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玉迟不归》 第1章 坠湖 寒冬腊月,高门府邸。 一池冻硬的湖水,忽然被一小小身影砸了个窟窿。 远处长亭站着一位身穿绒衣,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冷眼旁观着。 只见岸边一紫衣少女向落水小儿伸手,她身后的仆妇嘴上嚷了一句,“姑娘小心!” 手却狠狠地推搡一把,将少女一并推入湖中。 刺骨的寒冷,让容晚玉瞬间清醒。 求生欲让她来不及思索为何在此,立刻屏住呼吸,解开了厚重的斗篷和夹袄。 正要浮出水面时,忽然瞥见了不远处还有一个正扑腾的小儿。 岸上人此时也发出来惊呼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唤醒了容晚玉恍若隔世的记忆。 “快来人啊,大小姐和大少爷溺水啦!” 容晚玉双目圆睁,将要触及水面的手立时抽回,朝着沉底的小儿游去,飞快地拽住他细嫩的胳膊,看见了梦回无数次的稚嫩面庞。 是六岁就死于溺亡的同胞弟弟,容思行。 自己死了六年,居然又回到了十三岁时的冬天。 容思行年幼,且生而不良于行,落水更是无力挣扎,只瞪大了一双眼死死盯着容晚玉,仿佛眼前的不是同胞长姐,而是凶手仇人。 容晚玉顾不上容思行的态度,胳膊从他腋下穿过,扬起他的头往上浮游,忽然感受到一阵阻力。 强睁被湖水刺痛发红的眼睛,看见了缠在容思行脚上的水草。 她不得不吐出一口气又向下潜伏,可根本拽不断那些乱成一团的水草,急得直用牙咬。 容思行看着容晚玉为自己拼命的模样,眼底的恨意渐渐变成迷茫不解,又呛水数口,终晕厥过去。 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口中,终于将缠人的水草撕咬开,容晚玉拖着弟弟往上游,几乎是憋着最后一口气。 眼见要浮出水面,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压下来,正正压在了容晚玉的头顶。 “大小姐,快抓住老奴的手啊!” 岸边的仆妇嘴上叫嚷着,仿佛急不可耐,眼底却是狠厉之色,说着救人的话却做着杀人的事。 长亭上的年轻妇人如看戏一般,几乎压不住眉眼间的畅意,只要这两个孽障死了,自己的孩儿迟早都会成为府里的嫡出,再不用像自己一般,被人强压一头。 被压在水中的容晚玉,肺部疼得仿佛要炸开,心中痛斥着这些刁奴,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插在了仆妇的掌心。 那老妇没想到容晚玉会反击,鲜血刹那染红一片水泽,痛的缩回了手,抓住手腕哀嚎不止。 这一番折腾却也耗尽了容晚玉的气力,最后将幼弟往上推了一把,自己被这股力反推坠向湖底。 “扑通!” 一袭青蓝布衣盖住了容晚玉的双眼,恍惚间她只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自己的腰肢,下一秒便被带出了水面。 容晚玉半身几乎是搭在那只胳膊上,顾不及旁得,紧紧抓住那人的手箍住自己的小腹,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呕出腹中的积水。 迟不归本想抽回的手在看见怀中人的举动后忍住了,他看出这狼狈少女在机敏自救。 垂目便是被浸湿的一袭薄衣和少女隐约浮现的脊骨,迟不归瞥开目光不顾。 恢复了些许气力,容晚玉立刻扑向被一堆人围住的容思行。 容束看着一向顽劣的女儿下意识就是斥责之言,抱着幼子的手也在不自知地颤抖着,“你个孽障,此时休要胡闹!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溺水之人的急救刻不容缓,容晚玉趁着容束焦急慌乱,将弟弟夺了过来平放在地上,解开他的衣带。 “你......”容束深知自己这对儿女素日不和,只觉得容晚玉在戕害自己的亲弟弟,高高扬起了手,眼看就要扇在容晚玉的脸上。 “大人莫急。”迟不归拦住了容束的巴掌,语气平和,“学生见令媛举止有度,应是知道解救溺水之人的法子。” 容束闻言略有迟疑,一时半会儿大夫也赶不及,索性让容晚玉一试。 容晚玉掰开弟弟紧闭的嘴,清除异物后,深吸一口气俯身渡给了容思行,又用双手交叉进行胸外按压,如此反复。 “行儿那么小,如何受得你这般折腾!”容束见此行状,终是按捺不住开口。 装作才赶来的萧姨娘见状立刻扑倒在容束的怀里,开始抽抽噎噎地告罪,“都是妾不好,明知晚丫头和行哥儿不和,不该让他们碰着面才是......” 面上落泪,心里却算计着。 虽然容晚玉的挣扎和这救人的书生不在自己的计划内,但容晚玉早被自己教唆成了一个草包,哪知道什么救人的法子,看样子也是胡来。 若真按死了嫡子,惹得容束厌弃,也不失为一步妙棋。 容晚玉两条如瘦竹一般的胳膊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不已,周遭的吵闹完全不入耳,双目通红,呢喃着容思行的名字,“别死,别死......” 迟不归默然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伸手拉住了容晚玉发颤的胳膊,“我帮你,你给他渡气。” 两人合力一番折腾,终于听见了容思行微弱的咳嗽声。 “活了,大少爷救活了!” 被萧姨娘缠住的容束闻言立刻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让萧姨娘跌坐在地,跑到容思行身边,颤声呼唤,“行儿,行儿,爹爹在,别怕......” 容思行费力地睁开眼皮,未坚持几秒又阖上。 布局的萧姨娘见状心下一沉,忽然挤身上前,几乎是将人从容束的怀里抢过来,“行哥儿,别吓姨娘,快睁开眼看看姨娘——” 借着厚斗篷遮掩,手攥成拳狠狠压在了容思行心口处,刹时,容思行的嘴就憋得发紫。 在萧姨娘对面的容晚玉看得清清楚楚,急中生智,跟泥鳅似得硬挤进了萧姨娘的怀里,将两人隔开。 她一把拽住萧姨娘的衣领,指甲狠狠地抓破了萧姨娘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姨娘,晚儿害怕...呜呜呜...” 嫡妻死后,萧姨娘便一副慈母面孔,照顾着嫡妻留下的一对儿女,此时容晚玉装作害怕,她也不能推开。 疼得嘴角直抽搐,还得装贤惠温柔。 “不怕,不怕,姨娘在呢......” 第2章 重生 装潢堂皇的内室,紧闭窗门,摆了好几个碳盆,将屋里烘得极暖和。 纵使如此,床榻上的小儿也盖了两层厚被褥,小脸通红,额上还覆着湿巾。 容晚玉守着幼弟,眼神都不挪动一下,身上还穿着半干的衣裳。 看着那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庞,不仅有些恍惚。 自己竟然又活了。 前世,母亲在自己七岁时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才周岁的弟弟,父亲一副深情模样,立誓不再续弦,后院便由父亲青梅竹马的表妹萧姨娘把持。 萧姨娘性情和顺,柔情似水,失去了母亲的容晚玉十分依赖她。 在萧姨娘良苦用心的教导下,她容晚玉年纪轻轻便成了京城里远近闻名的草包小姐,大字不识一个只爱金银俗物,和亲弟弟争父亲宠爱。 十三岁时,幼弟坠湖溺水而亡,自己则被刚入府的门客迟不归救起,父亲一口咬定是她妒恨弟弟所至。 却不知是萧姨娘暗中蛊惑,让容晚玉认定母亲是因为生下弟弟才病亡,加之弟弟生而不足,连父亲的关爱也一并夺去了。 忆此,容晚玉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笑意,既笑自己一世蠢蠧,也笑父亲轻信他人。 蠢才生了蠢女儿,最后才会落得满门流放,病死他乡的下场。 “姑娘,姑娘......”贴身丫鬟春枝唤了几声,见容晚玉还在发神,不耐地伸手推了一把,“老爷差人来唤,让姑娘去正堂回话呢。” 容晚玉回过神,目光冷冷地扫过春枝的手,从未有过的肃目让春枝下意识瑟缩,避开了那夺人的目光。 心底又一阵不服气,想着自己背后撑腰的是萧姨娘,又扬起笑脸来,“姑娘快去吧,让老爷久等可就失礼了。” “我竟不知,如今容府里,丫鬟也能管教小姐规矩了?”容晚玉想起前世周遭人的背叛和落井下石,还有弟弟近在眼前的惨白,起身一巴掌扇在了春枝的脸上。 她用了巧劲,春枝被扇倒在地,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 一巴掌的脆响,惊得满屋人看向她,平日里蠢蠧不知事的大小姐,何时有这等威风了? 春枝自从被萧姨娘拨给容晚玉使唤,在容晚玉房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也愣住了神,立时抽噎起来,“姑娘我没有...我只是听老爷吩咐让姑娘......” “你是我房里的丫鬟,还是我爹房里的?”容晚玉没有动身,依旧坐在榻边,打断了春枝的辩白,“谁又允许你在小姐面前自称我的?” 第一句责问简直让春枝臊红了脸,要是萧姨娘听见这种风声,自己是万万没有好果子吃的。 春枝此时又气又怕,终归还有点眼力见,不住地给容晚玉磕头,“姑娘,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打了个下马威,容晚玉才敛声息气,环顾屋终各色奴仆。 自己身边的人几乎都成了萧姨娘的,思行屋里的也不例外,但现下还不是清理门户的时机,只能先震慑一时。 “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是大少爷的奴,大少爷掉一根毫毛,你们丢的就是项上人头!现下大少爷落水,便是你们照顾不周。如今少爷病着暂且不便换人,便是你们将功折罪的时候,若再不仔细着伺候,想想你们有几条命来偿。” 这通话配合着地上磕得作响的春枝,威慑力十足。 原本掉以轻心的奴仆们皆提起了心眼儿,齐齐称是。 “容晚玉,你别欺负我的人。” 不知何时,容思行苏醒过来,看着救了自己性命的长姐,开口却是一句指责。 下人见主子转醒,立刻想凑上来献殷勤,却被容晚玉冷冷一眼震慑在原地。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和大少爷说。” 不稍时,屋里便只剩下姐弟二人。 容思行见自己的下人听她的话,气得像河豚一般鼓起了脸,“我没话跟你说,你出去!我要姨娘,要沁姐姐!” 前世容晚玉最见不得容思行撒泼打滚,此时却饶有趣味,托腮瞧着,直把容思行看得发毛,自己停下了叫嚷。 末了,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硬是憋出一句,“你这个凶手!我要告诉爹爹,让官兵把你抓起来!” “脑子被水泡发了吧你。”容晚玉一个脑瓜崩弹在他脑门上,“拼了命,就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容思行捂住额头,语气依旧不善,“秦嬷嬷撞得我,她又是你奶娘,不是你是谁?” 这句话戳中了容晚玉的心窝。 纵使秦嬷嬷受萧姨娘指使,确实也是自己身边人,要不是自己当初听信谗言,与弟弟离心,也不会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 看着锦被下,弟弟长短不一双腿,容晚玉攥紧了拳头。 “对不起,是姐姐错了。害你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言罢起身离开。 容思行僵直着背,半晌才转身,只看见了容晚玉单薄的背影。 想起刚刚水下亲眼看见容晚玉为救自己撕咬水草的模样,最后得出结论,“你脑子才被水泡发了!” 容晚玉出门往正堂去,转角却看见了廊檐下的迟不归,一时间顿足不前。 迟不归为救他们湿了衣衫,此时换上府里备的,有些偏大不太合身。 白底蓝边的宽大衣袍更衬得他瘦削,灰绒衣领遮了半边面,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眼角微垂,凝人时格外深邃,面色略苍白,血气不足,一看就是久病之人。httpδ:/m.kuAisugg.nět 此时的迟不归二十而立,才中了举,入容府作门客,容束很看重他的才华,想着聘其为师,教导顽劣的容思行。 除了容晚玉,无人知晓,此子数年后竟成了当朝首辅,一人之下,更是容府覆灭的背后推手。 “小女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容晚玉款款行礼,身姿婉约,大家风范,丝毫不见刚刚在内室的霸气张扬。 迟不归收回远眺目光,双手叠覆回礼,“举手之劳,容小姐不必言重。” 因个子高挑,一眼便看见容晚玉被冻得发红的玉颈,手指微动,最终只是一句淡漠关切,“天寒地冻,容小姐该珍重自身才是。” 容晚玉抬眸望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碍事。倒是先生,本就有体寒之症,今日又为我姐弟泅水,该请个郎中问药才是。” 远远瞧见正堂,也不是叙事的时候,容晚玉不再多言,行礼往前去。 半晌,迟不归才回首,看着那道单薄却笔直的背影微微阖目。 “本有体寒之症......” 一句细语随风,书童听得不真切,下一秒迟不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原本如白玉般的面庞染上一抹异样绯色。 “公子!”书童立刻递上随身携带的药丸。 迟不归捻药入嘴,习以为常的苦涩弥漫开来,半晌才喘匀了气息,摆了摆手,“无妨。” 另一边容晚玉不紧不慢地到了正堂门口,还未跨过门槛,内里忽然被掷出一只茶杯,她微微侧身避开,上好的瓷杯应声而碎。 “孽障,给我跪下!” 第3章 茶言对峙 四四方方的客堂,上位站着怒目圆睁的容束,左侧坐着一脸忧思的萧姨娘。 萧姨娘手里绞着罗帕,见容晚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急地泫然欲泣,“晚丫头,咱知错就改,别跟你爹爹顶嘴,姨娘知道,你定不是故意将行哥儿推下湖的......” 言罢又扭头宽慰容束,“老爷,晚丫头还小,您别动气,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不劝还好,一劝又让容束的火气旺了三分,重重地拍桌子道:“还小?她今岁都十三了!身为长姐,平日里不学无术就算了,如今居然为了争宠,坏了心术,要害她亲弟弟的性命!” 怒斥完见容晚玉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是一拍桌,“让你跪下,你是没长耳朵吗!?” 容晚玉看着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皮也未抬一下。 “女儿跪父亲,自是理所应当。可父亲若是认为女儿做错了事,这无凭无据的指摘,女儿可跪不下去。” 言语淡淡,气节却傲。 萧姨娘目光闪烁,略起疑心,她养了容晚玉六年,深知容晚玉色厉内荏的脾性,平日再骄横,见着容束也同老鼠见着猫一般,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不过容晚玉越是不服气越好,顶撞容束只会受到更重的责罚,萧姨娘乐见其成。 “老爷,园子里人多眼杂,说不定是误会,是行哥儿自己脚滑掉下去的,又或者推搡间一个不备,要不还是从轻......” “你啊,就是心软,我知道你对这孽障一副慈母心肠,可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哪里有一丝悔意?”容束听得萧姨娘的话,反而得到提醒。 “出事的时候,围着的下人不少,都给我叫来,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 话音刚落,早早候在门外的妇人哭嚷着就跌了进来,右手裹着厚厚的布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往容晚玉身上扑。 容晚玉听见声响,一个挪步,那妇人便扑倒在了容束的脚边。 黏黏糊糊的鼻涕正好蹭在他的靴上,容束恶心地一脚踢在妇人肩上,“好好回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妇人被踢得一噎,不敢再作怪,一五一十地行礼道:“过了晌午,姑娘想去园子里玩儿,凑巧碰见行哥儿。行哥儿手里拿着个糖人儿,姑娘见着了想要,行哥儿不给,就起了争执,然后,然后......” “看见了什么就说,若有隐瞒,立刻将你拖出去发卖了!”容束瞪了一眼妇人催促道。 妇人闻言冲着容晚玉一磕头,“老奴虽是姑娘的奶娘,可更是府里的下人,不敢隐瞒。姑娘去抢那糖人儿,一把将行哥儿推入湖里,隐约还说了句去死......” 这番指认,若说是行哥儿的人还能转圜,偏是容晚玉自己最亲的奶娘,简直是铁证如山一般。 容束听着起因就是一个糖人儿,心里怒其不争,指头差点戳上容晚玉的鼻尖,“你还有什么辩驳的?” “有,父亲莫急。”容晚玉轻飘飘一句噎住了容束,转头俯视着自幼哺育自己的奶娘秦氏。 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奶娘一月的月例有多少?” 秦氏被问得始料未及,愣愣地接了一句,“二钱。” “二钱,原来就够奶娘穿金戴玉了。”容晚玉眼神扫过秦氏衣袖半掩的金镯子和耳朵上一对成色上乘的耳坠。 特别是那只金镯子,一看就分量不轻,远不是一个小姐的奶娘能拥有的。 只领月例秦氏自然不会买得起这些,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袖口,随口胡诌,“是老奴儿子孝顺买的寿礼,不靠月钱。” 容晚玉轻笑一声,“不靠月钱,靠你无所事事每日泡在赌坊欠一屁股债的儿子?” 许是容晚玉太过气定神闲,容束下意识也被带着看向了秦氏的打扮,皱着眉头,“便如此,这跟你推行哥儿有什么关系?” “父亲容禀,秦氏屋里藏的细软还不止这些。”容晚玉略一福身,“女儿亲眼看见是秦氏推行哥儿入湖,且女儿救行哥儿时,她还用手压着我的脑袋,这才被我用金钗刺穿掌心。” “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害大少爷啊,老爷——”秦氏被拆穿,明显慌了神,不住地冲着容束磕头。 “她说是我推行哥儿,那我又为何也掉入湖中,我若想杀行哥儿,又何必救行哥儿的命?”容晚玉不给她再胡扯的机会,一口道破关键,脊背挺得笔直,“请父亲明鉴,分明是秦氏偷主子财物,还包藏祸心,想要女儿和行哥儿的命。” 两人一个言语恳切一个慌不择言,容束压下怒火,示意管家,“你带人去搜秦氏的屋子。” 第4章 萧氏有孕 管家指挥着家丁将秦氏一路提溜到刑房,想着快快打死了事,没注意身后跟了个尾巴。 要关门时,才发现容晚玉在身后,吓了一跳,“哟,大小姐您怎么跟着到这儿来了,这地方污秽,别脏了您的眼睛。” 容晚玉眉眼弯弯,本就容貌不俗的她一笑更显得清甜,话却令人悚然,“秦氏害我和弟弟不浅,我来看看,也算出气,你们自便就是,不必管我。” 今日正堂一闹,管家这才发现,往日那个下人都轻视的大小姐有了变化,遇事不慌,说话有理有据,对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奶娘也毫不心软,真正有了主子的气派。 正因此,虽容晚玉说不用管她,管家也不敢将她就这样晾在一边,亲自搬来椅子用袖子擦干净让容晚玉落座。筷書閣 “这打板子血腥,大小姐要是看不下去,在外听着也能泄愤。” 说完转身对家丁示意开始行刑,叠手站在一旁观刑。 秦氏嘴里被塞了家丁随后脱下来的臭袜子,熏得涕泗横流,厚厚的板子一下接着一下,不稍时,秦氏臀股处便见鲜血渗出。 容府待下人宽厚,少用重刑,管家也难得见这样场面,掩住口鼻不忍直视偏开目光。 正好看见容晚玉,做得端正看得认真,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也不见她自己说的气愤,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容府内院怕是要变天了,管家心底叹了口气,越发不敢轻视如今的容晚玉。 见打得差不多了,容晚玉开口叫停,“暂且留她一口气,我有话要单独和奶娘说说。” 家丁闻言还有些犹豫,管家却已经爽快的带人退出了房间,“大小姐请便,只是老爷的命令是从速杖杀,还容大小姐快些。” “有劳。”容晚玉笑着颔首,走到秦氏身旁,直视秦氏满含恨意的目光。 “你恨我?我娘把你挑给我做奶娘,自问我们母女从未亏待过你。何况,今日要你死的,不是我,是萧姨娘。” 秦氏听见萧姨娘的名字,瞳孔一阵收缩,显然更恨萧姨娘的过河拆桥。 容晚玉见她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从袖口抽出一根银针来,飞快地扎在了秦氏的头颅上。 “阎王要你三更死,我也能留你到五更。奶娘,别让我失望,活下去。” 施完针后,容晚玉重新将针放好,推开了房门,一副无趣模样。 “才骂了两句就咽气了,没意思。念在她到底喂养过我,叫她儿子来收尸吧。” 若没有这句吩咐,秦氏的尸体就会被扔去乱葬岗喂野狗,古人重身后之事,这番话听起来倒显得她仁义。 管家亲自入内探了秦氏的气息,确认没了呼吸才冲着家丁点头示意。 “是,大小姐心善,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知秦氏的儿子。” 做完这些,容晚玉吐出了一口郁结之气,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已经隐隐在发热了。 她强撑着精神,先去了容思行的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内传来了欢声笑语。 “沁姐姐,药药苦,行儿不想喝。” 推开门,笑声戛然而止,靠坐床榻上的容思行见到她下意识蹙起眉头。 容沁玉一愣,尔后将药碗放到一旁,起身招呼,“姐姐可是来看行哥儿的,呀,怎得还未换干净衣裳?揽月,快去取件厚衣裳来,别着了风寒才是。” 眼前的庶妹,温柔体贴,似乎完美继承了萧姨娘的秉性。 前世容晚玉如何也想不到,母女二人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利用,她们图谋的一直是正妻嫡女的身份。 弟弟溺水亡故后,外祖母怕容晚玉再出岔子,提议嫁家中庶女到容府做续弦。 萧姨娘暗中挑唆容晚玉大闹一场,断了外祖母的情分,自己借机上位,被扶正做了嫡妻,容沁玉也一改庶女身份,成了容府嫡出二小姐。 比萧姨娘的心机手段更甚的是容沁玉。 次年,二皇子为选皇妃会举办一场宴会,受邀者为京城各家嫡女,改头换面的容沁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哪怕是萧姨娘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和二皇子暗通款曲,为二皇子偷取父亲的机密公文,让支持太子的父亲身败名裂,全家流放千里,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府邸的侧妃。 容晚玉敛去眼底厌恶,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容沁玉没有觉察她的冷淡,反而笑语晏晏,“姐姐来得正巧,我有个好消息正要和行哥儿说呢。” 不等容晚玉开口,容思行已经抢着追问,“什么好消息?” “大夫说,我姨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陪行哥儿玩了呢。”容沁玉轻轻捏了捏容思行的鼻尖,“行哥儿可欢喜?” 容晚玉对此毫不意外,也知道萧姨娘这胎确实是男胎,更是她扶正的筹码。 心里默了三个数,果然看见容思行红了眼圈。 从小便自卑于自己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比自己正常的弟弟来分去姨娘和姐姐的关心。 “我不要弟弟!” 容沁玉从小便故意和容思行亲近,未料到他如此反应,连忙安抚。 熟料容思行越哭越凶,还不小心碰到了药碗,滚烫的药汁立刻浸湿了容沁玉的衣裙。 “你发什么疯!”这身衣裳是容沁玉花了大价钱做的,一时情急,冲容思行吼了一声。 容思行被吼得一震,眼里满是委屈,伸出手想要去牵容沁玉的衣袖,却被忙着擦拭药汁的容沁玉一把推开。 瘦弱的他被这股力道推得往后仰倒,险些撞上尖锐的几角,一只柔软的手瞬时垫在了他的脑后。 容晚玉感受到手背一阵疼痛,眉头微蹙一闪而逝,反手就给了容沁玉一个巴掌。 “一件破裙子,比行哥儿都重要吗?” 这一巴掌来得猝然,容沁玉跌在一旁,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晚玉。 她既惊讶容晚玉会护着容思行,更惊讶容晚玉会对自己出手。 揽月正好捧着衣裳进来,容晚玉扯过那件衣裳,扔在容沁玉身上,“这就是你给嫡姐备的好衣裳,正好自己换上,滚吧。” 那衣裳抖落开,赫然是丫鬟穿的形制。 第5章 以退为进 替行哥儿向容沁玉发难,容晚玉定然讨不了好。 母凭子贵的萧姨娘枕头风一吹,容束不问缘由便下令将她禁了足,丝毫不顾她也染了风寒。 容晚玉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容束每日下朝回府就往萧姨娘院子去,间或看顾容思行一二,玉雨苑一次也没去过。 高门府邸惯会见风使舵,容晚玉的威慑很快被老爷的漠视所掩盖,苑里带头摆烂的正是被她打了一巴掌的春桃。 口渴难耐时扯着嗓子唤半天才得一杯凉透了的茶,一日三餐便没送准时过,除了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一点荤腥不见,那豆腐闻着隐约还有酸味儿。 原本容晚玉就体弱,如此薄待,病气眼看着越来越重,人也消瘦下去,面颊凹陷,越发衬得一双招子发亮。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份量不轻的铜盆。 小丫鬟看着有些憨厚,走到容晚玉床边,跪下哐哐磕了两个响头,然后拧干帕子就拽着容晚玉的胳膊开始擦拭。 “你看着面生,叫什么名字?”容晚玉气若游丝,一句话愣是喘了几口气才问出来。 许是被容晚玉的孱弱所慑,小丫鬟手上的动作又轻了几分,“奴婢叫四丫,平日负责院子洒扫。” 四丫看着大条,说话行迹也直接,手上却是有轻重的,身子清爽,叫容晚玉松快了些。 心里却冷笑,春桃一党越发不把自己这个正经主子放在眼里,贴身伺候的活计也找小丫鬟顶包。 擦完身子,四丫正准备抽手,黑壮的手臂却忽然被套上了一个银镯子。 “四丫,这几日我似乎病得更厉害了,你帮我再去外院请个大夫来。” 四丫一愣,看着病若拂柳的容晚玉,立时将镯子推了回去。 容晚玉略讶,竟还是个不爱财的,不过也不打紧,换个人来再行其事也无碍。 熟料四丫又是跪下一声响头,“小姐有事,吩咐便是,奴婢这就去请。” “诶,等等。”容晚玉开口唤住这憨丫头,叮嘱她晚些时候再请,又支了银子给她,“请大夫总得花银子,余下的算小姐赏你的零嘴钱。” 这回四丫没再推拒,低头应是。 四丫是个实心眼,记挂着容晚玉说得时辰,握着扫帚盯着沙漏,时辰一到,立时将扫帚一扔跑了出去。 玉雨苑里大半丫鬟都在躲懒,也没人管跑出去了个小丫鬟。https:/ 等四丫请了大夫,进内院时正好撞上了下朝回府的容束。 “慢着,哪苑的又病了?”容束目力不佳,眯缝着眼睛看着近来见了好几次的大夫,有些紧张,“可是萧姨娘的胎又不稳了?” “不是萧姨娘,奴婢是玉雨苑的。”四丫拽着大夫,行礼时差点将老大夫扯一跟头,“大小姐快病死了,让我请大夫。” 一句话若平地惊雷,容束只觉得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快病死了!?什么时候到事,也没人支会老爷我?” 也不得再耽搁,朝服也未换,同两人一起速速往玉雨苑赶去。 一脚踏进去,只觉得院里冷清,连个洒扫的都看不见,进了内室,灯烛未掌,碳盆早灭了,入目便是容晚玉那张尖瘦的小脸。 “......晚丫头?”容束听见自己的嗓子差点没喊出声。 容晚玉紧闭着双目,额上还有层层汗珠,嘴里喃着呓语,“娘亲,阿晚好冷,娘亲......” 别说容束这个亲爹,连老大夫看着都于心不忍。 老大夫上前搭脉,四丫忙着点灯烧炭,只有容束还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等大夫收手,容束才忙上前问询,“大夫,晚丫头如何了?” 老大夫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容束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风寒虽是常症,可重了也会要人性命,幸好令媛意志坚定,还留一线生机,老夫这就去开药方。” 听见有生机,容束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怪大夫长吁短叹,“既如此,拜托您了,您老一声喟叹可吓煞了我。” 大夫写着药方,又解释一二,“老夫喟叹是因令媛的病本不该如此严重,想来这几日食补未进,又受寒意才至如此,恕老夫多嘴,病靠七分养,此后该好好照料才是。” 这番话让容束才回神留心这院子的情形,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伺候的丫鬟进茶,只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 四丫正好端来碳盆,才进屋就传来了呛人的烟味儿。 容束被呛得咳嗽,甩了甩袖子,“什么破炭往屋里端,这是给小姐用的吗?” “回老爷的话,春桃姐姐说小姐今月上好的例炭用完了,只有这些了。”四丫端着碳盆也怕熏着容晚玉,只停在门口。 容束为人好面子,尚且有大夫在,便让他看见自家嫡女用度如此落魄,气得胡子直颤。 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看见,退出去抓药。 “给我把你们苑子的人都叫过来,我到要看看,这一大堆的丫鬟仆从,怎么伺候得小姐!” 老爷发了话,玉雨苑的下人莫敢不从。 瞌睡的赌牌的闲扯的,鱼贯而入,依次跪在了屋里。 奶娘秦氏已被打死,排在首位的便是贴身丫鬟春桃,屋内伺候的二等丫鬟两名,粗使丫鬟两名,并两个年纪稍长的婆子。 原本贴身丫鬟还有一人秋扇,是容晚玉的母亲拨来的,因打碎了小姐喜欢的首饰,被分去了后厨。 “我下令让小姐禁足,可没让你们欺主,小姐病成这样,你们怎么伺候的!?”容束指着为首的春桃质问道。 春桃心如擂鼓,暗瞪了一眼跪在后面的四丫,抬头回话言语娇柔,“回老爷的话,小姐自幼身子弱,奴婢等悉心照料,不敢怠慢。” 玉雨苑里的丫鬟,当属春桃生得有几分美貌,俏目含春,人如其名。 也正是因为这份美貌,萧姨娘才将她从自己身边派去了玉雨苑。 容束还未再问,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咳。 容晚玉悠悠转醒,看见父亲的背影似乎不敢置信,羽睫扑扇,未语泪先流。 “晚丫头,别哭,你还病着呢。” 容束虽爱重萧姨娘,耳根子软,但心肠却也软,最是吃软不吃硬。 平日容晚玉跟个炮仗似的,如今病病弱弱的模样,倒唤起来容束的慈父之心。 “父亲,女儿知错了。”容晚玉听得这句劝慰,顿时哭出来声,扑倒在容束的怀里。 越过容束的肩头,春桃看见容晚玉含泪却冰冷的目光,不觉埋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