢。” “哦。” “当年你把欺负她的那几个小流氓教训了,现在还背着处分……” “一点小事,不用记到现在。”张惟适撇过头。 然后他感到手里的练习册被抽走,胳膊上又挨了一下。 “嘶——”张惟适捂着胳膊震惊地看偷袭他的老陶。 陶莲已经恢复了彪悍状态:“什么小事?你再敢犯事试试?毕业之前都规规矩矩的,得把处分消掉,知道吗?” “哦。” 第 8 章 第八章 周六温烆依旧准时起床,吃过早餐,背了会儿书,跟阿姨交代一声,便抓上书包出了门。 他不想让温夏虹担心,所以没麻烦司机,自己打了辆车,直奔那片破旧的老楼。上次去天色已经全黑,只觉得这里黑洞洞的,又荒凉又破败。 早晨则是另一番景象,早餐摊热腾腾的香气驱散了寒冷,临街小铺的大叔图省事把洗脸水泼到门口的排水沟里,小电驴的喇叭和大妈的砍价声遥相呼应,交织成一片生动的人间烟火。 温烆有点感慨:原来这就是老男人少年时的生活。 他随便点了一份包子豆浆,找了个视野好的露天餐桌坐下,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虽然张惟适已经答应了他周末不去约架,但现在老男人的信用度已经濒临破产,温烆连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老骗子还吹他当年是三好学生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张惟适那么会骗人?遥想上辈子,老张对他总是言出必行的,工作再忙,答应他去度假,就一定会挤出时间;饭局应酬也都主动报备,高情商懂浪漫,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换做是谁,都想不到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沉稳爱人,青春期时候会是这种画风。昨晚他还旁敲侧击问了张惟适和许匆的关系,奈何看那两位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出什么异常。 或许直男比较迟钝,温烆怕穿帮,没敢一直追问。不过,他已经问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今天老张跟技校那群不安定分子的恩怨,多半是许匆作出来的。 抢体育场场地、线上打游戏骂起来线下对线,然后发现猪队友就在隔壁……许匆是个能惹事的,却人菜瘾大,两次跟人家正面杠上,都没讨到便宜,所以拉上张惟适他们给他撑场面,一来二去,这两拨人就成了死对头。 温烆上辈子还是真青少年的时候,就无法理解那些热衷于打打杀杀的中二少年,现在更不理解: 纯粹的意气之争,无不无聊? 为这种事,再被学校抓到,而抹不掉处分,档案里背一辈子污点,甚至有被退学的风险,多不值当? 他今天说什么也要阻止张惟适。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今天气温又降了几度,坐在室外有点冷,温烆将化学书挪开一些,喝了口热豆浆。 “吃早饭还学习呢?”胖老板笑呵呵地搭讪。 温烆也朝他笑了下:“等同学,可能要多坐一会儿。” “没事没事!”老板说话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就是话多,“想坐到啥时候坐到啥时候,一看你就是学习好的,真自律,哪个学校的啊?” “……” 温烆不太适应如此自来熟的交流方式,正后悔选了这个早餐摊,忽然瞥见他等的人。 “我先走了。” 真没想到,大周六的,张惟适居然也起这么早。温烆匆匆起身,抓起书包,就冲他跑过去,身后响起胖老板中气十足的叫喊:“小同学,还没吃完呢!我给你打包啊?” 温烆没工夫回话,随便挥了下手,加速冲刺,好歹拦住了老男人。 这种老破小没有物业,也没有围墙,张惟适熟练地穿过狭窄泥泞的路,新刷好的白色运动鞋没沾上一点污渍,忽然看到有人冲他狂奔,然后一个急刹。 张惟适眼皮一跳,低头看了眼鞋,才慢慢抬头看温烆。 “……” 温烆立即:“对不起!我赔你一双新鞋吧!” 张惟适:“…………” 本来想发的火,被这一句话给堵回去了,再发作就显得矫情,张惟适磨了下槽牙:“你怎么会在我家楼下……” 他目光落在温烆手里的化学书上,语气逐渐震惊:“……上自习?” 温烆有点尴尬地把书塞回书包里,解释说:“我没想到你这么早起床,本来想等你的时候,背一会儿书。”马上就要月考,温烆得抓紧一切时间,尽量多捡起从前的知识,才能考出个不太难看的成绩,最起码别比原来差太多,他不想让温夏虹操心。 张惟适:“等我干什么?” 温烆早有准备:“之前不是说好的。” “?” “昨天比赛我赢了,你自己说愿赌服输,不会去约架,我是来监督你的。” “……” “……” 张惟适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至于吗?” 只是打个赌的话,当然不至于,但今天一小步,可能是阻止老男人踏上被迫退学、进而去黑煤窑打工,染上尘肺、搞垮身体,最后英年早逝等等恶劣结果的一大步,那就非常必要了。 温烆深沉地说:“至于,勿以恶小而为之。” “……” “神经病。” 张惟适表情空白,用肩膀撞开他,从逼仄的胡同挤过去。 温烆差点一脚踩进泥里,踉跄一下才扶住墙站稳,结果扶墙时蹭了一手黑灰。 温烆:“……” 他来不及擦,用那只干净的左手,拽了下挂在右肩上的书包带,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然而,作为在宁城长大的“地头蛇”,老男人对地形熟稔,再加上那双优越的大长腿,时走时跑,过行人、穿小路,没一会儿就跟温烆拉开了一段距离。 温烆:…… 不是,你凌波微步啊? 没多久,他便成功用一个红绿灯挡住温烆。 张惟适站在马路那头,隔着车水马龙,遥遥地向温烆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然后悠然地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踪影。 “………………” 二十分钟后,凯达洗车行。 张惟适穿着防水裤,拎着高压水枪出来时,就看到温烆正跟老板穆大福聊天,他的书包已经扔在椅子上,折叠桌上摆满了奶茶。 “温烆?”张惟适刚叫出个名字,穆大福就笑呵呵地跟他招手:“你先忙,我替你招待朋友。” “谁是我朋友?” 然而,车主已经把车拐上台阶,张惟适没时间收拾温烆,只能黑着脸指挥客人把车开进指定位置,然后冲水、喷清洁剂,业务看起来非常熟练。 温烆走近了些,看着张惟适忙碌,有些庆幸昨晚一口气套出很多干货,记住了这家洗车店的名字。——其实也不用店名,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老板。 穆大福几十年后鸟枪换炮,加盟了一家4S店,已经是宁城数得上的富人,过得相当滋润,温烆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老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帮过他的洗车店老板、高中时的恩师……后来他都涌泉相报。 温烆从前只是知道个大概,听老男人提过一嘴:他母亲去世前,偷偷给他留了一笔存款,但也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会勤工俭学。 温烆方才跟老板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兼职洗车其实赚不到太多钱,不过对于十几岁的高中生来说,打工也没有太多选择。 洗车是件枯燥的事情,温烆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发散思维,想起上辈子他和老张去LA度假时,遇到的那些赚零用钱的洗车男孩,脑补出夏天的情形:十八岁的张惟适穿着洗车皮裤,上半身工字背心,露出精壮的赤膊,炙热的阳光烤在身上,晒出晶莹的汗珠,或许因为太热,还会用喷枪互相打闹,清凉的水浸透背心,再甩一甩头发……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 “喂,发什么呆呢?” 一只大手不耐烦地在温烆面前晃了下,顿时驱散了成年人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温烆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张惟适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老男人臭着脸,语气特别凶:“你怎么找过来的?” 温烆不打算出卖盖卓峰,转身拿了杯热奶茶:“顺着方向挨家找的,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见张惟适没有要接的意思,温烆叹口气,翻出自己的掌心,露出上面的红痕,“看在我辛苦提过来的份儿上,给个面子呗。” 那家奶茶店只有老板一个人忙活,没法提供外送服务,而温烆打算在这里赖一上午,自然要打通关节,一口气买了好几杯热饮,准备请全洗车行,提了一路。 那双手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皮肉嫩得不行,细细的塑料手提袋在手心上勒出的痕迹到现在还没消,因为底色白,所以视觉上格外刺目,看着就疼。 张惟适有点烦躁,“谁让你买的?拿走!” “怎么说话呢!”穆老板看不下去了,数落张惟适:“同学好心好意请你喝饮料,凶人家干嘛?温烆都跟我说了,他跟你有一点误会,是专程来讲和的,看看人家,你也要大度一点。” “你不知道,他——”张惟适觉得没法解释,“……算了。” “这就对了嘛。”老板把那杯奶茶接过,硬塞进张惟适手里,笑眯眯地说,“那小子就是嘴硬心软,他是看你这么辛苦,心里过意不去。” 他吸溜一口奶茶,“咱家惟适是个好孩子,就是爱跟一群狐朋狗友混,还从来没交过你这样的乖学生朋友,你多帮助他,别嫌他粗鲁……” 穆大福跟家长似的絮絮叨叨,张惟适听不下去,抓起一根静电毛刷,继续干活去了。 温烆的“奶茶外交”策略非常成功,没一会儿就跟洗车店上上下下混熟了,得到了唯一一张折叠桌的使用权,坐在不碍事的角落看书写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张惟适干活儿。 周末洗车的人非常多,过了九点甚至得排队,张惟适攥着冰凉的高压水枪,忙起来却一点不冷,手碰上车玻璃,都会留下热腾腾的印子,再被他擦掉。 相较之下,坐下就没动弹的温烆,已经冻得时不时需要对手心呵气,不然僵硬的手指不听使唤,根本没办法写字。 到底是谁说北方没有南方冷的?这还没正式入冬呢。 温烆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有点后悔出门时没把冲锋衣套上,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感冒,但如果不坚持,拯救老男人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他这样为张惟适着想,老东西竟然还对他爱答不理的,真是让人火大。 “给,把这个披上。” 温烆抬头,就看到老板拎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过来,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他感激道:“谢谢叔叔。” 衣服对他来说有点长,袖子需要挽一节才能露出手,但过长的下摆,可以完全包裹住腿,隔绝寒冷。 “有点儿大,还行!”穆老板朝张惟适的方向眨眨眼,“这是他存我这儿的衣服,刚才抽个空儿,就给翻出来了,自己还不好意思给你。” 温烆不由得看过去,却见老男人面无表情地擦车,连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给。 温烆笑了下,摸了摸厚实的衣摆,“很暖和。” 不知是不是北方人人均社牛,穆老板闲下来,就踱过来跟温烆侃两句:“张惟适这孩子有眼力见儿,能吃苦,是块做生意的料,别看他大多数时候凶巴巴的,好像特别不好惹,但跟客人会来事儿,忽悠人办卡的时候,不笑不说话——他竟然会笑!情商高,干活还利落,又聪明又卖力,有他在,我这儿生意都好了不少。” 看得出,老板相当喜欢张惟适,块把人夸成一朵花儿,温烆也喜欢听,在两人的对话里,张惟适简直是个性情温驯、玲珑心肠的可爱少年。 但差不多中午,忙碌告一段落的时候,张惟适亲自来打脸了。 他好像不会好好说人话,用指关节在那张折叠桌上敲得啪啪响,然后垂着眼皮看温烆:“坐一上午了,有意思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滚蛋?” 第 9 章 第九章 “……” 温烆默默深呼吸,第N遍告诉自己,这货是对他忠贞不二、疼了他二十多年的爱人,才压下想打人的情绪:“我说过了,我不走。” “别以为赢了一场球,你就有资格管我。有些事不是你这种乖学生能理解的,懂?” 什么意思?听话听音,莫非张惟适打算赖账? 呵,老东西的话果然不可信,还好他早有准备。 张惟适感觉小男生看他的眼神幽幽的,明明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目光也称得上平静,但看得他莫名感觉头皮有点发紧。 恰好穆老板过来招呼他们吃饭,打破了奇怪的氛围:“开饭啦!小同学你也一起。” 温烆本想推辞,奈何穆大福太热情,便恭敬不如从命。 饭点洗车的客人明显减少,不过凯达汽车服务算上老板和临时工张惟适,一共也才四个人,得分批休息,穆老板抓起一块擦车布亲自下场,赶张惟适去拿饭:“孩子们你俩先吃,吃完再走。” 温博士上辈子和老张定居在京城,虽然也算北方,但毕竟是一线,跟小城市的风土人情很不一样。宁城的大叔大妈个个都是社牛,热情到缺少边界感,却又因真诚而不让人反感。 张惟适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难怪十八岁的他身上有“江湖气”。 “发什么呆呢,吃饭。” 一盒盒饭拍在温烆面前,动作不怎么温柔,却避开了那本化学试卷。那是周末的作业,温烆花一上午时间做了一张半,效率不算高,但收获颇丰。 温烆一边收拾书本,一边问:“你写作业了吗?” “我发现你真的很爱管闲事。”男生音调懒懒的,拉开椅子,不打算给温烆一个眼神。 可折叠桌就那么大,两个大男生面对面吃饭,也有种头凑头的错觉。张惟适又往后挪了下椅子。 呵。 温烆撇了下嘴角,从长长的军大衣袖子里伸出手,掀开盒饭薄薄的透明塑料盖,里面是两素一荤:炒豇豆,番茄鸡蛋,土豆红烧肉,以及堆得满满的白米饭。 温烆顿时有点发愁。 “饭里有毒?” “没。” 温烆这才开动,但也勉勉强强,张惟适眼睁睁看他相面似的,精挑细选了一块不带皮的西红柿,仔仔细细拌进米饭里,终于夹起一筷子,结果刚咀嚼两下,小男生那张脸就皱了起来。 张惟适见状,语气不大好:“怎么,真有毒?” 温烆:“……” 温烆有点后悔接受穆老板的邀请在这里吃饭了,不吃的话太没礼貌,吃的话又实在难以下咽。 温烆:“不是,有点酸。” 被酸到表情失控还算合理,张惟适也扒了一口西红柿,“是有点酸,你试试红烧肉。” “我对红烧肉一般,唯一能接受的是海城本帮做法。” “……豇豆呢?” “看起来不是很好吃。” 素菜更考验大师傅的功力,火候恰到好处,才能爽脆清甜,可这份豇豆软趴趴的,上边还汪着一层透明的油。 张惟适:“………………” 他真服了。 “我们穷人吃的东西就这样,你既然将就不了,正好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别整天跟着我。” 他实在看不惯这种娇里娇气的富家少爷,挑三拣四的,矫情给谁看呢?张惟适懒得再理他,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他那份盒饭,还从老板的保温泡沫箱里多拿了俩馒头,连剩菜的汤汁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碳水容易饱腹,张惟适青春期窜个子的时候,总是吃不饱,用便宜的主食填肚子成了他的习惯。 他就没打算等温烆,拎起空餐盒,扔进路口的大垃圾桶里,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走。张惟适每周六、日上午都过去洗车行帮忙,剩下的时间才归他自己,因为赶着去赴约,所以走得急匆匆。 没想到温烆还是追了过来。 来得这么快,想必穆大福给他买的饭已经扔了,张惟适又不爽了:那份儿饭不贵,估计还抵不上温烆请的一杯奶茶,但也是穆叔的心意,不该被糟践。 温烆跑得急,有点喘:“你,哈,你怎么吃饭那么快?”一个没留神,老男人竟然风卷残云结束了战斗,他又是收拾盒饭,又是收拾书包,又还衣服,好不容易才追上。 张惟适厌烦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然后他眼尖发现了华点:温烆竟然用一个塑料袋提着他那盒没吃完的饭。 “怎么,没选到你喜欢的垃圾桶?” “还剩很多,所以不想当着穆老板的面扔,不太好。” “那你还有点情商。” 不知道这算讽刺还是夸奖,不过张惟适没再赶他走,也没再试图甩掉他,像是默认身后跟着条叫温烆的尾巴。 温小尾巴不清楚老男人的心路历程,但很识时务,全程默不作声,没去烦张惟适。张惟适也当他不存在,掏出手机回消息: ——有点事,迟一点,你们到了吗? 刘觉:举手jpg 狗峰:我俩早到了,许匆手机没了联系不上 w:一会儿要多个人 刘觉:惟哥叫帮手了? 张惟适看了眼身边背着书包、拎着打包盒,看起来乖兮兮的温烆。 ——不是帮手,是个小累赘。 狗峰:? 刘觉:? w:温烆来了,照看着点 张惟适继续打字:“万一出事,麻烦。”他改了策略:小书呆子八成没见过人打群架,到时候一看那场面,估计当场就能吓跑,那就不用自己费心赶人。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然而他字还没打完,就看小群里噼里啪啦蹦出好几条新消息: 狗峰:你俩这么快就好上了? 刘觉:太好了,相逢一笑泯恩仇~ 狗峰:回头跟温小烆一起吃饭时别忘了叫上我嗷! ……? 什么叫“好上了”?盖卓峰会说人话吗,而且,这俩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盖卓峰昨天不还吐槽温烆人品不行,不配当校草么?今天怎么这么亲热?还“温小烆”? 狗峰:不过惟哥,有点奇怪啊,我俩来半天了,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打电话也全关机。 。 空旷的场地上果然只有盖卓峰和刘觉俩人,许匆也没来。 张惟适:“怎么回事?” 盖卓峰:“不知道啊惟哥!他们不会是爽约了吧?” 刘觉举起手机:“惟……哥,你们看!他们发表白墙骂……咱们呢!咱们学校的墙!” “骂什么了?”盖卓峰夺过手机,大声朗读:“五中**玩不起,耍阴招,不敢就别答应……草,那帮傻逼怎么话都说不明白,没头没尾的,什么玩意?” “是啊,明明是他……们没来,搞得像我们不……敢似的!” 几人七嘴八舌的时候,温烆幽幽插话:“可能是说到一半,手机就被没收了。”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温烆紧了下书包带,笑道:“既然你们不打架,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盖卓峰:“哦,再见。” 刘觉:“拜拜。” 张惟适:“。” 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反正现在没事做了,盖卓峰干脆提议去上网,却被张惟适拒绝。 “为什么呀!许匆也没来,开黑人都不够。” “有事。” 张惟适还惦记着陶莲布置的“小灶”,如果周一完不成,她绝对会发飙。整个五中他谁都不怕,唯独怵老陶。 。 家里静悄悄的,方桌上还摆着出门前没收的碗。 看来他没回来。 张惟适带上门,反锁,手脚麻利地拿起碗筷,进了厨房。水声很快停止,张惟适甩干净手,进卧室时,还是习惯性又锁上房间门,才把陶莲给他的那本英文练习册翻开。 练习册已经做了一部分,书页上留着勾勾抹抹的痕迹,张惟适看着题目,转了一会儿笔,就哗哗地向后翻。 “艹。” 后边的答案被老陶撕了。 张惟适只得又把练习册翻回去,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手机响了下。 是一条好友申请。 【我是群聊“高三11(尊享纯净版)”的温烆】 这个“尊享纯净版”班级群没有陶莲和各科科任老师,温烆什么时候加进去的? 张惟适无视了那条好友申请。 他觉得自己和温烆没什么交情:除了开学时拜他所赐被大熊猫抓住、昨天意外打了一场球,今天被他赖上之外,根本没什么交集,以后也不会有。 那种阔少爷、乖学生,跟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然而,没一会儿又弹出来一条,这回申请理由变成:【知道今天那些人为什么来不了吗?】 不是“为什么没来”而是为什么“来不了”。 张惟适通过了申请。 【行者无疆已经成为您的好友,可以开始聊天】 张惟适盯着“行者无疆”的微信名,有点恍惚,这确定是温烆,不是哪位老师潜进了班群钓鱼执法吗?然而紧接着还有更炸裂的—— 行者无疆:因为我举报了他们,他们应该被隔壁的政教处提前抓走了。 w:? 行者无疆:这样你就不会违反校规了。 …… 他想起来了,这个温烆一大早来蹲他,就为了监督他“愿赌服输”。 张惟适气得发了条语音:“就为了这个?***有病?你就**举报他们?” 行者无疆:是啊,我总不能举报你吧[微笑] 张惟适盯着那个欠揍的微笑表情,出离愤怒了。他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叱咤校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这么嚣张挑衅他的家伙。 温烆你完了。 手机又弹出一串新消息: 狗峰:[链接] 狗峰:有后续了!隔壁那帮逼被人举报,被他们校领导抓个正着,全体留校察看,再有一次就开除,估计很久不敢出来了……活该!但他们满嘴喷粪,居然污蔑是咱们举报,人在江湖,咱们能干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吗?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刘觉:还真被温烆猜对了,真是手机被没收。 狗峰:@w 惟哥在吗? 许久,张惟适回复: w:别提温烆 w:以后见一次我打他一次[微笑] 第 10 章 第十章 出租车里空调开得很足,温烆看着归于寂静的对话框,觉得老男人应该是炸毛了。 不过问题不大。 前世老张生意做得很大,不仅仅是长袖善舞,更因为他在生意场上攫戾执猛,破坚摧刚,以胆大心细、雷厉风行闻名。管理那么大一个集团,没有手腕是不行的,事实上,公司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人不怕他,就连友商中那些有名的老狐狸都敬他三分,外边几乎把张惟适传成了个铁血手腕的大魔头。 那么邪乎的老张,私底下不也对他服服帖帖的? 区区高中生张惟适算什么呢? 温烆真的很难害怕他。 何况,姓张的不是在跟初恋谈得火热么?摆他一道怎么了,就是让他尝尝丢脸的滋味,看他以后还怎么“混江湖”,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遇见了他,校霸也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乖乖考个好大学,给自己博个光明的前程。 跟白月光肩并肩做五中大哥?做梦去吧! 。 回到专家楼时,温烆透过一楼的玻璃,看到温夏虹正在健身房跑步,于是顺势拐进去,打了个招呼:“妈!我回来了。” 温夏虹身材保持得相当好,穿一身速干衣,戴着时髦的骨传导式蓝牙耳机,完全不像四十五六岁的人,只从背后看,跟二十多的小姑娘似的。 “阿姨说你一大早就跑去图书馆,吃饭了吗?给你留了午饭,叫她们热一下。” “好。”温烆手里还提着那盒打包的盒饭,“我等一下再吃。” 这盒饭他不想浪费,温烆上楼倒了一大碗开水,将肉和鸡蛋挑出来,在水里仔细烫过,去掉多余的盐分,拌进米饭里,觉得蛋白质和碳水比例有点失调,又从给他留的午饭里,如法炮制地挑了些牛腩和虾球,一起装进干净的小碗里。 把小碗端下来时,他正好撞见温夏虹从健身房里出来。 “烆烆,拿的什么?” 温烆给她展示:“喂猫的。”他记得院子里有几只流浪猫,现在天气冷了,猫咪肯定需要更多食物才能过冬,又可以不浪费盒饭,一举两得。 温夏虹夸奖道:“我儿子心真细!你等会儿,我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温烆:“……没必要吧,妈。” “怎么没必要?有爱心是好事,我的宝贝这么棒,晒一下怎么了。”温夏虹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我不会拍到你的脸。” 温烆:“……” 温烆想起来了,他青春期的时候有点叛逆,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出现在长辈的朋友圈里,觉得十六七岁的大男人,还被妈妈发网上夸,很丢脸。 偏偏温夏虹是个发圈狂魔,公司园区的花花草草都能拍出九宫格,何况她最爱的儿子?上辈子他没少为这个发脾气。 现在想想真是不孝啊。 “妈你随便拍,需要我摆pse吗?” “真的?儿子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懂事了?” 温夏虹喜形于色,她兴致上来,套上厚外套,跟温烆一起去院子里喂猫,全方位多角度,拍了个尽兴。 一只玳瑁猫带着几只小奶猫围着小碗吃猫饭,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温夏虹专心致志选照片,温烆装作不经意地问:“妈,那个人最近找你了吗?” 温夏虹编辑朋友圈文案的手指一顿,装傻:“谁啊。” 温烆不打算绕圈子,吐字清晰地说:“我的生物学父亲。”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温夏虹暂时放下手机,瞪她儿子:“提他干什么?莫非你突然想认爸爸了?” 温烆:“……怎么可能。” 温夏虹哼道:“算我没白养你。” “……”老妈是个拎得清的女人,在男女之情上,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理智,可温烆还是担心她被骗,因为后来害温夏虹的主犯是那个男人——至少最后出面顶罪的是他。 只可惜上一世温烆一门心思只想如何让骆祈爱上他,人一直留在海城,很多细节都不了解,这辈子他就守在老妈身边,当然要打起精神,用心防范。 温烆严肃道:“妈,如果那个人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温夏虹敷衍:“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温烆夺过她的手机,将手机放平,从温夏虹头顶一滑,向自己比划过来,正落在他的下巴上,“我现在比你高这么多,已经是个大人了。” “那个人心术不正,我五岁时,他就拐走我敲诈你,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担惊受怕,现在我长大了,到了能扛事的年纪,有些事你可以跟我说,妈,我知道你有能力对付他,但我也想要保护你,假如他再骚扰你,跟我讲,好吗?” 温夏虹嘴唇动了动,掩饰地轻咳一声:“行行行,听你的。” “真是长大了,长篇大论一连串,跟小老头似的。” 温烆扯了下唇角,把手机还给老妈:“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慢慢喂猫吧,我要回去看书了。” 还有一周就要月考,温烆现在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 少年背影修长而挺拔,单薄的肩膀好像真有扛起重担的力量。 “臭小子。”温夏虹喃喃道,矜持地在那条待发的朋友圈文案上,加了一排表示骄傲的墨镜小黄脸表情。 . 张惟适放话说“见温烆一次打他一次”的事,迅速在整个班级蔓延,温烆已经感觉到无数条射到他身上的、同情的视线。 同桌骆文滨幸灾乐祸:“你是怎么惹到惟哥的?你知道吗,整个年级,不,整个学校都没人不怕他,听说他一入学就把高年级的给打了,拉帮结派,跟社会大哥似的,这种流氓毕业就能直接进监狱,你怎么敢惹他?” 温烆把笔一搁,“你说什么?” “我说——”骆文滨被同桌的眼神吓到,喉咙滚了下,怂了,“干嘛?你不会想告诉张惟适吧?……不对,他现在跟你势不两立,你的话他不会信的,别想吓唬我。” 温烆:“呵,你就这么点胆子,也就敢在背后说人的坏话。” 骆文滨:“那也比你强。像条狗一样整天跟在我哥屁股后边,他给你一个眼神了吗?哦对了,你送我哥的七夕礼物,一直在我这里。” 温烆:“什么?” 骆文滨怕他不信,掏出手机,在书堆的掩护下翻相册,终于找到一张照片,“喏,刚收到他就送给我啦。” 照片里的骆文滨还穿短袖,应该是夏天,下巴上打着泡沫,手里举着一个电动剃须刀自拍,画面角落还有没来得及扔的包装盒,上面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 温烆认出那是自己的字。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七夕送剃须刀,你不是很有钱吗?下回送点贵的。”骆文滨说,“你长得不错,又有钱,送点昂贵的礼物,高调一些,骆祈觉得长脸,说不定就答应你了。——他亲口说过被你追蛮有面子。——我可不是白给你出谋划策,圣诞节礼物算我一份,我想要一双限量款的运动鞋。……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有。”温烆摇头,“觉得我年轻时候挺缺心眼。” 怎么会被这种小人耍得团团转?怎么会喜欢那种践踏人真心的家伙? 温烆认真地说:“骆文滨,以后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了。虽然现在我只是追过他,但仍然感觉……像有前科似的,蛮丢脸的。” 骆文滨:“……呿。” 骆文滨以为温烆在嘴硬,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没想到他居然说到做到,而且方式非常硬核。 。 中午时间,陶莲又一次把张惟适叫到了办公室。 张惟适还以为老陶要检查英文作业,专门带上了那本练习册,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温烆也在。 陶莲冲张惟适招招手,严肃地说:“温烆被霸凌了。” “?!” 张惟适霎时瞪向温烆。趁着陶莲低头翻他作业的工夫,他冲温烆伸出食指,指尖威胁意味十足地颤了两颤。 你小子行!还没揍你呢,就敢跟老陶告状。 温烆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温同学睫毛很长,又浓密,用宁城话讲,叫“毛嘟嘟的”,文艺点讲,像两把小扇子,张惟适现在很想把那两把破扇子薅秃:“陶老师,我可没碰他——” “谁说是你了?”陶莲合上练习册,“看得出用心做了,就是正确率还得控制,打眼一看我就找出好几处错误……正好,温烆英文很好,以后你们做了同桌,可以互相帮助。” 张惟适被说懵了:“不是,什么同桌?” 陶莲叹气:“怨我。一开始想当然以为温烆和骆文滨是同一所学校转过来的,比较熟悉,就让他们坐一起,没想到骆文滨居然霸凌同学。” 就骆文滨那怂样,能霸凌同学? 陶莲冲张惟适笑道:“听说你还帮助过新同学,老师很欣慰。” 张惟适:“我什么时候帮过他??” “别害羞,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师最知道。正巧,温烆主动提出,愿意跟你做同桌,”陶莲早就想放个好学生在张惟适身边,给他做做榜样,奈何除了班里那几个刺头,没人敢靠近张惟适,现在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这样安排简直双赢:“有你在,一定没人敢欺负他了。”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眼看陶莲有一锤定音的架势,张惟适忙道:“我可没答应。他要是敢坐我身边,说不定我先霸——” 温烆抢答:“我不会打扰你的。”引起师生二人的注意后,他局促地小声说:“我很爱干净,垃圾袋不会放过夜,肯定没有异味。也不丢三落四,书本作业每天都带,不会麻烦你跟你借。话也不多,不会烦到你……我会做个好同桌。” 推销完自己,温烆就把那双长睫毛往下一垂,温温驯驯地不说话了。 “?”张惟适瞠目结舌。 隔壁的语文老师方铭看不下去:“可怜见儿的,南方孩子说话也斯斯文文,跟咱们这儿的野小子疯丫头真不一样,又是刚转来,肯定被他们欺负了吧。” 化学老师英姐纠正他:“不是咱们这儿的孩子,是另一个南方转学生,那小子品行确实差点儿,如果说他霸凌同桌,我一点不怀疑。” 她还记得当时小测验,骆文滨高声报出温烆32分的成绩,印象非常深刻。 在场只有张惟适一个人不信:“温烆他不可能被霸凌,他比猴儿都精。”这人三下五除二就收买了盖卓峰和刘觉,到现在那俩二货还劝他说不要冲动,别欺负温烆,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呢。 退一万步,就算温烆被针对,肯定也是他自找的!张惟适可见识过那位小少爷有多欠揍。 陶莲看看凶巴巴的张惟适,再看看乖兮兮的温烆,心里的天平啪叽一下倾斜到底,她扯着张惟适的胳膊,把人往墙角拽,小声说:“小声点,把人都吓着了。” 张惟适:“……” 陶莲苦口婆心:“我能不调查就下结论吗?找你之前,我已经找了温烆前后左右几个人了解情况。” 大家都说骆文滨平时总是言语上霸凌温烆,尤其是林雪,说了很多为温烆抱不平的话。连几位科任老师都表示看出来端倪,这种情况下,陶莲不可能不给温烆调座位,更何况温烆还主动找上来请求帮助呢。 “张惟适,你就当帮老师一个忙,跟温烆做一段时间同桌,等他跟咱班同学熟悉了,你要是想换座位,到时候再换,可以吗?” “……” 张惟适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叛逆青少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八成很难拒绝。 果然,张惟适说:“半个月。” 陶莲:“到学期末。” 张惟适:“一个月。” 陶莲:“成交。” 张惟适:“……” 张惟适:“你是不是在套路我?” 陶莲哈哈笑出来,因为够不着肩膀,拍了下自家学生结实的胳膊,“我也是有要求的,温烆从前的成绩单我看过,比较优异,尤其是英语,近朱者赤,你跟他做一个月同桌,我要看到你的进步。” 这赤裸裸的套路,演她都懒得演了,不过,张惟适更惊讶的是:“他学习好?”学习好能考32分?还不如他呢。 陶莲:“两个省的教材不一样,教学进度也不一样,温烆是个踏实孩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用功,月考之后再看,我相信他。” 。 午休刚结束,陶莲就组织全班换座位,她借着这次机会,做了小范围调整,被分开重组的同桌不少。其实这种座位调整每学期都会有个一两次,大家都习以为常。但盖卓峰还是哀嚎不止:“为啥让我跟学委坐啊!那个位置太显眼了,以后上课我怎么摸鱼?” 盖卓峰捏尖嗓子:“惟哥!我不想跟你分开啊——” 张惟适嫌弃道:“你他妈正常点。” 温烆是这时候过来的,他规规矩矩地双肩背着书包,手里还捧着一摞书,从书后探出半只眼睛,对盖卓峰歉意道:“不好意思。” “嗐,没事!”盖卓峰马上又像个人了,“你的事儿我听说了,姓骆那孙子要是还敢欺负你,尽管叫惟哥帮你!” 张惟适散漫地暼他一眼。 盖卓峰嘿嘿笑了:“吃人嘴软。”他麻利地拎起自己的书包,热情介绍:“这位置可是咱班tp1的风水宝地,离哪儿都远,惟哥还高,是天然掩体,老陶潜伏在前门后门都看不见你,相当隐蔽。” 前桌的乔俏俏也兴奋道:“校草你好,我叫乔俏俏,咱俩还没说过话呢。” 温烆温和笑道:“我不是校草。” 乔俏俏深沉地说:“不,你是,可能你不知道,是我送你出道的。” 温烆:“?” 吱啦—— 张惟适挪开椅子,侧身一转,让出位置,烦躁地说:“你还进不进去?” 盖卓峰见状,麻溜卷铺盖滚走,温烆也侧身进了座位。 最后一排的角落,视野不算太好,连前排的女生也有175+,但温烆不近视,看黑板没什么压力,而且就像盖卓峰说的,这个位置四面都有遮挡,非常有安全感。 “温烆,你不知道我要收拾你吗?” 课桌就那么大,两个十七八岁的大男生,稍微一动就胳膊挨着胳膊,腿碰到腿,少年懒洋洋的声线好像就响在耳边。 温烆揉了下耳朵,老实地说,“知道。但你刚答应陶老师,你要保护我。” 张惟适:“。” 小书呆子果然在打这个算盘。 “胆子够大的。”张惟适又贴近了些,气息打在温烆的侧脸上,“别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搞你。” 温烆耳朵一下子红了,像只兔子似的,窜到座位最里头,人都快贴上墙了。 张惟适:“?” 虽然他的确在威胁人,但他有那么可怕吗? 温烆脸也有点红,瞪他:“别离我那么近!你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 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跟别人贴那么近。温博士不是一张白纸的小处男,俩人上辈子感情好,某个老男人花样还多,磨合那么多年,导致他对老张的触碰格外敏感。 可年轻的张惟适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温烆像某种容易受惊的小动物,耳朵也红,脸颊也红,软乎乎的没什么攻击性,不由得也收了些戾气,顺着问:“我什么身份?” 温烆咬牙吐出两个字:“许匆。” “哦……”张惟适恍然。 可不是么,许匆是他哥们儿,温烆这厮撬了人家女朋友,从这一层关系算,他俩也该势如水火。 说起来,许匆是个好帮手,他怎么忘了?老陶让他“保护”温烆,但他又不能24小时跟着他,出了11班的地盘,就算被人套麻袋,也不关他的事吧。 “你提醒我了,我是该找一趟许匆。”张惟适说。 温烆:“呵。” 就是那二货把手机输给了温烆,找他还得用最原始的办法。 下课后,张惟适前脚起身,温烆略犹豫了下,后脚也跟了出去。 他还是不能接受老男人跟别人卿卿我我。 “我只是去看一眼,看他是不是找许匆,什么也不做。” 。 新出炉的同桌一前一后去12班找人的时候,许匆正揣着口袋,一脸甜蜜地往思道楼去,思道楼挨着小球场那一侧鲜少有人,楼道里也没有监控,是小情侣最喜欢的约会圣地之一。 不过单身狗的思维是不同的,听12班人说许匆去了思道楼,张惟适下意识以为他去那里抽烟,当即决定过去陪一根。 于是,当张惟适透过空教室玻璃,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想也没想就把门推开,正撞上时胜男和许匆在里边接吻。 ……艹。 里边响起女孩子的惊呼,身后响起男生惊讶的抽气。 他尴尬地退出去,咣叽关门,把受惊的小情侣关在里边,然后扯住温烆的领子把人拽走:“别看了!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温烆太吃惊了,嘴巴呈“O”字形,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显得更大了,好看的人就算表情呆呆的,也很可爱。 但他这呆萌的样子,让张惟适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是个呆逼。 撞上好朋友接吻让他尴尬得头皮发麻,这份尴尬又被新同桌撞见,简直呈指数级飙升。张惟适粗声粗气地把人往墙上怼:“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听见没?” 温烆还是一副做梦没醒的恍惚样儿:“啊。” “啊什么啊?”张惟适烦了,薅温烆脖领子的手没松,另一只拳头贴着他的耳朵砸上墙,“问你话呢!” 温烆终于回过神儿,“刚才里边是许匆?他在跟女生接吻?” 张惟适冷笑:“对,就是时胜男,人家小情侣情比金坚,和好了,没你的事,失望了?” 温烆没如他预料的一般伤心或者恼羞成怒,而是缓缓地、疑惑地重复:“许匆,他跟女生接吻,你不生气?” 张惟适简直怀疑温烆被刺激傻了,“我生个屁的气?他跟他女朋友接吻,关我什么事?” 温烆脑子里那根崩断的弦白光一闪,缓缓接上,他好像发现了华点: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老男人小时候满嘴跑火车,那他后来是不是也忽悠过他? “你和许匆……是什么关系?” 张惟适被那探究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兄弟啊,怎么了?” 温烆石破天惊:“你没有暗恋他吗?” 张惟适:“???” “卧槽!那是11班的张惟适吗?” 张惟适还保持着那个威胁人的姿势,闻声扭过头,看到三个男生堵在走廊尽头,第一个男生大约就是发出疑问的那位,看到张惟适的正脸之后,吓得停在原地,后边两个接连撞在他身上,结果把走廊给堵住了。 张惟适神色不善:“滚。” 三个男生连忙滚了,张惟适不知道自己一拳头砸在墙上,一手拽温烆领子的动作,从另一个角度看多么像壁咚,所以也没意识到那几个男生对他产生了多大的误会。 但被这么一打岔,他终于反应过来:他得赶紧离开这儿。 时胜男肯定要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回教室的,再不走,再碰面,岂不是更尴尬?然而,张惟适松了手,温烆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没想到温烆看着文文弱弱的,力气竟然不小,温烆背靠在墙上,下巴微扬,后脑也抵着墙,眉眼含笑地看向张惟适,“你去哪儿?” “……” 张惟适觉得温烆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症结,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位新鲜出炉的“武林高手”眼神像挑衅,但不是那种“你瞅啥,瞅你咋地”的约战信号,相反,他唇角眉梢都挂着明媚的笑意,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整个人都镀上飞扬的神采。 张惟适有点看愣了,他觉得这样的温烆特别吸引人,他一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就感觉胸腔里的东西砰砰砰乱跳,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张惟适一下子挣开温烆,行云流水地摸出根烟来掩饰情绪,恶声恶气的:“我他妈换个楼层抽烟。” 然后就感到手里一空,那根烟被温烆抽走了。 “?” 温烆皱着眉:“不准抽烟。” 刚才那种让人手足无措的眼神没了,换成严肃的表情,倒让张惟适骤然松了口气,他劈手夺烟:“管到我头上了,找死啊?” 温烆早把烟一折,塞进口袋里,他心情好,脑袋转得也快,随口就祭出一柄尚方宝剑:“老陶让我看着你。” “你不会以为陶老师答应我换座位,都没有条件吧?我要辅导你功课,还要看着你不准违反校规。” 这倒很像陶莲的行事风格。 温烆把人忽悠住,又得寸进尺地强调:“尤其是抽烟。”老男人就是因为抽烟太凶,才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肺,彻底摧毁了,这辈子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碰烟。 “走吧,快上课了。”温烆自然地伸手想拉某人的手,然而皮肤刚接触,张惟适就跟触电似的躲开了。 “……” 空气寂静了几秒。 是啊,就算老男人没跟别人谈恋爱,现在也跟他没关系,自然不能手牵手,是他一时得意,忘了形。 可重生以来,张惟适总对他避如蛇蝎,那天晚上不准他抱,现在碰一下手也不行。 理智是一回事,失落又是另一回事,说好的“无论什么时候相见,我都会对你一见钟情”呢?老骗子。 看着温烆垂着睫毛、仿佛受了欺负的小模样,张惟适也有点不自在,今天他妈是怎么了?遇到的事情都不对劲儿!刚刚温烆应该是想拽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想也不想就弹开。 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方才他把温烆圈住时,对方那眼神弄得他神经紧张,下意识不敢碰他。 还是温烆打破平静:“下节是陶老师的课,你如果不回去,我也在这儿陪着你,万一你抽烟我要汇报给她,万一又撞见许匆和那个女生,我就陪你一起尴尬。” 正常话题带过了刚才古怪的氛围,张惟适舒服多了,“你威胁我?” “没,只是提醒。”温烆下意识想推眼镜,可鼻梁上空空如也,他现在还没老花呢,双眼视力5.2,能清晰看到几米外空教室门的细微动静。 “许匆他们好像出来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寂静的走廊里响起开门的轻微响动,张惟适扭头就溜了。 温烆:“……” 呵,高中生。 温烆也赶紧追上。 这回他刻意跟张惟适保持了一定距离,一前一后,赶在陶莲掐表准备发飙之前进了教室。 临近月考,各科老师都疯狂给他们加码,这是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至此,整个高三的大部分课程都差不多结束,本来也该进入复习阶段,基本每天都在做试卷、讲试卷。 陶莲吩咐大家把周末留的英文卷子拿出来,她要检查。 教室里响起哗啦啦翻试卷的声音,温烆偷眼看同桌,发现他竟然写了,就是不知道正确率怎么样。 由于工作的缘故,需要经常查阅各大期刊的英文文献,温博士的英语水平一直保持得不错,现在拉过去考GRE都没问题,区区高中英文试卷,他打眼一看就知道哪道题错哪道题对。 就在温烆用眼睛检查同桌得分率的时候,张惟适把卷子折起来:“看你自己的。” 温烆收回视线,抽出一张草稿纸,刷刷刷闷头写着什么,张惟适没在意,支着下巴转笔。陶莲的课他通常不睡觉,但也听得一知半解。 英语是一门注重积累的学科,单词量、语法、语感缺一不可,就像盖房子一样,一块块砖头砌在钢筋里累起来,才结实牢靠。然而张惟适初中时跟一位英语老师对着干,回回故意交白卷,慢慢真的不想再学,那一段知识相当于空白,楼房中间缺了一大块,现在努力建也是空中楼阁,成绩摇摇欲坠的。 陶莲要求每个人准备一支红笔,一边讲一边把错题改出来,整节课温烆都在写写画画,一如他当时承诺的一样,是个安静不碍事的中国好同桌。 临下课时,一张写满知识点的草稿纸推过来。 张惟适正纳闷儿,就见温烆把校服一蒙,趴桌子上小憩了。 “……”张惟适拿起那张草稿纸,发现上面工工整整写着题目序号和相应的知识点,易错单词,有些写得比老陶讲得还详细。 全是他的错题。 张惟适忍不住又跟自己的试卷对了一遍,一题不差。也就是说,温烆只是上课前扫一眼,就把他的错题全记住了?这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学神脑子啊,他到底怎么考的32分?现在张惟适都有点相信陶莲“两个省进度不一样考题不一样,所以一时难以适应”的话了。莫非小书呆子真是个学霸? 张惟适把草稿纸推回去:“哎,用不着你帮我喂题。” 可惜温烆还蒙在校服里,扁扁地趴在桌子上,占据了课桌上除了书本、笔袋之外的大部分空间,草稿纸推不回去。 少年声音闷闷地从校服里传出来,“知道你不爱跟我说话,也不想我碰你,所以只是写在纸上,就当还你个人情。” 似乎每个字都意有所指,张惟适想起自己不久前那么大反应躲掉温烆的碰触,现在又看他蔫嗒嗒的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精神,仿佛一滩化了的果冻,张惟适难得有点愧疚。 听说乖学生心里都是很敏感脆弱的,自己是不是刺激到他了? 于是,张惟适忍住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回去的冲动,好声好气地问:“还什么人情?” 那团扁扁的校服动了动,掀开一角,露出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谢谢你把军大衣借我,要不然我差点冻死在那儿。” “活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冻出个好歹。”张惟适硬邦邦地说,又问,“温烆,你为什么非得阻止我?” 一开始他以为温烆是想像恶心许匆一样,也给他添点儿堵,反正就是不让他自在。 但现在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如果想恶心他,为什么现在又跟他示好? 温烆重新缩回校服里,“拿上那张草稿纸,现在咱们两清了。” 张惟适预备把那张草稿纸塞回去的胳膊不上不下地悬在空中,不动了。——温烆这话说的,现在他要是硬把草稿纸给他还回去,好像他不愿意“两清”,非得让温烆欠他点人情似的。 张惟适又把草稿纸拿回来,粗暴地塞进桌肚里,表示愿意跟某个书呆子两清,却不肯真去看那份“错题详解”。 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张惟适也没把那张草稿纸拿出来,放学铃一响,他就把书包扯出来甩在肩膀上,一分钟也不多留,但半途在过道被吱哇乱叫的盖卓峰勾住了脖子。 “惟哥!我好想你呜呜呜!前排太危险了,学委他有病!老喜欢跟老师互动了,跟他坐同桌我一整天不敢溜号!” 温烆看着俩人勾肩搭背的背影,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临走时特意看了眼同桌的桌肚:那张草稿纸还好好地躺在里边,没动。 。 盖卓峰一直絮絮叨叨地诉苦,直到出了校门,张惟适停住脚步,“你先走吧,我回教室一趟。” “落东西了?”盖卓峰一肚子苦水还没吐够,热情地毛遂自荐,“我陪你回去拿!” “用不着。”张惟适懒洋洋地说,“主要是想清净一会儿耳朵,你赶紧滚。” 盖卓峰:QAQ 望着惟哥逆着人流的、高大修长的背影,盖卓峰纳闷儿:“回去拿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张惟适还是把那张草稿纸塞进了书包里。 虽然好好学习这件事,跟他的气质很不符合,但张惟适进入高中之后……确切地说,是高二之后,就已经有了些紧迫感。 老陶的话总是言犹在耳:“你以为这么混下去很厉害?在学校称王称霸很风光,但你能一辈子留在高中吗?毕业之后怎么办,有没有想过,还是说你想一辈子做洗车小工?” 张惟适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 打火机的萤火,在黑暗的胡同里格外明亮,但转瞬即逝,老筒子楼下的暗巷很快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好在张惟适已经习惯了这种暗无天日,好像从母亲过世之后,这片路灯就坏掉了,这么多年再也没修好。有时候黑暗反而给他安全感,就比如现在,张惟适看到自家的玻璃黑着灯,隐隐悬着的心就会踏实下来。 他熟门熟路地摸黑上楼,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拧动的同时,张惟适轻微地皱了下眉。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家里有人回来的痕迹。 褪色的地板上有几排凌乱的脚印,桌子上有没洗的碗筷。 张惟适摔上大门,把书包扔下,一脚踹开其中一间卧室的门,里边空空如也。 “出来!” 没人回应。 房子不大,只有六十多平,但因为是很老的小区,公摊面积小,得房率高,跟现在黑心开发商造的八十平实际使用面积差不多,隔出了两室一厅一卫,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厨房。 张惟适把几间屋子转遍了,也没看到人影儿,便打开灶台地下的橱柜,从造型复杂油腻的水管里边,翻出一个油纸包。 那应该是某烘焙课堂的赠品,上面还印着lg广告,纸张质量不错,厚厚的防水防油渍,打开可见里边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干干净净。 张惟适紧绷的肩膀松了些,重新把油纸包藏好。但紧接着他就不意外地发现,他卧室的锁被撬了。 里边存的几百块现钞果然不见了。 就像历史老师讲的“养廉银子”,这几百块是用来保护主要财产的烟雾弹,但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一辆车一辆车擦出来的血汗钱。 张惟适脱掉校服,换了件耐脏的黑色外套,大步出了家门,路过楼道拐角时,对着那堆杂物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把那根钢管拿出来。 这种管制型“杀器”,解决几百块的事情好像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嫌疑,还是应该留一手。 夜幕沉沉地压着这座城市,冷空气里混着垃圾桶历久弥新的臭气,张惟适按着记忆一家一家地找,有时候推开某扇门,会闻到浓重的烟味、酒气,有时候会听到嘈杂的麻将声,有时候会惹来脏到问候家里所有女性长辈的谩骂。 寻了一路,张惟适好几次险些跟人起冲突,终于在貌似死胡同里的一扇门后,找到了张卫财。 张卫财四十来岁,膀大腰圆,胖得满脸横肉,正嗷嗷叫地跟一群人炸金花。 门突然被踢开时,那些赌鬼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屋子里一阵乱,张卫财也差点撂挑子溜走,不过大家很快就看清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是个高挑的少年。 屋子里黄橙橙的灯光,将门口那片空地分割出明暗,张惟适站在冷暖交界的地方,一半脸孔罩上暗影,神色冷得冻人。 “操,还以为是条子!” “卫财儿,你儿子来啦!”有人怀着看笑话的口吻说。 张卫财破口大骂:“你破马张飞地过来干啥!老子好不容易手气好一回,全他妈让你给搅了!” “我钱呢?” “什么钱?”张卫财心虚地说,“我哪儿知道。” 张惟适完全踏进这间弥漫着二手烟和脚臭气的私人赌坊,觉得胃里一阵作呕,他脸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一边往里走,人群一边让开路,有些害怕他闹事,高声劝:“你爸玩一会儿咋了,大人的事儿你不懂,孩子回家吧!”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小子,你爸又偷你钱了啊?甭找了,全输干净了哈哈哈。” 眼见着张惟适越逼越近,张卫财慌了,他一边跑一边吼:“你要干啥?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 “天底下有这么不孝的儿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他娘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 “砰!” 小屋里乱做一团。 玩牌的、叫好的,劝架的,到处是乱哄哄的声音。 “哎呦赶紧按住他!张惟适那小子出了名的混,连亲爹都打,要是闹大了,这个点儿就得撤,以后谁也没得玩!” “要我说,张卫财儿也活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一天天游手好闲,赚俩糟钱儿不是炫嘴里,就是他妈输光,一个子儿也不给孩子留,还偷小孩儿的钱,是亲爹吗?摊上这么一个爹,也够可怜的。” “真没准儿不是亲生的,他长得跟个铁皮铲子似的,能生出张惟适那么帅的儿子么?” “也许像妈妈,他媳妇是个美人儿。” “赶紧走吧,操,听这动静我都害怕,邻居一报警咱们全完犊子。” “走走走。” 。 第二天张惟适又迟到了。 他翘掉了整个早自习,赶在第一节上课前的课间混进教室,坐在前排的盖卓峰眼尖,“惟哥,感冒了啊?” “哇!张惟适戴口罩有点帅诶!”坐在温烆前排的乔俏俏也发出感叹,她激动地戳同桌,“像不像那种戴口罩跳舞的帅哥?你说他有腹肌吗?” 最近b站似乎很流行男生跳宅舞,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跳着跳着掀开衣摆,露出劲瘦的腹肌,好几个up主因为这类视频疯狂吸粉。 温烆默默在心里回答:“有。” 老男人的肌肉一直很漂亮,不止腹肌,胸肌也鼓鼓囊囊的,非常性感,直到生病的前几个月,他还把引体向上和推健腹轮当做晨练内容。 不过十八岁的张惟适还没有后来那么厚实的肌肉,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单薄,他回到座位,二话不说,就往桌子上一趴。 温烆学着乔俏俏戳同桌那样,也拿指头戳了两下张惟适的胳膊肘,“你没事吧?” 张惟适眼皮都没掀开:“没。” “那你怎么不摘口罩?” “感冒了。” “这是防花粉的口罩,不防病毒。” “……” 张惟适换了个方向趴着,用后脑勺冲着温烆。 都说物似主人形,老男人连头发也像他的脾气,璇儿附近的几根短发硬邦邦地支棱着。不知是他困极了,还是物理老师的课太催眠,没一会儿张惟适就呼吸均匀。 温烆试图从张惟适脑袋底下,抽出他的物理一课一练,奈何某人的大脑袋特别沉,温烆抽了几次都没成功。 “……”罢了,温烆干脆拿出化学书,一边背书,一边一心二用地记下物理老师提到的解题思路,只不过没写在自己的试卷上,而是全部工工整整誊抄在草稿纸上。 物理老师满过道来回溜达,走到睡得不省人事的张惟适身边时,没有一点要叫醒他的意思,不过平平板板的讲题调子一停,从温烆手里抽出他正写的草稿纸,饶有兴味地研究起来。 物理本来就枯燥,老师又懒得管纪律,每到他的课,教室里都乱嗡嗡的,课堂暂停也没太多人留意,物理老师慢悠悠研究完,那张总是“这个逼班我再也上不下去了”的厌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这是你自己总结的?” “嗯。” “不错。”物理老师说,“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仔细跟你聊。” 没几个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只有离得近的乔俏俏和她同桌女生发现华点,她同桌有点腼腆,只看着温烆不说话,乔俏俏大方地说:“借我看看呗?” “哇——!学霸,我能抄一份吗?” 温烆下意识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张惟适,答应道:“放学之前抄完给我吧。” 。 第二节课温烆迟了将近十分钟,化学英姐正要骂人,温烆解释:“刚才课间、课代表没在,老师抓壮丁抓到我了”,然后拿出保命符——一沓物理试卷,在全班的哀嚎声中,交给了物理课代表。 英姐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座位,便继续讲题。 温烆走到最后一排,轻轻敲了敲桌面。 吱嘎—— 椅子挪开,有些粗暴地让出位置。 连续被吵醒两次的张惟适起床气大约能养活十个邪剑仙,脸臭得不行,不过他的火终究没发出来,他同桌路过时,在他桌子上掉落一袋子物品。 张惟适:“……这什么玩意?” 大约是来回飞奔的缘故,温烆还有点喘,“一包碘伏,哈,还有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