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 老婆 医院太平间。 苍白的日光灯照在一格格冰柜上,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四周很静,方行舟可以听到自己因为疲劳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身边工作人员紧张的吞咽声。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最上面那个冰柜里传来的响动。 “咚”、“咚”、“咚”…… 工作人员是新来的,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两分钟前,他魂飞魄散地冲出来,正好撞见准备离开的方行舟,当场软倒在地,抱着方医生的腿大喊“诈尸”。 两分钟后,他被方行舟面无表情地拎了回来。 工作人员抖如筛糠,死死盯着最上面的格子,必须撑着椅子才不至于摔倒,磕磕巴巴道:“你看,是……是真的,我我我没骗你,我们要不……要不先走远点……” 方行舟看了一眼手表,快晚上十点了。 他刚刚结束一场极为漫长的手术,只想马上回家,洗一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而不是待在太平间处理“闹鬼事件”。 他把身边快站不住的同事扶正,戴上手套,淡淡道:“明天我会跟主任反馈,让他再给你安排一次岗前培训。” 同事:“……什么?” 方行舟:“人类死亡之后,腐烂会让身体内部产生气体,一定条件下气体排出,使得尸体自行移动,都是正常现象。” “可是……可是……” 工作人员说不出来。 他知道方行舟说得是对的,在看守太平间这段日子里,他也见过各种奇怪的尸体,但今晚不知为什么,他总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半空中悄然盯着这里。 磕巴之间,方行舟已经拉开了冰柜。 滑轨发出咔嚓的声响,他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那个阴影空间,恐惧感攀到顶峰,冷汗唰唰地往下流,牙齿咔咔磕了几下,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太平间里冲了出去。 方行舟:“……” 他皱皱眉,没有理会崩溃的同事,低头去看一直响个不停的冰柜。 里面是一具新鲜的男尸,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尸体僵直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又谄媚的弧度,似乎在朝他讨好地笑。 血凝固在尸体的指尖,脏污的衣服布料上留下极为显眼的几个字。 “等你回家。” 方行舟眉头皱得更紧,捏了一下胀痛的眉心,闭眼再睁开。 ——再一看,冰柜里的男尸一切如常,没有离奇的笑,没有莫名其妙的血字,仿佛刚才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果然是太累了。他想。 确认完尸体的状况,他将有些歪曲的身体摆正,然后把冰柜重新推进去,摘掉手套,离开太平间。 守太平间的同事正抱着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吐得一塌糊涂。 他给值班主任打了个电话,通知安排换班,然后疲惫地迈步去地下停车库,边走边拿出手机来点外卖。 今天的手术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九点,他中途只来得及吃了两口面包,现在已经饿到产生了低血糖症状,连刚才尸体都没有影响对食物的渴望。 点了足够双人吃的份量,他在昏暗的停车场里找到自己的车,伸手去拉车门。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身体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奇异香味涌进鼻腔,方行舟握紧小刀的手一顿,精神松懈下来,取而代之地是一股烦躁之意。 “陆见川。”他冷冷开口。 身后人磁性的声音贴着他的耳郭,软绵绵的,足够让任何人听得身体发酥:“老婆,你怎么现在才下班?……我等得快要冻僵了。” 方行舟挣开这个怀抱,转过身来,看向昏暗中熟悉的昳丽脸庞。 哪怕两人已经在一起十年,方行舟仍然觉得他的恋人不够真实,像梦境投射到现实的一个幻影,聚集了他对美的所有幻想,可以跟刚才一样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也可以随时彻底消散。 短暂的沉默。停车场里只有淡色微光,四处一片昏暗,却依然掩不住眼前人的出色容貌。那张脸美得超出了人类基因所能拼凑的极限,甚至超越了性别,成为一种单纯的艳丽的符号。 灯光下,他浅棕色的瞳孔是透明的玻璃珠,深情地凝望着方行舟,宛如鬼怪故事里勾人心神的妖精,让人无法开口说出半个拒绝之词。 但方行舟可以。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皮肤、血肉、骨头。他爱陆见川,跟这张美到诡异的脸无关,单纯只是因为他是陆见川。 方行舟嘴唇微动,疲惫叠加烦躁,再加上失恋这几天的沉郁,左胸和胃部开始闷闷作痛。 他道:“需要我提醒你吗?三天前,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对玻璃珠里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陆见川勉强笑了笑,仗着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轻而易举地揽住方行舟的肩:“老婆……” “这里是医院,”方行舟挪开他的胳膊,“你可以叫我方医生,如果身体不舒服,周一挂号过来。” 陆见川:“……” 方行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砰地一声将门合上。 车辆起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卡在了副驾的车窗之间,竟硬生生把车卡在了原地。 方行舟皱眉,转头看向车外,镜片反射出不快的微光。 陆见川几乎将整张脸贴在车玻璃上,只有一双眼睛透过车窗缝隙朝里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驾驶座,像是在用视线黏糊糊地舔舐方行舟的侧脸。 “老婆,你听我解释,”他焦急地说,“我和王家的联姻不是你想的那样。” 联姻两个字让方行舟的太阳穴跳了两下。 闷痛感变强,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把车窗摇下来一点,耐着心看向陆见川,道:“既然是误会,那你明天去王家退婚。” 陆见川一愣。 就这一秒的迟疑,失望感如潮水般涌上头顶,所有甜言蜜语都变得多余,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窗外人一眼,那里面夹杂的决绝之意像一把尖锐的手术刀,精准地扎进了陆见川的心脏。 他浑身僵硬,意识到方行舟可能是来真的。 方行舟:“让开。” 他触电般缩回手,眼巴巴看着那张清淡英俊的侧脸,小心翼翼道:“半个月时间,再给我半个月,好吗?” 方行舟合上车窗,一脚油门,从停车场里风驰电掣地离开。 …… 到家已经是十一点。 方行舟近乎虚脱,食不知味地吃完外卖,草草冲完澡,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和陆见川分完手后,他在医院待了整整三天,不想回家面对满屋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也提不起精神去收拾陆见川的东西。 床头柜上还摆着他们的合照,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天拍的。他穿着学士服,眉眼带着浅笑,直视镜头。陆见川站在他旁边,身着同样的学士服,怀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笑容更是美得足以让鲜花失色。 十八岁,他们在大学相遇、相爱。 二十八岁,方行舟以为他们将一辈子走下去,却等来了陆家次子和王家独女联姻的新闻。 甚至在联姻被报道出来的当天,陆见川仍然一切如常,睡前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说着莫名的情话:“宝贝,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好办法,我们来生孩子吧!” 想到这里,他紧皱起眉,难受地闭上眼,因为过度劳累而天旋地转,在混乱的思绪里半昏迷了过去。 房间漆黑安静。 时钟滴答、滴答,一下一下转动。漆黑之中,有什么更黑的暗影开始缓慢动了起来,像某种未知生物的触手,从地面悄然滑到床上,缠绕着不省人事的方行舟,以一种亲昵、眷恋、不舍的姿态,却恐怖得足以让任何目睹到这一幕的人彻底发疯。 方行舟睡得很沉。 阴影轻轻蹭过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再安静往下,钻到被子里,让被子另一侧诡异地鼓起一块,以奇怪的频率蠕动…… 玩具 这晚,方行舟梦到了一件久到已经无法记起的事。 大概四岁,他跟随父母去新开发的某个海岛度假,在海边发现了一只被困在浅水坑的、美丽到让人心生恐惧的半透明生物。它拥有长满吸盘的淡蓝色荧光触手、透明到能看到脑子的柔软头部、幽深神秘的暗红色眼睛……诡异,高贵,优雅,在水中缓缓飘动,似乎想朝他靠近。 方行舟被深深蛊惑了。 他脑中装着那道轻盈身影,整夜没法入睡,第二天天不亮便偷跑出酒店,用大玻璃罐盛起“水母”,藏进行李箱里,一路顺利到奇怪地通过安检,成功把它带回家,骗父母说那是用零花钱买的玩具。 两年时间,他把它养在床头,精心照料,在别的小朋友外出玩闹的时候宅在卧室,抱着他的“宠物”,痴痴和它说话,给它讲故事,为它唱歌。 它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美,而方行舟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最开始,只是常做噩梦,梦到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梦里盯着他。 渐渐的,他再也无法入睡,手腕处总是出现莫名的伤痕(第二天又悄然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开了动脉,同时产生贫血之症,身体变得消瘦虚弱,时常生病,精神也越发不稳定。 父母带他看了许多名医,症状却始终没有改善,甚至越发严重。直到六岁那年,他连起身都变得困难,整日虚弱地躺在床上,用暗淡的眼睛注视着床头美丽无比的水母,小声安抚着它的情绪。它似乎也为此心焦,将透明的大脑贴在玻璃上,触手一下下拍打玻璃壁,深红色的眼球里慢慢流出了绿色的“眼泪”。 方行舟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隔着玻璃与它的触手相握,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昏迷。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罐子里空了,只留下注氧管咕噜咕噜吹出来的小气泡。 “水母”如梦般进入他的世界,又如梦般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抱着罐子大哭,可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唯有记忆力消退得厉害。 哪怕他想尽一切办法记住,关于水母的记忆依然缓慢地被抽离。 不到半年时间,他只隐隐记得自己曾经丢了一件极为喜欢的玩具。 再后来,他回归日常生活,像正常人一样顺利长大,十八岁时,在新生活动上看到了美得不似人类的陆见川。 目光落在他白得宛若半透明的皮肤上时,被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如海啸般冲击而来,方行舟瞬间想起了他的水母,看着陆见川头冒冷汗、心跳如雷,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悸动,即使深知对方是一个男人。 …… 睡醒之际,那股澎湃的爱意仍然残留在心间,让他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一个极为离谱的念头悄然爬入脑中: 联姻也没什么,他们没有感情基础,陆见川或许仍然会留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一产生,方行舟便对自己感到厌弃。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随后发现睡裤里面前后都一塌糊涂,惨烈得好像昨晚和谁鏖战了三百回合。 “……” 他咬了一下牙,厌弃感更深,冷着脸去洗了澡,连早饭也懒得吃,闷声把收拾家里属于陆见川的东西全部打包收好,预约快递员上门取件。 快递员来得很快,十分钟后就按响了他的门铃。 方行舟拉开家门。 门外,没有快递小哥,只有一张俊美的脸朝他露出讨好笑容,笑容弧度和昨晚太平间里的尸体异曲同工。 “老婆,你醒啦!” 陆见川举起手中的纸袋,像一条等待主人表扬的大狗:“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了你最爱吃的萝卜糕。” 方行舟无比痛恨自己对陆见川做出的生理反应,光是看到这张脸,他的心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你来了正好,”他没有接萝卜糕,靠在门框上,挪开视线,“东西我收拾好了,直接带走吧。” “什么东西?”陆见川装听不懂。 方行舟:“搬家的东西。” 陆见川:“这里是我们一起装修的房子,才住半年就要搬家吗?舟舟想搬到哪里去?我跟你一起。” 方行舟不愿在内心最脆弱的时候和他纠缠,几乎是迫不及待把箱子搬到门外,接着用力将门合上。 “砰”。 只剩下冬日冷风从门前刮过。 陆见川漆黑柔软的头发被吹起,他呆呆地站在闭合的门口,盯着门上的猫眼,慢慢收起笑容,然后坐在方行舟亲自打包的箱子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为什么……”他喃喃,似乎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怎么也想不明白。 接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逐渐脱离语言的范围,变得模糊又诡异,以人耳的能力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两个音节。 “生气……”“丢了……”“为什么……”“不要……”“找回来……”“孩子……”“爱……” “爱”“喜欢”“爱”“生命”“老婆”“爱”“喜欢”“爱”“吞掉”“孵”“爱”…… 浅棕色瞳孔慢慢扩散,侵占了眼白,隐藏在刘海遮下来的阴影里。 远远的,一位遛狗的邻居漫步经过这里,看到陆见川后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陆先生早呀!这几天都没看到你买菜,出差去了吗?” 等一走近,这位倒霉邻居才发现坐在纸箱上的俊美男人正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部有种不似活人的僵硬感。 他感到没由来的恐惧,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陆先生?你不舒服吗?” 陆见川抬起头来,只一刹那间,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亲和模样,朝邻居露出一个苦笑,拍拍纸箱,道:“见笑,惹老婆生气,被赶出来了……” 这么看起来,好像一切如常。 但邻居隐隐有种不妙的直觉,草草安慰两句,牵着狗大步离开他家门口。 狗子莫名失了禁,淅淅沥沥流了一路的尿水,四腿站战,紧紧贴着主人,似乎闻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味道。 邻居走后,四周又只剩下陆见川一人。 他收起伪装的笑意,孤零零地从白天坐到日落,用耳朵捕捉爱人在家里的每一分动静。 他听到家里缓慢到显得疲惫的脚步、微波炉完成任务后清脆的提示音、没滋没味地咀嚼声、浴缸里哗哗的水流声、然后是隐藏在水流下面……粗鲁到近乎自虐的喘息。 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他闭上眼,甚至能听见手指指腹与粘液摩擦发出的窸窣。焦急感和醋意涌上心头,他从箱子上站起身,手握在门把上,手心探出细如绳的触手,探进锁孔里。 门锁咔嚓一声轻响,开了。他准备推开门,又忽然捕捉到一句极为复杂地低吟,带着达到顶端的颤意:“陆见川……” 陆见川一顿。 这句低喃,让他属于人类构造的心脏里涌出许多未知的情绪,蕴含着无法理解的力量,将他牢牢束缚在门口,一步都迈不动了。 许久,方行舟擦干身体,走进卧室,独自躺在了床上。 陆见川又把门重新合上,耷拉着脑袋,抱起那个纸箱,像是被赶出门的家养宠物,迷茫地徘徊在楼下。 好在,他向来都是老天特别眷顾的造物。 才过了半个多小时,楼上的人终于忍不住,光脚悄悄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极小的缝。 熟悉的目光从楼上传来,陆见川等候已久,几乎是同时抬起头,远远地朝楼上之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方行舟:“……” 他把窗帘拉上,又一次熄灯上床。 陆见川却得到了极大的鼓励,精力充沛,极有毅力地守在家门口,一副不等到老婆发话就不离开的架势。 他能听出来,方行舟在失眠。 失眠到半夜,方行舟睁开发肿的眼睛看向床头的夜光钟表,上面显示已经是凌晨一点。心起伏不定,他遵循本能,第二次起身,走到窗边。 窗帘挑起,他微微低头,看到男人依然抱着箱子在楼下彳亍,不知疲倦,像被拴在这里的游魂,被路灯拖出长长的黑色影子。 眉心用力蹙起。 看了几分钟,陆见川停下脚步,把箱子放在地上,似乎终于感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边。 他没有抬头看,生怕再次惹到生气中的恋人,只是悄悄勾起嘴角,神色被阴影藏住,食指在地上慢吞吞地重复书写。 一遍又一遍,直到让方行舟认出他在写的是什么: ——我爱你 哗啦一声轻响,窗帘被用力拉起。 ……老婆认出来了。 陆见川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跟踪 一连七天,被赶出家门的陆见川白天守在医院停车场,晚上整夜徘徊在方行舟楼下,似乎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像一道飘忽不定的鬼影,诡异到让同街的邻居心神不宁,最后忍不住报了警。 方行舟一户在香杏街口碑很好。 两年前,一位老人在街边突发恶疾,正好遇到下班回来的方行舟,当街抢回了老人的性命,从此在小区里一战成名。 出于对方医生的尊重,报完警之后,邻居鼓起勇气悄悄来到他家门口,想要提醒他注意“前男友”的异常。 在确认附近没看到那道阴魂不散的人影之后,他才敢伸手去摁门铃。 “叮咚”—— 方行舟显然在家,柔和的灯光通过门缝透出来。等待开门的时间里,他心悸不已,忍不住四处打量。 一转头,他正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淡琥珀色瞳孔。 陆见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花坛边,依然抱着那个纸箱,脸庞俊美得宛若披着人皮的鬼怪,直勾勾盯着门口的邻居,艳色的嘴唇慢慢勾起礼貌又冰凉的微笑。 这个瞬间,邻居觉得自己的连魂都飞走了。 小半的惊艳,大半的惊惧。他可以百分百肯定,就在他摁响门铃的前一刻,方行舟家还没有任何人停留在附近! 陆见川到底是哪里出现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他真的是人类吗? 或者……这个家里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凶杀案,眼前的男人其实已经化为了鬼魂? 心脏剧烈跳动,看过的许多灵异怪谈涌上心头,邻居忽然感到无比后悔,今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跑来提醒方医生? 浑身僵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时,坐在花坛边的“鬼魂”开口了,声音华丽又优雅。 “晚上好,林先生。” 鼓膜捕捉到这道声音后,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生到头顶。 邻居打了个哆嗦,露出勉强别扭的笑容,磕巴道:“晚晚晚上好。” 陆见川笑容加深。 “你来找舟舟吗?”他从花坛上站起身,怀里仍然抱着那个箱子,“已经九点了,他刚下班回来,现在应该在洗澡,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他站起来之后,路灯的光照亮了之前藏在阴影中的水泥地,邻居这才注意到,他脚下的水泥地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有深有浅,笔画杂乱,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划出来的。 他直觉不应该细瞧,但这种诡异的情境下,他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那处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写的是: ——“我爱你” 头皮炸开,他瞳孔收缩,越发觉得眼前人是情杀案的艳鬼,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越发的磕巴了起来:“我我我没什么没什么事……你……你别过来……” 陆见川眨了眨眼。 他嘴唇轻张,似乎还待说什么,又忽然闭了嘴,看向门的方向,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生动起来,眼睛里带上浓浓的期待,驱散了阴森森的“鬼气”。 下一秒,门被拉开了。 方行舟身穿家居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眼也没有往陆见川的方向看,只是淡淡地望向邻居,道:“林先生,请问有事吗?” 邻居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世主,差点没当场哭出声。 他几乎连滚带爬地冲进方行舟家里,砰地将门关上,双手不停比划,指着花坛的方向:“方医生你你你能看到他吗?他是活的还是死的?怎么整晚整晚待在你的门口?” 方行舟:“……” 他给魂飞魄散的邻居倒来一杯热茶,花了点功夫安抚他的情绪,再三保证门口的人没有死,不是魂魄,不是妖怪,不是吸血鬼或者任何一种非人类神话生物。 “我们分手了,他只是暂时无法接受,”方行舟面无表情地解释,说到这句时胸口传来熟悉的阵痛,熟悉到只让他感到麻木,“再过几天就好了。” 邻居依然怀疑地看着他。 “那他为什么可以一直不睡觉?而且我看到……他刻了满地的‘我爱你’,用手指甲刻的,吓死人了!” 方行舟没法解释。 从他认识陆见川起,那人就拥有难以理解的充沛精力,可以缠着他整晚运动,第二天依然能早起健身。 陆见川徘徊在楼下的这几天一直神采奕奕,反倒是他的睡眠状态极为糟糕,或许比不睡觉的陆见川更需要休息。 方行舟眼睛下带着乌青,声音有些发哑,低声道:“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邻居已经稍微冷静一些,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担忧道:“我已经报警了,倒不是打扰不打扰的问题,只是他这样看着很吓人,我们也担心你的安危问题。方医生,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方行舟露出一点笑意:“谢谢。” 邻居不想久留,简单聊了几句准备离开。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又忽然顿住,转头讪讪地看向方行舟。 方行舟了然道:“我送您过去。” “太感谢了!等会警察就会来,要不你在我家看看电视、喝喝茶,等警察带他走后再回来?” 方行舟垂下眼:“不必,谢谢。” 他拉开门,送邻居回了家,婉拒他的热情邀请,独自走回楼下。 隆冬时分,夜深露寒。来回五分钟的功夫,他的湿发已经凝结出了淡淡的冰晶。 陆见川依旧抱着纸箱,衣着单薄,雕塑一样的站在门口,冲他露出夺目的美丽笑容。 “老婆。”他黏糊糊地喊着他,似乎他们仍然在热恋,“好冷啊,让我进去吧?” 方行舟也冷,他的脸上冻得毫无血色,目光幽深地盯着陆见川,像是想透过那张绝色皮囊看到血肉深处的本质。 整整七天,陆见川抱在纸箱一刻不停地在他楼下徘徊,他也一刻也没有真正睡着过。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方行舟看着他,大脑忽然出现了一长段空白。 许久,他从寒冷中找回一点情绪,机械性地说:“我们分手了。不要再守在这里,等会警察会来,我报的警。” 陆见川知道不是他报的警。 因为他总是心软,他在楼下守了七天,方行舟甚至都没有叫来安保把他赶走。 陆见川假装听不懂,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台望远镜。 “原来你还留着这个,老婆,”他自顾自地说,“我以为你早就把它摔坏丢掉了。” 方行舟的目光落在破旧的望远镜上。 他痛恨自己非凡的记忆力,已经过去十年,他居然还能一眼就想起来过往的细节。 大一的时候,他们因为专业原因不在一个校区,陆见川曾跟踪过他很长时间,甚至在他的宿舍对面租了房子,用这架望远镜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方行舟一直到大四才发现。 和望远镜一起发现的,还有陆见川手写的十个厚本子,本子上的每一页都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早上几点起床,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笑起来有多好看,生气起来有多严厉………如果一天的记录不足够写满一页纸,那就用密密麻麻的“爱”字把剩下的纸张填满。 陆见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从纸箱里翻出了当年手写的本子之一。 “这个你也留着,”他随手打开一页,看着上面的内容,神色甜蜜,“啊,里面写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你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嗯,没错,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天的你身上带着柑橘的香味,手指凉凉的,要捂很久才能捂热。还有……你的心跳是每分钟七十下,但是我在电影院偷偷吻你的时候,心跳频率变成了一百……” 方行舟的头发已经彻底结冰,连同心脏一起。 他脸色越发的白,声音里带着寒冷导致的颤抖,道:“闭嘴。” 陆见川像是没听见,把本子小心放回去,再次翻起纸箱,这回又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手术刀。 “居然还有它!”陆见川兴奋地把刀举起来。 方行舟透过刀面反射的冷光,看到了自己深不见底的瞳孔。 “老婆,你曾经拿着它抵住我的左胸,说——”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冷风里。 等方行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夺走了那把手术刀,将它抵在了陆见川的左胸上,头皮阵阵紧缩,眼睛里全是血丝。 陆见川看了一眼手术刀,然后弯起眼睛:“扎我一刀,消消气?” 方行舟慢慢握紧刀柄,咬住牙。 他当然记得他上一次用刀对着陆见川时说了什么。大四毕业晚会,陆见川被陆家的商业竞争对手陷害,流出了一组和女老师过度亲密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第二天早上,方行舟就是用同一把刀抵着他,跟他说: “我们之间永远没有背叛,只有死亡。” 两人隔得极近,陆见川没什么温度的呼吸落在方行舟侧脸。 “你跟我说,”陆见川兴奋地小声道,“没有背叛,只有死亡。” 方行舟手指有些发抖。 “你背叛了。”他哑声道。 陆见川张张嘴,欲言又止,握住锋利的刀刃,最终只是摇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宝贝。” 方行舟用力闭眼,再睁开。 他一字一顿,慢慢道:“退婚,或者彻底分手。趁我现在还能保持理智。” 陆见川从方行舟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爱人用这样的神色看他,原定的计划他几乎一秒都坚持不下去,哪怕在决定接受“松木计划”前做了再多心理准备,此刻都变成了徒劳。 他想要一个蛋。 人类社会里,似乎绝大部分白头偕老的爱侣们都会孕育下一代,别人有的,他和舟舟也一定要有。 但联姻的消息已经不小心流出,老婆现在这么难过,有没有蛋真的很重要吗? 陆见川嘴唇嗫嚅,强烈地想要将眼前人拥进怀里,哪怕心脏会被手术刀扎穿也无所谓。 方行舟死死地盯着他,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最后一次重复:“退婚。” 陆见川用力吸气。 “……好。”他露出微笑。 方行舟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弹。 良久,他猛地松开陆见川的衣领,往后退了半步,眉眼间的冰凉杀意消散不见,但目光依然没有太多温度。 他把手术刀放进了口袋里。 “退吧。”他说,“什么时候退了,我们再谈别的。” 陆见川一愣。 他立刻抱着纸箱跟过来几步,期艾道:“那我今晚能回家睡吗?” 话音落地,街口传来了呜呜的警车声,由远及近。 方行舟一言不发,揣着手术刀拉开门,然后当着陆见川的面把门用力关上。 “嘭”! 陆见川:“……” 他茫然地看着门上的猫眼,片刻后露出哭丧的表情,搂住纸箱,重新在台阶上坐下,继续开始刻“我爱你”。 直到警车呜呜地急刹在他面前。 这辆车看起来和常规警车没什么两样,但细细打量又会发现许多微妙的不同之处。 比如:前后窗都贴了严丝合缝的防窥膜,让人看不到内部的任何东西;车身比一般车要厚,底盘很沉,轮胎也明显更大;驾驶室开车的人居然穿着一身白色防护服,不像警察,倒像是防疫医生。 很快,一个脸上带疤、穿着风衣的高大男人从副驾走出来。 大半夜出警,他居然还戴着帽子,下车后条件反射地观察四周环境,确认安全后才开始上下打量陆见川,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看完后,他眉头微皱,低声道:“陆先生,你现在的行为对我们的行动没有好处。” 陆见川慢慢抬起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上的窗帘被人轻轻挑起一条缝隙,熟悉的视线从上方投下。 两人同时噤声,默契地更换了话题。 “陆先生,”警员重新开口,“有民众举报你扰乱公共秩序,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见川沉默。 他忍住没抬头去看,顺从地站起身,跟随高个男人上了警车。 好孕 车经过邻居家的房子,热心邻居仍然站在阳台上,远远瞧着警车的动向。 陆见川想要摇下车窗再和邻居打个招呼,刚碰到车窗开关,身边的人立刻阻止了他的动作。 “陆先生,这是保密车辆。” 陆见川转过头来。 男人眉尾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一直贯穿到颧骨处,目光谨慎地盯着陆见川,身体肉眼可见地处于绷紧状态,另一只手藏在衣服后,车底折射出一点机械的冷光。 陆见川思索片刻:“你是叫……” “李旋,”他主动补充,“张警官上周已经退休了,从今天开始我负责对接你的各项事务,包括现在正在推进的‘松木计划’。” 陆见川点点头,对此没做出什么表示,只是问:“你现在很紧张?” 李旋微微一愣。 这是他和陆见川的第一次见面。 本来,双方约定了周末在一家餐厅进行正式的工作交接,没想到因为派出所临时转来的警情,两人提前见了面。 在异研所的档案里,“陆见川”是唯一一位危险级被评价为A+、管理级却只有D的特殊管控品,代号“水母”,本体是一堆无法直视的蠕动触手,从人类的维度来看几乎不可战胜,强悍到曾在合作任务中一次吞掉七十八个B级失控品。 而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和人类扯不上关系的怪物,偏偏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社会中,甚至上一任特管员与陆见川对接了十年,居然无病无痛地平安退休,顺利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他。 面对异研所评级最高的怪物,不紧张才是反常的。 而且他表现得越像人类,李旋便越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动声色地扣紧了枪柄,承认道:“有一点,你在所里很有名气。” 陆见川勾起嘴角,语气却没有太多温度:“别紧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派出所?” “不,”李旋道,“根据规定,涉及到特管品的警情一律转到异研所处理,你实际也没有做违法的事情,所以不需要去派出所。我们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坐下来聊一聊接下来的计划。” “那就掉头吧。”陆见川道。 李旋从善如流,跟司机道:“掉头。”然后问陆见川:“去哪里?” “回家,”陆见川抱着箱子,“我不放心舟舟一个人待在家里。” 李旋:“我们在方医生附近安排了警力,我认为……” 他对上陆见川的目光。 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李旋干笑一下,道:“……好的。” 五分钟后。 两人重回香杏街,站在商城的天台上,被呜呜的冷风吹得头发乱飞。 李旋震惊地看着陆见川从纸箱里拿出一副破旧掉色的望远镜,架在鼻梁上,毫不避讳地对准马路对面的房子,专心致志观察里面的方行舟正在做什么。 他忍了忍,劝告自己不能用人类的道德标准要求怪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开始公事公办。 报纸头条写着: “陆家二少夜宿街头,疑似精神状态异常” “联姻前夕失魂落魄,豪门阔少为情所伤?” 李旋道:“陆先生,你最近的反常行为已经引起了媒体的注意,这些新闻在发表前被我们拦截了下来,但难保不会在其他社交平台悄悄流传。为了确保松木计划顺利执行,也是为了保证方医生的安全,我们建议你们分开一段时间。” 陆见川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对面的房子看。 李旋顿了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愿,只好继续说下去。 “收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还是想跟你重复一下相关计划的信息。” 他把报纸收进去,拿出一份新的资料。 资料最上方,印着一副极具冲击力的诡异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拥有年轻美丽的脸庞,下半身却是丑陋的巨大肉块,表皮沾满黏液,猎奇到如同恐怖电影里合成的怪物。 李旋把资料放在陆见川随身携带的纸箱上,道:“这次任务目标代号‘蚁后”,祂善于伪装,极为谨慎,热衷于吞掉即将成婚的准新娘新郎,然后假扮成受害者的样子,在新婚之夜杀死自己的‘伴侣’,以‘爱’和‘欲’作为媒介完成繁衍。我们已经追踪祂整整五年,在和祂的几次正面冲突中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最近一次冲突里,一位同事成功在祂体内悄悄植入了定位装置,因此,我们可以确认祂的本体目前寄居在王小姐体内。” 说到这里,李旋短暂停顿,见陆见川仍然毫无动静,眉头轻皱。 他继续道:“假装联姻是最快最有效的陷阱,寄主生前在某次聚会上跟你有过一面之缘,自此一直对你心存爱恋,这样的情绪影响到了寄生的蚁后,祂目前对和你联姻的事情极为热情,所以还请陆先生在订婚宴前务必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这次任务如果成功,按照我们的合作条款,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战利品,哪怕是将蚁后吃掉也不要紧。” 陆见川没反应。 李旋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些不悦:“陆先生?” 陆见川轻轻叹了口气,把望远镜放下,转过身来,无机质感的瞳孔冰凉地定在他身上。 仅仅一个目光,李旋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他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进一步变冷了。 多年刀尖舔血的直觉让他瞬间将手枪从风衣里拔了出来,但他甚至连上膛都没来得及,阴影之中,一段触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蹿出,从腿部开始,飞速将李旋卷住,举到半空。 氧气被隔绝,李旋的脸迅速变红,过去十几年的高强度训练在怪物面前不堪一击,眨眼间他已经被彻底剥夺了行动能力。 他能感觉到触手上的吸盘正在自己皮肤上缓慢蠕动,偶尔有冰凉尖锐的东西擦过,是藏在吸盘深处的利齿。 露出獠牙的怪物依然披着美丽人皮,礼貌道: “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李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 李旋甚至没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比力量差距更让人绝望的,是心理上的全面压制。 人类DNA中所有和恐惧相关的基因都被激活了,哪怕他是身心锻炼到极致的顶尖特管员、哪怕陆见川绅士地收起了全部尖牙,吸盘也温柔得像在按摩,光是看到那截触手,他的精神依然被刺激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大脑空白到没法处理任何信息。 陆见川仍然在不急不缓地陈述。 “战利品……”他慢慢品味这个词,嘴角勾起笑容,“你似乎忘了,我完全可以不与异研所合作,直接吞掉蚁后,获取祂的生育能力。” “只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新人类,我必须要操心一下社会的稳定,也不希望这件事情对我的爱人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才有了你们口中的‘松木计划’。” “所以,我们的合作条件从来不是蚁后的归属权,而是我帮你们解决蚁后,你们帮我进行社会层面的善后。” “现在来看,很可惜,我们的合作似乎并不愉快。张文林承诺我联姻的消息会绝对保密,没想到第二天就传到了舟舟的耳朵里。” 李旋脸色惨白,连挣扎的力气都逐渐消失,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用尽全力才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很……抱歉……但……” 陆见川没有耐心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道:“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我无法把合作继续下去。明天我会取消婚约。” 李旋:“……不!” 他已经开始翻白眼,四肢软绵绵地垂下,鲜血从鼻腔里汹涌而出,却仍然坚定地记着自己的任务。 陆见川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微微偏头,脸上没有了平日里伪装出来的丰富表情,五官间呈现出令人心颤的天真与冷漠,瞳孔甚至流露出好奇,似乎正试图理解眼前这个人类怀有的信念。 “不……要……我们会……弥补……方……” 脆弱的人类身躯无法承受怪物本体带来的冲击,他耳朵里听到了隐隐的钟声,死亡似乎已经离得很近。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责和遗憾的情绪涌上头顶。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特管员,从业十几年间处理过无数起特管品导致的血腥事件,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对特管品持有敌意,所以当张文林退休前跟他说:“你要把‘水母’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用朋友的方式去相处,才能解决好和他相关的任务”时,他感到不屑一顾。后来在档案里看到陆见川对一个人类情根深种时,他更是难以理解。 事实证明,他的处理方式是错的。 他不应该把傲慢的经验主义用在一个A+特管品上……就算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没什么,但“松木计划”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实施下去! 绝不能…… 不…… ……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身上的禁锢松开了。 那截触手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消失前甚至体贴地扶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摔倒。 李旋软绵绵地靠在栏杆上,大口喘气,脸上布满冷汗,鼻血弄脏了下巴,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人的脸,迟迟无法回神。 陆见川耐心地等他缓过气,掏出纸巾递给他擦血,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模样,温声问:“你还好吗?对不起,我最近情绪有些不稳定,本意并不是要伤害你,只是想表达对异研所的不满。” “不要害怕,”见李旋抖个不停,他又补充,“我从不吃人类,因为舟舟会生气。” “……” 呼啸的北风吹干了冷汗,李旋终于在寒冷中找回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陆见川……和方行舟。 他终于开始正视“方行舟”这个名字。 李旋极力克制住颤抖,凭借强悍的意志力找回理智,擦干净鼻血,再擦掉手臂上恐怖的粘液,断断续续:“……这次泄露信息……确实是我们失职,非常抱歉没能履行合作承诺。” 陆见川靠在栏杆上,微微眯起眼睛,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这位新特管员:“你说会有弥补?” “是的,我们做了弥补的方案,”李旋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指尖掐入手掌,改变了聊天方式:“陆先生,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就算你现在取消婚约,方医生也会永远记得你曾经和别的女人联姻过。所以取消婚约并不是好选择,不如在事成之后,让联姻这件事变成一个完美的谎言。” 这段话精准地戳中陆见川的软肋。 他瞳孔微微扩大,不再游刃有余,语气中带上了急切:“完美的谎言?” 李旋拿出第三份资料。 陆见川接过他的资料,开始快速上面的内容。李旋擦了一把睫毛上的冷汗,看着陆见川脸上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生动神色,心中隐隐明白了张文林对他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他悄悄捡起掉在地上的枪,没有再用它对着陆见川,而是将它别回腰后,枪口朝下。 很快,陆见川看完了。 他把资料递回给李旋,又一次露出笑容,这回的笑容显得真实许多。 “好主意,”他真情实切地夸赞,“这么看来,我们的合作还有机会继续下去。” 李旋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方医生一定能够理解。”他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趁热打铁又道:“‘蚁后’的寄主多次提出想和你单独吃顿饭,一直拒绝可能让祂生疑,我们把约会安排在这周末可以吗?” “好啊,”陆见川重新抱起他的纸箱,吹了声口哨,甜蜜地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房子,语气轻快,“我会按照你们的计划执行,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得赶紧回家,不然他会睡不好觉。” 这回,李旋没有再表现出不可思议。 他点了点头,道:“晚安。祝你好运。” 陆见川笑着道:“好孕?我喜欢我这个祝福。” 他迫切地迈上天台围栏,甚至等不及走楼梯,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直接从十五楼一跃而下,然后横穿马路,回到方行舟家楼下,重新坐在花坛边。 李旋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冷汗已经彻底干涸,他一直站到自己彻底镇定,然后从风衣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刚才陆见川看过去的方向,将焦距拉到最大。 ……镜头里,方行舟正坐在二楼卧室的书桌前,缓慢地擦拭一把手术刀。 他比照片里显得更瘦,鼻梁俊挺小巧,唇形饱满,轮廓间带着雌雄莫辨的俊秀,却偏偏长了一双明亮的丹凤眼,哪怕藏在平光镜后头,也掩盖不住那股冷锐的气质。 刀已经被擦得一尘不染,方行舟仍然在一遍一遍地重复动作,心情显然极为不佳。 李旋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 方行舟和陆见川,可能真的是两情相悦。 这个念头产生后,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陆见川恐怖的触手和吸盘,再和方行舟白皙文雅的模样进行联想,胃部立刻开始翻滚。 ……他不应该对人和怪物之间的感情抱有刻板印象。 李旋深深吸气,关闭镜头,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警车”上。 饥饿 警车安静地低调离开。 被吓到的邻居至今无法入睡,抱着狗子小心翼翼来到阳台,想看看楼下还有没有那道阴魂不散的影子。 刚一低头,便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陆见川仍然坐在花坛边,朝他礼貌地点点头,嘴角带着客气地笑容。 邻居:“……” 他魂飞天外,立刻冲回家,把阳台门反锁死,拉窗帘,熄灯,假装从来没出现过。 四周回归寂静,一如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晚上,人类们回到各自的巢里,在冬夜中享受巢穴带来的温暖与安全,只剩下陆见川还坐在街边,于冷风的嘈杂中分辨爱人的呼吸声。 这样的寒夜让他想起曾经泡在海水里的日子,寒冷,漫长,无聊,直到方行舟用他小小的手将祂从水里捧出来,装进罐子,带到温暖如春的南方。 陆见川撑住下巴,笑容加深。 他听着楼上人的呼吸,打开李旋留给他的“蚁后”资料,开始百无聊赖地翻阅。 许多血腥猎奇的照片撞入眼中,从第一个案卷时间到最近一个案卷,时间的跨度足足有五年,里面详细记载了蚁后相关的每个案件的细节,比起常规的刑事案件更诡异,更匪夷所思,像一部异研所和“蚁后”的残酷斗争史。 最开始是“新娘连环失踪案”。 接着是持续数月的“血色婚礼”。 异研所初步发觉里面存在非自然因素,花了三年时间一步步锁定“蚁后”的身份和行为规律,并顺利预判了祂的行踪,和祂爆发过一次正面冲突,最终几乎被团灭,而“蚁后”毫发无伤地从包围里逃脱。 自此,祂也开始意识到人类社会的复杂性,行事低调许多,繁衍方式更加诡秘。 祂不再直接吞噬人类伴侣,而是先吞噬其中一位,然后伪装成他(她)的模样,和受害者的伴侣朝夕相处,尽情享用他们的浓情蜜意,再在饱食爱欲之后,以极为残忍的手段将他们做成繁衍的养料,甚至行凶中始终保持人类的伪装形态,热衷于欣赏受害者们震惊、绝望、由爱转恨的过程。 几乎所有受害者到死都以为凶手是自己的爱人。 因为手段极为隐秘,很难与正常的情杀案进行区分,且繁衍出来的怪物也会与母体共享意识,大都伪装成人类在社会上活动。所以,足足有一年时间,异研所都没能找到祂的任何踪迹。 直到四个月前,祂在一场狩猎中被目标察觉到异常,遭到了极为激烈的反抗,才又一次露出马脚。 异研所没有再大张旗鼓地围剿,而是通过引诱的方式,在祂体内留下定位装置,暗暗观察祂的动向,转而和陆见川形成合作。 陆见川慢吞吞地看完了全部资料。 人类……某种意义上真是个伟大的群体。他想。 一直以来,陆见川都很讨厌这只母蚂蚁,想吞掉祂获取生育的能力,但祂狡猾谨慎,潜伏在人海之中,哪怕几次隐隐察觉到祂的气息,也无法获取准确的位置。 异研所和祂拥有巨大的实力差距,却能成功抓到祂的尾巴。 在这一点上,陆见川不得不表示由衷的钦佩。 他盯住资料上的全是血的恶心照片,胃里涌出强烈的饥饿之意,忍不住喉结轻轻滚动。 蚁后的滋味看起来很不错。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正餐”了。 陆见川舔了一下嘴角,眼睛期待地弯了起来。 …… 次日。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方行舟上完夜班后没有开车,而是徒步从医院往家里走,从晚上十一点一直走到后半夜,让冷风彻底吹灭脑中不停萌芽的黑色恶念。 他戴着耳机,在听新闻。 新闻也依然平平无奇。国外又发生了战争。金价涨了。股票跌了。政府即将收紧货币政策。隔壁市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凶杀案,凶手疑似受害者男朋友。本市首富的二公子婚约已定,婚期定在本月底…… 方行舟沉默地听着,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但他放在兜里的手慢慢握紧,攥着那把手术刀的刀柄,嘴角一点点爬上冷笑。 回到家之后,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踪迹。他走到花坛前,低头看着水泥地上的“我爱你”,看了许久。 刀柄被汗湿,阴暗的念头如野草疯长。他从手机上调取监控,看到陆见川早晨十点左右上了没有车牌的黑色轿车,连同纸箱一起带走,至今未归。 十点,正好是他上班离家的时间。 这是陆见川最终做出的选择吗? 方行舟觉得自己仍然是冷静的,心中甚至没有产生太多的情绪波动,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用手指擦过刀刃,让鲜血涌出,贪念这一刻短暂的痛感。 他没有继续站下去,拉开门,镇定地回到家里,向医院人事请了一礼拜的假。 第二天,陆见川仍然没有回来。 方行舟也没有上班,他哪里也没去,只待在家里看新闻、刷朋友圈,然后刷到了陆见川的大哥发的订婚宴邀请函,上面写着“陆见川”和“王斐”的名字。 看到邀请函后,他怀着最后的希望,给陆见川发了一条信息。 “还退婚吗?” 很快,那头发给他一长段信息,配了好几个掉眼泪的表情包。 “老婆,这个退婚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牵扯到很多复杂的事情,我还在努力,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可以吗?你放心,我是绝对不可能和她真的走到一起的,就算退婚失败,我也会在订婚宴上把她吃掉!这样就不存在别的婚约对象了,我保证。[掉眼泪][大哭]老婆,再相信我一次,我真的很爱你,永远永远爱你,我总有一天会跟你结婚,然后和你生一大堆孩子,陪你白头到老!” 方行舟陷在沙发里,没有开灯,脸上映着手机屏幕反射出来的光,一字一字读着陆见川的回复,神色苍白得如同冷刀刃。 他把昨天割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冰凉地笑了一下,回复道:“好。” 第三天,陆见川终于回来了。 他依旧抱着箱子,神采奕奕,在花坛边坐下,看上去丝毫不打算和方行舟谈退婚的事,而是拿出破旧望远镜,对准二楼的卧室,然后正对上方行舟投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 陆见川嘴唇张合,哪怕听不到声音,也能从嘴角的弧度感受出语气的温柔。 他在说:“宝贝。” 方行舟唰地拉上了窗帘。 他没有下楼,窝在沙发里,改而通过监控观察陆见川的动向,看着他不吃不睡,从早上八点一直坐到晚上七点,津津有味地读着自己曾经写下的笔记。 七点半,那辆没有牌照的纯黑轿车又出现了。 陆见川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 方行舟脸色发沉,切换app,连接上他提前藏在纸箱里的定位器,看到代表陆见川的红点一直朝市中心移动,最后停留在某家高档私房菜餐厅。 他起身去卧室换了新买的衣服,周身喷上香水掩盖自身的气味,戴好帽子、口罩和墨镜,开车朝着定位所在疾驰而去。 二十分钟的路程只开了一半时间。方行舟走上定位对面的图书馆,站在落地窗前,看到陆见川坐在二楼的露天餐厅里,桌上放着柔和的香薰灯和娇艳的红玫瑰,桌对面坐着一位盛装出席的美丽女性。 陆见川眼角弯弯,在朝她笑。 女人只痴痴地盯着他,从五官来看无疑是他的未婚妻王斐,但细瞧起来,又和公开的照片有些微妙不同,眉眼间似乎隐隐约约带上了方行舟的影子。 隔得太远,方行舟没有留意这个细节。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约会,被割破的手指又开始感到疼痛。 菜上得很慢,他们像是一对真正的爱侣,边聊边等,没有一丝不耐烦。中途,女人起身去洗手间,陆见川脸上的笑容终于收起一些,单手敲了敲耳朵,微微侧身自言自语。 方行舟对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再熟悉不过。 他瞳孔收缩,全神贯注地读那句唇语。 陆见川说的是: “我为什么不能现在吃掉他(她)?” 说完,四周空荡荡子只有他们一桌,没有人回应。陆见川却像听到了不满意的答案,慢慢皱起眉,面露一点不快,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 而在王斐回来的前一秒,他又重新挂上笑容,温柔地替她摆好叉子。 一切似乎都已经明朗。 方行舟不愿再看下去,他呼吸粗重,痛苦地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步伐却快到几乎是落荒而逃。 …… 结束晚餐已经是晚上十点。 王斐,或者说“蚁后”,仍然坐在椅子里,像一具美丽的机器人,痴迷地注视着陆见川的脸,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迹象。 他们点了八个菜,已经全部吃得只剩空盘,但王斐似乎依旧饥肠辘辘,不停地吞咽唾沫,仿佛对面的陆见川才是今晚最美味却无法食用的正餐。 “我爱你。”她第八十四次用缥缈的语气诉说爱意,“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你结为一体,用身体内部最温暖的地方接纳和孕育属于你的新生命……今晚,我在长洲酒店订了房……” 陆见川看着她的眼睛。 毫无疑问,她的长相正在越来越像方行舟,这双眼睛几乎已经和方行舟一模一样。 这是蚁后捕猎的小手段,让猎物看到最符合自己幻想的梦中情人,引诱他们一步步走向地狱。 而陆见川能够忍到现在,全靠这双眼睛。 他对着眼睛温柔地说:“宝贝,不可以哦,我们要订了婚之后才能做这些亲密的事情。我也很期待和你一起生孩子,我们的后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后代。” 王斐的瞳孔扩大,嘴唇轻张,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吃到了极为美味的什么东西,仅仅靠他的几句甜言蜜语便达到了绝顶高朝。 陆见川又道:“已经很晚了,回去乖乖睡觉好不好?马上就是我们的订婚宴,你要做最美的新娘才行。” 王斐仍然在抖,她能够捕捉到陆见川身上散发出来的情与爱,浓过祂曾经吞噬的所有猎物。 祂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兴奋。 王斐勾起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缜密的牙齿。 “好,”她顺从地说,“我们将在订婚夜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陆见川微微笑着,送她去了停车场,等到蚁后的气息彻底消失,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消失。 无牌黑色轿车悄然驶来,停在他的面前。李旋为他拉开车门。 “辛苦了,”李旋道,“蚁后完全没有怀疑你的人类身份,已经沉迷在接下来的狩猎中。我们的行动一定会无比顺利。” 陆见川上了车,摁住胃部。 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的饿。 同类的气息对他来说同样是极致诱惑,他已经饿到把胃都消化了个干净,但仍然于事无补。 想吃方行舟做的蛋炒饭,牛肉面,红烧肉,可乐鸡翅,炖鸡,啤酒鸭,清蒸鱼…… 还想吃…… 陆见川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深深吸一口气。 车开回香杏街,他甚至等不到车停稳,迫不及待拉开车门,想直奔二楼的卧室。 一下车,他的动作忽然顿住。 瞳孔瞬间危险地立了起来,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脸颊轻轻抽动,仿佛看到了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 方行舟正醉意浓浓地从前一辆车里下来,远远的,他似乎看到了陆见川,眼睛微眯,身形摇晃一下,被旁边的陌生男人扶住。 一刹那间,陆见川脸上所有属于人类的表情都消失了,四周的温度骤然降到零下,树叶上积的雨水飞快凝结成冰。 紧跟着下车的李旋甚至看到了一截熟悉的恐怖触手。 他心猛地一沉,顺着陆见川的视线看过去,手脚立刻被吓得冰凉。 糟了! 狂爱 方行舟喝得实在太醉了,步伐不稳,只能被身边的男人扶着才能勉强行走,但他酒品很好,除了脸色发红和脚步虚浮以外,几乎看不出别的异样,尤其是那双藏在平光镜后的眼睛,反而亮得惊人。 他身旁的男人看上去与他相熟,或许是偶遇的好心同事,并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只是笑着低声调侃什么,大约在嘲笑方行舟酒量太差。 方行舟也跟着笑,笑容没有到眼底。两人一起走到门前,方行舟从包里拿钥匙,撑着门框站稳。 也就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温度骤降,一股熟悉的奇异香味扑鼻而来,让人瞬间联想到与死亡相关的什么东西,没有醉酒的男人全身鸡皮疙瘩倒起,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去看。 一个声音暴呵:“闭上眼!不要看!” 他一愣,注意力被转移,朝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看到一个脸颊带疤的高大男人朝他狂奔而来,脸色扭曲,似乎这里即将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喊道:“快跑!” 男人有些茫然。 他没有留意到,一截触手正顺着阴影处如蛇般蜿蜒,触手上所有的吸盘都已张开,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锐利尖牙,毫无疑问能瞬间将一个成年人绞成碎肉! 眨眼的功夫,触手从地面窜起,闪电般扑向一无所知的男人。 李旋根本来不及阻止,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视网膜已经在等待看到血肉飞溅的场景。 一秒。 两秒。 三秒。 …… 预想中的死亡画面并没有出现,几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血液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的声音。 方行舟握住了触手尖。 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尖牙划伤了他的手掌,血液染红了触手表皮。 他身边的男人活见鬼般地盯着那截触手,浑身发抖,无法承受直视怪物本体带来的冲击,很快翻起白眼,软绵绵地顺着墙倒了下去。 李旋心中一松,几个跨步冲过去,架起昏迷的倒霉男人,把他拉到车里,让司机送他去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陆见川并没有追击,似乎被方行舟捏住了最大的软肋,连一下都动弹不了了。 他眼睛里一片猩红,俊美的脸上透出危险的妖异,直勾勾盯着十几步开外的恋人,嘴角轻轻抽动,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语言系统似乎已经过分贫乏,从陆见川的喉咙里发出声音超越人类所能发声的极限,用人耳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音节。 “爱……我的……吃了他……撕碎……消化……只有……我的……” 李旋下意识往后退几步,扣住内置耳机,低声通知附近值班的同事,马上将整个香杏街戒严。 夜已经很深,附近没有行人经过,戒严进行得很顺利。李旋小心地靠近陆见川,试图和他进行沟通。 这时,仍然站在门口的方行舟忽然开口了。 因为醉酒的原因,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高不低的,乍一听很是温和: “小鹿。” 这个称呼让陆见川整个人为之一震,他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痛苦,五官扭曲着,瞳孔里的血色慢慢消退,取而代之地是人类黑白分明的眼球。 李旋看着这一幕,停下脚步,没有再继续前进。 他改变想法,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没有再靠近这个即将失控的特管品,而是安静地后退,把空间留给陆见川和方行舟两人。 很快,四周只剩下风声。 方行舟仍然握着那截触手,像握着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酒精彻底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似乎陆见川本就是如此,在美丽的人皮下藏着非人的恐怖内里。 他甚至拽着那截触手,把陆见川一点一点往自己的方向拉。 “过来。”他说。 陆见川亦步亦趋地朝他走过去,触手早已收起所有尖牙,变得如同一截软绵绵的舌头,讨好地舔舐着方行舟的伤口,用分泌的黏液促进伤口愈合。 “行舟……”他找回了人类的发声方式,声音很哑,里面带着深深的委屈和恐惧,“你不要我了吗?” 方行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等待爱人走近,左手攥着不安分的触手,右手却藏在口袋里,死死握着那把锋利的手术刀。 方行舟的身体正轻轻发抖。 醉意、愤怒、失望、爱、恨、期待、兴奋。 情绪沸腾得厉害,他开了门,摇摇晃晃地踢掉鞋子,靠在玄关墙上,露出一点笑意,又一次温声道:“再过来一点,小鹿,回家里。” 陆见川微微一愣,眼睛里燃起希冀,大步走进玄关,将门带上,迫不及待用手臂环住方行舟的腰,身体所有的汗腺都张开,从里面分泌出属于自己的味道,疯狂蹭着方行舟,试图遮盖住其他男人的味道。 方行舟松开触手,单手轻轻环抱住他。 这个动作极大的缓和了陆见川的情绪。他缓缓吐气,收起所有獠牙,温顺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自我安慰般笃定道:“你是故意让我生气,对吗?你刚才把他推开了并不是要把那个人带回家里,也绝对不是想和他发生什么,只是为了惩罚我,是不是?” 方行舟笑了一声。 下一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他的颈动脉。 陆见川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喉咙里。 他被反压在墙上,微微低头,看着爱人苍白的脸和浓郁的眼睛,再把目光挪到锋利的手术刀上。 “嗯?”他疑惑地偏头。这一动,刀刃立刻在他皮肤上拉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血液争先恐后地渗出来。 “别动。”方行舟哑声道。 陆见川像是不知道痛,又动了一下身体,故意让刀刃陷得更深一些,脸上竟带着隐隐的期待,道:“老婆,你是想玩这种游戏吗?只有我会陪你玩,你想怎么样划都可以,其他人不行的,这个世界上肯定只有我愿意,刚才那个男人……” 方行舟:“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戏。” 陆见川:“嗯嗯。” “……”方行舟微微闭眼,缓过这阵因为兴奋带来的晕眩,再睁眼时离得更近一些,几乎贴着陆见川的嘴唇,“今晚的约会高兴吗?” 陆见川一愣。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脸色也白了一点,嘴唇轻动,因为不擅长撒谎而陷入了呆滞。 为什么方行舟会知道? 只要他一靠近,陆见川一定能闻出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今晚明明…… “不说话了?”方行舟的气息喷在他的嘴角,带着酒意,“小鹿,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陆见川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假思索,急切地向愤怒的爱人表达心意:“当然,我爱你,比全世界所有的人类之爱加起来还要多,比地球上最深的海沟还要深,比盛夏正午的太阳还要热烈,比……” 方行舟:“我也是。” 陆见川喉结滚动,刚才还巧舌如簧,这一刻又红了耳朵,像第一次做人的妖怪,还不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感情。 “舟舟……”他喃喃,“你果然是因为爱我才……” 方行舟靠过来,轻轻吻住他的嘴唇。 久违的亲吻,陆见川仿佛比方行舟还要醉得厉害,急促地呼吸两下,毫不在乎架在脖子上的小刀,立刻探出舌头,灵活地撬开了眼前人的牙齿。 然而,方行舟很快离开,贴在他的嘴角,用说情话般温柔的语气轻声开口:“我们今晚死在一块吧,尸体烂得不分彼此,以后永远都不用分开。” 刀刃逐渐深入,割破了人类脆弱的皮肤。 陆见川却只是用力地揽着方行舟的腰,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暴起反抗,好像刚才听到的是爱人的深情告白。 “真是个好主意,烂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说,眼睛里带着不似作假的憧憬,“不过,我现在有点舍不得,我还没能和你创造一个蛋,再耐心等等,就几天时间,一定不要去找别人,好吗?” 方行舟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见他不高兴了,陆见川马上道:“如果你想先在我身上尝试一下的话,当然没问题!你喜欢从脖子开始?还是心脏?我觉得心脏更好,宝贝的手这么稳,可以把我的心脏完美地剖出来,在上面刻满你的名字,然后做成装饰品,放在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他越说越期待,跃跃欲试,生怕方行舟改变主意,再去找哪个陌生男人玩这种游戏,用力握上了方行舟的手,引导那把刀往胸前走,停留在左肋骨处。 “这里。”他指着心脏,诱惑般地说,“试试看,你一定会喜欢它。” 方行舟心跳得厉害,只轻轻一用力,刀尖处涌出血色,染红了他醉意盎然的眼睛。而陆见川仍然用坦诚清澈的目光看着他,如此温顺,似乎真的在期待着与他共赴黄泉。 从医多年,有些东西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只要再进去半分…… 他可以将他彻底占有,无论是联姻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可能再将他们分离…… 方行舟彻底醉了。他浑身滚烫,又一次低头,用力吻住陆见川的嘴唇。 唇齿交缠间,陆见川握着他的手,主动靠近,艳丽的眉眼含着笑,像引诱天使堕落的恶魔,直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交融了他们的体温。 秘密 次日正午。 方行舟艰难睁开眼。 强烈的宿醉感还停留在身体里,他头痛欲裂,盯着天花板呆了片刻,隐隐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极为猎奇的噩梦,梦里充斥着数不尽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和伪装成爱人的怪物疯狂缠绵,不停地被抛向顶端,再狠狠坠入地狱。 他的手里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那把刀是恶魔的武器,勾引他,欺骗他。梦里到处都是血肉、骨头、蠕动的触手…… 他胃里一阵翻滚,把右手举到眼前。 手心干燥温暖,却好似带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昨晚,这里仿佛握过什么鲜活湿润、会跳动的东西——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坐起身,撑住额头缓了片刻,起身时发现自己满身欢爱痕迹,连手心里都是牙印,似乎被什么动物细细密密地一寸寸吻过、咬过。 记忆出现断层。 他努力回忆,慢慢想起朋友圈刷到的订婚邀请函、陆见川的忽然消失、亲眼所见的浪漫约会、以及…… 再后面的片段全是模糊的,他大约是喝得太醉了,甚至连昨晚睡觉的人是谁都想不起来,却又隐隐能够笃定那人是陆见川。 方行舟用力捏住眉心,脸色难看,心脏阵阵收缩,痛得仿佛昨晚也在梦里被剖开过。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无法相信、也难以接受——自己依旧放不了手。 如果真的把心脏剖出来,那上面或许早就被人刻满了某个名字吧。 方行舟痛苦地靠上床头,用后脑勺一下一下轻轻撞着墙壁,着魔般想着梦境里的血腥场景,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期待,手指微微颤抖。 陆见川…… 他掀开被子,赤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换衣服继续跟踪。 下一刻,卧室门忽然被人打开。 梦里的人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的眼前,看上去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与昨晚的血腥画面毫无关联,笑吟吟地说:“早安,老婆。我给你煮了醒酒药,头还痛吗?” 方行舟愣住。 眉头皱起,他浑身紧绷,下意识地想到了噩梦里的混乱片段。 见他反应不过来,陆见川迈着大长腿走到他身前,接过刚刚挑选出来的领带,熟练地替方行舟系上领结,再亲吻他的侧脸,一如过去十年热恋的早上。 “昨晚你喝醉了,主动让我进门,还和我玩了许多刺激的游戏,绝对不是我强迫你,”陆见川红着耳朵主动解释,眼睛还盯着方行舟嘴唇上的牙印,喉结滚动,“老婆,我真高兴,你会吃我和王斐的醋,那就一定是爱我的。” 有那么一瞬,方行舟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噩梦付诸于行动。 他阴沉地盯住陆见川,听到自己的指关节被捏得咔咔响了两声,思索昨天把手术刀放在了哪个口袋里。 陆见川宛若未察,笑容毫无阴霾,似真似假地坦白:“我并不是真的要跟王家联姻,我只是用这种手段把祂引诱出来,再将祂吞掉,这样就能获取到生育的能力,可以给你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方行舟的脸越来越沉,他觉得陆见川在嘲讽,嘲讽他的感情,嘲讽他的智商。 陆见川却还嫌不够,又道:“书上说,诚实是婚姻的保鲜剂,所以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绝对没有撒谎。不信你再看看我……” “啪!” 方行舟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气到发抖了却舍不得用全力,仅仅只是把他的脸扇红了一块:“滚!” 陆见川捂住脸,眨了眨眼睛。 “好吧……”他失落道,“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方行舟转身去找刀。 陆见川见他真气狠了,飞快离开卧室,从门口探出半边身子,还不忘最后交代一句:“老婆,不许去找别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笑容顿了顿,弧度扩大,勾起一个有些夸张的弧度,用轻快的外表掩盖深沉的恶意:“不论是谁,我都能闻出他的味道,然后将他找出来,从脑袋开始一口一口吃掉……骨头也不留。” “嘭”! 他们的合照被方行舟扔出,摔在门口,裂成了两半。 陆见川心疼地把合照捡起来,捂在怀里,不敢继续点火,咚咚咚跑下二楼,把早餐全部端出来在桌上摆好,依依不舍地出了门,继续守在家门口。 留下方行舟一人,站在卧室里阵阵发晕。 天旋地转中,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的声音,连带着他按部就班过了二十几年的人生一起,就此脱轨,驶向无法预知的黑洞。 …… 请的年假还没用完,方行舟依旧没有上班,陆见川也不再去和王斐约会,两人隔着一扇门的距离陷入僵持,像是在彼此监视。 方行舟把家里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将上次没来得及整理的共同物件全部翻出来,用一个新的纸箱打包好。 清理书房的时候,手中的支架不小心撞到了键盘托,木质的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咚”,声音显得有些古怪。 方行舟敏锐地皱眉,用指节又敲了几下,确认里面是空的。 这个键盘托已经陪伴他许多年,他记忆力极佳,可以百分百确认几年前买来时标注为实木。 方行舟把键盘托拆下来,翻到背面,发现托盘被不知名的生物钻出了一个洞,以洞为突破口,把内部完全吃空。 不像白蚁啃咬的,更不像人为,家里也没养过任何喜欢挖洞的宠物。 方行舟盯着洞看了一会,心中隐隐有种不悦的直觉,拿来筷子,在里面探寻片刻,很快抠出来一张纸。 哈…… 方行舟的目光冰凉地落在纸张上。 ——原来是陆见川藏了许久的小秘密。 毋庸置疑,除了陆见川以外,没有任何人的字能丑得如此有特色。每个字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歪斜扭曲着,几乎无法辨认。 但方行舟可以。 陆见川写的每一个字,他都能毫无障碍地认出来。 他快速扫过纸张上的内容,作为医学从业者,很轻易就能理解陆见川到底在记录什么。 上面誊抄着详细的人类怀孕知识,从备孕,到怀孕,到生产,到哺乳……一部分像是从正经生理知识的书上抄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不知道来源于哪里的民间传闻,记录了各种怀孕偏方,甚至还包括几副手画的“易孕体位”图。 方行舟又一次痛恨自己记忆的牢靠度。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来,里面的好几个体位都在陆见川的纠缠下实践过。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方行舟捏紧纸张,身体微微发抖,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好像是火辣辣的,疼痛感从心脏蔓延到肺部,再一直蔓延到鼻腔。 他以为……陆见川是家里的次子,也没有接手家族事务,所以对繁衍并不抱有太大兴趣,准备这辈子和他一直丁克下去,或者婚后共同领养一个孩子。 而就在他们如胶似漆的时候,他黏人又深情的爱人居然背地里策划着亲自生育一个孩子,甚至将这些恶心的计划提前用在他身上,用来做他和他未婚妻之间的练习。 原来,这才是联姻的真相。 足足有五分钟,方行舟就这样站在原地缓不过神。 他将这张费心隐藏的秘密塞进碎纸机,脸色苍白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到那个熟悉身影还坐在花坛边,正埋头在本子上写什么。 今天是周三。 陆见川和王斐的订婚宴在周五晚上,他还有两天的准备时间。 方行舟的嘴唇慢慢拉成一条紧绷的线。他拉起窗帘,走进厨房,目光缓慢地划过刀具架上干净齐全的各类刀具。 婚宴 陆见川和王家独女王斐的订婚宴设在C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仅仅是订婚便办到上百桌,几乎请遍c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五,方行舟的假期用完了。他开车上班时经过酒店门口,看到门口立了巨大无比的牌子,写着陆见川和王斐的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照常开车到医院,做了一天复杂的外科手术。 下班前,他站在洗手间反复搓洗双手,望着水流从指尖不停穿过,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腥味。 自从醉酒那晚做了荒唐的梦之后,这股腥味隐隐绰绰,总是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又在凝神去闻时消失不见。 神秘,冰凉,飘忽不定。 像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水母。 水哗哗流走,方行舟把脸也埋下去,洗了个冷水脸,然后草草擦干水分,脱掉白大褂,换上正装,提起公文包。 公文包里,装着伪造出来的订婚邀请函,还有一整套用途完整的厨房刀具。 晚高峰,C市车水马龙,道路拥堵得如同十几年没有疏通过的下水道。方行舟堵在前往订婚宴的路上,盯着眼前的红色车尾灯,总觉得尾灯像没有干涸的血渍。 意识越飘越远,他仿佛又置身于困扰他好几日的血腥梦境里。 梦境的婚礼上,他和陆见川身着同样的白色西装,他的右手带着婚戒,手心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尖没在陆见川的心脏中,鲜血给西装染出一朵朵绚烂的玫瑰花。而陆见川浅色的眼睛里专注又深情地映着他的影子,双臂将他用力环抱,用艳丽的嘴唇说着爱和忠诚,一直到海啸从天边涌过来,将他们共同吞没、以永不可能分离的姿势。 车停在酒店楼下时,方行舟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他靠在方向盘上,缓缓吸气,再呼气,努力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等到脸上的神色彻底冷却下来,才拎着包下车。 陆家包下了整个酒店,方行舟走上大堂的时候,发现来宾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多,收贺礼的地方只稀稀拉拉站了十来个人,来回走动的宾客也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几乎见不到女性宾客的身影。 甚至……有些宾客腰部囊鼓鼓的,气质出众,细瞧起来有些像便衣警察。 方行舟皱起眉,不再四处乱看,低调地走到前台。 礼仪热情地迎上来,确认完他的邀请函之后将他引向电梯。电梯前被拉了警戒线,区区一个婚宴,竟要求每个人进电梯之前都要过严格的安检。 一股淡淡的异样感从心底萌生,方行舟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无法在这个时候很冷静地去细想。 安检人员已经微笑着盯住了他的包:“您好,欢迎来参加今晚的婚宴。” 方行舟神色自若地停下脚步:“抱歉,我需要回车里拿一下东西。” 他转身,想在酒店找个地方把刀藏匿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叫住他。 “方医生!” 方行舟转过头。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国字脸,浓眉大眼,眉尾有一道深刻的刀疤一直贯穿到颧骨,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和他握手。 方行舟摸到了极厚的枪茧,不动声色地往他腰后看了一眼,风衣的阴影之中隐隐有金属的冷光闪过。 “您是?”他礼貌地问。 男人道:“我姓李,单字一个旋,是陆见川的朋友。一直听他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方医生,久仰久仰。” 方行舟握紧公文包。 “李警官。”他道,“我不记得陆见川有警局的朋友。” 被戳破了身份的李旋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看来你对他的了解也不够深嘛。” 方行舟没说话。 李旋自然熟地揽住他的肩,像是知道他的小秘密,直接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越过安检程序把方行舟带进电梯:“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他特地嘱咐过我,让我好好招待你。” 方行舟神色一顿。 他沉默两秒,然后复杂地笑了一下:“怕我搅了他的喜事?” 李旋摁下顶层,望着一下接一下跳动的数字,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不。方医生,你永远不会搅了他的喜事,你很重要,是唯一能拴住他的绳子。我一直在犹豫该怎么邀请你来参加婚宴,后来转念一想——无论有没有邀请函,你是一定会来的。” 说到这里,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没有赌错。” 方行舟的视线转过来:“什么意思?” 李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有些神叨叨的,又道:“等今天的事过去了,我得专门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你一下。” 方行舟眉间拧起。 说话间,电梯到达顶层。宴会厅的人比下面更多一些,看上去终于有了婚宴的模样,但一眼过去又是不少便衣混在其中,比大厅的还要多。 或者……这里也许全是便衣,一个正常的宾客都没有。 李旋似乎身居高位,他走在前面,再没有人过来提安检的事。方行舟拎着他的刀,一路畅通无阻,被带到了离舞台最近的休息间。 李旋开了灯:“在这坐会儿,等会陆见川会过来找你。” 方行舟的视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这里隔音极佳,没有任何摄像头,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哪怕是几十个成年男性在这里斗殴,外面恐怕都察觉不到半分,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 像是特地为他实施计划而挑选的。 心中的疑虑渐深。方行舟转身想问陆见川现在在哪,忽然听到“砰”地一声,李旋动作极为迅速地合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 极佳的隔音让这里静得能让人产生耳鸣。方行舟拿出手机看时间,距离订婚宴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将刀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贴身的上衣内侧口袋,尝试着伸手去拉门—— 门把手卡住了。 李旋果然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 方行舟慢慢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里,开始快速梳理今天婚宴上的种种异常。 在枪.支管制极严的制度下,一次性出现这么多持枪便衣,都是聚集在同一个婚宴,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这么简单。 而婚宴的另一个主角——王家世代经商,在C市并不算太出彩,和陆家比起来相差甚远,不可能有调动这么多警察的能量。 结论似乎很好得出: 今天的订婚宴,或许是陆家和警察的一场合作。 这个念头产生之后,方行舟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理智,陆见川联姻的事已经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现在被关在房间里,他反倒平静了一些,在休息间的沙发里坐下,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离婚宴开始越来越近。 宴会厅里暖气很充足,一直维持在二十度以上。但随着婚宴的靠近,四周似乎悄无声息地变冷,且冷得越来越快。 最开始,只是感觉空调出了问题。 到了开始前的最后两分钟,温度急转直下。 方行舟套着毛呢材质的厚西装,里面还穿了羊毛马甲、加厚衬衣,仍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样的“冷”与室外的冷是不同的,空气好像变成了有实体的冰水,将全身浸泡其中,从皮肤开始一点点渗透进去。 方行舟突然一阵没有来的心悸,胸口怦怦直跳,下意识环顾起四周,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粗重缓慢的呼吸声,就在房间里极近的地方。 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嘀嗒、嘀嗒、嘀嗒。 手表指针跳到八点整——订婚宴开始了。 隔音极好的房间外面响起窸窸窣窣难以形容的声音,像是无数节肢动物从地板上爬过,从门缝里慢慢蔓延开微妙的气味,有点腥,有点甜,让人联想到人类的生殖器官,但不带任何绮丽色彩,反而有着浓浓的恐怖感。 方行舟手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把刀抽出来,站起身,尝试着给陆见川拨打电话,那头提醒无法接通。 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超出预料。 又或者,从陆见川背叛之后,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已经差到会产生幻觉的地步。 方行舟呼吸急促,再次尝试拨打电话,失败后给陆见川发了短信,让他把休息间的门打开,他有话要跟他说。 如果今天这里真的发生事故,那么,无论如何,他必须和陆见川死在一起—— 这是方行舟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刻,房间里忽然陷入彻底的黑暗,他闻到一股甜甜的玫瑰花香,随后失去意识,倒在休息间的沙发里,手中还紧紧攥住那把锋利的刀。 …… 门外,宴会大厅。 陆见川身着纯白色西装,上衣口袋别了一朵娇嫩欲滴的红玫瑰,独自站在铺满红毯的舞台之上,看了一眼被彻底封死的休息室,慢慢勾起一个兴奋到极点的笑容。 “晚安,亲爱的。”他低声自言自语,然后轻轻舔了一下唇角。 他已经快无法忍受这种饥饿。 想撕咬,想吞咽,想大口饮“蚁后”的血液,想用胃酸将祂溶解成一堆绝佳的养料,去孕育他和爱人的后代—— 简直无法忍耐。 一、秒、都、不、行。 饱食 高雅的钢琴曲如流水般淌在整个宴会厅,所有正常宾客都被转移,这里只剩下便衣们,就连台上的司仪、门外提着新娘裙摆的伴娘、穿梭在宴会间的服务生,也全部是异研所的特管员伪装而成。 司仪激情四射地念主持词时,陆见川听到了自己吞咽声。 他能清楚地闻到蚁后身上散发出的甜腥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像发情期雌性生物生.殖.器散发的信息素,腥烂多汁,让人感到不适的同时又被深深引诱,仿佛陷进了一张用气味织成的巨网…… 饿。 渴。 想进食。 陆见川深深吸气,再一次滚动喉结,小拇指变成一段触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宴会厅另一端的大门,如同准备捕猎的野兽,守着垂涎已久的猎物。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准新娘,美丽的王小姐!” 宴会厅爆发出似假还真的热烈掌声,那扇大门被推开,准新娘一袭高定红裙,裙摆摇曳,在所有人的紧张注视下朝陆见川缓步走来。 每走一步,这里的温度似乎都要降低一度,直到桌上热气腾腾的佳肴凝结成冰、落地窗面产生厚厚的白霜。 远远看过去,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准新娘”的脸竟仿佛蒙着一层看不清的白纱,五官隐隐绰绰,比上一次看起来更像方行舟。 祂在笑,所有门窗都在同时发出“嘭”的巨响,将这个宴会厅瞬间封闭成一个密室。 所有人都发现了蚁后的异常,掌声渐渐冷却,连司仪的声音也不再热情澎湃,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抖。 为了躲避异研所的追踪,祂极少在公共场合露出非人的一面,今天却连婚宴结束都等不及,迫不及待露出獠牙,不想给陆见川任何逃离的机会,为此甚至愿意冒着暴露的风险,让这里所有人都成为陪葬! “蚁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调过了。 和陆见川一样,祂显然正处于极度的、无法忍耐的兴奋之中。 包括李旋在内的所有特管员选择结束伪装,摁住了枪,神色凝重,不敢直视“准新娘”,只盯着陆见川,等待他的指令。 短短数十米,时间仿佛凝固了,连冷汗滚落的速度都变得很慢。 红色身影在陆见川身前站定,笑容加深,蒙着雾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色圆洞,像一张贪婪的嘴,往地面滴落黏糊糊的涎液,将地毯瞬间腐蚀出黑色大洞。 “她”又开始笑。 笑容伪装得极为真实,是属于妙龄少女的如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宴会厅里却让人不由得汗毛倒起。 只有陆见川,神色如常地弯起嘴角,微微眯眼欣赏着眼前人的“脸”,绅士地伸出右手,如同对待自己真正的爱人,声音磁性又温柔:“老婆,你今晚真美……” 李旋在耳机里听到这句,瞬间头皮发麻。 他看着陆见川轻轻握起“未婚妻”的手,以为他轻易就被“蚁后”蛊惑,心凉了大半截,咬牙低声道:“这人不是方行舟!你看到的是祂伪装的模样!” 哪怕声音已经压得极低,那道银铃般的笑声立刻停止了。 半秒诡异的安静。 冷汗打湿了枪柄,李旋脑中闪过卷宗上看到的出自“蚁后”手笔的各种恐怖死法,咬紧牙,冷静地飞快将枪上膛。 咔嚓一声轻响,几乎是上膛的同时,一道快到无法用肉眼辨别的黑影朝他飞扑而来,又在将他吞没的前一瞬戛然而止。 李旋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手,瞳孔收缩到极致,在极近的距离下与眼前的东西对视。 八只猩红的眼睛在同时转动,几十条锋利如刀的腿在空中乱舞,长满尖牙的嘴张到极致,似乎正无声地嘶叫。 一条柔软无骨地触手正将它牢牢缠绕,和那日卷起李旋不同,触手狰狞地张开全部吸盘,利齿咔嚓咔嚓,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搅碎血肉的声音。 血浸湿了脚边的地毯,李旋眼睛剧痛,艰难地挪开视线,看向台上的陆见川。 台上,陆见川仍然保持着人形躯干,却有无数条触手代替了手脚,从他的西装袖、西装裤中伸展出来,保持着和“蚁后”握手的姿势,以手臂为交点,将“未婚妻”团团围绕,捆成密不透风的触手茧。 他转动美到不似真人的脸,朝特管员们露出优雅的微笑,浅色瞳孔清明锐利,没有半分被蛊惑的模样。 “蚁后订婚,”他说,“送上你们的贺礼吧。”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一秒寂静,所有人都从骇人景象中飞速回过神,四周响起整齐划一的上膛声。 “轰隆——!” 全部火力冲向被围困的怪物,在各式子弹穿透的前一秒,陆见川收回触手,但仍不被避免地被燎伤了触手尖。 轰鸣声震耳欲聋,新娘所在的位置刹那间火光四射、硝烟弥漫,地毯浸满了深绿色的粘液。 陆见川把被连累的触手伸进嘴里含了含,往后退几步,瞳孔慢慢竖了起来,冷血动物般盯着硝烟里的动静。 人类制造的最顶尖武器显然并不能对祂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粘液滴落的声音里,渐渐夹杂起吱吱的摩擦声,像节肢动物的腿在地毯上摩擦。 下一秒,无数巴掌大小的黑色怪物从硝烟中飞涌而出,对满宴会厅的人类毫无兴趣,直奔几米开外的陆见川,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宛若高山雪崩,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硝烟散去后,新娘的美丽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硕大的黑影。 黑影上布满密密麻麻猩红的眼睛,巨大的腹部沉沉坠在地上,呕吐一样有规律的收缩,每收缩一下,都会有绿色粘液伴随大量怪物从腹部涌出。 新生的怪物长着十几条腿,头部只剩下布满尖牙的嘴,小而红的一对眼睛分别长在嘴的两侧,一落地便转动瞳孔望向陆见川的方向,在母体指示下疯狂往前冲。 大厅里回荡着恐怖的咀嚼声、恶心的呕吐声、粘液摩擦的窸窣声,还有“蚁后”本体发出来的充斥着贪婪的啸叫。 这样的画面和声音本身便带有攻击性,不少特管员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双目流血、跪倒在地惨叫起来。 李旋同样脸色发白,飞快用耳塞堵住耳朵,喊道:“保护‘水母’!” 还有行动能力的特管员迅速收缩队形,靠火力在怪物潮中开出一条道路,挡在陆见川和“蚁后”之间。 这样的屏障只维持了三秒。 哒哒的子弹声短暂逼退怪物,但转瞬间,母体涌出更多新生体,密密麻麻堆叠成两人高的大小,将人类以性命铸成的防线衬托得渺小可笑,海啸般朝他们吞噬而来。 三秒虽短,但恰好给陆见川提供了缓冲。 在特管员们被撕碎的前一刻,一条触手终于摆脱怪物,从“蚂蚁堆”里蹿出,粗暴地一扫,将挡在前面的人类全部甩到大厅后方。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十几条沾满粘液的触手挤满整个舞台,轻而易举拍碎了怪物堆成的“巨人”,触手尖变得坚硬锋利,径直扎向怪物最中心、“蚁后”本体所在地! 蚁后发出的凄厉尖叫,穿透耳塞,几乎震碎李旋的耳膜。 李旋的视野已经被血液模糊,一片血色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只没有眼白的眼睛,暗红恐怖,带上高高在上的冷漠,让人瞬间联想到一个词: ——神性。 他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陆见川的本体。 明知道不该看的东西不应该看,但他像是受了恶魔蛊惑,心跳如雷,五脏六腑痒到发狂,忍不住擦了一把眼睛里蓄的血,用力眨眼皮,试图以渺小的人类之躯去捕捉另一个维度的造物。 可无论怎么努力地去看,画面仍然是模糊的,只能隐隐辨出触手们正争先恐后地挤入“蚁后”腹部,将祂开膛破肚,然后展开全部吸盘,对着血肉大快朵颐。 至于触手的本体部分,宛若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黑洞,让时空都发生了轻微扭曲,用人类的眼睛和大脑根本无法处理其中的信息。 这种感觉与见到“蚁后”本体时截然不同,更神秘、更幽深……也远远更让人感到恐惧。 李旋仅仅只是多看了几眼,哪怕什么都没有看清,仍然浑身发抖。 更多鲜血从眼睛里涌出,好像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他半昏迷地跌倒在地,听到自己悲鸣的声音,以及“蚁后”越来越无力的叫声。 蚁后的绿色血液已经流满大厅,淹没李旋的半边身体。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仍然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最后朝“蚁后”的方向望了一眼。 “蚁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触手团团缠绕,触手的吃相极为粗鲁,血肉飞溅,在四周形成了朦胧的血雾。 那些繁衍出来的分体被威压震慑,惊恐地蜷缩在地面。不到两分钟,足足有三人高的“蚁后”已经只剩下一个躯壳…… 而就在几年前,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怪物,曾轻而易举灭掉了异研所的一整个分部。 他们为了剿灭“蚁后”,策划了足足五年,想尽各种方式,用遍所有武器,牺牲了数不清的同事,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也因此,他们把“蚁后”定级为A+,是继“水母”之后的第二个A+特管品。 此时,在真正的“水母”面前,祂甚至只来得及展示一下自己的生育能力。 李旋牙齿咯咯作响,大睁着眼目睹“蚁后”的死亡,瞳孔逐渐涣散。 原来,这就是“水母”……异研所十几年来唯一的A+级特管品,也是他接下来十几年的工作对象。 心中涌出复杂的情绪,他还来不及辨认那是什么,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 咔嚓、咔嚓。 咕噜、咕噜。 大厅一片死寂,所有特管员都倒在粘液中,只剩下舞台上的血腥进食表演还在继续。 “蚁后”徒劳地在触手的禁锢间挣扎,气息越来越弱,浑浊的眼睛仇恨地盯着陆见川,口器中发出奇怪地高频叫声。 接着,祂的身躯开始收缩变小。 一个浑身赤.裸、满身血迹的男人出现在触手之间,清秀的脸庞一片惨白,双目紧闭,长而卷的睫毛尖坠着血珠,一滴一滴,如眼泪般沿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在吸盘和尖齿的衬托下仿佛不慎坠入地狱的脆弱精灵。 触手们为之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似乎害怕伤害到这张脸。 仅仅半秒的犹豫,化身成方行舟的“蚁后”立刻抓住机会,背后蹿出几十条腿,飞速地开始逃离。 下一瞬,一条触手穿透祂的胸膛,将祂高高钉在墙壁上。 “方行舟”的脸露出狰狞恨意,又很快转变为痛苦的神色。 祂似乎拿准了陆见川的弱点,重新回归人类形态,用修长的手握住刺穿心脏的触手,抚摸上面舍不得张开的吸盘。 平日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时一览无余,浅色瞳孔微湿,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恐怖怪物,里面像藏着无数没能开口的情话。 触手将祂钉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仿佛真的被蛊惑了。 陆见川慢慢变回人形,只有四肢仍然保留触手形态。经过一场碾压式战斗,他依然穿着一尘不染地白色西装,脸庞在灯光的照耀下美丽得宛如神的艺术品。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方行舟”,缓步靠近。 “方行舟”朝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着看着,陆见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另一条触手抬至半空,以极为缱绻的方式温柔擦过“方行舟”的侧脸,一路往下,停留到淡色的嘴边,揉动唇瓣,将没有血色的嘴唇被揉到发红,揉得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再探入口腔中,用触手尖拨弄里面柔软的舌尖。 “老婆……”陆见川微微眯起眼,痴迷地盯着那截柔软的舌头。 “方行舟”微微合拢嘴唇,情.欲意味十足地含住他的触手,用舌尖细致舔舐。 陆见川笑容加深,露出沉醉的神色,将祂从半空中放下来,走到祂面前,抚摸这张伪装出来的脸颊。 ——然后,他保持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温柔又无情地用触手穿透“方行舟”的喉咙,转动吸盘,瞬间将祂吃得只剩下一张人皮。 属于“方行舟”的五官飞速融化,“蚁后”本就到了强弩之末,再也维系不住伪装,发出凄厉的惨叫,却连最后的挣扎都来不及做,已经被触手团团包围。 眨眼的功夫,舞台上只剩下陆见川,以及一滩未知的粘液。 被定为A+的“蚁后”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坚持看到了最终的结果。 陆见川用触手擦干净被弄脏的衬衣,彻底恢复人形,看了一眼地上的粘液,用奇异的语调道:“谢谢你,把晚饭换成了我喜欢的口味……真是美味。” 他有些消化不良,捂住“胃部”站了一会,然后穿过倒了一地的特管员们,走到李旋面前。 昏迷之前,李旋手里还死死抓着通讯器。 他微微弯腰,拾起李旋耳朵里的耳机,仔细听了几秒。 信号被未知磁场影响,那头的声音执着又断续,询问李旋情况怎么样、是否需要支援。 陆见川摁了通话键,礼貌开口:“晚上好。” 那头一顿。 “……水母先生,”接线员认出了他,“……晚上好。请问目前现场情况如何?” 陆见川扫过异研所的成员们,道:“有伤无亡,你们可以结束封锁,派医护人员前来救治。” “您呢?”那头立刻问,没有提‘蚁后’,聪明地选择了更谨慎的询问方式:“您的订婚宴还顺利吗?” 听到订婚两个字,陆见川高兴地弯起眼睛。 “当然,”陆见川语气轻快,“接下来请不要打扰我,到了我的私人时间。” 那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的!”他说,“祝您度过愉快的晚上,也祝您能如愿以偿孕育新的生命。” 陆见川心情更好了,笑道:“谢谢。” 通话切断,陆见川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就着玻璃反射出来的微光,仔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走向紧闭的休息室,轻轻吸气,有些紧张地打开休息室的门。 外面是惨烈的战场,里面却像封了结界的世外桃源。 他真正的爱人睡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手里还握着刀,眉间紧皱,似乎正在做噩梦。 陆见川的目光一下变得柔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在沙发前单膝跪地,亲吻方行舟温暖的嘴唇,脸颊慢慢带上了兴奋的潮红。 缠绵的亲吻结束,他郑重地在方行舟无名指上戴上订婚戒指,然后将人轻松揽起,目光灼灼,咬着他的耳垂,小声道: “宝贝,今晚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他舔着下唇,“我已经吃饱了……我们来生孩子吧。” 战利 他用黑夜做掩护,抱着自己沉睡不醒的爱人,穿梭在人类铸造的钢铁森林里,像一只战胜而归的骄傲野兽,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的巢穴享受战利品。 香杏街今夜也处于封锁状态,在结束了一场血腥战斗之后,异研所当然不吝啬于为他们珍贵的A+特管品提供一些小小的福利,替他看好巢穴处的大门。 陆见川从加班的特管员们头顶飞跃而过,朝他们撒下一大把红色的喜糖。 笑声很快紧跟而来,大家显然都收到了“松木计划”成功的消息,正喜悦地庆祝着蚁后的陨落,收到喜糖后立刻大声向闪过的黑影送上祝福: “新婚快乐,水母先生!辛苦了!” 陆见川翘起嘴角,等不及走正门,一跃跳上二楼,用触手撬开紧闭的窗户,将方行舟放在他们共同建造的爱巢中。 方行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但瞳孔仍然是涣散的。他在战争中受到了蚁后的气味的影响,白皙的脸颊上一片潮湿,被放下后不停地蹭着羽绒被。 陆见川用溺死人的目光黏糊的一寸寸舔着自己的爱人,像在看今晚真正的大餐。 “宝贝……”他急切地低喃,“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 “嗯……首先得有一个仪式感,稍等片刻,亲爱的。” 陆见川手脚并用,爬到床上,呼吸急促地吻住方行舟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将舌头变成触手,粗鲁又绅士的缠绕起里面的柔软舌头,激烈亲吻了足足五分钟才重新起身,长长地叹一口气,鼻腔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尝完餐前甜点,他找回了作为丈夫该有的风度和耐心,先脱掉带着血腥味的衣服,走进浴室开始认真洗澡。 吞下的蚁后还没有完全消化,人类的胃部已经无法承受强腐蚀性消化液,整个腹部滚烫无比,甚至烫熟了一部分肉。但陆见川仍然舍不得变回本体,只是不停地对这具身体修修补补,因为他知道,爱人最喜欢他精心捏造而出的人类脸庞。 凉水流过他雕塑般完美的人类伪装。陆见川闭上眼睛,用“胃袋”牢牢困住里面还在蠕动挣扎的血肉,分泌出更多的消化液,感受蚁后带来的身体变化。 ……更强大的嗅觉……更敏锐的情感感知……更强烈的渴求……想要……欲……肌肤相贴……亲吻……极致的疯狂的澎湃的无药可救的爱……繁衍……不停繁衍……孕育…… 身体内部好像变成了橡皮泥,软烂无比,可以被捏成任何形状,也可以承接任意一种繁衍模式。蚁后那点可怜的力量和麻烦的生育方式此时都显得不足一提,陆见川远比祂更强大,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像海马一样瞬间产生成千上万的卵,并且拥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每个卵顺利发育,让它们伪装成人类模样,混入社会尽情的杀戮、吞噬、变强,再反哺给母体。 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是胎生,还是卵生? 虽然之前一直想要一个蛋,这样舟舟也可以参与到孵化过程中来,但他忽然意识到……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生出蛋来会不会太奇怪了一点? 胎生的话,只是性别不对。 卵生……那性别和物种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老婆突然得到一个蛋,肯定会怀疑孩子的血缘关系吧?现在人类的亲子鉴定机构可以给怪物做亲子鉴定吗?到时候要怎么证明蛋是他的? 陆见川认真地思索了好几分钟,但思想争斗的天平最终还是朝着卵生慢慢倾斜。 因为,他实在是太、太、太想看方行舟用他柔软温暖的肚皮孵化一颗蛋的场景了,他们共同的孩子必须要在共同的孕育下破壳而出。 做好决定,陆见川露出期待的笑容。 他洗完澡,擦干身体,从展示柜中挑了方行舟最爱的香水喷在手腕处和耳后,然后哼着小调光脚走进书房,从手掌中探出一小段触手,钻进键盘托里。 进行造蛋仪式之前,他必须复习一下之前摘录的备孕笔记,确保万无一失…… ……嗯? 触手越变越长,在空键盘中奋力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他费心藏好的小秘密。 陆见川脸上出现片刻呆滞。 笔记不见了,最近一段时间家里只有舟舟一人,肯定是被他拿走了。可他看到那些内容之后,居然什么也没有说?是被他的潜心备孕感动了吗?还是已经猜到了真相,所以感到害羞? 想着想着,陆见川自己的耳朵先红了。 心中涌出澎湃的爱意,被转化成养料,成为消化蚁后最好的助力。 他不再执着于复习备孕知识,收回触手,转而去酒柜里倒了一杯红酒,一口将它饮尽,然后深深呼吸,激动地回到卧室。 方行舟依然躺在床上。 他好像是清醒的,又好像还处于蚁后的影响之下,瞳孔被汗水浸湿,在灯光下显得尤其明亮,但细看起来仍然对不准焦距,只是痴痴地盯着陆见川的脸,嘴唇轻张,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他平日里极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用来遮挡眼睛的平光镜已经被摘掉,那双眼睛此时一览无余,带着深沉到近乎恐怖的爱意,似乎已经被陆见川彻底引诱,迷恋到随时愿意为他赴死。 爱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正粗鲁地虐待着自己,陆见川对他的构造一清二楚,深知这样的动作只会给他带来痛苦,不会有半分的快乐。 但他仍旧乐此不疲,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痛与快从来没有区别,甚至……或许他早就在期待着深爱之人给予的痛意,企图用这种极致的感官去确认陆见川的存在、铭记他们此刻的相爱。 这样的方行舟,诚实,坦然,炙热,像一颗投入烈酒里的火星,几乎是瞬间便让陆见川的整个腹部都烧了起来。 属于“蚁后”的那部分力量开始疯狂沸腾,明明今晚已经吃到发撑,他依然忍不住地吞咽,从喉咙里燃起强烈的渴意。 “老婆……”他心跳如雷,“你……” 方行舟发出一道似痛苦似快乐的鼻音,往床头又靠了靠,贴在属于陆见川的那个枕头上,黑发垂落下来,被汗水黏在白皙的脸颊。 “……不过来?”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有些含糊不清,“小鹿。” 陆见川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一条深褐色的缝,像丛林里兴奋到极点的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人类的尾巴立刻做出了反馈,好像随时都要爆炸。 “小鹿。”方行舟眯起眼睛,又喊了一次。 陆见川差点被他喊得魂飞魄散,头皮阵阵收紧,几乎要维持不住人类的风度,恨不得当场变成本体,用触手将床上的人从头舔到尾。 他再也无法忍耐,大步走到床边,手脚并用将人圈入自己的地盘,趁着方行舟还不清醒的时候胆大妄为,从身后飞快地蹿出两条触手。 今夜轻松绞杀蚁后的恐怖触手,此时却温顺得像小狗的尾巴。 一条触手卷住方行舟的手腕,阻止他粗鲁的动作,另一条触手心疼地将受虐待的伤口包起来,分泌出促进修复的黏液,一收一缩,安抚被擦破皮的可怜部位。 方行舟发出急促的尖叫声,却被陆见川堵住了嘴唇,将剩下的尖叫吞进了肚子里。 “宝贝,”许久,他呼吸不稳地离开他的嘴唇,“教了你这么久,怎么每次都学不会?又弄伤了。” 方行舟彻底被触手掌控,软绵绵地靠在爱人怀里,瞳孔越来越涣散,里面唯一映着陆见川艳丽到极点的脸。 “还是说……你其实一直希望我不那么绅士?” 方行舟正在他的臂弯中轻轻颤抖,肌肉用力绷起,青白的手背慢慢凸出青筋,指甲陷入了陆见川还带着潮气的手臂里,仿佛快被陆见川的触手一点点杀死。 而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颤动、每一道呼吸……陆见川都了如指掌。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触手在最后关头故意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属于人类的细腻手掌。 “啊,对了,”他欣赏着方行舟皱起的眉头,“在那之前,我们还有正事。” 孕育 陆见川的正事——是关于繁衍。 “蚁后”的繁衍守则。 第一步,确认繁衍对象的爱意(或者恨意),越浓烈越好。 人类是一种神奇的造物,柔弱,渺小,朝生夕死,甚至比不上宇宙中一粒无伤大雅的尘埃,偏偏又带着微不可查的“神性”,似乎在被创造的时候得到了“祂”不经意的注目,于是顺利窃取到喜怒哀乐,在这个诸神陨落的时代里狂野生长。 而当人类陷入到最癫狂的爱恨之中时,属于“神”的那部分微小特性便会激发到极致,终于可以被“捕捉”和“收集”,成为繁衍的最佳养料。 这并不难,人类在爱恨上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只需要一些小手段,就能让他们完全堕落。 然后,就到了第二步,趁猎物们陷入疯狂之时,从他们的生殖结构开始,一口一口优雅地享受烹饪完成的美餐,用胃部消化和破解他们的基因,再像捏橡皮泥一样,按照个神喜好任意修改捏造。在这件事上,祂从不会真正将自己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更多的是热衷于玩弄人类的基因密码,享受犹如创世神般高高在上的快感。 也正因为此,第三步,祂的体内会孕育出新的后代,因为没有神力与基因的结合,后代往往仍然保持人类形态,或者被改造成低等的、恶心的怪物,再披上正常人的皮,混迹在人类社会之中,与祂共享大脑与感官,成为祂的助力。 某种意义上,“蚁后”从没有进行过真正的生育——直到祂遇见陆见川,从他身上闻到强大又独特的、属于同类的气味。 祂以为祂遇到了一次真正繁衍的机会。 而现在—— 所有被奉为真理的守则都失去效力,祂已经被“胃酸”消化成一滩恶心的粘液。 陆见川对祂的繁衍癖好不屑一顾,眼睛里只剩有爱人汗涔涔的脸。 方行舟难受到极点,不满地挪动身体,喉咙里含糊地低喃着陆见川的名字。陆见川翘起嘴角,扣住他潮湿的手掌,俯身从额头开始,慢慢舔舐他的汗珠,一路往下,直到滚烫的伤处。 蚁后总爱从这里开始享用祂的饕餮盛宴。 陆见川却收起全部牙齿,将口腔变成某种榨汁机器,温柔中带着一点难忍的粗鲁,几乎是瞬间便拆除了方行舟的防线,轻而易举获取了想要的东西。 方行舟的瞳孔彻底涣散,身体颤得厉害,抓着陆见川的手臂,许久没能做出反应。 陆见川探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下嘴唇,微微眯起眼睛。 “它们”顺着食道滑落,带来强烈的疼痛感。胃部迅速变得灼热无比,似乎刚才吞入的是某种强腐蚀性液体,正在一层一层地将内脏剥落、融化、再慢慢结合成新的什么东西…… 过分的疼痛甚至让肌肉开始痉挛。 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身体的一部分好像彻底失控,正在自发地拼命抵抗,试图阻止“它们”侵入。 他捂住胃部,微微偏头,瞳孔慢慢竖了起来。 如果方行舟此时是清醒的,他必定一眼就能看出——陆见川正感到无上的享受。 享受爱人给予的强烈痛楚,享受属于人类的基因侵入身体内部,享受这种腐蚀、堕落、交融,享受他们的比痛楚还要浓烈的狂热爱意。 陆见川深深吸气,又一次低头,吻住方行舟潮湿的嘴唇。 被子已经滑落在地上,他们的四肢亲密无间的纠缠在一起,谁也感觉不到冷。陆见川熟练地掌控这具身体,而方行舟温顺地朝他敞开一切,像一个向神明奉献灵魂的忠实信徒,放纵他的掠夺。 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两只手显得有些局促了,更多触手从他体内钻出,将爱人一层层缠绕,操纵所有可以让他堕落的敏敢处。准备进行第二次榨取的触手甚至张开了口器,收起全部锋利尖齿,整个咬住,瞬间让方行舟又一次发出了难以招架的尖叫。 尖叫刺激到陆见川,刚刚消化完蚁后的胃部重新变得空荡,五脏六腑开始移位,为孕育一颗蛋而腾出新的土壤。 此时,这片干涸地正等待着得到滋养—— 在再次摄入人类基因之前,那里迫切地渴求着来自方行舟最疯狂的爱。陆见川语气湿润急促,咬住方行舟的耳朵:“宝贝,叫我的名字。” 方行舟的尖叫仍未停止,短短几分钟内,他第三次被残酷地抛向云际,有那么一瞬甚至感到自己的魂魄都离开了身体,飘浮在半空,又被陆见川强行拽了回来。 陆见川在他耳边笑。 他用力摇头,近乎崩溃,顺从地喊着他的名字:“陆见川,小鹿,小鹿……!!” “在,亲爱的,”陆见川的触手细细品尝着新的战利品,编译其中的遗传密码,“再说点好听的,今晚你又带刀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了,想用那把刀干什么呢?” 他明知故问。 方行舟用力抓着他的头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夸张的力量,在彻底崩溃前又顽强地翻过身来,将他反压在枕头上,低下头去,与他极近的面对面,瞳孔里清楚地映出陆见川的脸。 汗在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落在陆见川的恐怖触手上。 方行舟喉咙里挤出沙哑的疯癫之语,用恨不得将头皮拽下来的力度,死死扣着陆见川的后脑勺。 “是我的……不允许……”他说,“我爱你……我们……一起去死……我爱你……” 陆见川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眯起眼睛,光是听到这句话便瞬间达到了临界。头皮在阵阵发麻,触手吞咽下去的第二批种子立刻被消化殆尽,土壤中隐隐有了新的温度产生。 他仍然没有停下,双手顺着这个姿势扣住方行舟,属于人类的构造缓缓把他钉在触手堆里。 自此,方行舟失守了最后一块密地。 他已经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停发抖,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爱、死亡和占有,任由陆见川进行第四次、第五次……好像没有止尽的掠夺。 “我也爱你,”陆见川的甜言蜜语吊着他最后的清明,让他继续煎熬在无尽的欢俞地狱里,“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宝贝,我会为你生很多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喜欢人类,或者像二十年的我那样的小‘水母’?……哈,不要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我会忍不住再过分一些。” 方行舟无助地抓着他的触手,瞳孔涣散,说不出话。 陆见川凑近他整个汗湿的脸,兽类般缓慢舔舐他的皮肤。“你喜欢这个,”他又笃定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一直盯着我的触手看,用稚嫩的声音不停夸我美……宝贝,你就是喜欢我的触手,对不对?” 方行舟发出一声哽咽。 陆见川兴奋得几乎维持不住人类形态,他慢慢转动,把爱人逼到绝地:“这个形状可以吗?是为你定制的,或者你还有别的更想要的需求?说出来,宝贝,说说看。” “……嗯?” “怎么哭了?……舟舟,为什么哭?” 透明的液体顺着方行舟的眼角往下流,他仍然大睁着眼,死死盯着陆见川,似乎要将他用目光一笔一笔刻进骨头里。 这样的目光落在陆见川身上,他也要发疯了。 他含住他的眼睛,舔干净里面的眼泪,然后用人类的手掌遮住他的视野,除了手掌外的其余部分完全转化成本体,将不停哭泣的、彻底崩溃的柔弱人类盘绕其中,像童话里守着珍宝的恶龙。 窗外,皎洁的月亮不知何时蒙上了淡淡的血色,将诡异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香杏街…… 嫉妒 方行舟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梦。 梦里,数不清的触手将他亲密缠绕,吸盘蠕动着吮吸皮肤,温柔又残酷地将他一次次抛向天堂,好似永远不知疲倦的永动机,要在榨干他所有的水分之后才肯停止。 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快要溺亡了,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数次被狂烈的感官逼到濒临崩溃,又被那些美丽的触手从悬崖边拉回。 一整夜,它们大快朵颐享用他,宛如披着天使外皮的残忍恶魔,可即使如此,他仍然觉得它们美得炫目,美得难以直视,美得如同当年在水坑里勾引他的“水母”。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又沉沦,梦里,他似乎在不停地流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弄丢了挚爱之后抱着空的玻璃瓶绝望痛哭—— 眼泪和体夜一起流干的刹那,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直到阳光照在眼皮,他睁开眼,发现视野是模糊的,脸颊上也一片湿润,身体不知为何依然在疯狂颤抖。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舔舐他的眼泪,和梦里的触手相似,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他用力眨掉泪水,很快,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映入眼中,玻璃珠般眼睛被阳光照得清澈透亮,正直勾勾凝望着他。 方行舟瞳孔收缩,意识掉进梦与现实的缝隙之中,看着这张脸迟迟没能回神。 “舟舟,”眼前人声音微哑,带着餍足的慵懒,“你为什么还在哭?是哪里痛吗?” 方行舟缓慢地眨了下眼。 大脑一旦开始苏醒,那些疯狂到刻骨铭心的噩梦记忆开始潮水般褪去,明明睁眼的那一瞬还记得一清二楚,眨眼的功夫,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暗影……一如当年的“水母”离开他之后。 他拼命地想要抓住,努力回想昨晚和触手相关的一切,想到额头冒汗,却仍然什么都留不住。 只是一个梦…… 一个……好像有些奇怪的梦。 最后,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个浅浅的念头。 他迷茫地又眨了一下眼,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正全身赤果,和身边人四肢交缠,体温相融,仿佛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们分开。 记忆还在混乱,他下意识眷恋此刻的温暖,蠕动干燥的嘴唇,喃喃道:“我在哭吗……?” 陆见川凑过来,温柔亲吻他潮湿的眼尾,手掌贴着他细腻的曲线来回移动,似乎在回味昨晚的美味:“嗯,宝贝哭得好伤心。跟我说说看?” 方行舟的嗓子已经彻底叫哑了,每说一个字都沙沙作痛:“不知道,好像梦到了……水母。” 陆见川神色闪烁,勾起嘴角,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睫毛,垂眸问:“水母?” 方行舟:“嗯。” 陆见川将他搂紧一些:“它长什么样?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很好看,”方行舟不假思索,“非常好看,好看到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曾经很喜欢它,可惜……我把它弄丢了。” 陆见川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目光灼热,一寸一寸扫过爱人潮湿的脸,微微低头,小声问:“因为梦到把它弄丢了,所以哭?” 方行舟沉默片刻:“或许是吧。” 陆见川已经克制不住,狠狠咬住身边人的嘴唇,用比触手笨拙很多的舌头顶开他的牙齿,迫切地攻城略地,汲取里面柔软多汁的水分。 他拉过方行舟的手,让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声音含糊又兴奋:“弄丢了没关系,我们再造一个,就照着‘水母’的样子,等它破壳之后再把它养在床头,怎么样?” 卧室里开了暖气,方行舟被吻得全身是汗,浑浑噩噩间无法理解陆见川话中之意,只是下意识地靠得更近,紧紧贴着陆见川的皮肤。 慢慢的,他微微眯起眼睛,在这个漫长又激烈的亲吻之中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他去参加陆见川的婚宴,遇到了一个叫做姓李的警官,被带去休息室,并在休息室里失去意识,一直昏迷到现在。 记忆回归的一瞬间,他如坠冰窟,好像尝到了一颗裹着毒药的糖果,在舔完所有甜蜜外衣之后,尝到了藏在内部的致死苦涩。 五脏六腑都在痛苦和嫉妒中扭曲起来。方行舟动了动,终于发现自己身上的肌肉极度疲惫,陆见川却无比兴奋、精神十足。 他的眼睛越来越清明,神色也越来越冷,但并没有推开沉迷于亲吻的陆见川,只是把手伸到枕头下,却摸了个空。 曾经藏在这里的刀被他带去订婚宴现场,至今下落不明。 方行舟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回揽住陆见川的肩膀。后者更加激动,眼角泛起沉醉的绯色,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翻来覆去说着“蛋”“孩子”和一些没有逻辑的胡话。 很快,坚硬地指节扣住了陆见川的咽喉。 方行舟捏住他的下巴,一点点将他从自己嘴唇上拉开,瞳孔幽深浓郁,一字一顿:“陆、见、川。” 陆见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目光还落在他的唇上,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应声道:“诶,老婆。” 方行舟胸腔起伏,露出冰凉的笑,问:“你的订婚之夜,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陆见川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辩解,方行舟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的脖子,慢慢收紧,似乎不敢继续听他编造的花言巧语。 陆见川的脸开始涨红,却没有挣扎,任由方行舟掐着,甚至还去搂他的腰。 这种亲昵的小动作此时显得格外讽刺,方行舟声音一下子全哑了,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背叛了我……” 陆见川只是笑,瞳孔里一派专注的温柔,张开双臂躺在床上,朝他坦然地露出胸膛。 方行舟无法忍受这样的目光,翻身过来,呼吸急促地压在他身上,两只手同时收紧。 有那么一刻,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竟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感到绝望的期待。 “哪怕你和别的女人订了婚也没关系,现在……我们一起死吧,”他贴着陆见川的嘴唇,在柔软的唇瓣处轻轻一吻,“今天是2月14号,我们在一起的十周年纪念日,死在这个日子是不是很有意义?嗯?” 力越来越大,陆见川脸色越来越红,断断续续:“不……要……” 听到这个回答,方行舟眼睛里最后的温情也消失不见,只是冷冷看着他。 陆见川:“……我死就……可以……把我做成标本……放在床头……陪你……” 方行舟整个人都一愣。 冰凉的手心开始出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那里明明是空的,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被制成了标本的水母,正用无神的猩红眼睛看着他。 出了汗的手像是会打滑,怎么也握不住那截温热的脖子。他眼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脸,不知为何,竟开始浑身发抖,越抖越厉害,好像自己也跟着快要窒息了。 他下不了手。 陆见川给了他三次机会,他一次都下不了手。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孩子吗?有没有孩子对于陆见川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方行舟咬破了舌尖,神色灰败,双手松懈下来,发着抖倒在陆见川身上,无力地承认一场败北。 陆见川立刻将他扣在自己怀中,喘了两口气,贴在他耳边回答最初的那个问题:“宝贝,我们昨晚已经订了婚,睡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昨晚你明明还很高兴的,一直缠着我,摸我的触……咳,夸我好看。” 方行舟闭上眼,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 陆见川把他的右手拉起来,亲吻无名指上的戒指,又道:“看看我们的订婚戒指,你喜欢吗?昨天的订婚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王斐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订婚对象只可能是你,举办订婚宴是为了……” 说到这里,他紧急刹住了车。 他回想起来李旋给他看的那份资料,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怎么“挽回”订婚败露的事。 上面给他的第一个建议是:不能提生蛋。 对于正常人类来说,用“生蛋”作为背叛的解释理由,无论谁都没法接受。要循序渐进,先解决信任危机,再告知他关于蛋的消息…… 陆见川忍了忍,照着异研所的方案解释道:“……是为了配合警方行动。别看王斐长得像个娇滴滴大小姐,其实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我正好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好在警方提前知道了她的计划,将计就计,让我当鱼饵。” “昨晚的订婚宴上,警方已经顺利逮捕了她,但案件保密度很高,估计要等审结之后才会正式对外披露细节。”他又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如果有这么一天,你就将我做成标本放在床头。” 几秒的沉默。 方行舟慢慢拉开眼,对上陆见川真诚的目光,看了许久,然后将视线挪到自己手上。 因为工作原因,他从来不在手上佩戴任何饰品。 但此时,他的无名指上圈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男戒。 他微微皱起眉。 陆见川期待地问:“好看吗?” 从人类审美来看,戒指简直丑到无法形容。 但方行舟可以确定,审美烂俗到这个地步,它一定是陆见川亲自挑的,而且大小正好合适,大概率还是定制。陆见川为了它应该准备了不少时间——毕竟现在要买到这么丑的定制戒指也并不容易。 心口慢慢收紧,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陆见川脸上,两人对视。 眼前这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脸慢慢勾起微笑。 “我爱你爱得快疯了,”陆见川轻轻将他的碎发拨到耳后,声音慵懒华丽,“行舟,你可以永远不用怀疑这一点。” 沦陷 方行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阻止他冷静地思考下去。陆见川的话里有许多显而易见的漏洞,比如——为什么当鱼饵必须要靠联姻,这样大张旗鼓的陷阱一旦暴露,很容易引发民众恐慌;再比如,王斐不过是一个普通富商家庭的女儿,警方明明已经锁定了她的身份,为什么不直接逮捕她;还有,他在键盘托中找到的备孕笔记又该怎么解释? 陆见川不擅长撒谎,他可以逻辑缜密地将它们全部指摘出来,一项一项反问,直到得到这件事更深的真相。 但他开不了口。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他在意的并不是连环杀人案,也不是联姻,甚至与王斐本身也没太大关系。他在意的只有陆见川到底有没有背叛。 他缓缓吸气,盯着陆见川脖子上留下来的指印,片刻后移开视线,从床上坐起来。 脑袋晕眩得厉害,浓浓的挫败感包围着他,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情绪。 陆见川依然赖在床上,伸手揽过他纤细的腰,凑近一些,亲吻全是牙印的背窝,然后把整个脸都埋进去,深深地闻他身上残留的触手的黏液气味。 他声音没什么底气,听起来软绵绵的:“怎么不说话?老婆,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随便问,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方行舟从他的怀里挣开,沉默地光脚走进浴室。 陆见川一愣。 他跟着撑起身,看着爱人的背影,摸摸脖子上伪装出来的肿痕,迷茫地眨眨眼。 这个表现,是信了还是没信? 刚才的解释说得那么粗略,他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心理准备,可方行舟为什么一言不发?是把他的解释当成彻头彻尾的谎话吗? 好像也不对。 如果他压根没相信,大概率会直接将他从二楼踹下去。 陆见川揉揉头发,毫无头绪地悄悄下床,走到浴室前,听见里面正哗哗地响着水声,而家里的燃气还没有启动,里头人洗的是冷水澡。 现在是隆冬。 陆见川心疼了,想开门进去,手握上浴室的门把手轻轻一扣——然后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 以前方行舟从来不会锁门。 陆见川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把头发揉得更乱,不敢再硬闯进去,站在浴室门前惴惴地看了半天,最后只好拿起手机,选择求助自己的善后团队。 他打开李旋的聊天框:“李警官,醒了吗?身体感觉如何?” 客套了一句,还没等那头回复,他迫不及待进入正题。 “我按照你的说法跟行舟讲了,但他还是不理我怎么办?是我说的时机不对吗?” 片刻后,那头的昵称变成“正在输入中...” 陆见川耐心地等着,等了好几分钟,终于等到一大串回复。 李旋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高冷,而是热心地给他出着主意,好像两人是普通的好友:“联姻这么冲击的事对方医生打击太大,他现在正处于信任危机之中,很难迅速缓和过来。你这时候只需要注意言辞、默默地给予他关心就好了,剩下的我们会帮你解决。” “对了,”他又补了一条信息,“不要说太多细节,小心圆不回来。” 陆见川看完,神色立刻舒展开来。他露出笑意,回道:“好,谢谢!” 他放下手机,没有继续守在浴室门口,简单套上一条裤子,先去厨房里做早饭。 等方行舟洗完澡出来时,陆见川正光裸上半身,系着围裙,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手法娴熟地把煎蛋抛起来翻面。 今天的天气虽然冷,阳光却极好,透过厨房的窗户投进家里,给陆见川蒙上一层淡淡的暖光,衬得他光滑的麦色皮肤如刷了蜂蜜般光滑甜蜜。 过去十年,相同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清晨的厨房里,方行舟总是会经不住诱惑,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再和他交换一个牙膏味的早安吻。而陆见川也深知这点,哪怕是隆冬腊月,他也热衷于向刚刚醒来的爱人展示自己的近乎完美的身体,像一只求偶期的公孔雀。 方行舟安静地靠上厨房门框,冰凉的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鼻尖,被滚烫的呼吸染上体温。 冷水澡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拥抱的欲望。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抖动,方行舟盯着陆见川精瘦优美的腰背,着魔般想象着自己用小刀划开眼前的完美皮肤,在上面一笔一划刻上自己的名字,让他一辈子带着属于自己的印记,永远无法背叛。 良久,他合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收拾好全部表情,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淡淡开口道:“我们来谈谈。” …… 半小时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头,中间摆着陆见川刚做好的丰盛早餐。 方行舟脸色很白,四肢冰冷,浑身散架一样的疼,头部的晕眩感越来越严重,似乎昨晚消耗了过多能量,以至于产生了低血糖和低血压的症状。 他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这个动作让陆见川的瞳色立刻变深了。 他的目光落在方行舟布满牙印的清瘦锁骨上,喉结忍不住轻轻滚动,满脑子都是眼前人昨晚通红的耳垂、青筋暴起的手背、坠满汗珠的白皙要身、沙哑的求饶……以及和眼前的牛奶一个颜色的战利品。 他把它们全部吞进肚子里,用新长出来的、属于“蚁后”的胃消化和融合。虽然业务还不太熟练,但因为有足够的爱作为媒介,基因结合的成功率似乎还不错。 现在,他坐在这里,身体里的种子们已经进入最后的厮杀,隐隐将决出最后的胜利者——作为唯一能留下的怪物胚胎。 光是想到这个,陆见川便脸红了。 “老婆,”他黏糊地开口,“吃完饭再谈吧?你消耗那么大,要好好补一补。” 方行舟:“我不饿。” 陆见川:“怎么会不饿呢?是累过头了吗?对不起,昨晚我应该节制一些,但毕竟是我们的订婚之夜,我实在太激动,所以……” 方行舟沉默地看着他,神色微冷。 陆见川被他看得浑身慢慢僵住,嘴唇嗫嚅了一下,把李旋的忠告抛到耳后,下意识地开始解释:“你是不是还不信我?是想和我谈王斐的事吗?我和她的婚约是假的,不信的话过几天我带你回陆家,你想怎么问我爸妈都可以。” “昨晚我一整夜都跟你在一起,我们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一刻也没有分开过,不可能会跟王斐发生什么。或者……如果你还不放心,要不在我身上刻上你的名字?刻在胸前?背部?腿根?……那个部位也可以,只要你喜欢。” 方行舟轻轻吸气,伸手捏住眉心,给自己十几秒的时间再好好冷静一下。 陆见川:“舟舟……” 方行舟重新抬起头,道:“你和王斐的联姻是假的,约会是假的,你们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 陆见川当即道:“是!” 方行舟:“好。” 陆见川心头一喜:“你信了?” 方行舟没有回答,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只是道:“就当这些都是假的,我也不会再问你关于王斐的任何事情,我们都是成年人,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秘密也很正常。” 这个开头让陆见川心中慢慢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坐直了身体,握紧手里的果汁杯。 方行舟:“我只问一件事。” 陆见川点头:“什么?” “你藏在键盘托里的笔记,”方行舟平静的陈述,眼睛却沉得吓人,“是想和谁生孩子?” 陆见川:“……” 一刹那间,他差点汗流狭背。 他动了动嘴唇,几乎想把真正的真相托盘而出,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方行舟面前,将他抱住。 一个站,一个坐。 这个高度差让方行舟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腹部,因为紧张的原因,那里正无意识地绷着,显露出形状完美的腹肌。 方行舟被一股好闻又熟悉的奇异香味包围,他深深吸气,闭上眼,靠着爱人的腹部,去听里面传来的平稳心跳。 陆见川认真道:“我只会和你生孩子,行舟,那份笔记的每个字都是为你写的。” 方行舟没说话,心脏的跳动慢慢与耳朵里的声音同频。明知道陆见川此时在说的不过是虚假的情话,他仍然无法抵抗,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妙情绪……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从这里听到另一道的心跳,”陆见川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勾起嘴角,语气变得飘渺:“我们的孩子将从这里诞生。” 方行舟放在桌边的食指蜷缩起来,被陆见川握住,以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抬起头,对上陆见川玻璃珠般清澈美丽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知为何心头猛地一跳,喉结轻动。 这个微小的表情被陆见川捕捉到了,他弯下腰,将方行舟轻而易举地抱进怀里,低头吻住他的眉心,再沿着俊挺的鼻梁一路往下,含上那张没有血色的冰凉嘴唇,撬开牙齿,放肆品尝里面残留的牛奶甜味,急促地呼吸喷在他鼻尖。 方行舟的身体慢慢变软,连藏在肋骨背后的心脏一起。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陆见川没有说谎。 哪怕他说的是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荒唐到了笑话的程度—— 他仍然忍不住想相信……大约他早就变成了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陆见川抱着他在椅子里坐下,吻得越来越激烈,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缺失的部分全部补回来,吻到方行舟连下巴都开始发麻,舌头僵硬到含不住唾液,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再意犹未尽地舔过他的嘴角。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仍然交缠在一起。方行舟潮湿地看着陆见川的脸,自嘲地笑了笑,无意识伸手抓住了他后脑勺处的发尾。 “行舟……”陆见川低低喊他的名字,像是在等待一场生死攸关的审判,“相信我。” 良久。 方行舟缓缓深呼吸。 他语气缓和下来,低声道:“过几天跟我去医院看看。” 陆见川的眼睛迅速变亮。 “做产检?”他期待地问。 “不,”方行舟半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陆见川精瘦的、完全属于男性的腰身,“看心理科。” 英雄 陆见川:“……” 他后悔了。 果然应该听异研所的,不要着急说蛋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人类来讲,男性恋人怀上孩子这种事都是炸裂性的消息。 他干笑两声,为了不被老婆当成精神病,咬咬牙改口道:“不用了,我觉得我现在很正常,精神状态非常稳定。” 方行舟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陆见川被看得冒汗,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一点,道:“有段时间我确实非常想和你有一个孩子,所以才会抄下那份笔记,甚至偶尔会产生一些怀孕的错觉……” 方行舟:“你很想要孩子?” 陆见川道:“嗯,按照人类社会的惯例,我们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一个健全的人类家庭总归是要有一个孩子。” “谁跟你说的这些?”方行舟微微皱眉,“家里面催你结婚了?” 陆见川:“……啊,那倒没有。我在一些书上看到……” 方行舟:“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陆见川立刻点头,表示知道了。 方行舟道:“我接诊过几个病例,男性在妻子怀孕期间因为过度的心理暗示,也会产生呕吐等孕反症状。甚至还有一些同性取向的男性,因为太想要孩子,笃定自己已经怀孕,最后确诊了妄想症。” 陆见川:“………” 虽然听着不太对劲,但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解释。他苦中作乐地想。 “你想要孩子,可以跟我说,”方行舟看着他,又道,“但如果——你在骗我。” 陆见川抢先道:“我在腿上纹上你的名字好吗?明天就去……不,下午就去。” 方行舟冰凉柔软的手往下,抓住了陆见川到现在依然精神奕奕的尾巴。这双手稳到可以在蛋膜上绣花,用来做摘采时,同样冷静得如同医学课的教学演示,动作精准,力度完美,像是为此而生的机器人,瞬间让陆见川绷紧了背。 每次方行舟做这种事,不像奖励,倒像是惩罚。 他很快扛不住想要投降,偏偏方行舟又在这时停了下来,从他怀里离开,坐回桌对面属于陆见川的椅子里。 陆见川要哭了。 他甚至怀疑老婆还记得昨晚的过程,借此故意报复。 “舟舟……”陆见川见他没有任何继续的迹象,忍不住开始吃自助餐,直勾勾盯着对面人白皙的脸,动作粗鲁许多,却总觉得差那么一口气,“你……还在生气吗?要不在我的脸上也刻你的名字?” 方行舟没说话,他似乎觉得热,将衣领拉开一些,露出全是咬痕的锁骨。 仅仅只是看到这个动作,差的那一口气便瞬间涌到头顶。 早餐的香味间慢慢弥漫起了别的气味。 陆见川靠着椅背,呼吸急促,好一会没有动静,只眯着眼睛迷醉地欣赏昨晚在清瘦锁骨上留下的勋章,胸腔起伏不定。 方行舟像是没看到他的目光,低头将剩下的牛奶喝完,然后拿起光亮的小刀,开始切割盘子里的早餐肉。 “不用去纹身店,”他将肉切成完美的五等份,“我帮你,小鹿。” 这是方行舟清醒之后第一次叫他小鹿。 陆见川微微一愣,随后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嘴角边带上笑容。他抽了纸巾收拾战局,然后俯身过去,从爱人的叉子上咬走了那块早餐肉。 “好啊,”他轻快地答应,心口发热,“我已经迫不及待。” …… 他们久违地在家里吃了早午餐。 下午,陆见川不着寸.缕地躺在沙发上,头靠沙发背,神情懒散闲适,将整具身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爱人面前,等待他用自己的皮肤做画布,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方行舟展开完整的纹身工具,在沙发前单膝跪地,半垂下眼眸,手贴上光滑的皮肤,从肩头一路往下,缓慢地抚摸,寻找满意的纹身之处。 陆见川被他摸得发出极轻的鼻音,侧过头来,用嘴唇蹭着爱人垂落的发丝,深深嗅发尾清新的洗发露气息。 “什么时候买的纹身套装?”他嘴角带上笑意,“宝贝,你是不是早就想在我身上纹点什么?” “在你的订婚宴前夜。”方行舟微微闭眼,感受手底如绸缎般的绝佳触感,语气平静地说着血腥计划:“标本需要留下印记才有意义。” 陆见川赞同地轻声道:“嗯……不错的想法。” 似乎他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方行舟的手最后停留在下腹。 或许因为陆见川总提孩子的原因,他盯着那块皮肤,莫名地感到一种微妙的吸引力,似乎里面真的藏了什么东西,正隔着一层肚皮和他对视。 他看得入神,甚至屏住了呼吸,心脏开始咚咚直跳。 陆见川低低地笑了起来。 “喜欢这里?” 方行舟几乎不受控制地低下头,以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虔诚姿势,吻上了陆见川的腹部。 嘴唇与温热的腹部皮肤相贴,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阳光从窗帘后洒进来,映着陆见川的身体和方行舟的侧脸,将他们定格成一对无法分离的神圣雕塑。 陆见川呼吸加速,身体从方行舟相贴的地方开始逐渐发热。他微微张嘴,想要再说点什么,忽然,从门外传来突兀的门铃声。 安宁的午后被打断,方行舟如梦初醒,迅速收起沉醉的神色,用毛毯裹住陆见川,将刺青工具盖上。 陆见川还沉浸在刚才的温馨画面里没回神,高高提起的期待之心又迅速下落。他不快地拧起眉,看向大门:“谁啊?真会挑时候。” 方行舟:“先换好衣服。” 陆见川不情不愿地裹着毛毯回卧室,草草套了一身睡衣。再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方行舟已经打开了门,正在和来客说着什么。 他走到玄关。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客是谁,突然之间一阵咔嚓声,耀眼的闪光灯闪得他愣了好几秒。 不知谁喊了一句:“陆先生来了!”接着,噼里啪啦的热烈掌声从四处响起。陆见川迷茫地眨眨眼,终于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是李旋。 他满身绷带,撑着拐杖,手里拿着夸张的绸缎大红花。跟在他身后还有两男三女,都是异研所的成员,分别拿着奖章、锦旗、鲜花、果篮……甚至还有记者模样的人手持专业相机,一上来就对准陆见川一通狂拍。 横幅上写着: “赠:陆先生 见义勇为制恶徒,侠肝义胆好市民” 奖章金光闪闪,“英雄模范”四个大字差点把人的眼睛闪花。 陆见川:? 他感到莫名其妙,转过头对上李旋的眼睛。 李旋见他还没领悟,于是用力咳嗽一声:“陆先生,下午好,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感谢你在这次特别行动中做出的巨大贡献!” 陆见川:?? 他看着李旋用力挤弄的眼睛,好像慢慢抓到了一点灵感…… “巨大贡献!”李旋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差点挤到抽筋,“你现在是英雄市民了!” 陆见川:! 他猛地回过神……这就是异研所答应他的善后方案? 陆见川下意识看了一眼方行舟,确认他那个角度看不到自己和李旋的眼神交流,然后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大跨步走过去,握住李旋的手,用热情到夸张的语气道:“谢谢李警官!你身体怎么样了?恶徒没有伤到你吧?” 李旋摸到陆见川冰凉的皮肤,马上想起昨晚的触手,再想起被撕成碎片惨死的“蚁后”,当场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陆见川死死抓着他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不给他抽走的机会。 李旋稳住心神,正义凛然道:“多亏陆先生昨晚挺身相助,不然今天我就变成一罐骨灰了。” 陆见川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和王斐没有任何关系,紧跟着问:“那个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呢?你们是不是已经抓到了?审得怎么样?” 李旋看了一眼他平坦的肚子。 犯罪分子现在应该已经被消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困扰多年的蚁后轻易被吞噬,他脸上的笑意真心了一些,道:“犯罪嫌疑人已经被管控,案件目前在审理中。我们这次上门,是特地来感谢您。” 啪啪啪,跟在李旋身后的工作人员再次配合地鼓起掌。方行舟自动往旁边站远几步,离陆见川远了一点。 随后,李旋左手拿着勋章,右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陆见川身边,给他颁发锦旗、佩戴勋章。 闪光灯下,两人都挂上官方微笑,留下宝贵合影。 陆见川早就按捺不住,一拍完照便抱着锦旗走到方行舟面前,终于有了底气,大声道:“老婆,我怎么会骗你?” 方行舟看着陆见川。 几秒的对视,陆见川的紧张甚至从身体里渗了出来,感染到空气,让在场的其他无关人士也莫名开始紧张。 七八双眼睛同时盯着方行舟。 直到他从陆见川手里接过锦旗,笑了笑,“嗯”了一声。 所有人都大舒一口气,差点没忍住再次鼓掌,恭喜他们的A+英雄特管品没有被老婆赶出家门。 陆见川感动无比,大步走过去,给了李旋一个用力的拥抱:“谢谢,进来坐坐,吃顿饭再走。” 李旋一听到“吃饭”两个字,胃里马上排山倒海,差点没直接吐在地上。 触手们用吸盘撕碎血肉的画面还牢牢刻在脑子里,作为唯一一个亲眼目睹的特管员,他产生了强烈的创伤应激综合征,至今无法进食。 他强忍着干呕:“没事……应该的,吃饭就……” 陆见川极为热情:“别客气,我亲自下厨,给你炖鸡补一补。” 李旋:“……” 炖鸡……他脑中浮现出白色肉块,实在没忍住,快步冲到路边垃圾桶,哇地一声将黄胆水吐得干干净净。 陆见川愣住。 他疑惑地转头看向方行舟,语气犹豫:“我做的炖鸡这么难吃吗?” 刺青 在李旋用实际行动表达的强烈拒绝下,这顿由“水母”亲自炖的鸡汤没能兑现。 送走特管局的工作人员们之后,陆见川小心地反复试探方行舟,确认自己解除了被赶出家门的危机,然后极为勤快地忙碌了一整个下午,将之前被收走的东西重新搬回家里,按原样儿摆好,假装他们从来没有争吵过。 一直忙碌到晚上,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方行舟正坐在书桌前批改研究生的论文。 陆见川站在门边,看着方行舟被黑色毛衣勾勒出来的纤细曲线,喉结滚动,腹部热得厉害。 那里已经落下了种子,以方行舟的狂热爱恋作为养分,顺利且踏实地在他体内结合,凭借顽强地生命力进入疯长阶段,并已经开始迫切地渴求着另一个母体的接近。 这样的渴求无疑影响到了他。 陆见川按住腹部,安静走到书桌后,抱住爱人温暖的身体,舒服得长长叹了口气,单手扯开衣领,在他的颈间反复磨蹭。 “老婆……现在不生气了吧?”陆见川渴得要命,张嘴去舔他的耳垂,“我们的刺青能继续吗?” 方行舟故意一动不动。 他和陆见川一样,急切地想要证明他们之间仍然在热恋,证明爱人仍然对自己抱有极高的需求,证明他们的爱绝对纯洁,绝对排他,不存在一丁点背叛的可能—— 他将论文里表达有问题的一段标出来,像是没闻到身后人发青的味道,修长的手指仍然在键盘上跳跃。 陆见川越来越急不可耐,手掌沿着毛衣下摆探进去,馋得挠心抓肺,却只敢反复抚摸那一小截皮肤,不敢继续探下去。 “舟舟。”陆见川像只烦人的求偶期犬科动物,“你都改一晚上了,休息一下,眼睛要看坏了。” 说着,他伸手去碰鼠标,想要把电脑关上,然后被方行舟握住了手背。 陆见川眼睛亮了,将这个肢体接触当成许可,马上得寸进尺,揽着方行舟,将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来,自己在椅子里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面对面。 陆见川把头埋下,狗一样在他脖子间嗅来嗅去,半晌,他肯定地给出一个评价:“我闻出来了。” 方行舟看着他泛红的脸:“闻出什么?” “你还有点生气,不过快要消气了,”陆见川面露得色,“让我猜猜……是不是气我没提前告诉你,让你伤心了好几周?” 方行舟伸手,安静又缓慢地抚摸他的脸,从额头摸到鼻尖,再到下巴,最后插.进他柔软的发间。 他很确定,椅子里的人发现自己不会被分手后,正在有恃无恐,或者说恃宠而骄。 但他有这个资本。方行舟爱他爱得快疯了,就连听到联姻的消息都舍不得放手,甚至带着刀去参加他的婚宴,企图以另一种方式和他永远不分开。 现在没有了婚约,剩下的都不过无关紧要的小事。哪怕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精神崩溃,无法入眠,无法专心工作,无法正常生活,但一旦误会解开,他仍然愿意纵容和宠溺,不将过多的情绪发泄在陆见川身上。 在小事上面,他从来不过多计较,因为这个人是陆见川。 方行舟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听到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和发丝摩擦的声音。 “嗯,我还没消气,”他道,“你有什么要说?” 陆见川以为他真的在等一个解释,于是认真想了想,道:“这次任务很危险,如果被祂察觉到我和警方合作,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发起报复,牵连到你。” 方行舟:“还有呢?” 陆见川难耐地动了动,一边忍着肚子里的玉火,一边飞快地想着可以让老婆气消的解释,片刻后,他又道:“怕把你卷进去,也怕你担心。还有,如果我真的不小心牺牲了,死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你或许不会那么悲伤。” 方行舟瞳孔变深了一些,沉沉地看着陆见川:“嗯。” 见他还没有动静,陆见川实在想不起来了,又开始在他脖子间蹭,热切的恳求:“行舟……” 方行舟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幽香,心口也开始微微发热。 “再说点别的。”他的声音变得发哑。 陆见川已经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凭借直觉,胡乱地一股脑往外倒甜言蜜语:“宝贝,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一起,烂成不分彼此的淤泥……别看论文了,老婆,我和我肚子里的蛋都快饿死了……” 又是蛋。 方行舟已经快对他的生育执念免疫,把这些话当成特殊情.趣,终于低下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尝到了里面柔软的舌尖,和预想的一样甜。 陆见川几乎是瞬间沦陷。 他能感觉到,方行舟消气了。 ……原来他要听的不是解释。陆见川恍然大悟。 长达一个月的冷战在这场亲吻中消融,方行舟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半眯起眼,近距离注视爱人的脸。陆见川简直快要渴死过去,一把将人揽起,大步走向他们的卧室。 比起卧室这个称呼,陆见川私下里更喜欢称它巢穴,一个由他们共同筑造的爱巢。 他把爱人放在柔软的针织品中,像是筑巢期的动物,在铺天盖地的属于方行舟的气味里无比满足,兴奋得全身的肌肉都用力绷起。 可当他准备再次落下亲吻的时候,方行舟忽然翻过身来,反将他压在身下,手掌撑着他的肩膀,目光一寸寸逡巡着他的身体,像一名成功的猎手在盘点他最引以为傲的猎物。 陆见川在他的目光下头皮发麻,喉结滚动:“……怎么了?” 手掌开始往下。 “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能完成,”方行舟耐心地清点每一块皮肤,“把刺青盒拿过来,我下午放在床头了。” 陆见川一下绷紧身体,脑中立刻浮现出方行舟拿着针的模样。尖锐的针头在他手中成为温柔武器,一下一下扎入皮肤,带来阵阵难以忍受的愉快痛意,在他身体留下永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期待得微微发抖,长长的手臂一伸,拿过刺青工具:“想好纹在哪里了吗?” 方行舟的手停在他的下腹。 他的手总是微微发凉,而陆见川的下腹因为新生命的存在而火热。不同温度的皮肤相贴,似乎在产生某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化学反应。 方行舟微微吸气,将手掌移开,从工具箱里取出酒精棉。 陆见川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等待他的下一步,可他并没有立刻开始。 酒精棉停在半空,他凑近一些,和陆见川接了一个短暂的吻,然后俯身一路往下,在他比常温更高的下腹处停留,嘴唇又一次虔诚的贴上那一小块皮肤。 ……或许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真的在这里感受到了两重不同的心跳。 方行舟脸上浮现出迷醉的神色,忍不住探出舌尖缓慢地舔舐,隐约间品尝到了难以言喻的香甜味道,好像他的爱人在这里刷了美味的毒药。 陆见川浑身轻轻一抖,发出难耐的鼻音,求饶般地喊着爱人的昵称,拼命压住早已在昭示存在感的尾巴。可方行舟却沉迷于此,没有理会他的求饶,流连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目光在灼热地盯着皮肤上的潮湿处。 “我要开始了。”他哑声说。 陆见川勾起笑容:“嗯。” 酒精棉落下。 对于一个顶级外科医生来说,刺青并不难。 细细密密的针紧跟其后落在陆见川身上,带来绵密的快乐与痛楚,几乎将他刺激得快要爆炸。他几次发出性感的喘息,忍不住悄悄伸出触手,假装是自己的手掌,隔着布料反复抚摸方行舟的蝴蝶骨。 这是一场漫长的、浪漫的、痛苦的……缠绵。 方行舟的爱似乎以针尖为媒介,一下一下注入他的皮肤,再渗进他的血液,最后汇聚在还没来得及入床的胚胎处。 他们都死死地盯着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地方,而肚子里的新生命,似乎也在第一次朝它的创造者投来视线…… 入床 直到一串流畅漂亮的英文慢慢浮现于皮肤之上。 方行舟停下动作,望着这个不可能被抹去的名字,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喝醉了,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侧、再到锁骨。 陆见川也是同样。他们看着这串字母,呼吸急促,头脑发热,陷在彼此带来的极致快乐之中,哪怕他们刚才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一起。 “很漂亮……”陆见川呢喃道。 方行舟露出笑容,他轻轻吻过刺青旁边发热的皮肤,然后从床上离开,慢吞吞解掉下半.身的居家服,朝陆见川展示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棉质长裤落在地毯上时,陆见川的心跳猛地漏了几拍,目光直勾勾落在方行舟的腿根。 如绸缎般白皙细腻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刻上了属于陆见川的名字英文,此刻正微微泛红,甚至还没有消肿。 陆见川心脏开始狂跳,明明没有喝醉,浓烈的醉意却涌到头顶,紧紧盯着那处,嘴唇轻张却说不出话。 方行舟摘下眼镜,露出藏在镜片下的漂亮眼睛,长而卷的睫毛被灯光映出淡淡的影子,像落在下眼睑上的蝴蝶。 他重新爬到陆见川身边,低头好像要亲吻,轻声问:“喜欢吗?” 陆见川对上爱人毫无遮拦的眼睛。 血液流速加快,孕育着生命的腹腔开始升温,大脑迅速分泌能够调控快乐的物质,让全身的细胞都进入极度亢奋中。 无论是人类的尾巴,还是藏在体内的怪物的尾巴,都瞬间失去控制。 陆见川要发疯了,过多的爱简直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方行舟真的是人类吗?还是专门伪装成人类引诱他的怪物? 如果这是一场捕猎……陆见川低头,亲吻刻着自己名字的滚烫皮肤。 ……那他早就被吃得不剩骨头,就像“蚁后”那样。 这么一想,他又莫名兴奋起来,抬起头来,一边用牙齿咬开方行舟的衬衣纽扣,一边用手指抚摸着他优雅的下颌线,试图从这个地方找到人.皮.面.具的线索,想证明他的爱人和他一样是怪物,会像交.配完成的母螳螂一样,将他从头部开始一口一口吞掉。 “老婆,我好喜欢,喜欢得要发疯了,怎么办?”他兴奋地说,“你还饿吗?要不要尝尝我的肉?” 方行舟:“……嗯?” “好想被你吞进肚子里,”陆见川咬完最后一颗纽扣,又爬上来,凑到他耳边,“想被你用胃液消化成一滩黏液,再进入你的血管,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不分开……这样我们就算结婚了吧?再没有人类婚姻能比我们更牢固……” 方行舟忍不住笑,礼尚往来再次亲吻他的刺青,对他的奇言妙语做出评价:“小鹿,你真可爱。” 听到他笑,陆见川的肚子热得更厉害。体内的胚胎从方行舟身上尝到极致的、无止尽的浓烈爱意,极小的身体下方长出无数像根须一样的微小触手,摆动着,扎进陆见川的培植床里。 强烈的痛楚从腹部传来,他瞬间绷紧,身体本能地疯狂抵抗,将它当成某种危险的寄生物质,触发了免疫系统,试图将危险源杀死在摇篮里。 但或许是今天摄入了太充足的能量,它意外地顽强,竟纹丝不动地与母体相连,根须死死往血肉中扩张。 陆见川冒出冷汗,嘴角却勾起享受的微笑,将怀里人搂得更紧,尾巴缓慢地进攻,哑声道:“宝贝,今天我是英雄市民……得加餐。” …… 一顿漫长的饱餐。 方行舟连续两晚精疲力尽,累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却一个月来第一次在夜晚感到平静,靠进爱人汗湿的怀抱中,在没有药物的作用下迅速沉入睡眠。 本来应该一夜好梦,但或许是睡前过分剧烈运动的原因,他隐隐觉得自己又做了整晚的梦,梦里面,他仍然在重复着和陆见川的疯狂纠缠,但又和醒时有着微妙的不同,不同在于……属于男性的某个象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韧的、灵活的、不知疲惫的触手…… 醒来后,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然后摸到了熟悉的什么东西。 这一下触摸,让陆见川迅速睁开眼,灼灼地看着方行舟,将它当成最直接的邀请,雀跃地提议:“来?” 方行舟立刻放手,挪开视线,道:“上班。” 玻璃珠般的瞳孔黯淡下去。 “好吧……”陆见川把他搂紧一点,重新闭上眼,声音变得懒洋洋的,“还早,再睡十分钟。” 方行舟看向挂钟,陆见川的判断非常准确,距离闹钟响起还有十分钟。 他却睡不着了,就着窗帘缝透进来的微光,安静打量枕边人的脸。 短短十几秒内,陆见川的呼吸又重新变得悠长起来。沉睡间,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两下,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俊美的脸庞上罕见地带了疲色。 方行舟极少在他的脸上看到疲倦,哪怕前一天晚上他们厮混整个通宵,陆见川也能保持情绪高涨,精力充沛到时常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属于医生的直觉动了一下,方行舟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似乎有点微热……又在正常的温度区间内。 陆见川半睡半醒地把他的手抓住,塞回被子里,含含糊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惦记着送老婆上班:“等会送你……不着急……” 方行舟的手被他握着,正好放在两人的腹部之间。 那里热乎乎的,像贴着暖宝宝,温度明显超出人类所能产生的温度。 方行舟心中一沉,将手抽出来,掌心贴上陆见川的腹部。 体感超过了五十度。 这个动作大约让陆见川觉得很舒服,他的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叹息,又凑近一些,嘴唇在方行舟脸上蹭了蹭。 眉头越皱越紧。方行舟开始检查他的全身,从脸颊开始摸,一直摸到小腿,反复确认,发现只有腹部的温度是异常的,其他地方都很正常。 甚至——当他的手长时间停留在那里时,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触电般把手收了回来。 愣了半秒,他莫名开始心跳加快,又将手重新贴上去。这回,没有乱七八糟的动静,好像刚才只是他产生的错觉。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可能相符的病状。但这样的症状太奇怪,无论怎么都无法匹配已知的疾病。 而发热的人还丝毫不查,仍然睡得很香。方行舟轻轻拍拍他的脸,小声将他叫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见川支起沉沉的眼皮,茫然地看向方行舟,迟钝了片刻:“……什么?” “你好像在发烧,但又不像普通的发烧,”方行舟再次试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肚子痛不痛?等会跟我一起去医院,我觉得得查一下是不是病菌感染,然后拍个B超……” 陆见川醒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瞬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心情开始变好,陆见川翘起嘴角,任由方行舟在身上摸来摸去,享受了一会病号待遇,才慢吞吞开口:“没有不舒服,肚子也不痛,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做了我生病的梦?你放心,我身体特别好,绝对不会去医院给你添麻烦。” 方行舟看了他几秒,微微挑眉。 他再次将手贴上陆见川的腹部。 “……” 瞳孔轻轻收缩,他有些不可思议,翻来覆去地确认,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那里一切正常。 没有离奇的高温,没有古怪的动静。 只有陆见川故意绷起来的腹肌,形状非常完美,八块整,韧性十足。 方行舟怔了许久。 直到叮铃铃的闹钟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恍惚了片刻,竟分不清自己刚才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转动视线,对上陆见川每时每刻都在流露爱意的眼睛。 “真的没有不舒服?”他重新确认。 “没有,只是困,”陆见川打了个哈欠,“早上想吃什么?李记的小笼包怎么样?” 方行舟仍然觉得奇怪,手掌贴在他的腹部,对自己的记忆不确定了起来。 两人对视许久,陆见川的嘴角慢慢勾起,脸上还带着睡意,声音懒散又性感,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阻止你上班。” 方行舟收回手掌,暂且将这事搁置,交代道:“如果有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陆见川笑得更深,“我相信方主任的诊断。” 方行舟掀开被子起身,赤.裸着踩在地毯上,准备先去浴室洗澡。有如实质的视线紧随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炙热的陆见川,莫名地总是心头不安,又走回来替他拉好被子,道:“你睡吧,我自己开车去。” 听到这句,陆见川马上翻身起来:“不行,我要送你。”然后甩着他的人类触手,大步走到方行舟面前,不顾他皱起的眉头,将他拦腰抱起,一起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 陆见川提着热乎乎的小笼包和豆浆坐进驾驶室,腮帮子囊鼓鼓的,一边快速解决自己那份早餐,一边启动发动机,载着老婆驶向人类社会最恐怖的机械秀——早高峰。 车还没驶出小区,他已经吃完了一袋子小笼包。 相比之下,方行舟的吃相斯文许多,细嚼慢咽,安静优雅。 每次他吃东西的时候,陆见川总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到仔细进食的方行舟,让他(从怪物角度看)少得可怜的食量进一步变少。 于是,车里难得的安静了十几分钟,一直等到方行舟把早点吃完,他才拧开收音机,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块巧克力?行舟,你真的太瘦了,冬天是动物养膘的时候,怎么你还是一点肉都不长?” 方行舟:“因为我是人,不是野生动物。” 陆见川还要说话,收音机正好跳到新闻频道,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 “博德大酒店于前日晚发生重大恐.怖袭击事件,犯罪分子挟持了当晚的订婚宴新郎,与警方发生激烈火拼,附近居民均有听到多声枪响。好在,我市特警提前获取袭击情报,在现场设置陷阱,将犯罪分子顺利一网打尽,未造成民众伤亡……” 陆见川没想到异研所的善后做得这么好,还真的发了新闻出来。 他心头微跳,悄悄打量了一下方行舟的神色,见他神色变冷,嘴唇拉成一条绷紧的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咳,”他迅速切换频道,“新闻都是夸大的,哪有这么可怕,居然还用火拼这个词……现在是法治社会。” 方行舟沉默了一会。 陆见川忐忑:“舟舟?” 许久,他终于听见方行舟开口,语速平缓,声音里却带着更深的、难以辨认的复杂情绪。 他说:“小鹿,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和警方合伙隐瞒了很多东西。 “但我不会再细问,你也不必再过多解释,就当它是一场见义勇为。” 陆见川张张嘴,心脏开始不安分的跳动。 “舟舟……” 方行舟短暂停顿,又道:“不过,下次参加这样的行动时,希望你记得一件事情。如果你受了伤,我会在自己身上相同的地方制造相同的伤口,如果你不小心牺牲了,我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这不是威胁,”他微微偏头,看着驾驶室的人,“这是事实称述。我爱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有共生和共死两个选项。” 陆见川耳朵里产生了轻微的轰鸣声。 红灯,他踩下刹车,转头对上方行舟清澈严肃的眼睛,一股极为甜蜜的躁动从心底涌出,让他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爱。 他品尝着来自伴侣的至高情话,脑中一阵眩晕,幸福地微微眯起眼睛。 腹部迅速变得滚烫,有什么东西开始跳动,一下、两下、三下……虚弱又顽强,如同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生命。 “共生,或者共死,”陆见川用奇异的飘渺语气重复这句话,“真浪漫,宝贝,我一定会牢牢记得,永远不忘。” 日常 停滞不前的车流之中,陆见川俯身过去,和方行舟接了一个短暂的豆浆味的吻。 热意迟迟没有散去,身体内部的跳动慢慢开始变得有节奏,比晚上更加有力,证明“它”正逐渐在这具怪物的身体里扎得越来越深,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陆见川指尖微微发抖。 他离开方行舟的嘴唇,依依不舍,用脸颊反复地蹭他的皮肤,像是犯了病的皮肤饥渴症患者,迫切地渴望更亲密的接触,以此来压制对“它”的本能抵触。 方行舟闻着他身上的独特幽香,放任他小狗般的行径,轻轻反吻他的嘴角,道:“好了,专心开车。” 陆见川不肯松开,蹭了许久,一直到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才坐回驾驶室,然后空出一只手,和方行舟相握。 无名指上的订婚戒贴合在一起,带着彼此的体温。 绿灯,车流终于开始前进,陆见川热得有点受不了了,腹部像是烧着不安分的火。他把车窗打开一些,让外面的冷空间涌入。 有什么东西悄然融进他的骨血,而这绝对不是一件舒适的事情,属于怪物的“免疫系统”正渴望启动,被陆见川凭借意志力牢牢压制。 他享受这种痛苦,在身体的排斥中感受到浓烈的爱意,忍不住捏紧方向盘,用奇异的语调道:“舟舟,我也爱你。” 这样的话,方行舟在过去的十年几乎每天都要听好几遍。 他玩着陆见川的小指,“嗯”了一声,低头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开了三十分钟,陆见川一刻不停,在车里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的分手之苦、思念之痛、爱妻之坚……而方行舟早已习惯,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用最简短的字句让陆见川感到满足,并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在如此聒噪的甜言蜜语中,他到达医院,嘱咐陆见川回去开车小心,让他晚上不用来接。 陆见川的工作是全职富二代,每天无所事事,最大的爱好是给方行舟当生活助理和专属司机,平日里总是要磨蹭许久才肯和他分开。但今天,他难得离开得很干脆,甚至把油门踩得嗡嗡响,让排气管发出加速过快的噪音。 方行舟上班快迟到了,没有留意这个小细节。 他今天要上到晚上八点,上午一台手术,下午坐诊,晚上一台手术。 手术前,他在更衣室摘掉无名指上金光闪闪的暴发户风格戒指,将它仔细收进个人柜里。 和他一起换衣服的同事睁大了眼,瞳孔中闪着熊熊的八卦之光。 早上的手术难度系数不算高,前后三小时就结束,正好能赶上午饭。而就在这三个小时里,流言蜚语已经呈指数型传播,传遍整个医院—— 各个八卦群里的头条整齐划一:外科的高岭之花方医生被人拿下了,对象疑似审美极差的某大小姐,而从来不戴任何首饰的方医生为爱痴狂,竟然在他的“外科圣手”上戴了其丑无比的金戒指。 谈论这件事的人提起金戒指,无不啧啧两声,绘声绘色讲述那东西到底有多丑,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成了本日最大谜案,甚至有人重金悬赏一杯咖啡求偷拍,只为一睹戒指到底有多丑。 等方行舟手术完出来,重新戴上戒指,抬脚走进科室里时,所有人同时看向他的手。 方行舟还在看今天的查房记录,戒指大大方方地停留在他的右手上。 那枚戒指虽然是黄金做的,却比一般的黄金要亮许多,亮得离谱,亮到甚至让人在室内都觉得晃眼。戒身设计得很粗,中间镂空,镂空部分雕着一颗俗气的爱心。 看起来像地摊上五块钱买的假金,而且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地摊。 更绝的是,这样审美惨绝人寰的戒指,戴在方行舟白皙修长、拯救过无数人性命的右手上。 科室齐齐沉默了一分钟。 方行舟看完记档,抬起头,然后微微一愣:“大家不去吃午饭吗?” 众人迅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方行舟下午还有接诊,顾不上这些八卦新闻,在众人的余光中拿起工卡,朝食堂走去。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他终于从手术室出来,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上面有两道未接来电。 方行舟拎起包,把电话拨了回去。 等待电话接通的十几秒内,他坐扶梯从六楼下到五楼的妇产科,余光里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妇产科门口。 是陆见川。 他正微微歪头,目光追随着身边经过的大肚子孕妇,脸上带着难以描述的神色,似是好奇,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淡漠之感,像一个动物学家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方行舟心头微跳,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很快,陆见川察觉到震动,从包里取出手机。 看到来电人之后,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淡漠感如潮水般褪去,仿佛一具骨架被覆上了血肉,迅速变得鲜活了起来。 “喂,舟舟,终于做完手术了?我等得快饿扁了。” 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埋怨。 方行舟的心跳仍然很厉害,低声道:“不是让你先吃饭吗?你现在在哪?” “在你楼下!”陆见川语气中有淡淡的得色,“再饿也要等你一起吃。” 紧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松懈下来。 方行舟仍然盯着那个背影,道:“回头。” 陆见川微微一愣,然后回过头,远远对上方行舟的眼睛。 半透明的漂亮瞳孔慢慢染上浓郁的色彩,陆见川挂掉电话,站起身,大步朝他的方向走来,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力拥抱他,好像已经有整整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他:“终于下班了。” 方行舟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问:“你坐在妇产科干什么?” 陆见川笑眯眯地说:“学习。” 方行舟看了他一会。 “学习?” 陆见川不说话,只是笑。方行舟收紧手掌,想到他最近的反常行为,另一个不好的猜测悄然而生。 他牢牢握住陆见川,道:“小鹿,我必须要提醒你,代.孕非法,极不道德,我绝不会接受这种行为。” 陆见川连连点头:“嗯,你说得对。” 方行舟:“那你最近为什么总提到孩子的事?” 在肚子里的蛋能够被人类技术捕捉到影像之前,陆见川明知道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奇怪,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凑到方行舟耳边,半开玩笑般小声道:“老婆,我可以给你生孩子。” 方行舟:“……” 他皱眉看着陆见川。 陆见川:“不用去看精神科,我很清醒。” 方行舟推了他一下:“上车。” 陆见川听话地在副驾坐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被拿走了手机。 方行舟握着他的手机,象征性地礼貌问了一句:“我可以看吗?” “当然!”陆见川欣然同意。 于是,他当着陆见川的面用自己的指纹解锁手机,先查银行账户,再查邮箱,最后查聊天记录,甚至很专业地确认有没有隐藏的里系统。 片刻,他把手机还给陆见川。 里面没有大额转账记录,没有乱七八糟的邮件往来,聊天记录更是少到夸张。以陆见川对电子设备的了解程度,应该没有为了要孩子偷偷做了非法之事。 确认完后,他仍然不放心,又警告了一句:“不许动歪脑筋,如果真的想要孩子,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找领养。” 陆见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方行舟系上安全带:“想说什么?” 陆见川:“咳,没什么。今晚吃烤鸡翅好不好?我已经提前把鸡翅拿出来解冻了,好饿。” 方行舟道:“下次别等我了,饮食不规律对身体不好。” 陆见川装作没听到:“我又买了你最爱吃的萝卜糕。” 方行舟:“……” 陆见川:“吃烤鸡翅好不好?” …… 最终,他给陆见川做了烤鸡翅。 鸡翅的骨头被完美无缺地剔出,然后在里面塞上土豆条,放烤箱里烤得两面金黄,最后撒上欧芹碎。 陆见川一直说自己饿得能吃一头牛,所以,他又做了拌面、牛肉,煮了两盘周末提前冻好的水饺,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 然后,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眼睁睁看着陆见川一人吃掉了十个鸡翅、一整碗面条、四十个饺子、两斤牛肉、六块萝卜糕…… 方行舟的面刚吃了三分之一,桌子上已经只剩下空盘子。 陆见川靠在椅子里,满足地叹气,眼睛还不舍地盯着方行舟没吃完的面,道:“老婆,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真好吃。” 方行舟:“……吃饱了吗?” 陆见川顿了顿,先是摇摇头,然后对上方行舟的视线,又改成点头:“吃饱了,很饱,再也吃不下了。” 方行舟最后吃了一口面,然后把剩下的面推到陆见川面前,道:“我也吃饱了,你还要吗?” 刚才还说自己吃饱了的陆见川拿过筷子,三两口就把剩的面条一扫而光,连汤一起喝完,像是不用咀嚼。 放下碗后,见方行舟还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今天太饿……” 方行舟笑了笑:“等会记得吃两片消食片。” 陆见川点点头,积极主动地系上围裙洗碗。 方行舟靠在厨房门框上,注视着他忙碌的高大背影,总觉得自那场婚宴之后,陆见川有点不太一样了。 变得……又正常又奇怪,似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生活正在悄无声息地脱离日常轨道。 方行舟忍不住有些神经质地用指甲刮着门框。 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吗? 捕猎 晚上,他又做梦了。 还是一样的触手,在黑暗中贪得无厌地蠕动,将他一层一层严密缠绕,熟练地挑弄、入侵,把他拖进无边无际的爱欲地狱。 但今天有所不同。 扭动的触手之中,似乎多了一道未知的视线,懵懵懂懂地注视着他,不停地倾诉着饥饿,好像快要饿死的可怜鬼。 他莫名心跳不已,醒来时浑身浸满了汗,下意识地往枕边靠过去,然后被熟悉的手臂搂进怀里。 陆见川还在睡。 他极少会起的比方行舟晚,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似乎变得格外嗜睡起来。 方行舟胸膛仍然起伏不定,在陆见川肩头蹭掉冷汗,深深地嗅他身上的味道,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恐怖春梦中回过神。 闹钟还没响,今天他值夜班,白天可以多睡一会。 方行舟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和腹部,温度正常,没有像昨日那样莫名发热。 心安定一些,他努力将这些荒唐的梦抛到脑后,重新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陆见川居然还在睡。 他没有打扰枕边人,安静地起身,想去浴室冲掉一身的冷汗。 刚一落地,他敏锐地听到了一点极轻的异响,嘶嘶的,似乎来源于…… 方行舟猛地从床头柜里抽出医用剪刀,凭借直觉朝声音的方向用力甩去! 嘶嘶声变得尖锐,他先将床上的人用被子蒙住,然后拿起花瓶做武器,回头去看—— 一条手臂长的蛇被钉在墙上,嘴巴长到极致,猩红的蛇信乱甩,尾巴将墙壁拍得啪啪作响。 医用剪刀不够粗,已经摇摇欲坠,马上要被蛇挣脱开。方行舟大步走到墙边,几乎是在蛇挣脱开的同时,迅速掐住了它的头。 蛇尾马上死死缠上他的手臂,方行舟将蛇头朝下,防止它喷射毒液,另一只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走到门外,拨了消防队的电话。 一场较量,不过半分钟。 片刻,他打完电话重新回到卧室,手里拿着一个水杯,好像只是处理了一件不顺心的小事。 那条蛇仍然缠在他的右手上。 陆见川睡得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对不准焦距:“行舟……怎么起这么早。” 方行舟镇定地说:“你再睡会儿。” “嗯……”陆见川翻了个身,又赖了两分钟床,努力克制住继续睡的冲动,翻身坐起来。 “早安。”他看向方行舟,眨了眨眼,“你手上拿着什么?今天的早餐吗?” 方行舟看了一眼手上的蛇,它正气得嘶嘶直叫,尾巴把他的手臂勒得发红,和梦里的触手异曲同工。 他把蛇头捏得更用力一些,道:“我觉得它没法成为今天的早餐,因为它长得像某一级保护动物。” 陆见川又眨了眨眼。 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终于看清楚方行舟手里捏的是一条货真价实、活蹦乱跳、而且明显剧毒无比的蛇。 看清楚的那一瞬,他连魂都快飞走了。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极力克制住甩出触手的冲动,立刻跳下床,声音发抖:“你、你别动,千万别动,把蛇头捏好。” 方行舟道:“别担心,我很确定自己能够制住它。不要离我太近,它或许会喷射毒液。” 陆见川已经隐隐猜到怎么回事,懊恼道:“对不起……” 方行舟:“?” 陆见川又往前走了几步,露出僵硬的微笑:“老婆,你闭上眼,数到五个数,我给你变得魔术,把蛇变没……” 方行舟皱眉看他:“你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我已经叫了消防员,它应该只是被冻得迷了路,不小心跑到我们家里。” 陆见川恨不得给刚才熟睡的自己狠狠打一巴掌。 他可以在五秒之内让这条胆大包天的蛇彻底消失,但它偏偏缠在了方行舟身上,缠住了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人质。 他不敢动,一下也不敢,犹豫半天,竟真的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消防员。 方行舟看出了他的紧张,神色柔和一些,道:“没事,小鹿。” 陆见川几乎崩溃。 方行舟不想他太担心,主动离开卧室,把门带上。 门一闭合,陆见川的瞳孔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属于人类的猩红眼球,在眼眶中360无死角转动,美丽的人皮上露出冰冷杀意。 数条触手从他柔软的睡衣里探出,伸向床底、衣柜、浴缸,和窗外。 在他熟睡的这个晚上,附近所有的蛇被他腹中刚刚产生心跳的东西吸引,涌到他们的家周围。 一共有……五条蛇进入了他的领地范围,其中的四条,因为恐惧他的气息藏在角落里无法动弹,最胆大的那条在发起攻击时被方行舟制住。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楼下的灌木里有二十四条。 屋顶上趴着十五条。 外墙的爬山虎间隐藏了三十条。 甚至门外的下水道里都全是密密麻麻的蛇影! 陆见川嘴里发出一个无法辨认的音节,对肚子里的东西产生了烦躁之意,“它”似乎一点都没有人类婴儿的可爱。 触手迅捷地蹿向蛇群。 躲在家里的四条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瞬间被吸盘捕捉、搅碎、吞咽吸收,连骨头都没有留下。窗外的蛇已经感知到恐怖的气息,纷纷惊恐逃离,飞速从这栋房子四周消失。 不出两分钟,以陆见川为中心的方圆一公里内,除了人类和宠物以外的所有生物都逃了个精光,连蚊虫都不留。 隔壁邻居家的狗甚至恐惧得四肢抽搐,倒在阳台上,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求饶之声。 陆见川反复巡视自己的领地,确认安全后才变回人形。 刚才吃下去四条活蛇,终于让肚子里饥肠辘辘的家伙感到一点满足。人类的再造食物对它来说连零食都称不上,它迫切地需要阴暗的、鲜活的血肉,来滋养它成长。 而蛇是个极好的选择。在更久远的神秘世界里,蛇的祖先与“祂”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漫长的时间将它们基因中的诡秘特性彻底稀释,但仍不影响它对它们的喜爱。 陆见川脸色沉得厉害。 他抬起触手,径直扎入自己的腹部,把里面的内脏搅成血块。 私自吸引蛇群的“它”感受到母体的愤怒,顿时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血块中一动不动地装死。 陆见川有些心烦。 才长到胚胎的大小,已经这么不省心…… 他把触手抽出来,将肚子修补得看不出伤口,却没有修复里面的内脏器官,低声用人类的语言吓唬到:“再私自捕猎,我就把你挖出来吃掉。” 胚胎不敢动。 吓唬完,陆见川冷哼一声,变回人形:“吃吧。” 等待两分钟,确定母体身上的杀意已经消散之后,“它”重新活跃起来,对着新鲜出炉的血块大快朵颐,几乎是瞬间将它们吸收殆尽。 等它彻底吃饱,陆见川才长出新的内脏,擦干地板上不小心滴到的血液,拉开房门。 方行舟还捏着蛇。 陆见川一看到他手臂上的东西,愤怒立刻再次涌到头顶,胚胎马上开始第二轮装死,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陆见川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他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老婆居然为了保护他和恐怖的毒蛇大战了三百回合…… 眼睛里不知不觉带上了血丝,陆见川死死盯着蛇头,问:“消防员还没来吗?要不把救护车也叫来,就怕有个万一呢。” 方行舟:“应该快来了。” 话音落地,门口传来呜呜的消防车的声音。陆见川几乎是弹跳起来,百米冲刺到门口开门。 消防车还没停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副驾翻身跃下,从后背掏出装蛇的袋子,和陆见川打招呼:“蛇在哪里?” 紧随其后的方行舟看到他,微微一愣:“李警官?” 李旋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毒蛇上。 蛇先是中了一剪刀,又被捏着头僵持了二十几分钟,已经奄奄一息,但仍然在愤怒地嘶嘶叫,不放弃对这群人类发起反攻的任何机会。 李旋“啧”了一声,下意识看向陆见川。 后者正神色阴沉地盯着那条蛇。 李旋走近一步,拿出夹蛇的钳子,道:“方医生,今天也必须得感谢你。” 方行舟:“嗯?” “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李旋拍了拍蛇尾巴,“感谢是你发现了它,而且手下留情,为地球生物多样性做出了一份不可磨灭的贡献。” 说话间,他用钳子夹住蛇的脑袋,让方行舟松手,然后将死死缠在他手臂上的蛇身一点点拽下来,像是在拽一条爬山虎。 把蛇拽开之后,方行舟的皮肤迅速泛起几道被勒出的红印。 李旋把蛇丢进袋子,扎好袋口,递给从头到尾都没下车的正经消防员,跟他们客套了两句,消防车又呜呜地开走了。 前后没用到五分钟,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人站在寒风的门口。 陆见川用力握住李旋的手,真心实意,声音发哑,道:“谢谢,你真是最好的人民警察。” 方行舟:“您的部门还会处理消防这边的事?” 李旋握着陆见川冰凉的手。 实际上,与陆见川有关的任何异常报告都会触发特殊机制,第一时间移交到异研所,再由特管员判断采取什么级别的行动。 昨晚蛇群异动的时候李旋已经接到通知,但他并没有选择连夜处理。因为他知道,只要方行舟还在,他的A+特管品就会伪装得比人类更人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旋道:“今天只是凑巧,我有别的事情正要找你们。” “是这样的,陆先生,”他顿了顿,偷偷看向陆见川的肚子,“为了感谢您上次的见义勇为行为,我们安排了一场免费的全身体检,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方行舟帮陆见川回答道:“可以。” 他揉着被蛇勒红的手臂,跟陆见川道:“等会我上班,顺便送你和李警官去体检。是要好好查一下,我觉得你最近的身体状况有点异常,嗜睡,饭量也增得夸张,昨天还有疑似的发热。” 老婆发话,陆见川很快点头同意,没有任何意见。 三人又聊了几句,方行舟开了车出来,亲自送他们到李旋指定的某私人高档医院,交给陆见川一份检查清单,提出许多专业性的体检意见,讲到快迟到才离开。 剩下陆见川和李旋。 “又见面了,”李旋又一次看向他的肚子,莫名有点激动,“看来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成长得真快啊。” 没了方行舟,陆见川不再伪装,微微皱起眉,流露出一点烦躁:“我一旦沉睡,就会失去对它的控制,后面或许还会有很多麻烦事。” 李旋笑道:“不要紧,处理麻烦是我们的专长。现在——让我们先来做个体检吧,看看‘祂’长得如何了。” 陆见川:“不用,我很清楚它长得如何。” 李旋道:“不,你想错了,我们是为了方医生来做这个体检。如果它已经能够被影像捕捉,或许,我们可以开始策划如何告诉方医生这个好消息。” 在如何拿捏陆见川上,他显然已经掌握了精髓。 果然,陆见川转过头来,兴趣盎然地挑起了眉尾。 第 19 章 初见 第19章 异研所。 这个高保密级的危险机构藏在近海的海底,和城市的唯一联络通道只有一条秘密地下隧道。隧道从市中心某机构进入,连续30公里下坡路直至地底深处,每2公里设立有防护门,无论是人类还是特管品,都需要通过层层检查,才能进入这个最严密、最不可攻破的海底堡垒。 陆见川上一次来异研所,是十年前。 十年前,混迹在人类里的他被特管员发现异常,异研所启动最高级别警戒,几乎全员出动,在大学附近的郊区围猎“水母”。 陆见川没有伤害任何一个特管员,轻而易举地从包围中脱身,轻易到仿佛围猎是一场笑话。 异研所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又策划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七次水母捕捉计划,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而陆见川每次也只是脱身,从未主动发起过反击,对人类表现出罕见的友善之意。 第八次,当时的所长深入研究陆见川的行为模式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和陆见川进行和谈,且和谈极其顺利,当场签订了人类史上第一份与怪物的协议。 自此,陆见川成为他们所里最特殊的特管品,他接受异研所的编号,默许异研所的监控,甚至偶尔和他们合作,帮助他们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麻烦。 作为交换,异研所协助他融入人类社会。比如:为他办理证件,替他安排“父母”和“家族”,给他上各种人类课程……让他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在城市里。 这样和谐的关系持续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陆见川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符号,在各代特管员中口口相传。 所以,当李旋带他再次进入异研所大厅的时候,厅里摆满各种各样的鲜花,鲜花中拉着一条鲜艳热情的横幅。 “祝‘水母’先生订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旋看到横条,顿时有种想要掩面的冲动。 “大家都很喜欢你,”他干笑两声,“检查安排在顶层,我们抓紧时间。” 陆见川心情愉快地给横幅拍了照,跟在他身后,离开大厅,走进漫长的狭窄走廊。 这条走廊是进入保密区域的必经之路,用高强度的透明抗压材料筑成。人走在其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深海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庞大,沉默,暗不见底,宛若没有生命存在的雄伟宇宙,将人类衬得孤独且渺小,显示出设计者别有用心的恶趣味。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交织,四周有些过分寂静了。 因为陆见川回所,整个异研所提前一天戒严,今天除了检查人员以外,前六层再没有别人。 李旋难以忍受这种寂静,和陆见川交心般地道:“我其实很喜欢过这条走廊,它能让我明白人类的力量虽然渺小,汇聚起来却足以开辟海洋。” 陆见川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 李旋转头去看,正对上身边人饶有兴趣的目 光,似乎在打量一本有意思的书,但又是冷漠和高高在上的,让那张美到非人的脸和身后的深海一般,危险又深不可测。 鬼使神差般,李旋问:“你在想什么?” 陆见川眨眨眼。 啊,没有特别想什么,?[(”他松散地说,“在想我肚子里的蛋以后如果找不到工作,或许可以来异研所碰碰运气。你们是有编制的吧?工资待遇怎么样?” 李旋:“……” 幽深冰凉的气氛一散而尽。 陆见川的儿子……他不禁被带偏了思绪,下意识看向身边人平坦的肚子。 人和怪物真的能顺利孕育下一代吗?他们让陆见川获取“蚁后”的能力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以及,肚子里的“祂”,会成为敌人还是朋友? 李旋沉默片刻,谨慎地试探道:“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事,毕竟你至今还没有出去工作。” 陆见川耸耸肩:“我确实不怎么关心,但你刚才的话让我很有感触。” 李旋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 陆见川:“柔弱如人类都能进化到这个地步,祂们也应该好好接受一下现代教育,放下高高在上的陈规,学会怎么去开始新的生活。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真神了,人也好,你们所说的‘怪物’也好,都不过是祂残留下来的血骨和诅咒。” 李旋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微缩,一时间竟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挡在他的耳朵和大脑之间,阻止他吸收这些信息。 “……什么?”他喃喃问。 陆见川露出美丽的微笑,道:“没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异研所的工作有编制吗?” 许久,一直到这条漫长的走廊终于走到尽头。 李旋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记忆出现莫名的混乱,隐约中似乎觉得陆见川刚才说了极为可怕的话,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晃了晃脑袋。 “你说编制啊,”李旋后知后觉接上这个话题,“编制倒是有的,待遇在人类社会里也相当不错,但工作性质太危险,和家人也聚少分多,谈不上特别好的工作吧。” “唔,”陆见川点点头,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忧心儿子未来的工作,“确实,当人类真不容易。” 李旋无言以对。 交谈间,两人进入顶层。检查人员早就做好准备,全副武装地站在医务室前,朝陆见川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哪怕他们穿着防护服、带着特殊面罩,陆见川仍然精准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冲他们礼貌地打招呼。 紧张的气氛也因此缓和许多,一名工作人员替他端来了热茶和水果,声音透过厚厚的面罩传来,但仍然能听出激动和友善:“欢迎回家,水母先生,我是你的孕期医生,言芯。” 陆见川通过每个人独有的气味辨认出了他。 这位研究员十年前就在异研所就职,是个狂热的科学家,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后来 在自己的断肢上移植并栽培了怪物的细胞,并成功的培育出了两条新的腿。 陆见川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身高接近两米,其中一大半都是腿,虽然掩盖在白大褂下,依然能看出那两条腿是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奇怪形状。 陆见川喝了一口茶,朝他点头:“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请在这张床上躺下。”他说,“我们想看一下您孕育的‘小水母’。” 陆见川顺从地在床上躺好,房间里的人类全部离开,进入隔壁用来观诊的小房间。 片刻,机械臂体贴地为他盖上柔软毛毯,扩音器里传来李旋的声音:“我们准备要开始了,先给你拍个片,可以吗?” 陆见川调整成舒适的姿势,道:“可以。” 得到准许后,悬挂在床上方的设备安静运作,探头靠近他的腹部,围绕着那一块地方反复旋转。 他能够感觉到微弱的能量波动从设备上传来,带着淡淡的热意,驱散了深海中的寒冷,让肚子里的东西感到很舒服。 陆见川的腹部动了一下。 哪怕隔着厚厚的防辐射玻璃,他也能听见外面研究员发出的兴奋尖叫。 陆见川勾起嘴角,不由得开始想象方行舟知道这件事的场景。老婆平日里总是冷静无比,如果知道了蛋的存在,他会不会也激动得大叫,然后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 他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没有发现外面的尖叫在逐渐转变。 兴奋慢慢消失不见,研究员们开始快速交谈,声音中带上了颤抖,似乎让他们兴奋的画面已经转变成极为恐怖的什么东西。 前后不到十分钟,麦克风里再一次传来李旋的说话声,哪怕他极力克制,那声音里依然夹杂了淡淡的恐惧:“陆先生,现在可以起身了。” 陆见川:“结束了吗?” 李旋:“是的,你可以出来看看。” 封闭房间的门自动打开,陆见川离开房间,后知后觉的发现研究员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惊恐又兴奋地盯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陆见川跟随他们的目光抬头去看。 显示屏上,黑白灰三个颜色勾勒出了陆见川的内脏结构,而在结构的中央,有一块突兀的纯黑色阴影,阴影的深处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人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似乎正透过显示器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陆见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他问。 李旋安静了几秒,用有些沉重的语气开口道:“我们认为……是小水母先生和祂周身的胚胎营养液。” 陆见川:“……啊。” 另一个研究员很快补充道:“这或许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最开始我们定位到祂的时候,祂还只是一团可爱无比的细胞群,在您的腹中舒展自己袖珍的身体,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但慢慢的,祂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窥探,也许还对此感到不满,所以变幻成现在的模样,想要吓唬我们一下。” 其他几个研究员跟着点起了头,七嘴八舌地替小水母辩解: “一定是我们吓到祂了。” “祂还这么小,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朋友调皮捣蛋也是正常的事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声音里的颤抖还没有停止,显然刚才被吓得不轻。 陆见川:“……”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再次看向画面里的诡异笑脸,又想到今早的蛇群,手心莫名有些发痒。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它”的模样。 真欠啊。他想。 这么恶劣的性格,到底是像谁?! 第 20 章 佳肴 第20章 “‘小水母’非常的聪明,”研究员继续以一种热切的语气道,“我们使用了很多种波长,都没能捕捉到祂的身形,最后因为您改变了一下姿势,祂也跟随着活动,才让我们成功地拍摄到画面。” “祂显然已经拥有了感知能力和一定的智力,我们认为,胚胎只是一个形态,并非是限制。祂随时可以离开母体,通过更高效的方式——比如吸引毒蛇并将它们吞噬——去获取能量,加快成长速度。但过早离开母体会加大祂失控的风险,为了让祂得到更完善的教育,建议等到祂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认知后再破壳。” 说到这里,研究员灼灼地看着陆见川,问:“水母先生,您觉得呢?” 陆见川道:“你的意思是,胎教很重要?” “没错!”研究员附和,“您用的这个词非常贴切。在人类社会里,对下一代的教育是大事,既然小水母已经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相信您一定可以引导祂成为一个好公民。” 陆见川叹了口气。 “我尽量,”他没什么底气地说,“或许舟舟会更擅长。” 研究员道:“我们会尽快做出方案,让方医生能够能轻易接受这个好消息。” 陆见川重新看向屏幕上的诡异黑影,忍住再次叹气的冲动。 ……这样的探测画面,从男性人类的视角来看,无论用什么方案都很难接受吧。 养育一个蛋比他想象地要麻烦得多。 陆见川有些忧郁,配合异研所继续接下来的体检,一直检查到中午,研究员们热情地留他在这里吃午饭。 陆见川本来对异研所的饭毫无兴趣,但李旋跟他说:“今天的饭绝对好吃,所里为了感谢你在松木计划中做出的贡献,特地准备了盛宴,而且是只在这里才能吃到的美味。” 陆见川半信半疑。 李旋和言芯带路,不是往餐厅的方向,而是将他带向了更深的海底。 越往下走,四周的监控越多,也越安静。这里是异研所保密度最高的地方,管理级在A以上的特管品都被看守在这里,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紧闭的门,每个门上挂着不同的编码,代表着里面的特管品身份。 陆见川一踏入此地,四周的空气便有了微妙变化。 静到让人耳鸣的管控区慢慢产生了窸窸窣窣的极轻响动……从每个门的后面传来。 恐惧、兴奋、垂涎、暴怒、饥渴、恶意…… 无数双眼睛转向陆见川的方向,哪怕中间隔着防弹厚门,也无法阻止它们难耐的躁动。 陆见川同样闻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味道,属于怪物的本能被勾得蠢蠢欲动。但他的饮食结构早已向人类倾斜,能够轻易控制住吞噬欲,不至于在异研所大搞特管品自助餐。 可是,他腹中的东西还学不会忍耐。 哪怕它现在只是一团细胞,连肢体都没分化,刚一闻到怪物的气息,它便开始在陆见川腹部拼命折腾,似乎恨不得马上 从他肚子里钻出来,亲自和特管品们狠狠厮杀,再大快朵颐地饱餐一顿。 陆见川“啧”了一声。 他轻而易举地把作死的胚胎摁住,目光落在李旋和言芯两人身上,道:“你们带我来这里,是想测试安保系统的可靠性吗?” 言芯看起来同样紧张,擦了擦汗,加快脚步:“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马上到了,请小水母先生再等待一下。” 陆见川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情绪被胚胎影响,烦躁感迅速堆积。 好在,他们很快停在最里面的那扇门前,言芯掏出钥匙,因为紧张的原因手被汗打湿,费了一点功夫才把门打开。 他不敢往房间里看,戴上特制眼镜,兴奋地转身望向陆见川,道:“到了,请……尽情享用您的午餐。” 陆见川将视线投向房间内。 门打开之后,一股让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塞着足足有两人高的蠕动肉块,像被活剥掉皮的什么非人生物,正不停地往渗血。 “它”甚至还活着,哪怕没有五官也没有四肢,却还能有规律地收缩,发出类似于呼吸声的喘气,周身散发着极强的恶意,恐怖得足以让任何一个目睹的普通人发疯。 陆见川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上古陨落的异神的胃部,异研所给它取的代号是——“饕餮”。 一种食欲过分旺盛的怪物,生长在海里,可以毫无节制地从出生一直吃到成年,甚至能将一片小海域彻底吃空。等到海洋生物无法满足食欲之后,它爬到岸上,闯入人类社会疯狂吞噬,制造过一些血腥的惨案。 因为它智商不高,行动缓慢,在五年前被异研所轻易抓获,之后一直监管在海底。陆见川只是看到过它的相关新闻,以为它早就成为了异研所的试验品,或者已经饿死在这里。 毕竟,人类应该没有这么多预算去养一个无底洞。 所以,见到这个活生生(但明显饿瘦许多)的“饕餮”时,陆见川感到很诧异。 他肚子里的东西同样敏锐地闻出了味道,顿时馋到发疯,开始将营养液大量转化成消化液,甚至尝试“腐蚀”陆见川的内脏解馋。陆见川皱皱眉,在满足它和教训它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转头,礼貌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吃吗?” “当然!”言芯道,“这就是为您和小水母准备的。” 李旋笑道:“慢慢吃,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体贴地退出房间,帮陆见川带上房门。 这里很快只剩下陆见川和饿到没力气的饕餮。 陆见川深深吸气,将恶心的血腥味吸进肺里。 腹部热的厉害,五脏六腑已经进入绞痛的阶段,人类的肉.体几次被腐蚀得临近死亡,又被陆见川强行修复过来。 这无疑是某个胚胎的杰作。 “不要闹。”他的四肢转化为触手,仍然维持着人类的身躯,有些不快地开口。 肚子里依然在翻天覆 地,“它”能敏锐地分辨母体的真实情绪,知道陆见川还没有真正生气,至少远不到发现家里有毒蛇时的程度。 因此,它肆无忌惮地闹腾,丝毫不把母体放在眼里,堪称另一个版本的一哭二闹三打滚,不达目的不罢休。 陆见川的怒气值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涨。 正常来说,他是个脾气很好的怪物,平日里极少生气,惹他生气的东西都已经被吞进了肚子里。 这种又怒又无奈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陆见川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怒火,冷声道:再闹,回去让行舟把你做成标本!??[” “……” 这句话杀伤力出乎意料的大。 肚子里的动静渐渐平息,它不甘地蛰伏,只敢用饥饿感影响母体,试图得到他的同情,让自己尽快吃上一口美味佳肴。 陆见川摇摇头,懒得再教育一堆不成形的细胞,四条触手同时蹿出,迅速将巨大的肉块严实捆住。 触手上的吸盘张开,开始高速旋转,绞肉机般撕咬饕餮的血肉。 “饕餮”发出沉闷的叫声,无力挣扎,因为饿了太久的原因毫无战斗力,只能软趴趴地躺在那里任由陆见川宰割。 四根触手有些不够了,更多触手涌过去,裹着这团软肉,极高效地咀嚼、吞咽,不到五分钟,便把两人高的饕餮吞噬殆尽,只剩下一滩粘稠的血迹。 陆见川前不久才吃掉蚁后,紧接着又吃了饕餮,久不使用的胃部开始消化不良,胀得难受。更何况……饕餮实在是太难吃了,尝起来像一堆变质了千年的发霉的肉。 陆见川收回触手,吃得直皱脸,压住胃部泛起的恶心,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洗澡。 而肚子里的家伙却吃得不亦乐乎,它还没有独立消化的能力,正眼巴巴地等在肚子里,等陆见川对摄入的肉块进行初步消化之后,再疯狂吸收消化后的能量。 腹部越来越热。“饕餮”生前吞噬过太多东西,又不像蚁后那样具有攻击性,营养丰富,堪称是孕期的最佳补品。 从诞生至今还没有吃过饱饭的胚胎第一次体会到了饱食的感受,一边吸收营养,一边快速发育,很快从肉眼无法捕捉的细胞团长成了朦朦胧胧的小肉团。 它在母体温暖的蛋液中开心地舒展“身体”,像小蝌蚪一样来回游动。 陆见川在房间里站了许久,一直等到它彻底吃饱,才伸手拉开房门。 李旋和言芯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好奇地往里瞥了一眼。 房间里一片空荡,地上甚至连血渍都没有留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寸一寸舔舐干净的。 李旋露出笑容:“看来这顿饭很和你口味。” 陆见川还在泛恶心,压着喉咙道:“很难吃,但这一位似乎很满意。” 他指了指肚子。 言芯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慈爱,盯着陆见川的肚子,用奇异的语气道:“小水母肯定饿坏了,平日里吃人类的这些东西怎么能维持生长呢?陆先生,欢迎常回异研所就餐,我们给他准备了完整的食谱,一定能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陆见川:“……谢谢。” 异研所的工作人员们似乎比他有父爱得多…… 愉快的午餐结束,李旋送陆见川离开异研所,经过层层检查回到地面,到家时天快黑了,距离方行舟的下班时间已经很近。 肚子里的东西难得消停,陆见川仔细洗了一个小时的澡,再上上下下喷好香水,确保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残留,然后哼着小调打开冰箱,准备给即将下班的爱人做一顿浪漫晚餐。 刚拿出牛排,他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一份来自李旋的文件。 他左手拿刀,右手拿肉,空出一条触手来,点开文件内容。 ——《[受控]男性怀孕研究计划第004期进度报告》《手术风险告知》《[受控]志愿者保密协议及安全事项确认》《DNA检测报告》《孕囊B超图像》…… 陆见川愣了愣:? 眼花缭乱间,李旋聊天框弹出两条新消息: “在异常现象科学化方面,我们是专业团队:)” “我想你可以策划怎么告诉方医生这个好消息了。”! 第 21 章 惊喜 第21章 对于一个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怪物来说,这些全英文文件有点太难了。 陆见川把手机拿近一些,眯起眼睛,缓慢又认真地读了第一页的前三行。 “本研究计划……保密级别S……由……主导……男性生育可能性……研究……共五十三人……签订……” 看了五分钟,他像是遭受了一些魔法攻击,开始感到头晕眼花、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涣散等一系列症状,似乎又回到了大学考四六级前夜,被舟舟抓住通宵恶补英语的地狱时刻…… 他冷静了几秒,捏着鼻子又看了几行,接着忍不住加快速度,一目十行,象征性地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长舒一口气,低声感慨:“异研所的方案做得真不错。” 实际上,他几乎没有看懂。 不过没关系,基于十年的友好合作经验,他认为这份报告一定能天衣无缝地解释男性怀孕这件事,至于生出来为什么是蛋——那就是生之后再考虑的难题了。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将文件打印出来,按照顺序仔细整理好。 李旋又发来温馨提醒:“对了,志愿者协议那一页记得签字,这样会更逼真一些。” 志愿者啊,陆见川用触手轻轻捏下巴,这个单词怎么拼来着?V……lun?n?len?……teer? 他笨拙地一页一页重新寻找,直到视线捕捉到一个眼熟的词汇—— Vlunteer! 非常正确。 他自信地用触手卷来一支笔,翻到这一页末尾,果然看到了需要签字的地方,签名下甚至还有一段要求誊写的中文。 “本人已知晓全部风险,并自愿接受手术,一切后果自负。” “陆见川” 他歪歪扭扭地在上面签下这一句和自己的名字,满意地欣赏片刻,拍照发给李旋确认:“是这样吗?” 李旋:“是的,这样就完美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我有点期待方医生的反应。” 陆见川的耳朵轻轻一动,捕捉到车开进停车库里的声音,方行舟回来了。 他不禁开始想象老婆看到报告时的场景,勾起嘴角回复:“本周内,等我的好消息。” 略显疲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陆见川藏起报告,收回触手,擦干净手上的肉汁,大步走向玄关。 方行舟拉开门。 一具高大的身体几乎同时挡住了他的视野,用力将他搂入怀中,带来一阵浓郁到有些刺鼻的木质香水味道。方行舟带上笑意,想叫陆见川的小名,却在开口之前被堵住了嘴唇。 陆见川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抱起,让他坐在鞋柜上方,然后把下班归来的爱人困在墙壁和自己的怀抱之中,舌头当成触手用,热烈地扫荡、纠缠,恨不得将人整个吞进肚子里。 无论多少次,方行舟都适应不了他大型犬般的热情。 氧气很快被掠夺干净,他的脸颊开始泛 红,伸手想把陆见川推开?_[(,又被他抓住了手掌,牢牢十指相扣。 一直到他产生了晕眩之感,陆见川才终于放过被吻得殷红的嘴唇,意犹未尽地盯着爱人白皙锁骨,以及锁骨之下、掩藏在白色衬衣里的线条,心情愉悦地轻快道:“欢迎回家,宝贝。” 一站一坐。 方行舟回抱住他,轻轻贴近:“我回来了,小鹿。” 这个动作瞬间让陆见川的腹内翻山倒海。 饱餐后的胚胎激动不已,拼命翻转自己小米粒大小的身体,在母体内四处乱窜,试图与方行舟更靠近一些。 两人本就贴得很紧,方行舟已经脱了外套,与陆见川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布料,有那么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动了一下。 他对陆见川的健康状况无比敏感,立刻低头去看。 陆见川穿着黑色薄毛衣,勾勒出精瘦的腰线,腹部一派平坦。方行舟微微皱眉,伸手探进毛衣内,摸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腹肌。 这个亲密接触让体内的胚胎更加激动,可母体的腹部肌肉收紧,如同铜墙铁壁挡在它和方行舟之间,不给它任何再制造动静的机会。 “刚才……”方行舟有些迟疑地开口,“好像有什么在动。” 陆见川微微偏头,瞳孔清澈无比:“有吗?” 方行舟在腹肌上摸来摸去。 陆见川耳朵慢慢染上了红色,忍无可忍地扣住那只手,声音微哑:“再摸下去,我们要吃不上晚饭了。” 方行舟只好作罢,将手重新收回来,问起来:“今天体检结果怎么样?” 肚子里的东西还在闹腾,陆见川不适道:“……还没出结果,但他们说我很健康,健康到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方行舟:“惊喜?” “嗯,惊喜,”陆见川灼灼地看着他,“这周末值班吗?不值班的话,我们回一趟陆家吧。” 听到这句,方行舟微微一愣,目光迅速定在陆见川脸上,不太确定地低声重复:“回陆家?” 陆见川:“对,这周末我们有家宴,爸妈、大哥和小妹都会回来,我想带你一起去。” 在C市,陆家绝对称得上顶级豪门,几乎垄断了全市的建筑行业,且并非短时间内崛起的暴发户,祖上积累颇深,家风很正,对子女的教育很是重视。 陆家老大已经接手家族企业并经营得风生水起,老三是小有名气的顶级设计师,国际大奖拿到手软,唯独陆见川毫无事业心,他父母竟也对他格外纵容,每月按时打钱,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 作为陆见川的男□□人,方行舟还没有去过陆家。陆见川不提,他也默契地不开口。 今天怎么突然想带他去参加陆家家宴?是……准备将他介绍给家人吗? 方行舟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上奇丑无比的订婚戒指,心头微跳,握住陆见川干燥冰凉的手。 “你希望我以什么的身份去?”他望进陆见川的眼睛。 陆见川露出笑容。 他揽住老婆的肩,道:“当然是我的好朋友……” 方行舟的眸色变深,他亲吻他的额头,继续将剩余的部分说下去: “……还有我的爱人、我的未婚夫、我未来孩子的父亲,我唯一的终生伴侣……的身份去,将你介绍给我所有的家人们。”陆见川道,“其实我早就该这样做,只是他们都很忙,总聚不齐。” 方行舟沉默了片刻。 他认真品尝陆见川冠给他的每一个称谓。 朋友、爱人、未婚夫、唯一的终生伴侣。 还有……孩子的父亲。 方行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色.情又有趣的称号,他想。眼前这人或许又在家里偷偷看了什么限制级的影片。 心情跟着变得轻快起来,方行舟往后靠上墙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悬空的小腿却开始轻轻摇晃,几次碰到陆见川的大腿,然后慢慢沿着大腿往上,直到勾住他的腰。 陆见川喉结滚动,下意识握住了他不安分的纤细脚腕:“舟舟……你会去吗?” 方行舟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到耳朵,轻轻吻过他的侧脸:“当然,我很乐意跟你回去——期待你准备的惊喜。” 陆见川的眼睛一点点亮起。 他勾起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将怀里人搂得更紧,尾巴已经激动不已,在他们相贴的身体之间昭显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会在周日的家宴上送你一份礼物,”他用力咬住方行舟的下唇,声音沙哑,兴奋得身体微微发抖,“这份礼物,你一定、一定会喜欢。”! 第 22 章 家宴 第22章 周日,方行舟和同事换班,专门将这一整天空出来。 陆见川一大早开始就兴奋不已。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方行舟隐隐感到枕边空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陆见川居然已经起了床,站在衣柜前来来回回地走动,手臂上挂了十几条领带,在昏暗的房间里看起来像恐怖片里的触手怪物。 方行舟打个了哈欠,含糊问:“怎么起这么早?” 陆见川甩着他触手般的领结走过来,低头亲吻他的眉心,道:“当然是挑选我们今天穿的衣服,宝贝,你再睡会儿,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方行舟:“……” 他看了一眼表,才五点不到,而他们的家宴是晚上六点。 方行舟忍不住把被子拉过头顶,重新闭上眼睛。 睡到九点起床,陆见川不仅挑好了服装、做好了早点,甚至把家里上上下下全部打扫了一遍,好像要迎接什么极为重大的节日。 方行舟换上和他同款的休闲服,看着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玻璃,含蓄地评价道:“我还以为今天过年了。” 陆见川笑意吟吟,道:“今天是比过年更重要的日子,舟舟,你一定会度过非常难忘的一天。” 方行舟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给我准备了惊喜?” “对,惊喜,”陆见川拉过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手背,“我保证,一百年后我们还会幸福地回忆起今天的点点滴滴,甚至还会专门将它变成一个纪念日——” 方行舟眼睛里浮现出一点戏谑:“这样啊……” 眼前人是准备求婚么? 从兴奋程度来看,概率或许很高。但方行舟不打算戳破他的小心思,装作期待惊喜的样子,吃过饭后和他一起出门挑礼物。 陆家这两代有五口人,一路上,陆见川滔滔不绝地在给方行舟介绍他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人们。 “爸爸去年已经退休了,公司给大哥在管,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候都带着妈妈满世界旅游,上个月刚从南半球度假回来。” “大哥陆和景是个很随和的人,小时候经常在学校里打架,被我爸拿棍子追着满花园揍,后来上了高中就慢慢沉稳起来,一路成绩优异的毕业,现在管着家里的公司,比较忙,为人没什么架子。” “小妹陆和音刚刚在国外念完研究生,我也许久没见过她了,听说长得越来越漂亮,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换,她小时候很黏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方行舟安静地听着。 听陆见川聊起家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刚上大学时,方行舟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陆见川无父无母、无兄无妹,只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像不小心误闯进人类社会的精灵,单纯,美丽,孤独,格格不入。 后来他才知道,陆见川不仅是有父母的,而且身世显赫、家庭美满。但两人相处的十年间,陆见川却极少会回家,也不常提起家里面的事情,似乎和家里关系并 不是很好。 现在听起来,又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 方行舟道:“你和伯父伯母说了我会回去吗?” “当然,”陆见川弯起眼睛,“大哥和小妹都没有结婚,我是第一个带爱人回家的,他们都很期待。” “唔,”方行舟欲言又止,“关于你之前和警方合作的订婚宴……” “不用担心,”陆见川道,“他们什么都不会说。” 方行舟看了他几眼,点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 …… 买礼物用了不少时间,他们给包括住家阿姨在内的所有陆家成员都备了东西,装满整个后备箱,在傍晚六点准时开车赶到陆家。 陆家主宅在市中心,是一栋上下四层、带花园和游泳池的幽静别墅。陆见川将车开进停车库,管家女士早早等在门口,朝他们温柔地微笑。 等他两下车之后,方行舟发现这位中年女管家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拘束地鞠了个躬,不敢直视陆见川和方行舟的眼睛,只是客套地说:“好久不见,小陆先生,我们都很想您。” 方行舟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上,敏锐地微微皱眉。 陆见川曾提到过,这位管家女士已经在陆家工作三十几年,待在这里应该像待在真正的家一样自在才对。 ——她为什么要怕?在怕什么? 他转头看向陆见川,后者倒是很随和,笑道:“好久不见,恬姨,大哥和妹妹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就等您开餐,”管家道,“方先生有什么忌口吗?” 方行舟道:“没有忌口,什么都可以,谢谢。” 管家冲方行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谨慎地接过他们带来的礼物,走在前方带路。 从停车库到客厅,中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铺满了厚地毯,人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方行舟看着管家紧绷的背影,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这样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略显压抑的安静被打破,愉快熟稔的交谈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又换男朋友了?”一个年轻男声笑着说,“上次那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呢?你也该收收心,明年就二十五了。” 另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响起:“你还好意思说妹妹呢?三十好几的人,连个对象也不找,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年轻女声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男人叹了口气,赶紧把话题转移开,道:“老二不也还没找嘛,前阵子他忽然说要订婚,我高兴得给所有朋友都发了请帖,结果他又说取消了,真搞不懂这小子在干嘛。” 女人道:“他和你不一样,你少拿弟弟妹妹当挡箭牌,今年是最后通牒……” “好了,”有人出来打圆场,“和音,给你二哥打个电话,看他到哪了。” 很快,陆见川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 他没有接,而是握住方行舟的手,十指相扣,朝爱人露出一个 笑容。 方行舟也跟着勾起嘴角。 他们走到客厅里,光线一下变得明亮温暖,陆家四口正围着沙发喝茶、聊天,陆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精神却看起来很好,穿着宽松的黑色丝绸大褂,五官端正舒展,是传统审美上的硬朗派英俊。 陆母相比陆父看上去年轻许多,保养非常得体,依旧明眸皓齿,一头头发乌黑发亮,完全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陆和景、陆和音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陆和景几乎就是他爸爸的年轻版,五官轮廓足足有八分相似,而陆和音则是取父母的优点,长得明媚张扬,美丽中透着一点英气。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能轻易确认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 ……却没有一个人和陆见川长得相似。 陆和音很放松地盘着腿,丝毫没有架子,把没有接通的电话挂断,抱怨道:“二哥又不接电话——” 陆见川笑起来,道:“是吗?” 四人同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陆见川和方行舟身上。 家庭气氛发生了难以描述的微妙变化,但大体仍然温馨的。陆和音刚回国不久,并不知道方行舟的存在,有些惊讶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这位是……” 陆见川当着所有的家人,再自然不过地轻轻吻过方行舟的侧脸。 “爸,妈,大哥,和音,”他弯起眼角,“他是我的未婚夫,方行舟。” 方行舟攥紧陆见川的手,笑了笑,道:“初次见面,打扰了。” 客厅陷入片刻安静。 兄妹两人都显然不知情,如出一辙地目瞪口呆,震惊地望着陆见川带回来的男□□人。 陆父和陆母早有准备,陆父站起身,径直走到方行舟面前,态度出乎意外地极为客气,甚至客气到了尊敬的份上,主动和方行舟握手,然后拍拍他的肩,没有说任何刁难的话,笑道:“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快坐,就等你们开餐了,不知道家里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陆母也跟着站起身,微笑着朝方行舟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出现在当家主母身上,似乎有些过分郑重了,好像方行舟不是次子的男朋友,而是前来商谈重要生意的客人。 相比之下,兄妹俩要自然得多,陆和音夸张地大声道:“天啊,你的订婚对象居然是男的,而且是大帅哥!怎么不请我去?我可以帮你们做司仪!” 陆和景也一脸迷茫:“你的订婚宴不是在前一晚取消了吗?所有宾客都收到了取消信息……” 陆见川不擅长撒谎。 方行舟正想替他解围,旁边的陆父先发话,主动将这个话题略过,道:“这事你们两先别问。来,都坐,饿坏了吧?恬姐,让厨房上菜。” 几人各自落座。很快,菜品如流水般从厨房端出,一道接一道,光上菜便花了快十分钟,将三米长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个阵仗让方行舟微愣。 不止方行舟,陆家兄妹也同样惊讶得无从下筷,看看过分丰盛的餐桌,再抬头看向对面的爸妈,不知道今晚是哪一出。 陆父道:“行舟第一次上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让厨房多做了些。不要拘束,挑你喜欢的吃。” 方行舟对这样的热情感到一点不适应。 再怎么开明的家庭,看到儿子带回同性恋人,多少都会觉得怪异吧?何况他在杂志上看过几次陆父的访谈,能看出他是一位典型的传统家长。 他本来做好了被质疑、被盘问甚至被赶出家门的准备,却没想一切完全超出预期,陆家用最高礼节招待他,丝毫不提职业、收入、出身、生育……等看起来更合理的问题。 方行舟动动嘴角,压住心头的疑虑感,朝陆父露出礼貌的微笑,道:谢谢,您太客气了。?_[(” 陆母给他夹了一筷子猪蹄,又给陆见川夹了一块鸡腿,慈爱地弯起眼睛,像是要刻意解释什么,道:“别担心,我们家不是那种老古板,从不催婚催生,只要你们幸幸福福就好,有没有孩子并不要紧。” 陆和景跟陆和音脸上顿时浮现微妙的表情,看着十分钟前还在催婚的老妈一言难尽。 这时,陆见川忽然在一旁笑道:“妈妈,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陆母愣了愣:“什么不对?” 陆见川:“有没有孩子是非常重要的,我和舟舟之间一定会孕育出属于我们的下一代,让您抱上第一个孙子。” 餐桌一静。 陆母:“……嗯?” 陆和音:“啊?” 方行舟皱皱眉,脚在桌下轻轻碰了陆见川一下,示意他注意场合,不要将他们私下的情趣话题端到台面上来。 陆见川却反握住他的手。 方行舟这才发现他的手里一片潮热,手心带着汗意,指尖微微发抖,似乎正处于极致的兴奋之中。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陆见川,见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从丰盛的餐桌中间拿过一瓶红酒,给桌边的每个人都倒了半杯,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视线先落在方行舟脸上,朝他点了点头,再挨个扫过自己的家人们,正襟危坐,认真道: “在吃饭之前,我想和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他笑着说,“是绝对合情、合法、合理的好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方行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心跳开始莫名加快,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让陆见川坐立不安了一整天的惊喜。 ……是要向他求婚吗? 还是…… 陆母道:“什么好消息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陆见川在桌下与爱人又一次十指相扣,摸到方行舟也开始发潮的手心,忍不住笑得更深。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平缓而郑重地说: “我怀了行舟的孩子,陆家马上要有新的家庭成员了。” …… 话音落地。 “叮”的一声,陆母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弯腰去捡。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3 章 生命 陆父瞳孔紧缩,还保持着举杯准备喝酒的动作,几乎无法控制表情。 陆母更是惊讶得合不拢下巴,嘴唇轻动,几次尝试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只是睁大眼看向陆见川毫无异常的腹部。 陆和景有些迷茫,看看陆见川又看看方行舟,似乎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陆和音先笑起来,打趣道:“二哥,你说什么呢?被你吓死了,好冷的笑话。” 可等她笑完之后,餐桌又一次陷入安静,没有一个人接上她的话。 陆和音有些讪讪,困惑地看向父母,发现他们竟都很严肃,似乎将陆见川的冷笑话当真了。 陆和音:“不是吧……大家都这么严肃干嘛。” 寂静。 片刻,方行舟从头皮发麻的恍惚感中缓过神,明明陆见川说的是一个绝不可能的笑话,他竟不知不觉汗湿了手心,将陆见川的右手攥出了明显的红印。 他浅浅吸气,冲陆和音笑了笑,声音仍然有些不自然,打圆场道:“是挺冷的,他最近总爱说这些,不要当真。” 陆和景也反应过来,道:“小川从哪学的笑话?天气已经够冷了,再讲这些菜都要冻凉了。” 陆见川只是笑。 他靠近一些,揽住方行舟的腰,在他耳边道:“宝贝,我没有在说笑话。” 方行舟的身体一点点绷起,瞳孔移动,目光缓慢地落在他身上。 “……什么?” “我没有在说笑话,”他重复了一遍,“没有精神分裂,没有妄想症,也没有做非法代孕。我怀了一个新生命,货真价实的新生命,现在就在肚子里。” “……” 陆见川说这些匪夷所思的话时,神色太过认真,认真得感染到了餐桌上的每一个人,以至于新一轮沉默开始蔓延。这回,甚至连陆和音都愣住了,疑惑地看向二哥的肚子,表情有些滑稽,不知道是在怀疑自己还是在怀疑世界。 方行舟转过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陆见川的眼睛。 陆见川的眼睛告诉他,他真的在正经地、严肃地、郑重地讲述怀孕这件事情。 方行舟的嘴唇动了动,好一会才重新找回说话的方式,语气还算温和,耐心道:“你是个男人,没有这种生理结构。” 陆见川点头。 “我们两之间……”方行舟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没有讲得太明白,“也不存在让你怀孕的可能。” 点头。 “是否患有妄想症需要去医院做专业的检查,患者本人一般很难察觉。”他温声道,“小鹿,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陆见川这回不点头了,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像一只得意的坏心思狐狸。 他松开揽着方行舟的手臂,弯腰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身边人,道:“老婆,你在临床在太久了,忽略了人类科技的进步。我当然也可以怀孕,不仅 仅是怀孕——我们之间发生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因为我会无条件地满足你所有的心愿。” 这一长段粘腻又肉麻的表白,并没有在餐桌上激起太多波澜。 气氛已经慢慢从冷笑话中脱离出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宛如陨石砸地般的消息中,陆父握着杯子手抖得不行,喝一口酒,半口都洒在了衣服上。 方行舟同样意识到不对,尤其当他看到报告首页那个熟悉的红章时,心头猛地一跳,平日里稳到可以做一整天缝合的手不小心碰倒了碗。 陆见川眼疾手快,在饭碗坠落成碎片的前一秒将它接住,放回桌面,然后握紧爱人发颤的手,让他可以稳稳拿住报告。 和陆见川蹩脚的英语水平不同,这份全英文的医学领域专业报告,方行舟看得飞快。 保密实验……志愿者协议……基因重组……XY染色体分离……体外培育……男性腹腔改造……高风险移植……术后监测病历……DNA报告……孕囊B超…… 几十页的报告,方行舟越看越心惊,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他本身是医生,所以深知这里面的每一项实验风险系数有多高,几乎是将人的腹腔劈开了重新塑造一遍,更别提接下来长达数月的孕期可能发生的意外,只要任何一项不幸成为现实,他都不可能接受这个后果。 报告最后几页是手术风险告知,密密麻麻长达几千字,冰冷地描述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并发症,而陆见川在下方潇洒地签了名字,用他丑到极点的字歪歪曲曲写下:“本人已知晓全部风险,并自愿接受手术,一切后果自负。” 再往后一页,是附带的B超图像。 指甲陷入陆见川的掌心,他盯着最后的图像,像是陷入了一场虚幻梦境,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深灰色的极小阴影,不敢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且此刻正存在于自己男性.爱人的腹腔里的东西。 一个新生命。 属于他和陆见川的……新生命。 可他心中生不起任何喜悦的情绪,复杂的怒火充斥着他的大脑。哪怕现在陆见川好好地坐在他身边,用这份B超报告证明他的手术成功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孕育了属于他们的结晶,但方行舟从这些冰凉的字里行间中,无法自控想象出陆见川孤身一人躺在手术台上,到处都是血、消毒水、尖叫的心跳检测仪、戴着口罩宛如恶魔的医生…… 只要出现任何差错,陆见川可能已经永远离开他,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某个地点和时间里。 这种感觉和他带刀参加婚宴、想要和陆见川一起赴死时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他无法自已,用力深呼吸想要稳住情绪,但连续好几次失败。 神色越来越扭曲,他顾不上陆见川的家人都在现场,伸手去解陆见川的衣扣,想要找到他藏起来的伤疤。 陆见川一呆,立刻握住方行舟的手,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异研所出的这份报告可能太逼真了。 心虚感瞬间达到顶峰,他悄悄把报告扔回包里,惴惴地将爱人搂紧,用脸颊贴上他冰凉的脸颊,小声道:“没事的宝贝,别怕,这些都是吓唬人的,没有那么危险。我可是城市英雄,一下就恢复好了。你不是还帮我纹了身吗?那里什么都没有,伤疤早就愈合了。” 方行舟把手抽出来,抓住陆见川的衣领,哑声质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陆见川收紧手臂,心虚得额头冒汗,干笑两声,道:“都是我不好,真没事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以后要生二胎一定提前跟你商量。” 说着,他亲吻他的嘴角,然后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它被你吓到了,你看,”陆见川压低声音,“是不是在动?” 肚子里的胚胎非常争气,方行舟的手一贴过来,它立刻鼓起干劲,拿出一周前要吃饕餮时的气势,全力翻滚,让陆见川的肚皮动了一下。 方行舟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低下头去,死死地盯着那处,爆发的情绪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过分恐惧后的真空期,大脑有些木木的,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回不过神。 肚子紧接着又动了一下,比刚才更明显,是陆见川假装出来的胎动。 方行舟猛地深呼吸,忍不住将手贴得更紧,一股无法言语的感觉涌上心头,冲散了他的理智,让他甚至没想起来——刚刚发育成孕囊的胚胎根本不可能制造胎动。 “感觉到了吗?”陆见川低声问。 方行舟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显得有些无措和迷茫,点了点头。 陆见川笑起来,抬头看向对面震惊到呆若木鸡的家人们,道:“如你们所见,我说完了。没什么大事,大家继续吃吧,菜都要凉了。” 陆家人:“……” 方行舟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但他们仍然感到阵阵恍惚。陆和音在大哥手臂上用力拧了一把,陆和景疼得喊了一声,回过神来,转头问:“掐我干什么?” 陆和音神情迷茫:“我不是在做梦?” 陆见川:“不是,和音,你现在很清醒。” “男人……怀孕?” 陆见川揽着魂飞天外的老婆,故作矜持道:“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有爱和不爱的区别。” 陆和音简直怀疑自己的世界观出了问题,将这句话品了几秒,竟然忍不住点了点头,看向家里的另一位适龄男性,对大哥道:“二哥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陆和景还了她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冒着冷汗道:“看我做什么?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我连对象都还没找呢。” 陆和音不知又想到什么,从椅子里站起身,俯身凑近陆见川,小声问:“你在哪家机构做的?能推荐给我吗?我男朋友最近一直说想和我结婚生孩子,要是他能生就好了!” 陆父用力咳嗽了一声。 陆母伸手把女儿拉回来,脸色还有些惊魂不 定,道:“乱问什么,小川肯定是……肯定是……” 后面的话,她没法说出口。 陆见川的身世是家里最大的秘密,不出意外的话,她和丈夫两人会将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 ——陆见川从来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他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强大到宛如神明般的存在,政府与陆家签订协议,让他以陆家二少的身份成为家里的一份子,作为交换,将有人为陆家的事业保驾护航。 她一开始害怕得要命,整宿整宿的做噩梦,生怕新来的“家庭成员”一个发怒,把陆家变成血流成河的坟墓。可十年过去,她的“次子”一直如此温和有礼,好像是她真正的亲生儿子。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并不像女儿那样以为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感到了货真价实的喜悦,好像自己有了亲孙子。 她顿了许久,将没能说完的话补全:“……他做这个肯定是有什么保密协议的,哪能轻易让民众参与。” 陆父给自己的杯子里加满红酒,作为家里年纪最大、思维最传统的长辈,他的接受程度似乎有些超过了,居然主动举起杯子,仅仅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不管怎么样,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我们举杯庆祝一下,恭喜小川……怀了孩子,我和你们妈妈终于也要升级做爷爷奶奶了。” 诡异又喜庆的气氛中,众人纷纷跟着举起杯子。 陆见川那杯也是红酒,被方行舟换走了,换成了橙汁。 陆和音缓过最初那阵冲击,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兴奋:“恭喜二哥!恭喜行舟哥!” 陆和景仍然有些迟钝,勉强道:“……恭喜。” 陆母复杂地看了一眼次子的肚子,道:“恭喜,希望你整个孕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陆见川笑吟吟道:“谢谢大家。” 清脆地碰杯声,方行舟将满杯红酒一饮而尽,喝完后还嫌不够,又倒满再来了一杯。 酒精冲散了过分浓郁的情绪,两杯酒下去,他的耳廓带上了薄红,神色却仍然迟钝,向陆父机械般地道:“谢谢。” 陆父笑道:“谢什么,今天是个好日子,都别愣着了,快吃。” 众人重新拿起筷子,被爆炸性消息冲击之后反而来了食欲,开始其乐融融地继续家宴,甚至自然地聊起了男人怀孕的可能性、怀孕注意事项、育儿小知识。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方行舟把带来的礼物分完,和陆见川一起告辞离开陆家。 陆母仍然不放心,一直送他们到停车场,生怕两个新手爸爸对怀孕毫无准备,追着讲了许多孕早期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补品。 两人耐心地听她讲完,然后轮流和她轻轻拥抱。 “不用担心,妈妈,”陆见川道,“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舟舟是医生,他也会监督我的。” 陆母转向方行舟,握住他的手。 “小舟,”她有些踟蹰,不确定方行舟是否知道陆见 川的真实身份,也担心他们这段超越世俗的感情能否真的走下去。 她希望他能知道真相,又害怕他知道真相。 很多情绪在心头回转,最后化成一句话: “拜托你多多照看他。” 方行舟认真道:“您放心。” 陆母露出笑意,点点头。 方行舟喝了酒,回程开车的变成了陆见川,他和驾驶风格和方行舟截然不同,一脚油门蹿出车库,风驰电掣地驶向主路。 以前,方行舟从来不阻止他飙车。 但今天,刚开了不到一公里,他开口道:“慢点开。” 陆见川收到命令,立刻把驾驶速度放慢,情绪还沉浸在没有被发现异常的兴奋之中,碎碎念道:“老婆,你今晚喝了好多酒,是太高兴了吗?有没有喝醉?我家人都很喜欢你,爸妈多给了一把钥匙给我,让你空了随时上门吃饭。” 方行舟没说话。 陆见川以为他醉得太厉害,说话越发没顾忌:“肚子里的蛋今天也很高兴,一直安安分分地睡大觉,好难得。你不知道,它平时特别烦,动不动就在里面闹腾着要吃东西,又馋又倔又不听话,也不知道是像谁?——肯定不像你,你小时候很乖,不吵不闹,像个漂亮的洋娃娃,我一眼就从人群里挑中了你。” 副驾的人依然没说话。 上高速前的最后一个红灯,陆见川踩了刹车,稳稳地将车停下,终于有空回过头来看身边的爱人。 方行舟没有醉,他正死死盯着陆见川的肚子,瞳孔亮得惊人,额头带着细细的汗意。 陆见川微微一愣。 “舟舟?” 方行舟伸手,隔着柔软的毛衣贴上那块皮肤。 陆见川低低地笑,笑的时候腹部会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摸到什么了?” 方行舟没说话。 陆见川耐心地等待,直到红灯变绿,他重新启动汽车,在纷飞的大雪里将车驶上高速。 方行舟仍然保持着这个动作,似乎着了魔。 因为限电的原因,高速两边的路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漆黑,车灯的光亮投出去不过杯水车薪,瞬间被黑暗稀释,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飘舞的雪花。 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们所在的这处温暖小天地。 陆见川听着爱人激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产生了过分幸福的晕眩,甚至想就这么一直在暴雪中开下去,载着方行舟,以及肚子里在茁壮成长的、属于他们的血肉。 “舟舟……”他呢喃,握住那只放在腹部的冰凉的手。 方行舟深深吸气,重新靠近副驾的椅子里,像是终于找回了神魂,哑声开口:“疼吗?” 陆见川眨眨眼。 “什么?” “手术,”方行舟低低道,“疼吗?” 陆见川怔了一下。 甜意渗到舌根。他明知手术不过是一个迫不得已的谎言,却还是忍不住一边感到 愧疚、一边悄悄享受这种关怀。 在经历了巨大的冲击之后,他的爱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关心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关心他。 陆见川弯起眼睛,轻快地说:“当然不疼,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不要担心,我现在非常健康,上周李警官带我去做体检,体检结果全部合格。” 方行舟的手用力扣着车门边缘,将指甲扣到断裂,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又问:“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见川早就准备好说辞,压住心虚感,小声道:“两个月前,你去首都参加医学论坛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冷意从脚一直升到头顶,方行舟闭了闭眼,缓过这阵情绪,几乎不敢想如果陆见川当时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 “因为不想我担心,所以瞒着我?”他极力克制自己。 陆见川:“……唔。” 他坐立不安地动了动,道:“……这里面还有一些更深的原因,老婆,你迟早会知道全部真相,再等等,等孩子出生,好吗?” 他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和方行舟十指相扣,又道:“我爱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让他继承我们的血脉,然后健健康康地、长寿地活下去,活到我们都死了,骨灰烂成泥,成为树的养料,而他还能活在这个宇宙里,作为我们相爱的证据,永永远远,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方行舟沉默地听完,然后将他的手拉到嘴边,在手背上印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许久,才开口道: “我也爱你,小鹿。” 陆见川的呼吸变粗,手背轻蹭爱人的脸颊,腹部开始激动地发热。方行舟又一次亲吻他的手腕,语气平缓许多,似乎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道:“还记得订婚宴结束第三天的早上,我在车里跟你说了什么吗?” 陆见川:“……嗯?” 他会记好方行舟说过的每一句话,但自从怀孕之后,不知怎么,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是说要我慢慢开车吗?”他迟疑道,“我会的,我一直记得。” 方行舟:“……” 陆见川的心微微一跳,转头去看,却见方行舟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能不能分享给我?我需要确认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陆见川道:“恐怕不行,这个是保密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忐忑不安。 但方行舟什么也没有提,只是“嗯”了一声,耐心道:“明天能不能跟我去体检?” 陆见川松了口气,欣然道:“当然可以,都听你的。” 方行舟:“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一点都没有,”陆见川反复道,“我的移植非常成功,没有任何副作用,现在甚至精神得能跑一整场马拉松。” 方行舟呼出一口气。 他神经质般的捏着陆见川的指腹,仍然生不起任何喜悦,情绪发闷,道: “小鹿,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但我无法承受他带给你的风险。你接受手术是在两个月前,之后还要熬八个月,还有……” “行舟,”陆见川打断他,以极为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顿:“相信我。” 这三个字撞进鼓膜,他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镇住了。方行舟茫然了两秒,瞳孔涣散,下意识地点头想要臣服,顺从道:“好。” 陆见川勾起嘴角:“乖。宝贝,这些都没什么,你只是今天受了惊吓。” “嗯……”方行舟木木地说。 之后,两人再没有谈论手术相关的事情,一路安静地回到家里,一起泡了暖和的热水澡,然后上床准备睡觉。 方行舟仍处于陆见川的影响之下,意识迷离,被爱人搂在怀里,很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见川同样困得连打哈欠,亲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倒头就沉入梦乡。 睡到一半,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什么潮湿微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腹部。 陆见川平日里可以整晚整晚不睡觉,趁这个机会放肆欣赏枕边人可爱的睡姿,眼也不眨一直看到天亮。可自从怀孕之后,他晚上会变得虚弱,睡得也越来越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夺取了一部分力量。 所以,即使察觉到异常,他依然迟迟无法醒来,一个分神又重新沉睡过去。 等到再次有一点意识,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仍然有熟悉的东西贴在他的腹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终于无法再忽视,强迫自己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揽枕边的人,却揽了个空。 这个揽空让他猛地清醒,立刻看向枕侧。 方行舟不在。 今天方行舟接受了自己的心理暗示,应该会沉沉地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后顺利地忘却部分情绪才对! 他吓出一身冷汗,刚想探出触手去找人,忽然,被窝深处有什么动了一下。 陆见川整个人僵住。 他没有掀开被子,而是从睡衣里悄悄伸出触手尖,顶部变幻出一个没有瞳孔的眼球,在黑暗里飞速转动,将里面的景象收进眼底,反馈给本体。 方行舟正以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被窝里,双手抱腿,脸颊贴着陆见川的腹部,似乎在听里面的心跳,又似乎在安静地盘算着什么。 陆见川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小心地动了动,想要将人重新揽回怀里。可这时方行舟竟也跟着动了动,仍然贴着他的腹部不愿离开。 他没有睡。 他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盯着被蹭上去的睡衣下露出来的腹肌。 意识到这一点,陆见川慌神了两秒,极力放轻声音,生怕吓到被窝里的人,温柔地问:“宝贝,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睡觉?” 方行舟没说话。 好几分钟的安静,陆见川喉结滚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行舟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方行舟终于对他的 话做出了反应。 他缓缓伸展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的原因,关节发出酸涩的咔咔声。陆见川心疼地将他抱进怀中,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双手轻轻捏他僵硬的肩膀。 不睡觉的方行舟冲他笑了笑,出乎意外地极为平静,道:“没做什么,就是看看你。” 陆见川:“……” 老婆一开口,他百分百可以肯定——方行舟还处在他的影响下。 可为什么会不睡觉?守着他的肚子做什么?提前开始学习孵蛋吗? 陆见川亲吻他的嘴角,小声问:“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它在我肚子里睡得很香呢,不要担心。” 方行舟缓慢地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没有伤疤?” 陆见川用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他在心里暗暗叹气,开始后悔选择异研所的方案。早知舟舟如此在乎手术的危险性,他不如直接操控他的思绪……哪怕会违背他一直以来遵守的原则。 “没有伤疤,”陆见川在他耳边小声说,“微创,已经好了。” 被蒙住眼睛的方行舟仍然不放弃,手掌摩挲着,再一次贴上陆见川的腹部,在上面一寸寸地摸,然后停留在下腹处:“是这里吗?” “嗯,”陆见川道,“这里还有你帮我纹的纹身。” 方行舟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松懈下来,重新靠近陆见川怀中,几乎是无声地昏迷了过去。剩下陆见川一人还清醒着,再没有睡意,看着老婆梦里还紧皱的眉头,胸口阵阵紧缩。 他心疼得不停亲吻,从眉心亲吻到下巴,再从下巴吻上来,反反复复,像大狗在安抚自己的伴侣,守着他一直到快天亮,才终于扛不住眯了一会。 再醒来时,床的另一侧已经凉了。 陆见川立刻翻身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光脚大步走到客厅,大声确认爱人的存在:“行舟?” 几秒后,方行舟拉开厨房的推拉门,镇定地问:“怎么了?” 陆见川大松一口气,勾起嘴角,笑道:“没什么。早安,在做什么好吃的?” 方行舟也朝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一如陆见川所预料,他大约是忘记了一些过分激烈的思绪,整个人变得很平和,甚至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来的神圣母性。 他说:“在做牛肉面。我想起来,这段时间你的食量总是大的反常,是不是受怀孕的影响?” 陆见川回房间穿上拖鞋,懒洋洋地揉了揉头发,朝着厨房靠近,道:“是啊,它特别能吃,喂多少都饿,而且特别喜欢吃肉。” 踏进厨房,他迫不及待想要从身后抱住系着围裙的爱人,再和他接一个美妙的早安吻。 可一靠近方行舟,他便停下了脚步,鼻翼敏锐地动了动,隐约闻到了…… ……血腥味。 而且是熟悉到了骨子里的、甜的、带着极致诱惑力的……血腥味。 陆见川所有的 表情都在瞬间消失,瞳孔诡异又危险地竖起来◢,完美脸庞上只剩下非人类的无机质感,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的背影,来来回回急切地搜寻,想要找到血腥味源头—— “你受伤了。”他用的是陈述句。 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开始变得断续,声音古怪离奇,不像用人类的声带所能发出的语言。 “很重……很重的伤……是谁……我要杀掉他……撕碎……吃下去……决不允许……”他用力抓住方行舟的手臂,瞳孔越发透彻,好像没有生命力的玻璃,“伤口……渗血……在……在……” 方行舟手里还拿着切菜的刀,转过身来。 陆见川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僵硬又缓慢地低头,看向方行舟的腹部。 下腹处…… 血腥味的来源…… 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涌上头顶,甚至震住了他沸腾的杀意,就像他昨天轻而易举震住方行舟的情绪那样。 他不可思议……不敢深想。 他缓缓地在方行舟面前单膝跪地,盯着围裙覆盖的那寸皮肤。 方行舟放下手里的刀,抽出纸巾,擦干净刚才切牛肉沾上的肉汁,温柔地抚摸陆见川的头发,轻声道:“小鹿,你忘了我那天在车上说了什么。” 直到方行舟现在开口,陆见川才发现,他此刻是完全清醒的,丝毫没有受到昨夜的暗示影响,意志顽强到已经突破了人类肉.体所能抵达的极限。 陆见川开始发抖,他拼命回想,试图抓到一点准确的记忆,终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浮了上来…… 方行舟开口: “那天,我在车里跟你说——” “如果你受了伤,我会在自己身上相同的地方制造相同的伤口,如果你不小心牺牲了,我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这不是威胁,是事实称述。” “我爱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有共生和共死两个选项。” 他的语速平缓,情绪冷静,一字不差。 陆见川抖得更厉害,他脸色发白,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小心翼翼地碰到围裙边缘,仿佛那下面藏着世界上最狰狞的怪物。 方行舟握住他的手,主动将围裙和衬衣掀开,露出下腹处被完美缝合的伤口。 一个由顶级外科医生亲自缝合的伤口,几乎贯穿整个腹部,如同一条工整又丑陋的蜈蚣。 巨大的晕眩席卷而来,陆见川几乎要维持不住身形,闭上眼睛,隐藏眼皮下一片猩红的眼球,手背上绷起条条青筋。 方行舟弯下腰,亲吻他的额头。 这个动作压迫到伤口,让里面渗出更多的新鲜血液。而肚子里的胚胎为此极度兴奋,无情地渴望着品尝来自另一个母体的至高养料。 陆见川已经无法控制人形,不是因为活跃的胚胎,而是因为方行舟的话。 爱人的声音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海水,朦朦胧胧,温柔深情。 “……既 然你不惜一切想要一个孩子,那我们就用同样的苦痛孕育这个孩子……从你的肚子里,还有我的肚子里……这样我们才是永不可分割的。” 陆见川猛地睁开眼。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最全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尽在[],域名[( ……这是方行舟给他的惩罚,专属于他的惩罚。 瞳孔消失,他的眼睛里里面一片猩红,眼球疯狂转动,甚至撕裂了眼角边的皮肤,形成如蛛网般的裂痕,像贴在肉上的仿真人皮出现了皲裂。 方行舟愣住。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抚摸皮肤断裂的地方,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伤口—— 可下一秒,陆见川的人形彻底崩塌,无数触手蹿出,装满整个厨房,瞬间将他包裹成茧。 这是第一次……陆见川在没有遮住爱人视野的情况下,向他展示自己的完整本体。 蠕动的触手相互摩擦,粘液与粘液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叽咕叽咕声,一颗构造复杂的神秘大脑悬浮在无色的脑粘液质中,被薄到吹弹可破的透明皮肤包裹,扭曲了厨房里的时间与空间,让这里成为不可能被窥探的绝对密室。 两只猩红的、没有瞳孔的眼球从粘液质中浮现出来,死死盯着触手包裹的人类生物,浓烈的目光犹如实质,几乎能让所有目睹之人瞬间发疯、甚至爆体而亡。 某一瞬的时间里,方行舟的瞳孔成功映出了透明大脑和触手的模样。 下一刻,强烈的脑波冲散了他的全部意识,他甚至还来不及产生任何思考与情绪,表情已经彻底凝固,瞳孔破裂,皮肤层渗出血,属于人类的脆弱肉.体极速走向崩塌…… 随后,温柔的触手将他缠绕,从口器中分泌大量粘液,果冻般将爱人浸泡其中。这些粘液像是有生命力的东西,把细胞当成缝合线,快速穿梭于方行舟的伤口之间,解析、复制、修补……甚至能短暂地倒流时间。 破碎的瞳孔重新复原,渗出的血液回归血管,下腹那条贯穿了整个盆骨的伤痕迅速消失…… 每修复一处,陆见川便朝人形转化一部分,直到方行舟的身上所有的疤痕消失不见,皮肤变得如同剥了壳般光滑细腻,一部分思维也被修改得严丝合缝。 触手、粘液和大脑全部消失了,厨房重新回归日常,陆见川仍然身穿居家服,嘴角带着深情的微笑,微微眯眼,欣赏着爱人微微发亮的皮肤。 咕噜咕噜。 灶台上,已经炖了一个多小时的牛肉发出美味的响动。 陆见川的声音慵懒又华丽,一如过去无数个日常的早晨。 “早上好,宝贝,你怎么站在这里走神?” 方行舟茫然地睁开眼。 大脑好像泡在几万尺深海之中,记忆出现一小片空白,情绪迟钝且谨慎,似乎他刚从一个深深的、让人感到不安的梦境里醒来。 他有些害怕,下意识地低喃爱人的名字:“陆见川……” 陆见川走近他,伸出手臂,将他温柔地搂紧怀里,低头亲吻他的嘴角:“怎么了?” 熟悉的体温和幽香将他包围,忐忑不安的心很快落到了实处。方行舟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中脱离出来,回抱住眼前的人,道:“早。我或许是没休息好……不知怎么迷糊了过去。” 陆见川笑得更深:今天请假休息一天? ?想看独行醉虾写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 23 章 生命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不行,我的年假已经用光了,”方行舟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嘴角也带上笑意,看向爱人的腹部,“它怎么样?还乖吗?” 陆见川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手掌贴上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 “很乖。”陆见川说,“但早上起来没能看到爸爸,它正感到委屈。” 手掌接触的地方温暖,平坦,带着他们无限的希望和喜悦。方行舟小心地摸着,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侧过身来又一次与陆见川接吻。 吻完,他掀开炖着牛肉的珐琅锅,带起一阵温馨的浓香:“吃牛肉面好吗?” “好啊。”陆见川轻快地应着,从身后环抱住他,礼尚往来般将手伸进老婆的毛衣里,轻轻抚摸他的下腹处。 这里光滑得好像从未存在过疤痕。 陆见川忍不住心情愉快地轻哼起小调,将头靠在方行舟的肩颈处,享受地来回蹭着。 ……从现在开始,在方行舟心中,他将成为亿分之一的天生雌雄同体,通过体外受精,顺利且健康地孕育了他们的孩子。 对于这个解释,怀里人似乎接受得非常顺利。事实证明,比起异研所那些繁琐复杂的科学知识,他的爱人似乎对脱离现实的东西更加宽容。 陆见川深深嗅着他发梢的香气,瞳孔中浮现出一点期待。 等到生产—— 老婆一定也能轻易接受他们的孩子是一个蛋吧?! 第 24 章 思念 吃过早餐之后,陆见川送方行舟到门口。 两人亲昵地拥抱道别,方行舟再没有提体检的事情,只是叮嘱他在家不要做剧烈运动、中午不要吃外卖,晚上如果饿的话自己先吃。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平淡的日常里,唯一的区别是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陆见川笑意吟吟,目送爱人的车辆离开车库,一直等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脸上伪装出来的笑容慢慢消失,捂住胃部重新走进厨房。 他在灶台前停下脚步,阴沉地盯着那一块洁白瓷砖。 血腥味…… 阴魂不散的、鲜美至极的、无法拒绝的血腥味…… 嗅觉持续被刺激,连带着肚子里的东西也亢奋不已。早餐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可现在,他的胃在阵阵痉挛,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撕扯着他的理智。 好饿。 想进食…… 想…… 他深深吸气,将残留的甜美气息捕捉到肺里,手指轻轻发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过冰凉的下嘴唇。 大脑停止思考,只剩下方行舟向他展示伤疤时的画面。长长的伤口被手术线完美缝合在一起,却仍然在缓慢地往外渗血,甚至当他弯腰的时候,粘稠美丽的血液会从伤口处滴落,蓄满秀气的肚脐眼。 唾液彻底失控,他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可效果并不佳。 他甚至想起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片段。 当他懵懵懂懂被小方行舟养在床头的时候,总是喜欢在“主人”熟睡之后悄然爬出鱼缸,蠕动到小方行舟的身体上,舔舐他的皮肤,享受他的体温,再兴奋地咬破他的血管,疯狂汲取美味至极的红色液体,等饱食之后仔细将伤口修复,悄无声息回到鱼缸内部,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只听话的宠物水母。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血液的流失会给人类带来什么。 很快,方行舟开始消瘦、虚弱,并迅速发展到起不来身的地步。那是陆见川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类比想象的更柔弱,柔弱到仅仅失去一些血液便可能走向死亡。 这种深深的恐惧直到现在还刻在他的意识里,牢牢压制着他对方行舟血液的渴求。 二十年来,再没有出过差错。 可现在,他肚子里的胚胎正在一点点打破平衡,企图用疯狂的饥饿感影响母体,让它有机会再尝一口方行舟血液的味道。 陆见川的指甲陷进掌心,缓缓吐气,转身离开厨房,从工具间拿来消毒液和抹布。 他用大量消毒水冲洗血液停留的地方,再反复擦拭,勤勤恳恳工作一上午,确保厨房里没有残留任何血细胞。 十二点,方行舟打电话回来时,他拿着手机,站在光洁一新的厨房间,又一次深深吸气,鼻间只剩下难闻的消毒水气息。 哪怕全世界最顶点的刑侦团队在这里,也休想检出任何血液残留——他骄傲 地想。 陆见川勾起嘴角,因为饥饿的原因脸色微微发白,但接起电话时的声音仍然平稳无比,温柔道:“上午的手术结束了?” 结束了,”方行舟在另一头说,“吃了午饭么?” 听到吃这个字,陆见川的胃部再次痛苦痉挛。 他压住食欲,尽量自然地说:“正准备吃,好饿啊,舟舟……好想和你一起进食。” 方行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 “晚上我会早点回来陪你。”他道,“不要吃外卖,冰箱里有足够的食材。” 陆见川:“好。” 两人闲聊几句,方行舟的声音同样听不出任何异样,似乎已经把异研所伪造的报告彻底忘却,满心都只剩下家里的孕期男友。 陆见川笑容扩大,但挂断电话后,他的嘴角慢慢凝固,眉头紧皱,伸手摁住胃部。 ……得找点东西吃。 他掀开锅,里面是方行舟早晨给他留的炖牛肉,还有三大块,大约两斤左右。 他顾不上切,甚至嫌弃人类的进食方式太慢,直接从身后甩出触手,绞肉机般瞬间将牛肉吞噬干净。 有了食物垫底,饥饿感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强烈。 他又拉开冰箱,里面被方行舟塞满了各种新鲜食材,五花肉、冻鸡、速冻水饺、牛奶、青菜、豆腐、西红柿、草莓…… 触手迫不及待地爬进冰箱,从冷藏室开始,一层一层地将所有食材卷入口器,不分生熟,甚至懒得撕开包装,眨眼的功夫便清空了整个冷藏室。 然后是冷冻库。 拉开下面的门,陆见川看着冻得邦硬的肉材直皱眉。 但他并没有挑选的权利,哪怕这些肉已经被冻成砖块,里面至少还保留着胚胎所需要的血沫,聊胜于无。 冷冻库清空的速度要慢一些,前前后后花了五分钟。触手吃完最后一块冻饺,不满地卷成团,口器里的尖齿咔咔直响,用行动告诉本体——这些东西很难吃。 不仅难吃,还冻牙。 好在,消化完整个双开门冰箱的食物之后,饥饿感终于有所缓解。 陆见川将空空如也的冰箱门重新带上,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驱散寒气,然后疲惫地倒在床上昏昏欲睡,对肚子里不安分的东西进行一番威逼利诱,警告它至少安静哪怕一小时。 警告完,他拉过被子,闻着爱人残留下的气息,迅速沉入梦乡。 ……可惜。 还来不及做完一个梦,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时间,刚刚过去二十分钟。 好饿……他的瞳孔不知不觉中变回了猩红色。 舟舟的血竟然对胚胎刺激这么大…… 陆见川神色发沉,在床上坐了片刻,拿出手机,给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陆父很快接通电话,声音中有些吃惊,谨慎问:“小川,找我有事吗?” “爸爸,下午好,”陆见川极有礼貌地说 ,“我可以去一趟您在西郊的养殖场吗?” 陆父早年在西郊建了一个规模颇为可观的养殖场,喂养鸡鸭猪一类的家禽,然后免费提供给省内的希望小学,作为一个慈善项目。 陆见川极少会给他打电话,难得打一次,居然是问养殖场的事? 他愣了愣,心中微跳,道:“当然可以,你去那边做什么?” 陆见川并不会刻意在陆父面前掩盖自己的非人类身份,轻轻笑道:“我怀孕之后每天都非常饿,尤其是今天,如果再不摄入一些鲜活的血肉,我快没法控制自己。” 陆父:“……” 再开口时,他声音微微发抖:“知道了,我会给养殖场负责人打电话。小舟陪你一起去吗?” 陆见川把手机别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长风衣,道:“他去上班了。您放心,即使他不在,我也会有分寸。不能把学生们明天的午餐都抢光,是不是?” 陆父缓缓吐气,道:“好。你随意吃,不够的部分我会从市场购入补齐。” 陆见川道了谢,挂断电话,换上外出的衣服,从车库里挑了一辆低调的商务车,风驰电掣地开向郊区。 一小时的路程只开了四十分钟,他饿到面目扭曲,几乎快要对路边的行人产生食欲,进入养殖场后冷声和负责人道:“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然后大步走到猪圈里。 白白胖胖的猪们刚刚结束今日喂食,正舒舒服服挤在一起午睡,偶尔从鼻子出发出懒洋洋的哼声,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毫不知情。 陆见川摘下帽子,朝猪先生们绅士地弯腰致歉。 “下午好,朋友们。”他说,“我会加快动作,让你们没有任何痛苦的结束。” 话音落地。 触手早就蓄势待发,迫不及待冲向猪圈中的生物…… …… 五分钟后。 陆见川打开猪圈的门。 负责人正满面笑容地等待门口,不想放过和老板儿子套近乎的机会,热情地说:“您这么快就视察完了?感觉怎么样?我们这个养殖场是整个区最大的养殖场,在满足了希望学校的免费午餐供给之后,也会向市场出售,今年销售额……” 陆见川打断他,温和有礼地说:“嗯,我觉得这里环境很棒,食材们也很新鲜美味,谢谢。” 负责人心中一喜,转身指向他刚刚视察过的猪圈:“我们的猪圈是全市示范猪圈,堪称……” 话头戛然而止。 他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置信地盯着空无一猪的房间,用力揉揉眼睛,记忆产生了混乱。 猪呢? 那么多明天就要出栏的猪呢? 明明……明明…… 他震惊地转头看向陆见川,想要询问他刚才进门时是否看到了猪,可刚才还走在他身边的俊美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负责人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抱紧手 臂。 …… 大量新鲜血肉终于喂饱了肚子里不知餍足的东西,但这种饱是虚浮的,好像饿极的人一下喝了两吨矿泉水,短暂将胃液和进食欲冲散。 陆见川带着一身猪圈味回家,洁癖发作,洗了今天第三个澡,再给全身上下喷满香水,疲惫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躺着躺着,又侧过身来,蜷缩住胃部。 六点半了…… 舟舟还不回来…… 这个班必须要去上吗,医院也太忙了吧…… 他双目放空,伸出两条触手卷住自己,满脑子都是老婆过年时做的满汉全席,难耐地一下一下数着秒钟的转动。 直到有车辆开进停车库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家门口。 假装雕塑的陆见川迅速复活过来,从沙发上飞快翻身,大步冲向玄关,在方行舟打开门的那一瞬用力将他拥进怀里。 随后,奇迹发生了。 ……他无底洞般闹腾不止的胃毫无征兆的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结束一顿满意的饱餐。 陆见川怔在原地。 方行舟两只手拎着四大袋新买的食材,在爱人脸侧蹭了蹭,一整天都不安稳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笑道:“今天在家都做了什么?” 陆见川接过方行舟手中的重物,却仍然舍不得放手,继续维持着这个拥抱,勾起嘴角,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什么。 ——肚子里的胚胎还太小,小到还不能理解欲望的区别,小到分不清楚食欲和思念。 它或许真的很饿,也真的像几十年前的陆见川一样疯狂渴求着方行舟的血液,但……更多是因为被今早的舟舟吓到,一整天都在担忧它的另一个爸爸??[”。 陆见川用力吸气,将爱人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吸进肺里,温柔地笑道:“我在家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就是……太想你了,宝贝,想到一秒都难以忍受。”! 第 25 章 服输 东西被随意丢在地毯,两人在玄关彼此拥抱,热烈地接吻。 相贴的腹部有什么东西急切地动了一下,想要昭示自己的存在感。方行舟吻着吻着笑了起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手贴上陆见川的小腹。 “才两个多月,为什么这么活跃?”他说,“产科大夫跟我说,明显的胎动一般要在四个月之后。” 陆见川面不改色,道:“因为我的身体比一般孕妇更健康,怀孩子这么痛苦的事情,对人类女性来说太辛苦了。” 方行舟偏了偏头思索两秒,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并且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或许是他饿了。” 陆见川赞成地点头:“很有可能,它总是饿得像一头小猪。” 方行舟笑道:“先做饭,今天买了新鲜羊排,可以煎着吃。” 他换好鞋子,和陆见川各拎几袋食物往厨房走,边走边聊着再平淡不过的家常话。 陆见川时不时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爱人的神色,不确定今早的疯狂举动是否真的被彻底抹平。 他可以肆意玩弄任何一个人类大脑,却唯独对篡改枕边人的记忆毫无信心。 比如昨晚——哪怕他已经给了舟舟强烈的暗示,可后者竟依然能保持极高程度的清醒,和他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同,拥有太多罕见的特质,绝对独立,绝对坚韧,哪怕对手是另一个维度的怪物也丝毫不为所动。 陆见川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输,却是第一次被他的疯狂行为震撼至此,到现在依然在后怕。 所以,听见方行舟不经意地提起记忆的话题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方行舟走在他的前半步,正缓缓讲述:“不知为什么,我今天上班的时候总感觉大脑钝钝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肚子也莫名隐隐作痛,可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伤痕。还有,午睡的时候……似乎做了记不起来的噩梦,醒来时衣服全部被汗湿……或许今晚得吃一片安眠药。” 陆见川心口用力收紧,手脚迅速变得冰凉,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勉强笑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方行舟在冰箱前停下来,看向身后人。 他摇头。 “说不上来……”他道,“我记得我昨晚睡得很好。” 陆见川头冒冷汗,不想再让他继续回忆下去,伸手揽住他的肩,僵硬地转移话题:“今晚我们早点睡觉,宝贝。煎羊排配芦笋怎么样?再来一个蘑菇汤?” “好,加一道红烧肉,”方行舟也止住话题,将今晚要吃的东西拿出来,“你去把饭煮上,煮杂粮米。” 陆见川立刻照办,两只手熟练地淘米,再悄悄伸出一小截触手,擦掉额角的冷汗。 “叮”地一声,电饭煲显示米饭已在烹饪中。 他呼出一口气,擦干手回头,想告诉舟舟饭已经煮好了,然后猛地愣在原地。 糟了! 今天中午吃空了整个 冰箱,本来想着下午去补充相同的食材,因为去了一趟猪圈结果彻底忘记了…… 方行舟正震惊地站在冰箱前,看着像遭过贼一样干净的冷藏室和冷冻室,瞳孔收缩,脸色被冰箱灯印的黄一块绿一块。 “小鹿……”他迟疑地转头,“你……把里面的东西全吃完了?在一天之内?” 陆见川:“……” 他拘束地靠上厨房台面,不敢看方行舟的眼睛,轻轻咳嗽一声,像是偷腥被当场抓获的心虚丈夫,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方行舟以为自己问得太严厉,于是朝他露出一个温和但略显勉强的笑容:“没关系,跟我说说。” 陆见川:“中午确实有点饿……” 在没有被影响的情况下,方行舟的记忆力非常可怕。 他冷静地复述离家前冰箱里存有的食材:“冷藏室有三升牛奶,两斤青菜,三块豆腐,若干西红柿、草莓、包菜,冷冻室有十斤五花肉,两只冻鸡,五斤速冻水饺,半边青头鸭。你中午将它们全部吃完了?” 人赃并获,陆见川耳朵通红,只能尴尬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朝老婆露出笑容,试图用色相蒙混过关。 “……”方行舟看向他平坦的腹部,沉默片刻,大约在怀疑自己的医学常识。 “是怀孕让你压力太大,所以产生了神经性贪食症的症状?”他试探道。 陆见川的疑似精神疾病又多了一种。 他下意识反驳,胡乱替自己辩解道:“不不不,我丢了很多不太新鲜的食材,还有一部分因为孕反吐掉了,实际没有吃多少。对不起舟舟,是我没能爱惜食物,以后不会了。” 方行舟叹气:“我并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 陆见川坚定道:“再也不会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老婆,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再问下去,他作为丈夫的脸面即将和眼前的冰箱一样空空如也。 方行舟盯着他看了几秒。 在陆见川即将汗流浃背之前,他把今天买的东西放进冰箱,然后合上门,没有继续刨根下去,道:“明天我会将冰箱补充满,然后请阿姨上门给你做午餐。不能暴饮暴食,尤其孕期,要格外控制糖分摄入。” 陆见川的肩膀迅速松懈下来,感动无比,伸手抱住方行舟,亲吻他的额头,只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爱人。 “好,都听你的,”他深情道,“绝对不多吃一口。” 方行舟洗手开始做饭,他主厨,陆见川打下手。 陆见川对厨师的做饭方式了如指掌,需要筷子的时候绝不递勺子,需要蒜苗的时候绝不递小葱,两人默契高效,享受着每天最愉快的合作时光。 煎羊排时,方行舟问:“想要几分熟?” 陆见川看着羊排上残留的血水,悄悄滚动喉结,将“一分熟”三个字咽下去,改而道:“……三分吧。” 方行舟点点头,对此没有提出异议。 但 羊排上桌之后,陆见川非常肯定这块肉已经无限接近全熟,没有任何血沫残留。 他不敢说话,热烈夸赞爱人的手艺,吃掉了两大块羊排、一整碗蘑菇汤、三碗粗粮饭、一碟青菜、半碗红烧肉。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最后,在方行舟的注视下,他讪讪地收回了又一次伸向红烧肉的筷子。 “真好吃,”他又一次夸奖道,“舟舟,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当医生真是太耽误你的才华了,顶级米其林餐厅也比不上你的手艺。” 方行舟听着笑:“去洗碗吧。” 陆见川心满意足,把碗筷端进厨房,然后悄悄瞥了几眼客厅,确认方行舟在阳台洗衣服之后,迅速从体内蹿出好几条触手,在洗碗池熟练飞舞,高效地将七八只碗刷得干干净净。 偷完懒,他又打开冰箱,悄悄将剩下的半碗红烧肉和一块羊排塞进肚子里,再把碗洗掉消除罪证,将厨余垃圾丢到门外的垃圾桶,假装把它们当剩菜处理掉了。 一通让人心跳加速的操作之后,他重新回到家里,看到方行舟还在洗衣服,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他赤脚走上阳台,从身后揽住方行舟的腰,低头细细密密亲吻他的肩膀,鼻腔发出满足的叹息,腹部又开始微微发热。 他们的每一个拥抱,似乎都能让肚子里的胚胎感到愉悦,闹腾了一整天的家伙此时听话得像刚孵出来的小鸡。 片刻,方行舟把最后一件衣服也丢进洗衣机,转过身来,和陆见川面对面,伸手回抱住他。 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抱在一起。有时候,体温和心跳比语言来得更加真切有效。 方行舟缓缓呼吸,嘴唇贴着陆见川颈侧,轻轻来回蹭动几下,然后手掌下滑,钻进毛衣里,贴着刻了他名字的下腹皮肤。 许久,他轻声开口:“小鹿,我有时候在想……” 话到这里,又没了后文。 陆见川:“嗯?……想什么?” 微凉的手掌在腹部安静游走。 自从得知陆见川怀孕以来,方行舟的大脑时常会产生的混乱,而每次混乱过后,都会有许多难以叙之于口的微妙想法从正常思绪的夹缝中冒出,莫名其妙,天马行空,又偏偏会牢牢刻在他心里,让他无比在意。 比如现在…… 他摸着爱人平坦的小腹,毫无由来地觉得他现在很饿,包括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们正迫切地渴求着某种物质,可以由他供给的某种…… 方行舟闭了一下眼。 他无法忍耐心中的刺挠,在陆见川脸侧又蹭了蹭,然后贴上他的耳朵,把声音压得极低,不太确定地开口:“你今晚真的吃饱了吗?” 还没等到回答,他又一次开口,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引诱:“要不要……尝一下我的血?” 陆见川一愣。 随后,他瞬间全身汗毛倒起,立刻松开双手,往后连退几步和方行舟拉开距离,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神色慌张,严厉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 法?我是人类,不是什么吸血鬼、妖精、怪物一类的东西,怎么会喝你的血呢?” 说着,他又迫切地拉过方行舟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脸皮和下颌线,急切地证明自己。 “这是货真价实的脸,不是人.皮.面具,一般怪物怎么可能装得这么逼真?而且,如果我们不是一个物种,我们不可能孕育一个孩子,有……生殖隔离!” 方行舟:“……” 他看着陆见川,自己也有点茫然,略微尴尬地抿了一下唇,道:“抱歉,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产生了这个念头。我没有说你是怪物的意思。” 陆见川怀疑地盯着他,来来回回扫视他的大脑,担心今早过分的刺激给他留下了后遗症:“这很奇怪,宝贝。” “是的,很奇怪,对不起,”方行舟伸手捏住额角,“我或许是太担心你和孩子了,出现了一些伴侣孕早期的心理症状。” “早点睡觉吧,”陆见川担忧地说,“我抱你去卧室。” 方行舟:“没事,我先去洗个澡。” 他神色有些恍惚转身去了浴室,剩下陆见川一人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不放心地跟去卧室,一边听着浴室里的动静,一边铺床。 方行舟洗得很快。 床刚刚铺好,浴室门就打开了。陆见川下意识动了动鼻子,闻到一阵清香的水汽,以及夹在水汽之中极为微妙、极为危险、极为美味的…… 陆见川全身一点点绷紧,手死死抓着被子的一角,手背青筋凸起,肚子的胚胎翻天覆地,激动得恨不得从肚脐眼里钻出来。 不可能…… 怎么又会…… 直到潮湿的脚步声慢慢停在他的身后。 方行舟的声音平静如常,道:“转身。” 陆见川像一个收到了最高指令的机器人,在恐惧和忐忑之中转身,惶惶地看向爱人的下腹,害怕从那里再看到一道被完美缝合的长疤—— 但是,什么也没有。 方行舟的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小腹处光滑细腻,带着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 陆见川微微一愣。 而就在他怔神的这一秒,有什么东西快速又不动声色地塞进了他的唇间,带来一阵无法抵抗的浓郁甜香。 时隔二十年再尝到这个味道,陆见川浑身轻轻哆嗦一下,像是在深海里饿了一个世纪的鱼尝到了专属于他的诱食剂,几乎是瞬间达到了头皮发麻的高潮,不受控制地对着指尖吮吸、发抖…… 方行舟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微微一笑。 “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他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帮我舔掉。”! 第 26 章 偷鸡 陆见川又一次输了。 一天之内,他已经在方行舟面前惨败两次。 他无比愚蠢地踩进了爱人为他构建的温柔陷阱里,没有做任何防备,也提不起丝毫抵抗力,如同一只被捏住了命运般后颈肉的猫。 他眼中浮现出懊恼,这样的懊恼藏在强烈的感官冲击之下,几l乎难以让人察觉。方行舟制造的这道伤口很小,却极为精准地割在了合适的深度,让血液能够源源不断地涌出,不至于太多,也不至于太少,正好可以彻底撕碎陆见川伪装。 他舍不得松嘴,明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依然本能地多吮吸了两口。 方行舟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陆见川一边狠狠地自我唾弃,一边艰难地松开嘴,舌尖在指腹处流连一圈,带出长长的银丝。 肚子里的家伙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味道,竟慢慢安分下来,似乎喝醉了,倒在母体中迟迟没有动静。 陆见川神色闪烁地盯着老婆指尖的伤口,方行舟笑了一声,又将手指重新探进去,坏心思地拨起陆见川的舌尖,意味十足地玩弄片刻,直到渗出的血被彻底吮干净,才将手指拿出,从书桌取出创口贴。 在确认陆见川和肚子里的孩子真的觊觎着他的血液之后,方行舟反而感到放松和愉快,像是终于解决了心中的一大疑问。 他并非精神出了问题。 他只是……本能地感知到了血脉之间的联系。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两人就站在他身边,和他骨血相连,意识相通,而他能感知到他们的渴求,这件事似乎浪漫又合理。 方行舟放松肩膀,用创口贴将伤口包起来,虽然这道伤口莫名已经快要愈合了。 可陆见川的心情却没有这么愉快,他靠近他身后,心中忐忑不安,小心道:“行舟……” “嗯?”方行舟转过头来,什么也没说,“今天好困,睡觉吧。” 陆见川张张嘴,欲言又止。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方行舟微微抬眉,和他对视片刻。 “小鹿,想说什么?”他问。 陆见川喉结轻动,紧张道:“我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变态,绝对、绝对没有吃人的喜好,也……不喜欢喝你的血,千万不要误会。” 方行舟露出一点疑惑,反问:“当然,你只是帮我处理了一下伤口而已,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见川笑容有些勉强。 “睡吧,”方行舟轻轻搂住他,亲吻他的侧脸,“宝宝还乖么?肚子饿不饿?” 陆见川诚实地摇摇头:“不饿,它现在很乖。” 方行舟点点头,先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陆见川迟疑地盯着他看了几l秒,发现自己竟完全搞不懂老婆那颗精密的大脑里在想些什么。 真的只是让他帮忙处理伤口吗……?方行舟的态度自然到这个程度,甚至让他怀疑起来。 无论怎么样,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对鲜血有着异常 的渴求,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都像一个恐怖故事的开端吧? 可被子里的人只是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抬起眼来,和他短暂对视。 这一眼,陆见川立刻懂了,他迅速将灯关上,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床上,钻到爱人身边,将他严严实实搂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晚安,宝贝。”他带着浓浓心虚说。 方行舟呼吸有些沉,大约今早已经彻底透支了精神,把手贴在陆见川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连晚安都来不及说,迅速地沉入了睡眠里。 陆见川没敢睡。 昨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害怕方行舟梦里又想起什么,在黑暗中久久地凝望他熟睡的脸,一直看到后半夜,确认他没有任何异动之后,才终于缓缓睡过去。 一夜无眠。 完全正常的新一天开始,方行舟照旧给他做早餐,然后在做饭时又一次“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他叫来陆见川。 陆见川已经对他昨天的招数有了心灵阴影,一看到指尖的血迹,竟本能产生了类似晕血的症状,迅速挪开视线,往后连退几l步,坚定地拒绝:“我不会再帮你舔伤口的,这是非常不卫生的行为!舟舟,你是医生,应该严格遵守卫生守则,用碘酒……” 在他滔滔不绝之间,熟悉的手指又一次毫不费劲地塞进了他的唇间。 陆见川甚至还没停止说话,不小心咬了一口指头,血快速涌进他的嘴里,顺着食道滑入胃部,成为胚胎最完美的滋养品。 他眼睛发直,含糊不清地说着拒绝的话,却无意识地把血液吞得干干净净。 唾液自带修复功能,舔完之后,方行舟的伤口已经停止出血,结出浅浅的透明的疤。 方行舟抽出手指,再自然不过地将被他舔过的地方含进自己嘴里,然后微微抬眼,眼睛带着淡淡笑意,透过平光镜的镜框和陆见川对视,像是在亲昵地挑衅。 陆见川刚刚被喂了鲜血,又对上这样的视线,只觉得一股热意快速冲到头顶。 在掌控他这一点上,眼前的男性人类显然比一百个“蚁后”加起来还要精通。 陆见川措手不及,狼狈又沉溺,这回连解释都说不出口了,喉结连连滚动,拼命挪开视线,不敢再看老婆的眼睛,只在心里祈祷没有被发现更多非人的踪迹。 方行舟依旧什么也没说,贴好创口贴,问他:“煎蛋要几l分熟?” 陆见川已经慌到了极点,看着他拿刀的手额角突突直跳,涩然道:“几l分熟都行……老婆,你慢点切,千万别再切到手……”说着,见切土豆丝的速度一点没降,他实在忍不住上手去抢那把刀:“要不我来切?你的手金贵,万一影响做手术怎么办?我在家里反正也闲着,我来。” 方行舟握着刀柄没动,转头看了他一眼:“松手,小心切到你。” 陆见川被定住。 方行舟把最后一块土豆切成完美的土豆丝,盛进碗里,然后架锅起油,丝毫没有再理 会他的迹象。 陆见川一头扎进棉花陷阱里,也不敢继续挑起这个话题,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默默地帮忙打下手。 两人再正常不过地吃了早饭,陆见川送方行舟去上班,在家里懊恼地抱住头,反省自己的疏忽。 但是,哪怕他再不情愿摄入方行舟的血液,肚子里的胚胎依然得到了极大安抚。 平日里,方行舟一走它就会开始疯狂闹腾,可今天他竟一直乖巧地待在腹中,甚至让他上午好好地补了一个觉。 ——然后在中午十一点整,准时制造出强烈到无法忍耐的饥饿。 它每成长一点,对于能量的需求便翻倍扩大,仿佛一个永不见底的黑洞,恨不得将他们所处的整个地球都吞下去。 陆见川其实很清楚。 和肆意玩弄繁衍的“蚁后”不同,他孕育的是一个天生拥有神性的胚胎。在这个真神陨落的时代里,宇宙并没有足够的神秘力量来创造新神,所以他的孕期不可避免会痛苦且漫长。 现在只是开始。 等胚胎发育到后期,只要他一个不留神,或许连他这个母体也会被生吞掉,作为“新神”诞生的祭祀品。 陆见川长长叹气。 不可能一直靠舟舟的血孕育孩子,他作为丈夫和父亲,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毕竟……再怎么烦人,孩子也是亲生的。 他换好衣服,又一次开车前往养殖场。 负责人看到他已经没了昨日的热情,只是两股战战、脸色发白,磕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陆见川冲他礼貌一笑,像进了高档的自助餐场所,细细打量每个家禽圈,最后走向咯咯咯吃食的母鸡们。 今天,他在养殖场待得更久了一点。 一十分钟后,他走出空无一鸡的养殖间,朝负责人亲切致谢,心满意足地开车回去。 这样偷鸡摸猪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养殖场被陆见川吃了个底朝天,负责人天天和老板告状,可陆总却不置一词,每天从市场购入大量家禽填充库存,像是刻意买个儿子吃的,购入量大到甚至影响到了C市的肉菜市场价格。 C市寒冷漫长的冬天终于到了尾声,四月最后一天,方行舟在早餐时间打开电视,听到播音员在里面说: “自四月起来,有不少群众反馈本市肉菜价格持续上涨,尤其是猪肉、鸡肉价格,竟在一十天内大涨30%,引发大量投诉。相关部门收到投诉后高度重视,对肉菜上涨一事进行了深入市场调查,但事因仍未明朗。有专家猜测是因为近期天气转暖,大量禽病爆发导致……” 陆见川听到这里,极不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一声。 他一个人在半月内吃掉了C市30%以上的猪和鸡,却没有长胖半点,甚至瘦了几l斤。 但平坦的腹部终于出现变化,鼓起了一个极难察觉的微妙弧度。胚胎每日被大量鲜活血肉滋养,发育得很快,已经开始隐隐有了四肢的雏形。 比如此刻。 母体在进食 ,另一个母体就在离它不到五米的地方,这是它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它正在陆见川温暖的营养液中舒展自己的身体,幸福地游来游去。 而只要方行舟一出门上班——它会立刻从天使转化为恶魔,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疯狂摄取能量上,用无止尽的饥饿逼迫陆见川,让他出去大量觅食。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靠近方行舟时,它体内属于“人性”的部分会占据上风,一旦方行舟离开,“神性”,或者说“怪物的本能”就会瞬间抢去意志,改变它的行为模式。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陆见川想着,总不能一直和广大市民争夺口粮,家里也不知道还能把养殖场维持多久。 他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蛋,余光里看到方行舟伸手去拿餐刀,思绪立刻中断,像被触发了什么程序,全身紧绷,飞快抓住他的手腕,将刀从他手里夺走。 “?”方行舟看着他,“我只是想切一片吐司。” 陆见川:“我来!” 他迅速将吐司切成均分的三块,然后把餐刀收进自己这一侧,确保方行舟不会又制造任何流血的意外。 做完这些,他松懈下来,将吐司浸满牛奶,弯起眼睛,喂到方行舟嘴边:“老婆,你只要张口就行了。” 方行舟:“……” 他咬住吐司,慢慢咀嚼,望着陆见川笑。 陆见川也跟着笑,道:“什么刀啊剪子啊都太危险了,你的手每天都在做救死扶伤的神圣工作,这些琐事就让我替你服务吧。” 方行舟点点头:“好。” 陆见川悄悄松了口气。 关于猪和鸡的新闻放到尾声,方行舟也要准备出门上班了。他拿起外套,跟陆见川道:“最近的猪肉和鸡肉总不新鲜,今晚我会买牛肉回来。对了,小鹿,帮我去卧室拿一下工卡。” 陆见川热衷于被老婆指使,欣然前往。 但去了卧室之后,他的眼球360度来回扫描,找了许久也没看到遗漏的工卡。 陆见川从门口探出头来,朝楼下喊:“舟舟,你的工卡不在,看看是不是在衣服兜里?” 没人回答。 陆见川愣了愣,心微微一沉,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浮了上来…… 他鼻子轻动,很快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危险气息,脸上所有的神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一净,表情一片空白。 他的手握成拳,喉结滚动,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下来,直勾勾盯着他们刚才坐在一块吃饭的餐桌。 把他支走之后,方行舟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餐桌上,属于他的餐盘里正放着最后一小块吐司—— 五分钟前,他给方行舟的吐司浸满牛奶。 五分钟后,礼尚往来,这块吐司同样被血液彻底浸满,甚至还带着热气腾腾的体温……! 第 27 章 丈夫(补更) 陆见川要疯了。 他眼睛一片猩红,不受控制地将血吐司塞进喉咙里,甚至舍不得咀嚼,直接生咽下去,然后从手臂后探出触手,将盘子里残留的血液舔得干干净净,一边感到烧心般的强烈痛苦,一边在狂热的爱的滋养下幸福得浑身发抖。 肚子里的胚胎激动不已。 大半个月的血肉滋养,似乎都比不上这一块来自另一个母体的鲜血吐司。陆见川的腹部热得厉害,胚胎几乎要顶到胃部,恨不得将胃壁顶破,再钻到里面去直接争抢血液。 陆见川长长吸气,脸色潮红,倒进沙发里,捂住胃许久没有动静。 摄取鲜血的这几分钟内,大脑里一片类似高.潮的空白。 他仿佛又回到了住在鱼缸里的那段日子,小方行舟总是毫无防备,晚上睡觉时喜欢双手朝上,向陆见川袒露两截洁白、脆弱、散发着香气的细小手腕,像是故意引诱恶魔堕落的坏天使。 他呼吸粗重,反复舔舐嘴角,回味记忆里的美味。 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直到最后一滴血也被吸收殆尽,滔天的罪恶感和愧疚终于感紧随其后,冲散了所有情热。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见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四肢开始感到冷意,抬眼慌乱地看向空盘子。 盘子干净得好像被洗过,不剩任何血迹,是他伤害爱人留下的罪证。 他心口直跳,懊恼地撑住额头,从沙发上站起身,围绕餐桌走动,开始后知后觉地疯狂忧心方行舟的身体状态,猜测他到底割破了哪里,才会流出这么多血,多到能浸满整块吐司。 越想,他的身体越凉。 老婆出门这么急,说不定都来不及认真处理伤口,去医院后还要带伤上一整天班,如果身体扛不住怎么办?他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却总是、总是这么喜欢逞能! 陆见川沉着脸,担心得一秒都没法再忍下去。 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失败的丈夫……以及最无用的父亲。 既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也喂不饱自己的孩子。 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将碗筷草草塞进洗碗机,然后走到卧室,从方行舟的衣柜里挑了他上班时会穿的白大褂,再对着镜子调整五官和身形,遮盖住出众的身高和容貌,假扮成二十岁出头的普通年轻医生。 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从家里到医院这条路,陆见川已经非常熟悉。 不仅如此,他对于方行舟就职的医院同样了如指掌,连太平间里有几具尸体都一清二楚。 所以,到达医院之后,陆见川不费吹灰之力地进了门诊楼,上六层,走进外科诊室,顺利看到方行舟坐在诊台后面接诊。 捕捉到熟悉人影的一瞬间,他和他肚子里的胚胎同时放松下来。 陆见川藏在眼镜后的瞳孔飞速旋转,鼻头也敏感地轻动,从方行舟身上捕捉到了残留的血腥味,来 自……腹部。 刚放下来的心又提到喉咙里。 他迫不及待想确认伤口情况,可这里偏偏是人来人往的诊室,方行舟名望很好,才刚刚上班,诊室外已经排了不少人,看数量今天中午前都没法结束看诊。 陆见川甚至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让包括方行舟在内的所有人失去两分钟记忆。 这样的念头刚一转动,有人在他身后道:“嗯?你是哪位?怎么没在科室里见过你?” 陆见川回头,看到一个穿同样白大褂的男人,衣领处别着“实习医生秦鸿博”几个字。 他正抱着一大堆资料,见陆见川没说话,于是又道:“麻烦让一下,我得给方医生送资料。” 说话间,看诊的方行舟听到响动,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陆见川迅速让开道路,背对着方行舟,朝秦医生笑了笑,改变嗓音道:“不好意思。” 方行舟的目光一直灼灼地停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秦鸿博抱着资料去了诊台,片刻后道:“方老师,这是八号床本周的记档,我觉得他已经具备出院条件,刚才他的几位家属都过来了,就等在外面,强烈要求出院……” 沉默间夹杂着资料翻动的声音,陆见川听到方行舟低低说:“嗯,他现在的情况在家里休养也一样。” 秦医生:“好的,我去处理一下。对了,门口那位你认识吗?” 目光又一次锁在了陆见川的背影上。他下意识绷紧肩膀,想先离开这里,以免被老婆发现异常。 还没迈动脚步,他听见方行舟不紧不慢地开口:“前几天人力跟我说,我这边会来一个新来的见习研究生,我记得和你一个学校……应该就是他吧。” 陆见川:“……” 秦鸿博有些惊讶道:“今年这么早就有见习生了!学弟,来打个招呼呀,站在门口干嘛,别害羞。” 陆见川尴尬又紧张,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走到方行舟面前,一开口就差点喊出了老婆两个字,还好及时刹住了车:“老……老师。” 方行舟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 “怎么称呼?” “……”陆见川随口胡诌,“我姓王。” 方行舟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没有过多关注这个“新来的”实习生,跟自己带的研究生道:“鸿博,我这边还在接诊,你带小王熟悉一下科室情况。” 秦鸿博:“没问题,我给他介绍一下。”然后自来熟地驾住陆见川的肩膀,把他往科室带:“走吧学弟,我姓秦,C医大研三,应该是你学长吧?” 陆见川只能继续装下去,乖巧道:“学长好。” “你是不是i人啊,一副很社恐的样子,”秦鸿博笑道,“放轻松,科室人都很好的,特别是方老师,你跟着他就幸福了,他医术好,为人也随和厚道,没这么多规矩。” 陆见川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嗯。”行舟一定是医院里最好的医生! “我带你先转一圈……” 秦鸿博开始正儿八经带陆见川见习。 他明明是混进来给老婆治疗伤口的,结果一个上午都在被迫假装实习生,被热情的“学长”带着绕整个医院两圈,再回到诊室的时候都已经中午了。 方行舟正好接完最后一个诊,站起身收拾桌面,大约是准备去吃饭。 陆见川眼前一亮,想趁此机会把人先弄晕,再好好检查一下伤口。 刚踏入诊室,方行舟忽然开口:“小王。” 陆见川愣了半拍才意识到他在喊自己。 “老……老师,”他又磕巴了一下,“有事吗?” 方行舟嘴角带上一点笑意,道:“还没饭卡吧?跟我去吃饭。” 平日里,只要一听到“吃”这个字,陆见川的胃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痉挛,产生强烈的饥饿之感。 但今天不同。有了那块鲜血吐司填肚子,再加上另一个母体就在身边不远处,胚胎正在肚子里安静地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起来闹腾的迹象。 为了避免相处时间太久而露馅,陆见川婉拒道:“我还不饿,你先去吃吧,我在这里等你。” 方行舟:“等我?” “嗯,等你。等你吃完饭回来给我布置一下任务,我也好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方行舟笑意加深。 他没有理会陆见川的说辞,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去吃饭。” 陆见川毫无抵抗力地屈服了。 他惴惴地跟在老婆身后,和他一起随人群去了医院食堂,看着方行舟点了一份叉烧套餐,然后将饭卡递给陆见川,道:“想吃什么,自己刷。” 陆见川:“我真的不是很饿……” 方行舟像是没听到,又道:“这里的红烧肉很不错。” 陆见川实在没忍住,动了动鼻子,目光悄悄看向窗口里油汪汪、亮晶晶、散发着香料气息的红烧肉…… 五分钟后。 陆见川打了三碗饭,两份红烧肉,一份黄豆猪蹄,一份麻婆豆腐,一份牛排,三份甜点……和方行舟面对面坐下,开始享用医院的午饭。 方行舟没有骗人。 这里的红烧肉确实很好吃! 他不敢多说话,埋头风卷残云般地解决食物,好在方行舟看上去也没有和他聊天的欲望,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那份。 吃到中途,陆陆续续有同事从旁边经过,跟方行舟打招呼,笑道:“方老师又带新研究生了呀。” 方行舟只是笑,道:“对,今天刚来的。” 这样的对话每发生一次,陆见川的脸都会低下几分,最后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如果被发现实习生是自己伪装的,会被赶出家门的吧? 在这样的不安之中,他吃完了一整桌食物,擦擦嘴,抬起头,心虚地对上方行舟的眼睛。 方行舟已经吃完许久了,一直 没有开口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 陆见川有些不好意思:“我吃得比较多,是不是耽误你午休时间了?” “没事,”方行舟道,“吃饱了吗?有想吃的自己去拿,我的卡放在你这。” 陆见川:“饱了,真的很饱,谢谢老师。” 方行舟笑了笑:“那走吧,上去午休。” 他又带着陆见川重新回到诊室里,秦鸿博已经吃完回来了,正在把椅子放平准备午睡,看到方行舟后打招呼道:“方老师今天吃得这么晚啊。” 方行舟:“带小王认了一下食堂的路。” 秦鸿博困得直打哈欠,碎碎念地跟陆见川道:“我就说方老师人好吧,我上次去附二实习,饭票没饭票,饭卡没饭卡,上几天班了都没吃上食堂的饭……” 不多时,他的碎碎念变成低低的鼾声。 诊室里只剩下方行舟和陆见川两人还清醒着。 方行舟给“实习生”也放倒了一个椅子,从柜子里抱来被子和枕头,道:“在这里凑合睡会儿,下午只有一台手术,做完就下班了。” 陆见川压低声音:“你呢?你怎么睡?” “我有自己的隔间,”方行舟道,“……你想跟我一起睡?” 陆见川听到这句,耳朵马上红了,红着红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脸色迅速白了下去,嘴唇动了动,笑不出来。 ——舟舟为什么会对新来的实习生这么热情,甚至邀请他一起去隔间午睡? 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方行舟脸上,道:“不可以,老师手上戴了婚戒,肯定是已婚人士,我不能和你睡在同一个隔间。” 方行舟:“……” 他的嘴角又动了动,似乎是忍住了笑意,点点头,从办公桌顺手拿走了碘酒和纱布,去了里面的隔间:“那你睡吧,午安。” 陆见川的视线犹如实质般跟在他身后。 隔间门合上,方行舟吐出一口气,神色松懈下来,流露出一点疲惫,将锁轻轻反扣住。 他靠上躺椅,解开衬衣,露出腰侧贴着纱布、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 他盯着伤口看了片刻,想到门外好像永远吃不饱饭的爱人,眉眼间柔和了一些。 ——假扮实习生的小鹿真可爱,能乔装到这个程度,肯定等他一走就开始化妆了吧? 他掀开纱布,从旁边拿过消过毒的试管,神色镇定地缓慢挤压伤口,让新鲜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慢慢盛满整根试管。 做完这些,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将试管封好,随手放进公文包中。 刚刚有愈合倾向的伤口重新开裂,露出一点鲜红的肉,看起来狰狞吓人。他面不改色地倒上碘酒消毒,开始自己给自己缝合。 缝合到一半,开了暖气的房间莫名开始变冷了。 他以为是失血过多产生的症状,并没有在意。可慢慢的,冷意逐渐深入骨髓,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粘稠,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在房间里萦绕,甚至……一道沉重又痛苦的呼吸声由远至近,最后贴在了他的耳侧。 有温热的液体坠落,落在他的锁骨处,积成了世界上最小的人工湖,是咸味的。 方行舟微微一愣。 愣神的片刻间,柔软无骨的什么东西缠上他的手腕,夺走了沾血的酒精和缝合线。方行舟的心跳开始疯狂加速,余光中瞥到了一截美丽到极点的触手,正沿着他的腰缓慢缠绕、包裹住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几乎要尖叫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些更深的、甚至自己也不清楚的理由。他的心激动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甚至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抓住那截如梦一样虚幻的触手—— 下一秒,温热的手掌遮住了他的视野。 “午安,宝贝。”一个带着潮湿泪意的声音钻进鼓膜。 方行舟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呼吸猛地一顿,随后软绵绵地倒进身后人怀里,飞速失去了意识。! 第 28 章 过敏 一个温暖的、舒适的、充斥着怡人香气的午睡。 方行舟从深眠中醒来,舒服得伸了个懒腰,坐在躺椅里迟迟回不过神,好像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他身上盖着一件毛毯,有点眼熟,似乎是一个小时前递给陆见川的那件。 大脑还没有开机,他没有想起来自己睡前锁了门,也提不起力气思索这块毛毯是怎么飞进来的,只是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下意识摸了一下小腹,那里柔软光滑,却莫名地在隐隐作痛。 ……或许是中午吃得太急了,有些岔气。他想。 他看了一眼钟表,离下午的上班时间还差五分钟。 外面传来极轻的敲门声,伴随着陌生有礼的温言细语:“方老师,你醒了吗?要准备上班了哦。” ——是假扮成实习生的陆见川。 方行舟忍不住露出笑容。 小鹿化了妆,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声线,以为可以伪装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股奇特的幽香,是只有他能闻到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见到他的第一眼,方行舟就认出来了。 甚至哪怕他穿上裙子,伪装成女人,他也一定能一眼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方行舟从躺椅中起身,换上工作服,拉开门,道:“我醒了。” 新来的“实习生小王”正站在门口,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瞳孔很深,里面像是含着沉甸甸的千言万语,和上午时的情绪截然不同,而他们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个午睡的时间。 方行舟微微皱眉。 甚至,在眼前这张普通年轻男性的脸上,情绪出现了诡异的分离。他的上半张脸是低落的,下半张脸却冲方行舟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笑一边递过来一杯温度正好的茶,道:“喝杯茶润润嗓子,办公室开着暖气,午睡完嗓子会很干。” 方行舟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眼尾。 那里有些发红…… 心脏轻轻抽动,方行舟接过茶水一口气喝完,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问:“中午没睡好吗?不习惯?” 陆见川悄悄瞥向他的下腹,确认洁白的衬衣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然后努力压制心中翻滚的情绪,假装发困地揉揉眼角,道:“在学校没有午睡的习惯,有些睡懵了。” 方行舟回了一趟隔间,从个人衣柜里拿出一件带夹绒的外套,道:“你不是正式医生,不用起这么早,再睡会吧。” 陆见川闷闷地接过衣服:“老师,你对实习生真好。我现在已经不困了,还是给我安排一点任务吧。” 方行舟又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秦鸿博应该查房去了,他也要准备手术,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没法一直在这里守着他。 “你想做什么?”他问。 陆见川道:“端茶倒水,整理办公桌,打扫卫生,只要能帮上忙的工作都可以。” 方行舟从书柜上抽出一本砖头厚的教科书,塞到陆见川怀里,道 :“就在这里学习吧,下班前我回来抽查进度。不要乱走,饿了的话自己去食堂,两点半之后会有点心买。” 陆见川:“……” 他僵硬地看向书本封面,遭到了一些死去的大学记忆的攻击。 方行舟仍然不放心,又交待道:“如果到了下班时间我还没结束手术,你就先回去。开车要小心,这边人多车多,不要超速。” 陆见川点头:“好的,老师。” 方行舟看了他几秒,盯着发红的眼尾,莫名感到极为在意。 陆见川以为被发现了异样,一点点绷紧肩膀:“还有什么事吗?” “我手术的时候,要是你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方行舟装作不经意地慢慢道,“自己先挂个号去看看,好吗?妇产科在五楼,3室的安医生和我相熟,比较好说话。” 陆见川:“……什么?” 方行舟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再重复,从架子上拿过自己的围巾,缠在陆见川脖子上,最后道:“好好待在这里。” 陆见川目送他穿好白大褂离开科室,眉头一点点皱起。 ……挂妇产科? 为什么要让新来的实习生挂妇产科?而且……怎么能随便给别的男人围围巾?! 陆见川本就低沉的心情更加低沉,他在诊室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专业书,很快便忍耐不住,从身体内部钻出一小条触手,沿着天花板悄无声息地爬到手术室外面,眼也不眨地盯着专心工作的方行舟。 从下午一直盯到晚上。 今天的手术比想象的棘手,方行舟下班有些迟。陆见川为了逃避被检查功课,在他回办公室的前一秒飞快离开,一路风驰电掣开车回到家里。 一小时后,方行舟紧跟着到家,两手照旧提着几大袋新鲜的肉类,站在玄关边换鞋边问,假装他们已经分开了一整天:“今天过得怎么样?” 话音还没落地,陆见川将他连人带东西一把横抱起来,大步走到餐桌边,将他放到餐桌上,低头热切地堵住他的嘴唇。 不用再和自己的爱人伪装不认识,他满腔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一边接吻,一边空出手来,握住方行舟的脚腕,帮他取下脱到一半的鞋子,手指顺着宽松的西装裤裤口探进去,一路滑过细腻的小腿,最后停留在刻了名字的皮肤处。 方行舟的呼吸逐渐急促,挣扎几下想将他推开,然后被他一口咬在了嘴角处。 这一下咬得有点急,出血了。 陆见川微微一愣,浑身触电般颤抖一下,刚涌上来的情热迅速散去。 他舔掉方行舟渗出的血丝,拉开两人的距离,手不再继续,而是安安分分握着他的腰。 “舟舟……”他瞳孔微微泛红,直勾勾盯着破口的地方,“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方行舟舔了一口几乎称不上伤的地方,对陆见川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 他揽住陆见川的后颈,将他拉到身前,重新堵住他的嘴唇,然后在他 的下嘴唇处礼尚往来地磕了一下,再用舌尖缓慢地卷走一点血珠,将它作为接吻的调料,缠上陆见川柔软灵活的舌头。 这个动作把被吓退的火苗迅速烧成大火,他们靠着餐桌疯狂接吻,一直吻到下巴发麻,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目光依然牢牢黏在彼此身上。 方行舟抬起小腿,将陆见川勾到自己身前,手探进衬衣,反复抚摸他微微凸起的温热小腹,呼吸越来越粗重,眼中慢慢蒙上醉酒般的迷恋,低声问:“宝宝今天乖吗?” “很乖,”陆见川的呼吸同样不稳,伸手覆住爱人的手背,“从没有这么乖过。” 今天他没有去养殖场祸害鸡和猪,竟一整天都没有感到挠心抓肺的饥饿,一半是早上那块吐司,还有一半是因为……他全天都待在孩子的另一个爸爸身边。 对肚子里的蛋来说,世界的构成似乎很简单。 吸收力量、靠近爸爸。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方行舟笑了起来,俯身下去,温柔亲吻陆见川腹部的纹身,道:“他又长大了,你看,我的名字已经开始变形。” 陆见川也跟着笑,笑起来的时候腹部轻轻震动,好像是里面的小家伙在朝他们打招呼。 “肚子还饿不饿?”方行舟保持着这个姿势,嘴唇与腹部离得极近,似乎在认真和蛋说话,“今天两顿饭有没有好好吃?没吃饱的话要跟我说,我会努力给你加餐,嗯?你喜欢肉食还是素食?喜欢红肉类还是白肉类?或者喜欢一些动物的血液?” 陆见川本来在欣赏方行舟白皙的后颈,听着听着,他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他握住方行舟的肩膀,紧张道:“老婆,它一点都不饿,你别吓唬它了,小孩子怎么能吃什么血液呢……怪吓人的。” 方行舟又一次眷恋地吻过刺青,然后从餐桌上站直身体,眼睛里带着笑意,看向陆见川:“我跟他开玩笑的。小鹿,你今天在家里没出门吗?” 陆见川轻轻咳嗽一声,挪开视线。 “嗯,没怎么出门,就在家里看电视。” 每次他说一些明显的谎话时,脸颊处的肉就会紧紧绷住,眼睛也会不知道看哪里好……方行舟笑意加深,吻过他紧绷的侧脸,点了点头。 整天在家里待着也无聊,像今天这样偶尔出来走走挺好的,陆见川想要玩扮演游戏,他也乐意陪同。 至少今天——方行舟能够感觉到,他和孩子的状态都明显好转很多。 “晚上吃土豆炖牛肉?”他主动递来台阶。 陆见川巴不得他错开话题,立刻道:“好啊,我们一起做。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另外做了几道菜,再加个炖牛肉就够了。” 方行舟卷起衣袖,和爱人走进厨房里,开始准备今晚的晚餐。 新买的十斤牛肉一次全部炖进锅里,再配上大量的土豆,以及番茄、莴笋、腐竹等营养丰富的配菜,最后用巨大的不锈钢脸盆端上桌子。 而陆见川也从微波炉里端出他提前做 好的菜,他做的是猪肝枸杞叶汤、爆炒腰花、蒸生蚝、醋溜牛血、鲍鱼鸡……清一色的大补,和他们平日里习惯吃的口味截然不同。 方行舟看到菜色微微一愣。 他抬头望向陆见川,轻轻挑眉,道:“看起来你对我最近的表现有一些……不满?” 陆见川一时间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老婆解下围裙:“嗯?什么不满?……是说菜的味道吗?” 方行舟笑了一声,没说话,把围裙放回厨房。陆见川迟钝片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整个人僵住,连声道:“没有,怎么会?老婆,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行舟:“哦,那是你需要?” 陆见川:“……” 他正色道:“其实是有一点不满意的,舟舟,你体力太差,总是半途就昏睡过去,一定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好,要多吃点补补身体。” 方行舟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是吗。” 陆见川:“……嗯。只有一点点。” 讲出堪称致死性的危险真心话,他勾起嘴角,飞速转移话题:“家里没米了,今天没煮米饭,不用盛饭,直接吃吧。” 方行舟怕他吃不饱,在厨房里翻了一会,从冰箱中拿出今早剩的半包吐司,正好可以泡汤汁吃。 他拿了碗筷和吐司回餐桌边,但不知为何,一看到吐司,陆见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正准备盛汤的手顿在半空中,嘴唇缓慢地拉出一条紧绷的线,视线死死落在吐司片上,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什么东西。 “……你拿这个……干什么?”他一字一顿,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转移到方行舟脸上,迟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吐司片,怎么了?”方行舟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配炖牛肉的汤汁会很好吃,可以试试。” 陆见川:“……” 他深深吸气,努力把今天中午看到方行舟从伤口挤血的画面屏蔽掉,但越想屏蔽,那些记忆便越发清晰,几乎要扯断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神经。 陆见川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把手里的碗放下,一把夺走方行舟手中的吐司,直接丢进冰箱最底层。 “行舟,我得了严重的吐司过敏症,”他严肃地说,“非常严重,严重到只要一看到吐司就会因为伤心过度而死掉。” “家里再也不要出现任何吐司了。” “再、也、不、要。” 方行舟:? 他愣了愣,记忆的某个角落隐隐起了波澜,但又很快被未知的力量平息下去。 吐司怎么了……?! 第 29 章 吐司 “吐司怎么会是过敏原?”方行舟微微皱眉,“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吐司过敏的?有哪些过敏症状?是里面的某种谷物过敏,或者是鸡蛋过敏?” 陆见川坚定道:“不要问了,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吐司出现在餐桌上。” 方行舟:“……” 说着,他甚至拉过方行舟的手,贴在肚子上,一字一顿地强调:“这一位也不想再吃任何吐司制品!” 肚皮非常应景地动了一下,也不知道里面的家伙是在表达同意还是反对。方行舟没忍住笑了,不再继续纠结下去,只当这是孕夫无关紧要的新癖好,道:“好,以后家里都不吃吐司。” 陆见川似乎仍不满意,盯着他看了一会,鼻翼像狗一样轻轻动了几下,确认今天的晚餐中没有被“加料”,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过饭之后,陆见川主动抢着洗碗,然后埋头在厨房里许久没出来。 他把家里所有刀具的刀柄都拆卸掉,再用砍刀剁下来一节触手,按照刀的数量切成数块,将它们伪装成新的刀柄。 新的刀柄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都和原来的刀柄没有任何不同,但只要有人一握上它,就等同于握住了陆见川身体的一部分,能够立刻被他感知,并且跨越时间和空间引来他的注视。 方行舟在客厅打扫卫生,听到剁肉的声音,远远地问:“没吃饱?需不需要帮忙?” 陆见川用纸巾擦掉砧板上沾染的触手粘液,心情终于变得愉快,勾起嘴角,道:“不是的宝贝,我只是在挥舞刀具锻炼身体。” 方行舟:“……”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嗡嗡的吸尘器的声音。方行舟停在厨房门口,将门拉开,看到陆见川把所有的刀都摆在台面上,正一把一把仔细擦拭,擦完后再将刀拿起来,认真欣赏几秒之后才放回刀具架上。 自从怀孕以来,陆见川的奇怪举动越来越多了。 方行舟靠着门框,道:“我去参加你和王斐的订婚宴之前,也是像现在这样,一把一把地挑选趁手的刀具,选中之后还会挥舞几下锻炼身体。” 陆见川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甜蜜的情话,忍不住加深笑意,目光缓慢滑过剩下的刀具,最后选出了砍刀、剔骨刀、和水果刀,问:“挑的是这些吗?” 方行舟:“嗯。” 陆见川弯起眼睛,开始细细回味那一夜的美味,道:“老婆,你真可爱,生气的样子也可爱得不行……我们的订婚夜真是个美好的晚上,可惜那些刀都丢在现场了,不然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刻下我们订婚的日期,以后留给宝宝做纪念,让它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说着,他拿起水果刀,递给方行舟。 方行舟接过刀。 不知是不是陆见川握得太久的原因,刀柄竟然是温热的,好像带着什么生物的体温,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他低头看了两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拿着这把刀给陆见川 切了一盘橙子。 切的过程中,陆见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鼻腔里发出极轻的呻.吟,似乎被方行舟握在手里的不是刀柄,而是他不可言说的尾巴。 橙子很快切好了,方行舟将刀冲洗干净,连同其他刀一起收进刀架,道:“别看刀了,吃完橙子然后早点睡觉。” 陆见川耳朵发红,意犹未尽,飞速解决完橙子,得寸进尺道:再帮我削个苹果好吗??” 方行舟于是又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平日里拿手术刀的手用来削苹果显得有点大材小用了,最后削出来的苹果皮一条到底、粗细均匀、薄如蝉翼,准备丢垃圾桶的时候被陆见川接了过去,一整条塞进嘴里。 方行舟:“……没洗。” 陆见川细细咀嚼品味:“好吃,再来个梨子。” “……” 方行舟轻轻叹气,又拿出梨子,这次先清洗干净再开始削皮,陆见川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看着,视线一动不动落在他白皙修长手指上,等着被投喂。 两人在厨房里站了许久,一直到吃完了整个冰箱里的水果,陆见川终于舍得让方行舟放下水果刀。 把刀插。进刀架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方行舟的错觉,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舔了他一下,像某种动物的舌头…… 他皱眉去看。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木制的刀柄而已。 陆见川从一侧揽住他的腰,嘴唇贴上他的耳廓,满足道:“舟舟,睡觉了。” 方行舟仍隐隐觉得不安,又看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点点头,离开厨房跟着陆见川回卧室。 第二天。 越来越虚弱的陆见川睡过了头。 方行舟没有打扰他,悄然起床,洗漱过后先去厨房做早点。 吐司不能吃,那就炖点八宝粥,炒两个菜……他拿出西红柿和鸡蛋,从刀架里取出刀,然后忽然停下动作,又一次莫名被刀柄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刀柄。 刀柄也看着他。 可不管怎么看,从外观上……这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刀柄、一把普通的刀。 方行舟艰难收回视线,提起刀将西红柿一分为二。红色的汁水从西红柿中渗出,将泛着白光的锋利刀刃染脏,像流出来的属于蔬菜的血液。 方行舟像是被触发了什么程序,又停止动作,迟迟没有下第二刀。 呼吸逐渐急促。 熟悉的微妙感觉再次浮上心头,明明陆见川还睡在卧室里,他却莫名觉得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并非赖床,而是因为极度的饥饿和虚弱无法起身。 这种感觉只要一冒头,便会迅速愈演愈烈。很快,连带着他的胃也开始痉挛,似乎体会到了与陆见川相同的饥饿,一种想要将全世界都塞进嘴里咬碎吞进去的……永无止尽的狂热饥饿。 他深深吸气,闭上眼睛,指尖微微发抖。 如果他是某些低等动物就好了。他想。 这样就能将血液转化为养料,哺育给饥饿的伴侣和孩子…… 疯狂的念头慢慢充斥整个大脑,方行舟重新睁开眼,盯着西红柿,忍不住拿来勺子,将里面的软肉挖着吃掉,留下一个漂亮的、鲜红的圆圆半壳。 ?想看独行醉虾写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 29 章 吐司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然后,他将这半边空西红柿放进碗里,再次拿起刀,扫视自己的左手臂。 这周都没有手术,他想。一点点伤不会影响什么。 而且,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似乎很强,无论多严重的伤,不超过两天就能飞快痊愈到不留疤痕,这次应该也一样。 想着,他将刃对准手腕处的动脉,面不改色地割了下去—— 他能百分百肯定,刀刃绝对划开了什么柔韧的东西,可就在落刀的那一瞬,他的精神忽然出现了刹那的恍惚,眼前也似乎有繁复美丽的花纹一闪而过……再回过神来时,刀刃仍然温柔地贴着他的手腕,没有被割破的皮肤,没有涌出的血。 方行舟嘴唇轻张,瞳孔中浮现出一点迷茫。 是昨晚又没有睡好吗? 他皱起眉,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而是凝起神来,坚定地第二次提起刀——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沉重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带来一阵熟悉的幽香。方行舟心微微一沉,转过头去。 陆见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脸色苍白,清澈的瞳孔里压着黑沉沉的情绪,视线直勾勾落在他的手腕上,瞳孔收缩到了类似于兽类的程度,整个人看上去陌生又危险。 方行舟下意识想把刀收起来,可陆见川将他的手腕握得极为用力,不允许他动弹一下。 “你、在、做、什、么?” 他一字一字,轻而严厉地问。 方行舟挪开视线,不愿与陆见川对视,沉默几秒后才开口,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声音难得虚浮:“我只是想……试一下刀有没有钝掉。”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劣质到极点谎言。 陆见川脸色果然变得更差了一些,方行舟这段时间的连续受伤已经将他的理智弄得岌岌可危,一些糟糕的情绪正在蠢蠢欲动,在彻底爆发的边缘不停徘徊。 他努力吸气,告诫自己冷静一点,指腹却忍不住越发用力,死死压着那根跳动的腕动脉,声音几乎是从喉咙和牙齿间挤出来的:“你是医生,行舟,你应该很清楚,这里是动脉,一旦把它割破,人类脆弱的身体会在极短时间内因为失血过多而走向死亡……你是想让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还是想让我陪你一起殉情?嗯?” 方行舟被抓了现行,无可解释,只能将另一只手覆在陆见川手背,低声安抚道:“我很抱歉,小鹿。我做过很多台手术,知道分寸,只会浅浅割破一点,及时止血的话……” “分寸?你明知道这很危险,明知道!”陆见川一下提高音量,气得声音发抖,终于有机会将话彻底说开:“我不喜欢血液,也不需要被血液喂养,肚 子里的孩子同样有的是获取养分的办法,到底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自己?已经⒒⒒[,已经……” 已经发生了四次,而且选择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危险,是想要将他彻底逼疯吗? 方行舟只能沉默。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莫名地笃定爱人和孩子饥肠辘辘,而且最需要的就是他的血液?这些话绝对是毫无理智的,甚至值得陆见川将他送到医院去,挂个精神科好好看一下。 良久,他半垂下眼睛,道:“抱歉。” 陆见川一腔怒火打在棉花里,又气又难过,衣袖下的关节处不受控制地冒出一截触手。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用触手绑住眼前人,再把这栋别墅变成没有任何人能进入的密室,将方行舟永永远远藏在只属于自己的安全巢穴中,让他除了继续生孩子和带孩子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十年前,这个念头曾在他的脑中疯狂生长,只差一点便要付诸实际,但异研所的前特管员跟他说:“人类虽然是一种娇弱金贵的生物,但也不能放在温室里养,因为在温室待久了会从脑子内部生出病菌来,而一旦脑子生病,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他依照这个说法,将老婆平平安安地精心养到二十六岁,可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他的脑子里还是会长出了病菌,不仅尝试剖开自己的腹部,现在甚至想割开自己的手腕? 陆见川额角突突直跳。 他不敢再和方行舟待在同一个空间,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做点什么,松了握着他手腕的手,夺过那把刀,将他推到厨房外,嘭地一声把门拉上。 “这段时间再也不许接近厨房!”他生气地说,“好好待在外面!” 方行舟甚至来不及解下围裙,已经被爱人关在厨房外面。 他低下头,看向完好无损的左手手腕,努力回忆刀落下时的触感。可无论怎么回想,他都能确定——刀刃割开了什么东西。 但他的手腕上没有任何伤口。 他的精神出问题了吗?或许是的……从陆见川怀孕开始,他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了,总是会产生许多无法理解的冲动。 眉头越皱越紧,他把手握成拳,藏进口袋里,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 陆见川明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身上也只套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冰凉的瓷砖上将那个倒霉西红柿剁得砰砰直响,眨眼就将它剁成了西红柿泥,仿佛它是此生最大的敌人。 这一幕让方行舟的太阳穴一阵麻烦的疼痛。 糟糕。他想。 小鹿真的生气了。 而且看上去前所未有的、非常、非常生气。! 第 30 章 深爱 怎么办? 一般情况下,陆见川脾气极好,人类社会那些琐碎无聊的情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方行舟,而只要是涉及到方行舟的事情,他又总是毫无底线满足爱人的一切需求,从不轻易生气。 两人在一起整整十年,吵架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方行舟仔细回忆很久,除了毕业时被人拍了错位照、以及这次和王斐的假订婚宴这两次矛盾以外,其余一件都想不起来。 生气的陆见川实在是太罕见了,他并没有太多处理经验,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很快,陆见川把早餐做完,端到桌上,脸色依然沉得要滴水,抱着那堆刀一言不发地上了二楼。 方行舟没什么信心地叫住他:“小鹿,我们再聊聊,很抱歉今早吓到你……” 陆见川在楼梯间脚步微顿,竟没有理会老婆的示弱,假装一个字都没听见,怒气冲冲地径直回了卧室,嘭地把门带上。 方行舟:“……” 怎么办?他有些茫然。 上班要迟到了,他没有胃口吃早饭,走到二楼,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陆见川正坐在地上,拿着磨刀石,把刀刃一把接一把磨钝。 他又喊了一声:“陆见川。” 陆见川留给他一个背影。 方行舟叹气,最后道:“等会记得要吃早餐。”然后把卧室门合上。 医生的工作不比其他,没法轻易请假,他只能把家里的摄像头打开,挪到卧室门口,确保离家后依然可以随时查看陆见川的动向,然后换上衣服出门上班。 先冷静一下也好。 包括他自己……也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搞清楚大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大门轻轻闭合,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从车库传来,逐渐驶向主道,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听不见。 陆见川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直接甩掉刀具,大步走到卧室外,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客厅、以及桌子上一口都没有动过的早餐。 他的神色越发冷了起来,盯着那桌菜看了许久,然后慢慢伸手捂住胃部。 今早,被吓到的不仅是他,还有肚子里的胚胎。 受了惊之后,方行舟又很快从它身边离开,照常开车去十几公里外的医院上班,它不出所料开始在肚中翻天覆地地闹腾,闹腾得让陆见川的五脏六腑迅速融化,差点将他的腹部腐蚀出一个大洞。 腹中绞痛,心脏绞痛,头也在绞痛。 各种情绪混在一起,把他的人类大脑搅拌成浆糊。陆见川微微眯起眼睛,品味着这种罕见的复杂情绪,很多刚刚压制下去的念头重新蠢蠢欲动。 还是把他抓回来吧?他想。 然后剥掉身上这层的人皮,给他看自己的触手,告诉他——枕边人一直都是假扮人类的怪物,肚子里怀的也是一个小怪物,然后把他绑在床头……嗯,最好把衣服也都藏起来,让他永远出不了门,也拿不到任何 可能制造伤口的东西,只能安安全全待在巢穴里,被分泌的黏液每天滋养着,健康长寿地一直活下去…… 把他抓回来……守住。 陆见川探出一点猩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嘴角,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便兴奋得直发抖。 胚胎因为母体的兴奋而加倍活跃,尽管它并不知道陆见川的念头代表着什么,却本能地感到期待,渴望另一个母体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再分离。 它的活跃,让陆见川饿得几乎想把自己的身体消化掉。 触手飞快蹿出,一条冲向餐桌,将爱人剩下的早餐一扫而空,两条钻进冰箱,卷走里面储存的所有食物,剩下的几条在客厅翻箱倒柜,找出一切能够提供养料的东西,用尖牙咬碎,大口吞进体内。 五分钟后,客厅只剩下一片狼藉,陆见川又转化成人形,变回普普通通的实习医生“小王”,拿起车钥匙,一路开车赶向向医院。 他很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失控。 怪物的意识侵占属于人类那部分的神智,情绪逐渐变得冷漠麻木。他好几次尝试将理智拽回来,可肚子里还有一个同样发疯的小怪物。 双份的发疯,做出点什么似乎也合情合理。 ——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婆最近实在太出格了,一而再、再而三踩着他的心尖来回碾压,甚至他们吵架到这个地步还惦记着上班,上班前一口也没吃他做的早餐。 ……做点什么合情合理。 陆见川用力捏着方向盘,又一次想。 他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没有坐电梯,而是一路走上六楼,给了自己最后的冷静时间。 每走一级台阶,他的脑中都会翻来覆去放那些噩梦般的画面,难以自控地想着贯穿整个腹部的伤口、缓慢流满整个试管的血液、贴着手腕处脆弱皮肤的刀刃…… 呼吸沉重到像灌了水银,心脏的跳动带着要把肋骨撞断的气势。 六楼。 陆见川捂住难受的胸口,推开防烟门,走进嘈杂喧闹的候诊大厅,从数不清的味道中敏锐辨认出爱人身上的气味,在距离诊室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沉沉地看向里面正在接诊的人。 触手代替人类的手掌,从体内探出一个尖,藏在衣袖的阴影之中。 诊室里,方行舟穿着白大褂,五官遮在口罩下面,只露出一双沉稳冷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下带着淡淡的疲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同样心情很糟糕。 就诊的患者滔滔不绝地诉说病痛,方行舟耐心地听着,片刻后从口袋里拿出照明笔,俯身查看患者的瞳孔情况,然后敲下诊断书,条理清楚地向患者说明用药的注意事项。 这位患者看起来快八十岁了,却是独自一人前来就诊,听力不太行,一些注意事项需要反反复复说好几次,五分钟就能结束的就诊拖了快二十分钟。 但方行舟一直保持着极为稳定的情绪,哪怕今早和怀孕的爱人闹了矛盾,依然能平静地跟老 人讲上二十分钟,确保他全部明白之后才叫下一个号。 起身时,老人用力握住方行舟的手,红着眼睛说了一大段感激的话,几次提到之前的手术,看起来是一直在方行舟这里看病的复诊患者。 ?独行醉虾的作品《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方行舟朝他笑,带着乌青的眼睛微微弯起。 …… 陆见川站在角落里看。 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在他的心脏里进行,一些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不停涌出,像未知的激素一样溶解在血液中,顺着心房流向全身。 很神奇,他仅仅只是看着,即将发狂的神经便被看不见的手抚平了,甚至肚子里饿到发疯的胚胎也镇定下来,跟随他越来越平稳的心跳一起跳动。 藏在宽大袖口下的触手消失,重新变回人类的手掌形状,再慢慢握成拳头。 他又想起了前任特管员跟他说过的话。 “人类是一种娇弱金贵的生物,但也不能放在温室里养……” “脑子里会生出病菌……” 他像是终于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缓缓吐气,属于怪物的张牙舞爪的思绪变得温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挫败感。 他不能这样做。 哪怕整个人类社会在他看来无聊到毫无意义,但他的爱人金贵、骄傲、柔弱,如果被怪物拖进巢穴,远离了人间的烟火气,一定会迅速从脑子里长出霉菌,然后郁郁寡欢地死掉吧? 陆见川意识到这一点,痛苦得几乎要从触手口器中分泌出眼泪般的黏液。 他攥紧拳头,站在角落中眼也不眨地盯着方行舟,仿佛又回到了扮演水母的时候,被困在鱼缸里,整日整夜看着生病的小方行舟,恐惧又煎熬,却不知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而诊室里的方行舟也一直心中忐忑。 在看完了上午的患者之后,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家里的监控画面,想看看生气的恋人现在在做些什么。 ——画面里空无一人。 卧室门开着,刀具散了一地,磨刀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转动摄像头,看到客厅一片狼藉,所有柜子都被人打开,餐桌上留着没来得及洗的脏盘子,冰箱门也忘了关,里面空空如也。 方行舟脸色骤变,从诊台后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叫来秦鸿博:“我家人出了点事,必须马上回去一趟,下午让林医生帮忙代值一下。” 秦鸿博还没应声,他已经大步离开诊室,几乎是朝着电梯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拨陆见川的电话。 跑着跑着,他的脚步又一点点慢了下来。 方行舟在人群里看到了他的“新实习生”。 后者也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神色灰败,像是一个人承受了巨大的失败,平日里清澈透亮的瞳孔黑沉沉一片。 方行舟心口收缩,挂断电话,然后慢慢朝他走过去,直到两人面对面。 他们安静地彼此对视。 方行舟吐出一口气,勉强勾起一点笑意,假装什么都 不知道地问:“小王,今天怎么现在才来?” 陆见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长时间的凝视让眼球变得很干涩,眨眼的这半秒内,属于怪物的疯狂念头随之消散,人类的情绪重新涌上来,迅速分泌出湿润的液体,滋养干到发红的眼膜。 他听见自己郁郁开口:“……跟老婆吵架了,心情不好,所以来晚了。” 方行舟的笑容加深了一些,笑意终于蔓延到眼睛里。 “这么巧,”他说,“我也跟爱人吵架了,今早出门前他还很生气,不知现在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吃饭,真让人担心。” 陆见川直直看进他的瞳孔深处,试图透过眼眶和前额一直看到藏在里面的脑花结构,这样或许就能理解眼前人类的复杂思绪。 “你很爱他吗?”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迫切。 “当然,”方行舟举起手,朝他展示无名指上丑到令人发指的订婚戒指,“我非常爱他,爱他甚至超过爱自身,如果某天他需要我为他付出生命,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陆见川的眼球一点点泛起血丝。 “我也是,”他呢喃着说,“我也爱他,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可他还是会和我吵架,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方行舟握住他的手臂,在他的指责中感到阵阵汗颜和心虚,轻咳一声,道:“谈恋爱难免会吵架,这没什么,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一定很饿了。” 陆见川垂下眼眸,看着方行舟的手,和强烈的饥饿对抗几秒,最后屈服地点了点头。! 第 31 章 心理 方行舟把公文包重新放回诊室里,然后带着陆见川去食堂吃饭。 今天食堂菜色不错,他把每个菜都点了一盘,独自在角落里占了一整桌,刷空了这个月的饭卡。 两人面对面坐下。 明知道陆见川就坐在自己眼前,他还是一边吃饭一边打那个绝对不可能接通的电话,眉头微皱,表现出心不在焉和焦虑,频频盯着手机看。 电话果然没人接,打了十几分钟,他把手机放下,轻轻叹气。 陆见川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想打给谁?”他明知故问。 方行舟道:“给我未婚夫,想问问他吃饭了没有,不过估计还在生气……所以不接我电话吧。” 陆见川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假借别人的身份指责道:“你一定干了很过分的事情,才会惹得他这么生气。” 方行舟也跟着笑了笑,给他夹了一块鱼,道:“确实是干了过分的事,我很担心今晚能不能顺利回家。小王,你觉得我该怎么哄他?” 陆见川将鱼塞进嘴里。 方行舟回到他身边之后,腹部烧心的饥饿感已经大幅缓解,进入可以忍耐的范围,胚胎也安静不少,不再像早上那样拼命地折腾。 他细细咀嚼这块鱼肉,把自己咬下的每一口都当成对老婆的妥协,咀嚼了三四十下,一直到所有情绪都妥协没了,才伸出筷子给方行舟也夹了一块鸡肉,然后道:“我觉得老师的未婚夫一定是个很好哄的人,哪怕你做了再过分的事情,他也舍不得把你关到门外吧。” “不过,”说到这里,他又转了一下话头,“或许会等你回家之后把你锁在卧室,以后都不让你出门了。” 说这句话时,他挪开了视线,盯着碗里的米饭,仿佛只是讲了一个不经意的玩笑。 方行舟很配合地笑了起来。 他道:“倒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我觉得……就算把我关起来了,不出一个礼拜,他一定又会心软放我出来。我未婚夫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善良,单纯,诚挚,而且很爱我,所以就算一时气急,也不会做真正伤害我的事。” 陆见川听着这些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碗,心口砰砰直跳,嘴唇几次张合,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方行舟问:“你觉得呢?” “……” 陆见川默默地数着米饭,耳朵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红色,不争气地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他的声音不经意间变得柔和,道:“我不认识他,或许是吧。” 方行舟镇定自若道:“嗯,有机会的话带你认识一下,你们应该会很聊得来。多吃点,不够我再帮你买。” 陆见川红着耳朵颔首,又道:“能跟我再讲点你未婚夫的事吗?我对他挺好奇的。” 方行舟知道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趁热打铁,开始很自然地夸赞自己的另一半,声音平缓,耐心十足,跟今天和老年 患者交代用药注意事项一样情绪稳定,把陆见川夸到食欲大好,将一整桌饭菜全部扫光。 方行舟见他吃得香,终于后知后觉感到饿,将自己碗里的食物也吃干净,然后拿起外套,道:下午我没有手术,你就跟我待在诊室里,不要出去乱走。 ?想看独行醉虾写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 31 章 心理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陆见川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他身上,防止他又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自然对此毫无异议,跟他回了诊室。 秦鸿博刚刚躺下准备午睡,看到方行舟带实习生进来,忍不住愣了愣:“方老师,你不是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吗?” 方行舟悄悄瞥了一眼陆见川,后者挪开视线,假装没有在听。 他道:“……没什么,还是等上完班再回去。” 秦鸿博道:“你也太拼了,还是要适当平衡一下生活和工作,我记得老师是刚刚订婚吧?新婚小夫妻要花时间恩恩爱爱才行,这么拼命三郎影响夫妻感情啊。” 方行舟:“……” 他又一次看向陆见川,刚才还在假装没有听的人此时正连连点头,对秦鸿博的话表示极力赞成。 他轻咳一声,道:“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秦鸿博又传授了几句恋爱小技巧,然后戴上眼罩,道:“老师也早点休息吧,午安。” “午安。” 方行舟给陆见川取来自己的被子,压低声音:“你也好好睡一下。” 陆见川点头,凑过来:“午安。” 方行舟去了自己的小隔间里。 诊室陷入寂静。方行舟靠上躺椅,盖着脱下来的白大褂,心中难得的感到安定,闭上眼睛静静回顾今早发生在厨房里的一幕,试图找到合理的答案。 为什么他会坚定地觉得小鹿需要鲜血? 以及,为什么他的手腕会毫发无伤……? 想着想着,还没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神秘的幽香,意识迅速被拽进深眠之中,没能察觉到有触手生物悄无声息地入侵了房间,正顺着他的脚腕缓慢爬动…… …… 方行舟睁开眼。 很神奇,陆见川在诊室的两次他都睡得特别好。 但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做了一个和蛇有关的梦。那些阴暗冰凉的生物霸道地将他层层缠绕,压得他胸口发闷,让他不得不张开嘴用力呼吸,而刚一张开牙齿,它们的计谋便得了逞,立刻将尾巴尖狡黠地探进他的口中,肆意拨弄、占领…… 方行舟起身,洗了个凉水澡压下身上的躁动,拉开隔间的门。 陆见川正站在门口,递给他温热的茶水。 “老师,睡得好么?”他笑着问。 方行舟看到他嘴边的笑意,心头微微一松,也跟着露出笑容,将水喝光,道:“睡得很好,谢谢。我要开始工作了,你坐在一旁听吧。” 陆见川点头,安静地坐在旁边。 肚子里的胚胎还在睡,另一个母体的气息让它感到很安全,今天消耗的情绪全部化成疲惫, 吃过饭后便一直在腹中困得没动静。 陆见川陪着方行舟工作到下班。 为了给爱人伪装的时间,方行舟故意道:“我还要去查一下房,已经下班了,你先回去。” 果然,陆见川立刻起身,毫不留恋:“你也早点下班,别太累。” 方行舟应声,目送他离开,然后在诊室里多待了半个小时,看到摄像头里出现陆见川急匆匆赶到家里的身影。 一到家,他便敏锐地察觉到镜头的存在,转身径直望向角落,隔着屏幕和方行舟对视。 下一秒,画面黑了。 嗯,警惕意识还是很强。 方行舟勾起嘴角,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才拿上东西下班回家。 到家里天已经全黑了,在打开门之前,他轻轻吸气,没有用钥匙,而是客气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刚敲到第三下,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身家居服的陆见川站在玄关,头发有些微湿,看样子刚结束一场繁琐的卸妆,哪怕消气了仍然神色淡淡的,问:“没带钥匙?” 方行舟很有礼貌:“嗯。我能进来吗?” 陆见川往旁边挪开半步,让出进门的通道。 方行舟:“谢谢。” 陆见川:“……” 他看着老婆客客气气地走进玄关,换好鞋子,从身后拿出路上买的无糖小蛋糕,若无其事道:“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蛋……” 话来不及说完。 陆见川已经忍无可忍,夺过蛋糕扔在鞋柜上,一把将他扛到肩膀上,大步走到厨房里,将他压在冰箱门,让他除了用腿缠住自己以外再没有别的支撑点。 他恶狠狠地吻住方行舟的嘴唇,像今天午睡时那样,将舌头当成触手用,闯入他的口腔中放肆扫荡。 呼吸急急交错,方行舟双腿发软,因为缠不住而整个人缓慢下滑,又被陆见川托住屯部,轻轻一抛,将他抛回怀里。 他们亲密无间地相贴。 微微隆起的小腹动了一下,这个触感让方行舟的头皮发麻,仿佛这里还存在第三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和爱人的靠近—— 他发出长长的鼻音,发抖地喊陆见川的名字。 陆见川像狗一样啃着他的侧脸和耳垂,声音急促发哑:“……我每次踏入厨房,脑子里都会冒出你拿刀对着手腕的画面,还有那天……”他在这里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该拿你怎么办?舟舟,你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过的,一想到这些,我恨不得将你……” 方行舟堵住他的嘴,没有让他说完。 冰箱被撞得往后倾倒,差点扯断电源,于是又把战场转移到台面,没来得及收的筷子和勺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却没有人有功夫弯腰去捡。 晚饭也因此泡了汤。 方行舟以为他还会继续装一会生气,但今天在食堂灌的甜汤效果极好,陆见川的声音很快软化,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连洗 澡的时候都不肯走。 两个小时后,方行舟裹着浴巾出来。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陆见川总热衷于半夜起来找点自助餐。 陆见川从身后将他抱住,在侧脸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 方行舟将他毛茸茸的脑袋推开,哑声转移话题:“我点了外卖。” 陆见川发出一个不满的音,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你又在逃避话题。” 方行舟立刻端正态度:“我的错,小鹿,我会好好改正。” “真的会改正?” “改正。” “再也不给我喂血?” “……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见川抗议。 方行舟吻过他的唇角,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外卖到了,有人在摁门铃。” 陆见川揽着人不放,径直盯着他的锁骨处的吻痕,又道:“不要尝试伤害自己,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再来一次我真的会失控……会变成怪物,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 方行舟:“……” “我不是在开玩笑,宝贝。”陆见川垂眸,用指腹轻轻拨弄他长长的眼睫毛。 方行舟笑道:“听起来不错,被爱人吞进肚子里……像螳螂一样,母螳螂怀孕时会把公螳螂从脑袋开始吃掉,作为孕育下一代的养料,很浪漫。” 陆见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方行舟又恰到好处地在他再次生气之前转过身来,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会记住的。” 陆见川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怀疑,评估着他话中的可信度,片刻后用手贴上他的额头:“刻在脑子里。” “好,刻在脑子里。”方行舟像个复读机。 陆见川仍然抱着他不放,手掌攥着他布满吻痕的手腕,在那处反复轻捏,闷头不说话。 方行舟勾起嘴角,道:“我仔细反省过了,觉得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最近压力太大,”说着,他低头看向爱人弧度越来越明显的肚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位怀孕的男性.爱人。” 陆见川终于听到一句像样的反省,眉头松开了一些,赞同地点头道:“我今天也认真想过,你最近确实经历了一些……唔,比较有冲击性的消息,或许会带来心理上的问题。” “我想我们还是以人类的方式来解决它,”陆见川道,“下周二是调休日,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一下?心理健康很重要,我不希望你继续这样下去。” 果然消气了,方行舟弯起眼睛。 “由你安排,”他说,“挂什么科?” 陆见川:“心理科。” 方行舟:“……” 很好,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方行舟微微叹气,接受了自己和爱人好像都不太正常的现实,道:“可以,宝宝到下周也满十五周了,你跟我一起做个体检,我想看看他长得怎么样。”! 第 32 章 渴求 作为医生和医生的未来家属,在自家医院体检可以拥有福利折扣。 不过,考虑到陆见川的特殊性,方行舟想去私密性更好的高档私立医院进行检查,但陆见川坚持要去他所在的医院,理由:想参观一下老婆平日里上班的地方。 方行舟听到这个理由心中直笑。 真正的理由显然易见:陆见川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方医生不仅有对象,而且已经订婚,甚至即将升级做爸爸。 方行舟当然不会戳破爱人的这点小心思,没有过多计较,顺他心愿挂了自家医院的号,等到调班的时候以患者的身份去工作地方就诊。 五楼是妇产科,四楼是心理科。 医院一年到头人满为患,陆见川仗着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轻而易举将方行舟护进两臂之间,防止他进电梯时被人群挤到。 于是,他两齐齐整整被挤到了电梯最里面的小角落。 陆见川几乎是贴在方行舟身上,一侧头就能亲到他的嘴唇。肚子里的小怪物对拥挤感到很不满,用力踹了陆见川几下,隔着毛衣一直踹到了方行舟的腰侧。 方行舟立刻敏感地低头去看。 他皱起眉,拉住陆见川的手臂想让他站到里面来,悄声道:“是不是挤到他了?” 陆见川颇感不满,小声评价:“娇气。” 方行舟:“?” “我是说肚子里的这位,”陆见川立刻解释道,“作为……的血统,它也太娇气了一点。” 方行舟:“……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发育不久的孕囊,小鹿,你不必对他这么严格。” 陆见川笑了笑,左手和方行舟十指相扣,右手揽住他的腰。 “叮咚”一声,四楼到了,他护着方行舟从电梯里挤出来,呼出一口气,顺手将老婆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人类社会不如意太多,心理科的候诊大厅居然也人山人海,陆见川和方行舟两人个子太高,长相又醒目,一走进去就吸引了一大票目光。 方行舟的脸在医院里辨识度极高,等同于另一张行走的工卡。 负责报道的护士姐姐一抬头便愣住,随后“哟”了一声,笑道:“方主任怎么今天跑到我们科来了?” 话是对方行舟说的,目光却定定落在陆见川身上,眼睛里闪的兴奋之光连镜片都遮不住。 方行舟很自然地靠近恋人,跟同事介绍:“压力太大了,过来找李主任看看,这位是我未婚夫,今天陪我一起来。” 护士姐姐咔地捏断了手中的塑料卡片。 “未婚夫!”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难怪前段时间大家都说你戴了婚戒!” 陆见川微笑着举起手,向她展示自己手上同样丑绝人寰的戒指,道:“是的,我和舟舟一人一个,谢谢你们平时关照舟舟的工作。” 护士姐姐差点被又土又闪的金戒指晃到眼睛。 ……和传闻中的一样丑。 不,甚至比传闻更丑…… 这样的戒指带在他们两身上,更是丑到让人扼腕的地步。她哈哈地干笑两声,勉强恭维了一句:“戒指真好看,没想到方主任这么年轻就订婚了,祝你们订婚愉快,百年好合……这个是你们的号,李主任在5号诊室。” 陆见川接过号码,礼貌地朝她点头:“谢谢。”然后光明正大地牵着方行舟的手,走到诊室。 因为是提前预约,5号诊室正好叫到他的号。 陆见川比他紧张,手心微微出汗,轻轻吸了口气,在方行舟脸颊处吻了一下,绷着声音说:“老婆,你记得跟医生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讳疾忌医。特别是最近总是想给我喂血这件事,一定一定要跟医生讲,让他好好给你评估一下,好么?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去。” 方行舟:“嗯,没事儿,别担心。” 陆见川又用力抱了抱他,目送他进了诊室,然后在门口的椅子里坐下,本想要偷听里面就诊的内容,但想了想,还是把耳朵闭了起来。 行舟最近越来越敏感了,一点小的异常都能触动他的直觉,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感到不对劲。 …… 方行舟合上诊室的门。 他昨天已经和李主任打过招呼,后者正笑眯眯地坐在诊台后面,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稀客啊,行舟。怎么,在外科干到心理阴影了?” 方行舟全自助式看病,自己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和心理医生面对面坐下,想起自己最近的反常情绪,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伸手揉了揉眉心。 “患者病情绝对保密,你知道的,”李主任道,“说吧,不用担心。” 方行舟沉默片刻。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门见山道:“我最近确实出现了一些精神上的问题,尤其是爱人怀孕之后,总是会产生奇怪的想法。” 刚开口,对面噗的一声,将茶喷了一桌,咳得惊天动地。 “你……咳咳咳,都有孩子了?!” 方行舟勾起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嗯,三个月了。” “瞒得够紧啊!”李主任抽出纸巾,狼狈地擦桌子,“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方行舟:“是的,我们感情非常好,是在十年爱情长跑之后修成的正果,孩子也来得很及时,并没有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太多颠覆性的改变。” 李主任点点头:“奇怪的想法具体指的是什么?” 方行舟顿了顿。 他开始冷静剖析这段时间来的异常,像是在给自己做一场精密手术。 “最开始,只是时常做梦,梦到一些……诡异的怪物,它们拥有许多难以描述的美丽触手,在我身上整夜整夜地游走,而天亮之后又会迅速被我忘却,只在大脑中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接着,我总感觉记忆变得不可靠了起来,偶尔会精神恍惚,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除此之外,还会有 很多天马行空的念头莫名控制我思维。” “比如,有时候卍卍[,我会觉得我的爱人……” 他在这里安静了片刻。 李主任:“这个想法会让你觉得很难开口?” “不,”方行舟道,“只是想等你喝完这口茶。” 李主任:“……” 他放下保温杯,从一指禅变成十指飞舞,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地写病历:“你说,我不喝水。” 方行舟轻轻开口: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爱人不是人类。” 敲键盘的手指一顿。 李主任从镜片下朝他投来视线,想要评估他讲述这句话时的情绪。但方行舟脸上一派冷静,什么情绪也找不到。 “谢谢你让我喝完了水,”他重新开始敲打病历,“有没有具体的细节证明你说的——她不是人类?” 方行舟否认:“没有证据,只是一种微妙的直觉。” 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行舟:“这样的念头产生之后,更多不可理喻的想法如雨后春笋。我开始莫名觉得我的爱人很饿,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很饿,而我的血液能让他们获取到独特的能量,可以有效缓解他们的饥饿感。” 李主任敏锐道:“所以,你做出了一些自我伤害的举动?” 方行舟:“是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把他吓得够呛,被他送来了精神科。” 李主任:“……” 他皱着眉,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坐直了腰,道:“既然需要的只是血液,为什么不直接采用抽血的方式?这对你来说应该毫不费力,而且也不会制造出影响正常生活的伤口。” 这个问题让方行舟很长时间无言以对。 他眼中浮现出一点迷茫,道:“很难描述……硬要说的话,是一种类似于……对未能完成的事情感到过度遗憾而导致的补偿性心理。” 李主任:“我可以看看你自残留下的伤疤吗?” 方行舟:“没有留下伤疤。” 李主任:“?” “上周割破了手指,已经好了,”他向他展示自己光滑到没有任何伤痕残留的指腹,“前几天我尝试浅浅地划一刀手腕,还没付诸行动就被我的恋人发现,和我大吵了一架。” 李主任盯着他的手指,许久,慢慢开口道:“割破手指具体是什么时候?” 方行舟:“六七天前吧。” 李主任:“行舟,你是外科医生,应该很清楚——七天的时间足够让伤口愈合,但是无法将伤疤彻底抹平,你的记忆可能确实出现了问题,或许是记错了时间,或许,你根本没有真正割开过指腹。” 方行舟极为肯定地道:“不,我相信这一条记忆是准确的,没有任何差错。” 李主任停顿的时间更久了一些。 他心中隐隐有了诊断,又和方行舟聊了一会,然后从抽屉里抽出厚厚一大叠问卷 ,道:“你先去隔间填一下评估测试,我认为我还需要和你爱人聊一聊,从她的角度了解一下你的行为模式,方便吗?” 方行舟:“当然,他就在门口。不过我的部分想法希望对他保密,尤其是我觉得他不是人类这一点。” 李主任:“好,我知道。” 方行舟拿着评估卷拉开门,让陆见川进来,和他聊了两句情况,然后自己去了隔壁的房间,把诊室留给陆见川。 李主任正看着方行舟的病历沉思,皱着眉端起保温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总觉得刚才的交谈中又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方行舟的情绪实在是太冷静了,逻辑也没什么可挑剔,而一般情况下,进展到自我伤害这个程度心理疾病,已经非常严重,很少有患者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这个诊断到底该怎么下? 正思索间,一个华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担忧:“医生您好,舟舟情况怎么样?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噗—— 水再次喷了一桌,李主任一边疯狂咳嗽,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纸擦桌子,抬起头震惊地看向进房间的人。 ……这是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超出了人类想象极限、宛如游戏建模里走出来的夺目男人。 李主任缓慢地张大嘴,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动,最后落在他和方行舟同款的丑陋婚戒上,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陆见川在椅子里坐下,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医生:“……”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许久。 “医生?”陆见川礼貌地唤他,“你还好吗?” 李主任强迫自己回神,长长吸一口气,低头再次看向方行舟的病历,盯着十几分钟前他敲下的那一句: “患者在妻子怀孕之后出现了记忆异常” 嗯,这个“怀孕的妻子”似乎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在心理科工作这么久,什么世面他没有见过。李主任迅速稳住心神,很谨慎地没有提到怀孕的事情,只是道:“没什么,请问怎么称呼?” “姓陆,”陆见川道,“名见川,行舟时见到江川,见川。” 医生:“……好的。你和方医生认识多久了?夫夫感情好吗?” 陆见川眼中浮现出不似作伪的深情,声音柔和下来,道:“我们认识超过二十年了,两小无猜,竹马情深,感情非常好。” 李主任用笔圈出病历上那句“自述夫妻相识十年,感情深厚”。 一个十年,一个二十年,是不是相差太远了一点? 他没有表露出疑问,又道:“行舟最近出现了一些自残倾向,从你的角度来看,他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异常的?具体有哪些表现?” 陆见川坐直了身体。 “最大的异常是,他总觉得我渴求着他的血液,所以会故意制造伤口,让我尝他的血。除此之外我觉得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舟舟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又聪慧过人,把生活和工作都处理得很好,在做人这方面比我成熟很多。” 说着,他又微微偏头,思索了两秒,然后补充道:这样的异常是知道我怀孕之后开始的,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 ?独行醉虾的作品《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咚”地一声响,李医生碰倒了保温杯。 就在杯子即将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陆见川以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的速度将它接住。 “小心点,医生,这杯子很好看,摔坏了多可惜。”陆见川把奇丑无比的大红花保温杯放回原处。 李医生仍在沉默,沉默震耳欲聋。 他径直盯着眼前说不上哪里有点奇怪的男人,片刻,喉结轻轻滚动,低声重复:“你……怀孕?” 陆见川弯起眼睛:“是的,已经三个月了,等会老婆会陪我去做孕检。” 李主任:“…………” 他默默从抽屉里多拿出一份评估表。 “好的,”他重新点进病历系统,开始十指飞舞,填写新的病历,“所以,你从三个月前开始觉得自己怀孕了,而且方医生也对此表示认可,是吗?” 陆见川:“不是觉得,是事实。” 李主任:“嗯嗯。” “让舟舟相信这件事确实花了一点时间,”陆见川回味着坎坷的揣蛋路,看了一眼隔壁房间,将声音放低,“最开始,我跟他说我做了一场腹腔改造手术,但这个对他刺激太大了,以至于……他做出了非常激烈的自残手段,我怀疑他这么做是为了惩罚我的自作主张。而我也确实差点被吓疯,现在还时常会做噩梦。” “之后,我又改变说法,用了一系列手段,嗯,总之让他接受了我怀孕的事实。”陆见川微微叹气,“但也就是从那以后,舟舟时常产生我说的那些异常,我非常非常担心他,很怕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什么问题。” “医生,你怎么觉得呢?” 李主任连连点头,十指如飞,熟练地写好一份新病历,道:“行舟确实有点问题,不过要等评估出来之后才能确诊。是这样的,陆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陆见川:“您说。” 医生从键盘上抬起眼来,视线落在陆见川不似真人的脸上。 “所以,”他在这里微顿,“你是真的在渴求方行舟的鲜血吗?还有你肚子里刚怀了三个月的‘孩子’也是?” 陆见川:“……”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诊室陷入片刻沉默。 不知为何,李医生看着陆见川玻璃珠般半透明的眼睛,竟莫名觉得身体发冷,似乎被某种未知的危险生物锁定。 他忍不住扯了扯领带,往后靠上椅背,拉开他和陆见川之间的距离。 陆见川像是经过了什么思想斗争,缓缓吐气,最后开口道: “是的,我们渴求他的鲜血,就像渴求至高造物主分泌的甜美.乳汁,每时每刻。” 李主任的手轻轻一抖。 他吞咽唾沫,有那么一瞬,脑中竟然产生了要不要报警的念头。 他深深吸气,冷静了两秒,把手中的评估表递过去,道:“你也做一份吧。” 陆见川不解:“嗯?我为什么也要做?我觉得我很健康,没有任何心理上的疾病。” 李主任:“……额,这个,”他汗流浃背,“你能这么想是好事,但是伴侣的心理状态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患者的精神,我需要对你们一起做出评估。” 陆见川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他神色微动,接过厚厚的测试表,心中燃起一点信心,道:“医生,您说得对,我和舟舟是一体,他出问题的话,必定是我哪里做得不符合人类标准。您真是神医!我一定会认真填写每一道题。” 李主任:“……” 他干笑两声,目送男人去隔间里填表,手掌发抖地拿过保温杯,拧开盖子,一口气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要不还是劝他俩分手吧?! 第 33 章 怀疑 半小时后,李医生同时拿到了方行舟和陆见川的测评报告。 他雕塑一样坐在椅子里,盯着那两份结果,足足看了二十分钟。 方行舟已经喝完了第二杯茶,迟迟没有等到医生的诊断,忍不住开口,问:“病情很严重吗?” 坐在他旁边的陆见川紧张地握住爱人的手,手心微微潮湿。 李医生依然没说话,漫长的沉默在诊室里蔓延,直到陆见川也难以忍受,道:“医生,你说吧,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都可以接受。” 李医生缓缓吸气,艰难地将视线从报告上挪开,看向对面的两名患者。 他的目光落在陆见川身上。 两份测试结果完全超出他的预期。看上去问题最严重的方行舟反而没什么问题,既算不上抑郁症,也不像他一开始怀疑的妄想症,整个精神状态理智冷静,验血结果也一切正常。 反倒是陆见川……从答卷来看,他和他近期在做的一个犯罪心理研究结果基本100%吻合,高傲,钝感,缺乏同理心,疑似的暴力倾向,道德感极低,拿出来可以做天生犯罪者的心理调查模板。 而他的直觉也告诉他——方行舟的这位男性恋人是一位极度危险的人物。 比如,他此时看着陆见川的眼睛,又一次莫名的感到背脊发寒。 他每年会接触无数精神病患者,其中不乏极端病例,偶尔还会协助警方去鉴定一些危险犯罪者,但……从没有人像陆见川一样,带给他极为不妙的预感。 尤其是陆见川对方行舟血液的形容。 “至高造物主分泌的甜美.乳汁”。 ……哪怕一些异食癖患者,也不会使用如此狂热的词汇去形容血液。李医生打了个寒颤,忽然有些理解方行舟那句“怀疑我的爱人并不是人类”。 他挪开视线,看向方行舟,勉强露出一点笑意,道:“我想还是单独跟你聊几句。” 方行舟:“没关系,直接说吧,我不介意陆见川知道。” “……”李主任欲言又止,“从专业角度判断,我觉得还是单独讲一下比较好……” 陆见川对医生有着天然的尊敬,很快主动站起身,道:“那我先离开,你们聊。” 他推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方行舟和医生两人。医生放松了一些,起身拉开窗户,大口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见他这样,方行舟心中不怎么愉快的预感渐浓。 “非常严重?”他轻声问。 李主任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来,神色严肃,压着声音道:“行舟,我两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我不会坑你的。你这个未婚夫……我建议还是分手吧。” 方行舟:“?” “从行为上来看,你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但测试结果又一切正常,我猜测是因为你长期处在扭曲的生活环境中导致的,一切都还可以挽回,”李主任说得很认真,“而你的未婚夫,恰 好拥有极为严重的人格问题,注意,我说的不是心理问题,是人格问题。” 我仔细看了他的测试报告,他似乎天生情感缺失,除了和你的恋爱关系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人际往来,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对一些血腥暴力行为也不会感到抵触,道德感低到几乎不能称为人类,已经开始表现出妄想症和分裂症的症状。?” “而且你的直觉是对的,他确实对你的血液有无法理解的狂热,你的精神状态明显是受到他影响。” 他苦口婆心,握住方行舟的肩膀,神色越发严肃:“热衷于血液往往是很多恶性犯罪的开始,再加上他对人类社会没有归属感,自我认知完全与社会独立,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方行舟沉默片刻。 李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在描述事实,却像被撞响的大钟一样掷地有声,狠狠震在他的心头,瞬间拨开了蒙在他眼前多年的迷雾。 他的心脏开始咚咚直跳,许多点点滴滴的画面一股脑涌上来,不太可靠的记忆点也开始蠢蠢欲动。 天生情感缺失、没有人际往来、低道德感……这些问题一直都被掩藏在他们浓烈的爱.欲之下,而一旦抛开他们的感情不谈,陆见川这个人一如医生所言——仿佛是凭空出现这个世界上的,几乎不能称为人类。 尤其是……方行舟和他一起回陆家的那一天。 他终于又一次回想起来,那天在陆家态度莫名拘谨的老管家、过分热情的陆父陆母、宛如演戏般完美无缺的晚宴,以及……以及…… 以及……无论怎么拼命去回忆,都回忆不起来的宣告怀孕的细节。 不合理。 甚至可以说诡异。 而更诡异的是,他从未深入思考过,总是在感到异样之后又迅速忘却,仿佛脑子里被种下了看不见的寄生虫,每时每刻监视他的全部思绪。 他开始神经质地用指甲抠椅子边缘,脸色微微发白,嘴唇轻张,声音紧绷地回答李医生提出来的问题。 “这说明……”他不受控制地开口,“陆见川……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可能真的不是人类。” 李主任:“…………” 他蹭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摸了一下方行舟的额头,不可思议:“……检查结果看着挺正常的,怎么人看着就这么不正常?” 方行舟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把这个念头暂且压下去,神色恍惚,道:“不好意思,我随口胡说的。” “你……哎。”李主任连连叹气。 方行舟的手握成拳头,强迫自己停止思考,问:“所以他的人格有什么问题吗?” 李主任:“这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表现!就算现在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以后怎么办?如果你是我的患者,我只会提醒你但是没义务劝你,但站在朋友的身份,我还是想多嘴一句:慎重考虑这段感情吧。” 方行舟只听进去了第一句:“谢谢。” 李主任:“……” 方行舟笑了笑 ,又道:“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 李主任重新坐回诊台后面,看着心神不定的方行舟,摇摇头,开始写单子。 ?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给方行舟和陆见川分别开了分裂症和妄想症的用药,反复交代用药细节,强调一段时间后一定要来复诊,如果还没缓解就得住院治疗。 方行舟再次道谢,拿着单离开诊室,看到陆见川焦急地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了,立刻牵住他的手。 “医生怎么说?”他问。 方行舟静静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脸,思绪翻滚。 陆见川着急:“到底怎么样?” 方行舟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没什么问题,医生说我只是压力太大。” 陆见川紧绷的肩膀迅速松懈下来。 他长长舒一口气,用力抱了方行舟一下,道:“太好了!舟舟,你不用有压力的,我和孩子都非常健康,不会有任何问题。” 方行舟心不在焉地点头。 陆见川:“要拿药吗?” 方行舟把单子捏成团,塞进衣服口袋,淡淡道:“不用,平时注意就好了。” 陆见川道:“也好,精神类药物副作用太大,吃起来伤身。对了,老婆,你等我一下,我单独和医生道两句谢。” 方行舟直觉轻动,立刻敏锐地抬眼,直勾勾看向陆见川。 “好,”他说,“你去吧,我等你。” 陆见川进了诊室。 他只带了一下门,并没有把门合死,显得格外坦荡,和李医生握了握手,热情地感谢他今天的帮助。 方行舟站在门外,看着陆见川的背影,眼皮莫名地狂跳几下,一个强烈的念头瞬间冲到头顶。 不行。 不能就这样听过就算了,他必须要把今天的猜忌记下来,否则…… 他快而安静地离开诊室,将诊方重新拿出来,找前台护士借了一支笔,在诊方背面写下几行字: [4月12日,就诊精神科李主任,诊断关键词:反社会人格。] [如果看到这张纸条,记得找李主任聊起今天的诊断] [如果李主任也忘记了] 一段潦草的划痕,几乎穿透纸张。 [说明小鹿可以操控人的思维和记忆,他]…… 又是一段潦草的划痕。 诊室那头远远传来陆见川的声音:“舟舟?” 方行舟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飞快将最后一句写完。 [说明他一直在伪装人类] “舟舟?你怎么先走了?”陆见川大步朝他走来,“不是说要等我吗?” 方行舟还了笔,背对着陆见川,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放回口袋里。 这件衣服是他常穿的衣服,而陆见川讨厌洗衣机发出的噪音,平日里一直是他负责洗衣服、陆见川负责晾衣服。 洗衣服前,他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会确认每个口袋的东西,防止遗落的物品被卷进洗 衣机。 陆见川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牵过他的手,抱怨道:“为什么不等我?” 方行舟揉着他柔软的小指指腹,道:“有同事叫我,我和他聊了两句。李主任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要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陆见川握紧他的手,“他说得很对,是我最近没做好,才会让你产生压力。对不起,舟舟,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方行舟有些心神不宁,随口哄道:“你看,你现在就在胡思乱想。” 陆见川:“唔,这也算吗?” “嗯,”方行舟和他并肩往楼上走,盯着两人在日光灯下纠缠的影子,“这些话会给我制造压力。” 陆见川恍然大悟,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人类的理解逻辑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 “我知道了,”他虚心学习,“我会好好注意。” 方行舟笑,心中暗暗叹气,努力将心理诊室的事抛到脑后。 或许一切都是他神经过敏,李医生说他已经出现妄想症的症状,认为小鹿不是人类可能就是表现之一,毕竟从他怀孕之后…… 等等。 怀孕。 。 方行舟偏头,又一次注视陆见川。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陆见川怀孕的?又为什么如此自然地认为这件事理所当然? 雌雄同体确实存在,但真的能如此轻易的受孕吗?他作为医生,竟从未对此产生过疑问? 陆见川正从口袋里拿出口罩,道:“我觉得,等下做产检还是伪装成女性比较好,刚才我和李主任提到怀孕的事,他看起来吓得不清……很抱歉,舟舟。” 方行舟听见自己沉沉地开口:“为什么抱歉?” “不应该选择你工作的医院,我有些后悔了,”陆见川神色黯淡,“原来大家并不会轻易相信男性怀孕,我以为这没什么……毕竟我的家人们看起来很快就能接受。” “他们会不会传一些关于我们的乱七八糟的谣言?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方行舟笑了起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身边人显得格外的纯真,像对世界规则一无所知的小朋友。 而这样的纯真一旦和反社会人格联系起来,便加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简直如何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在努力学习人类社会规则。 陆见川眨了眨眼睛,看着爱人的笑容:“嗯?宝贝,你在笑话我吗?” 方行舟笑得更深。 可是此刻,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内心。 哪怕他刚刚被心理医生警告过,哪怕他正高度怀疑自己的爱人是某种怪物,他仍然觉得此时的陆见川是可爱的,甚至情绪因此一点点变软,身体不由自主想要更靠近,就算下一秒被贯穿心脏也无所谓。 “没有笑话你,”他温声说,“小鹿,你怎么这么笨。” 伪装得好差劲啊,真笨 。 听到方行舟这么说,陆见川不仅没生气,反而跟着笑起来,透亮的眼睛里映着爱人温柔的笑脸,仿佛瞳孔里映出来的是他的全世界。 “你说得对,”他道,“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等下次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老婆你说是不是?” “不要。”方行舟果断拒绝,“现在已经够折腾了。” “可是我还想给你生很多宝宝,下次可以学习公海马,孕期躲到水里面去,一下产出成千上万的卵,把它们全部都孵出来,孵出成千上万个小方行舟,让它们齐声叫爸爸——” 一个绝对的恐怖故事。 但这里的两人都从中品到了极致的甜意,方行舟仍然说着“不要”,眼睛却慢慢弯了起来,牵着爱人走到五楼妇产科,等待接下来通过B超看到他们艰辛孕育的新生命。 如果陆见川真的是怪物的话。 会不会肚子里的宝宝也是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这么想着,他竟感到一点期待,暗暗握紧口袋里的诊断单,产生了一个自嘲的念头:李主任多年英明一定毁在今日,他明明已经疯到这个地步了,测试结果居然没问题? 这样的期待之中,他们走到妇产科大厅。 妇产科依然遍地是熟人,方行舟和陆见川并肩走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同事的目光,负责报道的护士小姐姐甚至看直了眼,盯着陆见川嘴唇轻张,连叫几声都没有反应。 方行舟其实没什么所谓。 但他故意道:“怎么办,小鹿,看来我要成为医院头条了。” 陆见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心慌片刻,然后悄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婆,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搞定他们,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方行舟的视线轻飘飘落到他身上。 “是吗。”他翘起嘴角,“我很期待。”! 第 34 章 孕检 产科孕检,方行舟同样挂了相熟朋友的号。 他作为家属站在一旁,看着陆见川戴着口罩,高大的身躯有些局促地躺在躺椅里,而他的医生朋友目瞪口呆,看看陆见川,再看看方行舟,大脑显然已经彻底当机,无法处理过载信息。 陆见川主动道:“安医生你好,我是行舟的未婚妻。” 他在“妻”字上加重语气,方行舟没忍住,把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低头咳嗽一声,掩住嘴角的笑。 安医生的目光缓缓从头滑到脚,打量他接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和完全男性向的打扮,最后将视线落在他脖子处的喉结。 陆见川默默把衣领拉起来,将喉结遮住一点。 “你……未婚妻,”安医生嘴唇蠕动,艰难地挤出声音,“……个子挺高哈。” 方行舟冷静道:“对,他从小个子就高,我喜欢个高的,让人有安全感。” 安医生:“……还长了喉结?” 方行舟:“嗯,青春期雄高所以长了,你是妇产科医生,应该很清楚。” 安医生更加崩溃:“雄高到长喉结的地步还能正常怀孕?你……你们很厉害啊!” 方行舟面不改色:“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补充雌激素,多囊也不是无解的病。” 安医生:“……” 他无比混乱地低头,再次看向陆见川,觉得自己的智商和专业水平遭到了侮辱,怀疑方行舟今天是特地来整蛊他。 “那就看看B超吧,”他握紧手里的设备,咬牙切齿,“怀了几l个月了?” 陆见川:“三个多月。” 这么说着,他在风衣下悄悄探出一条触手,对着肚子里的胚胎一通警告,威胁它不许再像上次一样,在B超画面里伪装出鬼脸吓人。 [好好假装成人类胎儿,要是吓到医生,就把你从腹腔挪到胃里消化掉!] 触手轻轻拍打肚皮。 里面的小东西抖了抖,迅速安静下来,开始装死。 医生:“把衣服掀起来。” 陆见川飞快收起触手,把毛衣掀起来一截,露出还带着腹肌、但微微隆起一个弧度的腹部。 安医生的视线落在他腹部,瞳孔顿时一阵收缩,嘴唇轻张,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弧度,许久都没有动静。 怎么可能? 两侧还有明显的腹肌痕迹,证明鼓起的弧度不是啤酒肚,这个男人……居然是来真的?! “医生?”陆见川勾起嘴角,唤他。 他震惊地回过神来,又一次抬头,眉头紧皱,不确定地看向旁边的方行舟,迫切地想从自己的医生同僚身上得到认可。 方行舟也正盯着腹部的弧度,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紧绷,缓缓吸气,朝他点头,道:“开始吧。” 医生的神情有些恍惚,机械性地给陆见川涂上超声耦合剂,颤抖地将超声探头贴上他的肚皮,那里甚至还纹了一个非常眼熟 的名字…… 老天爷,方行舟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严肃正经?_[(,私下里居然……安医生闭了一下眼,觉得自己的纯洁心灵遭到了未知污染。 陆见川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跟随探头一起看向自己的腹部,嘴角的弧度加深。 [这是你生存的第一课:如何在人类社会伪装成人类] [如果今天伪装失败了,你将成为你弟弟那个从未诞生过的哥哥] 肚皮接收到了母体的恐吓教育,轻轻动了一下。 这动静把安医生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拿稳探头。 “别怕,安医生,”陆见川反过来安抚他,“里面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可爱人类胎儿。” 安医生:“……” 他喉结滚动,身上汗毛倒起,忍不住道:“嘘,你先别说话,怪吓人的。” 方行舟听到陆见川这句话,同样起了鸡皮疙瘩。 人类胎儿……吗。 他悄然握紧口袋里的诊断单,心脏开始咚咚直跳,努力掩盖住神色中的紧张,不动声色地看向B超机。 这将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孕育的孩子。 会是什么……? ……人类? 还是……怪物? 然而,B超机上一片灰白混沌,探头找了三四分钟,却无论怎么也找不到胎儿所在。安医生微微皱眉,越发怀疑自己被整蛊了,欲言又止地看了陆见川一眼。 陆见川声音低沉:“再找找。” 基于医生的职业操守,安医生又挤了一些耦合剂,重新将探头贴过去,从腰侧开始往中间耐心寻找。 慢慢的,有什么出现在画面里。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方行舟头皮一点点收紧,隐隐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即将见到全世界最诡异的奇迹,由他的爱人奉上的、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奇迹。 B超机上,一个隐隐约约的胎儿轮廓从黑白灰中浮现出来。 它还很小很小,但已经有了正常人类胎儿的模样,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个舒适的姿势,“嘴”里咬着脐带,甚至在他们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动了动还未分化的手,像是在向他们打招呼。 方行舟的呼吸暂停了。 他的瞳孔微微扩散,不敢置信地盯着B超画面,心脏几l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涌上心头,冲散了所有的理智。 那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胎儿。 由他和陆见川孕育的,继承着他们的基因、血液、以及浓烈爱意的新生命。 一个……几l乎不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奇迹。 所有的猜疑都在看到B超画面的这一刻被消融,他感到强烈的眩晕之意,似乎整个世界的构造逻辑都在崩塌,连带着他的理智和认知一起,被轻而易举地彻底击垮。 大脑中只剩下一些疯狂的爱意,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发红,甚至产生了爱可以改造一切的 匪夷所思的唯心主义想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他的手,他立刻用力反握住?,手心里全是热汗,却依然牢牢地抓住它不放。 “老婆,”陆见川对胚胎的表现很满意,“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许久,安医生终于从让人窒息般的紧张中回过神,他瞪着B超机,手微微发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诺贝尔级别的发现。 冷静,不要想多了。 说不定方行舟没有骗人,躺在检查台上的真的是女性,只是……额,长了喉结、身高接近一米九、喜欢穿男装。地球上几l十亿人类,当然什么人都可能会有! 他深呼吸,拼命放空大脑,开始进行B超检查,摁下机器按钮,记录胎儿的状态。 “……胚胎看起来发育得很好,”他的声音虚浮,还陷在巨大的自我怀疑中,“胎儿心律正常,头围13.5cm,双顶径4.2cm,才三个月的话有些偏大,要注意控制一下饮食……嗯……他又在动,看起来生命力非常旺盛……作为一个三个月胎儿来说有些过分活泼了……” 陆见川没有专注于胚胎竭尽全力的表演,而是看向完全没了反应的方行舟,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舟舟?” 方行舟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他几l乎快忘记呼吸的方式,直勾勾盯着他和陆见川创造出来的小生命,脑部缺氧。 大约察觉到另一个母体的视线,胚胎又动了一下。 方行舟的嘴角流露出笑意,与陆见川十指相扣,哑声回答他的问题:“……很可爱。” 安医生抽空瞥了好友一眼,吐槽道:“你看起来快高兴傻了,行舟。” 说完,他又捏捏自己的眉心,用难以描述的目光扫过陆见川的喉结,低声呢喃:“我也快傻了,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有点不太稳定……” 他又一次拿起探头,确认腹腔里的每一个结构都熟悉且正确,没有人造的痕迹,而且胎儿也真实健康。 越看,他的大脑便越混乱,甚至眼睛都看得发虚,直到陆见川道:“医生?您检查完了吗?” 安医生强迫自己回收视线,抽出纸巾,塞给陆见川:“B超检查完了,你自己擦擦。”然后走到洗手台边,洗了个冷水脸好好镇定了一下。 再回到诊台时,陆见川已经重新穿好衣服,站在方行舟身边,亲昵地揽着他的腰,比一米八的方行舟还要高出差不多半个头,宽肩窄腰长腿,无论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男性身材,可肚子里却货真价实地怀着人类胎儿…… 他正笑吟吟地指着B超画面,跟方行舟说:“脑袋这么大,看起来有点丑哦,像章鱼,嗯……还像水母,你觉得呢?”而后者到现在还神色恍惚地盯着B超机,神色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医生又开始感到头昏脑胀,再这么下去,明天或许得去楼下的心理科看看。 他把检查结果打出来,迫不及待赶客: “好了,我要叫下一个号了,你们先去查别的项目,查完再回来。” 陆见川和医生握手,对他表示感谢,然后拿着检查报告,牵着方行舟出门,继续他的孕检。 直到把所有项目都查完,方行舟才从看到胎儿的震撼中缓过神一些,在车上又一次拿出B超报告,一路都盯着那几l张胎儿图片,从医院一直盯到家里。 陆见川边开车边笑着问:“舟舟,你都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 方行舟另一只手里还牢牢捏着那份写了字的诊断书,混乱中低低开口:“真的是人类胚胎。” 陆见川:“当然,你是人类,我也是人类,我们孕育地自然也是人类的胚胎,显而易见。” 方行舟又一次呢喃:“……很可爱。” 肚子里的胚胎听到了。 一股淡到几l乎无法察觉的喜悦之意从心脏处涌出,是不属于陆见川的情绪。 陆见川坐直了腰,感觉到胚胎正兴奋地来回乱窜,而且依然保持着人类胎儿的模样,似乎演戏上了瘾。 他笑道:“再多说点,老婆,宝宝爱听。” 方行舟眼中浮出不确定和迷茫:“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他沉默许久,摇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肩膀轻轻松懈,道:“没什么。他看起来很活泼,不知道是像谁?” “唔,”陆见川对此也毫无头绪,“这一点倒是不像你,你小时候特别乖,像个小大人。” 胚胎听了这句话,也跟着安静下来,不再翻山倒海地闹腾。 看来异研所说得对,胎教是意义重大的。陆见川想。 方行舟也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驾驶室的人。 他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特别乖?” 陆见川心头一紧。 但多年的伪装本能已经刻进骨子里,他不动声色地空出一只手,握住爱人依然潮湿的掌心,笑道:“当然,你一看就是从小学习成绩非常好的乖学生。” 方行舟没说话,片刻后将他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暂时压住心中的震颤,聊起今天医生交代的孕期事项。 开车到家已经快天黑了。 在医院折腾一整天,情绪反复起伏,方行舟难得感到疲惫,吃过晚餐后去泡个澡,然后裹着浴袍站在洗衣机前,看着今天换下来的脏衣服。 外套里还装着那张写了提醒的诊断单。 陆见川正在厨房里切水果,自从那次被撞见试图割手腕之后,他至今被禁止走进厨房,禁止接触任何锋利的物品,哪怕今天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吗? 正常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他的爱人可能是伪装人类的怪物,虽然他今天亲眼看到了胎儿的画面? 方行舟半蹲下.身。 哪怕只是想到那个小小的胎儿,他便会情不自禁勾起嘴角,被复杂的喜悦和担忧充满大脑。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衣服口袋,犹豫要不要把诊断书碎掉,以免被陆见川发现,惹得他伤心。 但是…… 许久。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让诊断单停留在口袋里,用酒精喷雾给衣服消毒,把它重新挂进衣柜,放在最靠中间的地方。 按照他的取衣服习惯,大约一周之后会再次选择这件外套。 方行舟看了它好一会。 一周……足够陆见川兑现他的承诺,处理掉今天在医院制造的流言蜚语和麻烦。 这时,楼下传来陆见川的声音,远远道:“老婆,我给你切了苹果,快下楼。” 方行舟闭了一下眼,然后拉上衣柜。 他离开卧室,看到爱人端着仔细切好并且拼成爱心形状的果盘,靠在餐桌边笑吟吟地深情注视他。 方行舟将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忍不住也跟着笑,下了楼梯,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伸出手,隔着衣料温柔地抚摸爱人的腹部,放任自己被无止尽的爱意和喜悦吞没。 “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再坚持六个半月……” 陆见川从盘子里挑出最甜的那块苹果,送到老婆嘴边。 “别管它了,”他热切地看着方行舟,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今日份的自助餐,“现在是我们的二人世界,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庆祝你心理检查一切正常!” 方行舟张嘴,将苹果咬住,舌尖不经意地舔过陆见川的指腹,尝到了水果残留下的清甜汁水。 他盯住陆见川的眼睛,慢慢咀嚼。 一下。 两下。 ……等不到第三下。 陆见川的呼吸已经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扣住方行舟的后颈,低头堵住他的嘴唇,撬开牙齿,去争夺里面甜美的果汁。 激烈的亲吻中,他们越靠越近,腹中的胚胎像是同样尝到了极为美味的东西,在里面拼命翻滚,向父亲们展示自己极强的生命力……! 第 35 章 权柄 在医院折腾一天,又战斗到半夜,方行舟累得沉沉昏睡过去。 陆见川洗完澡出来,看到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倒在床上,被子只盖到一半,优美的背部被光影镀上美丽的暗黄色彩。 陆见川露出笑意,把鞋子踢掉,光脚走到床边,俯下身去,鼻尖慢慢接近……然后从额头开始,如兽类般安静地微动鼻翼,一点点细细地嗅爱人身上的味道。 新换的薄荷味洗发水……清爽的柑橘味沐浴露……从皮肤中渗出来的、散发着温热体温的血液香气……常年呆在医院沾染的淡淡消毒水味……以及…… 以及,经过一夜努力之后,残留在还未清洗的爱人身上的、让陆见川和胚胎同时热血沸腾的气息。 肚皮鼓起来一大片,胚胎今天在医院表演大成功,到现在仍然格外兴奋,正在母体内疯狂翻滚,试图再尝一口今晚没吃过瘾的美味乳汁。陆见川轻轻“嘘”了一声,小声道:别闹。??[” “它”不管不顾,依然闹腾得厉害。 直到陆见川悄无声息地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将熟睡之人小心搂紧怀中。胚胎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立刻安分起来,生怕将另一个母体吵醒,而因此失去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狩猎是怪物的本能。 哪怕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孕囊。 陆见川笑意加深,用自己的气味把方行舟彻底笼罩起来,先绅士地吻了吻他冰凉的肩头,再兴奋探出人类的舌头,顺着细腻的皮肤肌理一点点舔,像猫科动物在梳理伴侣的毛发,从肩膀舔到锁骨,再舔到耳侧,品尝皮肤深处散发出来的血液的香味,哪怕什么也没有吃到,他仍然感觉像是要醉了,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悄然竖起,变成了诡异的金褐色。 方行舟累到还来不及打扫卫生。 但是没关系,作为一个贴心又合格的丈夫,陆见川自然不能让老婆烦心这等小事。他用人类的舌头清理他脸颊上的汗珠,被子底下,又用触手的舌头卷住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地方,耐心又缓慢地品尝,舍不得浪费一丁点的美味。 怀里的人发出一点睡不安稳的鼻音。 陆见川立刻轻言细语地哄道:“宝贝,睡吧,我只是在帮你擦拭。” 方行舟的手无意识攥住他的发尾,含糊道:“别闹,困。” 听起来和陆见川刚才威胁胚胎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小怪物从不好好听话,大怪物显然也同样。 陆见川轻抚他的背部,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地喊宝贝、亲爱的、老婆,给他讲睡前小故事……但被子底下的触手毫不退缩,甚至得寸进尺,开始往更里的地方。 小怪物激动不已,仿佛完成了一场成功的狩猎,美滋滋品尝父亲们的余韵。 大怪物却不能如此放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紧紧盯着爱人的神色,见他微微皱起眉,于是加快动作。 果然,方行舟很快不耐地掀开眼皮。 而就在他睁 眼的前一刻,触手像是有所预感,掐着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安,”陆见川亲吻他的眉心,“好梦。” 方行舟困得连焦距都对不准,迷迷蒙蒙看了陆见川几秒,确认自己身上干燥清爽,然后换了个姿势,回抱住恋人,将手贴在他微鼓的腹部。 “晚安。” 他迅速进入新一轮的沉睡。 陆见川幸福地数着他的呼吸,等他彻底熟睡之后,才悄悄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蹭他光洁的额头。 “今天我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他贴着爱人的耳垂,轻轻地说着,“我穿了女性的衣服,伪装成你的未婚妻,陪你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心理测试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你只是压力太大了,劝你不要过度忧心。你在和医生的聊天中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决定放松心态,向我保证之后不会再做任何过激的举动。” “之后,我们一起去楼上孕检,孕检同样非常顺利,你的同事们一直夸赞你的未婚妻温柔美丽,唯一惹人议论的一点是,他的个子有些过于高了,你说……你喜欢高个子的人,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方行舟沉沉睡着,眼皮轻轻一动,却没有睁开。 “不会有任何差错,”陆见川吻过他微颤的睫毛,眼球里不知何时没有了瞳孔,只剩下恐怖的猩红眼球,此时正飞速转动着,似乎在扫描可能存在的漏洞,“我会替你抚平一切,宝贝。” 回答他的是方行舟悠长的呼吸。 许久,陆见川的眼睛重新变得黑白分明。 他拉开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抱住沉睡的爱人,哄睡肚子里过分活跃的小怪物,在黑暗中享受永无止尽的饥饿,无比幸福地合上眼。 晚安。 …… 第二天依然是调休日。 方行舟从舒适的甜梦中醒来,下意识去搂枕边的人,却搂了个空。 他愣了一秒,立刻睁开眼,翻身坐起来,皱眉看向已经没了体温的另半边床。 陆见川不见人影,枕头边摆着一张无比显眼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曲曲奇丑无比的字写了: “老婆,早安。看你睡得香不忍心打扰,我先出门买菜了,今天给你做清蒸鱼,爱你。” 方行舟愣了愣,看向闹钟,才发现居然已经快十一点。 他很久没有睡这么沉过了,昨天在医院确实累得过了头…… 虽然陆见川留了纸条,他仍然不放心,给爱人拨了个电话。很快,那头将电话接起,周围听起来一片嘈杂,大约是在闹市:“舟舟,终于起床了?” 方行舟:“在哪里买菜?需要我帮忙提东西吗?” “当然不用!”陆见川笑道,“就在附近的海鲜市场,马上回来,等我半小时。” 方行舟没有坚持,道:“那好,注意安全。” 确认完陆见川的行踪,他终于放下心,起床冲澡。 哗哗流动的热水中,他的太阳穴突 突作痛,又一次想起昨天孕检的画面,记忆莫名出现了片刻的卡顿。 是睡得太久了吗?方行舟揉揉眉心。 在认真回忆之后,许多有些模糊的细节终于慢慢涌上头顶…… 嗯……心理检查很顺利,孕检也同样。小鹿伪装成女性,却因为个子过高吸引了许多同事注意,明天上班,或许会有各种八卦消息围绕着他和他的“新未婚妻”。 越想,记忆便越流畅,一些漏掉的细节缝缝补补,渐渐被打磨得完美无缺。 方行舟回忆B超机上看到的胎儿画面,忍不住神色柔和。 还有六个半月。 他们的孩子一定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出生。 …… 另一头,陆见川挂断电话,看了一眼时间。 他承诺舟舟,半个小时内会回家。今天是休息日,他准备一整天和老婆泡在一起,好好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所以,某些小麻烦需要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解决。 买完菜后已经只剩下最后二十分钟,陆见川将装满海鲜和排骨的车开进医院停车场,戴上帽子和口罩,再次确认时间,随后微微弯起眼睛。 足够了。 陆见川轻车熟路地走进医院,和昨天一样,坐上拥挤的电梯,先前往心理科。 很不幸,今天值班的护士已经换人,李主任也并没有坐诊。陆见川走到她面前,她仅仅只是扫了一眼,然后礼貌地问:“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看起来对他毫无印象。 没关系,这并不会影响今天的清理计划。 陆见川冲她微微一笑,眼睛中有猩红色一闪而过,绅士地开口道:“没什么需要帮助的,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护士脸上出现了一秒的空白。 一个陌生的念头钻进了她的意识里,像某种有生命力的寄生虫,因为没有发现目标的记忆,所以安静地潜伏在她的大脑里。 她并未察觉异常,在这个这双琥珀色瞳孔的注视下微微脸红,朝他点点头,道:“谢谢。” 陆见川微笑离开,排在他后面一位的患者走到护士面前,出示提前预约的就诊号,道:“帮忙报个道。” “好的,”护士道,“请稍等。” 这两个陌生人之间仅仅只是一个靠近、一句交流。 刚才被陆见川植入的念头宛如有自我意识的恐怖病毒,迅速钻入新的寄主脑中,但可惜同样没有找到目标记忆,又一次安静潜伏起来。 很快,更多的患者前往护士处报道,报道完的患者和其他患者之间彼此擦肩经过,再和医生、和工作人员、和朋友、和家人…… 一传十,十传百。 不出五分钟,这个“意识病毒”呈指数般迅速传播,感染了整个心理科,并飞快向全医院蔓延。 如果始终没有发现目标记忆,它将一直安静蛰伏,不会对感染者造成任何影响,等到一个月之后慢慢通过正常的新陈代谢排出去。 而一旦发现相关记忆,尤其是接触到记忆中出现的人物㈨,它将在瞬间吞噬真实的片段,并按照设定编造出新的记忆进行拼接,伪造出一段完美无缺的新记忆。 在这个领域,陆见川的权柄至高无上,无可动摇,几乎不存在被战胜的可能。 触手只是帮助本体移动的工具,哪怕被全部斩断也动摇不到祂的根本。祂最重要的本体是一个无比丑陋的、长满猩红眼睛的脑花,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之下,人类的一切意识都不过一段低维数据,可以随意玩弄捏造。 ……唯一的滑铁卢,就是他脆弱但无比坚韧的人类爱人,一次次用疯狂的爱意冲击祂制定的规则,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制造过许多匪夷所思的奇迹。 也正因为这样,和方行舟的十年相恋中,他已经逐渐学会谦和,学会尊重人类社会运作的规律,从本质上伪装成人类,非必要情况下绝不使用神力,尤其是和方行舟相关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样,他得替老婆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麻烦,这是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更何况麻烦是他制造出来的。 两分钟后,陆见川离开医院。 他一路哼着小调,已经开始想象明天舟舟上班时的画面,他的同事们一定会惊叹他爱人的美丽,恭喜他即将升级成为爸爸,领导说不定会给他多放几天假,让他不要每天泡在医院里。 他们可以趁这个美妙的假期,找一个干净少人的海滩过二人世界,白天晒晒日光浴,晚上再悄悄驮着舟舟,去海洋更深处的无人岛探险…… 陆见川在美好的想象中开车回到家里,八根触手每根拎着一袋新买的肉菜,人类的双手则捧着一大束路边花店挑选的花。 99朵娇艳无比的红玫瑰。 陆见川轻快地走到家门口,再次看向手表,正好半小时。 他的耳朵动了动,确认老婆现在身处二楼,然后飞快开门,把新买的甩进厨房水池,触手们繁忙到产生残影,迅速将肉菜分类整理收纳完毕,然后变回人类模样。 等方行舟听到脚步声离开卧室时,陆见川没有任何破绽地走到了卧室门口,双手背在身后,朝他温柔地微笑:“早上好,老婆,昨晚睡得好吗?” 方行舟已经闻到了玫瑰的香味。 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特意道:“睡得很好,在海鲜市场买了什么?” 陆见川故作矜持:“猜猜看?” 方行舟很配合地认真偏头思考,拖长尾音:“唔,章鱼?生蚝?扇贝?还是……” 陆见川已经迫不及待,将藏在身后的一大捧玫瑰从举到身前,然后俯身过来,隔着娇艳的玫瑰吻住爱人的嘴唇。 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纪念日。在亲吻之后,陆见川笑眯眯地道:“这束花,庆祝我们的宝宝终于学会了融入人类社会的第一课——伪装。” 方行舟的大脑中起了难以察觉的波澜。 但他的记忆已经被至高权柄攥改得天衣无缝,以为陆见川在说昨天假扮成女性的事,忍不住笑道:“那这束花应该送给你才对。” 陆见川透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爱人带了笑意的脸。 “不,”他用神秘的语调开口,“当然是送给你,方老师,你才是最终的验收员。” 方行舟接过玫瑰花,整片视野被鲜艳的红充斥,心中又一次起了波澜。 哪怕他找不到任何记忆作为依据,这样的波澜也迅速从小小涟漪发展成滔天巨浪。 【小鹿终于露出了马脚。】 他心中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6 章 吞咽 玫瑰花被插在漂亮的高脚花瓶中,放在玄关进门处,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时间缓慢流逝,它开始向房屋的主人展示自己极强的生命力,哪怕过了整整一个礼拜,也依然如刚买回来时般的娇艳欲滴。 顽强到了近乎诡异的程度。 方行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日,不出所料,上次体检的八卦已经传遍医院,同事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调侃他妻子的美貌和身高,庆贺他即将升级做爸爸。 除了陆见川的孕反越来越严重以外,一切都走在应有的轨道上,生活平淡得毫无波澜,可方行舟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处处都不对劲,好像每天的日常生活不过是在演一出提前被人编造好的生活剧。 这种异样感无处诉说,最终只能落在玫瑰花上。 每天方行舟下班回来,都会第一时间先看向玫瑰,确认它是否还和昨天一样,保持着永不凋谢的美貌。 然而,七天,无一例外,时间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将它保护了起来,并莫名让方行舟联想到这个房屋的另一位男主人…… 联想一产生,大脑便会制造轻微的疼痛,似乎被更高次元的电流击中,试图提醒他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无法控制地对玫瑰感到在意,开始偷偷拍摄照片,记录它的点滴变化,甚至拍摄时都会下意识避开陆见川。 这样的记录一直持续到第十二天。 一夜之间,奇迹般的玫瑰凋零了。 方行舟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推开门,然后愣在玄关,瞳孔收缩,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玫瑰花尸体,许久回不过神。 花瓶里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和发黑的花蕊,出门前还鲜艳到晃眼的花瓣已经干枯成深褐色,落满半个玄关的地板,寂静又凄凉,好像已经死去许久,终于在今天被掀开了美丽的伪装。 方行舟的鼓膜开始咚咚直跳,一些不妙的预感开始冒头。 他很快意识到,今天陆见川也同样没有第一时间来门口接他,而自从上周体检回来之后,陆见川肚子里的胚胎似乎进入了快速发育期,连续几天的孕反把他折腾得面无血色。 方行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连鞋都顾不上换,冲进客厅里,看到四周一片狼藉,所有抽屉都开着,冰箱更是被撞倒在地,里面空空如也。 呼吸迅速收紧,他没找到熟悉的人影,大步上楼,一脚将卧室门踹开,声音微微发抖:“陆见川?” 卧室同样乱得无法下脚,连用来存放名贵红酒的冰箱被掀翻在地,地板上滚满了空的酒瓶子,却不见一滴酒水洒在外面,像是进了十几个饿死鬼,连吃带拿,把家里所有能够提供热量的东西一扫而光。 床上,凌乱的被子下方鼓起一个大包。 方行舟踢开脚边的酒瓶,冲到床边,将被子拉开。 陆见川裹在被子里。 他神色涣散,瞳孔艰难地移动,对 准下班回来的爱人,嘴唇连续动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方行舟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被他吓得手脚冰凉,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再翻看眼皮,简单确认床上人的身体状况后俯身下去,问:“哪里不舒服?我回来了,别害怕,马上给你叫救护车。” 陆见川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攥住爱人的小拇指,努力把软绵绵没力气的触手往睡衣里藏好,虚弱道:“别……别叫救护车。” 方行舟用力抓住他的手,眉头紧皱:“到底哪里不舒服?头痛?肚子痛?还是不小心摔到了哪里?” 陆见川喉结滚动,艰难地舔了一下干裂嘴唇:“没……就饿……饿得……头晕……” 方行舟:“……” 他摸向陆见川的胃部。 哪怕隔着一层肚皮,也能感受到里面正翻山倒海,连带着下方腹部也在不停折腾,才刚刚四个月的胎儿仿佛是在母体内打广播体操。 方行舟的手一贴上腹部,马上被宝宝踢了一脚。 “别闹,”他对着肚子严厉道,“我马上去弄吃的,等我十分钟。” 陆见川头晕眼花,缓缓抬手,指向浴室:“先……喝水……” 方行舟当然不可能让他喝浴缸里的水,他跑下楼,用不锈钢脸盆从净水器里接了一整盆端到卧室,把陆见川从床上扶起来。 陆见川已经饿到了看见水都眼睛放光的地步,立刻将整张脸埋进去,疯狂地往体内摄入水分,一口气喝了大半盆,好在还保留了最后的理智,没有继续喝完,怕吓到方行舟。 喝完水,他软绵绵靠在老婆肩头,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咬牙切齿,恶狠狠却毫无威胁力:“我要把它打掉!太不听话了,这几天越来越过分!” 方行舟给他腰后面塞了几个抱枕,心脏一阵收缩:“嗯,打掉他,你舍得吗?别说气话,先坐一会儿,我去找吃的。” 陆见川双手搂住方行舟的腰不放,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饿得一句话喘三次,还不肯放过机会让老婆心疼心疼自己:“舟舟,你不知道,我今天饿得把自己吃了一半……我要吃牛肉,要一分熟……带血……” 方行舟没心思听他的胡言乱语,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下来,从衣柜里随便拽了件外套遮住医院的工作服,道:“我马上回来。” 陆见川点点头,眼神直往不锈钢盆里飘,显然是还没有喝够,又不好意思让方行舟看到。 方行舟把门带上。 他跨过满地狼藉,一路跑着拿钥匙去外面买食物。 出门前,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看向凋落一地的玫瑰花,再想到楼上状态虚弱的陆见川,额角突突直跳。 但没有时间多想,他去车库拿了车,风驰电掣地开往最近的菜市场,直奔卖牛肉的摊贩,将他们今天卖剩的所有牛肉都买下,再买空隔壁的鸡鸭铺、海鲜铺、猪肉铺……将后备箱和后排座椅装满,在满车的肉腥味中返回家里。 经过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 —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数量众多的鸟类,密密麻麻挤在天线上,躁动地拍打翅膀。 家门口的绿化带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飞快蹿过,隐隐约约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尾巴,似乎是拥有剧毒的某种蛇类。 甚至在卫生管理极为严格的街道边,有巨大的老鼠飞奔进灌木丛,大到几乎和两三个月的猫一个体型,在黄昏的笼罩下恐怖得像会吃人的怪物。 方行舟额头的疼痛开始扩大,耳朵里嗡嗡直响,脑花像一锅正在沸腾的粥,试图杀死里面潜入的病毒。 他强撑着精神,把新买的肉类从地下车库搬到家里,然后看到陆见川扶着楼梯扶手,虚弱又缓慢地走下来。 他一愣:“怎么起床了?” 陆见川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不少,脸上终于不再是惨白,声音发虚地说:老婆,我刚才弄了点加餐,现在感觉好些了。你买了什么?我帮你一起做。?_[(” 加餐……? 连红酒都喝光了,家里还能剩下加餐的食物? 他不动声色地把一大块牛肉抬进厨房,没有追问他吃了什么,道:“去沙发上坐坐,不用帮忙。” 陆见川的鼻翼一直在动,像快饿死的小狗闻到了肉的味道,直勾勾盯着厨房地上流的血水,喉结连连滚动,都快站不稳了还坚持挤进厨房,撑着台面:“我帮你,舟舟,你都工作一整天了,多累啊,我来清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水龙头,把下水口堵住。 方行舟看了他两眼,没有坚持,只是转过身去,假装在清理配菜。 陆见川立刻从手掌心探出触手尖。他最高峰的时候可以拥有十八根触手,今天下午饿得将十七根都吞进去吃了,只剩下最后一根,可怜兮兮地张开吸盘,大口大口吮吸融解了牛肉血沫的自来水。 他把牛肉清洗了四五遍,甚至故意大力挤压,将所有的血水都吸进肚子里,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肉放上砧板:“我洗好了。” 方行舟看了一眼水池,里面的下水口还塞着塞子,池子却没有一滴水。 “好,”他什么也没说,“还支撑得住吗?” 陆见川:“完全没问题,我只是中午忘记吃饭……” 方行舟拿起刀,目光却仍然落在陆见川脸上,瞳孔幽深,迟迟没有落刀。 陆见川心虚:“舟舟?” 方行舟缓慢地吐气,垂眸看向牛肉,打消了再次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的念头,道:“把猪肉和鸡肉也洗了吧。” 陆见川听到这句,眼睛都快发光了,马上把新鲜肉类一股脑往水池里面倒,嘴里还刻意道:“哎,晚上做这么多好吃的,就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吃不完?”然后急切地伸手去打开水龙头。 方行舟握住他的手。 陆见川一顿,转过头来,忐忑地看向方行舟:“嗯?” “用净水器里的水洗。”方行舟道。 陆见川:“哦……哦,好的。” 哗哗的水流声在水池中响 起,一直响了十几分钟。方行舟放弃所有烹饪技巧,以最快的速度切肉、过水煮熟、撒盐、装盘,用大脸盆煮出四五盆肉。 陆见川大约也喝了个水饱,还没上桌吃饭,已经在厨房打了个嗝,趁老婆没注意,又偷偷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能把正常人类烫出水泡的煮肉。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先煮着吃一部分,把血糖拉上来再说,”方行舟又捞出一锅鸡肉,“如果实在太难吃的话,我给你撒点辣椒面和孜然。” 没有人回答,身后只传来了夸张的吞咽声。 他眉头微皱,回过头去。 ……五盆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四盆,陆见川又是直接把脸埋在里面,嘴巴张到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大小,露着沾染了血渍的牙齿,以无法和“人类”联系起来的速度狂吃海塞,甚至不用咀嚼,直接将巴掌大的肉块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像……劣质的惊悚恐怖片画面。 方行舟瞳孔轻轻收缩。 下一秒,陆见川察觉到老婆在看他,立刻从盆里站直了腰,耳朵微微发红,抽出纸巾优雅地擦干净嘴边沾的肉汁,朝方行舟露出完美无瑕的英俊笑容。 “宝贝,没吓到你吧?抱歉……我实在是太饿了。”陆见川轻轻道,“今天孕反严重,白天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现在饿得仿佛能吃一头牛。” 方行舟:“……” 他转过身,镇定地继续往锅里下新的生肉,道:“不用仿佛。” 陆见川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不用仿佛,”方行舟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三头牛都吃得下。” 陆见川耳朵更红了。 “对不起,舟舟,”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我会想办法多赚钱,养活老婆孩子是我的责任。” 方行舟懒得跟他现在聊家庭分工,将剩下的肉全部煮完,再全部捞出来。 甚至没来得及端上餐桌。 陆见川就站在厨房里,守着那口锅,方行舟盛一点他吃一点,当场将买回来的一百多斤肉全部吃光,最后连煮肉的汤水也没有落下,一起塞进肚子里。 吃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着厨房台面,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只是,缓过这阵饥饿之后,他又不得不面对今天非人类含量超标的问题,一次性吃掉一百多斤肉……又得修改行舟的记忆了。 ……这才不到四个月。 以后怎么办? 陆见川两眼放空,怀抱着强烈的心虚偷偷看方行舟,可后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将厨房收拾干净,然后转过身来,摸向陆见川的肚子。 “吃饱了吗?”他问。 陆见川点头:“暂时饱了。” 方行舟:“还有没有头晕的症状?” “没有,我现在感觉非常有干劲,可以在半小时内把家里收拾干净!”陆见川跃跃欲试,“你晚上吃什么?我给你炒个饭吧?” 方行舟没开口。 片刻, 他在极度紧绷之后骤然放松,出现了类似于低血压的感觉,缓了几秒后忍不住伸出手,将陆见川抱进怀里。 他用力呼吸,从怀孕的爱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混杂着肉的腥味。 陆见川立刻将他回抱住,忐忑地顺着他的发尾:“宝贝?” 方行舟闭上眼睛。 “吓到我了,陆见川。”他哑声说,“回家没看到你,我差点发疯。” 陆见川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将怀里人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脸颊来回蹭他的脸颊,像是犬科动物在安抚自己的伴侣:“没事了……舟舟,都是因为我今天犯懒,中午吃过饭之后总想睡觉,便忘了出门去养殖场吃……”他在这里紧急刹车,“唔,忘了出门去养殖场买肉……等睡醒的时候已经饿到差点把自己都消化掉,是我没照顾好宝宝。” “不要说这些话,”方行舟头痛欲裂,“难受。” 陆见川慌了,下意识想要动用神力窥探爱人的心绪,又在刺入方行舟大脑的前一秒迟疑起来,最终只是安静地和他拥抱。 两人抱了很久。 方行舟处理好乱糟糟的情绪,从陆见川怀中离开,背身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发烧。 而且只有大脑发烧,身体无疑是冷的。 他有点呼吸困难,朝陆见川露出一点笑容,道:“我想吃街对面那家粥铺的小米粥,你还需要什么吗?我帮你买一起回来。” 陆见川道:“我帮你去买!” 方行舟摇摇头:“让我一个人走下透透气,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就回来。” 说着,还没等陆见川开口,他解掉围裙,准备悄悄去药店买点退烧药和精神镇定药物。 退烧药他可以自己开,精神类的药可能还需要咨询一下李医生。 ……等等。 李医生? 方行舟拉开门,脚步微顿。 陆见川犹豫地跟在他身后:“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宝贝,你看起来脸色好差,我很担心你的状态,要不还是我们一起……” 方行舟回头冲他笑了笑,将门合上。 夜晚的冷空气迎面而来,吹灭了他额头滚烫的温度。 方行舟连做两个深呼吸,将新鲜空气吸进肺里,一边混乱地回忆着在李医生那就诊的场景,一边抬起头来,看向天线杆—— 上面空无一鸟。 两个小时前还密密麻麻挤在电线上的鸟不知何时散了个精光,灌木丛里也安安静静,看不到蛇,更看不到巨鼠,街道透着诡异的安静,安静到似乎这里没有任何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 方行舟嘴唇轻张。 一丝恐惧缓慢爬上心头,既是因为四周离奇的寂静,也是因为自己越发混乱的记忆。 他下意识将手放进衣服口袋,暗暗握成拳。 ……然后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方行舟怔了一下,他有极为良好的洗衣习惯,每次洗衣前都会把所有口袋翻一遍,确保里面不会留下任何物品。 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干净衣服,为什么口袋里会有东西? 他皱起眉,将纸张拿出来,仔细抚平,就着昏暗的路灯认真打量。 《诊断书》 刚一看到这三个字,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明明还没看到下面的内容,不知为何,竟条件反射地将纸条重新塞回兜里,回头看向家里的各个窗户,确认陆见川没有趴在某个窗前偷看,然后微微低头,大步从家里离开,走向街对面已经快打烊的商城。 ……不能让小鹿看到。 他心中浮出这个坚定的念头。!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7 章 面具 刚走到粥铺的门口,陆见川的电话就过来了,此时距离方行舟离开家还不到三分钟。 方行舟盯着电话上跳跃的名字,沉沉看了许久,在自动挂断地前一秒才将电话接起。 “喂,老婆,你买到粥了吗?”陆见川声音里带着担忧,“我看距离也有三百多米,你又没开车,提不提得动?要不要我来接你啊?” “……”方行舟接过打包的小米粥,“拿得起。吃烤肠吗?粥铺旁边有家烤肠很香,不少人排队。 陆见川听到吃这个字,立刻沉默半秒,大约思维发生了短路,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隔着电话,方行舟都能清楚听见那头吞咽的声音。 “……吃。”陆见川没什么底气。 方行舟笑:“好,很快回来。” 他给自己买了粥和退烧药,又去隔壁摊位点了二十根烤肠。 等待烤肠的时间里,他将自已藏匿在排队的人群中,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可能在盯梢的生物,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张诊断单重新拿出来,垂眸认真地看。 ……原来是陆见川陪他去看精神科的诊断单。 时间在4月12号,接诊医生是他的朋友李主任,诊断他存在轻微妄想症、焦虑症,需要服药治疗,服药一个疗程后如果无好转,建议复诊并住院治疗。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无论是时间还是人物,都和记忆完美匹配。 可方行舟却像被触发了灵感,死死盯着皱巴巴的纸面,额角突突直跳,将诊断书反反复复,试图这些在正常不过的白纸黑字中发现藏在里面的秘密。 直到他走到买烤肠的队伍最前端,正好站在路灯旁边,手里薄薄的纸张被灯光照得透亮…… 背面有字。 方行舟的瞳孔一缩。 他迅速将纸张翻过来,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字体隽秀沉稳,哪怕中间好几行都焦躁地划了黑线,依然能看出它的主人拥有一手可以拿来当范本的好字。 ……是他自己的字迹。 但他对写下纸条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似乎这段记忆在什么时候触动了屏蔽关键词,遭到未知力量一键删除。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半个月前的自己写给现在的自己的话,肩膀一点点绷紧,呼吸越来越急促,烤肠老板连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帅哥,你的烤肠!哎,到底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了!” 烤肠老板凑到他跟前,扯着嗓子喊。 方行舟终于回神,飞快将纸张塞进口袋里,朝老板不自然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帮我包起来。” 二十根烤肠,装了五个包装盒,提在手里竟也沉甸甸的。方行舟左手拎着粥和药,右手拎着爱人的夜宵,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家里走,低头看着脚底下被路灯拉出的长长影子,数着自己沉甸甸的呼吸。 刚才看到的内容正一个字一个字浮现到眼前,在他 的大脑中掀起惊涛骇浪…… [4月12日,就诊精神科李主任] [诊断关键词:反社会人格] [如果看到这张纸条,记得找李主任聊起今天的诊断。如果李主任也忘记了]…… [说明小鹿可以操控人的思维和记忆,他]…… [说明他一直在伪装人类] “伪装人类”。 方行舟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脑部的热意越来越厉害,太阳穴突突地阵痛。 他从来不记得李主任有下过“反社会人格”的诊断,那天……他只是进入诊室,和李医生聊了十来分钟,然后去隔壁做了一份问卷,最后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大碍,他自行判断后甚至连药都没有取。 还有呢?……再想,一定还漏了什么。 方行舟用力攥着手里的塑料袋,指甲陷入肉里。 ……看完心理科之后,他陪着小鹿一起去妇产科体检。陆见川伪装成了女性的模样,却因为过分高挑的身形引来同事的惊叹,好在孕检结果也一切正常……第二天他休假,第三天正常上班,同事们纷纷向他道贺,恭喜他即将升级成为爸爸…… 一切的一切,顺利,平稳,没有任何异样,合理得仿佛命运写下的脚本,而他和他的同事都是里面的牵线木偶。 方行舟捏紧手里的纸张,汗水将纸张彻底浸湿。 不是人类…… 冷静点,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方行舟咬住下唇。 衣服是他的,字迹也是他的,这段时间因为小鹿孕反严重,他已经断掉了所有社交,一下班就往家里跑,身边的朋友同事不可能有机会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显而易见,可能性有两种。 第一种可能,2月14日,他在就诊心理科后因为一些原因对爱人的物种产生了怀疑,并且预感会被删除记忆,所以写下提示,藏在常穿的衣服口袋里。可惜最近天气快速转热,一连半个月,他没机会再次穿上这件衣服,直到今晚临时扯了一件外套遮挡工作服,正好挑到藏了纸条的外套。 第二种可能,他的精神状态远不像诊断那样乐观,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和记忆混乱,在莫名的幻觉中,他写下“爱人并非人类”的提醒,并认为自己记忆出错是陆见川在暗中操控……结果写完纸条的半个月内,他精神状态恶化,真的将许多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导致眼前这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结果。 想着,方行舟自嘲地笑了起来。 逻辑上,他仍然分析着两种可能性谁真谁假。 但直觉上,他早在看到纸条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判断。 陆见川不是人类。毫无疑问。 没有任何正常的人类男性(哪怕雌雄同体)可以如此轻易的受孕并顺利度过入床期。 没有任何孕夫或者孕妇可以在一天之内吃空整个冰箱、喝完几十瓶红酒,并在半小时内吞入上百斤新鲜肉类,然后吃完五分钟后依然对街对面 的烤肠蠢蠢欲动。 没有任何正常的城市房屋外面会莫名被动物包围,又在短时间内消失得一干二净;也没有谁家的玫瑰会十几天如一日的绽放,最后偏偏挑了爱人身体不适时飞速凋零。 毫无疑问。 陆见川几乎将这个秘密写在脸上,而他大概被人在脑子里种下了什么东西,竟无法深入思考。 方行舟慢慢停下脚步。 三百米的距离过短,他已经快走到家门口。 或许,只要一踏进这扇门,对上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刚才这些判断又会被一键清零,他的大脑重归混沌。 方行舟站了许久,没有动弹。 他把纸条塞进衣服内袋,打开手机,将刚才看到的内容记录下来,然后写下今天下班后发生的一切,写了四五百字,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是准确详实的,最后将这段文字插入每天都会看的备忘录里。 做完这些,他走到门口。 还没拿出钥匙,有人迅速从里面将门拉开,将他搂进怀里,对着他的脸和脖子一通狂嗅,像是犯了什么瘾头,恨不得将鼻子贴到他身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陆见川低声抱怨,十八分钟二十三秒!我差点就要出来找你了。?_[(” 所有焦虑情绪都在拥抱里消融,方行舟的心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软化,但属于人类的本能仍然让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仿佛自己是一只被叼在蛇口的、毫无反抗能力的折翅鸟。 余光里,他看到了鞋柜上的玫瑰花。不久前刚刚凋零一地的花瓣又飞回枝干上,它们一如既往的娇艳、美丽、芬芳,仿佛一场时间的魔术。 他可以确定,很快,他将遗忘满地落花的画面,一如他忘掉了关于反社会人格诊断的一切信息。 陆见川还在狂嗅他的脸颊和发梢,诉说着这18分钟内他如何打扫家中卫生、如何点了生鲜外卖并给他做下粥小菜、如何挠心抓肺地思念他,甚至搬出了肚子里的宝宝,给他看被宝宝拳打脚踢的肚皮,控诉他不应该离开他们这么久。 方行舟一边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一边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可以很冷静地判断出,陆见川在心虚,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睛,他就会挪开视线看向天花板,估计正盘算什么时候修改记忆。 方行舟从他怀里离开,道:“我饿了,先让我吃饭。” 陆见川听到这句,立刻松了手,接过他提的东西,道:“我给你炒了西红柿鸡蛋,还有煎芦笋。想喝点什么?鲜榨苹果汁好不好?” 方行舟:“好,不要加糖。” 陆见川轻而易举被转移了注意力,去厨房里给老婆榨果汁。方行舟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看到家里干净得焕然一新,而就在十几分钟前,四处还乱得像遭了贼。 他控制不住地想……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如此高效的做家务? 现实生活版的田螺?还是有十几只腿的蜈蚣?或者是西方故事里的巫师,只需要挥舞魔杖,就能让所有家具恢复原样 ? 陆见川对他的血液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可能是血族?可以瞬移,同时处理很多项家务……但他又好像并不害怕阳光,也不排斥大蒜。 方行舟往嘴里塞了口西红柿炒蛋,味道很好,很难想象是非人类生物做出来的食物。 他盯着陆见川的背影走神,左手慢慢蜷缩成拳。 很快,鲜榨苹果汁被装进杯子,送到方行舟手边。陆见川和他并排坐下,打开老婆给他带回来的烤肠,馋得恨不得把二十根全部倒进胃里,还要故作矜持,像个绅士一样优雅地一口一口吃。 他吃得比方行舟还香,明明不久前才吃下一百多斤肉。 方行舟看着他洁白整齐的牙齿,想象他长出尖利的虎牙,然后用它刺进自己脖子的画面,一部分情绪正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失去控制,走向疯狂。 陆见川却被他看脸红了。 他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耳朵微微发热,又心虚又蠢蠢欲动,目光落在方行舟被热粥烫得微红的嘴唇上,忽然觉得手里的烤肠索然无味。 饿了一整天,他开始渴求从爱人身上获取一些极致美味的…… 方行舟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陆见川眼神发飘:“嗯?” “这个眼神,看起来很想把我吞下去吃掉,”方行舟评价道,“我会很好吃吗?” 陆见川:“……” 他悚然一惊,差点把烤肠掉到地上,身体下意识往后退,椅子和地面之间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怎么会?我怎么舍得吃你?我是在……欣赏你英俊的容貌。老婆,你是不是刚才被我吓到了?我只是因为怀孕胃口大增,绝对没有变异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物种,对吃人也毫无兴趣。”陆见川冒着冷汗,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就修改方行舟的记忆。 方行舟复杂地笑了一声。 “我说的不是这个吃,”他哑声道,然后抬起脚,踩住陆见川的椅子边沿,脚趾不经意地隔着布料压在了他的尾巴上,“陆见川,你现在慌得像露了尾巴的狐狸。” 陆见川:“……” 他彻底呆滞住,虽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尾巴却迅速开始往上翘,心脏咚咚跳跃,看着方行舟离他越来越近,然后堵住他的嘴唇。 一只手用力抓住他的发尾,将他拉到身前,方行舟的舌尖撬开了他的牙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再深入,只是反反复复舔着不怎么尖的犬牙。 陆见川茫然又激动,把方行舟抱到自己腿上,任由他阅兵般点检自己的牙齿,等两人分开时兴奋地小声问:“那是什么吃啊?” 方行舟没说话。 陆见川这才发现,他的爱人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目光看着他,沿着头骨的边缘缓慢移动,仿佛把视线当成了手术刀,试图一点点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 第 38 章 试探 今天爱人有点奇怪。 陆见川躺在被子里,被方行舟眼也不眨地盯着,全身一点点紧绷,开始怀疑是不是今晚的表现没有让枕边人满意。 但从夜宵的品质和数量来看,舟舟应该很满意他的表现太对。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过,饱到肚子里那个难得安分地呼呼大睡。 可是…… 为什么一直一直盯着他看?如果是平时,一次做出这么多夜宵后,他应该早就累得昏睡过去。 陆见川谨慎地凑近一些,闻了闻枕边人身上的味道,从里面分辨出一点情绪。 方行舟此时很平静,不仅没有负面情绪,甚至……还有点兴奋。 陆见川试探道:“再来?” 方行舟没说话。 他只是缓慢又仔细地打量陆见川,就着昏暗的灯,鉴别他的每一寸皮肤,仿佛想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看不见的针脚。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伸出手,覆在陆见川的侧脸上,轻轻地蹭,再一点点往下,用掌心认真感受散发着温度的身体,最后停留在微微鼓起的孕肚上。 他回忆起B超机上的画面。 肚子里的胚胎毫无疑问是人类胎儿,陆见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怪物和人类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吗?还是说其实他的本质也是人类,只是比寻常人多了超能力? 方行舟呼吸急促,手掌再往下一些,开始仔细鉴别另一处重要的人类结构 陆见川立刻绷紧,反响给得非常快,从速度和应度来说很健康,甚至称得上优越,足以打败绝大部分的人类男性,坚持力也很好,象征着他丝毫没有被怀孕影响,身体状况仍然处在巅峰期。 方行舟在冷静分析。 陆见川却已经要疯了,他搞不懂今天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是食量太大把老婆吓到不正常了吗? 不管了,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一把拽住方行舟的手腕,将他轻而易举抱到自己身上,一秒都忍不了,只想再弄点美味的自助餐。 方行舟竟也纵容他的暴饮暴食,依旧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 终于,他成功消耗掉了方行舟最后的体能,让枕边人昏睡了过去。 陆见川一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一边心有戚戚,在黑暗里盯着他沉睡的脸,从袖口小心地探出一截触手,卷上他的手腕。 必须得尽快消掉记忆,他想。 但今天孕反太厉害,因为没有摄入足够能量,他下午饿得把自己的触手吃得只剩下一根,虽然晚上从爱人身上找回了一点体力,也只够把吃掉的触手重新长出来。 啧。 肚子里的蛋真烦。 陆见川把刚刚长出的一根触手塞进胃里,弄到一点力量,瞳孔缓慢变成猩红色,锁住方行舟的大脑,开始小心谨慎地入侵—— 下一秒,方行舟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陆见川差点魂飞 魄散,瞬间撤回触手,瞳孔重新变成黑白分明,人类的心脏几乎要把肋骨撞断。 “宝……宝贝?” 怎么可能,他明明确定他已经彻底熟睡! 方行舟在黑暗里睁着眼,平静问:你在做什么?” 这一句质问让陆见川冷汗都下来了,他轻咳一声,道:“没、没什么,就是睡前看看你,说不定能做个好梦。” 方行舟在被子里找到他的手,确认那里是人类的五指,而不是某种滑腻恐怖的、类似于蛇的东西。 陆见川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不早了,睡吧,”方行舟慢慢道,“你不睡觉,我也睡不安稳。” 陆见川敏锐地察觉到方行舟的话里仿佛还有话。 但也仅仅只是察觉到。 他的心思被掐灭在了幼苗阶段,迅速安分下来,用力反扣住身边人的手,讨好地亲吻他的嘴角,道:“嗯,晚安,我马上就睡觉。” 方行舟一动不动,仍然睁着眼:“我看着你睡。” 陆见川:“……” 他只好闭上眼。甚至不敢从头顶探出半只新的眼睛来悄悄观察枕边人的动静。 一片黑暗中,他感到方行舟靠近,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脸颊,片刻后有一个吻落在他眉心。 “晚安。” 这个轻柔的吻,让陆见川仿佛被施了魔法。 明明他才是掌控着一切意识权柄的怪物,却毫无抵抗力,在方行舟的注视下飞快沉进睡梦里…… …… 第二天工作日,陆见川越来越虚弱,又错过了闹钟,醒来时方行舟已经上班去了。 厨房、杂物间、客房全部被塞满各种各样的食物,玄关口装着明晃晃的摄像头,摄像头下贴了纸条: “禁止拆掉” 在禁令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手绘的鹿头,被圈起来,划上一道红色斜杠。 陆见川和摄像头相视无言。 他昨晚错过了最佳的修改记忆的机会,现在又被舟舟盯死在家里不能批皮去医院,那些记忆再经过一整天的发酵,可能会生出许多难以预判的蝴蝶效应。 陆见川终于真正的心慌起来。 他想起在异研所里看过的保密卷宗,现实世界并非虚构,没有那么多聊斋爱情故事,一旦和“祂们”牵扯上关系,那些倒霉的人类无一都以极为惨烈的结局收场。要么彻底发疯,要么由爱转恨、到处寻求帮助试图弄死曾经的亲密伙伴,要么无法接受现实选择死亡…… 无一例外。 ……如果他没能掩藏好身份,被舟舟察觉到真相。 陆见川甚至不敢细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拿起电话,拨给刚刚上班的爱人,想确认方行舟此刻仍然是爱他的。 很快,那头就把电话接了起来。方行舟的声音一如往常,冷静而温柔,道:“醒了?今天给你准备了很多食物,如果还不够吃的话跟我说,我们再一起想 办法。” 陆见川深深地吸一口气。 舟舟……▍_[(” 方行舟:“嗯?” 陆见川沉默良久。 “哪里不舒服?”方行舟又问。 陆见川笑了笑,走到摄像头下,抬头和冰凉的黑色猫眼对视。 “没有不舒服,就是太想你了,”他有些小心地说,并尝试着提起体内的蛋,试图凭借蛋唤醒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分量,“肚子里的宝宝也很想你,它今天满四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方行舟对他的每个小心思都了如指掌。 小鹿慌了,他想。 他透过镜头看着陆见川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始思索,这十年间陆见川是怎么披上人类的身份,捏造出完美的脸庞,努力学习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知识,甚至花大量心思去维系一个正确的出身,就为了悄悄进入他的生活里。 从他们在大学“偶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爱情开始了,谎言也开始了。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止尽的谎言去维护。 难怪陆见川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怀上一个孩子……这么想着,他的心脏一阵收缩。 方行舟轻轻叹气,声音依然平稳,没有理会陆见川故意挑起的话题,径直道:“陆见川,我对你的爱和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我之所以在乎孩子,也只因为他是从你的肚子里被孕育出来的。” 陆见川微微一愣。 他怔怔地站在摄像头前,看着镜头,甚至忘记了自己打这个电话是为什么。 老婆说爱他。 陆见川喉结滚动,腹部微微发热,无尽的狂躁饥饿感竟得到了缓解,胚胎在营养液中开心地咕噜咕噜吐起泡泡,对爸爸们的疯狂热恋感到非常满意。 “我明白了,”许久,陆见川喃喃道,“老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爱我的吧?” 方行舟:“当然。” “如果我的脸融化掉了,变得又丑又吓人,也还爱我吗?” 方行舟:“嗯。” 方行舟:“就算你做了欺骗我的事,只要无关背叛,我的感情也不会动摇。但……并不妨碍我对你感到生气。” 陆见川:“……” 有那么一瞬,陆见川甚至想直接跟他坦白,告诉他一切的真相。 但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又只能艰难地咽下,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曾经差点将小方行舟害死,如果被现在的方行舟知道他就是那个“水母”,不仅导致他病了好几年,而且始乱终弃,偷偷跑掉,十年后再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接近他,骗走他的感情,修改他的记忆,甚至试图怀上孩子把他永远绑在身边…… 舟舟会用手术刀把他和孩子一起大卸八块,装进罐子里做成标本的吧? 当然,只要老婆开心,做成标本也并不要紧,但这样过分的欺骗肯定和老婆口中的“欺骗”不同, 他也许真的会失去方行舟的爱。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甚至感觉身体在脱水,好像下一秒就会干枯成木乃伊。 陆见川抿紧唇,无数思绪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只能沉重地开口:“我也爱你,老婆。你知道的,过分浓烈的爱总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如果我做过不好的事,也一定是因为太爱你了,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生怕一个不注意把你弄丢了。你会相信我吗?” 方行舟安静片刻。 陆见川没有说谎,这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哪怕隔着屏幕,他也能看到陆见川现在难受得好像快要死了。 方行舟的心脏被复杂的情绪充满,目光柔和下来,结束了这场温柔酷刑般的试探,道:“好了,在家把自己和孩子都喂饱,我上完班给你带蛋糕回来。” 陆见川莫名地长舒一口气,道:“早点回家,我们等你。” 方行舟:“嗯。不要偷溜到医院,也不要碰摄像头,我必须随时确认你的情况。” 陆见川:“……哦。” 电话挂了。 方行舟切出通话界面,打开实时摄像头,看到陆见川打起精神,走进厨房里,从里面挑出带血的生肉,看样子是想直接往嘴里送,又在低头的那一刻意识到什么,偷偷看了一眼镜头,背过身去把肉塞进锅里,装模作样地煮了起来。 他长长吐气。 没关系,小鹿不敢说真相,他会自己把证据和真相找出来。 他放下手机,接完上午的诊,特意叫上秦鸿博一起去食堂。 秦鸿博一天到晚都像没睡醒,长长打了个哈欠,道:“老师,你上午是在跟师母打电话吗?第一次看你这么温柔的表情。” 方行舟道:“我平时很凶?” 秦鸿博大惊失色:“!!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夸您和师母感情好!我听说师母上上周来体检了,大家都在讲是个大美女。” 方行舟笑,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大家八卦他的情感状态,反而转过头来,很感兴趣地问:“他们还怎么说的?” 秦鸿博倒豆子一样道:“说你们感情特别好,去做孕检一路都是手牵手,你老婆特别黏你,看你的眼神都带着光……啧啧。另外还有一些比较离谱的小道消息,说师母肚子上还纹了你的名字……当然这个确实有点扯了,我估计是编的。” 方行舟眸色轻动。 那天做产检的医生是他的好友,他们认识多年,对彼此的性格知根知底,安医生不可能把患者的这些隐私说得到处都是。 显然,某人在众人的记忆里加了小料。 真厉害啊,陆见川。 方行舟垂眸,嘴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声道:“不是编的。” 秦鸿博:“嗯?你说纹身吗?” “对,”他平静说,“他肚子上确实有我的名字,我身上也有他的名字,都是我纹的。” 秦鸿博缓慢地张大嘴。 方行舟说得太自然,自然到好像只是在谈今天的天气,以至于他迟钝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糟糕的东西。 在自己的身上亲手纹下爱人的名字,再在爱人的孕肚上纹下自己的名字…… 秦鸿博看着眼前总是严肃且冷静的方医生,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难以想象他的白大褂下面正刻着作为疯狂恋爱脑的铁证。 “老师,你……”许久,他磕巴地开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额,不可貌相……” 方行舟拍拍他的肩:“请你吃饭,今天点的都算我饭卡上。” 秦鸿博:“啊?谢谢老师!祝老师和师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方行舟帮他刷了饭卡,然后自己随便挑了两样,目光扫过整个食堂。 很快,他锁定目标。 李主任正独自坐在食堂最角落,一边晒太阳驱散精神科的邪气,一边刷手机下饭,对着短视频傻笑。 方行舟端着盘子,在李主任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李主任,”他开口打招呼,“上次你开的药很对症,我吃了以后感觉病情好了许多。”!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9 章 证据 李主任从短视频里抬起头来,一看到他,便“哟”了一声,笑道:“那就好,要是把我们的外科圣手治出问题,我的罪过就大了,最近怎么样?” 方行舟:“感觉精神状况好转不少。你说得对,我只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 李主任赞同地点点头:“产前焦虑很常见,加上你工作强度也大,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方行舟低头喝了一口汤,不经意地提起:“我的未婚夫当时是不是也做了测试问卷?我隐约记得结果不是很理想……” 李主任一愣:“嗯?” 他脸上浮现出不似作伪的迷茫,眨眨眼,问:“未婚夫?你老婆不是都跟你订婚并且怀上了吗,哪来的未婚夫啊?” 方行舟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地又道:“那天,你对他的诊断结果是——高度疑似反社会人格。还有印象吗?” 李主任停下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他迅速进入问诊状态。 方行舟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这样的记忆?” 李主任:“……” 一阵难言的沉默。 片刻,李主任伸出手,摸了摸方行舟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然后叹了口气。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那天,你老婆陪你一起过来检查,但进诊室的只有你。我们两聊了一会之后,你去隔壁做测试问卷,过了几l分钟,你老婆趁此机会进来,也和我聊了几l句,话题主要是围绕你的精神状况,她很爱你,也很担心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未婚夫?什么反社会人格?” 方行舟望着好友。 他从大学时期就认识了李主任,深知他既不是喜欢说谎的人,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方行舟缓慢深呼吸,没有继续问下去,低头看向盘子里的汤碗,从清澈的骨头汤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又一个证据。 陆见川……在伪装人类。 而且,如果他在诊断书背面记录的信息无误,事态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复杂。陆见川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小半个医院的工作人员,这样的能力远比预计的恐怖。 许多其他记忆点也接连被触发,他迅速想到了“王斐”。现在再来看,那场订婚宴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诡异,王斐或许同样不是人类,负责这个案件的李旋大概率也不是普通的特警…… “行舟?”李主任试探着叫他。 方行舟的思路被打断,重新抬起头来,冲对面的同事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李医生:“下午没有手术吧?还是抽时间来我这复诊一下,我看你好像更严重了。” “……”方行舟对上好友深深担忧的目光,没法解释,只能道:“好。” …… 下午,李主任特地给他 加了一个号,让他下班前去一趟心理科。 赶到心理诊室的时候大厅已经空了,好友去上洗手间,房间里空无一人,只剩下电脑还开着。 方行舟轻轻合上门,在电脑前坐下。他对医院的病历系统了如指掌,轻而易举调出了他和陆见川当天的就诊记录。 可惜的是,陆见川当天没有挂号,临时记录的病历只会保存十天,现在已经失效无法查看。 方行舟的病历还完整保留着,比诊断书内容更完整,里面有一句:“初步判断患者精神状态受伴侣影响严重。” 他微微眯起眼睛。 这句话能被写进病例里面,说明当天李主任判断小鹿同样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否则不可能随便下这种诊断。 小鹿又遗漏了一个细节。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真相。 但在经过一整夜的消化后,方行舟心中竟没有生出太大的波澜,只是沉沉地盯着屏幕看了几l分钟,然后关闭系统,从电脑前离开。 李医生很快从洗手间回来,给他开了新的评估问卷和抽血单。方行舟认真将问卷做完,和抽血结果一起给好友诊断。 李医生看看结果单,又看看他,谨慎评估很久,眉头紧皱,看上去正在怀疑自己的专业性。 最后,他迟疑道:“……确实看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相比上次有了明显的改善……行舟,你不会在刻意控制测试结果吧?” 方行舟诚挚建议:“或许你也应该做做评估。” 李医生:“……” “谢谢你的提议,或许是的,我们是高危职业,”他揉着眉心,“那今天我就不开药了,有任何不对再来找我。” 方行舟道了谢,下班开车回家,路过蛋糕店时,下车给陆见川买了十个他最爱的草莓蛋糕。 买完开出一段距离,他又忽然觉得买得太少了,把车重新开回去,直接将剩下的蛋糕全部买光,老板喜笑颜开,热情地帮他把几l十个蛋糕盒子装进车厢里。 一来一回,买蛋糕耽误了半小时,但他今天答应过小鹿会早点回家。 方行舟风驰电掣,抄近路驶向高速。 ……接下来怎么办? 他看着车前飞快闪过的景象,难得感到踟蹰。 陆见川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掩藏真相,甚至不惜以怪物的学识和他一起念完四年大学,完全把伪装人类这件事当成事业在做。 今早只是试探了一句,他看起来难过得要无法呼吸了,如果和他挑明一切,会不会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何况陆见川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的孩子,最近孕反又这么严重,情绪上如果再受到强烈的刺激,对大人和小孩都没有好处。 方行舟呼吸发沉。 但他必须要知道陆见川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现在怀孕才刚刚四个月,人类的食物明显已经无法满足营养需求了,接下来的六个月孕期该怎么办?生产又该怎么办?这些都是不可避 免的问题。 这些思绪在脑中转了许久,直到开下高速,方行舟才意识到—— 自己好像有点想偏了。 谈了十年的枕边人不是人类,他的反应应该更过激一点,比如,应当感到恐惧、疑惑、生气,再在这些感情中融入一些欲恨不能,这样才显得真实。 如果过于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反而会让小鹿感到害怕吧? 毕竟,陆见川虽然是怪物,但在爱他这一点上从来都毋庸置疑。有时候人类就该有人类的样子,怪物就该有怪物的样子,这样更有利于家庭和谐。 方行舟轻轻叹气,真麻烦啊…… 车开进车库,他下午一直忙得没空看监控,先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迫不及待想确认怀孕爱人的状况。 蛋糕买太多,得多搬几l趟。他挑了陆见川喜欢的草莓蛋糕,先搬十个,站在门口摁响门铃。 等了一会,里面没有脚步声传来。 方行舟心头收紧,一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头顶 他喊了一句“陆见川”,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心当即沉得更厉害,他想起昨天回家时的惨状,将手中的蛋糕丢在门口,掏出钥匙,手微微发抖,好几l次都对不准钥匙孔。 忽然,在没有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门从里面拉开了。 方行舟在余光中瞥到了无比美丽的什么东西,极速从他的视野中撤退,类似于某种蛇类…… 他愣了半秒。 没来得及深想,他看到陆见川蜷缩在沙发里,家里又跟昨天一样像遭了贼,到处都是吃空的食品包装袋,玄关口的玫瑰花虽然没有凋谢,却也蔫蔫的毫无精神,花瓣边缘已经开始泛黄。 方行舟脸色一变,大步朝沙发走过去,声音紧绷:“小鹿?” 陆见川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舟舟……你回来了。” 听到他说话,方行舟情绪猛地一松,半蹲下去,摸了一下陆见川的体温:“怎么回事?” 陆见川看上去比昨天好一点,至少还能伸出手来,扣住方行舟的手腕,脸色苍白:“……胃痛。” “胃痛?”方行舟的手伸下去,很专业地按了胃部周围的几l个地方,“哪里痛?绞痛还是一阵一阵的痛?最近吃的东西是什么?” 里面的胃早就被消化光了,他一按,消化液便流得五脏六腑到处都是,陆见川吸了一口气,直往后面缩去躲方行舟的手,额头冒着冷汗,道:“饿,饿得痛,别按,舟舟。” 方行舟大脑空白了半秒。 出门前,他确定家里三个房间全部堆满了食物,大约有三百多斤新鲜的肉类,五十多斤半成品肉类,还有数不清的零食、主粮和水果。 小鹿一天之内吃光了这么多东西,还是觉得饿? 方行舟皱眉,站起身去厨房拿刀。陆见川并不是人类,这些人类的食物显然并不能提供足够能量,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有效食物只有一种——自己的血液。 他拿着刀,目 光划过自己的手臂,最后停留在手肘处。 “老婆?你在厨房做什么?” 刀刃落下。 “方行舟!” 熟悉的恍惚又出现了。 明明,他百分百确定刀刃划开了什么东西,可一个晃神之后,他低头去看,刀依旧好好的,他的手也好好的,仿佛刚才的动作发生在一场幻梦里。 冰凉的、全是虚汗的手死死握着他的手腕。是陆见川的手。 陆见川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竟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面容扭曲又绝望:“不是治好了吗?怎么又想割自己!” 方行舟盯着皮肤看了几l秒,然后转过头来,冲陆见川笑了笑,没有在这个时候再刺激他,只是安抚道:“弄一点点给你垫肚子,不会影响什么的。” 陆见川:“……” 他一把夺过方行舟手里的刀,呼吸粗重,一字一顿,虚弱道:“那不如、让我、饿死。” 方行舟沉默片刻。 “医药箱里有可以抽血的针管,”他换了思路,“我用针管抽一点,不会留下伤口,可以吗?” “不行,”陆见川气得头晕眼花,“想也不要想!” 方行舟:“你先别激动,低血糖的情况下不能激动……” 陆见川一个激动,徒手将水果刀捏到了卷刃。 方行舟:“……” 陆见川:“……” 陆见川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悚,小心翼翼地看向方行舟,喉结轻轻滚动,下意识想把刀往身后藏。 方行舟镇定自若地把刀拿过来,丢进垃圾桶里。 “这个牌子的刀质量太差了,”他说,“不经捏,我上次也不小心捏断了一把。” 陆见川:“?” “老婆……”他声音微微发抖,“我是不是饿到神志不清了?” 方行舟坚定道:“嗯,你饿到神志不清了。手机在哪?我想用一下。” 陆见川:“……在茶几l上。” 方行舟把他扶到沙发里坐下,先将丢在门口的草莓蛋糕拎进来,虽然并不是陆见川需要的食物,多少也能缓解一下胃痛。 陆见川看到蛋糕眼睛都发绿。 方行舟特地背过身去,让陆见川能够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放肆进食,然后拿起茶几l上的手机,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我看看你的手机可以吗?” 身后只有狼吞虎咽的声音传来。 他默认得到了许可,划开他的手机,点进通话记录里。 陆见川几l乎不会与任何人社交,通话记录少得可怜,整整一个月只和三个人有过电话,备注分别是“亲爱的老婆”、“爸爸”和“李旋”。 方行舟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人的联系方式,拿起自己的手机,将陆父和李旋的电话存进通讯录里。 接着,他点进聊天记录,搜索陆见川昨天提到过的“养殖场”。关键词很快成功地定位到了聊天框,陆父昨天给他发 了消息,问:“今天怎么没去养殖场?我扩充了货源,最近都是从隔壁市买的,不会影响C市物价。” 陆见川在下面回复:不好意思,爸爸,今天睡过头了,明天一定去。?[(” 紧接着是今天的消息,陆父下午又发了一条:“怎么今天也没来?” …… 方行舟心脏一抽。 今天为什么没来……是因为他在家里装了摄像头,陆见川害怕暴露自己的非人类身份,所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 他抿紧唇,很多疑惑都在聊天记录里得到答案。陆父和陆母果然知道陆见川的真实身份,难怪那天在陆家他们会如此“开明”。 他悄悄回头看了陆见川一眼。 后者正将人类碍事的嘴张到恐怖的大小,把最后一个草莓蛋糕整个塞进去,不用咀嚼,喉咙膨胀起来,直接让蛋糕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这让方行舟想起邻居家宠物狗在路边偷吃烤肠的模样。虽然有点恐怖,但多看几l次,似乎也可爱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当着陆见川的面给陆父拨了电话。 通话用的是陆见川的手机,那头迅速将电话接了起来:“喂?小陆?” 方行舟:“伯父您好,我是方行舟。抱歉晚上打扰您,请问能将养殖场的地址现在发给我吗?” 话音落地,陆见川像是见了鬼,震惊地抬起头,嘴边还沾着草莓奶油。 电话另一头也陷入安静,陆父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顿时迟疑起来:“什、什么养殖场……?” 方行舟道:“陆见川快饿死了。” 陆见川:“……” 陆父听到这句,吸了一口气,似乎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道:“我马上给你!拜托你了小方,现在就带他去,我会给负责人打招呼。” 方行舟笑了笑,礼貌道:“谢谢,等会我用我的手机加一下您。” 他挂断电话,对上陆见川惊恐无比的眼睛。! 第 40 章 狂恋 “走吧,”方行舟从阳台取了一件干净外套,“去养殖场买肉。” 陆见川虽然饿得脑子空空,但也意识到事情大不对劲,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嘴唇动了动,声音谨慎无比:“去……养殖场?” “嗯,你不是常在伯父的养殖场买肉吗?”方行舟走过来,很自然地用手指抹掉他嘴角沾的奶油,放进自己嘴里,尝了一下蛋糕的甜度,“这个点菜市场没有新鲜的肉了,不如去源头买。” 陆见川:“……” 好像听起来很合理。 难道方行舟真的只是想去养殖场买肉? 这两天蛋闹得实在太厉害,他已经露出太多破绽,又一直没找到机会修改记忆,老婆也可能已经在猜测他是不是人类,所以才故意提出去养殖场,借此考验他…… 陆见川迟疑几秒,又试探道:“我刚才吃了蛋糕感觉好点了,要不明天我自己去?这么晚,你也很累。” 方行舟用手指顺了顺他有些乱的头发,垂眸看着他的脸,平静道:“小鹿,你没必要对自己的食量感到不好意思,一部分人类在怀孕期间会出现暴食症,说明胎儿L发育很好,是很正常的现象。” 陆见川:“?” 他仔细搜刮自己在大学里学的人类医学知识,好像都没听过“孕期暴食症”这种病症。 方行舟又道:“好了,不要多想,先换衣服,我们去车上再聊。” 他说得如此自然和笃定,以至于陆见川下意识地接过外套,竟真的怀疑起人类是不是也会在孕期暴食。 地球上这么多人类,有那么一小群人怀孕时胃口大开,从概率上说好像也不奇怪吧? 陆见川饿得头晕眼花,在养殖场的诱惑下彻底失去判断力,换上衣服跟方行舟上车。 一拉开车门,他差点被涌出的蛋糕淹没。 方行舟把掉下来的蛋糕重新装进车里:“开到养殖场要半小时左右,路上可以慢慢吃。” 陆见川坐进副驾,目光扫过后排,粗略一数大概有四十几个蛋糕。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方行舟的侧脸:“……孕期暴食症能吃这么多蛋糕?” 方行舟发动汽车,平静道:“当然可以。这种病症学名叫做bulimia,患者新陈代谢会急剧加快,吃多少都能迅速消化,像你现在这样,每天吃几百斤肉也是正常的。我们大二期末考试还考过这个知识点,这么快就忘了?” 陆见川在他理所当然的反问中心虚冒汗。 方行舟学术上的权威性已经深深刻进他的基因里,所以,他几乎生不起质疑的心思,只是迷茫地笑了笑,道:“似乎是有这个考点……” 方行舟:“吃吧,先垫肚子。” 陆见川卸下了一些包袱,趁着老婆在专心开车,开始疯狂往胃里塞蛋糕。 方行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把油门踩到底,朝着养殖场赶过去。等陆见川在十分钟内解决完三十个蛋糕,他空 出一只手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问:“除了草莓蛋糕,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陆见川灌完一整瓶水,长舒一口气,没骨头一样靠在副驾,眼睛发直,满脑子都是白白胖胖的猪:“……喜欢吃肉。” “哪种类型的肉?猪肉牛肉,还是海鲜类?” 陆见川不停地分泌唾液,被饥饿烧得理智岌岌可危:“最喜欢吃的是蛇肉,其次各种深海鱼,再次一等猪肉牛肉鸡肉也不错,实在不行的话……老鼠肉,蟑螂肉,蜘蛛肉,蚊子肉,还有飞过的各种鸟和蛾子,通通都可以,” 方行舟:“……” “你……” 该不会是青蛙精吧?他欲言又止。 难怪最近的晚上整条街安静得连虫鸣都没有,业主群里也很少看到有人投诉四害…… 陆见川还沉浸在对肉的渴望之中:“嗯?” 方行舟胃里有点翻腾:“不要乱吃东西,我们账户里还有足够的钱,可以买你喜欢的吃。” 陆见川大为感动:“老婆,其他孕期暴食症患者也像我一样能吃吗?” “是的,”方行舟面不改色地说,“很多人都这样,你可以随意买自己喜欢的食物,不必拘束。” 陆见川跃跃欲试:“蛇也可以吗?” “可以,但是要通过合法的养殖场购买,不能伤害保护动物。” 陆见川饿得当场摸出手机,给爸爸发消息,让他推荐几个靠谱的蛇类养殖场。 很快,方行舟把车停在养殖场门口。 负责人早早接到老板电话,正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后直接把钥匙丢进陆见川怀里,语气不怎么热情:“你们自便。”然后转身进了宿舍。 方行舟只是站在车旁,跟陆见川道:“你自己进去吧,选你喜欢的吃,我在外面等你。” 正在思考该怎么支开方行舟的陆见川一愣。 今天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不仅被安了暴食症的理由,舟舟甚至还主动给他吃自助餐的机会? 方行舟催促:“快去。” 陆见川被一系列的好事砸晕了头:“不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方行舟:“不去。” 他拒绝得如此干净利落,陆见川一边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一边在心中疯狂窃喜,鼻头轻动,已经忍不住想品尝新鲜血肉的味道:“那……我先去了,等我五分钟!” 方行舟露出笑意,朝他点点头。 陆见川拿着钥匙,大步消失在养殖场里。 四周很快只剩下方行舟一人。养殖场在郊区,入夜之后静得只剩下轻微的虫鸣声。他独自站在车边,安静看着陆见川消失在大门里,听着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靠上车门深深吸气,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养殖场特有的臭味。 他难以自抑地开始想象陆见川捕食家禽的场景。 脱掉那层美丽的人皮之后,他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模样?会像恐怖电影里的恶心怪物,还是志怪里蛊惑人心 的妖怪? 或者…… 一些非常非常久远的模糊记忆慢慢浮上心头,哪怕它们和陆见川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 方行舟的呼吸越来越急。 片刻,他从手套箱中拿出车载香氛,喷在身上掩盖自己的气味,像是受了魔鬼的蛊惑,放轻脚步,悄悄推开养殖场的大门往里走。 只要偷看一眼…… 方行舟大脑滚烫,莫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海岛,好像正走在无人岛的浅滩上,即将“偶遇”不幸被搁浅的神秘水母,在美丽的夜幕之下对上它猩红纯粹的无瞳之目—— 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养殖场里回响,方行舟穿过外来人员消毒区,大步迈进养殖场内部。 下一秒,微微发亮的浅琥珀色瞳孔从昏暗的黑夜中浮现而出,正撞上方行舟的眼睛。 两道脚步声开始交错,熟悉的俊美脸庞摆脱黑暗,被不远处的路灯照亮。陆见川单手轻轻松松地提着半边生猪,脸上容光焕发,眼睛清澈明亮,嘴唇如玫瑰般鲜艳欲滴,宛如刚刚吸饱了精气的狐狸。 方行舟猛地顿住脚步,浓烈的遗憾感涌上头顶。 距离陆见川走进养殖场还不到十分钟。 这么快……他真的吃饱了吗? 陆见川很快也看到了方行舟,微微歪头愣了半秒,随后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被路灯照得洁白无暇,上面意外地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他大步走到方行舟面前,笑道:“宝贝,我买好肉了!是最新鲜的,回家给你做烤排骨吃。” 方行舟沉默地看着他,视线缓慢地上下打量,确认他全身上下和十分钟前没有任何区别,唯独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养殖场的腥臭味。 陆见川动了动鼻子,从他身上闻到了有些刺鼻的浓烈香薰,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低头嗅自己的衣袖:“我身上是不是很臭?要不我提着猪打车回去吧,不然把车弄脏了。” 方行舟太阳穴直跳,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 哪怕只是一个毫无由来的联想,只要被触发“水母”相关的记忆,他的灵魂都会分裂成两半。 一半在嘶吼着发疯,想要用力抓住陆见川的衣领,质问他到底藏的是什么秘密,逼他说出所有来历,让他证明自己和十年前不告而别的水母没有丝毫关系……还有一半还在维持着冷静,告诉自己这只是突发的奇想,没有任何证据。 半晌,他听到自己镇定说话的声音,隔了一个世纪传到耳朵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方行舟在表演他的日常。 那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道:“这里是荒郊野岭,你拎着半边死猪,小心被司机拉到派出所报案。” 陆见川眨眨眼,道:“我可以让负责人载我一程。” 话音落地,从养殖场宿舍里远远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不载!!你自己回去!!!” 陆见川:“……” 他干笑一声:“最近来买肉买的太频繁了,可能觉得我烦吧。舟舟,我们快回家,你还没吃东西,是不是也很饿了。” 方行舟没动。 陆见川提着猪不好意思靠太近,只能试探着又喊一句:“行舟?” 方行舟缓慢地眨眼,瞳孔里映着这张熟悉到骨头里的脸,轻轻问:“吃饱了吗?” 陆见川:“饱了,今天吃得非常饱,肚子里的家伙终于也睡着了。宝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好像不太好。” 方行舟拿起钥匙,将所有疯癫心事都藏进永远无法见人的角落,转身朝来的方向走,道:“没什么,我只是又被你吓到了。” 陆见川怔了一下,声音迅速低落下来:“抱歉……我没想到孕育一个新生命会这么难。” “这不是你的错,小鹿。”方行舟走在前面半步,垂眸看着他们彼此交缠的影子,恍惚间仿佛看到有“水母”的触手从影子后面悄然探出一角,如同不怀好意的蛇类,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发起捕猎。 再一眨眼,影子又只是影子。 他走了神,直到一只冰凉的、宛若无骨的手握上他的手。 他转过头去。 披着人皮的爱人正担忧地看着他,瞳孔里闪烁着说不出口的话,欲言又止:“……宝贝,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不开心的味道。” 手越攥越紧,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揉进自己的骨头里,那半边猪随着走路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血顺着他们的脚步滴了一路。 方行舟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混着养殖场难闻的味道,以及新鲜的、无法掩盖的浓重血腥味。 他的心脏似乎被陆见川冰凉的手掌攥住了,从暗无天日的海底捞到现实中。 情绪奇迹般变得平稳。 他望着陆见川,一点点勾起笑容,声音终于不再虚浮,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我们账户上的存款,以及你接下来整个孕期的伙食费。” 陆见川眼也不眨地盯了他几秒,随后也跟着笑起来,道:“不用担心,我会去找爸爸妈妈要钱。”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不受人类社会传统意识的束缚,让方行舟忍不住笑着抿起唇。 “嗯。” 似乎也没什么所谓。他忽然想。 他爱陆见川,和年龄、性别、外貌、金钱、甚至物种都没有关系,是不是水母又怎么样?最多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一顿二十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似乎也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甚至,哪怕今天他在合适的时机地走到养殖场里面,看到陆见川变成了一只浑身流脓的丑陋大□□,用腥臭的舌头将猪们一个接一个卷进腹中,去喂养肚子里成千上万个继承了他的基因、即将变异成新青蛙的小蝌蚪种子……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动摇半分。 而如果有一天,他遭到了未知污染,从人类沦落成面目全非的怪物,陆见川也无疑会将他带到巢穴里好好养起来,甚至等他死后还会抱着他腐烂的尸首甜蜜同床共枕。 最亲密的爱侣之间,总会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方行舟将另一只手贴上陆见川微微隆起的小腹。 未知物种的胚胎正在里面呼呼大睡,难得没有对他的接近做出反应,只懒洋洋地在肚皮里蠕动了一下,像是在伸懒腰。 方行舟问:“你会给我生下一窝小青蛙吗?” 陆见川迷茫地眨眨眼。 “当然不会,宝贝,”他说,“我会给你生下一个无比可爱的人类小婴儿L。” 说着,他凑近,给了方行舟一个血腥味浓重的吻:“……就是可能会比孕育普通婴儿L多点步骤。”比如孵蛋什么的。 方行舟用力将味道吸进肺里。 “真好,”他没有深问,“人类的小婴儿L。” 他打开后备箱,和陆见川一起把滴血的猪搬进车里,终于后知后觉地产生了饥饿感,好像胃里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陆见川担心弄脏车,将外套脱掉,用矿泉水洗干净双手,抢着要开回程的路。明早,或许隔壁市的肉价又会莫名上涨到一个新的台阶,因为陆见川看起来满足得像吃空了一整个养殖场。 方行舟坐进副驾,思索着晚上回去该做什么晚餐。 陆见川点了火,然后神神秘秘地从座椅底下拿出一个剩下的蛋糕,递到方行舟怀里。 巧克力味的。 五十个草莓蛋糕里,唯一的那个巧克力味蛋糕,店家关门前免费送给他,作为大单的回馈,他甚至都没有留意去看。 这也是方行舟唯一喜欢的蛋糕口味。 陆见川笑得眼睛弯弯,道:“老婆,先吃个蛋糕垫垫肚子,回家我给你做大餐。” 方行舟看着蛋糕愣了两秒。 陆见川已经启动汽车,保持一贯风驰电掣的风格,在高速上狂飙起来。 方行舟神色一点点变柔和,拆开蛋糕,往嘴里塞了一小块。 比草莓味道的更甜。! 第 41 章 饲养 半边猪放不下冰箱,只能被吊起来,挂在还算凉快的阳台。 陆见川在路上还精神无比,一回家便迅速卸了力气,等方行舟晾好衣服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歪在浴缸里睡了过去,浴缸里的水早已凉了个彻底。 他把陆见川轻轻推醒,让他回床上睡。 陆见川打着哈欠裹住浴巾,困得眼睛都对不准焦距,用潮湿的嘴唇亲了亲方行舟的侧脸,说了一句“晚安”,然后闭着眼睛梦游般往卧室走。 等方行舟洗完一身肉腥味出来,陆见川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头发只吹了半干,被子也没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做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 方行舟拿过吹风,调到最低档,耐心地帮陆见川吹头发。 吹到快全干的时候,身边人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噩梦里被惊醒,头冒冷汗地骤然睁眼,对上方行舟的眼睛。 急促的呼吸掩藏在吹风机的噪音之下,陆见川的瞳孔一点点聚焦,胸腔起伏,痴迷地看了方行舟几秒,似乎还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 方行舟一边吹一边顺着他的头发,问:“做噩梦了?” 陆见川缓慢地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方行舟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小声道:“抱歉,宝贝。” 黑白分明眼睛慢慢融为一体,变成猩红色。 方行舟一愣。 他在吹风的嗡嗡声中望着陆见川逐渐脱离人类的眼睛,心脏开始急剧跳动,一种强烈的预感冲到头顶。 陆见川准备现在修改他的记忆。 无法克服的恐惧冲刷着他的理智,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粘稠,温度快速下降,陆见川身上的神秘幽香一下浓郁起来,让人联想到长在地狱里的死亡之花。 方行舟的关节几乎要被冰冻住,他听到自己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从一片猩红的眼球里隐约看到了熟悉的倒影。 不…… 不能…… 指甲陷入手掌,短暂的疼痛感刺激大脑,方行舟猛地往吸一口气,身体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奇迹般的力量,竟成功抬起手来,遮住了陆见川的眼睛。 陆见川:“?” 他不敢置信地微微张嘴。 舟舟居然在被他掌控了大脑之后……如此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他的控制? 是他被蛋削弱了力量吗?还是舟舟在他未察觉的时候遭到了污染? 吹风还在嗡嗡的响,把陆见川的冷汗吹成热汗。他握住方行舟冰凉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开,可捂着他眼睛的手出乎意料的用力,一下竟然没能成功。 眼睛里的猩红早就被吓退了,眼球重新变得黑白分明。陆见川惊悚地在黑暗里眨眼,无论操控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麻烦的事实: 方行舟亲眼见到了他非人的一面。 陆见川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几次轻张,都没能发出任何音节。 一段短暂又漫长的 僵持。 许久,方行舟缓慢地将手移开,对上陆见川已经恢复正常的眼睛,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些,道:你的眼睛是太干了吗?我刚才怎么好像看到好多红血丝。 ?想看独行醉虾写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 41 章 饲养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说着,他伸手去确认陆见川的眼睛,努力克制住指尖的发抖。 陆见川愣了片刻,感觉到爱人用冰凉的手指翻开自己的眼皮,低头靠近一些,认真地看了片刻,然后道:“是有点发红,我帮你滴点人工泪液。” 他关掉吹风,离开卧室去拿医药箱,脚步很快,似乎在逃离什么。 一切看起来如此正常。 他一离开,陆见川终于从快要窒息的感觉里缓过神来,冒出一截触手擦擦额角的汗,肚子里的蛋也受了惊直闹腾,大约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遭到另一个母体的厌弃。 陆见川捂着肚子,被骇得双眼放空,和小怪物一起感到深深的心有余悸,喃喃道:“差一点就要被你爸爸赶出家门了……” 胚胎脆弱的心跳已经飚到一百五。 不能再轻易动用力量了,陆见川想,舟舟最近越来越敏锐,或许是胎儿太小,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让另一个母体遭到了潜移默化的污染。 在孩子真正出生之前,只要不暴露出致命的破绽都没关系,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有了血脉相连的新生命存在,舟舟或许可以顺利地接受既定现实。 一大一小靠在床头缓了好几分钟。 方行舟拿了人工泪液,去盥洗室洗了一把冷水脸,压住内心深处不停涌出的恐惧,思绪翻滚。 他重新走进卧室。 陆见川已经睡意全无,翻身下床,伸手抱住老婆,在他脸颊处蹭了蹭,哑声道:“好困,刚才又睡着了,我做了什么梦游的举动吗?你怎么捂住了我的眼睛?” 方行舟的声音平静,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开口道:“我想叫醒你吹头发,但看到你眼睛里全是血丝,所以帮你捂住,怕强光刺激到瞳孔。” 两人都在拼命给对方找补漏洞,陆见川的谎话从没有这样顺利过。 “……确实眼睛很难受,舟舟,你再帮我看看好吗?” 他在床沿坐下,搂着方行舟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肋骨处,仰着头,朝他露出自己发红的眼睛。 为了让谎言更逼真,他甚至在眼球上制造出不少血丝。 方行舟的指腹贴上他的下眼睑,沉沉地看了几秒。 “没什么大事,我给你滴点人工泪液,”他哑声道,“下次不要再这样,我会生气。” 陆见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不确定方行舟说的“这样”是哪样,又不敢直接开口问,鼻翼轻轻动了动,从爱人的气味中评估出他的情绪,片刻后谨慎又认真地道:“好,再也不会。” 以方行舟现在的敏锐程度,再动他的记忆可能真的要彻底暴露。陆见川额角直跳,以后必须更加小心。 方行舟深深凝视着他的瞳孔, 拧开眼药水瓶,仔细往陆见川眼睛里滴了一滴人工泪液。 陆见川因为过于紧张,全程直勾勾地盯着方行舟的神色,甚至液体滴进瞳孔的那一刻,他连眨眼都忘了。 ……伪装得好差劲。 方行舟没忍住笑了起来,冰凉发麻的四肢终于开始回温。 他一笑,陆见川也跟着笑,后知后觉地眨了一下眼,泪液顺着眼角流到脸颊上。 “睡觉吧。”方行舟道,“我守着你睡。” 莫名的,陆见川仿佛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不要试图在我睡着之后做什么]。 他肩膀绷紧,点了点头,抱着爱人倒进枕头里。 方行舟说到做到,守着他一直到睡着。 等他睡着之后,他又把手贴上他的腹部,确认肚子里的宝宝也已经沉睡,然后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脸,一直到后半夜。 陆见川睡得很沉,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似乎陷在相同的噩梦里。 方行舟在黑暗中慢慢思考,将所有千丝万缕的细节编织成逻辑的网,最后背过身去,从床头柜拿来手机,给新加的李旋发了一条信息。 “明天有空吗?中午十二点半,我们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见一面。” …… 第二天,陆父给方行舟打了电话,让他们夫夫两晚上过来吃家宴,大约是被那句“陆见川快饿死了”吓到,想确认名义上的二儿子还好好活着。 方行舟上班时顺道把陆见川提前送了过去,这是给他自己自由时间,也是给陆见川自由时间。 只要光明正大离开家里,陆见川无疑会有无数渠道获取食物,喂饱肚子里永不知餍足孩子。 结束上午的班之后,方行舟给陆见川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陆见川难得没有秒回他信息,一直到半小时之后才发来回复,跟他说:“老婆,今天爸爸带我来参观另一个养殖场,刚才在猪棚里没看到信息。午餐已经吃了,吃得很饱,你也要好好吃饭,晚上早点回来。” 猪棚啊……方行舟露出笑容。 他收起手机,越过斑马线,走向医院对面的咖啡厅,目光往上,看到他约的人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远远朝他点了点头。 许久不见。 李旋依然穿着长风衣,头上扣了棒球帽,用帽檐遮住眉尾骇人的伤疤,耐心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冷硬气质看起来和整个咖啡厅格格不入。 方行舟在他对面坐下,和他握了握手,礼貌道:“李警官,抱歉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旋习惯性地快速打量他全身,笑道:“没什么,任何时候需要帮助都可以找我,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工作。” 方行舟叫来服务员,点了加双份的加浓黑咖啡和三明治。 李旋看他将浓得能毒死老鼠的咖啡一口喝完,微微挑眉,疤痕也跟着轻轻动,像趴着一条活蜈蚣。 “喝这么浓,晚上小心睡不着。”他说。 方行 舟往第二杯咖啡里挤了奶沫,垂眸看着杯面,道:“人的身体总是潜能无限的。咖啡喝多了会有耐受,必须越喝越浓才能维持同样的效果,有些污染也是,被污染得久了,慢慢也会产生抗体。” 李旋的瞳孔轻轻收缩。 短暂的沉默,他不再搅拌全是奶沫的咖啡,将勺子放在盘子里,开门见山地笑道:“看来方医生今天找我是为了陆先生的事?” 一个指向明显的试探。 方行舟比他更直接一些,道:“是的。” “我的枕边人不是人类,李警官,我今天来跟你谈这个事。” 李旋心中开始感到不妙,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径直盯着他的脸,似乎在评估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没有轻易踩这个可能的陷阱。 不将任何一个普通人牵扯进“神秘世界”,是所有特管员上岗前的第一课。 哪怕方行舟是A+特管品的爱人,他也不会轻易向他透露细节。除非……特管品自己泄露了秘密,这时就轮到他们上场进行适当善后了。 “不是人类?”他开口,“我不是很明白,方医生。” 他盯着方行舟。 可就在李旋着急想要听下文的时候,方行舟又靠进椅子里,将三明治用刀叉分成完美的五等分,将其中一块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 “不好意思,上午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吃饭。你要吃点什么吗?我请客。”方行舟道。 李旋刚吊起的心又被重重落下,忍不住叹了口气,竟一时分不清水母和方行舟哪个更难搞,头痛地笑道:“这个恐怖片一样的开头,我的胃口现在全被你捏在手里,怕是吃不下了。” 方行舟笑道:“那就先失礼一下,我有些饿。” 李旋:“你慢慢来,吃饭要紧,吃完再聊。” 沉默开始蔓延。 李旋看着方行舟安静又快速地解决三明治,思绪忍不住开始乱飞。他知道今天他找过来一定是因为陆见川的事,但为什么水母会忽然暴露自己?又暴露到了哪个程度?方行舟真的已经拿到了非人的铁证吗?接下来的保密工作该怎么做?方行舟绝不是一般医生,持刀参加婚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事棘手了,回去可能又要写几千字报告…… 五分钟时间,方行舟吃完三明治,李旋脑中的天平也已经向相信的一边倾斜。 随后,他听见方行舟娓娓开口: “小鹿怀孕之后难以维系伪装,每天要吃数百斤肉类,修改记忆的能力也受到影响,露出很多低级的破绽。我昨天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他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果然。 天平朝某一方长坠不起。 陆见川孕期和普通人类朝夕相处,肯定没法像过去十年一样轻松隐瞒身份,他猜到方行舟会知道陆见川的身份,却没想会这么快。 才四个多月…… 但多年处理危险事件的谨慎仍在,李旋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所有事情?跟我会有 关系吗?或者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方行舟:自然跟你有关系,李警官,你们似乎并不是普通警署工作人员,而是专门负责管理陆见川这样的非人生物,偶尔还会与他们合作,借助他们的力量处理棘手的麻烦,比如——王斐。⒇_[(” 李旋:“………” 方行舟紧紧盯着他面部的每一个神色细节,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让我签保密协议了?” 完全正确。 不仅在想该怎么和方医生签保密协议,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写五千字的泄密报告。 李旋苦笑。这次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但很多话已经在这个苦笑中不言而喻。 方行舟的眸色难以察觉地变深了。 试探到这里,他又收回话题,留出回转的空间,道:“当然,我也只知道一些大致,今天约你过来,正是想聊聊具体细节,并向你们请教一下接下来的孕期该怎么度过。” 李旋沉默了一会。 “方医生,如你所说,我们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最终,他还是开口道,“在得到批准之前,我可能没法跟你共享太多信息。但因为你是陆见川的直系亲属,如果是涉及陆先生怎么度过孕期的事,我可以和你简单的聊一聊。” 鱼咬钩了。 无论今天是否拿到有用信息,李旋的反应已经证明,他刚才的那段猜测基本正确。 ……那场订婚宴是陆见川和李旋他们合作的保密行动,王斐或许同样不是人类,最终也没有被关进监狱,大概率早就被陆见川消化成了养料。 而且,从时间线上看,这场行动还可能和陆见川怀孕的真相有关。 方行舟低头喝一口咖啡,不动声色笑道:“再好不过。李警官,我不会让你为难,只问和陆见川相关的事,如果问题涉密,你可以直接拒绝回答。” 李旋很敏锐地插了一句:“补充一点,因为陆先生今天没来,过于隐私的事情我也不好回答。” “没问题。”方行舟爽快道。 他直视着李旋的眼睛,问:“你们给陆见川的代号是什么?对他的本体有研究吗?” 上来的第一个话题就过于敏感了。李旋被方行舟盯得头皮微微发麻,只是笑了笑,摇摇头沉默。 方行舟并不纠缠,很快换了问题:“你背后的机构是民间组织,还是政府组织?” 李旋:“直属于政府,而且级别高于C市的公安系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方医生,我们不会对陆见川做任何伤害性举动,他和他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非常珍贵,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实际价值上。” 情感上…… 看来他们和陆见川已经合作了许多年。陆家产业与政府联系较多,陆父陆母或许也是在他们的牵线下,接受一个怪物成为陆家一员。 方行舟继续问道:“你们和陆见川认识多久了?” 李旋:“我个人的话,半年。” “按他加入‘组织’来算 呢?” 李旋又摇了摇头:“这个无可奉告。” 方行舟改变话头,不再纠缠于打探他们的身份,进入正题:“他怀孕之后身体出现了一系列的症状,你们是不是和他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沟通?有没有解决办法?尤其是在食物上。” 听到这句,李旋安静几秒,竟产生了深深的感动之意。 有人类家属的特管品就是不一样……他发自肺腑地想。尤其这个家属高学历,情绪也很稳定,甚至无比专情。 自从经历了蚁后事件之后,李旋唯一不怀疑的一点,就是方行舟和陆见川之间非同一般的牢靠关系,如果不是亲眼见证过这场匪夷所思的狂恋,他今天坐在这里,大约一个字也不会说。 所以,面对方行舟的这个问题,他再也憋不住想要告状的心。 但作为国家工作人员,自然不能把告状做得太明显。李旋斟酌字句,委婉道:“我们给陆先生做了非常详尽的孕期规划,包括全方面的检查、完整的食补菜单、安全舒适的生产环境,以及细致的产后护理。但是陆先生自王斐事件之后,一直非常谨慎,非必要不与我们联系,担心联系太多会让你起疑。” “我们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非常缺乏食物,负责他孕期的主治医生多次打他电话,他都不愿意接。”李旋维持着微笑,“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与你联系,但你知道的,陆先生一直都把你作为他的底线,如果被他知道,可能会一怒之下把我和主治医生一起吞下去,作为孕育下一代的养料。” 方行舟:“……” 李旋彬彬有礼地补充:“这次你邀约,我特意保留了聊天记录。如果陆先生质问,为了生命安全着想,可能会将记录出示给他看,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方行舟有种神奇的撕裂感,仿佛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陆见川,“本就是我主动约你,他问起来我会帮忙解释。” 李旋:“感谢。” 方行舟微微皱眉:“陆见川……会吃人?” 李旋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啊,我刚刚负责他的时候也这么以为,但接触后发现,陆先生是非常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刚才只是一个比喻。” 方行舟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他道:“我能否知道陆见川现在需要什么样的食物?普通的肉类似乎无法满足他的胃口,而且进入四个月之后,胎儿的需求越来越大。” 李旋道:“他需要的不是任何常规食材,无法通过市面渠道入手,只能通过我们来获取。更多的我现在无法和你透露。” 方行舟沉默。 “常规食材怎么理解?他对我的血液表现出的极大的热情,这属于常规食材吗?” 李旋:“……” 方医生,你是不是对常规食材有什么误解。 他的目光落在方行舟手腕上,道:“某种意义上,你的基因已经通过孩子和陆见川融为一体,血液自然也能为他提供超越普通地球食材的养 分。但我想,陆先生并不希望摄取你的血液。” 他们的基因以孩子作为媒介,融为了一体…… 这句话所代表的极致浪漫让方行舟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缓缓吸气,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又问:在我们人类社会里,其实隐匿着许多像陆见川一样的生物么??” “不算很多,却是实际存在。” “他需要的是‘非常规生物’作为食物?” 李旋点头。 不出所料。方行舟想。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几年,除了陆见川以外,从未接触过相关的“灵异事件”,李旋并非说谎,这些“非常规生物”大概率被严格管控在政府机构下,不会轻易让普通民众知晓。 “所以,”方行舟道,“除了加入你们的组织,我没有其他可以轻易入手食物的渠道。” 李旋眼睛微微一亮,兴趣盎然地看向对面的人,道:“无论你加不加入,我们都会为陆先生提供食物的,这是我们和他之间的协议。不过,如果方医生有兴趣成为我的同事……我们非常欢迎。” 方行舟只是笑,没有表态。 小鹿现在死死捂着他的人类皮,漏出来半点破绽都会惶惶不安,方行舟不打算再刺激情绪不稳定的孕夫。 同样,在没有更多的信息之前,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李旋的话。 他道:“对于一个普通上班族来说,李警官刚才讲的有些突破常识了,我需要更多实际的证据。” 李旋:“……” 和A+特管品恋爱十年、轻易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怪物、现在正积极为怀孕的男性恋人觅食……的普通上班族? “……可以理解,”他只能礼貌地说,“我回去后会向上层申请,使用一些无害的‘生物’,由你检验后交给陆见川食用。” 方行舟:“好,我很期待。” “那就定在十天后,我会尽快走完流程,”李旋道,“陆见川现在的状况再维持下去,整个C省的肉食物价都要涨了,我已经因此连续扣了几个月奖金。” 方行舟:“你们随时监控着我和陆见川的动向?” 李旋:“不,只有在出现异动的时候才会注意。陆先生对此也知情。” 见方行舟盯着他看,他又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一定要相信陆见川。” “在他的‘巢穴’附近,任何生物的靠近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哪怕只是通过摄像头、隔着千山万水朝他投去一瞥,也会引起他的注意。” “无论是人类世界,还是‘非人类’世界,他都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在你所知的假订婚宴上,我有幸目睹过真正的他,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直面神明的冲击感。” 李旋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回忆,目光变得幽深,靠在椅子里沉默片刻。 再开口时,他的语速放缓,声音里藏着深沉的情绪,慢慢道:“他是……无法被战胜的、更高维的存在,因为爱 欲而心甘情愿的自我禁锢,却并不代表着他真的失去了力量。除了你以外,我想,没有任何人类胆敢愚弄和陷害他。” 话音落地,他们的圆桌之间陷入了沉默。 方行舟完全能够明白李旋话里的情绪。 他想起陆见川试图修改记忆时的猩红眼球,许多过去的记忆焊点也跟着裂出缝隙。冰凉的恐惧顺着缝隙钻出来,如蛇般迅速卷住他的全身。 他一定是见过陆见川本体的。方行舟想。可惜被抹去了。 那个本体必定恐怖到超过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才会将恐惧刻到骨子里,只要一触发关键词,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探索下去。 李旋的眼睛里显然带着同样的阴影。 两人对视许久,方行舟努力放缓呼吸节奏,低头将已经冷掉的咖啡倒进胃里。 “谢谢你的分享,李警官,”他道,“还有什么需要提醒我吗?” 李旋同样举起杯子,喝光剩下的咖啡,把关于触手的记忆拼命抛到脑后,道: “还有最后一条提醒。” “我们一直在监测陆见川周边的磁场变化,随着胚胎的长大,香杏街的磁场越来越强大和扭曲,很有可能会引起其他‘东西’的觊觎。” “力量,是会相互吸引的。”他道,“千万注意身边异动,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方行舟瞳孔轻缩。 “好,”他站起身,朝李旋伸出手,“谢谢。” 李旋也站起身,和他再次握手:“是我该谢谢你,方医生替我完成了大部分工作。” 两人客套几句,方行舟叫来服务员买单,李旋晃晃自己的手机,道:“买过了,订婚宴那天我说过要请你吃饭。” 方行舟提起包,和他一起往楼下走:“你们合伙骗得我差点要和陆见川同归于尽,一顿三明治是不是太简约了些?” 李旋笑。 他脸上的刀疤也跟随表情动了起来,像某种寄生物一样生机勃勃:“下顿必须再由我请,不仅请你,还会请陆见川吃特制美食。” 他在这里顿了顿,强调:“真正的美食。” 方行舟微笑道:“再会。” “再会。” 两人挥手告别,朝相反的方向分开。方行舟脑子里转着李旋说的话,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头顶耀眼到无法直视的正午太阳。 他眯起眼睛,眼膜涌出生理性液体,将他从太阳的直照中保护起来。 在饲养诡异生物上,他并不缺乏经验。 在弄丢了水母的二十年之后,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再次饲养他的怪物爱人,还有继承了他们基因的可爱孩子。 方行舟朝着太阳露出笑意。! 第 42 章 监视 和李旋见过面后,方行舟特地去酒店开了房洗澡,然后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服,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奇怪的气味残留,才敢开车去陆家吃家宴。 车刚停进陆家的车库,还没来得及熄火,便有人礼貌地敲了敲他的车窗。 方行舟把车窗摇下来。 然后被堵住了嘴唇。 熟悉的幽香在驾驶室里蔓延,无比灵活的舌头宛若触手般钻进他的口腔,在里面放肆扫荡、仔细清点每一颗牙齿。方行舟被夺走氧气,感到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后退,可惜被轻易察觉到意图,后脑勺上很快多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无处可逃的亲吻让他的下巴迅速开始发麻,咽不下的唾液混合,顺着嘴角往下流。许久,在方行舟的鼓膜都被吻得嗡嗡作响时,陆见川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舌尖流连地将他的嘴角舔干净。 “舟舟,你……” 还没有说完,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咳咳。” 方行舟迅速和陆见川分开。 陆和音正红着耳朵从门后探出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两,评价道:“哥,你的吻技好厉害,我隔着一条走廊都听到你们亲得啧啧作响。” 陆见川:“……” 方行舟镇定地擦了一把嘴,道:“小妹晚上好。” “晚上好!舟哥,就等你开饭了,快来,今天有好消息要宣布哦。” 催促完,她迅速离开灯泡现场,剩下他们两人待在停车场。陆见川看向一天不见的方行舟,堆起满脸笑容,凑过来还想再温存一会,又在靠近的瞬间停了下来,神色一点点凝固。 他盯着老婆,动了动鼻子,敏锐地眯起眼睛。 “……陌生的味道。”他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缓缓道。 这个神色,让方行舟立刻联想到了危险的野生兽类。 明明现在是在被质问,方行舟却看着他走神。 和李旋的交谈一句一句在耳边响起,他不肯透露陆见川的本体,却用“直面神明”来形容陆见川……到底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够被称作“神明”? 如果现在将小鹿惹怒,他会不会不受控制地向他展露本体,然后张开全是尖牙的嘴,将他吞进肚子里消化成一滩养料? 这个恶作剧般的念头一闪而过,方行舟深深吸气,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道:“什么味道?” 陆见川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从上至下、从下至上,一点点仔细打量,瞳孔中隐隐约约有红色闪过。 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越发的古怪起来,诡异地轻轻回荡在地下室里,像惊悚电影中出现的鬼语: “……陌生的沐浴露……洗发水……”他微微停顿,鼻翼又动了动,“难闻的香薰……消毒剂……酒店……咖啡……蛋黄……三明治……” 他的目光落在方行舟的右手。 方行舟的心跳漏了半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陆见川的嗅觉,和李旋握过的右 手不动声色往后撤,想藏进衣服兜里。 刚动弹第一下,就被陆见川扣住了手腕。 陆见川低下头,直接将鼻子贴上他的手心,一寸寸慢慢地闻,从手心闻到手背,再闻到手腕内侧,闻得方行舟汗毛倒起,用力想将手掌抽出。 陆见川纹丝不动地扣着他,眉头紧皱,盯着手掌里的细腻皮肤,大约隐隐察觉到异常,却没法直接捕捉到气息。 方行舟道:“……小鹿,你现在看起来怪怪的,不太像人类,我很害怕。”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陆见川微微一愣,手下意识一松,立刻被方行舟挣脱开。 他眼睛里隐隐的红色褪去一点,看上去理智了许多,但神色仍然不怎么高兴,看着方行舟,用的是陈述句:“你去酒店了。” “今天是工作日,为什么会去酒店?” “而且在里面洗了澡,好端端的,怎么要在酒店洗澡?” “中午吃得也不是食堂,有很浓的咖啡味道,和食堂的咖啡不一样……” 陆见川的声音越说越沉,方行舟吻了一下他的侧脸,道:“今天去查房的时候,一个胰腺炎患者忽然吐了我一身,医院没地方洗澡,所以去外面开了个房洗澡,洗完后顺便去旁边咖啡馆喝了咖啡。” 陆见川盯着方行舟的瞳孔。 而后者也坦然地与他的对视,在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没有任何退缩。 陆见川的神色渐渐软化下来。 许久。方行舟道:“先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陆见川抿起唇,直觉仍然在惴惴不安,却找不到更详细的线索,只能点点头,道:“好。” 方行舟下了车,立刻被牵住手。 两人一起往客厅走,方行舟问:“今天吃饱了吗?” “嗯,”陆见川的鼻翼仍然在动,“吃得很饱。” “宝宝呢?” “宝宝在睡觉。” 走廊那头传来陆和音的声音:“你们快点啦,不要亲了!” 方行舟笑了笑,走到客厅里,看到餐桌上摆得菜比他上次来还要夸张,陆母又把餐桌加长了一倍,上面全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色,粗略一数有六十多道菜,绝大部分都是肉类。 方行舟和陆见川的家人们打招呼,陆母一脸慈爱,笑道:“坐。” 陆父朝他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竟有种许多话都在不言中的默契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方行舟:“应该的。” 两人并肩坐下,陆和音立刻咳嗽几声,让所有人都看向她,然后笑眯眯道:“我有好消息要宣布。” 这一幕似曾相识。 方行舟眉心一跳,被忽略的模糊记忆很快有了难以察觉的松懈。 众人显然也都留下了心灵阴影,整个餐桌为之一静,陆和景如临大敌,马上坐直身体,道:“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陆母也有点紧张,道:“等吃 完饭再说,先吃饭。你二哥现在怀着孩子,不能饿的。” 陆和音迫不及待地在椅子里挪动几下,道:“不行,我已经忍了一天了,忍不住了!只需要两分钟,大家边吃边听我说。” 陆见川给小妹倒了半杯橙汁,是唯一捧场的一个,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肚子上,大约早就有所察觉,笑道:“你说,我还不饿。” 陆和音双手合十:“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你们胃口大开。” 所有人都在看她,方行舟的心跳莫名加速,却不是因为陆和音的话。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陆和音,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已经被攥改的什么东西。 陆和音喝了一口橙汁,郑重开口:“我也怀了孩子,已经一个半月了,预产期比二哥晚三个月,我们家可以在今年内同时拥有两个新成员!” 餐桌一片寂静。 叮地一声,陆母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却没有人低头去捡。 陆和景震惊地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额角突突直跳。陆父瞬间皱起眉,手里的红酒没拿稳,洒得到处都是…… ——这一幕让方行舟的太阳穴忽然开始尖锐疼痛,像被人用长剑贯穿了整个脑壳,疼到瞬间冒出冷汗,手指疯狂发抖。 ……不对劲。 熟悉的热度冲到头顶,他感到自己发烧了,却只有大脑是热的,四肢冷得像泡在冰窖里,和他在衣服口袋里发现那张写了提醒的诊断单时一样。 现实和记忆开始重叠,第一次来陆家参加家宴时的模糊细节迅速被填充,但却是破碎不堪、真假难辨的细节,大脑正和看不见的病毒做激烈搏斗,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让他死死抓住了椅子。 他的目光缓慢地从所有陆家人脸上划过。 陆母用力按住胸口,连连吸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喃喃道:“我的小祖宗……你别吓唬我,这才过去了几个月,我……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啊。” 陆和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蹭地站起来,满脸怒火,盯着陆和音:“是谁?你上次谈的那个外国人?还是新换的这个?他人呢,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跟着上门?” 陆父脸上也有明显的怒气,和……陆见川公布怀孕消息时反应截然不同……方行心中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明明他早就不记得那天的家宴说了些什么。 头痛愈演愈烈。 他缓缓移动视线,在所有人都看着陆和音的时候,看向了陆见川。 陆见川只是微微笑着,似乎不能理解家人们的愤怒,道:“这不是好消息吗?我看和音很期待这个孩子。” 陆和景立刻把枪口转到他身上:“你先不要说话!” 陆见川眨眨眼,微微偏头,对人类们的家庭伦理关系感到迷茫。 陆和音:“二哥说得对呀,我超级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又不想和男人结婚。这件事我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是我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是事业起点的时候,既然想要孩子,那就在全力专心事业之前,把 孩子的事情搞定,两不耽误、皆大欢喜。 说着??[,她挽住大哥的手臂:“大哥你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对象,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和二哥都生了孩子,你压力也没这么大嘛。” 陆和景:“……” “你……”他瞪着陆和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父沉声开口:“所以孩子到底是谁的?” 陆和音认真道:“是我的。生下来之后会姓陆,所以是我的,是我们陆家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坚定,餐桌又重新陷入安静。 众人神色各异,沉默地消化着一个新的爆炸性消息。 只有陆见川又眨了眨眼,笑着道:“我觉得很好,恭喜小妹。” 陆和音感动:“我就知道二哥能理解我,舟哥一定也能理解的吧?” 方行舟沉默了两秒。 他陷在巨大的记忆混乱之中,许多真假未知的画面充斥他的大脑,陆和音和陆见川的身影不停重叠,再不停分离,似乎在暗示他……所有被混乱掉的记忆都起源于一场家宴、一个重大消息的宣布、一次让彼此都受伤的惩罚。 两秒后,他听见自己有些紧绷的开口:“……啊,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完全有能力独立抚养一个孩子,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思想上。恭喜你,和音。” 陆和音:“谢谢舟哥,舟哥你真好。” 陆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手指微微发抖:“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的,妈妈,不用担心我。”陆和音亲吻妈妈的侧脸,“吃饭吧。” 陆母眼睛发红,道:“好、好。我和你爸这么拼命地赚了一辈子钱,不就是为了你们这一代能够随心所欲的活吗?别说一个孩子,再生十个我们家也养得起,谁说非得要给你找个男人,把你嫁出去我也舍不得……” 陆母说着慢慢哭了起来。 她一哭,餐桌上的其他男人们立刻没了主心骨,家宴陷入一片混乱。 只有陆见川和方行舟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里,陆见川悄悄靠过来,向老婆小声虚心请教:“这种时候我应该做点什么?” 方行舟死死盯着陆见川的眼睛,手心里一片潮湿,全是过分疼痛带来的冷汗。 大脑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所有曾经被攥改的记忆都拼成了完整的拼图,只剩下唯一一个黑点。 他学习能力极强,从小到大的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哪怕隔了好几个月,现在再重新回想起来,他甚至连那份报告里的每个英文字母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找回了大部分真相。 原来,陆见川最开始并不是用“雌雄同体”这个理由,为了将怀孕合理化,他曾经伪造过人.体改造的报告,那份报告上有最权威的研究机构的红章,而方行舟看完报告后信以为真,之后……之后似乎做了什么很过激的举动,甚至和陆见川发生了直接的冲突。 可关于冲突的记忆被删得无比彻底,宛若一个黑洞, 无论用怎样的关键词试图与它关联,都找不回半点。 也许??[,他在这场“冲突”中看到了陆见川的本体…… 陆见川微微皱眉,凑得更近一些,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为什么忽然有了起伏,是不赞成大哥和爸爸的说法吗? 他的手掌覆住爱人的手背:“……行舟?你在想什么?” 方行舟挪开视线。 他没有继续与“黑洞”死磕下去,淡淡道:“不需要做什么,你吃饭吧,大家看你吃得香,说不定也会冷静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和音想得很清楚。” 陆见川能够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又迅速平稳了下来。 他心中一松,赞成地点头:“确实。”然后给方行舟夹了一块鸡肉,在一片混乱中埋头专心吃饭。 方行舟又忍不住看向他的侧脸。 腹腔改造的报告——只可能是李旋。否则,以陆见川的社交范围和学术能力,不可能搞得到如此逼真的伪造报告。 这也证明了李旋今天没有说假话。 他背后的机构确实是政府机构,红章代表的研究机构在医学界大名鼎鼎,直属于中央,不会受任何民间组织威胁。 今天的谈话比他预想的更可信,李旋和他所代表的势力,是个可以考虑的合作对象。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一浮过,他抿起唇,拉起一条不怎么愉快的线,目光沉沉,给陆见川碗里夹了一只猪脚。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陆见川做过这么多事情。 得把他24小时监视起来,摄像头不太合适,那就考虑别的方式。 整个孕期,他的记忆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方行舟垂下眼睛,将陆见川给他夹的鸡肉放进嘴里,开始思考一份合适的礼物。! 第 43 章 美食 家宴最后以陆见川解决完所有食物结束。 陆家人竟都对他的食量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陆父甚至还能从鸡飞狗跳中抽出空,问二儿子:“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加几道菜?” 在得到陆见川的婉拒之后,他又转过头去,就女儿要不要结婚的问题和陆母发生激烈辩论。 毫不意外的,陆母作为女主人,在这场辩论中大获全胜。 闹到快半夜,陆母站出来维持秩序,先让陆见川和方行舟回去。 两人起身和大家告别,陆和音哼着小调,心情很好地送他们到停车场,与他们挨个拥抱,然后好奇地看向陆见川的肚子,问:“二哥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好问题。 方行舟作为孩子的父亲和专业的外科医生,竟对这个问题无言以对。 他连自己孩子的物种都无法确定,预产期……也许是和人类一样的十个月吧。 他看向陆见川,陆见川居然也被问住了,沉吟片刻,最后含蓄地说:“我争取比你先生出来。” 陆和音:“……啊?” 方行舟很快岔开话题:“好好休息,保持愉快的心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和音笑道:“好!两位哥哥晚安。” 陆见川学习陆和景,像真正的人类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将车开离陆家。 …… 二天后,方行舟上班前送给陆见川一件礼物。 陆见川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为了和老婆一起吃早饭,强撑着非要和方行舟同时起床,此时正靠在洗漱台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嘴里胡乱动着牙刷,刷得很敷衍。 方行舟从身后揽住他,把墨绿色的丝绒礼盒送到他手心里。 陆见川疲惫到睁不开眼,含糊问:“宝贝……什么东西?” “礼物,”方行舟笑着说,“马上要五个月了,送你一样好东西。” 陆见川立刻掀开眼皮,低头去看,瞳孔中浮现出期待的光。 他把礼品盒小心放到一旁,漱掉牙膏沫,然后擦干净双手,再郑重的将盒子重新捧起来,弯起眼睛看了方行舟一眼:“什么礼物啊?” 方行舟:“打开看看。” 陆见川跃跃欲试地将丝绒盒打开。 ——里面装着一条项链。 链身选用了坚韧的线绳编织而成,黑线串金丝,阳光下会微微闪光,不至于过分高调,也不显得太无聊,材质柔软得全天佩戴也不会磨伤皮肤。 编织绳下方,还串了一块拇指甲盖大小的玉质无事牌,玉的品质极好,翠绿无暇,水头十足,带着昂贵的温润光泽。 陆见川瞳孔微微收缩,目光落在无事牌的上下两个不起眼的小圆珠上,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笑眯眯看向方行舟:“真好看!舟舟,帮我戴上。” 方行舟将项链从盒子里拿起来,亲手给爱人系上。美丽的翠玉坠在 陆见川的锁骨间,衬得他的皮肤像上等丝绸。 两人在镜子前亲昵地靠近,方行舟微微低头,吻过陆见川的侧脸,闻着他身上诡异又甜美的幽香,问:“喜欢吗?” 陆见川侧过头来和他接吻。 同款草莓味牙膏的余香在两人唇齿间交换纠缠,陆见川转身握住爱人的腰,将他轻而易举抱到洗漱台,压在镜子上。 方行舟着迷地盯着在锁骨间晃动的无事牌,忍不住伸手拽住,连同陆见川一起,将他们拽得离自己更近。 陆见川笑了起来。 他搅动他的唇舌,在一个漫长的接吻之后依依不舍地从爱人口腔撤离,回答道:“很喜欢。” 说完,他将无事牌拿到嘴边吻了一下,微微偏头思索几秒,评价道:“和隔壁刘邦的项链很像。” 方行舟愣了一下:“刘邦?” “嗯,邻居家的斑点小狗。”陆见川说,“林先生遛狗的时候跟我说,刘邦的项链里有芯片,只要刘邦一直戴着它,就再也不会走丢了。” 方行舟:“……” 他想起来,那条宠物小狗脖子上确实挂了狗牌,是一块打磨成骨头形状的玉,上面写着它的名字和主人的电话。 他抬头,戏谑地看向陆见川。 陆见川的瞳孔被晨光照得透亮,比身后的镜子还要清澈,里面映着方行舟的影子。 “我第一次见到那条狗狗的时候,便觉得它的项链很可爱,”陆见川很认真地说着这件事,“甚至问过林先生在哪里购买的,但他说那个是定制,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我的也是吗?”他问方行舟。 方行舟忍不住笑。 “当然,这个世界上每一块玉都是独一无二,你对我来说也是同样,”他说,“但哪有把自己比作狗狗的?” 陆见川:“人类不应该用狗来当骂人的形容词,狗是非常忠贞的动物,我很喜欢它们。” 方行舟笑得更深:“你说得对,只要你喜欢。” 陆见川把无事牌塞进衣领里,让它贴着自己温热的皮肤,很自然地开口道:“我会一直挂着它,你能通过这块牌子随时随地找到我吗?” 方行舟眸色动了动。 ……陆见川知道无事牌里有定位器和监测器。 或许,从打开礼盒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 方行想起李旋对陆见川的评价。 “他因为爱欲而心甘情愿的自我禁锢,却并不代表着真的失去了力量,没有任何人类胆敢愚弄和陷害他。” 陆见川张开手臂,把方行舟揽进怀里,又道:“我挂着这块牌子,你就没理由把我弄丢了,行舟。” 方行舟被这句话轻微刺痛。 如果二十年前的他在水母身上也植入了定位器,是不是就能知道它到底跑去了哪里、现在是否还活着? 他蹭着陆见川的脸颊,垂眸与他对视,轻而坚定地说:“当然,绝不会弄丢你。你要好好戴着 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允许摘下。” 陆见川点头,笑着再次与他接吻,方行舟的手覆上他的腹部,马上五个月,对于人类的孕期来说已经过半,但那里仍然只是微微凸起,穿上衣服后几乎看不出异样。 他的手掌放在里面,里面的小生命立刻活跃起来,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方行舟的心在亲吻中慢慢变得安静。 …… 送完这份礼物之后,他撤了家里的摄像头,让陆见川有足够的自由活动时间,只通过手机每时每刻监控他的心跳频率和所在位置。 和李旋第二次见面之前,他先确认了陆见川的行踪。 定位停留在靠近B市的某个养殖场。 目光刚落在定位信息上,很快,陆见川的信息便发了过来,心虚地跟他解释:“宝贝,听说西区有一家养殖场的蛇很好吃,所以我特地过来买,晚上给你煲蛇羹。” 明明是他在监视陆见川,最终却变成了一场双向的监视,只要他的视线一投向陆见川,便会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方行舟思索片刻,将手机关机,确保身上没有任何与定位器相连的电子产品,才抬脚走进咖啡馆。 李旋仍然坐在上次的位置,因为天气变暖的原因,他终于换掉了那件一尘不变的长风衣,穿了浅色的衬衫,气质看起来柔和很多。 一看到他,方行舟便开口道:“我相信你上次说的话。” “哟,”李旋有些惊讶地笑起来,“我还在发愁怎么跟你解释呢,是陆见川帮我证明了吗?还是我的哪句话得到了验证?” 方行舟:“任何人朝他投去视线,哪怕隔着摄像头,也会引起他的注视,”他将李旋上次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们之间确实是自愿的合作关系。” 李旋笑道:“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陆先生。坐,今天还吃二明治吗?” 方行舟:“二明治恐怕不行。” 李旋:“嗯?” 方行舟:“我要吃点贵的,因为我又发现了关于你的新的秘密。” 李旋:“……”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方行舟。他的秘密?什么秘密?……陆见川不至于把异研所的事情都全部告诉方行舟吧?上回五千字的泄密报告已经快把他写疯了。 李旋的神色半凝固:“你是指?” 方行舟摁铃叫服务员,淡淡道:“男性怀孕研究计划第004期进度报告。” 李旋:“……………” 他的另一半神色也凝固了起来。 服务员很快走到桌边,问他们需要些什么。方行舟打开菜单,选了这里最贵的咖啡,然后追加了一份贵到明显是宰客的战斧牛排。 点完单,他朝服务员微笑:“对面的这位先生买单。” 服务员转过身来,出示付款码。李旋僵硬地拿出手机,乖乖扫码付款,心虚问:“还需要别的吗?随便点,随便点。” 方行舟:“暂时不需要了,谢谢 。”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等到他走远,方行舟重新开口道:“报告写得非常不错,专业性很强,作者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位‘孕期主治医生’?有机会可以和他见见,交流一下医学知识。” 李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干笑几声:“哈哈,陆先生把这个也告诉你了。” “不是他告诉我的,”方行舟看着他,“因为那份报告,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大的冲突,他将我的记忆修改了,一直到上周我才回忆起这些。” 李旋被他看得冷汗都快下来了:“冲突?……啊,对不起,方医生,我们以为你作为医生会更容易接受科学性的说法,却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方行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李警官,你一定没有结婚。” 李旋:“……” 他看出方行舟确实很生气了,居然都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地步。 报告的主意是言芯出的……嗯,那人整天泡在海底研究怪物,狂热到恨不得把异研所当家,好像也没有结过婚。 他无可解释,诚挚地像受害者低头:“抱歉。” 方行舟倒并没有对此过分在意,以李旋的身份,做这些无可厚非。 他道:“没什么,大家都是工作。我们开始吧。” 李旋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光,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非常规事件保密协议》 “我帮你申请了编外人员的身份,”李旋道,“好在所里一直久闻你大名,很快给了批准,否则半年都不一定能走完流程。” 方行舟接过文件,靠进椅子里,开始飞快地翻阅。 成立于二十年前的特殊机构……直属中央……处理无法被公众所知晓的非常规秘密任务……从事神学、物理学和生物学研究……目标是关于整个宇宙的秘密…… 【异研所】。 这样一个庞大的复杂机构,居然就沉在C市近海的海底,里面管理着上千种特殊生物。 他们把陆见川这样的“特殊生物”叫做“特管品”,按照能力和危害分为两个级,一个是危险级别,一个是管理级别,两者大部分时候呈正相关,越危险的生物越受到严格管控。 李旋在一旁道:“我今天带来的‘美食’,危险级别E,管理级别E-,几乎不会对人产生危害,你可以放心。” 方行舟一页一页地翻:“那陆见川的危险级别呢?” 李旋顿了一下。 他回答得很谨慎:“陆先生是我们所里最特殊的管理品,他的危险级被评定为A+,整个所唯一的一个A+,但管理级却只有D,说明危害性极低。” “这个评级结果是颠覆性的,我们的前任所长为此压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现在十年过去,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大胆且正确,陆见川为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帮助。” 方行舟注意到一个时间点:十年前。 他和陆见川的初遇,就在十年前。 陆 见川能够拥有毫无破绽的身份、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了解颇深,极有可能都是在异研所的支持下完成的。但在此之前,他又是以怎样的形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一切疑问,似乎又回到李旋不肯回答的最初的问题。 他状若不经意地再次提起:“陆见川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李旋立刻沉默下来。 几秒后,他道:“关于他的资料,是异研所最高级别保密信息,虽然所里人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但我作为正式职员工作了几十年,一直到被选为他的特管员,才真正拿到他的相关档案。关于这一点我没法告诉你更多。” 方行舟抿起唇。 两人不再交谈,餐桌上只剩下纸张翻阅的声音。 文件看到最后一页,方行舟没有过多犹豫,从口袋里抽出提前带来的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划落笔的瞬间,空气忽然发生了难以察觉的扭曲。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脑子,像是某种诡异的高次元生物,朝他的大脑投来短暂的一瞥,又飞快挪开视线消失不见。 他看着纸张上的名字愣了片刻。 “不要试图违背保密协议,”李旋提醒他,“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方行舟点头:“我明白。” 李旋将签了名的资料郑重放回公文包里。 “现在可以给我看看‘美食’了吗?”方行舟问,“或者说,需要去一个更隐秘的场合才能拿出来?” 李旋:“没必要,E级管理品而已。”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罐子。 方行舟把罐子接到手里,意外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了水。 李旋露出笑容,期待道:“希望你们对这份美食感到满意。” 方行舟低头,脸上的神色一点点绷紧,慎重地将罐头反复打量,最后小心地掀开密封口。 ——罐子里面一片漆黑,黑到好像黑暗本身便是一种有实体的物质,什么都看不到。 他把罐子朝有光的地方微微倾斜。 下一秒,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睁开眼,瞳孔齐刷刷转动,朝着罐口看过来。! 第 44 章 绝赞 方行舟心头一跳。 李旋甚至做好了帮他接住罐子的准备,但两秒的安静之后,方行舟只是微微皱眉,和密密麻麻的眼睛们对视片刻,然后直接将手伸进去,抓了一把眼球握在掌心。 李旋:? 眼球们大概在他身上闻到了可怕的气息,竟比他还要害怕,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在罐子里四散逃窜。 被方行舟握住的眼球们在他手心疯狂挣扎,摸起来居然是温热的,好像带着人类的体温,黏腻无比,周围的浓黑粘液像未知生物的血液。 方行舟就这样握着它们,握了差不多半分钟,确认它们没有任何攻击性。 然后,他在李旋震惊的目光下将眼球放回去,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手上沾染的粘液,问:“这是什么?” 李旋:“……” “……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把手放进去了?” 方行舟:“我没有从它们身上感知到危险性。” 李旋:“就算没有危险性,长得恶心成这样,也最好不要轻易碰吧?” 方行舟不是很明白这个逻辑:“长得恶心和不能碰之间有联系吗?” “……”李旋震撼地看他镇定地将罐头重新封起来,不死心地又问:“你真的没兴趣加入异研所吗,我觉得以你的精神稳定值,可以轻松拿下今年的十佳特管员奖。” 方行舟把罐头仔细收进包里:“谢谢,我的工作已经足够忙了。” 服务员来上他们的战斧牛排,两人暂停交流。李旋想到方行舟徒手捏眼球的画面,看着牛排的血丝胃里翻腾。方行舟却从餐具盒里拿出刀叉,开始正常地进食起来,似乎丝毫没有收到诡异生物的影响。 “所以,”他尝了一口牛排,“这些眼睛是什么?” 李旋:“就是眼睛。它们在某次涨潮后漂浮在近海的浅滩,乍一看像什么大型海洋生物产的卵,渔民想捞起来卖钱,下网之后才发现那些卵全部都是‘眼球’,当场吓得精神失常。” 方行舟点头。 “后来,这些眼球收归到异研所管理。我们研究后发现,它们除了长得恶心以外并没有攻击性,很有可能真的是某种‘生物’的卵,但卵的母体我们至今没有头绪,这些卵也因为远离了深海环境和母体的哺育,一直没能孵化成功。” “陆先生或许会认识,”李旋又道,“他在这方面知识丰富,我们的研究员时常会向他请教。” 方行舟:“它们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味,没有肉,没有血。” 李旋摇头:“不,一条鱼营养最丰富的地方,就在于鱼籽。这是孕期的绝佳补品,我们的主治医生虽然没结过婚,但是在神秘营养学上很有权威性。” 方行舟看着餐刀上留下的血丝,胃口莫名变好了一些。 他露出笑意,道:“谢谢,我今晚会转交给他,后续如果还有需要,我再与你联络。” 李旋缓缓舒一口气。 “再好不过,方医生。”他说,“随时等候你的消息。” 然后,他坐在椅子里,看方行舟胃口大开,不急不缓地吃完了整块牛排、喝光了两杯价格不菲的咖啡。 分别时,李旋站起身,看着他握过眼球的手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貌,最终还是朝他伸出手。 方行舟却往后退了半步,没有与他握手。 李旋一愣,把手收回去,有点尴尬,以为他还在生假报告的气,真诚道:“真的很抱歉,我们的确没设想到那份报告会伤害到你,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在感情方面我们确实缺乏敏感度。下次有机会,我把报告的作者也带过来向你道歉。” 方行舟从来不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情绪,他道:“不,我并不是在生气。不握手是因为我们最好不要进行肢体接触,回去后他会闻出来。” 李旋:“谁?” 方行舟:“我爱人。” 李旋:“……” 他心领神会,也跟着往后退半步,和方行舟一前一后往楼下走,走着走着越想越怪,嘀咕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我们在瞒着陆先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方行舟:“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事,陆见川如果知道,一定会闹脾气。” 他用的是“闹脾气”三个字,但按照人类的标准,显然不是简单的“闹脾气”。 或许真的会把他吞下去,就像倒霉的蚁后一样。 李旋立刻和他拉出三米远的距离,朝着反方向大步走去:“再会!” “再会。”方行舟勾起嘴角。 …… 眼球显然不能直接装在罐子里送到陆见川嘴边,这样等同于告诉他,自己和异研所有合作。 方行舟下了班,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该怎么让眼球合理的出现在餐桌? 从上高速想到下高速,也没能想到合适的办法。方行舟把车窗打开,微微皱眉,摁住疼痛的太阳穴,等红灯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监控。 陆见川正在以1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朝家里飞快移动,也不知道是在车上还是在自己跑,看样子是想赶在他下班前回家。 他给陆见川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将电话接了起来,呼呼的风声从话筒穿过,把陆见川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宝贝,有什么吩咐?” 方行舟眉头皱得更深:“孕期不要剧烈运动。” 陆见川心虚:“嗯?没有剧烈运动,我只是在地铁里散步。” 方行舟:“……” 定位显示的地方在郊区,那一带根本没有地铁。 他在心中叹气,故意将他支开,道:“是不是快到家了?顺道帮我去菜市场带点葱姜回来好吗?” “没问题,”陆见川今天大约一整天都在养殖场祸害蛇,声音难得精神,“我十五分钟后到家。” 方行舟挂了电话。 一挂电话,他心中忽然 冒出一个茅塞顿开的想法。 ——作为人类,似乎并不需要想什么理由。 直接把眼球端到餐桌上才是最符合逻辑的作法,过于谨慎反而欲盖弥彰。 他把油门踩到底,开始飞快地往家里赶。 陆见川被他支去菜市场,家里没有人。方行舟进门时习惯性看了一眼玫瑰,玫瑰娇艳欲滴,昭示着它的男主人今天身体状况良好。 他的心中微微一松,把罐子拿到厨房,直接将里面的眼球全部倒进碗里。 一离开黑暗的环境,眼球们瞬间全部睁开,缩成一条线的瞳孔疯狂乱转,看到方行舟之后纷纷发出轻而尖利的叫声,朝着碗的边缘四散逃走,眼看就要逃得到处都是。 方行舟眼疾手快,迅速将它们全部扣到更深的碗里。 眼球在里面绝望的蹦跳,像搁浅的小鱼,却怎么也够不到边缘。 方行舟和它们对视片刻,思考着该使用怎样的烹饪方式。 陆见川似乎更喜欢生的食物,做成刺身是最好的选择,今天李旋说它们有可能是未知海洋生物的卵,或许会有腥味,可以用黄酒去去腥,酒本身也是极好的能量供给品。 方行舟往眼球中浇了黄酒,然后切半边柠檬,将柠檬汁挤进碗里。眼球们的尖叫声更加刺耳,明明很轻,却能震得人耳朵直痛。 他把吵闹的刺身放进水池,用盖子盖住,然后开始准备其他正常食材。 十分钟后,陆见川回来了。 方行舟做完两份西红柿鸡蛋拌面、白灼菜心、海带豆腐汤。 陆见川:“老婆,我回来了,你要的葱姜。” 一句话的时间里,声音从玄关迅速朝厨房靠近,方行舟端起碗,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微凉的嘴唇迫不及待落在他的侧脸,并一路向嘴唇处靠近。 刚亲到嘴角边,还没来得及乞讨一个回家吻,陆见川脸上的表情忽然消失了,神色一片空白,瞳孔边缘蒙上淡淡的血色,直勾勾盯着方行舟,鼻翼开始狂动。 有那么一瞬,方行舟感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杀意,哪怕不是冲着他来的,也足以让他全身发冷。 方行舟眼也不眨地看着这样的陆见川,声音紧绷,带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兴奋:“……怎么了?” 陆见川用古怪的语调开口:“腥味……你今天……接触了什么东西?” 方行舟的手指轻轻发抖,他呼吸急促,凑近一些,轻轻吻了一下陆见川的嘴唇,补上这个回家吻,然后嘴角拉起笑容,把自己捏过眼球的手伸到他的鼻尖处:“我刚才在做鱼籽刺身,可能是没洗干净。” 陆见川迅速扣住他的手腕,把鼻尖贴上他的手心,仔细地闻。 越闻,他眼中的血色便越浓,冰凉的手心分泌出粘腻的液体,让人分不清皮肤里渗出来的是汗液、是消化液、还是唾液。 “刺身?”他的瞳孔几乎竖了起来。 “嗯,”方行舟维持着语气中的镇定,“你 先松开我,我把晚餐端出去。今天吃得简单一点,面条和刺身。” 陆见川胸腔起伏,看样子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本能,目光快速扫过方行舟全身:“有没有被刺身伤到?在哪里买的刺身?卖家是谁?” 方行舟道:“松手。” 陆见川下意识松了手。 “边吃边聊,”方行舟的视线落在他的腹部,天气越来越热,今天陆见川穿的是黑色的T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肚皮正在不停鼓动,他们的孩子明显已经无法忍耐。“就是海鲜市场买的普通刺身,你把面条端过去,再不吃要糊了。” 陆见川深深吸气,端起西红柿鸡蛋拌面和菜心,转过身去,在方行舟看不到的地方眼球飞速旋转,最后视线锁定在洗菜池里。 洗菜池那头鸦雀无声,从陆见川回来之后,“刺身”们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方行舟掀开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所有眼球都挤在一起不停发抖。 他左手端汤,右手端刺身,紧跟其后走到餐桌边,和陆见川面对面坐下,将刺身放在靠近爱人的那一侧。 “或许你会喜欢。”方行舟道。 陆见川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眼球”们,不敢相信这些属于神秘世界的物品会出现在他和方行舟的爱巢里。 愤怒和杀意席卷理智,他像一头被侵入了领地的野兽,迫不及待想找到缺口、杀死入侵者,却同时因为刺身的香味而不停分泌消化液,属于人类的脆弱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被消化成泥。 这是……深海的盲眼尤尼斯产下的卵。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将视线从刺身中移开,看向坐在对面的方行舟。 方行舟也正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 “你说……鱼籽刺身?”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方行舟递给他一个勺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轻而坚定地说:“对,鱼籽刺身。” 无论从怪物还是从人类的审美来看,这些眼睛们都和鱼籽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猜测涌上心头。盲眼尤尼斯偶尔会在暴雨后浮出海面,靠制造幻觉捕猎倒霉的渔人,或许在方行舟和出售它们的卖家眼里,这些真的是普通鱼籽。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些勉强的勾起笑容,哑声道:“老婆,碗里的东西长什么样?我眼睛又有些难受,不太看得清。” 方行舟嘴角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加深,他莫名也感到口渴,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炒鸡蛋,道:“就是普通的黄色鱼籽,加了一点酒去腥,还加了柠檬汁。我是在正规刺身店买来的,有养殖证书,应该很安全,你可以放心食用。” 如果陆见川大学时期学习再努力一点,一定能察觉到方行舟话里明晃晃的漏洞。 任何一个人类医生,都不可能让真正的孕妇吃生的海鲜。如果不幸沾上寄生虫,对母体和胎儿都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更何况刺身里面甚至还加了酒。 可惜,整整四年,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和方行舟谈恋爱上,甚至把学习当成两人调情的工具。 他就这样信了,缓缓松下紧绷的肩膀,再也无法忍耐,兴奋地从方行舟手中接过勺子。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方行舟:“你不喜欢吗?” 陆见川甚至来不及回答,立刻用勺子从里面挖了一勺眼球,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将刺身一口吃光的冲动,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类,绅士地张开嘴,将“眼球”塞进嘴里。 淡淡的腥味混杂着黄酒的香气引爆味蕾,刺身被含在嘴里的时候甚至还在跳,只要用牙齿轻轻一咬,这些脆弱的小东西便会立刻爆开,渗出腥甜的汁水,如同刚刚挤出来的乳汁,顺着喉咙直接滑到腹部,成为胚胎最完美的养料。 将汁水榨干之后,剩下的肉质部分意外地极有嚼劲,可以在口腔里慢慢咀嚼,品尝里面残留的回甘。而且每咬一口,“眼球”都会有气无力地反抗一下,在嘴里发出吱的声音,像是有生命力的麦芽糖。 ……味道绝美。 没有普通食品的无趣干涩,也不像饕餮那样奇臭无比。 整整五个月,陆见川第一次在孕期吃到真正的、无与伦比的美味。 他的瞳孔中氤氲起醉意,在漫长的咀嚼之后才舍得将它们咽进肚子里。 勺子还停留在半空中,握在勺子上的手指轻轻发抖,桌下的另一种手早就情不自禁地变为触手,兴奋地蠕动着,想要将桌上剩余的卵全部倒进口器中。 许久。 他结束了第一口的回味,再次将勺子伸向碗里,声音沙哑华丽,像某种湿润的乐器。 “不,宝贝,”他终于回答了方行舟的问题,“我非常、非常喜欢。”! 第 45 章 饱食 陆见川把第二勺眼球塞进嘴里。 含住这些无害的、可爱的眼球之后,他合上嘴唇,在方行舟看不到的地方将舌头变成触手,把卵全部吸进口器中,咔嚓一下,瞬间让它们爆出充沛的汁水,再放缓咀嚼的速度,慢慢享受难得的美食。 然后是第三口。 口器收起尖牙,温柔拨动着疯狂跳动的刺身,将它们整个囫囵吞下去,穿过早就被消化成水的腹腔,直达胚胎所在地,交给体内还未发育完全的小怪物,让它完成怪生第一次捕猎。 第四口、第五口…… 勺子伸向碗里的频率越来越快,半碗眼球很快被吃得见底,陆见川又刻意缓下进食速度,像是舍不得这么快吃完,开始一颗一颗眼球地往嘴里送,一直到最后一颗也吞进腹中,他又把碗端起来,将里面残留的汁水舔得一干二净。 俊美的人类脸庞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晕。 他放下碗,靠进椅子里,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捂住发烫的肚皮,神色有些恍惚,像人类吃太饱后犯困的状态。 方行舟眼也不眨地看完了这场毛骨悚然的恐怖进食。 或许是陆见川吃得太香了,他竟也受到感染,口腔中不停分泌唾液,胃部饥饿的蠕动,渴望接纳养分。 他低头,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海带汤,压住心中诡异的渴望,然后缓缓吐气,微笑着问:“好吃吗?” 陆见川没有反应。 他没骨头般靠着椅子,呼吸急促,良久,才用奇异的腔调开口:“……嗯,特别好吃。” 方行舟微微笑了起来,没有打扰爱人的消化时光,开始解决自己的人类晚餐。 他食量不大,今天却难得吃了两份面条,最后剩下半份白灼菜心实在吃不动了,于是问陆见川:“要不要再吃点?” 陆见川缓慢地摇摇头。 这是他怀孕以来,家里第一次剩饭菜。 方行舟竟有些不太习惯,犹豫片刻,还是把剩菜处理掉,洗完碗,去门外丢好垃圾。 再回来时,门口的玫瑰居然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长出了新的花苞,花瓣浓烈到仿佛能滴出艳红色的颜料,褐色的枝干泛出了全新的嫩绿色,透过半透明的花瓶壁,甚至能看到枝干底部生出了细细密密的根,在水中缓缓飘着,像某种动物的触手。 方行舟微微低头,吻过玫瑰芳香的花瓣,然后走到餐桌边,看到陆见川仍然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椅子里,像是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小鹿?”他出声,“困了就去楼上睡。” 过了好一会,名叫陆见川的雕塑终于活了过来,伸手把方行舟拽进怀里,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还在回味无穷:“……老婆,今晚的饭真的好好吃啊。” 方行舟笑。 “鱼籽刺身吗?过段时间再给你买。” “不,吃一次就够了,”陆见川的呼吸微微发热,“你不要再去海鲜市场,他们能卖这种古怪的鱼籽,最近可能 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方行舟垂眸看着他的侧脸:什么危险的事情?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陆见川低低道:“可能会从海底钻出没有眼睛的怪物,抓一个人潜到海底去,和他疯狂交.配后生下大量眼睛一样的卵,然后把他嚼碎了吐出来,喂养给没有任何捕食能力的下一代。” 没有眼睛的怪物啊……方行舟点点头:“听起来像暗黑童·话。” 陆见川:“……” “舟舟,你难道不害怕?” 方行舟于是配合地轻轻颤抖一下,道:“很害怕,我会注意不再去海鲜市场,谢谢你的提醒。” 陆见川:“………” 他不放心地盯着爱人,伸出舌头,像犬类一样仔细地舔方行舟的耳朵和侧脸,一直舔到肩膀处,再将他今天捏过眼球的右手拉到嘴边,用自己的气味把卵的气味全部遮盖起来。 舌头卷过皮肤,有些刺刺的,方行舟怕痒地往后退,听着陆见川又在强调:“之后的海鲜都由我去买。” 方行舟笑道:“好。” 陆见川这才松开手,捂住肚子,享受着五个月来第二次真正的饱腹感,大脑暂停运转,迫不及待地想要变回本体,用怪物的胃更高效地消化营养丰富的晚餐。 他道:“舟舟,我想去泡个澡。” 方行舟:“去吧。” 他快步消失在二楼。 冷水装满整个浴缸,陆见川将浴室反锁起来,将自己沉到水中,四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壮的触手,几乎眨眼的功夫便盛满整个浴缸,把水溢得到处都是。 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他大部分触手都饿成了细条形,还有一部分甚至被他当成备用粮吞掉。 今晚,在摄入了足够的能量之后,它们终于有机会迅速膨胀复原。 血肉生长的簌簌声音在浴室里回荡,片刻,双人浴缸显得局促起来,数量过多的触手蔓延到小半个浴室,在空中各自闲适地卷曲蠕动,繁复到让人感到恶心的花纹被日光灯照得微微发亮。 浴室气温飞速下降,诡异的幽香越发浓郁,电力系统受到未知磁场的影响,灯泡开始不定地闪烁。 恐怖的触手怪物甚至还保留着人类的上半身和美丽的脸庞,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引诱人心的恶魔,在一亮一暗的光线中惊悚万分,足以让任何目睹之人彻底精神失常。 而“怪物”本人舒服地靠在自己柔软的触手上,长出一口气。 作为椅子的触手张开口器,收起尖牙,吸盘一样吸着背部,来回给酸痛的肌肉按摩。 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开始活跃,仅仅半分钟的时间,便从人类的四个月大小变得宛如临盆,未知物种的胚胎激动不已,把肚皮顶出不同的形状。 “别闹……”陆见川懒洋洋地开口,腹腔内暂时长出五个胃,一齐齐拼命分泌消化液,把刚吃下去的晚餐快速转化成养料,哺育给闹腾的胚胎。 整整五个月,他每天摄入大量食物孕育胚胎,却都比不上今 晚这一顿来得效果卓越。 胚胎在飞速成长,浴室里是难得的父慈子孝时光??[,陆见川甚至用触手卷来手机,打开音乐软件,播放起高雅的钢琴曲,跟随忽明忽暗的光线打着拍子,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直到熟悉的脚步身由远及近,停留在浴室门口。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声,因为提前反锁的原因未能成功打开。 大小怪物同时为之一僵。 方行舟站在门口,低头看着门缝里不同涌出来的水,伸手摸了一下,水冷得接近冰点。 “陆见川,你在里面做什么?”他皱眉问。 浴室里很快传来乒乒乓乓的忙乱之声。 陆见川迅速用触手舔干净满屋的水,爬出浴缸,飞快恢复人形,但肚子里的蛋正吃得欢,舍不得缩小身体,仍然保持着怀胎十月的大小,被他一阵威逼利诱,才不情不愿地缓慢变小。 温度开始上升,灯泡逐渐稳定,浴室的地狱景象消失不见,重新变得温馨平静。 “……没干什么,老婆,”陆见川给自己裹上浴巾,“你也想洗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方行舟没有应。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陆见川的心跳已经接近两百,另一道小怪物的心跳也在朝着一百五飙升。 直觉有了强烈的触动,他没有继续站在门口,而是趁陆见川收拾非人证据的时候,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户。 无数双漆黑的眼睛正站在电线上看着他。 方行舟眉心一跳。 电线上密密麻麻全是麻雀和乌鸦,楼下的灌木丛簌簌作响,不知在蹿着什么东西,空中乌泱泱的飞舞着不确定是蚊子还是蛾子的黑云,和房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蠢蠢欲动又有所顾忌。 而这些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动物,方行舟总觉得黑夜中还有什么更恐怖的存在,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投来虎视眈眈的视线。 今天晚上,香杏街没有亮灯。 方行舟朝一片黑暗里望过去,片刻,太阳穴忽然尖锐地疼了起来,像是被卷进了未知的磁场。 下一秒,浴室门拉开。 陆见川光着脚大步走向他,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见老婆衣着单薄地站在床边,心道糟了。 他眸色微微闪动,体内爆发出强大的恐吓力量,以房屋会圆心,一层一层往外扩散。 麻雀们立刻吱吱喳喳地四散飞走,飞蛾群迅速消失,灌木丛也安静下来,让方行舟莫名在意的未知视线更是无影无踪,好像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房屋外面安宁、平和、静谧,一如过去十几年的晚上。 冰凉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方行舟,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臂探到外面,将窗户关上。 “要吹感冒了,宝贝,”陆见川亲吻他的发旋,“明天还要上班,去泡个热热的澡,我们一起睡觉?” 方行舟转过身来,对上陆见川透亮的瞳孔,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 应,于是暂且将刚才的警惕抛到耳后。 “怎么泡了这么久的澡?”他问。 陆见川眨眨眼:“唔,我吃得太饱,不小心在里面睡着了。” 方行舟看向原本水漫金山的浴室门口,那里不知何时被清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残留。 他勾起嘴角,捏捏陆见川线条优美的手臂,假装什么异常都没发现,给予这对大小怪物足够的私人空间:“我准备洗澡,你先去床上等我。” 陆见川眼睛立刻变亮。 虽然今天吃得已经足够饱,但他不介意再来点美味的餐后小甜点。 他道:“好的老婆!我马上去暖床。” 方行舟看着他去了卧室,这才走到浴室里,目光扫过每个细节,没能发现异常,只闻到了过分浓郁的幽香。 他洗完澡,吹好头发,前后不到十五分钟。 手机上显示陆见川的心跳频率已经稳定在六十。 方行舟悄无声息地踏入卧室。 果然,跃跃欲试要暖床的人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呼吸平稳,被子也没盖。 他走到床边,视线缓缓打量过他的全身,最后在床沿坐下,轻手轻脚地掀开陆见川的睡衣,手掌贴上他的腹部。 仅仅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腹部明显变大了些,终于开始昭显出存在感,摸上去热热的,里面的小家伙还轻轻动了一下,隔着肚皮贴上方行舟的掌心。 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弯下腰去在陆见川的肚子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对着孕肚极轻声地问:“吃饱了吗?” 腹部热得更厉害。 方行舟又道:“吃饱了就碰一下,没吃饱就碰两下,嗯?” 等待片刻。 胚胎用它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大脑勉强理解了另一个母体的话,立刻顶上肚皮,贴住方行舟的手心。 一下。 过了片刻,它大概又反悔了,生怕今晚的美餐成为绝响,开始连续顶上肚皮,频率急切,结果一个不小心把母体弄醒。 陆见川翻开眼皮,皱眉往肚子处看了一眼,看到方行舟后迅速松开眉头,迷迷糊糊将老婆揽进怀里,用双手双脚把人缠住,再空出半只手来拉上被子。 “晚安,”他含糊说。“今天好困……” “晚安。”方行舟道。 大怪物飞快沉入第二场睡梦。 方行舟趁机轻轻敲了敲肚皮,对着这里的第三个小生命低声说:“嘘,晚安——” 还在闹腾的小怪物像是听懂了,不再翻滚,只是隔着肚皮温柔且小心地碰了碰方行舟的指腹,然后缩进母体的孕育之地,开始呼呼大睡。 大小怪物都陷入了沉睡。 方行舟露出笑意,满足地亲吻陆见川的嘴角,握住挂在他颈间的玉质无事牌,安静闭上眼睛。! 第 46 章 爸爸 方行舟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面,诡异的猩红眼睛藏在黑暗里,直勾勾盯住他,目光中带着浓烈的饥饿,饿到像是想将他一口吞下去,却又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从前半夜一直盯到后半夜。 明明只是梦境里幻想出来的怪物,方行舟却莫名对它产生了强烈的怜爱之意,似乎它身上有什么东西与自己相连,让他控制不住想要亲近。 他跟随内心,朝着眼睛走过去。 每走一步,眼睛便往后缩一步,好像害怕被他发现本体,用更加浓郁的黑暗掩盖自己,眼球有些慌乱地四处看了起来,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处。 方行舟于是停下脚步,隔着数步之遥半蹲下.身,朝未知的小怪物露出微笑,用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温柔语调开口:“宝宝,你想要什么?” 见他没有表现出厌恶情绪,眼睛一下睁大了,虽然仍然有黑暗做掩护,但能明显感到它变得活跃,大胆地朝方行舟靠近半步,从伪装出来的人类喉咙里勉强发出轻而尖锐的声音,一个一个音节往外蹦。 哪怕它说得再努力,这样拟人的发音方式,回响在寂静的梦境之中,仍然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吃……” “好吃……好吃……” “吃吃……” “饿……吃吃……饿……吃……mm……papa……吃……” “吃……papa……吃吃吃……吃……吃……papa……mm…ma…饿…吃吃吃……” 方行舟的危险直觉被触动,在梦境里汗毛倒起,心口咚咚直跳,却又忍不住再靠近几步,想要看清楚小怪物到底长什么样。 一边接近,他一边温声问:“你想吃什么?肉类?眼球?蛇?……还是血液?” 可他一靠近,那头便飞快后退,眼也不眨地警惕看着,用古怪的声带无止尽地重复: “吃……吃……饿饿……吃……papa……” 方行舟加快脚步。 “眼睛”迅速睁到极限,紧张地盯住方行舟,见他还没有停下脚步,于是嗖地一下消失在黑暗里。 “嘻嘻……吃……mm……吃……嘻嘻嘻……” 藏起来的小怪物没了顾虑,开始肆无忌惮,用拙劣别扭的人类语言不停碎碎念,一直念到天亮。 方行舟睁开眼时,还隐隐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醒来之后,梦的内容迅速褪色,记忆开始变得不太牢固。他只记得无数次被注入鼓膜里的“饿”“papa”“吃”,忍不住伸出手,来来回回地摸陆见川的肚子。 陆见川今天居然大早就醒了。 他正享受着难得的饱腹时光,好像又回到没怀孕之前,力量充沛,精力旺盛,每天早上拥抱着爱人等待他苏醒……多么美好。 明明只是五个月前的日常生活,此时却感觉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陆见川感慨万分,覆住方行舟的手背,在他额头落下早安吻,声音慵懒:“早安,行舟。摸出什么了吗?” 隔着一层肚皮,方行舟能感觉到掌心下澎湃的生机,澎湃到远超过去五个月。 “宝宝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不少,”他仍有些迟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好像做了梦。” 陆见川闲适地换了个姿势,轻轻拨动方行舟的睫毛,胸腔跟随声带一起嗡嗡轻震:“美梦还是噩梦?” 那双没有瞳孔的猩红眼睛浮上心头,方行舟的心不受控地变软,忍不住微微勾起嘴唇。 “美梦,”他说,“我梦到我们的孩子会叫爸爸了,虽然发音有些奇怪。” 陆见川低低地笑了起来:“还有呢?” “他还一直一直说很饿,想要吃东西,”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昨晚你们还没吃饱吗?” 陆见川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轻轻啧了一声,敲敲肚子:“……是它太不知餍足。” 敲打完不安分的胚胎,他把方行舟搂得更紧一点:“昨晚吃得很饱,我想我最近都不需要去骚扰养殖场了,场主这几天看我的眼神很像想暗杀我。” 方行舟放下心来,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嘴唇,然后从床上起身,光脚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昨晚在屋外感受到的“注视”依然让他无比在意,他叮嘱道:“不去养殖场的话,那就好好待在家里,尽量别出门。” 陆见川靠在床头,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爱人脱掉睡衣,在晨光里展露优美性感的背部。 大脑自动进入兴奋状态,陆见川过滤掉刚才的话,跃跃欲试道:“老婆,你是想把我锁在家里,玩一些这样那样的游戏吗?” 方行舟:“……” 陆见川越想越丰富:“要不要网购手铐?脚铐?铁链?唔,还有ru……” 方行舟拿着衬衣大步走到床边,干净利落地绑住他的嘴,长袖在他后脑勺打了个蝴蝶结。 “多学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可思议地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陆见川:“唔唔,唔唔唔,唔……” 方行舟换好衣服,又叮嘱道:“不要到处乱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饿了就给我发消息,我会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被捆住了嘴的陆见川用力眨眼。 “和宝宝一起听话。”他又道。 陆见川:“唔唔唔唔。” 方行舟拿上工卡,关门出去上班。 …… 一直到离开陆见川的感知范围,他才敢拿出手机,看向昨晚的聊天记录。 李旋在昨天下午就拉了一个三人小群,并在小群里发了消息。 “方医生下午好!你们对今天的食材还满意吗,感觉味道怎么样?” “群里另一位是我的同事,也是陆先生在异研所的主治医生。他非常期待你们对食材的反馈,从三天前开始 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了。@言芯” 顶着黄金蛇头像的言芯:“方医生您好!很荣幸能为你们提供到帮助。请陆先生对食材的满意度怎么样?消化了多长时间?胎儿有没有变大?有没有出现呕吐、腹痛等排斥症状?” “方医生,你在忙吗?看到信息记得给我一个回复哦~” “方医生,天亮了,该起床工作了,昨天的食物怎么样呀,有空一定回我一下!” 最后一条信息发送时间为晚上十点,这位言医生搞不好等得一晚上没睡。 方行舟心中感到抱歉,看完历史记录后开始打字: “味道非常好,小鹿从没有吃得这么香过,胎儿也明显长大了一些,没有出现排斥现象,谢谢。” 言芯秒回了三排激动到尖叫的表情。 “太好了!!!” 方行舟:“另外,我想请教一下,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监测到磁场变化?” 片刻后,李旋发来回复:“是的,九点十五分,我们在香杏街监测到了明显的力量波动,或许是陆见川吃饱后变回了本体进行消化?” 九点十五分,正好是陆见川去浴室的时间。 方行舟:“嗯,大概率是。除了这个呢?” 李旋:“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很多无辜的小动物被吸引过来了,好在昨晚陆先生吃得足够饱,没有进行捕猎行为。” 方行舟:“他平时会……捕猎小动物?” 李旋:“当然,你没发现自从他怀孕之后,香杏街的生态环境变得格外好吗?没有老鼠,没有虫子,没有蚊子,甚至连蟑螂都消失了。” 方行舟盯着蟑螂两个字沉默许久,下意识开始思索该怎么科学地给人类或者怪物进行消毒。 陆见川……辛苦了。 他缓了缓,又问:“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其他磁场异常吗?” 李旋:“没了。或者你有什么发现?” 方行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但还是将信息共享给了异研所:“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看向这边,在三点钟的方向。” 李旋:“收到,我们会进行排查,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另外,言芯,下一次食补安排在什么时候?” 言芯又发了一排激动的表情,回复道:“胚胎现在才五个月,对于怪物来说还处于非常小的阶段,过分频繁的食补会让它发育过快,对母体造成威胁。所以,下一次食补我安排在三周后。” “等到胚胎满十个月,就可以增加食补的频率了。” 方行舟皱皱眉:“十个月?十个月还生不出来吗?” 言芯:“额,这个要看宝贝的发育进度,预产期现在说不准……定期食补会让胚胎发育更良好,或许能让生产时间提前。” 方行舟想到陆见川的愈发明显的肚子,轻轻叹气:“好的,谢谢,我了解了。有问题再联络。” 李旋:“等等!” “后续有任何相关的问题,都在我们这个小群里进行吧,我觉得还是给我们群起个名字,行舟,你觉得叫什么好呢?孕期营养学交流?某某怀孕记录?最新学术成果交流?” 方行舟想了想。 他点进群简介,把名字修改成了: 【肉联市场折扣拼购群】 然后将李旋备注成“杀猪老李”,将言芯备注成“一手货源言师傅”。 李旋:“?” 言芯:“?” 方行舟:“不能被陆见川发现,这个群名安全点,有事打我电话。” 李旋:“你真是全能的天才:)” 言芯:“……那我们就三周之后再见。下次我一定会亲自送货上门,和方医生好好认识一下[微笑]。” 三周啊…… 方行舟看着那两个字,摁灭屏幕,总觉得言芯太过于低估陆见川和孩子的消化能力。! 第 47 章 溺爱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完全正确。 吃完眼球的第五天,方行舟下班回家,看到玄关的玫瑰花瓣有些卷边,虽然依旧娇艳,却出现了颓势,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精神十足。 他微微皱眉,盯着玫瑰看了许久,然后伸手触碰卷边之处,花瓣竟就这样轻飘飘地凋谢下来,落在鞋柜台面上。 当天晚上,陆见川吃完了整个冰箱的食物。 或许是眼球终于被彻底消化,他的肚子又变大了一些,吃过饭后,他撑着腰在客厅焦躁地来回走动,T恤已经鼓出了明显的弧度,和人类孕期的五个月非常接近。 方行舟难以置信,反复翻看日历,确定离眼球大餐只过去了五天,而下一次食补医生的建议是在三周后。 他连夜去隔壁商城买肉。 前后半小时的功夫,方行舟回来后,看到陆见川把家里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正姿势别捏地蹲在橱柜前,在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一包发潮的薯片。 方行舟:“……” 还好,至少掏出来的不是蟑螂或者老鼠。 “我带你去养殖场,”他放下刚买的肉,“你不是喜欢吃蛇吗?晚上去买几条蛇回来,做蛇羹吃。” 陆见川仰起头,直接将整包过期薯片倒进嘴里,含糊道:“没事,我不饿的宝贝,明天再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还上班呢。” 方行舟忍了忍,见陆见川状态还算正常,最终没有坚持,只是给他把新买的肉煮了加餐。 等到睡前,他打开微信,想给言芯发消息提,申请第二次食补提前。 一打开聊天框,他看到历史消息中的那句“可能会对母体造成威胁”。 动作迟疑下来,他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 ……不能溺爱…… 他关掉手机,强迫自己看向天花板,一遍遍地跟自己强调。 慈父多败儿。 胎教也很重要。 科学饮食必不可少。 暴饮暴食决不是健康的养育方式。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些想法刻成信念,阻止自己联络异研所的冲动,在淡淡地焦虑里睡过去,然后不出意料地开始频繁做梦。 梦里面,可爱的猩红色无瞳之眼从四面八方看着他,三百六十度环绕式的念叨单音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哀怨,听起来像恐怖片里合成的鬼语。 “饿……吃吃……吃吃吃……papa……饿……好吃……吃……papa……mm……” 整个晚上喋喋不许,让方行舟连续许久睡不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胚胎影响,他竟也开始感到饥饿,甚至有次深夜急诊,他用刀子替患者清理腐肉,盯着渗出来的黑色血液,忽然之间被强烈的饥饿吞没。 可等到准备进食的时候,正常的食物摆在他面前,他又会变得食欲寥寥,最终吃不下几口。 这种轻微影响对于方行舟来说无关痛痒,但是,想到陆 见川全天24小时都被这样的饥饿折磨,他的意念开始动摇了起来。 第二周,方行舟打开肉联市场折扣拼购群。 李旋在昨天发了消息,跟他说:“三点钟发现没有发现奇怪的磁场变化,香杏街最近也很太平,我们会持续跟踪。陆先生还好吗?他最近怎么频繁地往海鲜市场跑?” 海鲜市场…… 陆见川早已经顶不住,恢复了他的养殖场通勤。 方行舟通过无事牌关注他的动向,发现他除了去养殖场,还热衷于跑到海鲜市场那一带晃悠,在各家卖刺身的店停留,或许是在找有没有遗漏的卵。 比如现在,他切换到监控系统,看到陆见川的定位在海边,已经停留了半小时,不知道是对着海流口水还是在思考怪生。 他心脏微微抽痛,默默地看向日历,数着日子。 现在是吃完“眼球”后的第十五天。 两周了,虽然距离目标的三周还有一点距离,但他和陆见川都已经尽了努力…… 方行舟的脑中不停冒出新的理由,盯着聊天框看了良久,最后还是妥协地发了一段信息:“他最近太饿了,我觉得……考虑一下把第二次食补的时间提前,提前四天,可以吗?没问题的话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信息刚刚发出去,言芯立刻给他打了语音电话,详细了解这段时间陆见川的每个细节。 两人都是学医出身,交流很迅速,前后不到五分钟,他们便敲定了新的食补计划。 言芯:“我同意你的观点,如果陆先生对能量的需求过大,那不如少量多餐,将第二次食补适当减量后提前。中午十二点半,老地方见。” 方行舟像是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关闭手机屏幕,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开车回家。 一往回走,监控里还在海边晃荡的人立刻跟着往回赶,时速比上次还快,以120km每小时的速度,赶在方行舟停车前的五分钟回到家里。 方行舟今天从菜市场买来十条蛇。 他提着蛇进屋,习惯性地看向玫瑰花,花瓣比昨天更黄了一点。 他暗暗叹气:“小鹿。” 陆见川大步从浴室里走出来,撑着越来越明显的肚子,看到方行舟手里提的网袋,眼睛立刻开始发亮。 “今晚吃蛇?!” 方行舟深知人类的烹饪方式只会影响陆见川食欲,于是道:“先不吃,放家里养养,养肥点再吃。” 陆见川的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好主意,这几条蛇看起来都好瘦哦,我可以从外面抓几只老鼠进来喂它们,保证把它们喂得肥美。” 方行舟想起最近越发干净的街道:“……放过C市的老鼠,它们虽然不怎么受欢迎,但也是生态链的一环,不要将它们赶尽杀绝。我会给蛇喂肉。” 陆见川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跃跃欲试:“好的!” 方行舟把蛇连同网袋一起挂在阳台上,道:“那今晚就 先吃牛肉吧。” 陆见川的眼睛全黏在蛇上,心不在焉:好,老婆你先煮饭,我马上来帮你炒菜。?_[(” 方行舟给了他一个温柔的亲吻,转身进了厨房,还专门将厨房的门关上,刻意留给陆见川私人空间,从冰箱里拿出酱牛肉切片。 已经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第一场夏夜急雨正在天边酝酿,深色夜空挂着暗红色的云,偶尔还会有闪电划过,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 方行舟看着砧板上不停被分割的牛肉。 客厅陷在巨大的沉默里,只剩下偶然的雷声打破寂静。时间滴滴答答地走,陆见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一起混在厨房做饭和偷吃,而是…… 又一道闪电划过,方行舟没忍住,偷偷回头。 陆见川果然站在阳台。 他头发还没擦干,发尾正滴着水,微微仰起头,看着挂在晾衣架上的网袋,而网袋里的蛇在疯狂挣扎,嘴惊恐地张到最大,朝眼前的男人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划过的闪电将这一幕映成恐怖的剪影。 方行舟手里还拿着刀,看到陆见川忽然回过头来,于是立刻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切砧板上的牛肉。 有目光小心地落在他背后,几秒后又消失不见。 方行舟不动声色地切牛肉,默数着时间,半分钟后视线离开仍在切菜的手,重新看向阳台,甚至故意让刀落得更重一些,假装自己在专心备菜。 阳台上,陆见川已经从网袋里抓住了一条蛇,蛇嘴张到极致,蛇信散发危险的信号,蛇尾死死缠住他的手臂。 下一秒,陆见川的手抬起,被背影挡住。 等到手臂重新出现在方行舟的视野中时,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破了口的网兜、频繁划过的闪电,以及越发恐惧的幸存活蛇。 方行舟勾起嘴角,不再关注阳台,把最后一块牛肉切成了片,用生抽和白胡椒粉简单腌制,然后开始淘米煮饭。 十分钟后,脚步声慢慢从阳台靠近厨房。 冰凉的身体从后面抱住他,越发明显的腹部抵住了他的背。 陆见川身上带着雨水的气息,在方行舟侧脸蹭了蹭,然后以一个亲密的姿势靠在他肩头,简直就像另一个品类的黏人大蛇,声音低沉而华丽,贴着他的耳垂:“下雨了,宝贝。” 方行舟微微笑着:“嗯,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陆见川沉默了两秒。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更轻了一些:“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方行舟笑意加深。 他侧过脸来,看着陆见川闪烁的清澈瞳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什么不好的消息?” 陆见川一点点吸气,嘴唇勾起浅浅的讨好弧度,声音越来越小:“我刚才……很好奇那些蛇,所以在阳台和它们玩了一会。” 他在“玩”字上加重音。 方行舟点头,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所以?” 陆见川 吻过他的嘴角。 “然后,网袋破了个洞,它们掉到了阳台上,我怕吓到你,所以赶紧关上阳台的门,”他说,“……它们便朝外面逃窜掉了。” 一口气说完刚刚编造的谎言,他心头砰砰直跳,长长吐气,孕肚和方行舟的背贴得更紧:“我很抱歉,舟舟。” 方行舟把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摁了煮饭按钮,然后转过身来,回抱住陆见川。 他注视着陆见川的眼睛,眉眼带笑,慢慢道:“没关系的,小鹿,不过是十条蛇。” “丢了便丢了,明天我再给你买。” 陆见川愣愣地看着爱人。 他的直觉轻轻动了动,隐约觉得爱人的反应有些不正常,但此刻,他可以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被爱着。 方行舟的爱毫不疑问,浓烈、不顾一切、甚至称得上没有底线…… 他在方行舟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澎湃的爱意从心底涌出,像窗外的暴雨,从万米高空中倾泻而下,冲散了心中隐隐的疑惑。 陆见川情不自禁收紧手臂,腹部微微发热,感动无比地低下头来,亲吻方行舟的眉心:“老婆,你对我真好。” 方行舟从砧板上拿起一块酱牛肉,塞进陆见川嘴里:“还饿吗?” 陆见川勾起笑容,瞳孔里浮现出满足的爱意,道:“不怎么饿了,我来帮你炒菜。” 他系上围裙,哼起轻快的小调,在越来越频繁的闪电中点燃煤气灶,倒入花生油。 葱姜入锅,滋啦啦的油声混着蒸腾而上的香味,温馨的人间烟火气将暴雨挡在厨房外。 方行舟靠在厨房台面上,看着眼前人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颠锅,忍不住露出笑意。 在怪物的世界里面,陆见川的厨艺一定遥遥领先。 方行舟道:“今天是周一。” 陆见川嗯了一声:“是周一没错。怎么了宝贝?” 方行舟:“再坚持三天,周四的时候,我请你吃大餐。” 陆见川不以为意地笑,又完成了一个漂亮的颠锅,笑道:“好啊,我很期待。” …… 大雨一连三天没停。 周三,方行舟去上班之后,看到陆见川居然在暴雨的海边待了整整一天,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方行舟怕他因为过分饥饿而冲动,特地给他发了条消息,道:“明天我会带你出去吃好吃的,早点回家,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陆见川:“好的,我马上回来。” 发完这条信息,他又在海边依依不舍地停留了半个多小时。 回家后,他心情有些低沉,睡前跟方行舟半埋怨半感慨地说:“我们的C市治安真的是太好了,舟舟,怎么会治安这么好呢?十年前明明还到处是坏人,晚上走个夜路都能时不时碰到案发现场,现在……简直难以相信。难道是我这十年好人好事做得太多,所以帮警察把坏人全抓起来了?” 看样子是没能找到盲眼尤尼斯的踪迹。 方行舟反而心中一松,笑道:“李警官如果听到你这么评价治安,估计会很高兴。” 陆见川双手双脚揽住他,肚子贴着他的腰,肚皮底下正在翻山倒海。 “可是也太好了……”他仍然不死心地嘀咕,“怎么会这么好……整个C市一个都找不到,隔壁的B市又不能去的次数太多……哎,治安真好。” 方行舟轻轻拍他的背,装作没听到:“睡吧,明天就会有好吃的了。” 陆见川勉强闭上眼睛,卧室陷入安静。 入夏的暴雨依然不依不饶,把屋顶和窗户砸得噼里啪啦响。闪电偶尔划破黑沉沉的乌云,短暂地照亮暗夜。 在第一百道闪电划过之后,陆见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捂住肚子,眼睛在黑暗里幽幽的发着饥饿的绿光。 他留在海边的半截触手感知到了一闪而过的神秘气息。 他看向海鲜市场的方向,开始疯狂吞唾沫。! 第 48 章 鱼饵 身边人也一直没睡安稳,陆见川一动,他便跟着醒了过来,困顿地摸向微微发烫的肚子,小声问:“饿?” 陆见川:“没有没有,我今晚吃得很饱。老婆,你怎么还没睡?是怕打雷吗?不怕,我抱着你睡。” 他又重新钻进被子里,揽住方行舟,呼吸仍有些急促,心思早就飘到了海面上。 方行舟的睡意一点点消失。 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看着陆见川的瞳孔已经完全竖起来了,身上的幽香也越来越浓,潮湿燥热的空气中漂浮着极为危险的味道。 方行舟慢慢出了汗。 他的手覆上躁动的肚皮,轻声道:“冰箱里还有很多食材,要不今晚先对付一下,明天……我带你出去吃饭。” 陆见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不在焉地吻了吻老婆,道:“真的不饿,舟舟,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明天不上班,”方行舟提醒,“明天我调休。” 陆见川:“……” 他看着方行舟,饿得挠心抓肺,在催眠他和不催眠他之间犹豫了两秒。 方行舟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陆见川实在等不下去了,生怕下一秒暴雨停歇,他就此错过这个绝佳的狩猎机会。 他喉结滚动,重新闭上眼睛,把方行舟揽进怀里,假装准备睡觉,道:“调休正好补觉,晚安,行舟。” 方行舟在黑暗里注视他。 许久,陆见川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揽着他的手也垂下来,似乎真的睡着了。方行舟仍然睁着眼,数着他的呼吸声,迟迟不肯入睡。 陆见川要扛不住了。 黑暗中,一只猩红的眼睛掩藏在被子下,从陆见川的脖子处长出来,不动声色地转向方行舟。 方行舟极为敏锐,立刻轻轻撩起被子低头去看——正对上那只猩红的眼睛。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迅速失去了意识,眼皮沉沉坠落,靠在枕头里陷入强制深眠之中。 陆见川睁开眼。 他凑近一些,反复确认方行舟此刻已经进入了深睡,然后心虚地吻了吻他的侧脸,小声道:“好梦,宝贝,我去吃点夜宵马上回来。” 陆见川轻手轻脚地翻身起床,直接打开卧室的窗户,看向暴雨如注的黑夜,瞳孔灼灼发亮,嘴角勾起一个兴奋又冰凉的微笑。 接着,他从卧室一跃而下,探出一条触手,远远地将窗户重新闭合,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 钟表滴答滴答,在嘈杂的暴雨声中走得宁静缓慢。 没有留灯的黑暗卧室里,床上人像是做了噩梦,满头冷汗,猛地睁开眼睛。 他全身冰冷,瞳孔疯狂颤动,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努力让自己从无止尽的海浪拍打中回过神。 短暂断片的记忆开始重新浮上心头,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另半边床,发现身边人已经 消失了,被子里还残留了即将消散的体温,昭示着身边人刚刚离开不久。 方行舟迅速坐起身,摁亮台灯,看向墙上的挂钟。 一点零五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留意过时间,那时是十二点五十分。 他睡了差不多十五分钟。 方行舟眉头一点点皱起,看向窗外电闪雷鸣的雨夜,拉开衣柜,随便披了一件衬衣,拿上手机和钥匙大步朝停车库走去。 边走,他边打开手机,看到上面属于陆见川的定位已经停留在海边。 他眉头皱得更紧,拨出了李旋的电话。 本以为这么晚了,电话不一定能拨通,没想到刚刚响了一下那头便接了起来,李旋的声音里还带了一点被吵醒的困顿,问:“方医生?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方行舟:“抱歉,深夜打扰你。陆见川去海上捕猎了。” 李旋静了两秒:“?!!!!” “捕猎?这么大雨捕什么猎?最近整个C市都没有神秘生物在外面活动,他难道顶着暴雨在海上捕鱼??” 方行舟言简意赅地概述:“上次你带给我的E级管理品,是一种生活在深海中的怪物的卵。陆见川几次提到这种怪物喜欢在暴雨时浮到海面上。最近他时常去海边转悠,极有可能找到了这种怪物的线索。” 李旋的声音里已经彻底没有睡意:“他有没有提到怪物的名字?” “没有,只说是一种盲眼的深海怪物。” 李旋:“盲眼……没有听过。我现在安排人过来海边,你先不要太担心,陆见川虽然怀了孕,但没你想象的虚弱,今晚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 “但你千万不要轻易出海,这个天气出海搞不好是真的要死人的,等我们一起。” 方行舟:“嗯,我还没有冲动到那个地步。” 李旋:“那就好,港口见。” 电话挂断。 方行舟上了车,开进暴雨里。 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前后挡风玻璃,雨刷拼命刮水,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驾驶能见度几乎为零,车速只能放得很慢。 从家里开到海鲜市场,又花了二十多分钟。 方行舟把车停在海鲜市场旁边的港口,看到陆见川的定位已经离岸20公里,并在朝着更深的地方移动,移动速度比任何人类的交通工具都要快。 大雨之下,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像一头发怒的巨兽。 方行舟的心缓慢收紧。 很快,李旋和异研所的同事赶到现场。 一艘巨大的轮船开出港口,停留在岸边,上面刻了军方的编号,十几个身穿特殊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大雨中做启航准备,李旋撑着雨伞,弯下腰来,敲了敲方行舟的车窗。 方行舟下了车,看到李旋旁边还站着一个身高瞩目的男性,目测至少有两米,其中一米多都是形状有些扭曲的腿,站立的姿势显得格外怪异。 噼里啪 啦的雨声过于嘈杂,李旋扯着嗓子道:“这位就是言芯!没想到你们提前一晚上就见面了!” 言芯有些腼腆,和方行舟握了握手,同样扯着嗓子努力道:“方医生,你好!你有没有陆见川的定位?把定位分享给我们,我们要准备出海了!” 方行舟:“带我一起!” 李旋立刻道:“绝对不行!你属于普通民众,让你一起行动是违规的,我会吃处分!” 方行舟沉默两秒。 他凑近一些,跟李旋道:“我把定位屏幕共享给你们,你们将海上的画面共享给我。如果涉及到保密信息,你们可以掐断。” 李旋和言芯互相看了一眼。 几秒的沉默,李旋拍板,道:“好。” 两人互相拿出设备,将各自的屏幕共享给对方。李旋干净利落转身要走,方行舟叫住他。 “会有危险吗?” 李旋:“你说陆见川?他不会有事的,就算把他放在绞肉机里绞成肉沫,他也能重新把自己长回来。” 方行舟皱眉:“不,我是问异研所的同事们会不会有危险?” 言芯听到这句,在旁边露出笑意,道:“方医生,你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这是我们的工作,发现任何新的神秘生物都必须第一时间进行管控,避免威胁到民众。危险是时常有的,但我们大都会享受这种刺激。” 李旋在旁边也笑了起来,疤痕就像昨天被挂在阳台上的蛇那样生动。 “浪越大,鱼越贵。我得看看今晚让我们A+特管品馋得睡不着觉的是什么好东西。”他拍拍方行舟,“走了,你就等在这里。” 两人撑着伞,和准备出航的同事们吼着交流了几句,陆陆续续都上了船。 前后不到五分钟,一切准备就绪,船驶向电闪雷鸣的大海。 方行舟进了车,把手机架在方向盘上,看着李旋开给他的现场直播。 …… 陆见川正驾驶着一艘四面漏水的木制破船,在暴风雨创造出来的巨浪中纹丝不动。 更准确地说,他不过只是将船当作一个模具,把触手按照船的形状缠绕起来,稳稳漂浮在海面上。 他的四肢消失不见,人类的躯体只保留了肩膀和脖子,用来支撑住脑袋。 肩膀以下早已被触手取代,其中触手最密集的地方护着一层坚韧却透明的肉膜,肉膜高高鼓起,如怀胎十月,内部蠕动着厚厚的血肉,血肉之中有数双猩红眼睛正兴奋地盯着海面,仗着有母体相护,肆无忌惮地发出无法被人耳捕捉的声波。 而在肩膀上方,英俊的人类脑袋仿佛被人用斧头从正中间劈开,只剩下一半,另一半长着巨大的脑花,脑花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球。 大约觉得宝宝叫得太烦,半边嘴唇“啧”了一声,用不怎么完整的声带发出怪异的声音。 “安静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小怪物丝毫没有要听话的打算,闹腾得像是要当场出生,把孕囊膜踢 出了各式各样的形状。 陆见川本想再训斥几句,却忽然在暴雨中极为清晰地捕捉到了猎物气息。 他敏锐地动了动半边鼻翼,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住某个方向,嘴角迅速咧到耳根,露出只剩一半的洁白牙齿,在闪电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鱼来了,”他喃喃道,“……现在只缺鱼饵。” 眼球们又齐刷刷转动起来,扫过自己所有的触手,最终把视线落在躁动的孕囊上。 嘴角咧开的弧度变得更大。 胚胎像是察觉到了母体的目的,立刻警觉起来。 “乖宝宝,”陆见川用极致诡异的温柔语调说着,“成年人的世界是很不容易的,你的方爸爸每天要外出打猎赚钱,陆爸爸呢,也要冒着风险出海打渔,就这样也只能勉强养活你,是不是?” 胚胎开始叽哇乱叫,嗖地缩进孕囊最里面。 “爸爸的血肉味道太重了,容易被认出来,你的最好,简直是没有怪物能够拒绝的顶级美味。” 陆见川伸出一半舌头,舔过牙齿。 “捕猎,那必然要付出代价。” 说完,一条触手猛扎入孕囊中,穿透胚胎还没有成型的一根小触手,从里面吸收到血肉,然后迅速抽出,眨眼间,孕囊又恢复成了原样。 只剩下胚胎在里面嗷嗷大“哭”,对父亲的虐待表示抗议,大喊着另一个父亲的名字,而发出的却是足以让任何普通人七窍流血的高频叫声。 陆见川丝毫不理会闹腾的崽,把触手变得很长,用力甩向海洋深处,开始“钓鱼”。 狂风夹杂暴雨,滚滚的雷声接踵而至,一望无际的庞大海洋像被暴雨吵醒的巨兽,愤怒地掀起一个接一个浪头。浪头的最上方,长了半张人类脸庞的恐怖怪物正在以触手为鱼线,等待着今夜的猎物上钩。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陆见川嘴角的兴奋笑容。 胚胎的血肉甩入海洋的那一刻,整个海域都沸腾了起来。 无论是普通的鱼类,还是继承了神秘基因的怪物,都闻到了足以让它们彻底发疯的极致甜香,哪怕这种甜香带着危险和禁忌的气息,依然能够引得它们不顾一切,在暴风雨中拼命往这个方向赶,试图成为第一个品尝禁果的生物。 陆见川身下的海洋颜色变得更深了,闪电的短暂照明中,可以看到水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鱼类,躁动地顺着浪头试图涌向海面之外的人。 这么多鱼,陆见川馋得直咽唾沫。 肚子里的胚胎更是恨不得直接钻出孕囊,跳到大海里大吃特吃。 “安静。”陆见川喉结滚动,低声道,“今天我们不是来吃小鱼小虾的。” 话音落地。 忽然之间,聚集在这里的庞大鱼群迅速散开,以陆见川为圆心的五公里内,所有生物都在飞快逃离。 有什么东西正安静地从深海浮向海面……! 第 49 章 狂炫 水面以下,支撑着船的触手们睁开了“眼”,穿透漆黑海水,牢牢锁定不停上浮的庞大生物。 ……那是一头似牛似鱼的诡异怪物,头部是一只紧紧闭合的巨大眼睛,眼皮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蠕动海草,头部以下有六条牛腿,整齐划一地在海中划动,而尾部又长出了锋利坚硬的鱼尾,鱼尾后方拖着一截不停渗血的肠子。 触手仔细打量片刻。船上的陆见川微微偏头,“嗯?”了一声,弯下腰,将脑花浸入水中,用本体的眼睛看向高速接近的怪物。 他没有看错。 拖在后面的确实是一长截肠子,与肠子相连的尾巴处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掉了一半,露出了血肉和白骨。 受伤的盲眼尤尼斯……这片海域居然有能伤到尤尼斯的存在? 陆见川把脑袋从海水里抬起来,越发的兴奋,开始晃动触手尖缠绕的胚胎之血,让血腥味在海水中变得更浓,专心守株待兔。 盲眼尤尼斯虽然受了伤,移动速度却极快,祂几乎已经在甜香中失去了全部理智,像是狂热信徒闻到了神明的恩赐,腹部的口器发出悠长的咆哮,迫切渴望着得到眷顾、以修补伤口。 祂如炮弹般冲向鱼钩,口器大张开,露出尖锐的密齿,浮到离海面极近的地方。 就在即将吞入血肉前一瞬。 风驰电掣间,陆见川的触手挑衅意味十足地拍打祂的口器,然后飞速撤回。 祂尝到了一点无法形容的顶级滋味。 这种感觉,就好像快要饿死的人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掉。 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忍受这样的挑衅,尤尼斯发出巨吼,受伤的尾巴在浅海掀起滔天大浪,竟直接从海面一跃而出,口器中流出的“唾液”汇成另一场暴雨,朝着陆见川的小舟冲刷而来。 陆见川把崽子的血肉收好,微微眯眼睛,抬头看向空中遮天蔽日的怪物,呢喃着评价: “上钩了。不过,长得真丑啊。” 下一秒,从破船上蹿出无数条粗壮触手,瞬间将离开了海洋的尤尼斯团团捆住,吸盘大张,长长的利齿嵌入尤尼斯体内,钉子一样密密麻麻地将祂钉在半空。 闪电划过,紧随而来的雷声被怪物的惨叫掩盖,雨水中融入了深绿色的血液,带着奇异的腥味,砸在陆见川身上,再汇入海洋之中。 海水是尤尼斯的力量来源。 然而,祂被引诱得轻易离开了海洋,也失去自己绝大部分力量,只能愤怒地挣扎。 祂口器中发出咆哮,撕裂了此地的时空,同时制造出数十个巨浪,意图将陆见川和他的破船吞没,让自己重新回到主场里。 陆见川空出两条触手,把船卷得更稳,顺着巨浪飘动,甚至在浪头被高高抛向半空,再丝滑地重新落在海面。 刺激冲浪的同时,他还不忘专业地分割这头困兽。 尤尼斯常年生活在深海,除了发情期会浮上海面祸害渔人以外,大部分时候 都在海底称王称霸,几乎没有天敌。所以,祂的本体远比祂产下的卵要来得肥美,肉质紧致有嚼劲,血液营养丰富,骨头里满满全是绿色的髓质,皮毛肥而不腻…… 陆见川吃得快要疯了。 他再也顾不上任何餐桌礼仪,消化液甚至从口器里溢出来,上百个吸盘同时咀嚼,发出血肉骨被咬碎的咔嚓声,溅出的血液在海面形成了蒙蒙的血雾。 嚼烂…… 吞咽…… 消化…… 他肚子里的胚胎也失去了理智。 在它短暂的五个半月怪生里,只吃过一次腥臭的、快要饿死的饕餮,还有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鱼卵。 长时间的饥饿在此刻化成强烈的渴求,它甚至无意识地挥动自己还未发育完全的触手,扎透母体的孕囊,从半空中捕捉到爸爸牙缝里漏下来的一块肉,无师自通缠住肉块,疯狂汲取里面的能量。 随着澎湃的力量涌入,胚胎开始飞速成长,连带着孕囊也一点点变大,从十月怀胎的大小变成一个大气球、再变成轮胎、再变成瑜伽球…… 吃得昏头转向的陆见川抽出空来,狠狠揍了孕囊一下,夺走它抢到的肉块,将它塞回肚子里,禁止它直接获取任何没有净化过污染的食物。 胚胎一愣,然后马上哇哇大哭,却也不敢过分折腾母体,生怕陆见川一个不高兴,直接掐断它的“脐带”,一口都不给它留。 陆见川不再理会闹脾气的崽子,专心享用美食。 眨眼的功夫,如巨轮般大小的盲眼尤尼斯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二分之一,祂紧闭的“眼皮”疯狂颤动,连带着上面长满的“海草”也张牙舞爪,竟几次逼退了试图吃眼球的触手。 陆见川“啧”了一声。 眼球有点扎手。 他不再和盲眼死磕,专心于啃咬下半部分身体。 “轰隆隆” 闪电和雷声滚滚而来,照亮海面上如地狱般恐怖的一面。 身体越来越少,尤尼斯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必死的绝境,又一次发出绝望的吼叫,紧闭的“眼皮”竟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浑浊的眼球。 陆见川微微一愣。 盲眼尤尼斯……居然并不是真的盲眼。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一阵强大的力量扭曲了时间。陆见川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触手里像灌满的水银,无法再动弹。 接着,他看到自己刚刚吞下去的血肉骨重新从尤尼斯身上长出,饥饿感又一次席卷而来,刚刚挨过揍的胚胎似乎忘记了母体的训斥,从孕囊里探出触手,试图捡漏。 时间倒流了。 “眼皮”每睁开一点,时间倒流的速度便会加快,刚刚睁到一半,尤尼斯全身的血肉几乎快要长齐。 陆见川和祂睁到一半的诡异眼球对视,那只独眼中并没有瞳孔,而是旋转着灰色的浑浊星云,幽深神秘。 触手越来越僵,无法控制逐渐恢复力量的怪物。 陆见川 的半边脑花开始活跃,猩红眼球疯狂旋转,在倒流的时间中来回扫视眼前的怪物。 几秒后,他的另半边人类大脑也消失了,彻底转化成怪物形态,方行舟送给他的无事牌挂在脑花下方,成为了最奇异的点缀。 肚子里的胚胎隐隐意识到什么,竟也跟着摆脱了时间倒流的控制,在孕囊里鼓动,发出尖锐的啸叫,试图替母体止住倒退的时间。 “乖宝宝。”脑花上下移动,做了个轻轻点头的动作。 接着,雨停了。 ——闪电消失,风浪不再,凌晨二点的漆黑海面居然升起刺目的烈阳,天空万里无云,海面如镜子般平静,折射着漫天的碧色。 尤尼斯睁眼的动作无法再继续,时间和时间之中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好似一条奔流不止的小溪被人拦腰砍断,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另一半的水流汇到一起。 陆见川直接将他们拉入了另一个时空。 切断了时间之后,禁锢也紧跟着解除。触手迅速绞紧,夺走了盲眼尤尼斯最后的逃跑机会。 尤尼斯在这片未知的时空里发出尖锐的厉叫,恢复了七成的身体拼死挣扎,仇恨地朝脑花张开口器,浇了陆见川一身恶心的消化液。 脑花厌恶地晃了晃,甩掉被当头淋下的黏液,从后方伸出最粗壮的那条触手,触手尖变得无比锋利,径直刺入尤尼斯的眼球之中! 没有了扎手的眼皮保护,祂的核心本体脆弱得不堪一击。 厉叫瞬间停止。 盲眼尤尼斯不敢置信地被钉在触手上,身体抽搐几下,飞速失去力量。 触手张开吸盘,对着怪物身上最嫩、最营养丰富的地方大快朵颐,胚胎几乎醉倒在这样的美味之中,急促地喊着爸爸,催他快点消化。 而随着尤尼斯逐步被瓦解,蓝天消失,黑夜重新降临,狂风暴雨继续席卷大海,祂们回到现实世界。 没有了眼球的力量,时间已经被拨正,尤尼斯只剩下二分之一个骨架,吃完眼球的触手仍然意犹未尽,把骨架嚼碎后啃得一干二净,唯一放弃食用的只有那张扎手的眼皮。 一顿酣畅淋漓的饱食。 陆见川心满意足,长长吐气,将脑花变回人类的头部。 他的皮肤在闪电中如同半透明的蝉翼,嘴唇比玄关的玫瑰还要鲜艳,被沾满粘液的触手拥簇着,如同志怪中的插画一样诡异又妖艳。 从头部开始,身体的其他部分也逐渐朝“人”接近。 不少触手缩回,只剩下驾驶船只的那几条,头部以下开始长出脖子、肩膀、胸膛、腰……直到修长的双腿。 他的腹部以夸张的弧度高高隆起,远超人类临盆的大小,肚皮不停蠕动,里面的胚胎依然在兴奋不已。 陆见川吃得过饱,有些懒洋洋的,随口教育道:“注意吃相,要绅士一点。” 胚胎激动得根本懒得理他。 陆见川摇摇头,调转驾驶方向,往海岸线的方向开去。 现在是……他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穿透乌云看到了星空提示的时间。 现在是二点半。 老婆应该还在美梦中吧?得抓紧时间回去,最近舟舟越来越敏锐了,万一他早早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 陆见川打了个寒颤。 他加快航速,撑着巨大的肚子坐下来,靠上自己的触手。 然而,刚刚经历了一场有点小麻烦的战斗,再加上过分的饱食以及淡淡的忧心,陆见川的警惕性直线下降,竟没有察觉到身下的海水颜色越来越深…… 一个庞大的黑影早已等候多时,正在悄无声息接近。 …… 轮船飞速朝着定位点靠近。 方行舟抿起唇,看着屏幕上传来的实时图像。 哪怕轮船离陆见川的定位还有十数公里,摄像头依然能清晰地拍到那个方向的恐怖浪头,一阵接一阵,像是海底地震引发的海啸。 此时,浪头又莫名平息下来,来得奇怪,结束得也奇怪,是陆见川结束狩猎了吗? 他听到李旋和言芯的说话声。 “刚才的磁场波动程度已经远超想象,陆见川可能完全转化成了本体,并且……(他在这里可以压低声音,避免被方行舟听到),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最好放慢速度,不要接近过快。” “我刚才又确认了一遍近两年海洋相关的神秘事件,没找到盲眼深海怪物相关信息。如果这个猎物真的需要陆见川动用这样的力量,我担心,吞噬完祂之后会不会让胚胎发育得过快……” “找不到信息很正常,异研所虽然建在海底,却对于海洋神秘生物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磁场波动又下降了,那一片好像已经恢复正常?” “这么快啊……狩猎应该结束了。我们提点速。” “……等等!” “那是什么东西?” “旋哥,快来看!” “滋滋滋……滋滋滋……” 一段异常的杂音,屏幕上也出现了雪花点,画面变黑了几秒钟。方行舟坐直身体,心微微一沉,眉头紧紧锁住。 几秒后,断断续续地说话声又重新传到耳朵里,因为失真的原因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糟了!”“那个陆先生吗?”“好像是……我靠,他是不是吃太饱吃迷糊了,怎么不回头看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戴上眼镜!全员戴上眼镜!”“导弹准备!瞄准一点钟方向,坐标是……” 镜头出现了一阵晃动,雪花点越来越多,画面几乎已经无法辨认。 方行舟心脏咚咚直跳,手死死抓着方向盘,盯着手机屏幕,脸色变得青白。 时好时坏的画面上,有一刹那短暂恢复了正常,无比清楚地映出轮船上的画面—— 狂躁的海平线上,一架孤零零的小船凝成一个小黑点,顺着浪头漂浮不定。而在它的身后,庞大到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兽已经浮出海面, 朝着小船张开黑不见底的大嘴,以要将整个海洋吞噬进去的气势,制造出巨大的漩涡。 甚至连十几公里开外的巨型轮船都受到影响,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巨兽的方向被吸了过去,摄像头在暴雨的击打下摇摇欲坠。 方行舟的心跳暂停了。 他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指甲陷入掌心,嘴唇因为震惊而轻轻张开,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画面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从那架小船上,绽开出一朵巨大的“花”,无数条类似于蛇的东西以小船为圆心,朝着巨兽的嘴蹿出,密密麻麻将巨口挡住,像进入了攻击状态的食人花,竟硬生生将那张嘴一点一点掰得闭合起来。 与此同时,数发导弹划破夜空,冲向海平线上的巨兽。 ——屏幕黑了。 方行舟下意识偏过头,看向大海。 一场盛大的烟花在海洋上空绽放,他的瞳孔里映着天边的火光,雕塑一样坐在主驾,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迟迟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 滋滋的电流声再次通过耳机传进鼓膜。 他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道:“好久不见,李警官,言医生。你们怎么大半夜不睡觉?是新的巡视任务吗?” 紧接着是李旋近乎崩溃地大声抱怨,以及言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和稀泥的声音。片刻嘈杂之后,李旋靠近收音口,向方行舟说了一句“现在准备回航”,然后掐断了共享。 方行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猛地往肺里吸一口气,眼前还恍惚地映着刚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额头上全是冷汗。 所以。 陆见川的本体是……一朵食人花?! 第 50 章 惩罚 轮船上。 陆见川挺着巨大无比的肚子,撑得在甲板来回走动,和众多眼熟的特管员们一一打招呼,因为吃饱喝足的原因心情非常好,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然而,他每打一次招呼,被招呼的人都会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震惊地落在他的肚子上。 陆见川的肚子已经大到走路都不协调的地步,因为过大的原因甚至从衬衣里崩了出来,肚皮还在不停蠕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负责开船的工作人员不常直接接触神秘生物,当场被吓直了眼,声音发抖,连声道:“陆陆陆先生你是要要生了吗?言医生!言医生!快过来看看!” 言芯从陆见川身后探出头来:“嘘,不要大惊小怪,生产还早呢。” 工作人员眼睛瞪得像铜铃,哆嗦半天,盯着诡异的肚子再也说不出话。 陆见川绅士地和他客套两句,捂着肚子往回走,言芯怕他不小心摔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亲切地问:“陆先生,吃饱了吗?宝宝怎么样了?” 陆见川弯起眼睛:“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果然鱼还是要吃新鲜现钓的。” 言芯抚掌:“那就好。刚才偷袭你的是什么怪物?我们距离比较远,只隐隐看到祂好像逃走了,没能拍到祂的完整模样。” “没什么,”陆见川说,“那只是个发育过头的贝壳。” 刚走过来的李旋听到这句:“?” “贝壳?” 你管那个能制造出海啸般漩涡的东西叫做贝壳?刚才他们在船上差点就要拉响A级警报。 陆见川道:“是的,祂除了个头大以外没什么攻击力,否则早在我吞噬盲眼尤尼斯的时候就会出手。刚才多亏了你们的两枚导弹,祂受到惊吓,飞快地闭合壳体,沉到海里去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地舔了一下嘴唇。 “我看到了柔软的贝壳肉……可惜祂跑得太快。”陆见川叹气,“真可惜。” 李旋:“………” 言芯担心得不行,又道:“你不能总这样暴饮暴食的!宝宝还不到六个月,一下吃这么多污染性食物,祂可能会发育过快对你造成……” 话还没说完,陆见川的肚子就被踹出了一个惊人的形状,胚胎用最直接的方式对言医生表达不满。 言芯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差点踩到李旋。 陆见川被踹得微微皱眉,袖口探出触手,迅速又安静地抽了肚子一下,把肚子抽得直接凹进去一大块。 胚胎不服气地又动了动,在体内哼哼唧唧几声,很快听话地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专心从母体汲取营养。 陆见川抬起头,冲言芯露出笑容:“你说得对,胎教很重要。” 言芯心疼地看着被教训的肚子,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嘴唇张了张,最后无奈地闭了回去。 李旋看了看手表,温馨提醒道:“我们快要开回岸边 了,陆先生,我建议你尽快将肚子收回合适的大小。” “为什么?”陆见川让凹进去的肚子重新鼓起来,“它现在吃得太专心,缩小的话吸收效率会下降。” 李旋低声咳嗽一声:“你听我建议就是了。” 陆见川属于怪物的直觉动了,竟没由来地觉得李旋说得对,没有再犹豫,立刻将巨大的肚子收回正常大小。 但即使这样,刚吃完盲眼尤尼斯的肚子看起来也比五个月的时候更大一些,接近人类孕期的七八个月。 李旋缓缓松一口气,和他一起站在甲板前,看着暴雨中神秘的海洋,道:“虽说你把那东西叫做贝壳,但这样的生物出现在C市近海,我们还是得做详细的调研,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围猎。陆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陆见川道:“你们估计找不到祂了。祂大部分时间都只待在深海,今天是受了胚胎血肉的诱惑才铤而走险。” 李旋皱起眉,点了点头,慎重地评估着陆见川这句话。 聊天之间,轮船已经接近港口。 陆见川迫不及待想回家确认老婆还在沉睡,等不到轮船放下楼梯,径直从甲板跳了下去。李旋吓了一跳,大喊着:“别急啊!你先回来,我们还有事没跟你说,方行舟他……” 后面的话消失在喉咙里。 他看到方行舟撑着伞站在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从甲板一跃而下的人。 李旋闭上嘴,默默抬起头,在胸口替他们的A+特管品画了个十字。 甲板下。 陆见川落在地面,转过身……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熟悉眼睛。 他愣住,第一反应是自己吃太饱了,以至于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幻觉。 两人对视半秒,暴雨从他们之间坠落,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聒噪之声。 方行舟的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湿透的头发、容光焕发的脸庞和越发夸张的肚子,来来回回,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然后将嘴唇拉成一条不怎么愉快的线。 “过来。”他说。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清冽声音,陆见川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具石化的雕塑。 是舟舟。 而且是……明显在极度不愉快的方行舟。 陆见川不敢置信地看着本应该在卧室熟睡之人,瞳孔疯狂颤动,嘴唇蠕动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舟舟怎么会在这?! 绞杀尤尼斯和逗弄大贝壳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陆见川喉结滚动,惊悚地吞了一口唾沫,恨不得一个滑跪过去抱住方行舟的大腿。 但身后偏偏还有一大帮看热闹的异研所同事,他只能僵硬地迈开腿,一步一步挪到方行舟面前,嘴角勾起小心翼翼的笑容,小声道:“老婆,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方行舟的视线越过他,看向紧跟着下船的李旋和言芯。 “大家有没有受伤?”他问李旋。 李旋道: “都没事,后面出现点小波折,但也有惊无险。” 陆见川飞快转头,震惊地看向李旋,就差在眼睛里写上“怎么回事”四个大字。 李旋单手握拳放在嘴边,挡住嘴角的笑,又轻轻咳嗽一声,按照他们约定的说法,道:“是这样的,方医生晚上醒来发现你不在家,慌乱之下报了警。这个报警嘛……你知道的,正好是我们来出警。” 陆见川:“?!” 怎么可能,他走之前明明确认老婆已经被成功催眠,并且睡得非常熟,不出意外会一觉睡到大天亮,为什么这么快就醒来了? 李旋同情地拍拍僵硬的陆见川,然后转向方行舟,道:“我们找到陆先生的时候,他正在钓鱼,而且收获还颇丰。他说他只是晚上太饿了,一个没忍住,悄悄跑出来钓鱼的。天都快亮了,赶紧把人领回去好好休息吧。” 陆见川:“…………” 他惊悚地看着方行舟走向李旋,镇定地和他握了握手,礼貌道:“真的非常感谢。” 李旋也跟他装不熟,客客气气说:“应该的,职责所在。” 和李旋握完,方行舟又伸向言芯:“言医生,也谢谢你。” 言芯很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没帮到什么忙。” 方行舟:“今晚打扰大家了,过几天我带陆见川登公安局的门正式道谢。” 异研所的工作人员们常年和怪物打交道,第一次遇到这么礼貌的怪物家属,一个个反而腼腆了,连声说不用。 只有陆见川,惴惴不安地看着老婆冷静处理这些人际往来,手脚吓得冰凉,脑花在人类的脑袋里高速运转,已经快煮成了脑花粥。 怎么办? 为什么舟舟免疫力越来越强了? 半夜去海里钓鱼这种理由,会被老婆切成一片一片的当鱼饵吧? 现在把蛋生出来,让它抱着舟舟给自己求情还来得及吗? 李旋还不如直接说他在干什么非法的事,然后把他拷走…… 心慌意乱之间,方行舟已经向全部人道完了谢,终于把目光落回陆见川身上。 陆见川为之一震,立刻干笑道:“老婆,你听我说……” 方行舟:“上车。” 陆见川:“好的。” 在异研所众人同情的注视下,陆见川战战兢兢拧干身上的雨水和海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副驾座椅调得太窄,陆见川今晚的肚子太大,一坐进去被卡在里面,又不敢找身边人求助,额角冒出焦急的汗,犹豫着要不要伸出触手来去勾调节按钮。 方行舟系好安全带,一偏头,便看到陆见川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卡在座椅里,胚胎对此感到极度不满,把肚皮闹腾出各式各样的形状。 他在心里叹气,解开刚系好的安全带,俯身过去,帮陆见川将座椅调到最大空间。 调完,他准备重新坐回驾驶椅,陆见川忽然伸出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方行 舟的胸腔压着他的肚子。 感受到另一位爸爸的靠近,胚胎立刻变得安分,隔着肚皮温柔地蹭了蹭方行舟的身体,像是在帮母体讨好求饶。 方行舟盯着明显变大的孕肚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来,对上陆见川湿润慌张的瞳孔。 “宝贝,我错了。”陆见川诚恳地率先认错,“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只是太饿?”方行舟从他怀里离开,发动汽车,语气淡淡地帮他补充。 陆见川:“……是的,只是太饿了,不知为何忽然特别想吃新鲜的鱼,又怕耽误你休息,所以忍不住偷偷跑到海边……” 方行舟把油门踩到底,面无表情地看着路:“鱼好吃吗?” 陆见川:“咳,好吃。” “吃饱了?” “吃饱了,这阵子都不会饿了!” 方行舟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陆见川小心翼翼地瞥着爱人紧绷的侧脸,心中的不妙之感越来越浓,抱着肚子手足无措,在驶离港口的这五分钟内想到了一百种被做成标本的方式。 许久,他鼓起勇气,低声道:“行舟……” 方行舟打断他:“先别说话,我需要冷静一下。” 陆见川:“……” 他迅速闭上嘴。 完了。 今晚,他是真的完了。 陆见川绝望地想。 …… 方行舟的车辆离开港口后,李旋和同事们收拾完现场,在甲板内短暂地开了一个会,安排这段时间加强近海的巡逻,如果再发现“贝壳”的踪迹,要第一时间警戒和围猎。 开完会,暴雨终于接近尾声,海平线像翻起的鱼肚皮一样有了天光。众人疲惫不堪,把轮船开回基地,等待新的同事接班巡逻。 很快,海边又陷入安静。 海浪接踵而来,冲刷着湿润的白色沙滩。无人在意的昏暗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普通贝壳”被浪花带到岸边,用灰扑扑的壳色掩盖自己,藏入一个小浅滩之中。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贝壳悄无声息地张开极小的缝隙,一只深红色的眼球在缝隙后转动,直勾勾看向诱人气息消失的方向…… …… …… 回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 方行舟拉开门,看到玄关的玫瑰正在晨曦的微光中怒放,十几个小花苞绽出了新的玫瑰花,干枯的枝干上甚至长出了绿叶,昭示着家里的另一位男主人正处于极佳的状态。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慌乱不安跟在自己身后的陆见川。 又是淋雨,又是冲浪,他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带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挺着大肚子站在玄关,看起来像一个不慎落水的倒霉孕夫。 方行舟把他头发上粘的一个黏糊糊的水草拿走,冲他温和一笑:“先去洗个热水澡。” 陆见川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_[(,眨眨眼,无比感动地开口:“老婆……你不生气了?” 方行舟只是道:“洗完澡再聊,我也要洗一下,衣服淋湿了。” 陆见川连连点头,脱掉全是海水的靴子,光脚在地板上踩出湿漉漉的脚印,走到客厅又难以相信地回过头来,看看方行舟,一步三回头地挪进浴室。 方行舟把门带上,给玄关格外娇艳的玫瑰换了水,轻轻揉了揉花瓣,然后进了另一个浴室。 十五分钟后,两人收拾好残局,重新回到温暖的卧室里。 雨已经停了,天也快亮了,一夜未眠,陆见川因为吃饱喝足而精力旺盛,方行舟此刻也毫无睡意。 陆见川心虚地主动上床,给爱人暖被窝:“再睡个回笼觉吧?今天调休要好好休息,我来做饭搞卫生,老婆你只用吃就行了。” 方行舟站在床尾,看着被子下身形越来越笨重的爱人,久久没有说话。 陆见川在他的目光中汗毛一点点倒起。 “……舟舟?” 方行舟轻声问:“你喜欢吃蚊子吗?” 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陆见川嘴唇轻张,神色茫然:”……啊?” 蚊子?……夏天飞来飞去的那个蚊子吗? 没得到回答,方行舟反而笑了起来,努力将“食人花”的画面抛到脑后,从床头柜里面拿出一副没拆封的乳胶手套,仔细戴到手上。 “我现在不想睡觉。”他说,“既然你吃饱了,那我们就来做点训练。” 陆见川一看到这手套,心脏立刻咚咚直跳,一些痛苦又快乐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的人类尾巴开始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 “要不……晚上再来?”他露出一个勉强的讨好笑容,“老婆,你昨晚没睡觉,一定很累了……” 方行舟的笑意没到眼底。 他俯下身,在陆见川眉心印下一个冰凉的吻,戴了手套的手探进被子里。! 第 51 章 控制 想要在雨后成功的摘采一朵蘑菇,其实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 但这并难不倒方行舟,他是国内最顶尖的外科医生,拥有一双连续手术八小时也不会有任何颤抖的手,可以把采蘑菇这件事做到极致。 因为雨水过于充沛的原因,蘑菇已经吸满了水分,如果没控制好力度,用力过大,便会将里面的水分挤干,影响后续烹饪的滋味。而如果用力太少,又无法从土壤中扯出埋藏在地下的部分。 所以,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它控制在自己手中,温柔但不能过分温柔。最佳的方式是轻轻握住它的菌冠,将含蓄藏在土中的菇拽得挺直,再一点点往外拉,直到彻底脱离泥土,却不让它渗出半点汁水。这样,就能将它放入篮子里,让它稍作休息,以便进行下一步的烹饪。 休息的时间不用太长,这种植物一旦失去土壤又没有得到关怀,不到三分钟就会可怜地蔫下去。 在此期间,方行舟不会理会它的任何计谋,甚至去了一趟厨房,给自己倒上半杯伏特加,然后回到篮子面前,一边守着今日的收获,一边摄入酒精,压住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的负面情绪。 等摘采出来的蘑菇彻底没了精气神,他重新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浸湿,将菌冠取出来,不慌不忙地清洗,直到让它重新吸饱水分,再反复搓揉,等里面的水分满得再也无法控制,再在最佳的时机放开双手。 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它的表皮薄如蝉翼,吹弹可破,几乎被水分灌满,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泪了,方行舟这才会一次将水分全部挤出,再给它半杯烈酒的休息时间,然后开始下一场的烹饪…… …… 鲜美的蘑菇肉汤端上餐桌时,天已经大亮。 客厅的钟表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五分,距离他们回家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 陆见川总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坐在椅子里神情恍惚,缓缓吸气,换了个坐姿,尾巴仍然又涨又痛,昭示着他刚刚在爱人手里经历了一场漫长又温柔的欢余酷刑…… 然而,他此刻依然感到强烈的空虚,哪怕他在这场惩罚里被挤干了所有水分。 方行舟拿着汤碗和法棍面包,从厨房走到餐桌边。 陆见川的视线就像快要饿死的蜘蛛吐出来的蛛网,眨也不眨地黏在爱人身上。 下雨后天气转凉,方行舟穿了黑色的薄外套,拉链严严实实拉到喉结处,只露出半截白皙的脖子,将身体严谨地藏在布料下,保守得宛若不容亵渎的神职人员。 陆见川的目光定在爱人清淡的英俊脸庞上,再一点点往下,划过他略显消瘦的肩头、仿佛两只手就能握住的腰、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修长双腿,以及握着面包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快要渴死了。 陆见川又动了动,换了个依然不怎么舒服的姿势,早就透支的菌类居然重新出现兆头,柔软的家居服成为了一种刑具。 方行舟像是没留意到他的目光,把碗筷和面 包放下,坐进椅子里,然后不经意地抬头看向桌对面。 陆见川立刻低头,掩饰般地连喝好几口刚出锅的蘑菇肉汤,人类的脆弱口腔立刻被烫出两个泡。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烫,因为他喉咙里正在往外冒余火,火焰的温度远比热汤更热。 几秒后,方行舟按住他不停舀汤喝的手,微微皱眉,用另一只手的手背碰了碰他烫红的嘴唇:“又饿了?” 陆见川下意识探出舌尖,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饿……”他直勾勾盯着老婆的手,半秒后又想到什么,神色微僵,飞快摇头改口道:“不饿,昨天在海边吃得特别饱。舟舟,你饿了吧?蘑菇汤够吃吗?要不要再炒两个菜?” 方行舟神色已经很平静,给两人各自盛了汤,道:“嗯,我有点饿。” 陆见川把面包掰下来,泡进方行舟的那碗汤里。 接着,他直勾勾盯着方行舟不紧不慢地进食,看他张开淡色的嘴唇,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将菌类和浸满汤汁的面包一起塞进嘴里,安静咀嚼,然后喉结轻动,把食物吞咽进去…… 陆见川的喉结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动,再次更换坐姿,越发觉得针织面料过于不适,哑声替自己辩解道:“老婆,昨晚我不该顶着暴雨去海边钓鱼,让你担心了。” 方行舟动作微顿。 他注视陆见川片刻,发现他怪物的脑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哪怕刚才在卧室里已经做过看似深刻的反省。 方行舟暗暗叹了口气,放下勺子,道:“我并不是生气你去海边钓鱼。” 陆见川愣了愣,眼睛里浮现出一点茫然:“嗯?” 那是生气什么? 方行舟道:“我生气的是,你在不告诉我的情况下,独自一人,不作任何准备的出海钓鱼。这个前提条件下,把‘出海钓鱼’换成任何其他行为都一样。” 陆见川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啊……” 还是没明白。 在陆见川眼里,这一长串的定语加上之后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方行舟抿起唇,沉默片刻后开口: “如果。你瞒着所有人悄悄去了什么地方,又恰巧不幸弄丢了定位,再恰巧发生了意外……” 他用低沉的语气描述着,以陆见川能够理解的方式。 “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又因为什么忽然失踪,只能用整个下半生去猜测你是不是被人所害,或者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背叛,然后煎熬于这样的酷刑里,连提前结束生命的资格都被剥夺,只能在渺茫的希望中无尽等待下去,最终绝望走向死亡。” “小鹿,你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吗?”方行舟注视着他,“就算你确实熟知水性,出海钓鱼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只要万分之一的不幸发生,都会彻底将我摧毁。” 陆见川听懂了。 甚至光是听到方行舟描绘出来的可能性,他的左胸腔感到一阵阵快要死掉的剧烈疼痛,好像巨 大的斧头把他从肋骨处劈开,将里面的心脏剁成了肉泥。 他瞳孔收缩,嘴唇轻张,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在桌子下面握成拳头。 “我很抱歉………宝贝。”陆见川眼眶发红,声音有些湿润,终于发自内心地恐惧了起来,“我昨晚被鱼迷惑了眼睛,忘了自己是普通人类,也忘记了我该随时随地做一个合格的爱人……一些非常规的思维掌控了我,就好像某一刻忽然从人变成了野兽。” 方行舟握住他冰凉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像是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反省,露出一点笑意。 “我并不是非得让你做普通人类,也并不需要你随时随地合格。”他微笑着说。 ……陆见川又无法理解爱人的思维了。 在方行舟面前,他巨大无比的脑花都像豆腐一样绵软无力、空无一物。 他茫然了几秒,只能反扣住方行舟的手,小心问:“为什么?我应该这样才对。” 方行舟用手指在陆见川掌心画了一朵食人花,没有回答,只是道:“下次如果饿得睡不着觉,无论你准备去做什么,都必须和我一起。” “捕蛇也好,钓鱼也好,捕蚊子也好,哪怕你当着我的面变成了一朵又大又丑的食人花,也没什么。” 陆见川再次眨起眼来。 这句话他听得很明白,但是…… “为什么是食人花?老婆,你不喜欢玫瑰,喜欢食人花吗?” 方行舟的目光径直落在他的脸上,他对他所有的小神色都了如指掌。 陆见川是真的在感到迷惑,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醋意,似乎很在意食人花被提起的频率,犹豫要不要把它加入情敌的可能名单。 ……不是食人花。方行舟想。 那是什么? 他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副模糊却足够震撼的画面。闪电定格了海面上的战斗,以陆见川为圆心,无数未知的蛇状触手攀上了怪物大张的嘴,像绽开的花…… 他又出现头痛的症状,似乎有东西正寄居在大脑里,阻止他继续联想下去。 方行舟撑住沉重的头,揉了揉太阳穴,暂且将混乱的思绪搁置,道:“我只是随便举例。” 陆见川意外地执着:“是吗?但昨晚明明也提到了食人花。舟舟,如果你喜欢那种丑陋的小东西也没关系,我会替你摘来一束,插在玄关里——说不定还能吃蚊子。” 方行舟笑了笑。 丑陋的小东西……如果陆见川知道食人花是形容谁的,一定会气得吃不下饭吧? “如果是放在玄关,那我选择玫瑰。”他说,然后给自己盛了第二碗汤。 关于食人花的话题到此为止,陆见川看起来对他的选择很满意,开始安静地等待方行舟吃完早午饭,期待着惩罚之后会不会有一场甜美的补偿…… 方行舟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抬起桌子下的脚,轻轻碰到了他的小腿。 陆见川的眸色立刻开始变深,第四次挪动坐姿,似 乎无论用什么姿势坐着都不够舒服。 脚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然后被对面的人扣住了脚踝。 “舟舟……”陆见川的表情看起来像想把他吞下去。 方行舟在他灼热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经历了简短的谈心之后,那道影子现在看起来很冷静。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昨晚那些危险画面带给他的冲击远超想象,只要一个晃神,他的耳边便会浮起异研所工作人员们慌乱的喊叫,以及导弹划破夜空的咆哮。 哪怕此刻,他摄入了一些暖和的食物,和陆见川开诚布公地聊了真心话,四肢也开始回温,甚至准备和爱人进行一些亲密的活动,但大脑依然是冷的。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将脚腕从陆见川手心收回来,把碗里剩余的蘑菇汤喝干净,脑中接连冒出想法。 孕期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和陆见川之间必须绝对坦诚,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所有不确定都将像昨晚一样,变成致命的危险。 陆见川的自制力早就已经摇摇欲坠,声音发哑,语气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雀跃和邀请,问:“老婆,你吃饱了吗?” 方行舟用纸巾擦了擦嘴,勾起嘴角,道:“吃饱了。” 陆见川动作迅速地把碗筷收进厨房里,甚至等不及将它们洗掉,转身回到客厅里,将方行舟抱起来,放在餐桌上,低头近乎恶狠狠地堵住他的嘴唇。 激烈的亲吻之中,方行舟看着陆见川近在咫尺的瞳孔。 ——就从脱掉他的伪装开始吧。他想。 这么多伪装,从他最能接受的那层伪装开始,一点点,循序渐进,直到他心甘情愿展示自己所有的秘密。 第一层,是医院的实习生“小王”。!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2 章 剥离 这天,他们哪里也没去,一直待在卧室里。 在过分漫长的控制之后,陆见川终于如愿以偿,疯狂索取自己等待已久的奖励,直到后半夜。 肚子里的胚胎也难得安分,没有打扰父亲们的雅致,从白天开始呼呼大睡到晚上,专心将新汲取的营养转化为自己的能量,在孕囊里飞快长个子。 方行舟实在太累了,没有留意到陆见川的肚子在昏暗中疯长,最后几乎是昏睡过去,然后做了一晚上关于实习生小王、剥洋葱和食人花的梦,偶尔还夹杂着几句莫名其妙听不懂的告状。 第二日早晨,他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醒来。 陆见川还躺在枕边,呼吸沉沉,但被子莫名拱起来一大块,清晨的凉风把方行舟的手臂吹得冰凉。 他微微皱眉,摸了一下陆见川的额头,发现他有些低烧。 ——作为人类的低烧,作为怪物,或者并不算体温异常。 这个动作打扰了陆见川的好梦,他无意识地握住爱人的手腕,呢喃着说了一句什么,试图翻身但是失败了,于是只能勉强以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慢慢重新陷入深眠。 方行舟悄然把被子掀开一角。 ……被子里,陆见川的腹部鼓起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仿佛怀着即将临盆的五胞胎,皮肤撑到近乎半透明,血管分毫可见,甚至晨光照到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旋转着一个黑色的暗影…… 方行舟呼吸猛地一顿,心口直跳,直勾勾盯着堪称恐怖的孕肚,花了半分钟平息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俯下身去,在肚子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肚中的黑影感知到他,迅速朝他的方向靠近,把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的肚皮顶起一个弧度,似乎在迫切地渴望抚摸。 方行舟听到陆见川发出睡不安稳的梦呓。 他再次靠近宝宝,嘴唇几乎与肚皮相贴,极小声地说:“你这样会让他感觉很难受。将自己变小一点,可以吗?” “我知道你能做到,宝宝。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怪物。” 肚子里的黑影激动地抖了抖。 吃掉盲眼尤尼斯后,它对人类语言的理解速度明显变快了,因为父亲的夸赞而洋洋自得,在肚子里开心地晃动自己,几秒后开始迅速缩小,很快变成正常的人类孕肚大小,看起来像是怀胎八个月。 方行舟露出一点笑意。 肚皮终于不再像随时要爆炸,陆见川眉心也舒展开来。 方行舟挨个亲吻大怪物和小怪物,从床上起身,立刻感觉到微凉的液体在往下滴,忍不住微微一愣。 陆见川总是严格遵守人类伴侣该有的体贴和绅士,很少会……或许昨天晚上他们确实太累了。 方行舟走进浴室,在里面待的时间比往常久很多,收拾完出来时已经快到上班时间。 陆见川依然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动过。 再让他好好休息几天,方行舟看 着他想。实习生的马甲该怎么来剥,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将家里所有门窗紧闭,确认不会有任何生物可以钻进室内,重新装上摄像头,对准床上熟睡之人后才出门上班。 接着,他就在屏幕上看着陆见川从早上睡到中午,期间迷迷糊糊起来喝了几口水,盯着摄像头发了几秒钟呆,然后给方行舟发语音,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老婆,你上班去了啊,好想你……对了,我昨晚是不是忘记帮你清理了?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的话不要逞能,需要什么给我说,我帮你送到医院来。” 方行舟正要回复,便看到镜头里的陆见川打了个哈欠,捧着肚子,有些难受地靠上床头。 然后,他保持这个姿势,一点点滑进被子里,陷入第二轮沉睡,甚至手里还紧紧握着没等到回复的手机。 之后的整个下午,他再没有动静,纹丝不动到让方行舟怀疑是不是摄像头坏了。 他一下班便风驰电掣赶回去,神色紧绷,大步迈上二楼,发现摄像头并没有坏,陆见川是真的连身都没有翻过。 肚子重新变回了恐怖的大小,黑影比早上又长大一些。方行舟想起了言芯说的那句话——胚胎的过快发育会对母体造成影响。 心头一沉。 他专业且快速地查看陆见川的生命体征,确认他一切正常且健康,看起来只是沉沉地睡着了,然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在“肉联市场折扣拼购群”里发了通话请求。 很快,李旋和言芯几乎同时接通语音。 方行舟:“晚上好,有一些信息我们或许需要交流一下。” 言芯紧张问:“怎么了?是陆先生吃完回去之后有什么反应吗?” 李旋深深吸气:“我现在看到你的通话都会心头狂跳,哎。” 方行舟拧开床头灯,看着陆见川沉沉的睡颜,不知为何,竟莫名觉得他正处于一种舒适的、安全的状态,并非哪里除了问题,只是在给自己和孩子疯狂充电。 他斟酌用词,尽量客观地说:“我们前天从海边回来,他的精神还很不错,食欲也很旺盛。但昨晚睡着之后,他一直没怎么醒过,肚子也越来越大。你们有监控到磁场变化吗?” 李旋道:“香杏街的磁场一直在变,从昨晚开始有很多小动物被吸引过来,我以为是陆先生又变回本体促进消化。” 言芯:“除了昏睡还有没有别的症状?比如脸色很差,身形快速消瘦,肚皮一直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马上要撕裂肚皮——” 言芯仿佛在说什么恐怖片场景。 方行舟看向孕肚。 虽然大得夸张,但宝宝整体还算安静,大概率和母体一起重新睡了过去。 方行舟道:“都没有。” 言芯又问了好几条细节,两人交流片刻,那头谨慎地判断道:“应该是在消化。陆先生只要还能保持人类形态,便说明他对自己和胚胎仍然处于可控的状态。” 方行舟:“他要睡多 久?” 言芯:“这个不好说,我们对他吞噬的怪物并没有太多了解,所以无法判断。如果明天还没醒的话,我想过来看看。” 方行舟应了下来,将手贴在发烫的肚子上,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忍不住微微皱眉,又问:“什么时候能生啊?” 言芯:“……好问题。” 拼购群三人齐齐陷入沉默。 片刻后,李旋叹了口气,道:“对了,那个大贝壳近两天总在海滩附近活动,但似乎无法离开海洋太远,你和陆见川注意一下,尽量不要前往有水的地方。” 方行舟:“好,谢谢。如果明天他还没有醒,我再联络言医生。” 言芯又担忧地交代了几句,三人挂了通话。 方行舟低头,看着床上大睡特睡的爱人,手掌忍不住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里面的胚胎感受到他的触碰,醒过来一会,大约有些心虚,又拼命把自己变小一些。 但等方行舟吃过晚饭、收拾完家务回来,肚子再次回到夸张的大小,随着陆见川的呼吸而平稳起伏。 方行舟甚至怀疑,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撞到陆见川的肚子,那张已经到极限的薄薄肚皮会瞬间炸裂开来,提前结束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的孕期。 所以,他没敢再和陆见川睡同一张床,而是在沙发上对付了一晚。 一夜多梦。 不到五点半便睡不着了。方行舟从沙发上起身,拉开窗帘,就着熹微的晨光看向还睡不醒的人,发现陆见川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三只没有瞳孔的猩红色眼睛,正在好奇地滴溜溜转,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兴趣。 而一对上方行舟的视线,三只眼睛立刻僵住,飞快消失不见,好像刚才的恐怖画面只是他的错觉。 方行舟立刻掀开被子。 果然,眼睛转移到了肚皮上,还没来得及收进体内,被他抓了个正着。 肚皮有了一阵让人惊心动魄的蠕动,猩红眼睛故作无辜地眨了几下,学着人类的模样,挤出三滴深绿色的眼泪,试图唤醒方行舟的父爱。 方行舟:“……” 他挪开视线,然后在心里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再次把目光投向肚皮时,眼睛已经消失了,胚胎无比安静,或许正缩在母体孕囊里瑟瑟发抖,害怕父亲对它的丑陋产生厌恶。 方行舟温柔地摸了摸肚皮,安抚小怪物的情绪,然后解开陆见川的睡衣,确认他是否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 很快,他瞳孔微微收缩,视线定在陆见川的右手。 本应该是人类的手掌地方,出现了一截…… 方行舟的视线刚捕捉到上面繁复美丽的花纹,一阵尖锐的刺痛立刻从眼睛处传来,属于人类的本能恐惧感涌上头顶,大量眼泪不受控制流出,冲刷视网膜,让他无法再直视那是什么。 他拼命想要看清,却怎么也无法辨认。一片模糊之中,他直接用手摸过去,然后摸到了没有骨 头的什么东西,冰凉黏腻,像蛇,又比蛇柔软,好似某种海洋里的生物…… 心脏咚咚直跳,方行舟死死攥着那截触手,干脆闭上眼睛,一寸一寸地摸,摸到闭合的口器,便将手指探进去,撬开那些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利齿,试图找到更多的细节。 摸了许久,他的大脑越发热得厉害,甚至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呼吸滚烫,张开嘴,将那截触手含进嘴里,用牙齿用力咬,想要尝一下里面血液的味道。 但柔软的触手意外有着坚韧的表皮,无论如何也咬不破,于是他又舌头舔舐起来,将上面的黏液吞下去,尝到了熟悉的诡异幽香,还有类似于海鲜的淡淡腥味…… 床上人发出淡淡的慵懒鼻音,另一只属于人类的手握住方行舟的手腕。 “老婆……”陆见川呢喃一句,竟然在这个关键准备醒来。 方行舟深深吸气,在继续和不继续之间迟疑了两秒。 而这两秒的时间里,陆见川的睫毛开始颤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方行舟把这截未知物体吐来,努力平复心情。 随着陆见川的苏醒,触手开始无意识消失,重新变回人类的手掌,和方行舟保持相握的姿势。 ……一阵难以描述的沉默。 陆见川怔怔地看着方行舟,没发现自己在睡梦里部分变成了本体,有些慌乱地收紧手掌,和爱人十指相扣,问:“……宝贝,你为什么哭了?” 方行舟擦了一把还在不停飙泪的眼睛,眼球依然疼痛难忍,连完全把眼皮睁开都做不到,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液。 他安静片刻。 “我以为我要变成寡夫了,”他尽量平稳地说,“你睡了两天没醒,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叫救护车。” 陆见川慢慢睁大眼:“?!” 他捧着肚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确认今天的日期。 ……有一天时间消失了。 陆见川愣了一会,艰难地把目光投向爱人,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心口阵阵紧缩,忍不住将方行舟揽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声音沙哑难受:“别怕,宝贝,我只是……只是吃得太饱所以睡过头,不要哭,不要哭,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 说着,他用冰凉的手掌捂住方行舟的眼睛。 奇迹发生。 疼痛不已的眼球迅速变得舒缓,受伤的视网膜恢复正常,眼泪也跟着停止,只剩下睫毛处残留着潮湿。 方行舟回抱住陆见川,被他夸张的肚子压着腹部,缓缓吐气,脑子里全是刚才尝到的奇异味道,以及被视网膜捕捉到的美丽花纹。 陆见川竟然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不受控制变回本体……说明他的人类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无法承受继续孕育一个越长越大的小怪物。 可是,都到这个地步,眼前人还坚持要伪装成普通人类。是对他们之间的爱没有信心吗?或者……曾做过什么害怕被他发现的亏心事?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方行舟唇边,陆见川仍然在认真缓和老婆的情绪,温声说着安抚的情话。方行舟做了两个深呼吸,将眼睛贴上他肩头,让布料吸收掉多余的液体,哑声道:“过几天跟我去医院,再做一次体检。” 陆见川被方行舟的眼泪弄得六神无主,自然没有任何意见,道:“好,都听你的。” 方行舟又道:“像上次那样,以男性的身份去,我会提前告诉我的同事们,你不用担心会对我的工作造成影响。” 像上次那样…… 陆见川:“!!!” “什么?”他震惊地低下头去,对上方行舟还有些发红的眼睛。!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3 章 马甲 他非常确定自己已经修改了方行舟的记忆,正确的记忆应该是他穿着女装,假扮方行舟的妻子,去医院做了第一次完整的孕检。 可为什么舟舟刚才说“以男性的身份”? ……是他的力量又一次失效了?还是方行舟早就对他的小动作有了免疫? 混乱之间,陆见川看到方行舟将他的右手拉到眼前,眸色深沉地打量了几秒,然后微微低头,挨个尝了一下五个指腹的味道。 陆见川:“?” 完了,老婆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想。不应该一口气把盲眼尤尼斯吃完的,早知道会昏睡不醒,那还不如把一部分打包回来,假装成猪肉,冻在冰箱里慢慢吃…… 舔完,方行舟看着他的手陷入沉思。陆见川没敢提上次医院检查的事,只是低声问:“什么味道?” 方行舟安静两秒。 “什么味道也没有,”他说,“真奇怪。” 陆见川:“……没有味道不是很正常吗?” 方行舟用发肿的眼睛注视着他,道:“人类的皮肤会分泌汗液,尤其是在夏天。正常来说,指腹尝起来会有淡淡的咸味。” 陆见川:“……” 方行舟的状态让他心脏直跳。 片刻,方行舟看起来又恢复正常,挪开视线,看向他的肚子,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心慌、眼前发黑?肚子痛不痛?” 陆见川终于有了能开口的话题,立刻道:“我现在身体状况好得能跑两场马拉松。” 说完,他顿了顿,温柔地亲吻方行舟的侧脸和眼睛,谨慎道:“我现在去做早餐。喝点好消化的八宝粥好吗?宝贝,你黑眼圈太重了,今天是周日,喝完之后你再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陪着你,还有肚子里的宝宝也是。” 方行舟疲惫地点点头。 陆见川很快下了床,碍事的肚子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他看起来依然身轻如燕,快速洗漱完,一口气喝下八杯水,然后精神充沛地系上围裙,走到厨房里。 方行舟没有下楼,独自站在卧室里,推开窗户,看向街道外面。 电线杆上站着丑陋的乌鸦。 对面的景观树上盘踞着三条普通品种的蛇。 干燥的水泥路面有青蛙蹦来蹦去,最后消失在灌木丛里。 三点钟方向……是海。海洋被人类建造的钢铁森林所遮挡,从方行舟的位置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 方行舟收回目光,和树上的蛇对视。 陆见川这次捕猎完之后,家周围被吸引的动物越来越多,等孩子真正出生,或许会更加热闹。 方行舟抿起唇,将窗户从室内反锁住,转身朝厨房走去。 …… 六天后,陆见川怀孕七个月整。 方行舟又一次迎来调休,带着宛若怀了五胞胎般的爱人去医院做第二次孕检。 得益于盲眼尤尼斯丰富的营养, 陆见川这段时间一直处于饱腹状态,力量也恢复到巅峰时期,可以轻而易举修改任何一个人的记忆。但最近一连串的异常让他投鼠忌器,尤其是方行舟提到第一次体检的细节,浓烈的不祥预感迟迟不散。 陆见川没敢再动老婆的脑子。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最全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尽在[],域名[( 作为代价,他从醒来时就开始坐立不安,来医院路上第五次提建议:“要不还是换私人医院吧?” 上回孕检,提议去私人医院的是方行舟,这回变成了陆见川。 陆见川看着老婆面不改色地拎起包、下车、关车门,然后走到副驾拉开车门,朝他伸出一只手。 他欲哭无泪,恨不得把时空拉回四个月前,掐死那个提议来这家医院体检的自己。 见他不动,方行舟主动握住他的手,道:“走吧。” 陆见川长长叹气,以慷慨赴死的架势从座椅里挪下来,仍然不死心:“会不会吓到你的同事们?上次他们就……咳,”他紧急刹住车,把话憋进肚子里,换了种说法,“……就因为我长得高,一直盯着我看。” “别担心。”方行舟道,“我昨天已经和他们说过。而且,既然从事了医学行业,就要认识到人体充满无数种可能性,不能坐井观天。” 陆见川:“……” 方行舟光明正大地牵着他,走进人山人海的医院里。 陆见川的肚子已经大到快要临盆的地步,因为天气热的原因,他只穿了单薄的短袖,一走进大厅,便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对于陆见川来说,方行舟以外的人类在他眼中和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他根本不在乎这群人类怎么看,他在乎的是——舟舟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带他故地重游?好像刻意要掰正所有被混乱的记忆,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 陆见川越发的感到不妙,握紧老婆的手,和他走向一年四季人满为患的医院电梯。然而,这回的他们没能再体会挤电梯的感觉,因为陆见川一踏入里面,四周所有人都自觉往旁边走了半步,空出一个绝对领域。 陆见川:“………” 旁边的一位大伯神情恍惚地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问方行舟:“你老婆……快生了啊。” 方行舟朝他微微一笑:“还没有,孕期刚刚过小半。” 大伯慢慢张大嘴。 “叮”。 电梯到达,方行舟拉着陆见川走了出去。 陆见川一路游神,没留意电梯停下的楼层,直到他看见熟悉的等候大厅、熟悉的前台护士、熟悉的就诊室走廊,才发现他们居然走到了心理科室。 陆见川立刻停下脚步,犹如雷劈:“舟舟,你是不是走错了?我们应该再往上一层,楼上才是妇产科。” 方行舟笑了笑,道:“没走错。上次我们来这里找李主任看了病,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可是……” 方行舟:“我现在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正好向他道个谢。” 陆见川:“?!” 改了整个心理科记忆的陆见川心虚冒汗:“要不还是下次……” 方行舟镇定道:“来都来了。” 陆见川:“老婆,我们不是来医院旅游的啊!!” 说话间,前台的护士姐姐已经看到了他,正在一点点睁大眼睛,张开嘴巴,逐渐神色迷茫,看起来在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陆见川不能进也不能退,只能这样被方行舟拉着,感觉自己的脚步有千斤重,一点点挪到前台,对上护士姐姐彻底失神的眼睛,朝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方行舟:“早上好。请问李主任今天在哪个诊室?” 护士的目光在陆见川脸上停留几秒,然后落在他的肚子上,喃喃道:“方医生,我是不是也得给自己挂一个号……” 方行舟问:“怎么了?” 护士眼睛中带着浓浓的混乱,伸手揉了揉眉心,几次张嘴,最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好像……不对,是这样没错,我上次……” 方行舟温和地笑道:“是记错什么事了吗?上次我也是和我爱人一起来的你们科,就在四个月前,你夸赞我们的戒指很好看。” 护士梦游般地说:“是这样没错,但是……” 陆见川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四个月前留在他们体内的暗示正被外力一点点扭曲,朝着正确的方向缓慢修正。 他如芒在背,心虚地打断道:“是的是的,所以李医生在哪个诊室?” 护士:“还是在5号诊室……但是不对啊,方医生,您的爱人上次明明是……好像也不对,我怎么了?我头忽然有点痛……” 陆见川反握住方行舟的手,拉着他健步如飞地远离护士姐姐,慌张地奔向五号诊室。 方行舟走在他后半步,慢慢道:“不要着急。” 陆见川:“舟舟,你听我说,他们在心理科工作压力肯定太大了,出现一些精神疾病也很正常。那句话怎么说,医人者难以自医,对吧?” 方行舟勾着嘴角:“嗯,你的语文水平进步了。” 陆见川干笑:“哈哈。” 五号诊室刚结束上一个接诊,方行舟推门进去,看到李医生正坐在电脑前悠闲地喝茶。 陆见川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小声道:“你去就行了,舟舟,你去。” 方行舟便独自走进诊室:“李医生,早。” 李医生抬起头,看到他后很快笑起来:“哟,这不是我们方主任吗,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吃了你的药之后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方行舟道,“所以今天特地来向你道谢,顺便跟你正式介绍一下我的爱人。我们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迎来一个小生命,到时候请你来喝满月酒。” 李医生:“客气了客气了。这么快就要生了吗?上次来才三四个月的样子吧?恭喜恭喜啊!” 然后,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两秒。 李医生:“额,所以,你的爱人 ……” 方行舟:“在门口,他有些害羞。” 李医生笑着起身,跟方行舟往门外走,道:“是吗?上次她来陪你就诊的时候还挺外向的,进来跟我聊了许久你的精神问题,看得出来非常爱你。行舟,你真是好福……” 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李医生和陆见川对视,脸上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方行舟与身边人十指相扣,道:“你上次见过的,我爱人。那天他也做了心理调查问卷,结果似乎不太乐观,好在这段时间他都很健康,就是偶尔反应有点迟钝。” 李医生:“……” 陆见川:“……你好。”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许久。 李医生声音发抖:“你爱人……是男的。” 方行舟:“当然。” 李医生崩溃:“可他怀着孕?!” 陆见川摸了摸肚子,尴尬笑道:“啊,这个,人类的身体总是潜能无限的,爱可以创造奇迹,你说是不是,李医生。” 李医生:“……” 他伸手扶住门框,猛吸一口气,汗流浃背,道:“行舟啊,我觉得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出现了一点精神问题……你们先忙,什么时候孩子生了一定叫我喝喜酒啊。” 方行舟扶了好友一把:“没事吧?问题大不大?要不要帮你请个假?” “不不不,”他僵硬地走进诊室,“不用,我很好,只是记忆有点混乱。我就说不能一直在心理科干,干久了一定会出问题……” 方行舟和陆见川目送他呆滞地坐回诊台后面,一口气喝光保温杯里的水,捂住胸膛,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陆见川也收到了极大的惊吓,还在努力为自己遮掩:“宝贝……你看,在精神科干久了就会出精神问题,我讲得没错吧。” 说着,他小心翼翼瞥向身边人的神色。 “嗯,”方行舟表情很平静,“走吧,我们去做检查,看看宝宝发育得怎么样。” 听到这句,肚子里的胚胎也跟着抖了抖,陆见川能够感觉到它开始进入高度紧张状态。 今天,就是他们父子两的终极考验……陆见川握紧拳头,脚步沉重跟在老婆身后,凛然地朝楼上走去。 走到两层中间的楼梯时,方行舟忽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向一个台阶下捂着肚子和胚胎小声嘀咕什么的陆见川,忽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陆见川吃了一惊。 “嗯?”他抬起头,看向方行舟,“什么?” 方行舟立在他半步之外的地方,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沉默几秒,牢牢抓着记忆的线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上次,我们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你跟我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够周全,害怕体检后会有很多流言蜚语影响到我的工作。” 大小怪物同时因为短短 的几句话汗毛倒起。 ……是的。 他说得完全正确。 也就是在这段楼梯上,陆见川动了修改医院所有人记忆的念头,他们的交谈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方行舟脑中,早就被他悄然抹去了。 而现在,老婆甚至连他们当时谈话的细节都回忆了起来。 陆见川开始感到绝望。他握住楼梯扶手,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方行舟朝他伸出一只手。 陆见川愣了一下,下意识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被他用力握住。 “上次是骗你的,小鹿,你上当得太轻易了,轻易得简直让人有点生气。”方行舟低头亲吻他的手背,“你应该对我更了解一些,我从来不在乎流言蜚语。” 方行舟的吻温柔无比,落在他的手背,像一片带着体温的羽毛。 陆见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了几下,微微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方行舟:“我非常乐意向全世界宣布我的爱人是一位男性,而且我们之间顺利拥有了新生命,即将升级成为爸爸,这没什么。” “甚至哪怕你是食人花、青蛙、鱼、或者别的任何一个奇奇怪怪的物种,我也依然会做同样的事情,毋庸置疑。” 陆见川的手又开始出汗了,或者说,他正通过人类的皮肤分泌一些糟糕的怪物黏液,朝自己的伴侣释放大量求欢的信息,希望得到他的关注和回馈,以此来掩藏心中强烈的悸动、心虚和狂热的爱。 “老婆……”他眼睛微微发红,说不出半个辩解的字,“你……你上次是骗我的。” “嗯,”方行舟笑了笑,“骗你的。” 陆见川感觉整个世界的天空都快要塌下来了,不敢想象自己在舟舟面前赤.裸到了什么地步。 这明明是一件恐怖得足以让他发疯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被方行舟专注地看着,又在崩溃之中悄悄产生了一点没由来的信心。 ——就算被爱人发现自己是丑陋的、惊悚的、无法被人类社会接受的、长着触手和脑花的诡异生物,舟舟也依然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给予他毫无保留的爱意…… 吧?! 第 54 章 水母 但是,无论怎么样,至少得把二十年前伪装成宠物水母的事情掩藏起来。 最好再将本体的模样改一改……改成人类比较能够接受的模样…… 方行舟:“你在想什么?” 陆见川往前走了一个台阶,和方行舟肩并肩,反扣住他的手,犹豫两秒,低声问:“舟舟,你为什么要骗我?” 方行舟推开防烟门,走进妇产科等候大厅,道:“想看看你会怎么抹平所有的流言蜚语。” 陆见川:“……”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喉结动了动,笑容勉强,已经开始计划等会去买几本志怪的插画本,学习一下那些深受人类喜爱的怪物们都长什么样。 “那你喜欢食人花?”陆见川放弃解释,又试探道,“还是青蛙?蛇?或者猫猫狗狗这种普通动物?” 方行舟脚步微顿。 这个问题让他又一次回忆起了无意间看到的半截触手。 在晨曦的微光中,他用剧痛的视网膜捕捉到触手美丽坚韧的表皮,像森林里的危险巨蟒,又远比巨蟒看起来要漂亮,漂亮得让人瞬间联想到可怕的毒性。 这样的花纹,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地球生物,也无法用正常的语言去形容。 唯一能够与之匹敌的……是二十年前在浅滩遇到的神秘生物,同样震撼人心,同样蛊惑危险,同样找不到人类的语言去形容。可记忆中的“水母”那时还很小很小,在它能看到脑花的半透明头部下面,漂浮着许多漂亮的水母须,却也不过两根手指的长度,无法和长满口器的触手联系到一起。 方行舟沉默许久。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种已知的生物的话……”他缓慢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陆见川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我喜欢‘水母’。” 陆见川瞳孔猛地一缩。 肚子里的胚胎也跟着一阵闹腾,把肚皮顶起一块。 一家三口都陷入安静,各怀心思,沉默地走到安医生的诊室门口。方行舟敲了敲门,然后朝陆见川笑了一下,把乱七八糟的回忆先抛向脑后,道:“看看宝宝。” 陆见川下意识挺直背,捂住肚子,也跟着笑了笑,:“好,先看看我们的宝宝。” 方行舟推开门。 安医生坐在桌子后方,头也没回,看着电脑上刚叫到号的名字,问:“陆见川?……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陆见川一回生二回熟,主动躺上检查台:“是的,安医生,上午好,许久不见。” 安医生回过头来,对上陆见川的眼睛。 方行舟:“早,我们七个月了,过来复查一下宝宝的情况。” 安医生:“……” 他的视线缓慢平移,先是落在陆见川的喉结上,再移动到他的肚子上,张开嘴,神色一点点空白。 一阵奇异的沉默。 “上次……”安医生迷惑地开口,“好像……” 方行舟:“上次我跟你解释过了,你忘了吗?” 安医生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同事兼好友,大脑正陷入风暴般的混乱,完全想不起来他是怎么解释这种生理现象的。 方行舟友情提醒道:“雄高,多囊,激素调节。” 安医生:“…………”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手颤颤巍巍地握住办公桌上的维生素瓶,将瓶子拧开,往嘴里塞了一颗橙子味维生素C,用尖锐的酸味刺激味蕾,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他努力忽略彻底混乱的记忆,从电脑里调出陆见川的就诊记录,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再次望向大到好像快要爆炸的肚子,不敢置信:“……七个月?” 陆见川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肚皮,后者发出成熟的砰砰声:“嗯!七个月了。” “别,别别……你别拍,”安医生被他拍得心头直抖,“单胎的七个月肚子怎么会这么大?是不是孕期时间搞错了?上次B超结果也显示孩子偏大一点。” 陆见川:“没有搞错,它只是最近伙食太好了,所以吃得比较胖。” 胚胎对爸爸的说法感到极度不满,当即把肚皮踹出一个恐怖的弧度。 安医生瞬间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无法想象七个月的人类胎儿能制造出这样的动静。 陆见川立刻抬起头,看向方行舟,道:“老婆,它踢我。” 方行舟:“……” 胚胎:“……” 方行舟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肚皮上,认真道:“你不要闹,等会医生叔叔要帮你做检查。” 而里面的小怪物好像真的听得懂,很快抖了两下,小心翼翼蹭了蹭父亲的手心,迅速安静下来。 方行舟转向医生:“开始吧。” 安医生目睹这神奇的一家人,神色恍惚,给陆见川涂上耦合剂,将B超探头贴上薄如蝉翼的肚皮,仔细寻找胎儿的位置。 这回,不用医生找,胎儿主动凑到探头下面,迫不及待向父亲们展示自己的新皮肤。 黑白分明的B超机上,浮现出一个头重脚轻的诡异生物,它长着半透明的巨大头部,头部下方是无数细小的须状触手,在母体的营养液中笨拙地学习某种海洋生物,划动须须们来回漂浮——正如二十年前在海边捡到的搁浅“水母”。 这一幕直接让房间里的三个人同时失去了表情管理。 方行舟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水母生物,理智当场被炸成了一朵看不见的烟花。 陆见川被吓得差点直接从检查床上蹦起来,飞快把B超探头挪开,看着方行舟的表情冷汗直冒,从胃部探出一条触手,在肉眼无法捕捉的地方狠狠连抽胚胎几下。 安医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B超上的画面已经消失了。他茫然了几秒,看向陆见川,问:“……怎么了?我好像还没找到胎儿。” 陆见川声音紧绷,干笑道:“是的,还没找到,刚才照出来的只是形状有些奇怪 的内脏,对吧?” 安医生:啊? ⒆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陆见川又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坚定道:“嗯,就是形状奇怪的内脏!” “?” “不好意思啊安医生,我刚才忽然不太舒服,所以想换个姿势,”陆见川挪动身体,实际在肚子里狂揍小崽子,“现在好了,你继续。” 说着,他悄悄看了一眼老婆,方行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瞳孔幽深,里面含着许多他无法辨别的复杂情绪,看得他头皮发麻,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舟舟,别看我,看宝宝。” 方行舟深深地凝视了他几秒,抿起唇。 陆见川把探头移开得太快,他其实并没有看清胚胎的模样。 但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也足够他确认刚才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它,这么多年过去,它更像一个虚幻的载体,承载着他的执念,以至于重新用眼睛捕捉到那个身影时,他迅速陷入怀疑之中,不确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心脏收缩,他无法深入思考,只是机械性地将视线重新投向屏幕。 随着探头的移动,不多时,新的B超画面出现在三人眼中。 一个几乎已经发育完全的人类胎儿蜷缩于腹腔内,额头顶着被揍出来的包,稚嫩的五官带着明显的委屈情绪。 陆见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倒在检查台上。 方行舟从黑白灰之中,辨认出了胎儿已经很清晰的五官。 他微微一愣。 被炸得稀碎的理智居然又一点点回笼了,濒临失控的情绪也变得安静,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感受涌上心头。 明明,他非常清楚,这只是小怪物伪装出来的模样。 可他从宝宝的五官中,隐隐找出了他和陆见川两人的影子。 直面新生命的冲击让他心绪起伏,甚至连刚才闪过的水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剩下——它是他们的爱情的见证和结晶,他们的血液和基因在这个小家伙身上得到延续…… 安医生在一旁盯着胎儿看了许久,惊奇道:“他的五官居然已经长得这么清晰了,很漂亮,嘴巴像爸爸,鼻子像妈妈……额,是妈妈吧?” 陆见川:“是什么都没关系……谢天谢地,谢谢医生。” 安医生继续移动探头,看着看着,眉头又一点点皱起来:“这个绝对是快要生了吧?七个月哪有这么大?你们真的没搞错孕期吗?” 陆见川诚恳道:“绝对没有,它只是吃胖了,请相信这一点。” 安医生:“……” 他看向好友,道:“建议你提前准备待产包,以防万一。” 方行舟攥紧陆见川的手指,低声道:“嗯,我会准备的。” 安医生仔细检查许久,点击屏幕,固定住B超画面,开始写检查报告。 诊室安静片刻,方医生越写头越痛,记忆的混乱也逐渐严重,忍不住嘀咕起来:“绝对哪里搞错了,怎么会呢,不应该, 上次明明……是女性……什么雄高……” 陆见川坐立不安。 咔咔咔,报告写完了,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陆见川一把将报告拿走,拉住方行舟,跟医生道:谢谢,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见。?_[(”然后一溜烟把方行舟拉出诊室。 剩下安医生一个人坐在里头,六神无主地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回正确的记忆。 最后,他拿起手机,打给楼下的李主任。 “喂,老李,我觉得我精神状态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今天值班吗?” …… 检查完已经中午,两人开车离开医院,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解决午饭。 方行舟把店里所有的肉都点了一遍。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锅底沸腾时蒸发出来的水雾。 陆见川动了动鼻翼,试图从火锅味中捕捉到爱人的气味,再分辨出他的情绪。 可惜,香料的味道过分浓郁,他的尝试失败了。 陆见川神色紧绷,想到今天在医院检查的各个细节,越想心中越慌乱。 “行舟……” 方行舟开口:“B超检查的时候,我隐约间好像看到了一只小水母。” 话音落地,肚子里一阵兴奋地翻滚,胚胎还不知道“水母”意味着什么,只牢牢记得方行舟那句“喜欢水母”,所以迫不及待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就是小小号水母,渴望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关注和爱。 陆见川捂住肚子。 他没有继续把蹩脚的谎言讲下去,再怎么迟钝,他也逐渐意识到,舟舟可能已经真的猜到他不是人类。 也或许是楼梯上那段交谈给了他没由来的勇气。 老婆会一如既往的爱他……无论他是食人花、青蛙或者别的什么。 ——甚至水母也可以,只要不是二十年前的“水母”。 于是,陆见川打起精神,将脸上的每一个微小表情都调节到对面人喜欢的弧度,朝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道:“是的,好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了,毕竟你在检查之前说喜欢‘水母’。” “孩子的世界总是很单纯,只有进食和被爱两件事。而这两件事对它来说同样重要,它渴求你的爱,就像渴求新鲜的血肉……虽然最后弄巧成拙,差点将你吓到。” “宝贝,你说它是不是很笨?” 方行舟定定地看着陆见川。 这段话,几乎是侧面承认了他和孩子都不是人类,但也仅仅承认“不是人类”。 哪怕陆见川伪装得再自然,方行舟也依然能看出,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甚至紧张到快要没法呼吸了。 似乎只要从方行舟脸上捕捉到半点厌恶和冷淡,他便会马上失去所有生命力,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枯萎成干瘪的木乃伊。 方行舟笑了起来。 他温柔地给予陆见川缓冲时间,没有立刻深入谈论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物种问题,站起身,弯下腰,跨越蒸腾的水汽,轻轻吻过他的嘴唇。 “不笨,我倒觉得很可爱。”他说,“你和宝宝都是。” 陆见川长长舒气,僵硬的身体明显开始一点点放松。 方行舟的膝盖在桌下亲昵地碰到了他的膝盖,笑容加深。 今天本意只想做个铺垫,让陆见川不得不重新拾起实习生身份,更隐秘地回到医院,将一切再次修改成他想要的模样。 却没料陆见川主动迈出了第一步。 方行舟一鼓作气,若无其事地又道: “安医生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再加上前阵子,你们两饿得独自跑到海边钓鱼,我不放心你们单独待在家里,所以帮你申请了正式的实习生身份。” “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上班吗?实习生小王。” 陆见川一怔。 刚刚放松的身体又迅速绷了起来。 他神色凝固,俊美的脸越发像一张人.皮面具,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背上一阵凉飕飕的,仿佛在冬天被爱人扒光了所有的衣服。 舟舟……连这个都知道。 他缓缓抽了口气。! 第 55 章 触手 “小王?”陆见川还在犹豫要不要最后挣扎一下,“为什么去医院实习要姓王?” 点的肉上来了。方行舟让服务员把肉放在陆见川那边,很自然地开口:“你不是自报家门小王吗?实习两次了,大家也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上次秦鸿博还来问我。” 陆见川:“……” 他们这桌一时只剩下肉在火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 十几秒后,陆见川把煮好的肉夹进方行舟碗里,笑容越来越勉强。 他想起来……某天他们发生争吵,他跑去医院假扮成小王,指责舟舟不该把他丢在家中,还在医院食堂吃空了他的饭卡。 哪怕作为怪物,陆见川也尴尬得只想把脑袋埋进火锅,当场给方行舟加一道餐。 “我只是太想你了,宝贝,”他拼命辩解,“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只要看不到你就会闹腾,最后我们实在忍不住才想了这个办法,既可以和你待在一块,又不会打扰你工作。” 方行舟点头:“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你本来就是医学生,来医院实习很正常。” 虽然爱人体贴地替他说话,陆见川仍然坐立难安,靠不停给对面人夹菜来掩饰心中的发虚。 到底是哪里露了陷?他努力回忆,试图找到一点线索,可无论怎么想,“实习生”小王都是一个完美的假身份。 完全不同的身形、长相、年龄、声音,舟舟怎么可能会一下就联想到他?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被老婆怀疑是不是人类? 这么一想,更多蹩脚的伪装记忆接踵而来。陆见川头皮微微发麻,夹肉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便把方行舟的盘子里堆出了小山。 “我以为你不可能发现,”陆见川气若游丝,“为什么确定小王就是我?” 方行舟把陆见川兢兢业业夹了几分钟的肉连盘子一起推到他面前,道:“先吃,边吃边聊。” 陆见川食不知味地塞了一块肉进嘴里,耿耿于怀:“所以是为什么?” 方行舟给他倒了一杯橙汁,笑了笑,道:“你身上有股味道。” 陆见川一怔,抬起袖子,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了一会,只闻到了新鲜的火锅味。 “味道?” “说不上来的味道,”方行舟看着他,“很独特,无法用任何香料来形容,有时候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尤其是在你生气的时候。” 陆见川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他对自己怪物的嗅觉有着绝对自信,但从来没在自己身上找到什么气味。 “是很难闻的味道?” 方行舟摇头。 “无法用‘好闻’或者‘难闻’去鉴定,我甚至时常怀疑,这种气味和嗅觉没有关系,而是一段脑波的暗示,直接从更高维度投射到人的大脑反射区里,让我产生‘嗅到’的错觉,”方行舟冷静描述,“总体来说,我很喜欢这种味道,会上瘾。” 陆见川心头微跳, 道:“我并没有投射过这样的暗示,宝贝。在怀孕以前,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遵守人类的准则,请相信我。” 方行舟笑:“嗯,如果是你投射的,假扮小王的时候就知道把味道收起来了。” 陆见川:“……” 好有道理。 他无言以对。 方行舟不想影响他进食,将话题暂时终结,道:“专心吃饭,我们回去再聊。” 陆见川把头埋下去,不敢看爱人的眼睛,开始安静吃肉。 这一顿火锅最终以吃光半家店结束,盲眼尤尼斯的营养还没有完全消耗,陆见川自认为将食量控制在了正常人类的范围内,但结账时,服务员依然无比震惊,反复看向他们两人,有些激动地小声问:“你们是大胃王博主吗?” 方行舟礼貌地笑了笑,扫码支付了大四位数的账单,道:“不,我的爱人怀孕了,所以胃口很好。” 服务员缓慢把视线挪向对面高挑英俊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啊?” 方行舟站起来,收拾好东西,没有继续解释,跟陆见川道:“走吧。” 陆见川站起身,服务员才看到他的肚子,眼睛越睁越大,目光逐渐变得惊悚。 而这两人似乎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陆见川黏糊糊地揽住方行舟的腰,离开火锅店上车。 回到家后,他迅速消失在了书房里。 从下午待到晚上,方行舟中途悄悄推门进去,里面的人在他开门的瞬间迅速将手里的书合上,转过头来,朝他露出笑容,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在重温医学知识。” 方行舟的视线缓缓扫过堆在书桌旁的书。 《山海经》《妖怪传》《一百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动物》《聊斋志异》《人蛇情未了》《格林童话》《狐狸的进化》…… 方行舟压住嘴角,只说了一句:“好,注意劳逸结合”然后将门重新合上,让陆见川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身份暴露的事实。 一直到快十点,陆见川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书房,去浴室洗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澡。 透过浴室的磨砂门,方行舟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人在变换不同的形态,影子一会拔高,一会变矮,像是被剥掉了衣服的怪物在准备新的人皮。 方行舟很期待。 半个小时后,陆见川带着一身潮气,安静地钻进了被子里,将正靠在床头看论文的方行舟揽入怀中,亲吻他的额头,有些忐忑不安地说:“睡觉了,宝贝。” 方行舟把平板放下,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熄灭,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灯,然后跟着躺进被子里,翻过身来,和陆见川面对面。 昏暗中,枕边人的淡色瞳孔像两块昂贵的宝石,带着妖异的美感,专注又迟疑地注视着爱人,似乎藏了许多欲言又止的话。 方行舟将灯调得更暗一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黑暗把空间缩小,像壳子一样罩在灯的光芒外头,给他们制造出一片私密又安全的独 立领域。方行舟就着昏沉的光细细打量陆见川,手探进睡衣中,贴上陆见川的孕肚,缓慢地抚摸,然后再一点点往上,像是在用掌心的皮肤确认他的物种。 许久,方行舟开口,引诱般地小声说:给我看看。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来了。 陆见川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 “看……什么?” 方行舟的手掌最终扣住了他的手腕,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受到里面激烈的脉搏。 “看看你的本体,小鹿。”方行舟亲吻他的嘴角,“哪怕一部分也好。” 脉搏的速度在加快。 陆见川沉默片刻。哪怕已经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做准备,但亲耳听到方行舟说出那两个字时,他依然对爱人的请求感到恐惧不安。 他非常清晰地明白,他和方行舟之间的爱情起源于这张完美的人皮。 十年前,在重新与方行舟“偶遇”之前,异研所的前任特管员陪他研究了一个月人类审美,向他展示了大量不论男女的美人图片,甚至利用AI,分析方行舟的性格和成长过程,再评估他的审美倾向,合成推荐的脸谱图。 陆见川参考异研所的资料,花了一个礼拜来捏造这张脸,确保脸上的每个五官都精美华丽、每一寸皮肤都无可挑剔,然后伪造出没有破绽的人类身份,成为方行舟的同学,观察他,跟踪他,直到找到一个绝佳机会,以绝对符合人类行为逻辑的方式,在新生活动会上和方行舟再次相遇。 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陆见川从方行舟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伪装,也看到了心上人不加掩饰的惊艳与悸动。 他知道,方行舟喜欢“它”。 从此,他再没有将“它”脱下来过,面具戴得太久,几乎都快和肉长到了一起。 ——可是,他现在要看他的本体。 陆见川喉结滚动,怔怔地望着方行舟瞳孔里的倒影,心中的恐惧之意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白天的自己要轻易承认怪物身份。 舟舟是认真想要看的吗?他真的做好接受一个怪物作为爱人的心理准备了吗?会不会一脱掉这层人皮,那双眼睛里的爱和专注就会消失,变成恐怖与厌恶? 陆见川下意识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背上出了汗,哑声低喃:“宝贝……” 方行舟将他抱在怀里,不给他留任何后退的可能。 巨大的肚子压在他们之间,胚胎似乎也感受到母体激烈的心跳,惴惴缩在孕囊里,安静得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方行舟轻而坚定地重复:“给我看看。” 陆见川的神色越发僵硬,像是露了怯的人偶,开始控制不好人类的细微表情。 方行舟却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惊异,只是温柔地笑着,靠得更近一些,小声道:“我其实见过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把陆见川惊得六神无主。 他的瞳孔迅速收缩到蛇类的程度,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看着方行舟,下意识否认 :“不可能。” 他只在方行舟面前展示过一次本体,是在厨房里,为了修补爱人腹腔处的恐怖伤口那一次。而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方行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 因为那样的记忆本身便带有污染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陆见川并不是修改,而是直接将一整段记忆挖走了。 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 方行舟开口:“你昏睡不醒的那两天,右手不受控制地变成了本体。” 陆见川:“!!!!!!!” “我看到了,视网膜受到刺激,所以不停流泪,”方行舟又道,“你醒来之后还问我为什么哭,记得吗?” 陆见川微微张开嘴,脸色越来越白。 他慌乱地打量方行舟的神色,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一点害怕或者抵触,但是—— 方行舟的眼睛在微微发亮,似乎正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 “很漂亮,”他毫不吝啬地用语言赞美他的爱人,“晨曦照着上面的花纹,触手表皮像会发光一样美丽无比,我沿着纹理摸下去,摸到了类似于口器的东西,里面有密密麻麻的尖牙……大约是十八个,牙齿摸起来很健康,没有任何龋齿的痕迹,而且很温柔地没有咬我,只是磨着我的指腹,口器深处甚至伸出了舌头般的软肉,一直舔我,很痒。” 陆见川的大脑陷入了一片巨大的空白。 方行舟说得每个字都明白,组合起来却变成了加密语言,必须要一句一句缓慢地去理解。 不过,部分词汇并不需要。 他听到了“漂亮”“美丽”“健康”“温柔”“痒”。 昏暗中,他迅速从锁骨一直红到耳朵,再红到整个脸庞,怔怔地看着方行舟,所有的脑细胞都在狂乱地处理爱人的夸赞。 甚至他的半边魂魄也飘了起来,浮在卧室里,成为一个随时可能飘走的气球,球的另一端线头握在方行舟的手里。 他心跳如雷,呼吸急促。方行舟再次亲吻他的手背,诱哄道:“不要伪装成那些无聊的妖怪,我只想看你的本体。再给我看一次,陆见川。” 陆见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被引诱了。 被握住的右手微微发热,皮肤出现一阵诡异的蠕动,似乎血管下面住着恐怖的寄生虫。 “你的眼睛会受不了……”他凭借最后的理智低声道,“视网膜可能破裂。” 方行舟嘴角的弧度加深。 “你一定有办法的,整个C市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怪物。” 陆见川:“……” 皮肤的蠕动越来越厉害,五根手指开始融合,逐渐脱离人手的形状,却还依然保留着人的皮肤,显得加倍惊悚。 “只能看一点点,”陆见川晕头转向,虚弱地坚持最后的原则,“不能看全部,会伤害到你。” 方行舟全身的血都在沸腾,死死盯着那截蛇一样的人皮,迫不及待地催促:“嗯,快点。” 手掌消失了。 让他魂牵梦绕的美丽触手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在眼睛传来剧痛之前,有什么冰凉的黏液滴入他的眼球之中,在视网膜上迅速形成一张短暂的透明保护膜。 借着昏暗的灯,方行舟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模样。 陆见川紧张得浑身僵硬,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方行舟,看着他的瞳孔在黑暗里亮得惊人,脸上迅速染上了薄薄的汗意,用目光一寸寸地描绘触手的模样,然后极度兴奋地将它握住,低下头去,在上面印下一个滚烫的亲吻。 接着。 陆见川听见他绅士地问:“我可以尝尝吗?” “……什么?”他没能理解。 方行舟却当得到了默许,探出舌尖,沿着触手表皮的肌理,仔细地舔舐了起来。 陆见川张开嘴,脑袋在看不见的地方炸成了一片绚烂的烟花,人类和怪物的共同尾巴也被点燃引线,似乎随时都会跟着脑袋一起爆炸。! 第 56 章 祭司 他看到自己丑陋的触手上留下了湿痕,折射着灯昏沉的光,让繁复的花纹看上去仿佛在动,似乎正主动迎合爱人的检阅。 方行舟大约为此着迷,尝过所有表皮后短暂停顿,微微眯起眼睛,呼吸粗重,用目光勾勒花纹图案。 陆见川被他的视线灼烧,下意识地吞咽,哑声问:“……是什么味道?” 方行舟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一点点蹭着湿润的表皮,许久,才呢喃开口:“有淡淡的甜腥味,尝起来很不错。” 触手立刻兴奋地蠕动起来,越变越长,蛇一样缠上爱人的手腕,从口器中探出属于怪物的“舌头”,礼尚往来地沿着手腕往手臂上舔。 方行舟笑了一声:“还会变长。”然后重新握住这截触手,将它攥进掌心,又一次仔细地抚摸和打量。 一阵甜腻的沉默。 “真漂亮……”方行舟用飘渺的语气轻声赞叹,“花纹好像会动,这只是其中一小截吗?完整的是什么样?触手连接的本体又是什么?” 触手尖害羞地卷住,蹭着爱人的手背。陆见川被夸得快要飘起来了,喉结滚动,尾巴肿得阵阵发痛,彻底丧失人类语言系统,从声带里发出两个意味不明的音。 方行舟又把触手翻过来,打量上面的吸盘和口器。 吸盘一张一缩,细看起来,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绒毛,可以在缠上猎物之后扎进它的体内,不给它任何逃离的机会。 口器温顺地闭合着,方行舟把手指探进去,很快清楚地看到了重叠的尖锐利齿,反射着锋利的冷光,旋转起来可以变成杀伤力惊人的绞肉机。 但是现在,它只是小心翼翼蹭着爱人的指腹,吮吸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可爱。方行舟几乎无法控制心中涌出来的激烈情绪,忍不住低头,用嘴唇触碰这些可怕的杀戮机器们。 陆见川只觉得一股热意迅速从腹腔蹿到头顶,人类的理智正在被怪物的意志蚕食。 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做出过分的举动,拼命找回声带,乞求道:“舟舟……不要这样。” 可方行舟仿佛丝毫没察觉到危险,还在继续惊叹着,语气里不复平日的冷静,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很迷人,小鹿。这是章鱼?鱿鱼?还是某种蛇类?或者是更高级的、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神秘物种?” “……我现在好像有点失控,”方行舟短暂沉默,努力让自己平复,“它简直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些冲动在控制我的大脑……” 滚烫的呼吸喷在触手冰凉的表皮上,浅灰色的花纹正在缓慢转变成绚丽的宝石蓝,几乎快要发光了,仿佛一只被伴侣夸到疯狂开屏的孔雀。 “它很眼熟,不知道为什么,”方行舟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又好像应该在哪里见过……你今晚吃饱了吗?” 陆见川的双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条更粗壮、更危险的触手,在床上蜿蜒着,蠢 蠢欲动地缠上了方行舟的脚腕,再飞快往上…… 我吃得很饱?_[(,”他声音哑得如同磨砂纸,语调古怪,已经脱离了正常的人类发声方式,“宝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方行舟从触手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陆见川的脸。 两人短暂对视,彼此眼睛里都是浓烈到快要燃烧起来的爱意。 “我知道,”他说,“陆见川,我的口腔现在在不停分泌唾液,饿得好像三天没有进食,是受到你的影响吗?” 陆见川在这句话中到了爆炸的边缘。 某条特殊触手探出了这辈子都没怎么用过的怪物尾巴,它唯一一次派上用途,是陆见川吞噬掉蚁后的那个甜蜜夜晚—— 他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可以在方行舟完全清醒的时候,朝他展示自己最丑陋、最无法见光的一面。 陆见川用人类形态的左手抚上方行舟的嘴唇,撬开牙齿,食指粗鲁地拨弄他的舌头。 指腹很快被往外涌的唾液打湿,于是他又把手指拿回来,含进自己嘴中。 “我一点也不饿,舟舟,”他说,“你旺盛的食欲并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你在渴望什么?” 方行舟重新将目光投向触手。 一看到它,那股神秘的甜腥味似乎从舌根泛起,他连续吞咽,最终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将这截可以轻而易举将他绞杀的触手塞进嘴里,牙齿合拢,用力地咬了下去。 咬得毫不留情,足以生撕下一块肉。 但对于陆见川的本体来说,人类脆弱的牙齿根本无法伤害到它,方行舟的咀嚼温柔得像情侣间的小情.趣,只会让他兴奋不已。 在看不见的地方,方行舟的四肢已经被层层缠绕,像掉落蛛网的可怜猎物。 陆见川不知何时覆身在他上方,用危险的目光将方行舟钉在枕头上。他还维持着完美无缺的脸庞,身躯也保持了人类形态,但双手双脚全部消失不见,蛇妖般凭借触手半立在床上。 “好吃吗?”陆见川问。 方行舟正要回答,他又“嘘”了一声,将触手从方行舟口腔撤离,牵起长长的丝线,再用新的触手尖反复抚摸爱人潮湿的嘴角,凭借最后的理智维持绅士风度,沙沙道:“宝贝,你可以跟我说……不好吃。我会变回人类形态,今晚……” 话音未落。 他看到方行舟朝他勾起了温柔的笑容,咬住一小段触手尖。 像走下了神坛的祭司,温顺地向神明敞开身体和意识。 陆见川微微一怔,瞳孔迅速收成一条缝,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他急急吸气,低下头,粗暴地堵住方行舟的嘴唇。 …… …… 方行舟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窗帘缝隙透出微弱的光,勉强将昏暗的房间照亮。 ……几点了? 他盯着天花板,慢慢找回昨晚的疯狂记忆,呼吸急促几拍,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却摸了一个空。 身旁的位置已经凉了。方行舟愣了两秒,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尝试坐起来?_[(,然而,撕裂般的酸痛感迅速麻痹了神经,他额头冒汗,身体发软,又重新倒回枕头上。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炒菜的声音。 方行舟张张嘴,想叫陆见川进来帮忙,可惜使用过度的声带彻底罢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声。 方行舟:“……” 无奈片刻,他干脆重新闭上眼睛,数着钟表的走动,嘀嗒、嘀嗒……大约走了一百下。 楼下炒菜的人像是感应到什么,踩着楼梯上了楼,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方行舟故意闭着眼。 陆见川俯下身来,鼻翼动了动,仔细地沿着爱人的额头一路闻到下巴,通过味道确认他现在正醒着,然后极小心地开口:“早安,宝贝。” 方行舟拉开眼帘。 一张俊美的脸撞进视野里,陆见川还系着围裙,人模人样,四肢健在,看起来和昨晚只剩下躯壳的恐怖怪物没有任何联系。 他正心虚无比,目光悄悄瞥向爱人锁骨处红肿吓人的咬痕。 “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越来越缺乏底气,“需要帮忙吗?” 方行舟再次张开嘴,无声地说“需要”。 陆见川更心虚了,摘掉围裙,将床上的人温柔抱起,低头亲吻他的嘴唇,转身往浴室里走。 “昨晚我想给你做一下清理,但是你不让,”陆见川主动解释道,“你不允许我离开床的范围。” 方行舟点点头,他记得。 昨晚他一直拽着陆见川的触手,甚至从里面挑了最喜欢的那根,在自己手腕处打了个蝴蝶结,不允许他变回人类形态,也不允许他离开自己半步。 清醒之后,这些记忆细节涌入脑中……方行舟脸上迅速浮起热意。 陆见川还在深深反思自己的过分行为,进了浴室后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方行舟,再空出一只手来去开水龙头。等到热水哗哗地流向浴缸,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用触手。 于是,他立刻用两只手重新揽紧老婆,探出两根触手解开方行舟的衣服,再来两根触手取下沐浴球,打出丰富的泡沫,极为高效地做完了准备工作。 他小心地把方行舟放进温水里,盯着他微微鼓起的小腹,喉结连连滚动。 “我会轻轻的。”他亲吻方行舟的眉心,却没敢看他的眼睛。 很快,清澈的水里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牛奶,方行舟的指甲陷入陆见川手臂里,受损的声带中发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 陆见川心疼不已,冲掉沐浴露和浑浊,用四根触手将人严实缠绕,从口器中分泌出有修复能力的粘液,把爱人里里外外裹成一个茧。 看不到的细碎伤口飞快愈合,酸痛感缓解不少,嗓子也终于能出声了。方行舟被熟悉的幽香团团包围,忍不住深深吸气,握住其中一截触手尖,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陆见川的尾巴 非常诚实地开始响应。他慌乱撤回触手,冲掉粘液,用浴巾把老婆仔细裹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地吓唬道:“不能再碰它们。” 方行舟声音沙哑缓慢:“……为什么?” 陆见川耳朵通红,不说话,拿来吹风给他吹头发。 嗡嗡的吹风声中,方行舟垂眸,看到了生龙活虎的证据。 他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吹好头发之后,陆见川不敢继续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道:“火上还炖着汤,我得去看看。等会收拾完下来吃早饭好吗?我炖了百合汤。” 方行舟点点头,露出笑意。陆见川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从浴室里落荒而逃。 他回到厨房,再没有顾忌,十八根触手同时飞舞,洗菜、切菜、炒菜、收拾台面,不到五分钟便准备好了所有早餐,只剩下灶台上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百合炖肉。 陆见川和冒泡的汤对视片刻。 一个念头凭空产生。 他有些兴奋地抽出一把砍刀,悄悄从厨房探出头,看向楼上,确认老婆此刻正在换衣服,再把厨房门严实拉好,将所有触手收回身体附近排成一排。 “嗯……现在来选一根幸运触手,”他的目光扫过十八根触手,煞有其事地说,“舟舟昨晚就想尝尝你们的味道,可惜人类的牙齿太无力,没能咬破。” “——他咬的是哪一根来着?” 十八根触手争先恐后,假装被咬的是自己,迫不及待冲向锋利的刀刃,生怕晚一步就失去被吃的机会。冲在最前面的两条甚至打了起来,其中一条张开口器,恶狠狠地咬住竞争对手,接着被陆见川一把掐住了触手尖。 “就你了。”他勾起笑容。 其余十七根不甘心地疯狂蠕动,看着陆见川干脆利落地剁下来小半截幸运触手,将它切成片,丢进沸腾的百合肉汤里。 它们失落地垂头耷脑,好像在短短几分钟内失去了活着的意义,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有被选中的那根,在空中耀武扬威地甩动着,从本体汲取力量,又迅速恢复原样。 厨房外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 陆见川飞快收起所有触手,搅动起灶台上的汤。 新加入的“小料”已经融化在汤里,乍一看没有任何异常,只从咕噜咕噜的气泡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陆见川对自己的厨艺非常满意,最后洒上薄薄的盐,笑容加深,关闭火源,把汤盛进碗里。 身后传来厨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他端着汤转身,看向换了高领长袖的方行舟,笑眯眯地弯起眼睛,用甜腻的声音道:“老婆,来尝尝我做的早餐。”! 第 57 章 探索 “做了些什么?”方行舟笑着问。 陆见川道:“有炖得烂烂的八宝粥,还有西红柿炒蛋、白灼生菜、蟹黄豆腐、清水煮毛豆……”他微微停顿,敲了敲手里的汤碗,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以及百合肉汤。” 方行舟在厨房里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料。 有点类似于陆见川身上的神秘幽香,又有说不上来的不同之处,闻起来非常非常美味,让他的口腔开始迅速分泌唾液。 方行舟鼻翼轻动,目光扫视整个厨房,不确定是从哪道菜里散发出来的香气。 陆见川道:“昨晚几乎没睡,现在是不是很饿了?” 方行舟的口腔已经完全湿润,胃部在香气中开始痉挛,他盯着他手里的食物,点点头,声音依然有些发哑:“确实好饿……昨晚就饿得受不了了。” 陆见川将食物全部端上餐桌,给方行舟的椅子里放上软垫,让他可以坐得更舒服一点。 两人面对面坐下,方行舟一时找不到香味的来源,先尝了一口西红柿鸡蛋。 陆见川的做菜时总喜欢放糖,西红柿鸡蛋有些偏甜了,他细细咀嚼后喝了一口粥,压住腻味感,然后把筷子伸向生菜。 生菜煮的恰到好处,青翠欲滴,爽口开胃,他连着吃了好几口,再转向下一道蟹黄豆腐。 蟹黄豆腐是陆见川的拿手菜,蟹黄的香味完全渗进豆腐里,口感绵软鲜香,很适合饿了一晚上后的早晨。方行舟尝了好几勺,夸赞爱人的手艺,最后转向水煮毛豆……嗯,普普通通,无功无过。 吃了一整圈,方行舟已经半饱,还没找到香味的来源。 对面的陆见川只是坐着,直勾勾盯着他进食,看他暂时放下筷子,于是用小碗盛了他还没有尝的百合肉汤,递到老婆面前。 “试试这个。” 刚刚出锅的汤还在冒热气,方行舟一低头,便从汤里闻到了一直在寻找的浓郁气息。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神色出现片刻凝固,看着汤里折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无意识地做了吞咽动作。 好香……他情不自禁捧起汤碗。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他喃喃问,“怎么这么香?” 陆见川当然不会让他知道里面煮了什么。 方行舟曾给过他一个噩梦般的教训,直到现在,只要一走进厨房,陆见川都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道狰狞伤口。 所以,他非常努力地撒谎道:“里面加了一种奇特生物的血液,我去海边钓鱼的时候钓到了这种生物,发现它意外很好吃,所以偷偷保留了一小部分,冻在冰箱里。”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被接受,陆见川在经历了许多失败之后终于有了长进。 果然,方行舟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它”理解成陆见川那天的猎物,没有多想,低头尝了一口。 前所未有的神奇味道在味蕾间蔓延,乍一品尝似乎没什么太重的味道, 只觉得汤汁非常浓稠,浓稠到像是有生命力的什么东西,会主动顺着他的喉咙滑进去,迫不及待地钻进他的胃里。 等到咽下去之后,味蕾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丰富的、有层次感的美味,他的舌根迅速泛起回甘,口腔里充斥着奇妙的香气,让人同时联想到森林里刚采摘的蘑菇、春天的雨后嫩笋、或者从深海捕捞上来的鲜嫩刺身……美味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方行舟维持这个姿势,晃神了好几秒钟。 他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陆见川吃下眼球刺身时会如此享受…… “好喝吗?”对面的人仍然在灼灼地看着他,语气里饱含期待,又给他添了一勺汤,“多喝点,对身体好。” 方行舟饿得没有多想,把头埋下头,小口小口地快速喝光了一整碗。 他长长舒气,将空碗放在桌上,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胃部,等待运转养分,以至于大脑完全停止运转。 身体残留的酸痛在飞快消失,这段时间积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他手脚发暖,背上微微冒汗,只觉得全身前所未有的轻快,好像连骨头都变成了塑料的。 在他发呆的几秒内,陆见川又给他盛了一碗,脸上的笑容已经灿烂到晃眼的地步,整个人幸福得容光焕发,道:“再喝点,今天不能剩菜哦,宝贝。” 方行舟没有迟疑,重新端起碗,继续喝了起来。 其余食物被彻底遗忘,他专注于百合肉汤,在陆见川的鼓舞下一个人喝光了全部,撑得腹部微微鼓起,额头上全是热出来的汗,靠进椅子里许久没动静。 陆见川支着下巴,瞳孔发亮,用这个姿势欣赏老婆喝下自己触手的整个过程。 “味道怎么样?”他又一次问。 片刻,方行舟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好吃,”他说,“非常奇特的味道……确实和我以前吃过的食物都不一样。” 陆见川开心得冒出了触手,在桌下缠住他的手腕,亲昵地来回蹭。 “我很高兴你会喜欢。”他说,“这种食物可以让你更健康,但不能频繁食用,否则会污染你的人类基因链。等过两个月,我去海边打猎回来,再给你煮汤喝。” 方行舟难得迟钝,几乎没能思考,只是机械地点头。 陆见川心情好得要飞起来了,用触手把剩下的食物一骨碌倒进口器里,去厨房收拾好碗筷,然后回楼上换衣服。 再回到客厅时,方行舟已经洗了把冷水脸出来,看上去从过分美味的早餐里缓了过来。 他脸上还挂着水珠,嘴唇异常红润,脸颊带着淡淡的绯意,气色比平时好许多。 而陆见川,已经变成了实习生小王的模样。 他抱着厚厚的专业书,把肚子努力收到三四个月的大小,问:“吃饱了吗?感觉怎么样?” 方行舟精神充沛:“吃得很饱,精力也好了许多。我们得抓紧时间,快要迟到了。” 陆见川眉眼带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去上班了 ,老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你去上班之后,肚子里的宝宝就会疯狂闹腾,撺掇我去医院找你。我们父子俩每天守着钟,一秒一秒地数,数到你下班回来。” 方行舟笑了笑,拿起车钥匙,和他一起往车库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真实身份。⑥” 陆见川握紧他的手:“可我太爱你了。” 方行舟没能理解他这句话里的逻辑关系:“那更不应该隐瞒才对。” “我看过很多人类编写的志怪故事,跨物种的恋爱总是以悲剧收尾,”陆见川用“小王”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甚至教科书上也说,不同物种之间存在生殖隔离,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血肉相融。” 方行舟轻轻捏他的手:“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陆见川像陷在一个美梦里,即使昨晚已经无数次从爱人身上索求过答案,此时依然忍不住发问:“真的吗?” 方行舟:“当然。” 陆见川靠近一些:“昨晚你夸我的触手很漂亮,也是真的?不是哄我的?” 方行舟微微一顿,不知想到什么,抬起眉来,道:“真的,没有哄你,只要你别再把你的交接腕塞进我的肚子里。” 陆见川的耳朵瞬间爆红,差点径直撞上车门。 “对、对不起……”他语无伦次。 方行舟系上安全带,侧过头来,感兴趣地打量着爱人和人类无异的身形,一点点回忆起那些细节。 然后,他启动发动机,将车开出车库,像在生理课上谈论起两性特征那样,无比自然地开始探讨:“头足类雄性在交完之后,会被雌性卡住茎化腕,只能靠切掉整个腕足来脱身,所以一生仅可以繁殖一次。但是昨晚,我并没有将你卡住……为什么还是将它留在我肚子里?这种感觉很难受,小鹿,它似乎整晚都在里面吐黏液,今早又忽然消失不见了,是吐光黏液之后自动溶解了吗?” 陆见川不敢置信地愣坐在副驾驶,满脸通红,像是被煮熟的红皮虾,无法想象爱人会如此镇定地谈论起他丑陋的怪物构造。 “什、什么……” “交接腕,”方行舟重复,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大学的时候我们辅修过兽医学,你忘记了吗?” 陆见川:“………………” “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会记得把它拿出来,”他祈求,“昨晚我有些失控,才忍不住……” “没有责怪你,”方行舟道,“我只是对你的本体感到好奇。把它留在我身体里,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交接腕了?” 陆见川一愣,下意识为自己正名:“不,它还会再长出来的,无论多少次都可以!作为怪物的我正处于壮年,宝贝,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方行舟:“所以,你不属于头足类?” 陆见川:“……头足类是什么?” “唔,比如章鱼。” 陆见川“啊”了一声,想起在动物世界里看 到的章鱼,发现它们确实和自己有类似之处,或许这些动物身上继承了一部分远古神祇的血脉。 “我想应该不是,”他谨慎地说,“地球上的生物和我大都没有直接的关联。” 话题进行到这里,方行舟终于引出了自己的一直想说的要求。 他放轻声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兴奋:“今晚下班回来,给我看看完整的本体。” 陆见川在这种时候反应非常迅速,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方行舟在红灯前停下车辆,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我已经向你证明过,我完全不在乎你的本体是什么。比起完整的怪物形态,像昨晚那样的半人形态反而更加有冲击性。” 陆见川往车窗的方向挪动一点点,虚弱地再次拒绝:“……不可以,会对你造成污染。” “可以在我的视网膜生成保护膜,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陆见川:“……” “不,”他坚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最后一层马甲,“它太丑了,老婆,你接受不了的。我们就维持现在这样不好吗?我的触手可以给你随便玩。” 方行舟陷入沉默。 他能够闻到,车厢里的幽香味一下变浓了,陆见川全身的毛孔都在散发拒绝的气息,似乎只要被看光本体,他就要马上用触手吊死自己。 绿灯亮起,方行舟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逼迫身旁的人,单手握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来伸向陆见川,趁这个机会故意道: “小鹿,那给我看看你的新交接腕吧。” 陆见川:“!!” “现、现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煮熟了,喉结滚动,下意识看向外面的车流,忘了自家的车前后都贴了防窥膜。 方行舟:“嗯,上班后就没空看了……最近好忙。” 陆见川盯着爱人白皙的手心,深深吸一口气,心脏咚咚直跳,难以相信在短短两天之间内,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进展到…… 十几秒漫长的等待,有什么滑腻柔软的东西终于钻到了方行舟手心,有些害羞地将手臂团团缠绕。 经过一整晚的交战,方行舟已经对这截东西非常熟悉,他收紧手指,非常精准地找到了昨晚几乎将他钉死在枕头上的恐怖结构,确实是新长出来的,和留在他肚子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身边的呼吸声逐渐粗重,陆见川不停挪动身体,座椅发出嘎吱的声音。 方行舟的动作缓慢又仔细,拨弄每一个柔软的肉质倒刺,非常肯定它的原身会更加狰狞,如果这些倒刺没有被无害化处理,昨晚的卧室或许就会变成凶杀案现场。 “表皮好薄,”他说,“但意外的很坚硬,是里面的承载的液体密度很大的原因吗?” 陆见川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眼睛下红了一大片,艰难开口:“嗯,它吐完所有……之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会融化进……里面,成为养料,让离开本体的黏液们可以活更长时间,增大……的概率。” “会让我生下很多小章鱼吗?”方行舟很自然地问。 “当然不,”陆见川的声音黏腻,带着浓浓的求偶信号,“我怎么舍得让你做这种事情?” 又一个红灯,方行舟笑了起来,低下头去,虔诚地亲吻手心里足以让任何普通人恐惧到发疯的结构,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爱人难受的鼻音。 “粉色的,很漂亮,”他说,“如果你的本体真的是章鱼,那也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章鱼。” 陆见川瞳孔收缩,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自我,脑花陷入短暂的空白。 好在,在理智彻底失效前,他飞快收回触手,没有让方行舟看到自己如此轻易就吐粘液的狼狈模样,维持住了怪物最后的尊严。! 第 58 章 爱侣 他们几乎是踩着点赶到医院。 陆见川耳朵依然红得厉害,在更衣室和方行舟一起换了工作服,终于有了自己的白大褂和正式铭牌:“实习生小王”。 白大褂过于宽松,正好遮住他异于常人的腹部。准备工作之前,方行舟轻轻摸了摸他的孕肚,问:“宝宝还乖吗?” “嗯,”陆见川道,“这段时间它吃饱喝足,乖得像个西瓜。” 胚胎听见了。 它的语言水平似乎越来越高,为了表达对父亲这个描述的不满,当场把肚皮踹凸一块。 方行舟笑了:“我把我工卡给你,饿了随时去食堂吃饭。” 陆见川点头:“快去上班吧。” 方行舟光明正大地带着他进了诊室。 离开诊还有五分钟,秦鸿博正在整理桌面,看到方行舟之后眼睛一亮,两个大跨步走过来,道:“方主任,早上好啊!” 方行舟的视线落在他嘴角异常热情的笑容上:“早。看样子找我有事?” 秦鸿博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楼下的安医生和李医生都请病假了。” 方行舟听到这句,微微一愣,下意识和身后的陆见川对视一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啊……这么巧,我晚点去探望一下他们。” 秦鸿博:“而且我听很多人都在议论,说你爱人上次又来了医院,正好挂的安医生和李医生的号,他的真实身份非常神秘,好像……”秦鸿博在这里迟疑几秒,似乎拿不准合适的词汇,欲言又止。 于是,方行舟主动帮他补充:“是雌雄同体?是变性人?是非人类?” 秦鸿博干笑一下:“大概是这个意思。他们传得实在太离谱了,老师,你要不要找机会澄清一下?真是莫名其妙的。” 陆见川轻轻吸气,心事重重地看向方行舟。可后者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被冒犯的恼怒,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他们说的没错,我爱人确实比较独特。” 秦鸿博茫然:“啊?” 方行舟拍拍他的肩:“嗯,没有空穴来风的传闻。” 他怔怔地目送方行舟走到诊台后方,眼睛越睁越大,震惊道:“不可能吧,他们传得超级离谱的!老师,我要不拉你进群看看……” 方行舟:“不用,能给同事们工作的闲暇提供一点娱乐也不错。鸿博,我今天要向你正式介绍一下,你的同门师弟,以及接下来几个月的同事——小王。” 秦鸿博这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人,回过头去,正对上笑容满面的“小王”。 小王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心情很好,只直勾勾地盯着方老师看,视线粘稠又腻歪,让秦鸿博顿时打了个寒颤。 “你好你好,小王,”秦鸿博下意识往前一步,挡在方行舟前面,“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陆见川还没开口,身后的方行舟解释道:“他前段时间身体不好,请了长假休养,最近才 回来。” 秦鸿博:“哦。还这么年轻,一定要注意身体才行。现在恢复得怎么样?等会跟我去查房吧?” 陆见川微笑:“学长你好。”然后微微偏头,视线越过秦鸿博,坚持不懈地看向方行舟,似乎等待他的指令。 方行舟笑了笑,问:“你想去吗?” 陆见川:“有一点点,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工作。” 方行舟:“那就去吧,让鸿博好好带带你,中午十二点前回来吃饭。” 陆见川:“老……老师,”他差点喊错称呼,“那你好好工作,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方行舟:“好,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回来。” 两人一来一回,就这样聊了两分钟,看得秦鸿博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视线忍不住反复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越看越觉得奇怪。 不是,他们两什么时候这么腻歪了?应该不熟才对吧? 终于,在开诊的前半分钟,他们聊完了。陆见川转向秦鸿博,笑道:“谢谢学长,我们走吧。” 秦鸿博轻咳一声,挪开视线,浑身不自在地说:“走吧。” 两人离开诊室,只剩下方行舟一个人开始接诊。最近病人尤其多,他整个上午忙得连洗手间都没空去,再一抬头已经到了午饭的点。 陆见川心情很不错的和秦鸿博回到诊室,向老婆汇报:“方老师,我们查完了所有床,病人们都恢复得不错,有几个看上去比较糟糕的,我帮忙处理了他们的伤口。” 方行舟差点打翻身边的水杯。 “你帮忙处理了伤口?”他震惊地皱起眉,望向秦鸿博,“怎么让实习生直接处理伤口?” 秦鸿博吨吨吨地往肚子里灌水,喝足之后一脸茫然:“什么时候处理伤口了?我就带着他走了一圈。” 方行舟额角直跳。 他道:“鸿博,你先去吃饭。”然后拉住陆见川,直奔住院部。 陆见川看着方行舟严肃的神色,迷茫又忐忑,下意识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悄悄处理了伤口,老婆,没有干其他的坏事。” 方行舟带着他大步赶到住院部。 他手里现在有三个重病患者,都是这几天刚刚结束手术,有一个甚至今天才离开ICU转普通病房。 方行舟推开最严重那位病人的病房门,看见双腿粉碎性骨折、头颅骨折、内出血、肋骨断裂的患者正在单人病房里打广播体操。而上一次查房时,他还躺在icu里,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只能靠插管喝流食。 听到开门的声音,病人转过头来,一看到陆见川,顿时整张脸都开始发光,像是活着看到了上帝,大跨步冲到他们面前,当场跪地抱住陆见川的大腿,痛哭流涕道:“神医啊!您一定是下凡救苦救难的菩萨吧?!有生之年让我遇到真正的神仙了!” 方行舟:“……” 陆见川偷偷瞥了一眼身边人的神色,心虚地把腿拔走,咳嗽两下,客气道:“康复就好,我 只是实习生,不是神医,你认错人了。” 方行舟缓缓吐气,花了几秒冷静了一下,叫来护士,给病人开了单,交代他再去做个全身检查。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最全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尽在[],域名[( 然后,他拉着陆见川去下一个重病患者的病房,想看看他还制造就哪些奇迹。 第二位,是不幸在楼梯上一脚踩空,连滚几十个台阶,摔成双手骨折、重度脑震荡的倒霉老师。 方行舟怕再次刺激到病人,没推门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 昨天还在大哭着要求加大止痛药用量的病人正在病房蹦来蹦去,不敢置信地捧着脑袋使劲晃,又笑又哭,像是见证到了真正的神迹,身体状态看起来非常好,可惜精神状态让人担忧。 方行舟看了陆见川一眼。 陆见川默默挪开视线。 接着到旁边那个病房,里面住着一位空腹洗澡突发低血糖,然后重重摔在浴室里,砸碎了浴室的玻璃门,全身缝了几十针的可怜大学生。 前天刚缝的针,今天已经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激动地疯狂自拍,看样子想让家里人见证神医的妙手回春。 看完这三个重病患者,方行舟长长叹气,沉重地拍拍陆见川的肩膀,拿起手机,拨给李旋。 李旋依然是秒接,接起电话后第一句话是:“方医生,我正准备联系你。这两晚香杏街的磁场激烈得都快出现极光了,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呢?” 方行舟:“……啊,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在交流一些生物学知识。” 李旋:“生物学知识……?” 方行舟迅速转开话题:“嗯,我们后续会注意的。李警官,你今天上班吗?现在可能需要出警。” 一听到出警两个字,李旋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你们在哪?有没有危险?” 方行舟:“没有危险。有几个见证了神迹的幸运病人需要进行一下科学的洗礼。” 李旋:“……啊?” …… 五分钟后。 异研所的“出警”向来如此迅速。 李旋带了他的专业善后团队,看了看活蹦乱跳的三名重病患者,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神色。 无言许久,他忍不住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好心的特管品先生。陆啊,你真的无愧于‘英雄市民’的称号……治得很好,下次别治了。” 陆见川:“咳,麻烦你们。” 李旋带着精神状态一个个有些异常的病人们走了。 剩下陆见川和方行舟,两人对视片刻,陆见川小心握住他的手,轻声开口:“宝贝,我只是想帮你分担一下工作量……” 方行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道:“走,先去吃饭,快没时间午休了。” 陆见川老老实实跟老婆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后回诊室准备午休。秦鸿博早就昏昏欲睡,抱着枕头看了一眼他们两,嘟囔道:“老师,你们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啊。”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 折叠床:“我帮小王也弄了一个。” 方行舟:“谢谢,你睡吧,午安。” 秦鸿博:“午安……” 他倒进枕头里。 方行舟指了指那张折叠床,无声地说:“你在这儿睡。”然后在陆见川灼灼的视线中去了隔间。 他把隔间的门反锁,脱掉工作服,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然后在心中慢慢数着秒表的时间……嘀嗒、嘀嗒,还没数到第五分钟,隔间里的温度诡异的下降,门锁“咔”的一声打开,有什么东西安静地“滑”了进来,触手的腹部和地面摩擦出沙沙的恐怖轻响,再沿着折叠床的钢腿缓慢盘旋而上,直到冰凉黏腻的触感缠住了方行舟的脚腕。 方行舟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睁开眼,对上一双漂亮的浅色瞳孔。 绕在他脚腕上的四根触手得寸进尺,眨眼便将他的四肢缠成了麻花,人类的躯干也因此亲密与他相贴,要不是鼓起的肚子碍事,他们之间早已不留一丝缝隙。 方行舟握住他的触手,慢慢抚摸。 陆见川脸颊微红,用嘴唇轻轻地蹭爱人的耳郭,小声问:“……上午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外面还睡着秦鸿博,隔间的隔音特别差,他们把声音放得很低,有种说不上来的隐秘感。 “没有生气,”方行舟贴着他说,“但下次不要再这样。” 陆见川看着他点头,瞳孔里一片清澈,似乎并不明白这样做有哪里不妥。 于是,方行舟轻轻叹气,道:“小鹿,你要接受并尊重人类社会的生老病死,包括我也是,不可能永远……” 后面的话被堵在口腔里。 有类似于舌头、但绝对不是舌头的东西撬开了他的牙齿,将方行舟的舌头严严实实缠住,还能空出一部分来在他的口腔里吮吸和扫荡,刺激着每一个了如指掌的点,等听见方行舟急促的呼吸声之后才罢休。 陆见川垂眸看着爱人脸颊侧的潮红,道:“我不会再插手人类的生老病死,但不包括你在内。” 他说得非常严肃,触手也卷得更紧一些,把方行舟勒得喘不过气。 “不要对一个孕夫说这些话,宝贝,”他低声埋怨,有些委屈,“听得我肚子好痛。” 方行舟微微一愣,低头去看他们中间存在感极强的肚子。 一上午的压缩似乎让宝宝感觉很不爽,陆见川趁午休时间变回原样,肚子也跟着变回了骇人的大小,肚皮绷到极致,摸上去滚烫,里面的小家伙在来回翻腾,仿佛随时会把肚皮顶得爆炸开来。 方行舟双手覆在肚子上,安抚地来回摸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好,你想对我做什么改造实验都可以。” 陆见川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张嘴还想反驳什么,方行舟抢了他的话头,问:“真的不需要变回本体形态吗?宝宝看起来已经无法待在人类的体内了。” 陆见川:“没关系,我觉得还能坚持几个月,实在不行少吃点把它饿瘦。 舟舟,刚才你说的那句话……” “嘘。”方行舟又一次将他打断。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彼此的瞳孔清晰地映着对方的倒影。 方行舟的手离开腹部,没有再理会闹腾的宝宝,而是精准地找到了今天在车上研究过的那截触手。 “我现在还不困,”他说,“你要进来吗?” 这个转移话题的效果极其卓越。 陆见川的呼吸猛地一顿,怔怔地看着方行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被捏住的触手已经露出了交接腕,毫不留情地暴露了他的兴奋。 “我……”他喃喃,“你……下午……” “考虑三秒钟,”方行舟露出笑意,亲吻他的腕足,“三、二……” 没数到一。 两截触手黏腻且迅速地滑进了他的衣领里…… …… 秦鸿博今天中午睡得格外安稳。 闹钟响起时,他还在做一个幸福的美梦,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把闹钟关掉,迷迷糊糊坐起来。 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见方行舟和“实习生小王”同时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方老师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嘴唇异常水润,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色,平日里冷静锐利的双眼柔和许多,睫毛上似乎还带着湿润的水珠。 “实习生小王”几乎是贴在老师身上,帮他把最上面那颗扣子系上,低头说着什么。 方行舟点点头,将他推开,抬头对上秦鸿博的目光。 秦鸿博:“……” 一定是睡懵了吧?他想。完了完了,出现错觉了! 他迅速回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他听见方行舟开口,声音沙哑软绵:“我去洗把脸,小王,你今天下午就在诊室里和我接诊。” 小王:“需要我陪你去吗?” 秦鸿博听得汗流浃背。 好在,他的方老师果然是非常有原则的人,不留情地拒绝道:“不用。”然后独自进了洗手间。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等脚步声远了才重新回过头来,看向陆见川,欲言又止。 陆见川满脸餍足,目送方行舟消失在洗手间后,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类,正好对上秦鸿博复杂的视线。 他微微一愣:“……嗯?学长,你看我干什么?” 秦鸿博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神色复杂:“方医生,那个……结婚了。” 陆见川懂了。 他弯起眼睛,点头:“嗯。” “那什么……听说他爱人都快生了,虽然性别有些神秘……” 陆见川:“倒没有快生了,我觉得距离生还有段距离,孕期差不多才过半吧。” 秦鸿博瞪大眼。 “你知道他有家室!” 陆见川也拍了拍他的肩。 “当然,学长,”他义正言辞,“我认识方老师的爱人,他是个高大、英俊、优秀、有钱……唔,而且聪慧顾家的好男人,他和方医生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爱情长跑二十年后终于修成正果,虽然因为意外怀孕的原因还没来得及办正式的婚礼,但等到孩子出生,一定要风风光光重新办一场订婚宴,再办一场轰动整个C市的世纪大婚礼!” 他说得眼睛发亮:“所以,按照人类的标准,他们是完美无缺的模范情侣。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方医生,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也会被他切成很多块塞进肚子里吃掉。” 秦鸿博:“……” 许久。 他面露同情,叹了口气,真心诚意地建议道:“有空去挂个号吧,心理科李主任的号最好。他只请了两天假,明天就回来坐诊了。” 陆见川笑得更开心了,对李主任表达了深深的问候,欣然道:“好的,有空我一定去。”! 第 59 章 会诊 下午,陆见川安安静静待在诊室里,哪里也没去。 方行舟接诊,他便坐在一旁端茶递水送资料,顺便教育肚子里的孩子,让它从胎儿阶段开始好好学习,不能浪费了优质人类基因。 第一天实习有惊无险。 今天方行舟没有手术,可以准时下班。一换下白大褂,陆见川立刻变回原来的模样,假装自己是来医院接下班的爱人,光明正大从正门进了诊室。 被束缚了一整天的肚子更加膨胀,看起来像随时要临盆了。秦鸿博刚收拾完东西要走,见科室走进来一个大肚子孕妇,“哟”了一声:“这位女士,我们门诊下班了,而且这边是外科……” 陆见川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找方医生。” 秦鸿博听到一个华丽优雅的男性嗓音,顿时惊讶地愣在原地。 他飞快抬起视线,对上了一张完美得不够真实的脸庞。 许多离谱的传言浮上心头,秦鸿博看着眼前挺着大肚子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医学三观在飞速崩塌:“……你、你就是方老师的……” 陆见川:“是的,我和方医生是伴侣。” 秦鸿博下意识回头,想看看暗恋方医生的师弟小王在哪里。 ……奇怪。 明明刚才还看到小王去更衣室换衣服,怎么一眨眼就没人了?下班也不跟他们打个招呼。 疑惑之间,方行舟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恢复原样的陆见川,忍不住笑了笑。 陆见川朝他伸出一只手,温柔开口:“老婆,你终于下班了。” 秦鸿博的鸡皮疙瘩瞬间从脚底起到头顶。 老婆?!他在叫谁??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他们大名鼎鼎的高岭之花方主任。方行舟很自然地走过去和陆见川牵住手,向秦鸿博介绍道:“这位是我爱人,今天来接我下班。” 然后煞有其事地跟陆见川也介绍道:“这位是秦医生,现在在我们科室实习,马上就要转正了。” 陆见川笑着伸出另一只手:“秦医生,你好。” 秦鸿博精神恍惚地和他握了握手:“你、你好。” 陆见川弯起眼睛:“秦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舟舟的照顾,等我生了一定给你发请帖,请你来喝孩子的满月酒。今天我们就先下班了,你也早点下班。” 秦鸿博:“好的,我一定来……” 陆见川和方行舟十指相扣,在秦鸿博难以置信地目光中离开科室。 …… 在同事面前秀了恩爱之后,陆见川今天心情格外好。 拿车回家之前,他特地绕去了停尸房,指着里面的一个冰柜跟方行舟说:“老婆,你跟我闹分手的时候,我不敢上来找你,所以通过这个冰柜里的尸体引起你的注意力,催你早点回家。还记得吗?” 方行舟愣了愣。 他的记忆力极好,迅速回忆起陆见川口中的细节,忍不住“啧”了 一声,道:“记得,停尸房的同事被你吓得不轻。” 陆见川握紧他的手:“后来那个同事胆子大了很多,还把冰柜拉开研究了很久,现在好像已经成为停尸房主任了。” 方行舟:“你连这个都关注?” 陆见川道:“当然。” 说到这里,他看了方行舟一眼,犹豫两秒,开口道:“没有怀孕之前,我每天送你上班,然后就待在医院附近,假扮成各式各样的人,看人类的医院是怎么运行的,也会偷偷观察你的工作……就这样一直等到下班,再假装自己刚刚赶到医院,来接你回去。” 这些话,陆见川以前从来都不敢说。 但是从公开非人类身份之后,他莫名又有了一点信心,总觉得身边的人并不介意这些。 他盯着方行舟的脸。 后者果然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因为他的偷窥而生气:“偷看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的医学知识有什么长进。” 陆见川:“……” 他假装没听见,露出清澈的微笑,试图掩盖自己的不学无术:“我会好好努力实习的,一定要替我们科室拿下最佳培训科室的荣誉!” 方行舟把车钥匙递给他,笑道:“拭目以待。” …… 陆见川花了两个月兑现他的承诺。 实习第八周。 怀孕第三十六周。 陆见川风雨无阻、兢兢业业,成功地拿下九月份最佳实习生称号,连带外科也成为本月最佳培训科室。 对于普通人类来说,三十六周已经要准备待产了,而陆见川的肚子除了越发的大以外,丝毫没有要生的迹象,依然拼搏在医院实习生的最前线。 反倒是方行舟开始产前焦虑。 入秋第一天的晚上,方行舟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失眠许久,最后忍不住坐起身,拧开灯,把陆见川身上的夏凉被掀开,和大到夸张的肚子对视。 陆见川睡得很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触手无意识卷上他的手臂,眷恋地来回蹭着。 方行舟摸上他的腹部,本已经摇摇欲坠的肚子进一步膨胀起来,胚胎大约嫌弃人类的孕囊太小,在里面艰难地翻身,把皮肤顶得半透明,仿佛随时要从中间裂开。 方行舟皱眉看了半晌,然后安静地俯身靠近,嘴唇贴上滚烫的皮肤,轻声问:“宝宝,你什么时候出生啊。” 胚胎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只隔着肚皮亲昵地蹭他的手心,与他相视无言。 方行舟叹了口气。 他悄悄起床,去了一趟一楼,从厨房拎上来两大块生牛肉和一整锅晚上剩下的炖排骨,放在靠陆见川的一侧。 果然,不出五秒钟。 床上的人还在沉睡,他的触手已经按捺不住,嗖地离开他的手臂,顺着香味蜿蜒爬行,很快找到食物。 它先卷起两块牛肉,所有口器大张,利齿飞速旋转,绞肉机器般将牛肉风卷残云吸进肚子里 ,再体贴地把血水和肉沫舔得干干净净。 剩下一盆排骨,因为是带汤的,吃起来更麻烦一点。但方行舟在旁边看着,触手坚持它的绅士风度,没有吃得太难看,先把触手尖探进去,将汤汁吸干,再把排骨咬进口器里,连肉带骨,咔嚓咔嚓,轻而易举地整个咬碎吞下。 深夜加餐眨眼被吃得干干净净,触手又讨好地想缠住方行舟,却被方行舟轻轻推开。 触手微微一愣,没想到会被爱人拒绝,委屈地立在空中,目送方行舟进了浴室,随后,又看见他从里面拿来毛巾和牙刷。 他拎起吃饱喝足的触手,用毛巾仔细将表皮擦干净,再细致地刷完每一个口器里的牙,让它喝下两大杯清水,督促它爬到盥洗台,咕噜咕噜把牙膏沫漱口掉。 直到触手的每个小角落都干干净净,它终于得到许可,爬上了方行舟的肩膀,围巾一样围在他脖子上,柔软的尖尖亲昵地来回蹭他的侧脸。 “上次在海边打的猎,是不是快消耗完了?”方行舟问触手,“你最近的食量好像越来越大。” 如果陆见川还清醒着,一定会矢口否认,以免被老婆嫌弃食量太大不好养活。 但此时,他睡得正香,触手们完全依靠直觉活动,基本等同于他的潜意识反射。 它点点头,张开口器,朝方行舟露出饥饿的喉咙。 方行舟摸摸它的吸盘,把声音压得极轻,用只有他们两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变成完整的本体,对你和孩子都好。” 触手歪头,似乎没听懂。 方行舟又道:“我可以带特管品回来给你吃。” 听到特管品三个字,触手扭动几l下,口器里肉眼可见地开始分泌消化液,在灯下折射着湿润的光,像是一只只眼睛,渴求地看着方行舟。 方行舟又补充一句:“会比上次的卵还好吃。” 触手呆立许久,然后迅速从他身上撤离,在床上痛苦地把自己扭成麻花,翻来覆去挣扎好几l分钟,最后竟然噌地消失了,变回人类的手掌,以此表达自己的拒绝。 方行舟:“……” 他再次打量快要爆炸的肚子,无奈地躺回床上,心中总不安稳,到后半夜才将将睡过去。 正徘徊在噩梦的边缘……忽然,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方行舟一个翻身起床,飞快把手机调成静音,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竟然是医院的同事。 他转头,望向陆见川,见他睡得连身都没翻,于是悄悄接起电话,捂着话筒:“喂?” 那头语速飞快地道:“方主任,有个非常严重的急诊患者需要会诊!请马上回一趟医院。” 方行舟忍不住皱眉。这么晚会诊,而且连外科都叫上了,又有重大车祸? 他压着声音:“把资料发我,我提前看看。” “好,”同事道,“尽快来!病人情况相当糟糕!” 电话挂了。方行舟打开科室群,刚看了两行聊天记录,突 然有两截触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他回过头去,陆见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艰难地挪动巨大的肚子,往他身边靠近一些,困顿地问:“怎么了?” 方行舟低头吻他的眉心,低声道:“没什么,我等会可能要回一趟医院会诊,你继续睡吧。” 陆见川一下便清醒了。 他看向手表,凌晨一点半。 “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他道,“我们一起去。” 方行舟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随后又把视线落在他行动不便的肚子上,将触手握住,捏了捏,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早上下班回来,想吃现炖的小米粥。” 陆见川一愣。 “你就待在家里,帮我炖粥,好吗?”方行舟道,“最近胃总是不舒服,会完诊肯定会胃痛。” 陆见川刚刚睡醒,大脑迟钝,听方行舟说胃痛,当即心疼起来,卷住他的手腕:“好。宝贝,那你开车要小心一点。” 方行舟应下,起身随便套了一件衣服,附和着陆见川喋喋不休的叮嘱,拿起车钥匙,用亲吻暂时堵住爱人的嘴唇,然后离开卧室,一边看科群里的讨论信息一边往停车场走。 今天值夜班的医生们在里面发了许多语音消息,最开始的一条是十二点半,由急诊医生发的。 方行舟点开语音信息,听见急诊医生暴躁的声音: “我靠,我这边收了个巨奇怪的病人,我真的怀疑是不是嗑了药,感觉精神状态特别诡异,要不要报警啊。” 半小时后,急诊:“完了完了,这个病人突然狂吐血!到现在还查不出病因!我搞不定!内外科有没有医生在,我估计要会诊了!” 外科今天值班的是秦鸿博:“不是吐血吗?需要我们外科会诊干嘛?” 十分钟后,秦鸿博:“我感觉得叫方医生回来,这个我也不敢治!@小乐,你给方医生打个电话。” 护士:“打了,他等下就来。什么病人啊,我都听到会诊广播了,是车祸吗?” …… 方行舟直接拨了秦鸿博的电话。 电话那端嘈杂无比,很多熟悉同事在说话,混杂着仪器嘀嘀嘀的报警声。他抬高音量,问:“到底是什么病情?” 过了十几l秒,秦鸿博大约走到了病房外头,焦急道:“这个病人真的太奇怪了,家属送过来的时候说是吃了有毒的海鲜,产生了幻觉,在家里乱冲乱撞,最后从二楼跳了下来,摔成了重伤。” “送到我们急诊室的时候,他双手双脚都断了,居然还活蹦乱跳,跟狂犬病一样见人就想咬,急诊医生怀疑是吸毒,验了血,结果一切正常,不仅没吸,而且也不是中毒,甚至连急性肠胃炎都够不上。查完没两分钟,病人又哇哇吐血,还大喊着口渴要喝水,吐完血之后连喝两升水,现在生命指征已经非常危险……” 方行舟一脚油门,飞奔向医院。 “我马上到,”他说,“十五分钟。” 秦鸿博:“好,路上注意安全!” 方行舟挂断电话。 许多可能的病情在脑中打转,他风驰电掣赶到会诊室,看见凌晨两点的会诊病室热闹得堪比菜市场。 七八个人围着病床,死死按着一个浑身是血却力大无比的中年男性,艰难地给他的绑上束缚带和止咬器。病人的家属已经在旁边哭成泪人,喊着:“爸爸,你清醒一点啊!我们已经到医院了!” 方行舟一出现,内科的主任便愁眉苦脸地叫上他:“到现在还没找到病因,真的离了奇了。行舟,你过来看看,他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动手术?” 方行舟走到病房前,接过主任手中的病历,没有立刻开始看,而是先观察病人的状态。 一低头,便正对上一双猩红浑浊的眼睛。 对视的刹那,疯狂挣扎不休的病人毫无征兆地安静下来,视线直勾勾定在方行舟身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嘴角慢慢扭曲成一个微笑的弧度,露出全是污血的牙齿。! 第 60 章 小王 方行舟微微皱眉。 下一秒,病人脸上的神色又莫名凝固住,随后,忽然从嘴里涌出大量鲜血。 正在给他上止咬器的医生吓了一大跳,怕血呛到气管里,立刻将他扶起身。 方行舟来的比较急,还没做防护,所以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人群外边。 病人俯身到床边,不停地往外呕血,呕了大概两三分钟,然后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变得萎靡,不再狂躁发疯,软绵绵倒进病床里,满脸痛苦,喃喃地念着:“救我……好难受……医生救我……” 方行舟开始快速翻看他的病历。 右腿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颅脑挫伤并颅骨骨折、双肺挫裂伤……但是血检一切正常,无癫痫史,无精神病史。 同事道:“这只是我们发现的坠落伤,至于他为什么忽然发狂,又为什么跳下二楼,到现在还没找到明确的病因,所以不敢轻易麻醉手术,怕在手术台上出什么事。” 方行舟道:“家属说吃了有毒海鲜?” 内科主任道:“对,但不一定是有毒的。患者的职业是渔民,今天从海里捞了很多新鲜的生蚝,晚上一次性吃了十几个,吃完两小时后就陆陆续续出现异常状态。” “哪些异常状态?” “最开始是呕吐,但是什么都呕不出来,然后疯狂往胃里灌海水,整个人表现得竭斯底里,大喊大叫,横冲直撞……更像是精神上的问题。” 旁边参加会诊的精神科医生道:“患者现在的情况,我们没法判断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家属很明确地否认了精神病史,说他平时很开朗,从来没有过狂躁症的表现。” 内科主任又道:“但他也不是食物中毒的典型表现,除了血以外没有其他呕吐物,没有腹泻,验血也没有验出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方行舟问:“药检居然也没问题吗?” 众人摇头。 方行舟一时也没了头绪。不知是不是最近经历了太多非科学的事情,他竟下意识考虑起神秘事件的可能性。 生蚝……大量饮海水……精神异常…… 方行舟再次看向患者。 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得奄奄一息,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嘴里翻来覆去喊着疼、救命,看上去又和正常的高处坠伤患者没什么两样。 他的生命体征在快速恶化,主要是受到失血的影响。旁边的家属已经按捺不住了,催着要求手术。 方行舟收起心中的疑虑,和几名会诊的医生简单讨论了片刻。 最后,资历最深的内科主任拍板:“准备手术,我和方医生主刀,先止住出血!” 决定下完,所有医护人员都动了起来,护士把捆着束缚带的病人推进病房,麻醉师准备麻醉,方行舟去更衣室换手术服和消毒。 从病人的情况来看,如果 内脏出血严重,这台手术可能到明天下午都没法结束。 换衣服之前,他拿起手机,给陆见川发了一条消息: ?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手术比较麻烦,别等我了。” 陆见川居然没睡,秒回道:“那你吃点东西再进去。我已经在炖粥了,明早给你带到医院来。” 方行舟皱眉。 明天他两都调休,本来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但这种时候说了也没用,他知道他一定会过来。 于是,他回道:“好,你睡饱了再来。” 关上手机,他脱掉便服,又在换手术服之前迟疑了片刻。 李旋曾警告过他们远离水源,患者的发病点又在海洋附近,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谨慎起见,或许还是应该通知异研所。 方行舟思索几秒,最终重新拿起手机,在拼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医院出现一名奇怪的患者,职业是渔民,在食用大量生蚝后出现精神异常的现象,我们至今无法确定他的真实病因,或许会和神秘事件有关系。” 发完,他来不及等那头回复,把手机丢进储物柜里,换好衣服走进手术室。 …… 意外的是,手术一切顺利,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会出岔子。 麻醉的患者全程一动不动,外伤处理起来很快,内出血也比想象的轻微许多,轻微到完全可以用药观察。 至于术前呕出来的大量鲜血,至今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初步猜测是错误用药导致的消化道出血,只能后续慢慢监测。 本来预计要到中午,没想到天亮之前便结束了手术,不用进ICU,直接转普通病房。 病人家属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不停感谢医护人员。 内科主任年纪大了,熬夜手术后低血糖严重,安抚家属几句后便撑不住回去休息。方行舟看了一眼时间,刚五点,他缓缓松一口气,准备换衣服回家休息。 刚走出去没几步,一边的护士叫住他:“方主任,病人的这个束缚带要不要解开啊?” 方行舟看了患者一眼。 麻药还没过,他到处打着石膏,没打石膏的地方绑了束缚带,只有止咬器在手术过程中已经取走了。 想到他术前的疯狂模样,方行舟建议道:“先不要取,还不确定病人是否有精神疾病,等伤口稳定下来再考虑。” 护士压低声音:“家属会不会……” 方行舟:“就说是医生要求的,有问题让他们来找我。” 护士感动无比,星星眼看着他们的外科圣手:“好!舟哥你真是太好了。” 方行舟朝她笑了笑,疲惫地进了更衣室,简单洗漱一下,换回便服,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 陆见川在他手术的三个小时里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每二十分钟一条,喋喋不休,一会问粥里要不要加糖,一会问手术怎么样了,一会问下粥小菜想吃什么。 半分钟前的最后一条 ,写着:“还没结束吗?我准备出发来医院了。” 方行舟给他回道:“不用来,我现在结束了,准备回家……好累。” 然后翻到下一个聊天框,李旋五分钟前在聊天框里回复:“不好意思,这几天我和言芯一直通宵清点特管品,后半夜睡过去了。” 言芯也回道:“刚才我们查看了医院的磁场变化,暂时没有发现异常。那名患者现在怎么样?我们过来看看。” 方行舟答复:“没什么问题,你们好好休息吧。” 李旋:“所以,是怎么回事?” 方行舟:“我们怀疑还是精神上的毛病,患者家属可能隐藏了病史,等他苏醒后再安排精神科医生会诊。” 处理掉未读信息,方行舟提上包,离开更衣室准备回家。 从更衣室走到电梯口,他伸手,按下电梯。 下行箭头亮起的瞬间,忽然,旁边的病房里传来护士小姐惊恐的尖叫,紧随其后的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啊——!” 方行舟愣住,迅速回头,看到有血液从病房的门缝间流出来。 ……是刚刚完成手术的患者所在的病房。 可他应该还没缓过麻药期才对! 方行舟瞳孔收缩,来不及思考,大步朝病房冲过去,正看见打满石膏的患者竟从床上翻了起来,一边七窍流血,一边死死抓着护士的手臂,眼睛里一片猩红,嗬嗬叫着,张开嘴就要咬她的肉。而他的家属手里还拿着解开的束缚带,被吓得脸色苍白,呆立在两旁,连动都不会动。 方行舟的心脏猛地一跳,飞奔过去挡在同事前面,把护士小姐推开,动作利落地反扣住患者的双手扭到身后。 半秒的僵持。 方行舟听到患者粗重的呼吸声,像某种极度兴奋状态下的野兽。 “呼……呼……呼……”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他大喊:“愣着干什么!束缚带!” 吓傻的患者家属这才回过神,不敢靠近,哆哆嗦嗦把束缚带扔给方行舟,掉在他的脚下。 方行舟:“……” 被推得摔倒在地的护士姐姐又踉跄着爬起身,捡起束缚带,想要帮方行舟的忙。两人合力制住发狂的患者,准备给他重新捆上带子—— 患者身上忽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扭转身体,任凭被束缚的双手发出脱臼的咔咔声,将全是血污的脸转向方行舟,大张开嘴,口水混着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露出里面猩红的舌头和喉咙。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出现了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住他的脸,像是快饿死的人看到美味大餐,流露出犹如实质的危险进攻性。 方行舟呼吸一顿,第一反应是把女同事再次撞开……也只来得及把她撞开。 患者已经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来,咬得极为用力,他甚至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滑进他血管的声音…… 滑腻又冰凉,像某种恶心的寄生虫,进入他体内后沿着血管飞速游走,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寄生点。 方行舟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疼痛感慢半拍传入大脑,他看到四溅的鲜血——是自己的鲜血。 护士小姐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跌跌撞撞冲到门外,大喊着“来人!”,很快,更多同事冲到病房里,而患者还死死咬在方行舟脖子上,大口大口吮吸他的血。 方行舟用力踹他,四五个同事扑到他身上,将他的嘴一点点掰开。 他的下巴被掰得咔嚓一声,脱了臼,无意识地松开方行舟的脖子。立刻有两个同事挡在他和方行舟中间,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用束缚带重新绑住,再带上止咬器。 方行舟呼吸粗重地用手捂住脖子,摸到了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 真糟糕啊,他想。 咬到动脉了。 不过还好……这里是医院。 护士姐姐已经哭成了泪人,多年的临床经验让她还保持了清晰的思路,一边哭一边冲出去调用血包。其他同事扶住方行舟,乱中有序地把他抬上推拉床,尝试给他止血。 短时间内流失大量血液,方行舟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隐隐约约认出给他止血的人是秦鸿博。 这位跟了他两年的研究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手却很稳,每个止血的步骤都非常专业。 方行舟很欣慰。 他用血淋淋的右手抓住秦鸿博,艰难道:“小王……找小王……” 秦鸿博哭得更加厉害:“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小王!别说话了!一说话血就……就止不住,呜呜呜呜……” “……”方行舟很想叹气。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血型并不常见,医院血库里的存货不多,按照伤口的面积和出血的速度,不可能马上把血止住。 如果陆见川第一时间赶不过来,他死亡的概率会超过一半。 “找……小王。”他坚定无比,死死抓着秦鸿博的手,脑袋阵阵发晕,“马上!不想我死就……听我的……” 秦鸿博被老师浑身是血的严肃神色震住,呆了半秒。 几年来,方行舟说一不二的做事风格早已深入他心,所以,他下意识地遵循起老师的指令,让旁边的同事替位,哭着拨通了另一个实习生的电话。 “喂,小王,你快来医院,方老师要不行了,他想见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方行舟:“……”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满头冷汗,一半是痛的,一半是对自己的学生感到汗流浃背。 希望小鹿能够控制住自己,别在公共场合发疯,他想。 等他醒来时,不要整个医院都消失不见了……方行舟昏昏沉沉,眉头紧皱,听着秦鸿博的声音,在忧心之中慢慢陷入昏迷。! 第 61 章 狂乱 陆见川接到电话时,正开心地哼着歌,用触手搅动咕噜咕噜冒泡的八宝粥,抬头看向时钟,计算老婆还有多久才能到家。 在这个温馨的清晨时刻,他的手机忽然嗡嗡嗡震动起来,将所有宁静的表象砸成了碎片。 陆见川盯着上面的来电人,明明还没有接起电话,心脏已经开始疯狂跳动。属于怪物的直觉在尖叫,甚至脖子莫名产生了剧烈的痛楚,似乎被看不见的人一口咬破了动脉。 腹中的胎儿也不安地闹腾,在肚皮里疯狂翻滚,分泌出大量负面情绪,折射到母体的大脑中。 陆见川拿起手机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按了接通键,凝神听着那边的动静,用小王的声线开口:“喂,学长,你……” 话断在半途。 陆见川通过话筒听到了秦鸿博的哭声、医护人员焦急的喊叫声、以及血液涌出血管的沙沙声…… 天边刚刚爬起的太阳迅速失去色彩,用来调味的陶瓷勺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陆见川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不见,在厨房里凝成一具危险的雕塑,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 漫长的十几秒钟,他听完秦鸿博的电话,一言不发把手机放下,拼命往肺里吸氧气,五官开始飞速融化,无数猩红的眼睛从皮肤里浮现出来,同时看向医院的方向。 香杏街的磁场剧烈波动,清晨五点的早晨,天边竟然产生了绚丽的极光。 以方行舟的房子为圆心,时空发生了诡异扭曲,似人非人的怪物沿着高维与低维的缝隙爬行,瞬间从香杏街穿梭到十多公里之外的医院。 空间被撕裂的那一刻,陆见川清晰地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极为浓烈,像是一个被摔碎的香水瓶,将他的每个嗅觉细胞刺激得想要发狂。 猩红眼睛们睁到极致,人类形状的脑壳扭曲变形,从后脑勺处膨胀出恐怖的脑花。怪物发出愤怒地嘶吼,用触手撕开医院的上空,落在大堂上。 一时间,医院附近的方圆十几里全部陷入漆黑。 天边没有了晨曦的光芒,厚厚的乌云掩盖月亮,甚至人造的光源也昏昏欲灭。 淅淅沥沥的雨从乌云里坠落,砸在地面,带着浓浓的苦涩味道,让所有植被飞速枯萎。 醒着的人们被强烈的悲伤情绪袭中,不论此时在做什么,都无一例外停下动作,开始莫名地恸哭。还在沉睡的人们被拖入了无穷的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人间剧变,只在短短的三十秒之内。 而不幸还停留在医院大堂的人们,亲眼目睹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恶魔”长什么样,只捕捉到一个恐怖的异形,便立刻双目流血,软绵绵昏倒在地。 医院的温度眨眼从二十几度狂降到零下,怪物看也没看这些人类们,从大堂一闪而过,飞快冲向外科科室所在的六楼。 六楼手术室。 三间手 术室,此时只有一间亮了灯,值班的主任全部都聚集在这里,因为过分紧张,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医院的异常,仅仅只是莫名地感到悲伤。 护士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拿血包的拿血包,推药车的推药车,车上全是浸满血的纱布,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味。 ——直到恐怖的触手爬进走廊,灯光闪烁,惴惴不安等待外面的患者家属看到一个地狱剪影,当即发出尖利的叫声,眼球破碎,七窍流血。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照明设备应声熄灭,整层楼陷入一片黑暗,低温让空调水凝结成冰。 医护人员只来得及发出疑问,便接连失去意识,在不幸的万幸中,并没有目睹到怪物出现在手术室外的画面。 四周鸦雀无声,吸盘在地板上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响动。 越靠近手术室,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怪物的动作也愈发的轻,似乎连这样的生物也会感到恐惧,近乡情怯般不敢面对手术室里的画面。 祂越过满地昏迷的人类,在门外短暂停留,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随后,整个脑花都扭曲了起来,尖利的啸叫声震碎了街道的玻璃。脑花上,没有瞳孔的猩红眼睛里开始哗哗地往外掉黏液。 祂身上最后的人类特征也消失不见,转化成完整的怪物形态,轻而易举撞开手术室门,十八根触手涌向昏迷的爱人,瞬间将他包裹成虫茧。 从触手的口器里分泌出大量修复液,把方行舟浸泡其中,只剩下口鼻还露在外面。 被咬破的动脉在修复液的缝补下迅速愈合,医护人员努力了五分钟也没止住的血停了下来,但方行舟失血过多,仍然昏迷着,脸色苍白,无知无觉躺在触手怀里。 陆见川勤勤勉勉养老婆多年,从没让方行舟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祂抱着爱人,几十双眼睛同时往外掉液体,像下雨一样滴在方行舟脸上。 脑花下面坠着的孕囊表面也浮现出许多双小号眼睛,直勾勾盯着受伤的父亲,哭得比母体还要凶,像忘记关的水龙头,哗哗地往下流。 十几秒内,方行舟的伤口愈合,头发和脸也跟着湿透,全是大小怪物眼睛里涌出来的黏液…… …… 异研所。 磁场变化大到触发了A级警戒,警报彻响整个异研所,香杏街和医院所在的区域自动进入封锁状态。 李旋刚刚洗了个冷水脸出来,忽然被滴滴的警报声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看警情,就被两米多的言芯一把拎起来,扛在肩膀上。 “方医生好像出事了!”言芯大汗淋漓,扛着他往车上跑。 李旋:“!行舟不是五分钟前还发了信息吗?……你先放我下来!” 言芯:“你腿太短了,走路慢!现在医院的方圆十几里都陷进了水母的时空缝隙里,除了方医生出事以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李旋瞬间睁大眼。 “我靠……” 几十辆装甲车集中在异研所门口,言芯跳上车,把李旋塞进副驾驶,熟练清点了防护服和医药箱:“我们轮流换防护服,坐稳了!” 话音刚落,他直接一脚油门到底,炮弹般冲向通往地面的隧道。李旋习以为常,换上防辐射服后尝试拨打方行舟和陆见川的电话,果然无法接通。 他转而拨向今天在海边值班的同事,再次确认24小时内海洋的磁场变化,得到了非常肯定的回答。 值班同事道:“我们一直在监控‘大贝壳’,它从昨天开始就非常萎靡,老老实实待在近海海底,一动也没动过,磁场也没有变化。” 李旋:“医院那边呢?” 回答也依然很确定:“医院昨晚也没有任何异常。旋哥,这两个地方都是重点监控区,有任何异动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们的。” 李旋道了谢,挂断电话,用力吸一口气。 “大贝壳还在海底,医院也没监测到神秘生物,”他说,“搞不好真是意外事故,医院能遇到什么危险啊。” 言芯眉头紧锁,想了几秒:“医闹?” 李旋和他更换驾驶位置,太阳穴直跳:“我当初就该坚定不移地把方医生挖到异研所来!……这事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再给值班同事打个电话,让他安排无人机去海底确认大贝壳的情况,必要情况下进行围猎。” 言芯掏出手机:“好。” 两人风驰电掣开进封锁区。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亮了,封锁区里却没有一丝光线,路边空无一人,街道鸦雀无声,像是末世来临后的空城,四处死气沉沉。 越靠近医院,黑暗便越浓郁,天空居然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给本就糟糕的能见度雪上加霜,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刚刚九月,这里居然降到了零度。 李旋哈出一口白气,神色严峻,看着不远处浮现出来的医院轮廓,沉声道:“我或许该更新一下我的遗嘱。” 言芯同样眉头紧锁,嘴唇用力绷着,下意识放轻声音:“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遗嘱好立的。要是方医生真出点什么事,水母再受刺激早产,别说遗嘱,恐怕全C市都得跟着完蛋……” 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在沉重的气氛中将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李旋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下来,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向医院。 两秒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扶住车门,在胸口画了一个极不标准的十字,喃喃道:“谢天谢地,方医生应该还活着。” 医院的情况比想象的好上许多。 仅仅只是整个屋顶消失不见、所有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地、墙壁上裂出道道缝隙,看上去随时可能坍塌,但还没有真正坍塌。 如果方行舟真的出事,毫无疑问,这里将变成一片荒无人烟的平地。 言芯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双手合十进行迷信活动,然后带上防护眼镜,拎起巨大无比的医药箱:“等不了大部队了,我 们先上去看看” 李旋点头,套上两幅红外眼镜,跟言芯一起冲进楼里。 一踏进医院,他们被强烈的悲伤情绪击中,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往外涌,心口开始剧烈疼痛,越靠近楼上越严重,似乎随时可能心跳暂停。 好在占领了这个时空的怪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空理会他们。两人一路顺利,边哭边爬上六楼,感觉全身的水分都快化成眼泪从眼睛里流光了。 六楼。 言芯和李旋快要哭到窒息,防护服里全是眼泪和鼻涕,艰难地走到时间最扭曲的漩涡中心,通过护目镜,隐隐看到了一个庞大又诡异的神秘生物的剪影。 祂巨大的脑花正颤动不已,几十双腥红眼睛不停涌出液体,森林巨蟒般的触手们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渺小的人类,用分泌出来的黏液将他裹成一个茧,可方行舟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了,无论怎么修复,都只是让他的皮肤更细腻,无法弥补他失去的血液。 于是,怪物又将一根触手变小,小心地塞进方行舟的口腔。看到这一幕,言芯手脚冰凉,边哭边大喊:“别……呜呜呜……别给他吃!有……污染!呜呜呜呜……让我看看!我是医生!呜呜呜呜……” 李旋想要进入病房引起陆见川的注意,刚迈出一步,几十双眼睛同时转向他们两人。 光是这个注视,他们瞬间感觉身体即将炸开,七窍里同时开始流血,混着眼泪,把防护服里弄得乱七八糟。 “是我……”李旋艰难开口,“陆先生,你……呜呜呜呜……冷静一点……” 可惜,“水母”正处于毫无理智的狂乱状态。 一条触手划破空气,闪电般朝两人甩来,准备杀死所有试图闯入祂领地的外人。李旋反应极快,立刻往旁边躲,却依然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甩到了墙壁上。 即使有防护服缓冲,李旋依然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被撞上墙壁顿时四分五裂,凹进去一个可怕的人形。 常年待在异研所做研究、实战经验极少的言芯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他与A+特管品“水母”打过很多次交道,甚至和人类形态下的“水母”如朋友般吃过饭,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他们之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有如神明与蝼蚁。 他握住医药箱的手全是冷汗,浑身僵硬,四肢冰凉,血和眼泪疯狂地往外流,只能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透过防护镜看到另一条触手已经抬起,新的目标正是十几米开外的自己…… ……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力握住了陆见川的触手。 皮肤与触手表皮相触的刹那,空气凝固住了。 怪物的眼睛们飞速从言芯身上移开,大睁着看向怀里的人。 方行舟仍然闭着眼,眉头紧皱,软绵绵地握着触手尖,眼皮颤动,很努力地想要苏醒。 怪物欣喜若狂,脑花飞速消失,硬生生在一堆触手上变出一个俊美到诡异的人头,脖子下 面甚至还坠着孕囊,眼也不眨地盯着爱人。 裸露的声带在空气里震动?_[(,小心翼翼发出声音:“舟舟……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冰凉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在方行舟的眼皮上,他艰难地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小鹿……”他大脑阵阵发晕,眼前全是缺血导致的金光,沙哑开口,“别……” 陆见川的头和宝宝的孕囊同时凑过去,焦急地听老婆/父亲说话。 “怎么了?别什么?是不舒服吗?” 方行舟:“……别毁坏……医院设备……让同事给我……输血……” 人头微微一愣。 属于人类的理智开始回笼,陆见川这才意识到,医院马上就要倒塌了,而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昏迷在地。 他嗖地回过头,对上唯一还醒着的人类。 是言芯。 言芯浑身发抖,脸上全是血泪混合物,看着顶着人头、加倍恐怖的怪物,只觉得自己的san值在迅速见底。 “快救他!”陆见川的人头迫切道,用触手把方行舟送到言芯面前。 言芯猛地打了个寒颤,靠着一腔正气打开医药箱,哆嗦道:“好,好,你别急,先把方医生放在病床上。” 陆见川小心翼翼放下爱人,然后飞蹿到言芯旁边,孕囊上的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 言芯:“……我我我我我马上……” 他连滚带爬,冲到病房边,看向半昏迷半醒的方行舟,接替医生们的工作,一边找方行舟的血管一边喃喃道:“方医生,你可千万要撑住……他们孤儿寡父,没有你可怎么活啊……”! 第 62 章 寄生 方行舟是重要家属,异研所很早便存有他的医疗信息,对他的血型一清二楚。 言芯从医药箱里掏出带过来的血包,先给他挂上血,然后在病房里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给氧机,是应对失血性休克的必要设备。 然而,医院断了电。 言芯谨慎地转过头去,对上几十双猩红之眼,以及一双显得格外诡异的人眼。 陆见川的头立在十几条触手上方,神色严肃地盯着言芯,见他停下动作,于是声带微动,问:“怎么不继续?” 哪怕隔着防护眼镜,言芯的瞳孔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吞了一口唾沫,低声和眼前的怪物商量:“……我需要给方医生进行输氧,但是现在医院停电了,给氧机没法运作。” 陆见川终于想起来,为了加快方行舟伤口的愈合速度,他把整个医院都拉进了时空的缝隙里。 眼睛们迅速旋转,扫过躺了一地的医护人员、碎得消失不见的窗户玻璃、一瘸一拐爬起来的李旋、瞳孔破碎的未知路人…… 糟糕! 等老婆醒了,如果看到医院这个模样,必定会把他切成片煲汤。 触手齐齐蠕动,陆见川再次俯下头去,鼻尖贴上爱人的脸颊,仔细嗅了半晌,确认方行舟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随后,他伸出两条触手,把李旋和言芯同时卷起。 言芯以为自己干得不好要被吃掉了,当场发出尖叫,陆见川立刻堵住他的嘴,开口道:“我要把医院送回原来的时空,但你们是后面闯进来的,如果不跟我一起,可能会在时空的扭曲中被撕成碎片。” 李旋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快,趁着方医生还没醒……” “陆见川”剩下的触手温柔地卷起还在昏迷的方行舟,把他小心护住,身形飞速膨胀。 在属于祂的缝隙里,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不过是可以随意捏造的橡皮泥。 李旋的伤自动愈合,碎了一地的玻璃回到窗户上,墙壁的裂痕快速消失,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屋顶又重新飞回建筑物顶端。 乌云散去,天空开始放晴,一直恸哭的人们茫然地立了几秒,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只能无奈地晃晃沉重的头。 陷在噩梦里的居民也陆陆续续醒来,略显疲惫地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医院的灯一层接一层亮起,在时空缝隙里发生的一切被看不见的手抹平,按下暂停的时间继续往前流动。 昏迷的医护人员们好端端站在原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晃了一下神、或者站着做了极为短暂的梦,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梦的内容。 他们迷茫几秒,一如往常地各自忙碌。 只有六层的手术室依然有些混乱,混乱主要来源于——方行舟的伤口完全消失了。 秦鸿博还在一边哭一边给老师缠止血带,缠到一半忽然发现根本没有出血,甚至连伤口都找不到。 他泪眼婆娑地呆了两秒 ,怀疑自己因为过分悲伤而产生了幻觉,震惊地张口喊同事:“林主任,老师好像痊愈了!” 喊完,他抹了两把眼泪,转头去看,却见一个穿着厚厚防护服的高大男人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军队的证件,道:各位好,方医生是我们军队重要成员的家属,我是随军医生,接下来的治疗现在由我们接手,谢谢大家。??[” 一大堆医护人员怀疑地盯着他。 方行舟在同事间口碑很好,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肯轻易离开。 言芯怕陆见川再次失控,伤害到医护人员,又重复了一遍要求。众人犹豫不决间,正巧异研所的支援赶到,半强制地清空了整个六层。 只有秦鸿博抱着病床腿,死活不肯离开,喊着一定要在这里等老师苏醒。言芯没办法,叹了口气,道:“让秦医生留下吧,正好帮我打下手。” 治疗继续。 止住血之后,一切抢救变得简单许多。秦鸿博不信任地站在旁边监督,看着言芯专业且熟练地给老师插管,目光又一次飘向老师的脖子,那里光滑到连伤疤都没有留下,被咬破动脉的画面仿佛是他的错觉。 他神情逐渐恍惚。 “伤口……消失了。”秦鸿博还带着哭腔,呢喃道,“明明刚才还流了好多血……怎么止都止不住的血……” 言芯镇定地说:“这是我们军队的最新秘密武器,可以在流血处瞬间形成仿真膜。伤口还在,只是被覆盖住。” 秦鸿博张张嘴,大概在怀疑自己的医学水平。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秦鸿博转过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俊秀脸庞。 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站在他的身后,眼睛通红,声音沙哑无比,缓慢道:“谢谢,秦医生……” 秦鸿博一看到他,泪腺立刻开始失控,刚停下来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当即用力握住他的手:“师母……我对不起你啊师母!都怪我没有一直守在病房里,老师差点就、差点就……” 他一哭,陆见川也绷不住了,眼睛里迅速蓄起泪水,眼看着就要跟着哗哗落泪。 直到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相视流泪的两人同时一愣,然后大步冲到病房前。 方行舟吸了氧之后慢慢有了一点意识,眉头紧皱,眼皮颤动,大约要醒了。 秦鸿博猛地松了口气,出现过分紧张的后遗症,腿软地跌坐在地板上。 陆见川眼也不眨地看着爱人,低头亲吻方行舟的眉心,轻声喊他的名字:“舟舟,能听到吗?”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方行舟缓缓拉开眼帘。 ——里面是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球。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李旋反应最快,左手抓着言芯,右手抓着陆见川,喊道:“小心!” 但他仍然晚了半步,方行舟突然坐起身,一口咬住陆见川的手臂。 然而,人类的牙齿在面对怪物的皮 肤时,如同儿L童玩具般没有任何杀伤力。 陆见川毫发无伤,第一反应是把方行舟扎了针的右手握住,以免回血,然后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任由他咬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嘴唇吻了吻他的侧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恐怖的事情: “宝贝,你想吃我吗?还是想吃肚子里的孩子?” 一屋子人全部陷入寂静。 言芯心中涌起极为不详的预感,他一把拎起地上的秦鸿博,捂住他的眼睛以免他接触污染,咬牙问:“方医生到底是怎么被咬破动脉的?” 秦鸿博:“昨晚急诊送来一个……” 李旋着急打断道:“这个我们知道了!直接说手术之后的事!” 秦鸿博:“……手术之后那个患者突然发狂,要咬我们的护士,老师正好经过病房准备回家,冲过去护住同事,结果被精神病发作的患者咬破了动脉。” “患者呢?” “在四楼抢救,”秦鸿博道,“咬了方医生之后他的生命体征急剧恶化,连着出现几次心跳暂停,我们内科的另一个主任负责手术,我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李旋和言芯对视一眼。 李旋眉头紧皱,拿起对讲机,让同事马上去四楼确认患者的情况,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把他带回异研所做专门的检验。 然后,他联系上海边值班的同事,心脏开始咚咚直跳。 同事接起电话,声音非常轻,中间像隔着厚厚的水波:“旋哥,我现在在海底正要联系你,我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李旋沉声问:“贝壳情况怎么样?” 同事:“……贝壳死了!!” 李旋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嘴,怔了好几秒。 “你说……贝壳死了?” 同事:“对,我现在把画面共享给你们,贝壳居然已经死在海底!祂的壳是张开的,里面的肉快被附近的鲨鱼吃光了,难怪这两天一直没有磁场波动!” 李旋:“……” 一个不妙的猜想浮上心头。 和陆见川发生冲突、蠢蠢欲动想要上岸的生物,真的是“贝壳”吗?他们异研所的基地就在近海,如果“贝壳”真的心思如此活络,不可能几十年来都安分呆在海底,从没被他们发现过。 还有昨晚被操控的患者、无法监测到的磁场波动、以及明显的传染属性…… 李旋倒吸一口冷气。 他语速飞快,道:“把贝壳捞回去,确认祂到底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怀疑祂早就被寄生了,寄生物很可能拥有极高的智商,而且体型小,磁场波动也不明显,一直靠贝壳掩饰自己,昨晚找到机会后以人体为媒介上了岸!” 同事听完,也意识到什么,跟着抽了口气。 “收到,”他说,“我现在叫人来打捞。” 李旋挂断电话,手脚冰凉,看向病房里的方行舟。 如果方行舟被危险品寄生…… 事态就远比遭遇医闹严重多了。 他皱起眉,让言芯把秦鸿博先带出去,把整个六层完全封锁起来,紧张地盯住方行舟。 方行舟眼球中一片漆黑,依然咬着陆见川,咬得非常用力,似乎只要刺破一丁点的皮肤,就能顺着伤口钻进梦寐以求的伊甸园。 李旋紧张道:“陆先生,寄生物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最好先撤离,我们把方医生带回异研所……” 陆见川像是没听见,甚至把自己的手掌伸了过去。 “老婆,咬这里,比较软一点,”他说,“我手臂上全是骨头,小心牙。” 李旋:“……” 方行舟额头全是冷汗,身体抖得厉害,眼球有那么一瞬恢复了黑白,但又迅速被全黑笼罩。 人类的意识在拼命挣扎,试图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可再怎么意志坚定——他毕竟只是人类。 牙齿越发用力,他似乎隐隐知道身体在做什么,却无法让自己停下,只能煎熬在这种痛苦里,从眼角缓缓滑下一滴带着血丝的眼泪。 陆见川看到他的泪水,心脏剧烈收缩,胸腔起伏,沉默了几秒。 房间里的温度开始降低。 犹如实质的浓烈杀意在此处蔓延,陆见川的瞳孔变成猩红色,来回扫视爱人的全身,最后将视线落在方行舟的头部。 透过人类的颅骨结构,他“看”到了一条正在蠕动的、长满了绒毛和瘤子的寄生虫。 他的口腔里分泌起唾液,几乎能想象出这条恶心的东西是多么营养丰富。 哪怕这里有一百条它的同类,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将它们碾碎、放进榨汁机里和水果一起榨成果汁,再喝进肚子里,用消化液把它们消化成一滩能量。 可它现在拥有一个人质。 ……全世界最值钱的人质。 陆见川微微眯起眼睛,肚子里的胎儿L受到母体情绪的影响,在孕囊里愤怒不已,甚至从腹部探出了还未发育完全的细小触手,想要将试图伤害父亲的生物绞碎。 陆见川把胎儿L的触手塞回去,低声开口:“别急。” 他的瞳孔颜色变深,半边脸融化掉,长出了巨大的脑花。 脑花上的眼睛同时转向方行舟的额头,手术室的空气发生轻微扭曲,一道强大的力量注入方行舟头骨内,是绝对无法违抗的、犹如神明指令般的意志。 苦苦挣扎的人类意识立刻占据上风,纯黑的眼球一点点向黑白转变,咬手臂的力度松懈下来,陆见川感觉到温热的舌尖在轻舔他的皮肤,确认那里完好无损。 脑花消失,陆见川变回人类形态,用额头抵住爱人的额头,心疼得鼻尖发酸,把方行舟死死抱在怀里。 方行舟沙哑开口:“给我……喝点水。” 李旋大步从饮水机里倒来温水,陆见川扶着他,喂他喝了大半杯。 “怎么样?”陆见川忧心忡忡,“舟舟,你脑子里有……” 方行舟:“我知道。” 趁着现在还清醒,他抬头看向李旋。 “我不确定能压制它多久,李警官,你带我和陆见川回异研所,再慢慢考虑怎么把它弄出来,在医院里待着太危险了,”他条理清晰地说,“我能感觉到它的目标是陆见川和孩子,小鹿一靠近我就会产生强烈的食欲,但千万不能让它进入陆见川体内。” 李旋:“我们明白。” 方行舟看向眼睛通红、全是血丝的陆见川。 “哭成这样,”方行舟笑了,“至于么?” 方行舟一说,陆见川再也忍不住,睫毛迅速变得湿润。 “……我不应该从你身边离开的,”陆见川声音发哑。 方行舟捧住他的脸,轻轻摸了摸。 “寄生虫而已。”他说,“我做过很多场取寄生虫的手术,很简单,别怕。” 陆见川心脏阵阵抽痛,亲吻他的嘴唇,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声音轻而冰凉: “老婆,我会把它碾成肉泥。”! 第 63 章 神格 从医院转移到异研所的路上,方行舟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控制权被夺走,他的意识困在无穷尽的黑暗里,慢慢被奇妙的梦境所笼罩。 他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却是以全新的视角。 他的耳朵里仿佛灌满了海水,浪花一下一下拍打鼓膜,是来自大海的深沉的叹息。而他的身体跟随海浪轻盈起伏,好似变成了某种渺小的蜉蝣生物,身体下方长出无数透明的须,自由自在摆动。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忘了一切世间琐碎,无忧无虑,在海水中消磨着漫长的时间。 直到某一刻被海水冲上沙滩,不幸搁浅在一个小小的水坑里。 大海近在咫尺,又离他远去,他被困在随时可能消亡的牢笼中,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蓝天,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除了海洋以外,还有沙滩、椰树、用两条腿走路的神奇动物、以及凭借翅膀翱翔的飞鸟。 然而,太阳一点点蒸干水分,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等待他的似乎是一场难熬的死亡。 他却并不因此恐慌绝望,执着注视着水坑外的一切,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只隐隐约约坚信——这里将有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 从白天等到黑夜,再从黑夜等到白天,最后等来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带着咸味,好像是眼泪,砸落在水坑里。他拼命游动,将伞状的头部探出水外,然后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浅色瞳孔。 一个人类幼崽正虔诚地单膝跪在水坑边,俯身到水面,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神色痴迷,轻声惊叹,虽然用的是听不懂的语言,但他知道,这是对他的夸赞。 强烈的快乐注入大脑,他的身体更轻了,几乎要从水坑里飘出来。人类幼崽的嘴唇也因此碰到了他的伞盖,是从没有体验过的温暖,像电流一样击中他的身体。 他快乐得快要晕厥。 随后的第二天,幼崽用他柔软的双手将他从水坑里捧出来,放进透明的玻璃罐里。 他终于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自愿进入新牢笼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神与人,两条完全平行的轨道发生交汇,像无止尽的乌比莫斯环,以永不分离的亲密姿势缠绕在一起。 …… 方行舟睁开眼。 他的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模糊的视网膜中映出熟悉的脸庞,四周完全陌生,似乎是在一间纯白的新病房。 记忆缓慢回笼,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从寄生虫手中夺回了控制权。 可为什么会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梦到“水母”?而且是从“水母”的角度再次经历那场初逢? 他呼吸急促,茫然地看着陆见川,意识越来越清楚。 大约是为了帮他夺回身体,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他的大脑,像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指令,激活大脑的潜力,让他短暂脱离人类肉.体的禁锢,变成更高等的生物,以对抗寄生虫。 思维也跟着活跃。 他的瞳色加深,直勾勾盯着陆见川,试图透过这张俊美的皮囊,一直看透他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陆见川见他醒来了又不说话,心急如焚,几次亲吻他的侧脸,急切道:“舟舟,你还好吗?我们准备手术,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行舟“嗯”了一声。 逻辑前所未有的清晰,大脑在力量的加持下进化,思考效率比平日加快百倍还不止。他看到一身手术服的言芯,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终于开了口,问:“我现在在异研所?” 言芯:“是的,行舟。趁着你现在清醒,我简单讲一下我们的手术方案。” 方行舟扫过他们准备的手术设备,道:“你们准备让陆见川短暂麻痹寄生物,然后趁此机会进行开颅手术,将它取出来,是吗?” 言芯愣了愣。 他道:“啊,是的,正是这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觉得可以接受手术吗?” 方行舟再次看向陆见川。 他在同时思索许多件事情。一边计算手术的成功率,一边猜测寄生物的计划,一边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梦到“水母”…… 当然,主要思索最后那一件,其他的琐事只是顺带。 方行舟在脑部的疼痛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首先,梦到“水母”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在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他会如此悠哉地梦到二十年前的经历,而且偏偏以“水母”的视角。 而导致这个梦境的最大变量——陆见川将他的一部分力量注入了他的脑内。 这件事会和陆见川有关系吗?或者说,二十年前消失不见的“水母”……会和陆见川有关系吗? 刚才的梦境,有没有可能,是陆见川的记忆在他大脑中的折射? 脑细胞飞快运转,他甚至感觉到额头在微微发烫。言芯迟迟没等到他的回答,忍不住出声:“行舟?” 方行舟缓慢地把视线转向言芯。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他开口,“我现在感觉良好。在目前的情况下,开颅手术确实是最安全快捷的办法。” “不过,它可能没有你们想象的好控制,现在我们说的话,它同样可以听见。”方行舟道,“如果我是它……”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 言芯在沉默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说出来,是因为不能给脑子里的寄生物提供行动建议。 于是,言芯道:“我们会做好PnB和PnC,你放心,如果取不出虫子,我就把脑袋割下来给陆先生当球踢。” 方行舟:“不用,您的脑袋一定会长长久久待在脖子上。” 言芯:“……谢谢祝福。还有什么要交代我们的吗?” 方行舟道:“我还想再喝点水。” 房间里的其他人动了起来,替他倒了温热的电解质水。方行舟一口气喝了两杯,感觉身体状态逐渐稳定,但 仍然没有看陆见川,而是向言芯讲起了和手术毫无关联的事情。 “言医生,”他说,“手术有风险,我或许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陆见川听到这句话,神色立刻变得很沉。 “不可能存在风险,老婆,”他的声音冰凉又坚定,“我会把所有风险掐灭在摇篮里。” 方行舟只是看着言芯:“所以,有件事情我想在术前知道。” 言芯:“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 方行舟顿了一下,道:“陆见川在异研所内部的代号是什么?” 言芯怔住。 这么紧张的时候,方行舟问的居然只是“水母”的代号?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暗示吗? 他下意识看向陆见川,后者远比他还要来得震惊,瞳孔收缩,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绷了起来。 一个代号,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按照规定,言芯确实不允许向方行舟透露A+特管品的代号,但方行舟身份特殊,也签过保密协议,算半个编内人士。 再加上“水母”这个编号是陆见川刚进入异研所时自己取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如果方行舟想知道的话…… 言芯:“陆先生在我们这……” 刚一开头,就被陆见川打断了。 陆见川勉强笑了笑,低头亲吻爱人的嘴唇,道:“都这个时候了,老婆,你问代号干什么?是那条虫子给你灌输了挑拨离间的话?” 方行舟盯着陆见川,沉默。 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身体的控制权再一次出现偏离,瞳孔在黑白之间闪烁不定。陆见川和他十指相扣,眉头紧皱,嘴唇张合还在说什么,方行舟却已经听不分明,只能捕捉到陆陆续续的关键词:“别怕……保护……碾碎……好起来……” 方行舟缓缓将他的手拉到嘴边,在上面最后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然后温柔勾起嘴角。 “我不怕……”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交给你……” 下一秒,他的瞳孔彻底黑掉,神色冷漠地注视着陆见川,朝他露出一个冰凉的讥笑。 陆见川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阴沉地盯住寄生物,片刻后站起身,走到言芯身旁。 “事发太突然,我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开口,“行舟见到你们时直接说出了异研所的名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你们合作的?” 言芯从头到尾都没有介入过李旋和方行舟的事,对细节不是很清楚,随口道:“好像是二四个月前吧……现在开始手术吗?” 陆见川沉默两秒。 他吸一口气,手握成拳,看着床上被寄生的爱人,杀意冲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哑声道:“开始吧,我先控制住这条虫子。” 他重新走到床边,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与寄生物对视。 它刚才已经听到他们的计划,嘴角的笑容加深,借助方行舟的喉咙,发出一连串难以形容的未知语言,哪怕一个字都无法听懂 ,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里面嚣张的挑衅之意。 陆见川的脸顿时黑到底。 他的头部消失,转化成脑花,锁定寄生物所在的位置,准备通过短而强烈的能量波动将它短暂震晕。 然而,空气扭曲的瞬间,虫子飞快从大脑逃离,沿着血管蹿向别处。陆见川的视线紧随其后,最后…… 落在了心脏之处。 陆见川微微一愣。 他看到恶心的虫子伸展身体,严严实实缠住方行舟的心脏,跟随心房收缩与舒张,似乎只要收到一丁点伤害,就会立刻将心脏捏爆。 两秒的僵持。 虫子像是认定他不敢冒这个险,在心房之处发出轻而尖利的叫声,似是毫不留情地嘲笑。 陆见川手指轻动。 脑花又缓慢变回人类的头部,陆见川意外地并没有被激怒,对言芯道:“看来,我们的PnA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言芯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挫败,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抓得更加糟糕。 虽说他们故意虫子面前讨论PnA,就是想引诱它先离开方医生的大脑,避免长时间寄生对方行舟的大脑产生不可估量的后遗症。 但私心里,言芯还是希望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计划顺利实施。 PnA是最能两全其美的方案,B和C都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因素,如果失败,他们谁也难以承担后果…… 言芯眉头紧皱,担忧地看向陆见川,低声道:“陆先生。” 陆见川舔了舔嘴角。 杀意超过一定的界限,便回转化成极度的兴奋。他捧住自己巨大的肚子,能够感受到腹中的胎儿也正激动难耐,在孕囊里连连催促,所有细小触手都挥舞起来,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声带发出阵阵诡异的叫声。 大小怪物此时都如出一辙,只想用世界上最残酷的方式将眼前的虫子碾死。 陆见川哑声开口:“我最少需要两个C级、四个D级特管品,准备好了吗?” 言芯愁眉苦脸,给同事打手势,往后出几十米,为陆见川空出领地:“是的,我们准备了四个C级,十个D级,二十个E级,全放在隔壁房间。这是你整个孕期的食物了,如果一次吃掉,我担心会不会早产?陆先生,要不……” 声音消失了。 言芯捂住喉咙,只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成了水泥,堵在气管里,让声带无法振动。他难以置信地和同事对视两眼,不得不继续后退,一直退到房间门口。 陆见川挥起触手,用口器的利齿轻而易举划破自己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流出,滴落在方行舟的手背上。他用另一条触手轻抚腹部,跟胚胎道:“这是你作为怪物的第二节课。” “第一节,怎么伪装自己,融入人类社会。” “第二节,怎么通过捕猎,填饱自己的肚子。” “现在是第二节……” “怎么利用你的力量,去保护 你爱的人。” 陆见川温柔地在方行舟心口处也划出一道口子,极浅,浅到许久都不见血液流出。 如果成功,你可以吃掉整条虫子,变得更加强大,”陆见川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呢喃,“如果失败,你会被虫子吃掉,而我也无法幸免。” 肚子兴奋地鼓起一整块。哪怕它只是一个连乳牙都没有长出来的怪物胚胎,却毫不怀疑自己的力量,恨不得马上蹿出肚皮,把试图伤害他们的生物大卸八块。 陆见川勾起嘴角,很满意它的气势。 “看你的了,宝宝。” 他把手掌处的伤口贴上方行舟的左胸。 里面的寄生虫急不可耐,它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整整二个月。 陆见川所孕育的,是千万年来第一个具有神格的新生命。自从真正的主陨落之后,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在一代又一代的杂交中被稀释,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迎来过新的权柄。 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拒绝这样的力量,哪怕它明知这是一场豪赌,能够赢下的赌注也足够它不顾一切。 更何况……新的权柄拥有者还只是一个脆弱胎儿! 寄生虫毫不犹豫,顺着伤口处飞蹿进陆见川体内,忍受着过分浓烈的血液带来的灼烧,以癫狂的姿态冲向腹部,犹如扑火飞蛾。 而胚胎等待已久,用脆弱的触手将入侵者牢牢卷住,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羊水中睁开,还未长牙的口器大张,一口咬住寄生物的头部所在—— 咬不动。 胚胎气愤地磨了磨口器,不满地踹向爸爸,控诉他孕期太过控制饮食,导致它发育不良。 陆见川为了给它提供更好的战斗环境,转变成完整怪物形态,触手从隔壁房间拖过来一个C级特管品,用吸盘飞快绞碎、吞入,消化成新鲜的能量,供给孕囊。 寄生虫已经伸展成水蛇的长度,和胚胎死死缠斗在一起,用细小的绒毛扎进未成形胎儿的娇嫩皮肤中,头部也变得尖锐,试图钻进胎儿体内,从内部将它吃空。 陆见川只觉得腹部一阵疼痛。 脑花颤动,陆见川的眼球转向孕囊,一边继续进食,一边抬起触手,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破开腹部,用最直接的方式帮助胚胎杀死寄生虫——当然不可避免会对胚胎造成伤害。 这是PnC。 他卷起一个新的特管品,塞进口器里,感觉到胚胎丝毫不胆怯,反而因为疼痛而加倍兴奋起来,拼命扭动柔弱的触手,绞住寄生虫,短暂地阻止了它的进攻。 片刻对峙。 然而,对于一个还没有成型的胎儿来说,想要反杀一条经营多年的虫子,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触手很快变得无力,寄生虫疯狂挣扎,头部已经尖如细针,正对准胎儿的心脏之处,只等待挣脱桎梏的刹那飞蹿入它体内。 陆见川微微叹气,触手爬上孕囊,随时准备给自己来一场剖腹产。 没关系,陆见川自我安慰,剖完后 碾死那条虫子,再把胎儿重新缝进去,多养养一段时间,总会养好—— 千钧一发之间。 即将脱力的宝宝发出愤怒的叫声。 陆见川敏锐地察觉到了神秘力量的波动,是一股全然陌生的、却蕴藏了神力的波动。 他愣住,立刻提升视野的维度,从更高的地方看向自己的孕囊,发现未成形的胎儿像荧光水母一样发起幽幽的蓝光,羊水以它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极小的漩涡。 寄生虫的动作停下来了。 ……它好似陷入了一场幻梦之中,软绵绵漂浮起来,“看到”自己成功钻入胚胎体内,将脆弱的神胎一口一口吃掉…… ……庞大的力量涌入它的体内,让它第一次接触到神明的世界…… ……到处都是美丽的光彩,仿佛阳光透过教堂的五彩玻璃折射出的影子,它在光影之中升向了另一个次元,所有生灵向它虔诚祈祷,绝对的力量带来无与伦比的至高权柄…… 然而,现实世界中。 胎儿用力磨着两颗新长出来的小乳牙,将它们磨得尖锐无比,然后重新绞住陷入幻梦的寄生虫,微微偏头,口器里疯狂涌出消化液。 饿…… 吃……吃吃…… 碾碎…… 保护……保护父亲…… 不允许……! 胚胎将口器张到极致,用尽全力咬上寄生虫的头部,硬生生凭借两颗乳牙和口器的咬合力,将它的整个头部瞬间咬爆! 汁水溅出,浓重的甜腥味蔓延开来,寄生虫甚至还沉浸在成神的美梦里,毫无抵抗力地抽搐两下,头部已经被吞入体内,化为胚胎的最佳养料。 这是胚胎的第一次独立捕猎。 也是它第一次用自己的喉舌接触食物,而不是老老实实呆在孕囊里,等待母体将食物消化,再通过营养液供给给它。 它兴奋得浑身发抖,口器无师自通地旋转起来,开始对着入侵者大快朵颐……! 第 64 章 蛋膜 咔嚓咔嚓。 咕噜咕噜。 撕咬,咀嚼,吞咽……是所有兽类的本能。 因为牙齿的缺失,进食的过程略显费劲,但并不影响它释放天性。 营养液里慢慢漂浮起绿色的血液和碎肉,不太会咀嚼的胚胎边吃边漏,又馋又着急,死死搂着寄生虫的尸体,用两颗牙一点点凶狠地磨,往胃里摄入能量。 寄生虫的皮意外坚韧,咬起来很是费劲,但只要突破最外面的防线,里面的肉质简直是最佳的婴儿辅食,柔软,多汁,充斥着细细密密的神经元,营养丰富,带着淡淡的海洋的味道,甜而不腻,鲜而不腥,清爽可口,可以极大的滋补胚胎的神经系统。 而且,没有了母体的能量传递,这样丰富的养料直达胚胎体内,让它开始飞速发育。 孕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大到让陆见川已经无法再变回人类形态。 在解决了恶心的寄生虫之后,他不得不面对第二件麻烦事—— 宝宝过早接触了蕴含污染的食物。 无论是之前的卵,还是盲眼尤尼斯本身,都是经由陆见川消化,将祂们转化成无害的养分,再喂养给腹中的胎儿。 可这次的寄生虫并没有经过净化,直接进入了胚胎还不完善的消化系统中。 随时进食的速度加快,陆见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胚胎的情绪开始大起大落,啃咬的力度越来越狠,连皮带肉,狼吞虎咽地吃掉整条虫子,然后张开嘴,把营养液里漂浮的碎肉也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它打了个嗝,蜷缩起来,有些消化不良。 所有细胞都集中在发育不完全的胃部,努力分泌腐蚀液,将它小小的身体变得滚烫,连带陆见川的腹部也像一个热水壶。 消化开始了。 陆见川趁着它短暂的安分时间,拖着巨大的孕囊,难受地在地面爬动,爬到病床边,接近还在昏迷的方行舟。 脑花凑过去嗅了嗅,从空气中捕捉到了爱人身上的味道。 寄生物离开之后,方行舟的大脑后知后觉产生了排斥反应,现在正在发烧,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陆见川用黏糊糊的脑花亲昵地蹭爱人的脸,将他脸上蹭满粘液,再用触手严严实实裹住他的身体,让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自己的气味。 哪怕已经把寄生虫嚼碎了吃掉,陆见川仍然在阵阵后怕。只要想到方行舟的心脏被缠绕的画面,他恨不得把爱人从此永远关在海底,掐断所有受伤的可能。 脑花阵阵难受,祂卷着方行舟,蠕动到房间门口,停在言芯面前。 言芯和异研所的同事戴了三副护目镜,心情焦虑又不敢过于靠近,急急地问:“水母先生,你看起来有些糟糕,现在感觉怎么样?是胎儿开始反噬了吗?” 陆见川在脑花下方凭空捏造出一条声带。 声带微微颤动,因为离开了人类的喉舌环境,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怪异。 “它还在消化,”陆见川说,“消化的过程中,或许我需要和它打上一架。” 言芯焦虑:“那、那怎么办?水母先生,您不要生宝宝的气,祂还是个小小的胎儿,没有是非观,容易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怪物影响,您要温柔一点,多讲道理,少动手啊!” 陆见川用触手盘旋着立起来,脑花垂下去,靠近言芯。 仅仅只是靠近,言芯感到了极为强大的威压,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脑花上的眼睛穿透护目镜,对上言芯恐惧又急切的瞳孔。 “我把行舟交给你,言医生,”陆见川一字一字地说,“他在发烧,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苏醒,我相信你的医术,一定能照顾好他。” 言芯:“当当当然!您放心!” 陆见川轻轻把方行舟放进推床,触手尖依依不舍,眷恋地蹭着他滚烫的脸颊。 “把他推到其他房间,离这里越远越好。”脑花贴上方行舟的嘴唇,在上面落下一个温柔又恐怖的怪物之吻。 言芯:“那你……” 话音未落,陆见川把异研所的同事全部卷出房间,嘭地将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祂和肚子里的宝宝。 说是房间,其实用牢笼来称呼更合适,这是管理特级神秘生物的地方,厚厚的防辐射墙壁足以将祂和整个异研所隔离开。 陆见川所有触手摊开,趴在地上,从冰凉的金属地板里吸收凉气,尝试给滚烫的孕囊降温。 宝宝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再这么热下去,羊水说不定都要开始沸腾。 脑花连连叹气,缓慢蠕动,爬到房间最边沿,用触手打开窗户,从隔壁仓库拖来好几个特管品,作为接下来的应急食物。 祂一边难受地拨弄着特管品,一边等待胚胎开始闹腾。 肚子里的胚胎此时正涨得全身通红。 虽说寄生虫美味无比,但……好像一次吃太多了。 一些糟糕的情绪涌了上来,是不属于它的情绪。 大部分时候,它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吃点好吃的,就算偶尔和父亲们闹一次别扭,也软趴趴的没什么威胁力。 但吞噬了寄生虫后,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狂躁和暴虐,仿佛地球上的其他生物都是蝼蚁,可以用一只触手随意碾死,而它,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唯一统治者。 眼睛在猩红和纯黑之间来回切换,随着消化的推进,负面情绪越来越浓,欲望扩张成一个黑洞,让它强烈渴望继续吞噬,吞噬一切可以得手的食物,甚至——包括孕育它的母体。 然而,陆见川和寄生虫之间存在天壤之别。 胚胎用尽全力绞死了虫子,并不意味着它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母体。在母体面前,它简直就像一只没长齐毛的小奶猫。 陆见川被它的欲望影响,开始嚼提前准备的特管品,却只是自己消化,一点也不分给宝宝。 “唔,勉强凑个第四 节课吧,”声带嗡嗡地说,“第四节,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陆见川埋头吃得很香,丝毫没有要控制欲望的样子。 胚胎快急死了,在孕囊里疯狂闹腾,用触手拍打、用脑袋撞、用两个小乳牙咬……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从母体嘴里分一口。 可惜,陆见川一口都不分给它。 不仅不分,还利用摄入的能量加厚孕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任由它拳打脚踢。 处理欲望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欲望冷却。 但在污染的控制下,冷却速度比想象的要慢很多。胚胎把孕囊踢出各式各样的形状,一寸寸寻找裂缝,想制造提前诞生的机会,并将浓烈的负面情绪加倍反馈给母体,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母体激怒。 羊水终于沸腾起来了。 地面被孕囊烫得温度上升,陆见川挪了一下,换了个更凉快的位置,又卷来一个特管品,粗鲁地塞进口器里。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陆见川的腹部又热又痛,脑花不可避免的被影响,脑髓即将被煮成浆糊。 力量不受控制四溢,虽然隔着极厚的防辐射墙壁,房间附近的警报都开始滴滴大响,强大的神力几乎让空气凝结成冰…… 异研所不得不将整层清空,让非必要人员全部回家,只剩下最核心的成员留在所里,紧张地监控水母的动静。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异研所最外层的墙壁发出危险的嘎吱嘎吱声。 李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外面的海洋,发现以陆见川为圆心,方圆十几里的海水都被冻成了冰。 就算是常年和特管品打交道的异研所成员,也无法避免地开始恐慌。负责监控的同事抓住李旋的手臂,害怕道:“旋哥,我们安排全员撤离吧?万一……万一墙壁塌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埋在海底喂鱼了!” 李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自从负责陆见川以来,他的压力指数直线上升,已经逐渐出现秃顶的症状。 尼古丁钻进肺里,努力缓和紧张情绪。李旋拍拍同事,看着玻璃外的冰,双目放空,安慰同事的同时也是自我安慰,碎碎念道:“别怕,方医生还在医务室呢,‘水母’先生不会让这里坍塌的。” 虽说如此,他心里也没底,压力山大地站在墙壁边,抽光了三包烟,听着嘎吱嘎吱的结冰声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两夜间,异研所的所有人都凝神屏息、轻手轻脚,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感觉脑袋已经别在了裤腰带上,随时会人头落地。 直到医务室里的方行舟退了烧,外面的海水才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沸腾的力量进入消退阶段。 李旋掐灭最后一根烟,长长吐了一口气…… …… 房间里。 陆见川已经筋疲力竭,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本以为这么点大的胚胎闹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却没想自己完全低估 了它的倔强程度。 它硬是从白天闹到晚上,再从晚上闹到白天,把孕囊内壁啃得破破烂烂,触手抽筋了还不肯停下,牛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 要不是陆见川一直靠摄入特管品补充能量,或许他这个时候已经早产,正满大街追着变异的怪物胚胎跑。 想老婆了……他难受地翻了个身,感觉到胚胎终于将寄生虫彻底消化,通过发泄的方式排出了绝大部分污染,缓缓安静下来,将自己用力蜷缩成一个球。 慢慢的,胚胎身体外裹上了淡淡的、透明的膜…… 陆见川疲惫得无法起身,把脑花凑到孕囊前面,几十双眼睛同时眨了眨,新奇地盯着膜看了片刻。 ——是蛋膜。 陆见川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确认胚胎正处于健康的状态,随后用十八条触手卷住自己,和孩子一起昏迷了过去。 …… 再醒来时,海水已经完全融化,警报声也停了下来,异研所久违地陷入安静。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言芯从外面小心翼翼探进来半个头,谨慎打量“水母”,片刻后轻声开口:“陆先生,你还好么?” 孕囊终于降了温。 但它仍然比之前大上许多,像一个灌满了水的瑜伽球。陆见川艰难地拖着肚子立起,再次看向胚胎,发现它仍然在昏睡,唯一的变化是身上的膜更厚了,将它严严实实地裹着。 谢天谢地。 他缓慢蠕动到门口,疲惫地靠在门框上:“我还好……在吞噬了虫子之后,它看起来进入了第二发育阶段。真是可喜可贺。” 言芯眼睛一亮,目光落在有规律收缩的孕囊上,从里面隐隐辨认出了半透明的蛋的形状。 他瞳孔收缩,嘴唇轻轻张开,连连吸气,激动得仿佛快要无法呼吸。 言芯按着激烈跳动的胸口,衷祝贺道:“恭喜!后半程孕期或许就轻松一些,进入蛋壳之后,祂应该会安静许多。” “是吗,”陆见川呵呵笑了一声,触手又拖来一个特管品,用口器咬爆,汁水溅在了言芯的鞋上,“这层膜已经快把我吸干,我现在饿得想死。” 言芯语速飞快:“陆先生,这是正常现象,我们研究认为,后半程是祂真正被赋予神格的阶段,所以对能量的需求肯定会成倍增长。而且,在祂与寄生虫战斗的时候,我们捕捉到了祂的神力波动,非常……纯粹、浓郁、不可亵渎……”说到这里,言芯深深吸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说明祂前半程发育得很好,已经拥有了神格的雏形,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祂的最终模样,一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陆见川把特管品塞进口器,然后用滴着血的触手拍了拍言芯,提醒道:“我刚才吃完了你们准备的最后一个特管品,你说这些是我整个孕期的食物?” 言芯眨眨眼。 他呆了几秒,狂热的情绪逐渐冷却,睁大眼看向与房间相连的仓库。 他们准备了四个C级,十个D级,二十个E 级特管品,层层叠放,堆满了整个仓库,现在里面却空空如也,连架子都没有剩下。 吃……完了? ?独行醉虾的作品《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怎么会? 能量消耗竟然大到这个程度? 言芯倒抽一口凉气,当即转身往研究室走,边走边喃喃道:“我得重新更新数据,看看仓库里还有多少无害化过的特管品……” 一条触手飞快卷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房间门口。 脑花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靠近言芯,把他吓得一个激灵。他迅速回过神来,喉结滚动:“您不要误会,我只是现在去准备新的食物,请不要吃我!” 陆见川用声带拍了拍他的肩,问:“我从来不吃人类,言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 言芯紧张道:“方医生已经退烧,各项检查都正常,我想应该很快会醒。你想见他吗?他在上面一层,我可以带你去。” 陆见川看着他没说话。 片刻,脑花以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和自己的孕囊对视。 吞噬完虫子之后,孕囊已经膨胀到瑜伽球大小。这么大的孕囊……显然塞不进人类脆弱又狭窄的腹腔里,除非他把自己变成十米高的丑陋巨人。 至少在蛋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祂没可能再恢复正常的人类形态。 陆见川意识到这个事实,如同被晴天的惊雷劈中,怔怔立了许久,接着,整个脑花耷拉下来,声带有气无力地震动,跟言芯道:“照顾好我老婆……” 随后,祂用触手卷起门,嘭地一声,郁闷地把自己关了起来。! 第 65 章 本体 方行舟醒来时,四周围了很多双眼睛,正眼也不眨地紧张盯着他。 他一睁眼,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最前面的言芯大松一口气,替他拔掉手上的预留针,道:“太好了,方医生,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行舟的目光滑过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发现自己躺在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像医院的ICU病房。 记忆混乱得厉害,他尝试起身,可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头也阵阵犯晕。言芯伸手去扶他,问:“是想坐起来?要不要喝点水?” 方行舟发出一个肯定的音,嗓子干得发哑,在言芯的帮助下勉强靠上床头。 有人递过来温水,带着淡淡的酸味,似乎加了维生素在里面。方行舟喝掉大半杯,努力压住心里的恶心,试图从乱成麻的记忆里找到线头。 言芯弯下腰来,把两根手指伸到他面前:“这是几?” 方行舟肯定道:“二。我脑震荡了吗?” 言芯:“比脑震荡要严重一点。行舟,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方行舟思索片刻。 他只记得自己深夜接到会诊电话,急急赶到医院,遇到了情况非常诡异的患者,然后……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言芯见他皱眉,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来帮你梳理一下。你被发狂的患者咬破了动脉,让自己的研究生打电话给陆先生,接着经历了一场特殊的手术,虽然身体情况稳下来了,却不幸被寄生虫寄生。” 在言芯耐心的引导下,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头绪,记忆开始飞快复原。 乱成麻的大脑首先想起来的,竟然是化身成“水母”的那一长段幻梦。 方行舟沉默许久,手掌在被子下握成拳,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昏迷了整整两天。 他开口:“虫子取出来了?” 言芯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是的,手术非常成功。” “陆见川呢?” 言芯面不改色:“他把虫子吃掉之后还处于消化状态,正在其他房间静养。” 这句话里明显有太多破绽。 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方行舟眼也不眨地看着言芯,后者心虚地将视线移开,转移话题道:“行舟,你再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帮你调药。” 说着,他转身想逃,却被方行舟握着手臂不放。 “陆见川在哪里?”他问。 言芯:“这个,咳,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是太低了,言芯自己都说得没什么底气,方行舟自然也不信。两人对峙片刻,方行舟没有为难他,只道:“言医生,等会我能在异研所里转转吗?” 肯定不能。 不过……言芯并不清楚陆见川二十年前的过往,也不理解水母到底在试图隐瞒什么。在他看来,方医生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迟早要接受真相。 所以,他并不介意方行舟在所安全区域里晃荡,最好晃着晃着“一不小心”到了某个紧闭的房间里,再“一不小心”看到怀着宝宝的水母先生。 这样就不用他辛辛苦苦替陆见川打掩护,毕竟怪物家属的气场实在是太冷了! 言芯露出和蔼的微笑,亲切地握住方行舟的手,道:“当然,你是我们的贵客,欢迎你在安全的区域内参观,但要等到你的病情再稳定一下。” 方行舟点点头,把手松开:“谢谢。” 言芯逃也似地离开病房,剩下几位陌生的医护人员照看他。方行舟靠着床头坐了一会,打开手机,看到陆见川的定位和自己的位置重叠在一起。 是楼上,还是楼下? 他看了一会,干脆直接拨了电话给陆见川。 本以为不会接通,没想到那头很快就把电话接了起来。陆见川的声音听上去很别扭,像是第一次学习人类语言的怪物。 “舟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能不能吃得下东西?” 方行舟:“你在哪?” 陆见川故作镇定地笑了起来,道:“我在帮李警官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就回去看你。” “……”方行舟叹气,“你跟言芯都不对一下口供的吗?” 陆见川一顿,声音明显慌张了起来:“啊?什、什么口供?” 方行舟沉默两秒,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直到前几天被虫子寄生,才隐隐猜到一点,但仍然不是很确定。” 陆见川:“……” “老婆,”他努力笑了笑,“你刚刚醒过来,是不是记忆出现了什么问题?” 方行舟没说话,许久后温声道:“或许是吧,好好休息,我也要再睡一下。” 陆见川松了一口气:“嗯!我会尽快回来,不要想哪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太劳神。” 方行舟挂断电话。 他喝了半碗粥,感觉身体状况在逐渐恢复,找借口离开了病房。 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异研所的研究区域,旁边连续几个房间都是实验室,偶尔有身穿奇怪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工作人员从他身边经过,也只是看他一眼,并没有阻止他在附近乱晃。 方行舟走到走廊尽头,光明正大摁了电梯,然后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摄像头。 ……正对上李旋投向监控屏幕的视线。 李旋愣了一下,看着方行舟走到电梯里,却没有立刻摁层数,而是又一次望向摄像头,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李旋:“……” 方行舟是编外人员,按照规定,当然不能在异研所里面乱逛。不过……陆见川属于编内。 作为编内重要成员的家属,嗯,探亲还是允许的。 李旋果断地替他摁亮最底的楼层,以免他一层一层找下去,不小心闯进危险区域。 方行舟对着摄像头露出笑意,打开手机,看到他和陆见川之间 的距离随着电梯的下降而越来越近,等电梯“叮”地一声停稳时,他们之间已经只隔了十几米。 电梯平稳地划开。 外面只有一条光秃秃的走廊,四面墙上装满了软红外线摄像头,方行舟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浓郁到甚至有些发腻。 呼吸在香味中收紧,他的目光落在巨大无比的金属门上,确认幽香是从门缝里渗出来的。 方行舟抬起脚,安静地朝着门走过去,听着极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心跳莫名越来越快。 寄生带来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的大脑时不时陷入混乱。恍惚间,他似乎又进入了那个没头没尾的幻梦里,化身成“水母”,被人从水坑里小心捧起。 他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分不清是来自记忆还是来自现实,悠远神秘,搅动人与神的两条平行线,将它们紧密地缠绕到一起。 方行舟在门口停下脚步。 四周过分安静,他深深吸气,太阳穴隐隐作痛,属于人类的直觉一直在疯狂报警,提醒他里面藏着极度危险的什么东西,哪怕只是打开门看上一眼,也足够让他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但不属于人类的那部分直觉,在急切地渴望着将这扇门打开,去确认怀孕的爱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是否平安,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 方行舟把手放在开关上。 这扇门要经过指纹和瞳纹的双重确认才能打开,一识别到方行舟的指纹,指示灯很快亮起了红色,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房间里面,正低落无比的怪物被警报声惊动,立刻盘旋起来,几十双眼睛同时看向大门,脑花轻轻颤动,然后精准地从空气中辨别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十八条触手当场卷成了麻花,声带疯狂震动,发出阵阵无声的尖叫。 为什么舟舟会找到这里来?! 怪物嗖地一声冲到门边,将整个脑花贴在厚厚的防辐射门上,隔着门和方行舟短暂对视。 完了。脑花开始慌张地四处转动,扫过整个空旷的房间,却连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 怎么办? 如果舟舟打开这扇门……那就再次修改他的记忆?或者短暂控制他的大脑,让他产生错误的视觉反射? 不行!祂又迅速将这两个想法否认掉。舟舟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免疫现象,又刚刚被寄生过,如果再强行控制他的意识,可能会对大脑产生不可估量的伤害。 声带已经绷到了极致,脑花嘭嘭地撞了两下墙,触手在地板不停蠕动,从一头蹿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蹿回来,最后停在与仓库相连的窗户上。 祂直接把脑花整个塞进去,想逃去隔壁空无一人的仓库,可刚爬到一半,巨大的孕囊竟然卡在了窗户与仓库之间,刚刚生成蛋膜的小家伙发出不满的尖叫。 陆见川:“……” 祂仍然不想放弃,以这个诡异的姿势被卡了十几秒,努力想把孕囊挤过去,直到蛋在里面蹦起来,愤怒地撞 向上方的脑花。 陆见川只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要被撞出来了。 几十双眼睛同时睁到极致,祂呆立片刻,只好痛苦地放弃尝试,滑回房间,重新蠕动到门边,期盼着外面的人因为打不开门而放弃,最好是马上从这里离开。 可惜的是,一靠近大门,他便敏锐地听到了方行舟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给谁打电话。 “把门打开,”方行舟说,“不管是医院还是监狱,任何时候都应该有权探望自己的伴侣。” 陆见川十八条触手同时开始发抖,飞速卷来手机,想要打给李旋,告诉他千万别开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陆见川全身紧绷,只能死死盯着金属大门,绝望地默念着不要开、不要开、不要开—— 然后……祂眼睁睁看到指示灯滴的一声变绿,大门缓慢朝两边移动,和方行舟之间最后的屏障正逐渐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祂辛辛苦苦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 陆见川从地板的反射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张牙舞爪,惊悚丑陋,像低成本恐怖片里合成的怪物,往往是作为最终反派,被抛弃,被厌恶,甚至被杀害,用生命衬托人类英雄的伟大。 而随着门的滑移,这道影子的旁边出现了一道新的影子,因为灯光角度的原因拖得很长,与祂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叠到一起。 陆见川感到自己正逐渐在恐惧中失去控制。 哪怕祂在这二十年里做过再多的心理准备,哪怕祂深知,等到孩子出生,总有一天祂的爱人会知道真相。 但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祂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恐惧,害怕在方行舟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丑陋的倒影。 祂几乎是本能地扭曲起时空,调动虚脱的力量,试图在这里制造一个足以遮挡自己的幻影—— “陆见川!” 方行舟的声音急促又严厉,像一声惊雷,将祂瞬间钉在原地。 祂僵硬无比,下意识用触手挡住脑花和孕囊,几十双眼睛缓慢地移动,透过触手缝隙,在无尽的惊恐之中看向走进房间的爱人。 方行舟浑身发抖,血液从眼角不停流下,却仍然执着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怪物,蹒跚着朝陆见川靠近。 “让我再看看,”他呼吸急促,语调不稳,“陆见川,让我再看一眼。” “我的瞳孔好像破碎了,什么都看不到,你能帮我修复的对吗?眼睛太痛了。” “别怕,小鹿,站在那里不要动。” 方行舟凭借那股幽香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向怪物的方向。他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刻在基因深处的恐惧本能被激发到极致,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从这里逃离,但他仍然坚定不移地朝怪物靠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向前,直到听到了一道急促的呼吸声,就在他的头顶。 随后,冰凉粘腻的触手滑上他的脸颊,将血流不止的眼睛遮住。 口器里分泌出黏液,糊在受伤的眼睛上,黏液中似乎有许多活的小虫子,钻进伤口处,修补缝合的同时对他的眼部进行改造,将他的眼球改造成介于人类与兽类之间。 半分钟后,疼痛感消失,触手也从他脸上离开。方行舟用手擦掉剩余的黏液,急切地重新睁眼,抬起头,看向用触手将本体严严实实捂住的怪物。 一条声带垂落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阵诡异的抽搐,似乎在哭泣。 密密麻麻的触手缝隙里,有数不清的猩红眼睛正注视着他,里面盛满了半透明的液体。 方行舟仍然控制不住发抖,却郑重地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握住其中一根触手,将它缓缓拉下来。 “很可爱,”他哑声道,“不要遮,再让我看看。”! 第 66 章 秘密 被拉开的触手下意识往回缩,但方行舟握得非常紧,不允许祂遮掩自己,甚至把触手尖塞进嘴里,非常用力地咬了一口。 怪物轻轻颤动。 少了一条触手,祂密不透风的防线出现了裂痕,裸露出来的眼睛们大睁着,有的往左,有的往右,只为了躲避方行舟的视线。 方行舟又伸出另一只手,把旁边的触手也拽到了手心。 触手凉而湿润,口器里还在不停往外渗液体,摸起来粘腻又悲伤。方行舟靠得更近,瞳孔收缩,目光缓慢移动,一寸寸打量半透明黏膜、以及黏膜下被包裹的沟壑纵横的粉色脑花。 他的头皮阵阵发麻,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像是有电流在乱蹿。 急促的呼吸喷在脑花上,方行舟的鼻尖几乎快碰到它了,从它身上闻到了浓郁得让人窒息的幽香,让他眼前阵阵眩晕。 ——看到本体的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眼前的庞大又诡谲的怪物,就是他丢失了二十年的“水母”。 细小的水母须已经长成了粗壮可怖的触手,白色的水母盖和二十年前一样,不过是因为脑花变得过大,把半透明的黏膜完全撑开,乍看起来和“水母”这种生物脱离了关系。 但仅仅只是透过缝隙看上一眼,方行舟便可以无比笃定: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的心脏收缩,眼睛也跟着变红,目光复杂地凝视眼前的怪物,许久后用额头抵住脑花,在不停眨动的无瞳之眼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陆见川感觉到头部有了湿意。 祂微微一怔,下意识用触手卷紧爱人,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可又怕他流泪是因为自己的过分丑陋,所以惴惴不安,一下也不敢动,像捧着一团随时可能化掉的冰。 声带艰难震动,断断续续,发出诡异的声响。 “对不起……”声带尾端紧张地蹭着方行舟的脸,“对不起,老婆。我没想过骗你,但是……” 方行舟再次亲吻脑花,这回并不是一触即分,而是久久地将嘴唇贴在上面,甚至伸出舌头来,沿着沟壑慢慢地舔。 怪物在这个亲吻里一点一点僵住。 祂手足无措,任由爱人品尝自己,从他身上闻到了欲望的气息,下意识小声问:“你想要吃我吗?” 方行舟“嗯”了一声,给出肯定的回答。 “把你咬碎了吃进肚子里,用人类的胃消化吸收,最后和我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他用温和的声音说着恐怖故事,“这样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了?” 陆见川已经顾不上掩藏自己,慌乱地把其他触手也拿下来,将方行舟紧紧缠住,脑花急急凑近,几十双眼睛同时开始眨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行舟,你吃掉我吧,从比较好咬的脑花开始,吃完脑花再吃触手。孕囊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营养,就算没有了母体,异研所也能把孩子喂养到生产的那天……” 方行舟抓住祂的声带,阻止祂继续震动 下去,然后拨开眼前的触手,用湿润的眼睛再次看向陆见川,重新从头开始打量他的完整本体。 陆见川被他的目光烫到,不由自主地扭动起头部。 “我很抱歉……舟舟,”他因为自己的丑陋而难过无比,“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些,但是我现在无法操控本体。” “不,”方行舟声音听起来很湿润,“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眼睛们瞬间聚拢,同时盯住爱人。 “比以前长大很多,看样子再也没法放进鱼缸里了,”他望着祂,“脑花是粉色的,很可爱,这么多双眼睛,可以从任何角度观察四周吗?” 声带呆呆地垂在空中,似乎忘记了说话的能力,呐呐胡言乱语:“啊……嗯……是的,是粉色的吗?” “嗯,很漂亮的粉色。”方行舟伸出手,手掌贴上柔软的黏膜,微微用力,隔着黏膜抚摸里面手感微硬的髓质,眼睛们纷纷避开他的手掌,为他腾出抚摸的空间,而被摸到的地方迅速由粉转红,微微发烫,像是在脸红。 “比二十年前还要可爱,”方行舟评价,“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看起来发育得很好。” 陆见川难以置信,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类,死死盯住他的脸。 方行舟像是喝醉了,表情沉迷,耳朵和脸颊都是红的,浑身上下散发出明显的兴奋气息,闻起来比蜂蜜还要甜。 不是伪装。 不是恭维。 老婆在认真地夸赞祂丑陋的大脑。 脑花忍不住整个爆红,笨拙地发出声音:“我……回了海洋,每天吃很多很多鱼,直到进入成年期,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然后才敢悄悄爬回岸上。” 方行舟亲吻离他最近的那只眼睛。 “我以为你只能靠人类的血液生存,”他道,“一度觉得你离开之后会迅速死亡,所以有段时间整天整天地哭,一闭眼就是你躺在下水道里被饿死的模样。” 这句话让无瞳之眼里迅速聚起液体,雾蒙蒙地望着方行舟。 “我晚上偷偷喝你的血液……”祂痛苦地开口,“老婆,你都知道。” 方行舟将脸颊也贴了上去。 “嗯,我一直都知道,甚至会故意把手腕露出来。”他说,“不必因此感到难过,我是自愿的。” 巨大的怪物在颤抖。 方行舟靠着脑花,许久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情绪稍缓,才开始确认父子俩的状况。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触手,挤到最里面,看向跳动的孕囊。 比起昏迷前,孕囊起码长大了两倍,孕囊壁被撑得半透明,里面隐隐浮现出一个圆圆的什么东西,在营养液的掩盖下看不真切。 或许是察觉到父亲的靠近,蛋竟然也跟着胆怯起来,又往孕囊深处藏了藏。 方行舟轻轻抚摸瑜伽球般的孕肚,认真看了好一会。 一根触手也跟着探进来,蹭了蹭孕囊,然后有些害羞地卷住方行舟的手。 “长大了,”方行舟呢喃道,“宝宝好圆。” 脑花俯下来,贴上爱人的脸。 方行舟握紧触手,问:“寄生虫最后是怎么取出来的,你们有没有受伤?” 陆见川道:“我把虫子引到腹部,宝宝把它咬碎了吃掉。” 方行舟一愣。 他皱起眉,偏头看向脑花,和上面猩红的眼睛对视。 “你把虫子引到肚子里?” 怪物眨了眨眼。 “啊,这个,唔,”声带慌乱起来,“我有好好盯着,如果它打不过虫子,我就会……” 祂在这里紧急刹住车,又陷入了沉默。 “就会怎么?”方行舟问。 陆见川:“……就,把宝宝剖出来,杀掉虫子,再将它缝进去。老婆,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手术,绝对不会伤害到胎儿L的,你说是吧?” 方行舟:“……” 如果胚胎没能赢得这场战斗,或许现在他已经看不到这个圆圆的孕肚。 他叹了口气,拍拍孕囊,跟躲起来的蛋温声道:“还好么?让我看看。” 沉默。 方行舟耐心地等待了许久,终于,里面的蛋小心翼翼地滚过来,隔着孕囊,亲昵地蹭了一下父亲的掌心,然后从蛋膜上浮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盯住他的神色。 方行舟露出笑容。 “乖。”他说。 蛋的眼睛缓慢睁大,像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变得开心无比,在孕囊里来回翻滚,连连蹭了好几下,发出轻而奇异的叫声,听起来类似于刚刚破壳的小鸡。 陆见川的触手将爱人卷住,脑花贴着他的脑袋,和他一起充满慈爱地看向他们共同孕育的蛋。 只有在这种时候,祂才会对折腾的小家伙产生一点动物该有的母爱。 方行舟握紧触手:“你现在无法变回人形,是因为孕囊太大了?” 脑花上下点动:“是的,它刚刚进入新的发育阶段,需要稳定一段时间才能控制大小。我想大概需要至少一个月。” 方行舟勾着嘴角:“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面,你都只能保持本体形态。” 陆见川:“……会不会很丑?” “不丑,和二十年前一样可爱,像大号的水母,”方行舟道,“如果今天我没有主动找过来,你是不是准备消失一整个月,然后用各种理由搪塞?” 陆见川触手蜷缩,脑花微垂着没说话,默认了这个说法。 方行舟转头和祂对视。 “为什么迟迟不肯给我看本体?”方行舟开口,“你明知道我从未放弃寻找‘水母’。” 眼睛们移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片刻,见方行舟固执地在等一个答案,声带终于沉沉开口:“我害怕从你眼睛里看到厌恶,怕得要命,老婆。” “二十年前,我不知道血液对人类有多重要,一不小心吸得太多,让你重病不起……妈妈怀疑你得了吸血虫病 ,用极为厌恶的声音说要把虫子找到,用打火机烧成灰烬。我在床头听着,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丑陋可憎,贪得无厌,比吸血虫还不如。” “我害怕你知道真相,更害怕你的眼睛里浮起妈妈提起吸血虫时的厌恶,我和孩子都会在那样的眼神里被慢慢杀死,因为它是以你的爱作为媒介被种下的种子。” 方行舟:“……妈妈?” “嗯,我们的妈妈,”陆见川道,“你不记得了吗?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整日在你床头流泪。” 方行舟这才反应过来,陆见川说的是他的妈妈。 他笑了笑,亲吻悲伤的脑花,道:“我从没有怪过你,你只是一只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水母。妈妈也不会怪你,再过一段时间,等你能够恢复人形了,我带你去见她,好吗?” 这句话让陆见川所有的沟壑都挤到了一起,仿佛正在另一个维度尖叫。 “见妈妈,”声带阵阵紧缩,兴奋又不敢置信,“真的可以?” 方行舟:“当然。” “是以‘水母’的身份?还是……” 方行舟道:“以二十年前的水母,以我的未婚夫,以未来孩子的父亲。” 几十双眼睛怔怔地注视着他,似乎连眨都不舍得眨。 方行舟又道:“我早该带你去,只是她这些年一直在寺庙休养,不愿牵扯太多俗事。” 眼睛再次变得雾蒙蒙的,水汽氤氲,仿佛正陷在一个难以相信的梦境里。方行舟擦干净最近的那只眼睛,继续问:“后来呢?从我身边离开之后,你怎么考上的大学?是异研所帮忙?” 声带嗡嗡地开口:“是的,我成年之后迫不及待回到你身边,悄悄跟踪了你很长时间,后来被异研所发现……和他们发生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冲突,最后不打不相识地变成了合作关系,他们教我人类的知识,我帮他们处理一些棘手的麻烦。” 方行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脑花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将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温顺地向爱人敞开。 …… 直到外面传来小心地敲门声。 言芯戴着眼镜,从门后探出头,看到人与怪物亲吻的诡异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笑容有些僵硬,道:“打扰一下,方医生,我们的CT机准备好了,请跟我回医疗区做CT检查。” 触手立刻将爱人依依不舍地团团围绕。 陆见川终于敢有恃无恐,道:“我跟你们一起。” 言芯微笑:“陆先生,您不是要把自己单独关起来好好冷静一下吗?” 陆见川一顿。 明明他现在只是一个脑花,但那些沟壑竟然可以移动,让人硬生生从脑花上看出了神采飞扬的表情。 “我冷静完了,”陆见川说,“现在情绪非常镇定,舟舟,你觉得呢?” 方行舟向来纵容,握着触手道:“让他一起吧,言医生。” 言芯自然不会拒绝A+特管品无关紧要的小要求。 他拿起对讲机,通知研究层所有工作人员戴好防护镜,并告诉他们“水母”先生即将前来视察,然后不出所料在耳机里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兴奋尖叫。 他关闭讲机,笑道:“当然可以,请。” 触手向前蠕动,和地板摩擦出叽咕叽咕的诡异声音。方行舟和怪物爱人亲昵并肩,道:“如果检查没问题,我可以和小鹿回家了吗?” 言芯一怔。 他看了一眼恐怖无比的脑花,震惊道:“你准备把这样的陆先生带回家?” “嗯,我知道怎么饲养祂们。”方行舟道,“宝宝在这里会紧张,回到家里或许感觉好些。” 言芯缓慢张开嘴。 “可是……” 脑花的几十双眼睛同时盯住言芯。 言芯感受到周身的空气骤然收紧,全身汗毛倒起,默默闭上嘴,沉重地朝方行舟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的。” 希望香杏街的邻居们能度过愉快的一个月……! 第 67 章 洗澡 方行舟做检查的时候,陆见川就趴在窗户外面,被灯光投出恐怖的剪影。 所有研究员都跑到走廊里,和陆见川保持十几米的距离,戴着防护眼镜,兴奋地交头接耳,更有大胆的往前几步,在恐惧中小心地问能否摸一下祂的触手。 陆见川飞快把触手缩到脑花后面,严肃地告诉他:“不可以摸,我已经结婚了。” 研究员被震动的声带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撞到盆栽。 很快,方行舟检查完毕,言芯从房间里走出来,驱散人群,把CT报告递给门口的家属。 陆见川用触手卷起报告,对着灯仔细研究上面的图像。 言芯道:“从人类仪器的检查结果来看,行舟现在一切正常。但大脑是一个很复杂的器官,不排除后续会有后遗症的可能,需要麻烦你随时观察。” 陆见川认真点头:“好。” 方行舟换好衣服,跟着言芯离开房间:“言医生,我想再去看看那位被寄生的患者。” 言芯走在前面带路,道:“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整晚大吵大闹,喊着有东西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我们安排了专业的创伤修复师,可能要对他进行长达数月的康复治疗。” 说到这里,他复杂地看了方行舟一眼。 “如果不是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他道,“我一定会申请特殊管控,好好研究一下你到底是什么物种。” 方行舟有些疑惑:“嗯?” 言芯微笑:“没什么,只是我的胡言乱语。” 患者和他的家属都住在管控更严格的研究区,无法外出,被24小时严格监控,要签订了保密协议后才能离开。 方行舟停留在病房外面,没有进去,只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咬破他动脉的患者。 这位倒霉的中年男性在短短几天内瘦脱了相,手上挂着点滴,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嘴里不停碎碎念着什么。 言芯道:“这是典型的经历了神秘事件后的创伤症,我们有很多处理经验,你放心。” 方行舟皱眉,对当时没能诊断出来的病症极为在意:“所以他一开始确实没有精神疾病,是寄生物脱离之后才患上的?” 言芯听出了方行舟语气中的疑虑,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的,方医生。你要知道,正常人类是很容易被特管品吓疯的,”他道,“哪怕是没有实际危害的E级特管品,也会给人类带来极大的精神冲击。” 方行舟想起那些眼球,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下次遇到类似症状的患者,我们会更及时地通知异研所。这件事真的很感谢你们,给异研所添了很多麻烦。” 言芯每次听到如此礼貌的言论,都会感动无比,紧紧握住方行舟的手,感慨道:“谢谢,每次和你说话,我都会感到我自己仍然是一个人类。” 方行舟:“……辛苦了。” 陆见川卷走爱人的手,缓 慢蠕动自己,用声带迫不及待催促:我们回家。 言芯:陆先生的食物后续会送到香杏街,祝你们度过愉快的蜜月时间。” 方行舟再次道谢,没有打扰里面的患者,安静从管控区离开。 经过病房门口时,孕囊忽然动了一下。 小怪物从蛋膜上浮起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患者家属,从他身上看到了千丝万缕的因果。 ……下海前,他和父亲因为相亲的事发生激烈争吵,导致他的父亲身上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负面情绪,吸引了隐藏在近海的寄生虫…… ……被寄生后的第一次发狂,他因为害怕,没有帮助母亲一起将父亲捆住,导致患者从一楼摔下,不得不送往医院抢救…… ……抢救结束后,他因为心存内疚,不遵守医嘱,将束缚带解开,导致患者再次发狂,咬了爸爸的动脉…… 孕囊中又荧光蓝一闪而过。 陆见川敏锐地捕捉到了神力的波动,极为隐秘,像看不见的虫子,钻进房间里患者家属的身上。 祂动了动脑花,辨认出那是一连串的噩梦。 陆见川用沟壑勾起笑意,感知到胚胎的愤怒,没有阻止它的小动作,任由它动用逐渐熟练的力量,给某些讨厌的人类一些无伤大雅的惩罚。 …… 方行舟开着异研所的车回家。 李旋给他安排了一辆七座大吉普,给前后所有玻璃都贴上了无法窥探的单向防窥膜,但即使如此,陆见川也只能非常勉强地把自己塞进去,十八条触手憋屈地挤在后备箱。 方行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姿势怪异的爱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婆,要不要我来开车?”祂被挤压的声带艰难发出殷切的声音,“你还头痛吗?开车会不会太累?” 方行舟道:“坐好,给宝宝系上安全带。” 陆见川缓慢挪动,触手被挤压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其中一条勾住安全带,系在自己圆鼓鼓的孕囊上。 “我系好了,老婆,我们快回家。”陆见川急切地把声带卷在方行舟脖子上,像一条吓人的围巾,“宝宝也等不及了,它似乎不是很喜欢待在异研所,大概海洋里湿气太重。” 方行舟愣了一下:“湿气?你从哪里学到的词?” “陆妈妈转发到家人群里的链接这么说的,”声带在脖子上嗡嗡响,“是不是这样?” 方行舟:“可你是一只生活在海里的大水母,怎么会怕湿气?” 陆见川似乎被问住了,用祂巨大的脑花思索了一会,等车开车异研所的隧道,才终于想到答案:“因为宝宝身上流着你的血!它是个可爱的人类小婴儿。” 嗯,一个看起来会卵生的人类婴儿。 方行舟弯起眼睛,侧过头来蹭了蹭脑花,道:“你说得对。” 陆见川眼也不眨地看着爱人,高兴得全身泛粉,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方行舟如此轻易地接受了他的本体,甚至原谅了他曾 经带来的伤害和糟糕的始乱终弃。 看着看着,他的触手又变得湿答答的了,汹涌的爱意冲击着他的大脑,像暴风雨中的呼啸而来的海浪。 声带开口:“老婆,我好爱你……” 方行舟专心开车,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声带柔软的尾端:“我知道。” 陆见川把半个脑花都挤进副驾,紧紧贴着爱人的侧脸,沟壑摩擦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在用看不见的舌头舔爱人的侧脸。而如果有人不幸朝车厢里看过来,便会看到一个骇人的庞大怪物对清瘦的年轻男性垂涎,似乎随时要将他吞进肚子里,或许会吓得当场精神失常。 好在他们回家的时间是后半夜,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和车辆,整个香杏街正陷在美梦里。 方行舟低调地把车开进车库,打开全部车门。被挤了一路的触手立刻涌出车外,卷起方行舟往家里爬。 几天没回来,家里落了不少灰尘。 方行舟身上又是血腥味又是消毒水味,一进门就把外套脱进脏衣篓里。怪物十八条触手同时拿起吸尘器、拖把、抹布、擦窗机、脏衣篓、垃圾袋……然后用几十双眼睛殷勤地看着方行舟,道:“宝贝,你先去洗澡。” 方行舟确实受不了一身味道,点点头,先去了浴室。 陆见川终于无所顾忌,触手挥舞成残影。 吸尘器吸干净灰尘,拖把紧随其后将地面擦得蹭亮,其他触手在同一时间清洁全屋玻璃、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清洗、擦拭家具上的落灰、清理厨房…… 十八条触手似乎各有意识,进行得高效快速、井井有条,不到五分钟便让家里焕然一新。 陆见川放好所有清洁工具,然后爬到浴室门口,脑花贴到门上,看向里面洗澡的人。 声带礼貌地敲了敲门。 “舟舟,我把你的衣服洗了,”他跃跃欲试地说,“你想穿哪件居家服?丝绸的那件可以吗?我拿给你。” 里面的水流应声而停。 陆见川屏息等待片刻,看到浴室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探出,皮肤湿漉漉的,握住了陆见川不停蠕动的触手,是拥有交接腕的那根。 陆见川轻轻一颤。 五指收紧,把祂拉进浴室里。脑花由粉转红,无比丝滑地流进浴室,再“嘭”地一声将门飞快带上,触手蠕动,迫不及待卷住爱人还在滴水的脚腕。 “行舟……” 脑花急急靠近,渴望一个亲吻,却在最后的五厘米被方行舟的手掌抵住。 猩红的眼睛们疑地眨动,用滚烫的视线划过爱人泛着水光的细腻皮肤、略显消瘦的白皙肩头、淡到几乎看不到汗毛的修长双腿,以及……右手握着的刷子。 然后,祂看到方行舟镇定地把花洒拿下来,迎面把脑花浇了个透湿。 陆见川呆了半秒,下意识地甩动水花,把水全甩在了方行舟身上。方行舟微微皱眉,拍了拍脑花,道:“别动。” 怪物老老实实地在他面前立好。 方行舟拎起最近的那根触手,把它翻到腹部,一个接一个地点检口器,忍不住眉头越皱越紧:“在异研所是不是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口器里全是血沫,有些都凝固成了黑色。” 陆见川朝自己的触手看了一眼,皮肤马上就变红了。 祂的注意力一直在方行舟身上,没留意到自己触手上全是血、肉渣,以及刚刚打扫卫生不小心蹭到的灰尘。 祂用力嗅了嗅,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脏脏的味道,害怕弄脏方行舟,于是红着脑花想把触手缩回来:“我马上把自己洗干净。” 方行舟握着触手不放。 他把浴缸里放满温水,然后将脏兮兮的怪物牵到浴缸里,看着十八条触手有些局促地挤到一堆,快把水全部挤光。 他打量片刻,道:“坐着别动,等我一下。” 陆见川听话地蹲在浴缸里,看着方行舟短暂离开浴室,很快又拿了卷尺回来,站在浴缸面前,问:“最长的触手是哪根?” 十八根触手同时开始活跃,前赴后继往外面伸,都想成为“最长”,结果不出所料地溅了方行舟一头水,然后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触手们不甘地蠕动,在日光灯下看起来像恐怖的森林巨蟒。陆见川花了一点时间平息触手们的内讧,然后清点了一下长度,探出有交接腕的那根,微微低头:“这条应该是最长。” 方行舟量了一下触手的长度,然后依次量好孕囊和脑花的宽度,将数字记在手机里,道:“现在的浴缸和床都太小了,明天按你的尺寸买新的。” 几十双眼睛同时亮起,头部兴奋地收缩,嗡嗡道:“老婆,你对我真好。” 方行舟把花洒取下来:“自己拿好。” 触手乖乖把花洒拿好,对准脑花。 方行舟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到处湿漉漉的,把刷子上挤满沐浴露,从脑花最上面开始刷。 陆见川的头部极为敏感,刚一碰到便疯狂颤抖,颜色由粉变红再变蓝,像一只巨大的变色水母。 方行舟笑了,眉眼弯弯的:“忍住,我会刷快点。” 声带发出阵阵诡异的呻.吟,分不清是笑是哭:“痒……舟舟……痒……” 方行舟不为所动,飞快把一半脑花涂满泡沫,眼睛们纷纷跑到另一边,等老婆把这半边刷干净后再移动回去。 刷完脑花,已经过去了快一十分钟。 方行舟缓缓吐一口气,看着焕然一新的水母盖,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陆见川痒得奄奄一息,脑花不停起伏,交接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探出体外,肿胀不堪,紧紧贴着方行舟的小臂。 方行舟休息两分钟,随后将粉色的交接腕拎在手里,打量片刻。 他嘴角带着笑意,礼貌询问:“可以刷吗?”! 第 68 章 进补 交接腕嗖地缩回去,消失在触手里。 “不可以刷,”声带惊恐地说,“它会爆炸开,然后流得到处都是。” 方行舟“唔”了一声,又问:“炸掉之后,不是还会长出新的吗?这条和上次留在我肚子里的那条不太一样,似乎更粗了些。” 陆见川在爱人镇定的描述下逐渐绷紧,浑身的皮肤变成了煮熟的虾皮。 祂难受地蠕动,把浴室里弄得全是水,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白皙脖颈和清瘦锁骨,低低道:“因为这次我还没来得及做调整。” 方行舟洗干净刷子,往上面挤了牙膏:“调整?” “嗯……”陆见川越来越小声,“我会根据你的喜好调整形状。比如最开始会压缩得更小,等到你感觉好些,再悄悄变大。” 方行舟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大水母一眼,笑道:“人类形态时也会这样吗?” 陆见川声带扭动,用触手卷住方行舟的手腕,不停地来回蹭,让爱人身上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会,”他说,“会悄悄的。” 方行舟握住卷在手腕上的触手,把它翻过来,勾着嘴角评价道:“真可爱。” 触手被他夸得飘飘然,忍不住张开全部口器,迫不及待想要咬住爱人温软香滑的皮肤,用舌头细细品尝。 ——却正好方便了方行舟往口器里塞牙膏。 怪物尝到了橘子薄荷的苦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吞咽,被方行舟及时喝止:“别吞。” 陆见川听话地停住。 祂安分伸着触手,低下头来,看方行舟用沾了牙膏的刷子细致地给祂刷牙。 口器里的尖牙并非整齐排列,而是重重叠叠,像多层绞肉机,可以更高效地咬进猎物深处,清理起来却也更麻烦。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被养在床头,牙还没有长齐,但方行舟依然会每天为它清理身体,用人类的冲牙器冲洗它的每个口腔。 后来,陆见川从方行舟身边离开,独自回了海洋,再也没有如此细致地刷过牙,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硬质珊瑚上磨牙,或者分泌出高浓度酸液,将细菌和残渣一起腐蚀掉。 此时,祂眼也不眨,望着专心的爱人,像在看一场跨越整整二十年的美丽幻梦。 浴室里很快弥漫起甜腻的香味,哪怕祂现在没有五官、没有脸、也无从做出表情,却依然由内到外散发出快乐的气息,被涂满牙膏的口器甚至开始咕噜咕噜往外吐彩色的泡泡。 方行舟耐心十足,坐在小板凳上,将触手上的每个口器都刷得干干净净,然后指挥陆见川:“冲水”,怪物便会主动将花洒伸过来,冲掉里面泡沫。 十八条触手,有数不清的口器,和多到更加数不清的牙齿。 这是一件极为庞大的工作,但浴室里的两人谁也没有感到厌烦,方行舟一个接一个刷,刷的同时会顺带点检口腔状况,发现陆见川虽然不常刷牙,牙口却极好,从 第一个刷到第一百个,竟然从头到尾没发现龋齿的痕迹。 方行舟刷完最后一根触手,吻了吻最上方的口器,表扬道:“牙齿爱护得很好。” 陆见川庞大的身体从没有这样干净过。 他现在从里到外都香喷喷的,散发出好闻的沐浴露和牙膏的清香,仿佛又回到了被方行舟饲养的时候,等待着接下来爬进换完水的干净鱼缸,和小主人一起进入梦乡。 祂幸福得微微眯起眼睛,交接腕又一次不受控地探到外面,硬邦邦地一圈圈卷住方行舟的手臂。 方行舟结束了最麻烦的清洗工程,拨开触手,把里面的孕囊露出来。 声带期待地问:“要给宝宝也洗个澡吗?” 方行舟上下打量孕肚。 上面沾着许多未知的黑褐色痕迹,不知是干掉的血渍还是别的什么。方行舟把刷子收起来,换成柔软的沐浴球,一只手拿花洒,另一只手温柔地擦拭孕囊。 大小怪物高兴起来如出一辙。 小怪物也透过蛋膜,在营养液里咕噜咕噜吐泡泡,然后滚到孕囊边来,跟随父亲的动作移动,像是在和他撒娇。 擦拭完孕囊,这个漫长的澡终于洗到了尾声。 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毛巾,陆见川只能用力甩动自己,把水分都甩干净,然后用触手卷来毛巾和吹风,边擦边吹,烘干爱人的头发。 收拾完进卧室,天已经快亮了。 陆见川卷着又累又困的方行舟,爬到床上,把两米宽的木床压得嘎吱嘎吱作响。 “睡觉吗?”脑花贴近他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你看起来有些累,宝贝。” 方行舟将缠在他身上的交接腕拿下来,握在手里,感觉到里面的粘液几乎满得快溢出来了,摸上去很硌手。 他捏了捏。 脑花疯狂收缩,把沟壑挤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几十条触手同时蠕动,几乎要把床压塌。 方行舟翻过身来,靠在蠕动的触手之间,看着红透的脑花和红透的眼睛。 四条触手分别卷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探入宽松的丝绸裤腿,危险地反复摩挲散发着温热香气的人类皮肤。 方行舟几乎是被怪物盘踞在最中间,皮肤上带着长时间洗澡蒸出来的淡粉,清俊的脸庞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像一副暖色调的美丽油画。 “你之前睡在那里,”他指了指空荡荡的床头,声音轻轻的,“我总是喜欢留一盏小灯,因为灯光下的水母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格外漂亮,偶尔还会变幻颜色。” 陆见川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祂的交接腕仍然被握着,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爱人不停张合的粉色嘴唇,以及偶尔会露出一点的洁白牙齿。 “可能睡不下了,”祂心不在焉地附和,“或许会把床头柜压塌。” 方行舟笑,半合起眼睛,缓慢打量床上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怖怪物,毫不掩饰瞳孔里的沉醉,攥着交接腕的手指收紧一些, 问:“那个时候你就想把它塞进我肚子里了吗?” 陆见川一愣。 ?想看独行醉虾写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 68 章 进补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脑花飞快抵住方行舟的额头,害怕被老婆误解成变态,声带急急震动,解释道:“当然没有!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它,每天最大的心愿只是和你贴近一些,或者趁你睡着偷偷喝一点血液。” “嗯,”方行舟发出鼻音,“现在呢?” 陆见川:“现在……?” 祂支起头部,凝视爱人几秒。 没有了人类的嘴唇,亲吻这件事变得困难又抽象,但陆见川仍然被方行舟柔软的淡色嘴唇深深吸引,从意识深处生出强烈的渴望,想要靠近,触碰,占领,或者进攻。 祂忍不住将交接腕从他的手心抽离,爬上他的侧脸,在嘴角来回轻蹭,最后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牙齿,挤入湿润的口腔之中,用糟糕的行动回答了方行舟的问题。 做这个动作时,祂明显在紧张,不确定爱人会不会因此觉得冒犯,死死盯着方行舟的神色,雀跃又谨慎,兴奋得整个水母盖都泛起了漂亮的荧光蓝。 随后,祂在方行舟眼里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嘴唇张得更大一些,牙齿轻轻合拢,含着微凉的冰棍,再用舌头慢慢品尝。 脑花空白了半分钟。 祂甚至感觉到,方行舟在尝试把它整个吞进去,似乎要兑现今天在异研所时的诺言,从最具象征性的地方将祂咬碎吞下,用人类的胃缓慢消化,最终和他的血液融为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陆见川几乎无法控制作为怪物的残酷本能。 祂需要用全部力量束缚兽性,才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人类绅士,而不是将交接腕野蛮塞进爱人的胃里,把食道当成释放的通道。 祂浑身僵硬,看到方行舟脸颊绷紧,嘴唇轻动,用这个别扭的姿势轻轻咀嚼,健康整齐的牙齿有规律地挤压,仿佛在对待一场非常认真和严肃的进食。 陆见川的眼睛们迅速变得猩红无比。 十八条触手开始移动,同时卷住身边人的脖子、手臂、手腕、腹腔、大腿、脚腕……将他毫无保留地打开,像对待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心甘情愿献给恶魔的祭司。 很快,方行舟被堵住了所有的漏洞。 在给陆见川洗澡之前,他在浴室里似乎做过更复杂的清理,咬住触手的地方柔软无比,让陆见川几乎发疯。 祂把温暖的人类完全缠绕,一根触手尖探到床边,关掉了最后一盏昏暗的灯。 …… …… 方行舟梦到自己溺亡在海洋里。 海浪前仆后继地冲击,冲刷他的身体,洗涤他的灵魂,用无穷无尽的力量将他桎梏。 他说不了话也动弹不了,只能温顺地敞开自己,像一叶摇摇欲坠的扁舟,在大海中起起伏伏…… 睁开眼时,已经是又一个白天。 太阳刚升起不久,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暖光。方行舟感到有冰凉 的黏液滴在自己脸颊上,想伸手去摸,却浑身酸痛,酸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眨了眨眼,去看墙壁上的挂钟,视野里忽然撞进一副极具冲击力的恐怖画面。 昏暗的天花板上,趴着一只巨大的触手怪物,脑花轻轻摆动,几十双眼睛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身上,一条声带从上面垂下来,孤零零飘在半空之中。 “早安,宝贝,”声带用轻快的语气说,“昨晚睡得好吗?” 方行舟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咚咚直跳,几秒的灵魂出窍后才意识到——天花板上的怪物是他的爱人。 他用力深呼吸,朝怪物露出一个微笑,张嘴想要问他为什么睡在天花板上,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里被长时间的过度打开,好像还残留着可怖的形状。 方行舟费了一点力气才勉强出声,听起来沙哑无比:“怎么……不睡床……?” 吸在天花板上的吸盘蠕动起来,陆见川像蜘蛛一样灵活地爬回地面,重新上了床,用触手亲昵地卷住爱人。 “我们的床不是很结实,一动就嘎吱作响,”脑花埋怨道,“我害怕打扰你睡觉,所以爬到天花板去睡。” 说到这里,祂微微一动,有些腼腆地补充:“我喜欢那个位置,可以整晚整晚欣赏你的睡颜。” 方行舟痛苦地做了吞咽的动作,用唾液润滑嗓子,声音终于自然一些:“听起来很变态,小鹿。” 脑花红了。 “是、是吗?对不起,”祂说,语气里带着没什么诚意的心满意足,“老婆,你的嗓子好干,我早上给你炖了冰糖雪梨,现在还温热着,起来吃吧。” 方行舟在触手的帮助下坐起身,缓了片刻,然后有些小心地下床。 一站起来,有什么东西淅淅沥沥地滴落,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诡异的甜腥味。 方行舟看向怪物,沉默两秒。 怪物立刻紧张地卷来纸巾,殷勤地擦拭,可越擦拭便滴得越多。 方行舟干脆迈出脚步,姿势有些别扭地朝浴室走。 陆见川的几十双眼睛灼灼注视着他的背影,还不忘空出一根触手来,将一路滴下的东西擦干净,然后爬到浴室门口,听着里面哗哗的水流声,小心翼翼把门拉开半条缝隙,试图将脑花挤进去。 刚挤进来一点,方行舟就嘭地一声把门重新合上。 陆见川被门拍到脑门,晕乎了两秒,以为爱人生气了,触手慌乱地挠动浴室门,嗡嗡道:“舟舟,我再也不会把交接腕忘在你肚子里了,让我进来帮忙,可以吗?” 方行舟沙哑的声音传到门外:“不要进来,我不想再给你洗一遍澡。” 陆见川愣了愣。 “哦……好的,”祂下意识检视起自己的触手们,确保每根触手都干净得一尘不染,“那我给你炖粥吧,喝黑豆粥?”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 陆见川立刻爬向厨房。 因为身躯过于庞大的原因,厨房门显得有些小了,祂费了点功夫才把自己挤进去,先将炖好的雪梨保温起来,然后架起锅,加入食材,开始耐心地熬粥。 等待粥煮好的过程里,祂卷起一把刀,扫过触手们,从里面挑出昨天被方行舟握得最久的那根。 嗯,老婆不久前失血过多,又被寄生过,昨晚还进行了剧烈运动,需要好好补一补。 上一次进补已经是两个多月前,时间也差不多。 声带快乐地哼起歌,又一次把触手尖剁下,熟练地加进黑豆粥里,用勺子碾碎,挤出血肉和汁水,让它可以更快地被煮化。 厨房蔓延起奇特的食物香味,脑花听着楼上哗哗的水声,摸了摸囊鼓鼓的孕肚,在此刻感到了强烈的幸福。! 第 69 章 改造 方行舟裹着毛巾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诡异牙印,中间混着形状奇怪吻痕。 牙印一排接一排,像是订书针订的,吻痕更是离奇,竟然每个都是爱心形状。 方行舟:“……” 他后半场昏迷了过去,不记得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看上去像某种大型动物沿着他的皮肤一寸一寸啃过。 好在今天不用上班。 方行舟随便套了一件T恤,露出脖子上骇人的痕迹,步履艰难地走到楼下,看到家里的大怪物正用声带哼着走调的歌,殷勤地给餐桌摆满食物。 浓郁的香味蔓延在客厅,他喉结滚动,目光落在最中间的黑豆粥上。 几十双眼睛早就留意到爱人的动作,两条触手伸过来,将他温柔地抱住,然后放在铺了软垫的椅子里。 起码有一半的眼睛们直勾勾看着方行舟脖子上的痕迹,脑花的颜色明显变深了。 “老婆,你累不累?有没有睡够?吃完早餐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 七八条触手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给方行舟捏肩揉腿,然后趁机悄悄卷住他脚腕上的淤青,用舌头慌乱地舔舐、修复,试图掩盖罪证。 方行舟一直盯着黑豆粥,没有留意到祂的小动作,哑声问:“里面又加了料?” 陆见川脑花点动,一根触手握着粥碗,一根触手拿起勺子,再用一根触手把勺子里的粥吹凉,送到方行舟嘴边:“是言医生给的小料,尝尝看好吃吗?” 方行舟闻到了比上次更加浓郁的香,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把粥全部倒进胃里,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他张嘴,吃下这口黑豆粥,味蕾间绽开无法形容的美味,大脑空白了几秒,瞳孔微微扩散,呼吸迅速急促起来。 极致的神秘甜香…… 和上次的汤尝起来几乎一样,又有着微妙的不同,甜香更浓了,里面夹杂着淡淡的腥,却并不是普通肉类带来的腥味,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能让人胃口大开的腥,让人联想到伊甸园里的某种禁忌之果。 方行舟无意识吞咽,粥滑过的地方立刻开始阵阵发热。眼睛也因此生理性地变得湿润。很快,第二勺又送到嘴边,他无法思考,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住勺子。 看着平日里猫吃食一样不爱吃饭的老婆急切咀嚼,大水母快乐得眯起眼睛,一勺接一勺地往他嘴里喂,直到喂完所有粥,然后从触手里探出舌头,舔干净他嘴边残留的食物。 “好吃吗?”声带无比期待地问。 方行舟好一会没说话。 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胃部,帮助肠胃系统吸收珍贵的神血。这次比上次摄入量更大,神的力量进入血管之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改造他的身体。 影响衰老的基因被冰冻,心脏变得强健有力,肌肉里累积的酸痛已经缓解,身上的牙印也快速愈合,很快就只剩下心形吻痕还残留在上面。 方行舟出了汗 。 因为失血的原因,他的脸色这几天总是微微发白,直到现在才真正红润起来。 “好吃,”他终于回答陆见川的问题,意识依然恍惚,握住其中一条触手,“……味道和上次很像,还是海洋里的?” 陆见川不擅长编谎,胡乱“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好在方行舟正处于吃饱喝足、大脑犯困的阶段,根本没法深入思考,又吃了两口炖梨便停下筷子。 他哈欠连天,整个人暖洋洋的,跟陆见川道:“这个东西吃下去之后好困,我想再去睡一下。” 陆见川从他身上闻到了自己的气息,是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 脑花轻盈又快乐,卷起爱人,把他送回卧室里,然后贴住方行舟的脸颊,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晚安,宝贝,”声带深情无比,“你需要更多的休息,我会照看家里。” 方行舟困得睁不开眼,点点头。 陆见川温柔地关上房门。 现在,就只剩下祂一个人在客厅。 祂把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倒进触手里处理掉,收拾好厨房,打开窗户。 今天是周末。入秋之后天气微凉,街边的银杏叶已经全黄了,在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金色棉被。邻居又在遛刘邦,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陆见川清楚地看到那条快乐的斑点小狗,每跑一步,脖子上的玉质狗牌都会来回地晃。 触手忍不住卷起挂在孕囊上的无事牌,珍惜地蹭了蹭。 祂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牌子。想到这里,脑花挤出微笑的沟壑。 邻居却并没有这么开心,他明明已经穿上了皮外套,却忽然感到四周的温度骤降,好像马上就要下雪了。而他牵着的斑点狗也开始发抖,死死蹲在地上,一步都不肯往那个方向迈。 几分钟的僵持,他低低骂了一声,只好又牵着狗子回家。 短短的路程里,他发现四周的灌木丛一直在簌簌作响,似乎有什么动物在乱蹿。 邻居连连起鸡皮疙瘩,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回去,赶紧把大门紧闭。 门关闭的那一刹,他没能留意到诡异的一幕。 ——所有动物都聚集在旁边的独栋别墅外,成群的蝴蝶、蛾子、蚊子乌泱泱汇成黑云,蛇类飞快爬行,老鼠到处逃窜,还有许多不常见的物种也出现在附近,似乎这里有一块巨大的磁吸石。 骇人的怪物站在窗前,像神话里的吃人恶魔,挥动起一条触手,卷来手机,搜索保护动物名录,几十双眼睛同时运转,高效地扫过清单。 随后,祂把几个保护动物从领地里丢出去,开始愉快加餐…… …… 下午,有安装工人来送装新的浴缸和大床。 这户人家很奇怪,都已经入秋了,里面似乎还开着空调,一靠近大门,四周的温度莫名降低许多。 摁完门铃后没多久,门安静地开了,寒气扑面而来。 几个工人忍不住同时打了 个寒颤,四处打量装修温馨的客厅囍囍[,却一个人影子都没找到。 ……开门的人呢? 正心慌意乱的时候,忽然,玄关上的玫瑰花开口说话了。 “下午好,先生们。我现在在外面走不开,请在鞋柜里拿鞋套,然后直接进去动工吧,”玫瑰花说,“麻烦各位动静轻些,我老婆在楼上睡觉。” 最靠近的那位工作人员被吓得大叫一声,但不知为何,明明他在张着嘴失声尖叫,发出来的声音却又低又闷,听起来轻轻的。 其余几位工人惊骇地看向玫瑰花,不敢置信地凑近,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玫瑰花又道:“别找了,玫瑰花瓶里装了监控,我只是在通过监控和你们说话。” 工人们愣了片刻,虽说是个合理的解释,但他们仍然感到说不上来的诡异。 几人犹豫片刻,彼此对视,想到这户人家出的高昂工钱,最后默契地闭了嘴,轻手轻脚套了鞋套开始动工。 这次订的浴缸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有一张双人大床那么大。几人合力推着浴缸经过客厅时,忽然有一滴冰凉的黏液滴在领头工人的手背。 他一怔,隐约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洋味道,正想抬头去看,余光里蓦地在玻璃上瞥到一个庞大的暗影。 他顿时停住脚步,浑身发抖,盯着暗影瞳孔收缩,缓慢又僵硬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上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黏液,没有影子,没有可疑的怪物。 是错觉? 他呆了好一会,直到同伴催促:“发什么愣呢?赶紧干完回家了,这里好冷。” 他晃了晃头,重新推起浴缸,恍惚地再次望向手背,皮肤干燥得微微起皮,根本没有液体滴落在上面。 他长长松一口气,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开始专心工作。 …… 在他们全神贯注施工的时候,长满猩红眼睛的怪物就趴在浴室的天花板监工。 为了防止有人再次抬头,陆见川给他们施加了暗示,一旦有人萌生出抬头看的想法,便会立刻被别的事物转移注意力。 有了这个暗示,施工愉快且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宝宝透过孕囊看到了大浴缸,在里面开心地滚动,迫不及待想随母体一起泡澡,最好再带上父亲。 陆见川用触手拍了拍孕囊,警告它安分一点。 浴缸太大,前前后后装了三四个小时。刚一装完,前来送床的工人也到了。 鞋柜上不知何时出现厚厚一叠钱,玫瑰花又一次开口说话,把工钱和小费都派发下去,绅士地送走了两批惊恐的工人。 等最后一位工人落荒而逃,天花板上垂下一条触手,将门迅速反锁住。 怪物快乐地爬到新床上,来回蠕动,确认新的床结实许多,不会再嘎吱嘎吱响,然后铺上新被子、新被套,只等老婆起床,就能把床扛到他们的爱巢里。 安排好床,祂又跑进浴室,把 巨大无比的浴缸刷得闪闪发光,再放满热水,舒舒服服地整个沉进去,一边听歌一边泡澡。 泡到天黑,方行舟还没有醒。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陆见川收拾好浴室,安静爬到方行舟身边,悄然凑近,仔细闻了闻。 方行舟在微微发热。一个午睡的时间,他将吞下去的触手吸收得七七八八,皮肤变得细腻光滑,嘴唇饱满红润,神色平和,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似乎正陷在美梦里。 脑花亲吻他的额头,心满意足地欣赏爱人的睡颜。 ——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 陆见川飞快摁灭手机,小心打量方行舟,见后者依旧在沉睡,才不满地看向来电信息。 来电人:秦鸿博。 陆见川知道方行舟的手机密码,干脆将手机解锁,翻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基本全是医院同事发来的问候,院长、科室主任、安医生、李医生、还有许多陆见川不认识的人名,以及秦鸿博。 秦鸿博一个人一天就能打十几个电话、发几十条信息,但方行舟这几天待在异研所,还没来得及回过。 挂断电话之后,秦鸿博的消息紧随其后:“老师,你终于醒了吗?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空的时候回我一下,大家都很担心你!” 几十双眼睛沉沉地看着这些信息,卷着手机的触手不快地蠕动。 一些强迫自己忘掉的糟糕回忆重新涌上头顶,祂的目光落在方行舟的侧颈,那里已经没有了伤痕,但血液四溅的画面依然牢牢刻在脑花深处,只需几个关键词,便能被迅速唤醒。 一起被唤醒的,还有那天刻骨铭心的绝望与恐惧。 温馨的卧室开始变冷。 本体形态下,属于兽类的本能和冲动越发难以控制,陆见川两根触手飞快敲击屏幕,给秦鸿博发了消息: “我醒了,但是状态不是很好,想和院里请一个长假,你帮忙给院长说一下,谢谢。” 发完,祂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靠近方行舟,用触手将他亲昵地缠绕起来,脑花不停来回蹭他的侧脸,靠爱人的体温驱散不愉快的阴影。 声带又开始低低哼歌,调走得几乎无法辨认。 不能再让舟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祂想。 医院太危险。 甚至街对面的商城、几公里之外的菜市场、还有他们常去的火锅店,都太危险。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这个世界简直危机四伏。 只有他们的爱巢——是绝对安全的。 把舟舟藏住。 看护。 监守。 永远不分开。 大怪物开心地挤着脑花上的沟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童话里的恶龙,把怀里守着的宝藏又搂紧了一些。! 第 70 章 哼唧 方行舟醒来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精力前所未有的旺盛。 身边趴着一个熟悉的大怪物,正把脑花紧紧贴着他的头,声带发出古怪的低音,触手一圈一圈缠在他的身上。 方行舟伸了个懒腰,问:“几点了?” 触手们蠕动起来,把他圈得更紧:“早上好,宝贝,现在是早晨七点半,你昨晚睡得好香。” 方行舟愣了一下。 竟然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下次要找个机会和言芯聊一下,看看异研所给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可以联合医药公司进行研发。 想着,他吻了吻脑花,道;“早。昨天和宝宝做了些什么?” 声带卷上他的手腕,轻快地嗡嗡说:“有工人来给我们换了浴缸,新买的床也到了。我本想等你睡醒再换床,看你睡得香,就把你卷在两根触手里,再用其他触手将床换掉。” 说着,陆见川啪啪地拍了两下新床:“我喜欢它,很结实,而且有床柱。” 方行舟看了一眼床柱。 陆见川把不太方便的多余触手缠在床柱上,像另类浮雕。 他露出笑意,双手捧住囊鼓鼓的孕肚,道:“浴缸呢?” “浴缸也喜欢,”猩红的眼睛们全望着方行舟,看起来格外温柔,“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泡在里面,互相搓澡。” 方行舟在孕囊上印下一个早安吻,神清气爽地坐起身,正要邀请大小怪物一起泡澡,床头的手机忽然滴滴地响起闹钟。 今天周一。 闹钟兢兢业业,提醒他已经到了上班的起床时间。 方行舟这才有空拿起手机,处理上面积攒了一礼拜的信息。 房间里的空气莫名变得粘稠,触手越发收紧,脑花也跟着凑了过来,盯住他的手机。 方行舟下意识空出一只手搂住身边的怪物,边处理消息边轻轻摸着这颗巨大的脑花,道:“好久没休过这么长的假了。” 陆见川看到他给院长回了一条:“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然后将这条选中,群发给所有问候的同事,没有每个聊天框都点开来看。 祂刚刚高兴了两秒。 方行舟直接搜索“秦鸿博”的名字,打开他们的聊天框。 触手开始疯狂蠕动,嗖地夺走手机,不由分说将方行舟抱走,塞进浴室里:“看看我们的新浴缸!” 方行舟:“?” 他打量干净得能反射人影的浴缸,夸赞道:“收拾得真干净,安装得也很好。小鹿,我回来再泡吧,今天得去一趟医院。” 猩红的眼睛们迅速靠拢,聚集在一起,直勾勾瞪着方行舟。 “不行。”声带说。 方行舟:“不是工作,我的公文包落在办公室里没带回来,里面还有车钥匙。” “不。”陆见川的脑花飞速靠近,抵在方行舟额头,几十双眼睛里同时映出他的倒影,“老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 里,宝宝也不想。” 方行舟沉默两秒。 陆见川克制住窥探他想法的冲动,触手结结实实把他绑起来,又带着他一起爬到了厨房。 “既然不想泡澡,我们就来做早餐吧。今天吃面条好吗?你需要补充碳水。”触手们忙忙碌碌,“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在家里,过二人世界,是不是很美好?” 方行舟:“好,但是吃完面条后我要去把车开回来,顺便去超市买点菜。” 厨房的温度急剧下降,陆见川转过脑花,沟沟壑壑里浮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孕囊也挂在下面来回晃动。 “那我要跟你一起。”祂说,“我不放心你独自出门。” 方行舟摸了摸孕囊:“现在能变成人类形态吗?或者再变小一些。家里的车可能装不下你们两。” 陆见川:“……” 宝宝正处于快速发育的阶段,祂目前只能维持本体。 “我可以趴在车上,”祂又想到一个主意,“还能帮你看路。” 方行舟笑了,从冰箱里拿出炖好的牛肉,道:“小鹿,你真有想象力。” 大怪物明显不开心了,声带把自己卷成煮熟的鸭肠状,家里所有窗户受到气压降低的影响,嘭地一声自动关闭。 方行舟把切下来的一块牛肉塞进最近的口器里,又道:“我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人看到你的本体,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眼睛们眨了眨。 空气又稍稍回温,触手夺走他的刀和牛肉,开始咚咚咚地切起来。 一人一怪没能达成一致,都准备暂且吃了面再说。陆见川十几根触手高效地煮出两碗牛肉面,只花了二秒钟便倒进了口器里,剩下的时间都趴在地板上看方行舟吃饭。 老婆胃口很好。 祂的心情也变好,温度持续回升。 然而,方行舟刚放下碗,外面的门铃就响了。 陆见川飞快立起身,蹿到大门口,快到方行舟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残影。 其中一只猩红的眼睛贴上猫眼,方行舟紧跟着走过来,问:“是谁?” 触手开始乱舞,大怪物明显有些慌乱,死死抓着门把手不肯开门,声带悄悄道:“是发小广告的,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我们不要开门了吧。” 方行舟:“发小广告?” 话音一落,外面的人在说话:“老师,你在家吗?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了,你身体怎么样?” 是秦鸿博。 他看了一眼身边疯狂蠕动的怪物,硬是从脑花里看出了浓浓的心虚。 方行舟心微微一跳,当场提出警告:“不许动我的记忆,也不许动秦鸿博的记忆。” 脑花顿了几秒,不情不愿地点了点。 方行舟拉开门,把大怪物藏在门后。 秦鸿博就站在门口,左手两个果篮,右手一袋子补品,身上挂着医院准备的锦旗,在迎面扑来的冷气中打了个寒颤,第一句话是:“这么冷的 天,老师你家怎么还开空调呢?不冷吗?” 方行舟在门后拍了拍“空调”,“空调”忧郁地缓慢爬上天花板。 他这才将门全部打开,道:“没开空调,是吹过的冷风。你怎么来了?进来坐。” 秦鸿博上上下下打量他,盯着他的脖子看。为了避免自己唯一的研究生对医学产生怀疑,方行舟侧过身,从衣架上拿来一块围巾围住。 “伤疤太丑了,”他主动道,“怕吓到你。” 秦鸿博的眼睛迅速泛红。 他进了玄关,把礼品放在鞋柜上,看样子很快就要开始哭鼻子,小声道:“东西这是院里让我送过来的,本来李主任还有小乐他们也想来,院长说去这么多人打扰你休息,就安排我先过来看看。” 说着,他又从身上摘下那面锦旗,上面写着: 赠外科圣手方行舟主任:舍己救人,见义勇为;感激涕零,恩情永记。 秦鸿博:“这是小乐老公做的锦旗,小乐这几天眼睛都哭肿了,天天顶着两只大红馒头上班。” 方行舟一时没想起来小乐是谁。秦鸿博又道:“那天要不是你挡住患者,遭难的就是她了,她家里的宝宝都还没断奶,老公几次想亲自给你道谢,一直没找到你……” 方行舟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小乐是那天他挡在身后的女同事。 他笑道:“谢谢,当时没想这么多。” 秦鸿博眼睛红红,绕着他转了两圈,前前后后地打量:“真没事了?” 方行舟给他拿了拖鞋,倒上茶,道:“真没事了。” 秦鸿博坐进沙发,一把抓住他的手:“舟哥,我真的被吓死了,那天眼看着你溅那么多血,晚上一闭眼睛就是血,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干嘛要当医生,呜呜呜呜呜呜……” 秦鸿博开始稀里哗啦掉眼泪。 方行舟拿来纸巾,耐心地安抚哭哭啼啼的学生,陪他哭完了一整包纸巾,期间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面的大怪物也被勾动伤心事,几十双眼睛含着水气,委屈地看着他。 方行舟轻咳一声。 秦鸿博擤着鼻涕,哽咽道:“假我已经帮你请了,院长二话不说就给你批了两个月,带薪的。” 方行舟:“?” 秦鸿博没留意到导师脸上的疑惑,又睁着发肿的眼睛四处看,问:“怎么没看到师母?上次医院里我看他挺着好大的肚子,被你吓得脸色惨白,他是不是快生了?老师,你干脆连产假一起休,好好在家陪陪师母。” 陆见川在天花板连连点头,欣慰地看向秦鸿博,恨不得把触手垂下来,和学长好好诉一通苦。 方行舟抓重点能力很强:“怎么好端端给我请这么长的假?” 秦鸿博:“啊?” 两人对视片刻,四目迷茫。 方行舟又一次看向天花板,陆见川的眼睛瞬间全部挪开。 他微微挑眉,拿起手机,重新搜索秦鸿博的名字,然后看到自 己在沉睡的时候“发”了一条陌生的信息。 秦鸿博小心翼翼:“你真的还好吗?昨天不是你给我发的消息让我请假?” 方行舟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扣上,神色镇定,没有再提请假的事,只是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师母他上次受了惊吓,这几天身体不是很好,在楼上睡觉。” 秦鸿博脸色微白:“啊?没事吧!要不要我把安医生叫上来们给师母瞧瞧?” 为了同事们的身心健康,方行舟极其诚恳地说:“不用了,我会照顾他的。” 秦鸿博:“你都是病人,师母也大着肚子,我们怎么放心,呜呜呜呜……” 方行舟又安慰了他半天,坚持不肯让他再叫同事来。 秦鸿博本就话痨,时隔一礼拜终于见到老师,恨不得把厨房阿姨最近新出了什么菜都唠给他听,边哭边说,坐到快十一点才急匆匆起身,要回去值班。 方行舟送他到门口,他都已经换完鞋了,又忽然想到什么,义愤填膺地转过头来,道:“对了,老师,小王真的是太过分了!亏你躺在病床上还想着他,他到现在不仅没影,电话问候都没来一个!” 方行舟:“……” 陆见川:“……” 秦鸿博张嘴还想发表意见,方行舟把他推到门口,微笑道;“快走吧,不用担心我,好好实习,早日转正。” 秦鸿博一步二回头:“保重身体。” 方行舟点头,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看到秦鸿博磨磨蹭蹭地上了车。 他关上门,转身看向还趴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微微眯起眼睛。 陆见川啪地一声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然后翻了个身,十八条触手朝天、脑花朝下,声带里发出难受又诡异的哼哼声,眼睛们从触手的缝隙里悄悄打量着爱人的动静。 很快,方行舟走到祂身边,手贴上孕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温声问:“不舒服?” “肚……肚子疼,好疼,”陆见川小心翼翼地伪装,“老婆,我是不是要生了?” 方行舟看了一眼孕囊。 里面的蛋安分无比,似乎正在睡觉,丝毫没有要出生的迹象。 他微笑加深,看着装病的大怪物,一字一顿,轻声道:“是吗?” 陆见川:“嗯……嗯。”! 第 71 章 长高 方行舟揉起韧性十足的孕囊。 里面的蛋似乎被父亲们的动静闹醒了,轻轻滚动过来,不明所以地蹭了蹭父亲的掌心。 方行舟耐心地揉了好几分钟,然后问:“还疼吗?” 陆见川被方行舟的视线看得忐忑,触手悄然爬上他的手臂,卷了很多圈。 “好像好点了……”祂挪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方行舟困在最里面,“但还是不太舒服。” 方行舟的手从孕囊挪开,勉强捧住脑花,和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睛们对视。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问,“头?肚子?还是心脏?……啊,你现在没有心脏。” 话音一落,陆见川在透明的脑花里造出了一颗跳动的心脏,里面运输的不是血液,而是脑浆。 陆见川肯定道:“心脏不舒服。” 方行舟勾着嘴角,握住触手尖,道:“怎么不舒服?” 陆见川又发出诡异的哼声,在地上缓慢地翻滚两圈,嗡嗡道:“一想到你被发狂的患者咬破了动脉,血流得到处都是,这颗心脏就痛得要命,好像随时要爆炸了——你想看吗?我可以把它挖出来,给你表演一下。” 方行舟低头吻住脑花,诚挚地拒绝了祂的可怕提议,然后沉默了片刻。 陆见川这段时间无法变换形态,只能待在家里或者待在异研所,如果他正常上班通勤,一天有一半的时间必须要和他们父子俩分开。 而且,他身上沾染了陆见川的气息,还可能像这次一样,把一些危险的东西吸引到医院,给同事和患者带来危险。 早在起床的时候他便开始想这件事,但此时,看着大怪物在地上不起身,方行舟只是笑了笑。 “这么不想我出门上班?”他道,“孩子的奶粉钱总要有人赚。” 陆见川一条触手飞蹿而出,拉开柜子,从里面卷来一张银行卡。 “我有工资,”声带道,“陆妈妈会给我每个月发生活费,这是我们的合同内容。异研所也会给我发工资,按照高级特管员的薪酬水平,在人类社会中应该还不错。” 方行舟没想到他还藏了私房钱。 脑花贴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害怕暴露。” 方行舟把卡塞进口袋里,没收了私房钱,道:“那我们再来聊聊你偷看我手机,并且编造信息的事。” 陆见川一下又趴了下去,把庞大的身体翻过来,触手微微抽搐,一副随时可能猝死的模样,声带哼唧着心脏痛、肚子痛、触手痛、脑花也痛。 方行舟握住最长的那根触手,将祂往浴室拖:“让我检查一下。” 以陆见川本体的身形和体重,几乎不可能被人类拖着走,但牵他的人是方行舟。 祂一边不情不愿,一边自觉蠕动起触手,跟在爱人身后,被拽进了浴室,然后主动爬进浴缸,放好热水,把方行舟也卷进来。 “我错了,老婆,我不该碰你的 手机,下次再也不会了,”祂迅速认错,又执着地继续道,“我们泡澡,不上班,好吗?别离开这里。” 方行舟精准地找到了触手上的口子,从里面拎出还软绵绵的交接腕。 摸到的第一下,无数触手瞬间爬到了他身上。 “你想玩这个吗?”陆见川凑近他,有些害怕,又有点兴奋,声音轻下来,紧张地提议道:“……我可以给你玩一整天,只要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方行舟卷起衣袖,然后单手抱住黏人的大小怪物,低头亲吻已经开始伸展的交接腕,露出跃跃欲试地笑意。 “好,”他干脆利落地道,“成交。” 陆见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整个脑花都发起光来,生怕老婆改变主意,把交接腕主动伸出:“一言为定!” …… 方行舟一言九鼎。 久违的休假,他们哪里也没有去,顺着大怪物的心意一直待在家里。 过了半个月,秦鸿博和李主任又代表医院来看望英勇负伤的方主任。 已经进入深秋,这回,别墅里没有再开冷气,里面反而暖洋洋的,看来把“空调”根据心情自动调节到了暖气模式。 家里温度很高,客人们一进门便脱掉了外套,但方行舟依然穿着厚厚的高领毛衣,全身严严实实遮盖在衣服下,声音极为沙哑地接待了他们。 他一开口,李主任被吓了一跳,问:“感冒了?” 方行舟嘴唇殷红,嘴角或许吃饭的时候磕破了,正微微发肿。 他咳嗽一声,喝了口茶润嗓子,一直被过分使用的喉咙在隐隐作痛,轻声点头:“嗯。” 李主任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注意身体,建议他在家里请个阿姨,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随时开口。 方行舟大部分时候只是笑,偶尔开口说一句谢谢,听同事们聊上次事故的后续。 秦鸿博;“病人和他的家属上次不是一起被军区医生带走了吗?前两天好像治完放出来了,找到医院想向你道歉,但你不在,大家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我看那个害你被咬的家属也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脸色白得吓人,一个人坐着碎碎念了半天。” 李主任附和道:“没追究他们的责任已经是看在你没事的份上了。” 方行舟又咳嗽一声,声音哑得像几天没喝水:“没什么,当医生一年接触那么多患者,总有不听话的家属。” 一条粘腻冰凉的“蛇”悄无声息缠住了他的脚腕。 方行舟微微一愣,下意识在椅子里动了动,看向两位同事,他们仍然在义愤填膺谈论工作上遇到的奇葩患者,没有留意到桌下的动静。 触手沿着他的裤腿往上,一圈一圈,将他的腿严严实实缠绕,再轻轻用力,阻止他合拢。 方行舟坐直了腰,皱起眉。 李主任仍在说:“要说奇葩患者,我们这是最多的,在精神科值班真的太难了,我上次都怀疑自己出了精神问题,还和安 医生相约去其他医院就诊,好在最后一切正常……对了。” 他转向方行舟:“你那个……唔,未婚妻?未婚夫?已经怀孕满十个月了吧?” 聊天的功夫里,方行舟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微微低着头,手紧握茶杯,嘴唇轻抿,似乎在出神。 秦鸿博:“……舟哥?” 方行舟迅速抬起头来,抱歉地笑笑,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开口道:“十一个月零三天。” 桌上静了两秒。 细碎的水声在安静时存在感变强,方行舟的耳朵变得更红,好在两位客人都震惊于这个消息,没有留意窸窸窣窣的响动。 “十一个月?已经生了吗?”李主任瞪大眼睛,“怎么没听你说啊!” 亚麻色的裤子出现淡淡的湿痕,里面蠕动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条状生物,把布料顶出不同的形状,像恐怖片里会吃人的怪物。 方行舟发出极轻的鼻音,声音有些断续:“还……没出生。等生了我一定给你们发喜帖。” 李主任:“……” 秦鸿博:“……” 这回的沉默更长了一点,两人对视一眼,秦鸿博尴尬地笑笑,道:“老师,你是病还没好,记错时间了吧?师母人呢?” 陆见川正在布料下品尝今日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把沾了豆浆的触手从裤腿里撤离。 方行舟猛地松懈下来,眼神仍然有些涣散。 “他今天有事出去了。”他说,“他的体质特殊,孕期会比一般人更长一些。” 秦鸿博眨眨眼:“啊?” 作为医科生,他很茫然,想不到什么特殊的体质才会十一个月还不出生,怀的难道是哪吒? 李主任精神也恍惚了两秒,只要一想到方行舟的爱人,他的脑袋就会隐隐作痛。 三人默契地认为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聊,很快聊起别的事情。坐了一个多小时,客人们告辞离开,方行舟起身送行,一下竟然站不起来,差点摔了。 秦鸿博连忙伸手去扶他,视野里却看到一道诡异的影子,飞快扶住老师,又飞快消失不见,仿佛是他产生了错觉。 秦鸿博愣住。 方行舟已经站稳,腿仍然在微微发抖,婉拒学生搀扶,把送他们到门口。 等两人离开,他轻轻合上门。 立刻有冰凉的阴影将他笼罩,粘腻柔韧的脑花抵上他的后脑勺,越发膨胀的孕囊将他压在大门上,触手们紧随其后,熟练地卷走了他的衣服。 这半个月来,除了异研所来送过两次“特殊食品”,他们一步都没有出门,连买东西都是线上下单,送到家门口。 方行舟转身,一口咬住祂的脑花。 他咬得很用力,呼吸急促,含糊道:“小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段时间被宠坏的大怪物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兴奋地问:“要尝尝我的脑浆吗?” 方行舟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直到同事们过来探望 才离开卧室。 他半开玩笑地点头,咬得更深一些,然而人类的牙齿根本无法伤害怪物分毫,甚至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陆见川却主动在脑花上拉开一条口子。 方行舟正吮吸着,恰好从新划开的口子里吸到了一点“脑浆”。 咸的,很香,有淡淡的不让人讨厌的腥味。 方行舟没想真吃,忍不住怔了一下,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将吮进口腔里的液体吞进肚子里,全身的皮肤迅速泛起粉红色,热意以胃部为起点席卷而来。 他下意识松了嘴,像是喝醉了,眯起眼睛,湿润地看向眼前的怪物。 好吃吗??[(”声带问他。 被脑浆醉倒的同时,方行舟还被缓慢钉在了交接腕上,浑身发抖,迅速发起高热,体温眨眼超过四十度。 筋骨进一步得到改造,他发出悠长的鼻息,摇摇头,哑声道:“不好吃。” 陆见川的沟壑似乎皱了皱,执着道:“好吃的,你喜欢吃。” 方行舟无奈地笑出声,紧紧绷起来,抱住眼前的脑花,想要亲吻却无从下口,只能随机亲上一只眼球。 肚子里胀得难受,胃也热得厉害,只有身后的门是冰凉的,他好像陷在冰火的两重天中,意识不停翻滚沉浮。 一条触手探入他的口腔,放肆卷动舌头。 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方行舟眼睛越来越湿润,手掌摸上去,想要真正的接上一次吻。 陆见川察觉到他的意图,又将触手撤了回来。 “宝贝,你想和我接吻。”他笃定地高兴说,“是不是?” 方行舟瞳孔颤动:“你的本体……” 陆见川的脑花逐渐缩小。 半个多月的休养,蛋的情况已经稳定,进入最后的疯狂发育期,除了用无止尽的饥饿影响母体以外,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和长大。 如果发育顺利,或许在入夏之前,祂就可以顺利分娩出一颗成熟的蛋。 但他现在仍然只能控制一部分本体,还无法完全恢复人形。 于是,脑花慢慢消失,从上面长出一个久违的人类头颅,一双漂亮的浅色瞳孔深情注视着爱人的沉沦,俊美的脸庞越靠越近,最后用柔软的嘴唇堵住了方行舟的嘴,撬开牙齿的防线,缠绵地品尝他的舌尖。 人类的脑袋,怪物的身躯,掌控着一具年轻修长的男性身体。 这是一幅绝对的惊悚画面,足以把任何目睹之人吓到发疯。 可画面中的两人都毫无察觉,眼睛中映着彼此的身影,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爱欲里…… …… 冬至的前一天,他们短暂休战。 方行舟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长高了。 他原本的身高一米七八,现在明明已经过了生长期,竟莫名地突破了一米八,定格在一米八三。 皮肤上还残留着漫长又疯狂的幸事留下的痕迹,他这一整个月都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进行健 身,身体居然离奇地出现了漂亮又匀称的薄肌⑥_[(,在灯光下展露出流畅优美的线条。 他套上衣服,走到隔壁的健身室,松开手,再握成拳,反复几次,最后全力砸向沙包。 沙包当即倒地不起,显示屏上弹出这一拳的力度,远超他过往的力量。 方行舟看着拳头。 地板上又响起窸窣的声音,很快,触手卷上他的拳头,用口器和吸盘心疼地舔舐皮肤。 “生气了吗,舟舟?”怪物贴着他的脸颊,气息扑在他的耳朵上,“别打沙包,沙包硬,我的触手比较软。” 方行舟转过身来,和长在怪物身上的人头对视,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角:“我只是在做测试,没有生气。” 这段时间过分密集的缠绵,让怪物立刻从这个吻中产生了活跃的欲望。 他对方行舟的欲望像一个见不到底的黑洞,如果不是顾及人类脆弱的身体,他甚至可以没有止尽地和爱人缠绵下去,让他的肚子里永远包裹着自己身体的另一部分。 触手危险地抚摸上爱人平坦光洁的小腹,有了人类的喉舌之后,声音听起来自然很多:“老婆,我饿了。” 方行舟握住不知道第多少条交接腕,认真地打量了片刻,没找出和上一条的区别:“哪里饿?” 话音刚落,从陆见川孕囊里传来响亮的咕咕声,蛋在不满地翻滚,撞到了方行舟的腹部。 陆见川:“……” 他耳朵红了红,只好道:“肚子饿。” 距离异研所上一次送食物,才过去了一天。言芯来的时候愁眉苦脸,说这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后的频率,异研所快要被水母先生吃空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蛇?猪?鸡?”方行舟一项一项地提议,“还是说,现在只有蕴藏了神秘力量的食物才能为你们提供能量?” 陆见川:“……是的。进入第二阶段之后,人类的食物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方行舟叹一口气。 陆见川道:“我觉得它快出生了,舟舟,我们再坚持一下!” 方行舟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真是个好时候。 他道:“那我们一起出去碰碰运气吧。”! 第 72 章 蝴蝶 陆见川变得只有八爪鱼大小,趴在方行舟的后脖子上。 方行舟一直没空出门理发,头发已经长得半长,放下来之后可以完全遮挡住后颈,看不出任何破绽。 开车途中,“小八爪鱼”津津有味啃他的皮肤和头发,声带变小后声音也跟着变轻,嗡嗡地贴在他的耳边,让人发痒。 “没法变成人类主要是比例和结构的问题,”祂咬着头发解释,“我现在已经可以让孕囊跟随本体等比例地放大或者缩小,但不能按照人类怀孕的大小把它塞进腹腔里。而且人体结构比较麻烦,腹腔离脑花太远了,它汲取养分的效率会下降。” 方行舟空出一只手来,把啃他头发的怪物握进掌心里,慢慢拨弄着玩:“这么听起来,人类的身体似乎不够高效。” 陆见川摊开触手,将最柔软的核心朝爱人敞开,让他可以更方便地轻捏自己的脑花,再用声带圈住他的无名指,像一枚奇形怪状的戒指。 “是的,”祂发表评价,“人类的结构过多,也过于精细,有许多不必要的冗余——当然,老婆,你除外,你是造物主的最佳杰作,完美又迷人。” 方行舟笑了一声。 他们住的并不是市区,周围以居民楼为主,娱乐不多,所以后半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偶尔会有车辆闪过。 从出门到现在,两人已经漫无目标地开着车转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发现任何猎物线索。 但不知为何,谁也没有因此感到焦灼,有种奇妙的预感笼罩着他们,似乎今天晚上一定会有收获。 方行舟在无聊中开口:“我们是不是可以抛个硬币,看看接下来去东区还是西区?总在这里转悠也没有进展。” 陆见川哼哧哼哧从手套箱里翻出来一枚硬币,抱在怀里爬上爱人的腿,感慨道:“这几年治安真的太好了,异研所值得被颁发一个最佳劳模奖。” 方行舟摸摸脑花:“你贡献了不少。” 怪物骄傲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把硬币叮地一声抛起,看着它在半空中来回旋转几秒,最后落在方行舟的膝盖处。 一人一怪同时低头。 正面朝上。 陆见川沉默两秒,用触手挠挠脑花,茫然地仰头看向方行舟,尴尬道:“宝贝,我忘记设定正反面代表什么了。” 方行舟把祂重新握进掌心,笑道:“没关系,我们往西,硬币的图案的头朝西。” 他调转方向,开向市中心。 城市里面能有什么怪物? 深夜两点半,他们开到最繁华的商业街,四周高楼林立,全是高档写字楼,这个点了依然灯火通明,每个亮着的格子里都装着一个加班的打工人。 方行舟经过一家24小时营业便利店,忽然感到强烈的口渴,于是把车停车便利店门口,弯下腰,让爱人爬进自己的头发里。 他带着陆见川走进便利店。 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醉汉, 看样子是在这附近工作的上班族,年轻高挑,把外套搭在臂弯,买了一包纸巾,正跌跌撞撞往外走,差点撞到方行舟。 后脖子上的怪物立刻进入了极度不爽的攻击状态。 醉汉含含糊糊地说“不好意思”,眼睛连焦距都对不准,努力睁大想要看清楚方行舟的模样。方行舟摸了摸后颈安抚陆见川,跟醉汉道:“没关系。” 他没再理会,从货架上拿了两瓶水和一包薄荷糖,再给大小怪物挑了二十根火腿肠,回到收银台结账。 上夜班的收银员精神状态极其稳定,像个机器人,带着标准化微笑,用平淡的声调开口:“一共是四十块钱,我扫您?” 方行舟打开付款码。 还没扫完,方行舟忽然感到身旁有人靠近。 他迅速回头,看到刚才差点撞到他的醉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靠着收银台,醉醺醺地盯住方行舟,视线上下扫视,脸上一片通红,断断续续道:“你是不是……也是……同……” 方行舟:“?” 醉汉又靠近一些,目光落在方行舟的喉结处,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哑声道:“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可以吗?” 方行舟:“……” 原来是搭讪。 脖子后的陆见川已经按耐不住,把他的头皮啃得沙沙作响。方行舟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提起刚买好的东西,把婚戒露给他看,客气又疏远地开口:“我结婚了,抱歉。” 他转身从便利店离开。 醉汉盯着方行舟的背影,目光落在黑色毛衣勾勒出来的腰臀曲线上,只觉得一股热意混着酒意冲上大脑。 胆量被壮大,他大步跟过去,昏头昏脑地伸手去拉方行舟的手臂—— 一切发生得太快。 无论是收银员还是方行舟,甚至醉汉本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凭空出现的东西是什么,视网膜里只捕捉到了一道残影。 下一秒,醉汉已经被狠狠甩到半空中,再撞倒路边的长木椅,最后滚进灌木丛里,大声痛吟着,迟迟起不了身。 方行舟愣了片刻。 后颈滚烫,浓烈的杀意把空气凝固,陆见川用口器愤怒地咬断了他的头发。 他很快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嗯,不是大事。 这种时候,他只需要把陆见川放心手里,温声安抚几句,然后走过去确认醉汉的状况,根据摔伤的严重程度考虑拨打119还是拨打110。 但不知为何,他看着灌木丛里翻滚的醉汉,瞳孔收缩,四肢僵硬,一刹那间仿佛听到了看不见的齿轮转动的声音,似乎刚才有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将在不久后的化成飓风、掀起巨浪。 他迟钝两秒,轻轻晃晃头,将这种莫名的想法抛到脑后,开始处理眼下的麻烦。 他把陆见川从后颈拿到手心,温柔亲了亲滚烫的脑花,低声道:“别生气,小鹿,只是一个喝醉的上班族,让我来解决。” 触 手把他的掌心拍得啪啪作响,看上去随时想把觊觎方行舟的人咬碎吞下,声带危险震动:“他居然想拉你的手!” 方行舟又吻了一下脑花,道:“不能因为你是本体状态,就忽略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 陆见川努力控制杀意,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看向灌木丛里胆大包天的恶心人类。 方行舟走向灌木丛,把撞翻的木椅扶正,然后在醉汉旁边蹲下,确认他并没有大碍,伸手准备把他扶起来。 还没碰到人,陆见川闷闷道:“我不喜欢你碰他。” 在小事上,方行舟向来会无条件满足爱人的小脾气。 于是,他又回便利店买了一次性手套,戴上手套后才把醉汉拽进木椅里,很专业地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醉汉刚才还对着方行舟浮想联翩,现在却忽然害怕无比,一看到他就疯狂发抖,大喊着:“救命!放过我!不要!……我错了,不要,放开我!” 方行舟站直身,摘掉手套,后退十几步远离麻烦,直接拨通警察局的电话,以热心市民的身份汇报这里有一个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危险酒鬼。 处理完这个小麻烦,他回到车上,看了一眼时间,耽误了二十分钟。 陆见川仍然生着气,趴在他的头顶,目光还落在便利店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酒鬼的生命安全着想,方行舟飞快启动汽车,一脚油门驶上高速。 毫无目的地的捕猎开始继续,有了这段小插曲,大小怪物似乎更饿了,车里连绵不断地响起饿肚子的咕咕声…… …… 便利店外。 很快,民警赶到现场,但报警的人已经离开了。 来的两位民警都没什么精神,最近所里人手不足,他们已经连续值了三个晚上的夜,眼睛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趁着出警的功夫在车上抽了好几根烟。 一位民警把酒鬼扶起来,从他身上翻出身份证、钱包和手机,开始联系他的家里人。 另一位民警走进便利店,向收银员了解情况。 收银员依旧带着机械性的微笑,看起来一切正常。 然而,刚才陆见川以本体形态和她接近,哪怕没有直接与她发生交集,也仍然给她带来了一股无形的精神压力,在她岌岌可危的情绪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 今晚也是她的第三个夜班。最近气温骤降,家里的小朋友又染了感冒,她独自一人单亲带娃,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生病的小孩,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随时会断裂的弓。 所以,当民警前来询问的时候,她脸上微笑,眼泪却莫名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流,把民警吓了一大跳。 负面情绪开始像瘟疫一样传播,吸引了以痛苦为食的怪物…… 安抚完情绪崩溃的收银员后,民警想起独自在家的妻子,心情忍不住更沉闷了一点,唉声叹气继续工作。 而他的同事没能联系到酒鬼的家人,反而在他包里翻到了工作室的 电话,联系上工作室还在加班的同事。 很快▔_[(,有同事下楼,领走了酒鬼。 两名民警低沉地结束了这场深夜出警,可负面情绪的传播链仍然没有结束。 来接酒鬼的上班族脸色青白,加班加得神情恍惚,还要下来照顾喝醉酒、且关系不怎么好的同事,忍不住烦躁地踢了一脚木椅,等了许久才等到出租车,赶紧把酒鬼塞进车里送回家。 不多时,失眠的老太出门遛弯,路过被踢的木椅,在里面坐了下来。 椅子今天又是被踢,又是被撞翻,已经出现裂痕,老太刚坐下身,便“咔”地一声散架。 老太摔了个屁股墩,起不来身,只好打女儿的电话。 倒霉的女儿已经加班好几天,深夜收到母亲摔倒的电话,急匆匆赶来,忍不住大哭一场,开车把母亲送到医院。 刚一下车,医院门口忽然蹿出一条流浪狗,她被吓了一跳,当场踹了狗一脚。 被踹的狗嗷嗷叫着,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报仇,只好愤怒地跑开,从市区一路跑到郊区,跑得天都快蒙蒙亮了,终于,在街边看到一条被主人牵着的斑点狗。 它嫉妒斑点狗的生活,又愤恨斑点狗脱离狗群,向人类屈服,于是冲过去,把怒火都发泄在同类身后,狂吠一阵,然后一口咬上了斑点狗的后腿。 狗主人被迅速把狗抱起来,准备和流浪狗大战三百回合,可流浪狗已经看遍了城市的百态,惯会欺软怕硬,见人类开始反抗,一溜烟跑没影。 伤心的狗主人抱住自家被咬的宠物…… …… 看不见的黑影在他们之间传递。 从警察、到收银员、再到上班族、老太、老太女儿、流浪狗、斑点狗、狗主人…… 方行舟和陆见川兜了整整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禁有些沮丧,饿着肚子开车回到香杏街,车厢里沉默了许久。 陆见川舔舔老婆的耳垂,饿得有气无力,软绵绵道:“宝贝,没关系,我还有十八条触手,吃下去后能撑到异研所下次送食物来。” 方行舟心情低沉,因为不能喂饱爱人和孩子而难受不已,把车停在家门口,捧住陆见川,亲吻没力气的脑花,低声问:“宝宝还好吗?” 陆见川也正感到奇怪。 平日里,如果没有吃饱,肚子里的宝宝会翻山倒海般的闹腾,可今晚它竟然异常安静,似乎笃定爸爸们会给它找到美味的食物。 祂道:“宝宝很乖。” 方行舟以为祂只是在安慰自己,心情更沉了一些,打开车门下车。 ——然后正撞上抱着斑点狗心疼落泪的邻居,以及趴在邻居肩上,无法用人类肉眼捕捉的怪物暗影…… 陆见川瞬间兴奋了起来。!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3 章 人形 方行舟的耳朵轻微一凉,被陆见川的口器咬了一下。 他听见声带在他耳边激动地说:“老婆,帮我掩护。” 他愣了愣,随后迅速心领神会,脸上带了微笑,朝伤心的邻居走了过去,打招呼道:“林先生,好久不见,这么早就遛狗啊。” 一看到方行舟,邻居的眼泪马上止不住了,连连抱怨道:“方医生!好久不见,我就是图这个点清净又安全,才特地大早爬起来遛狗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倒霉,竟然遇到发疯的流浪狗,上来就咬我们家刘邦!还好我们每年都打狂犬疫苗,心疼死了!” 方行舟看向流血的狗子,热情道:“我车上有医药箱,不介意的话,让我看看?” 方行舟曾妙手回春救助过路边突发疾病的老人,医术在整条香杏街都赫赫有名。邻居的眼睛立刻一亮,丝毫不怀疑外科医生和兽医之间的差距,忙把狗子放在地上:“那可太好了!谢谢方医生!您真是大好人!” 方行舟去车上来了医药箱,开始熟练地处理伤口。 他看到狗的脖子处挂了骨头状的玉质铭牌,上面刻着“刘邦”两个字,以及主人的电话号码,是曾经让陆见川惦记了许久的东西。 他忍不住抿了一下唇,压住笑意。 伤口不深,狗子也很乖,看起来似乎有点认生,在方行舟的手下瑟瑟发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主人所有注意力都被自家狗子的伤口吸引,完全没有留意到,四周似乎悄然变冷了…… 他肩头趴着无法用肉眼辨认的黑色团块,像是一团黑云,又像是某种全是黑毛的动物,正大快朵颐地品尝着新鲜出炉的负面情绪,又在陆见川靠近的刹那,敏锐察觉到了危险。 在异研所总部所在地,祂能够安然至今,全靠低调和能跑。 一团黑云里猛地睁开两只不祥的绿眼睛,直勾勾盯着陆见川所在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林先生,蹿向街对面的路人,准备以人类为跳板狂奔—— “嗖”地一声轻响。 陆见川有几十双眼睛,动态视力比猫还要好上万倍,“黑云”的动作在祂看来就像慢放。 祂飞出一条触手,轻而易举卷住准备逃跑的怪物,塞进自己口器里。 唔,非常独特的味道……陆见川呲牙咧嘴地大口嚼。 林先生只觉得背后一凉,酸痛的右肩忽然松懈下来,下意识回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狗子比人类更敏锐,在空气里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无比害怕地呜咽了起来,疯狂往主人脚下躲。 林先生以为它是因为伤口痛,又心疼起来,温柔地顺着狗子的毛发,轻声哄道:“别怕,刘邦,爸爸在呢,马上就好了。” 方行舟知道捕猎已经成功,专业且迅速地将伤口包扎好,站起身,道:“最近天气冷,不容易发炎,注意不要让它舔或者碰水就好。” 他站起来之后,正好挡住邻居的视野。 陆见川又悄悄探出另一根触手,卷住狗子受伤的地方,分泌出黏液,渗透进绷带,成为最好的修复药。 狗子已经吓懵了,尿流了一地,全身僵硬,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成为怪物的口粮,可触手又很快收了回去,它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林先生没能留意到这一幕,只是连连感谢方行舟。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邻居抱着狗子回了自己家,方行舟也抱着爱人进了门。 一进玄关,陆见川立刻跳进客厅,恢复成正常大小,十几条触手层层盘旋,卷住最中间新鲜捕捉的猎物。 客厅里弥漫起难以言喻的浓烈腥味,像早上的屠宰场,让人联想起所有与死亡相关的画面。方行舟有点反胃,把脸埋进玄关娇艳的玫瑰花瓣里,深深地吸花的香味,努力压住恶心之意。 地板上的大怪物吃得很专注。 口器里的牙齿和血肉摩擦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面混杂着粗鲁的吞咽声,以及类似于野兽撕咬时的凶狠呼噜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方行舟却在这样的声音里分泌出唾液。 他一边感到恶心,一边觉得饥饿。 于是,他进厨房,简单下了一碗素面,就着酱菜开始吃早饭。 怪物在客厅进食,他在厨房进食。 半小时后,他洗完碗出来,陆见川也吃到了尾声。方行舟至今没能看到这次食物的模样,但大怪物似乎吃得非常过瘾,触手和触手之间甚至在互相舔舐残留的汁液,意犹未尽。 方行舟也因此感到快乐。 等陆见川舔得七七八八,他给巨大的浴缸放满水,将大怪物牵进浴缸,开始给祂细致地洗漱。 孕囊又变大了。 他用沐浴球刷着圆鼓鼓的肚子,笑着问:“好吃吗?什么味道的。” 陆见川用声带缠住他的腰,几十双眼睛满足得微微眯起,躺在热水里一动都不想动,懒洋洋道:谈不上好吃,但是非常饱腹……在被我捕捉到之前,祂似乎在写字楼那边吸收了很多负面能量,像一个被完全压紧的年糕,最开始甚至咬不进去。?” “写字楼……”方行舟回忆了一下今晚的路线,“我们确实去过那边,居然没能发现祂的踪迹。” 陆见川也感慨:“是啊,好幸运,祂应该是被负面情绪一路引诱,最后恰好遇到林先生,又恰好被带到香杏街,否则祂不会轻易离开市区,毕竟那里每晚都有加班的上班族提供食物。” 说到这里,祂顿了顿,产生了忧郁的烦恼,用触手捧住爱人的脸,道:“当人类好辛苦啊,宝贝。我们的孩子如果学习不好,毕业后也许只能去海上打渔为生。如果学习好了,最后也不过找一份市中心的工作,然后每天加班,辛辛苦苦养活老板,再养活吃负面情绪的怪物……” 说着,祂探出一条触手,来回抚摸膨胀的孕囊。 里面的蛋似乎被祂描述的未来吓到了,不安地滚动一圈,然后往孕囊更深处缩了缩,出生欲望开始直线下降。 方行舟:“不要吓唬宝宝。如果它不想上班,那就让它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会养活你们父子俩。” 陆见川:“老婆,书上说不能这样养孩子,是溺爱。” 方行舟笑了,心情愉快地开始给口器们刷牙,在孕囊上印下一个吻,想到今天不可思议的幸运捕猎过程,道:“没关系,我们的孩子一定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可以在许多许多爱里面度过一生。” 蛋开心地凑过来,隔着薄薄的肚皮贴上父亲的脸。 …… 自由捕猎的食物,总比异研所的食物营养更丰富。 按照陆见川的说法,被抓进异研所的特管品们大都会在漫长的管理中被饿瘦,最后只剩下皮包骨头,就算吃了也吃不痛快。 在家门口幸运捕捉到食物之后,陆见川消化了一晚上,第二天居然能完全恢复人形。 方行舟从睡梦里醒来,久违地感觉到有人类的四肢缠在他身上,而不是冰凉粘腻的触手。 他微怔,翻了个身,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以及带着微笑的美丽脸庞。 “早安,宝贝,”陆见川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本体状态,我想,你或许会怀念你的人类伴侣。” 方行舟慢慢睁大眼,立刻伸手去摸孕肚。 肚子仍然大得夸张,好像随时都会临盆,但居然真的是人类孕肚的大小,最多让人怀疑是不是多胞胎。 方行舟惊讶道:“可以控制孕囊了?” 陆见川:“昨晚的食物提供了非常充足的能量,我现在短暂恢复了力量。” 方行舟的手贴着薄如蝉翼的人类皮肤,感觉到里面滚烫的羊水和急促的心跳,忍不住微微皱眉:“这样宝宝会不舒服的吧?” 陆见川覆住他的手背:“宝宝一直在吃,我怕它吃太多后会像上次一样闹腾,所以变成人形,限制它的吸收速度。” 说着,他期待地凑近爱人,轻快道:“好久没有变成人了,我们趁这个机会出去约会吧!我想坐过山车、跳楼机、摩天轮,还有……” 方行舟把食指放在他嘴唇间,挡住他源源不断的心愿。 “先回陆家,”方行舟道,“伯父伯母已经问过很多次你的预产期,而且小妹也要生了,再不回去他们会担心的。” 陆见川“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层人类的身份。 他有些惭愧:“我差点忘了。” 方行舟道:“人形能维持一天吗?” 陆见川点头:“可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两人同时起床,陆见川的肚子对于人类来说有些过大了,起身的那一刹那差点将薄薄的肚皮挤得爆炸。 他不得不把手臂变成触手,卷着床柱,借力缓慢坐起来,然后扶住人类脆弱的腰,缓缓走向洗手间洗漱。 简单收拾完,方行舟扶着巨肚孕夫上车。 然后,孕夫又一次卡在了副驾。 陆见川:“… …” 他额头冒汗,甩出触手,慌乱地到处乱摸座椅调节开关,结果越忙越乱,不小心摁到了反方向,本就岌岌可危的空间进一步缩小,肚子发出嘎吱的声音,宝宝不满尖叫,皮肤上裂出蜘蛛网纹,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开。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方行舟看到裂痕,被吓得大脑空白了半秒,飞快拨开触手,将座椅往后调。 陆见川捂住肚子,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修复肚皮。 “人类……”他有气无力,“人类太不容易了……” 方行舟长长吐气。 “要是炸了会怎么样?”他用惊悚的目光盯着巨肚,“会早产吗?” 陆见川:“嗯……然后我们就要满地追着早产的小怪物跑。” 两人对视,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恐惧。 方行舟小心翼翼替他系上安全带,从没有开过这么慢的车,几乎是压着最低限速,一路挪向陆家。 陆见川提前拨了妈妈的电话,那边刚一接通便担心地问:“小川,你生了吗?” 陆见川:“妈妈,我还没有生,等会我们回家吃午饭。” 陆母震惊地拔高音量:“十二个月了吧,还没有生?!你妹妹都要生了!” 陆见川:“嗯嗯。” 陆母:“……” “妈妈,你不要担心,”陆见川又道,“要跟宝宝聊一下电话吗?它现在能够说一点点。” 陆母:“……啊??!” 温馨的家庭节目似乎朝着恐怖片的方向转变,方行舟本想开口提醒陆见川注意人类行为规范,余光里却看到陆见川真的把手机贴上肚皮,然后拍了拍肚子,跟宝宝道:“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出生?” 几秒的安静。 肚子里发出轻而尖利的声音,像小鸡,像小猫,还有点像猫头鹰,反正不像可爱的人类婴儿。 “咔哒”一声,那头传来手机掉地上的声音,通话断了。 陆见川眨眨眼,宝宝也疑惑地又叫了一声,大小怪物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方行舟,不解地问:“我们吓到妈妈了吗?”! 第 74 章 狗蛋 方行舟:“……” 他看了一眼陆见川脸上无比诚挚的迷茫,含蓄道:“唔,伯母可能只是没拿稳手机,不小心摔了。没关系,我给她打回去。” 陆见川于是拿起老婆的手机,再次拨了妈妈的电话,将手机贴到方行舟耳边。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陆母声音还有些发抖,连声道:“抱歉,小舟,小川,我刚才不小心把手机掉了,绝对不是被吓到……” 陆见川心虚地动了动笨重的身体。 方行舟轻咳道:“伯母,您还好吗?” 陆母:“我没没没事,宝宝说话我听到了,很……很可爱,就是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方行舟问陆见川:“小鹿,你能翻译一下宝宝刚才说的话吗?” 陆见川摇摇头:“我也听不懂。”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做和未出生的胚胎打电话这种事。 方行舟无奈转移话题,安抚道:“小鹿这段时间身体很好,还没有要分娩的迹象,您不用太担心。我们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家,给您和伯父、还有小妹他们带了礼物。” 陆母终于从方行舟礼貌且稳定的声音中找到一点安全感。 还好,她的儿婿是个优秀的正常人。 她感动道:“太好了,我马上让阿姨做你们爱吃的菜。” 方行舟:“等会见。” 陆母:“等会见,开车小心。” 电话挂断,陆见川朝爱人投来毫无杂质的崇拜的眼神,似乎方行舟是他心中最厉害的人类。 方行舟伸过手来,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露出笑意,道:“刚才我没听清楚,再让宝宝叫一声,真可爱。” 虽然父亲和奶奶极力掩盖,但肚子里的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刚才吓到人了,所以犹犹豫豫,有些不敢出声。 陆见川又拍拍它:“叫呀,给爸爸表演一下你的新技能。” 蛋翻滚一圈。 还没有发育完成的小脑瓜子开始飞快运转,分析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所有人类知识,绞尽脑汁,思索爸爸奶奶们到底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叫声。 最先浮现到脑海中的,是受伤的刘邦。 它无数次看到住在隔壁的人类对斑点狗散发出浓烈爱意,还察觉过母体羡慕斑点狗的狗牌,甚至昨天晚上,父亲亲手给它包扎了伤口。 蛋忽然有了信心。 它努力震动还不完全的声带,从肚子里发出一声: “汪。” 陆见川、方行舟:“……” 红灯。方行舟一个急刹,停在斑马线前,然后震惊地转过头来,先看看陆见川,然后看向开始泛起粉色的肚子,难以置信:“你……怀了一条狗?” 陆见川:“!” “没有,不可能,怎么会!”陆见川几乎要从副驾跳起来,“你是人类,我是大水母,我们怎么可能生出小狗?” 两人看着对方 的眼睛,片刻后同时盯住肚皮。 肚皮的粉色更深了,连肚脐都变成了红色。宝宝意识到自己再次交出了错误答案,恨不得再造一个孕囊,把自己藏起来。 陆见川打开车窗,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冷空气。 “嗯,对于它来说,人类语言还太难了一点,”陆见川主动给孩子找补,没事,负半岁的宝宝只用每天吃饭和睡觉就行。?[(” 方行舟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开始担心孩子出生后的教育问题。 两人在浓浓的担忧之中开车到了陆家。 陆和景出差去了,陆父陆母、还有即将分娩的陆和音齐齐整整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陆见川的肚子实在太大,不能用触手之后,必须要等老婆来扶才能站起身。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方行舟打开副驾,替陆见川披上宽松的长风衣,然后小心地搀扶着他下车。 有了风衣的遮挡,肚子不再露在毛衣外,但仍然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性,以至于停车库的几人看着这一幕,安静了好一会。 陆和音震惊地走过来,和二哥比了一下,她怀胎即将满十个月,已经笨重得难以行走,竟然还只有二哥的一半大! “我的老天爷……”陆和音眼睛都不敢眨,“哥,你是怀了双胞胎……哦不,五胞胎吗?” 陆见川:“只有一胎。” 陆和音:“不可能吧!” 方行舟笑着转移话题:“妹妹什么时候预产期?” 陆和音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乎正在怀疑世界的真实性,恍惚道:“明天就要去医院待产了,可是二哥怎么还没生?人类会怀孕这么久吗?……不过,二哥是男的,怀孕本身就很不正常了!” 陆母脸色还在发白,直勾勾看着巨肚,帮儿子打掩护道:“你哥……你哥体质特殊,大点也正常。别站着了,快进来。” 于是,陆母扶住陆和音,方行舟扶住陆见川,一家人在诡异的温馨气氛中回了客厅,开始交流接下来要用到的育儿知识。 方行舟担心陆母,委婉地问:“伯母,您身体还好吗?” 陆父叹气,回答道:“最近操心他们兄妹两,操心得都吃不下饭,刚才接电话还不知怎么忽然昏过去,吓得我差点打119,好在很快又苏醒了。” “……”陆见川心虚,“对不起,妈妈。” 陆母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肚皮:“没关系,是妈妈低血糖。” 陆和音也忍不住摸了一下二哥的肚皮,感受到滚烫的皮肤,又触电般把手收了回来,心怦怦直跳。 “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她小心翼翼地问。 陆见川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嗯……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五官几乎是三妹的翻版。 原来真正的人类婴儿长这样。 他又看向自己的肚皮,沉默片刻,最后慎重地回答道:“或许是介于男孩和女孩之间?” 客厅瞬间安静。 方行舟立刻道:“小鹿的意思是我们还不知道宝宝的性别,无论男女我们都喜欢。” 陆和音干笑:“哈哈,这样啊。” 陆父:“……吃饭,来来,都吃饭。” 因为陆见川回家的原因,家里又做了三十多道菜,把整个餐桌全部摆满。 陆和音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发作,所有挑着喜欢的埋头苦吃,号称“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陆见川深觉有理,虽然人类的食物对他已经没什么作用,但他仍然有口腹之欲,和妹妹一起胡吃海塞。 剩下方行舟陪陆父陆母边聊边吃,讲着接下来的生产准备。 陆母早上受到了惊吓,现在没什么胃口,只慢慢喝着粥,问:“给宝宝的名字取了吗?” 这个问题同时问倒了陆见川和方行舟。 陆见川的名字是照着“方行舟”三个字取的情侣名,除此之外,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异研所的同事叫代号“水母”,从来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人类名字该叫什么。 方行舟这段时间也一直过得兵荒马乱,没来得及思考名字的事,道:“我们还没有考虑,准备再过段时间。” 陆见川凑过来,提议:“就叫方蛋怎么样?小名狗蛋,好养活!嗯,方糖也可以,甜甜的很好吃,或者方爱陆,方爱川?” 饭桌沉默。 这一连串的名字让众人表情各异,陆父叹了口气,拍了拍二儿子,沉重道:“起名字这种事,还是让行舟来吧,你就别掺和了。” 陆和音甚至伸手捂住陆见川的肚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别信你妈的胡言乱语,我们这么可爱的小宝贝怎么能叫狗蛋呢?” 陆见川只能默默往嘴里塞了一口红烧肉。 方行舟笑道:“想跟谁姓、想叫什么名字,到时候都让宝宝自己选。名字是要跟随它一辈子的,最终得它喜欢。” 陆母道:“这个主意好!” 肚子里的蛋很雀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个音表示赞成,方行舟捂住肚脐,弯腰假装捡筷子,朝它做了一个“嘘”的噤声动作。 蛋顶了一下他的掌心,然后听话地滚进孕囊深处。 一顿饭非常和谐地吃完,三十多道菜一扫而光,连汤都没有剩下。陆见川的人形已经岌岌可危,生怕再待下去随时会露出原形,急匆匆地起身道别。 陆父陆母搬出提前准备的东西,有婴儿服、奶粉、待产包、婴儿纸尿裤、奶瓶、玩具、金锁……塞满了整个后备箱。 陆见川挨个和父母拥抱告别。 抱到陆和音,两人都挺着大肚子,半弯下腰,小心翼翼搂了一下彼此的肩。 肚子仍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相贴的瞬间,陆和音的肚子产生了胎动,鼓起一块,亲昵地挤向陆见川肚子里的蛋。 陆见川能够感受到,蛋整个僵在了孕囊里。 它短暂的生命里,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同龄人。 人类的胎儿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娇嫩、那么脆弱、那么…… 它惊讶无比,好奇又恐惧_[(,僵硬过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个宝宝靠近,最后轻轻把肚皮戳起一块,正好和陆和音胎动的地方相贴。 这对没有血缘的堂姐弟在开始彼此的人生之前,进行了第一次会面。 陆见川很快察觉到了轻微的神力波动,从肚子里蹿到陆和音身上,他微微一愣,确认这股力量非常温柔,并不会给家人带来伤害,因此没有阻止宝宝的小动作。 陆和音只感到肚子热热的,很舒服。 她笑了起来,撑着腰重新站直,温柔地看向未出世的孩子们,道:“他们很喜欢彼此。” 陆见川也捂住肚皮,道:“本来是妹妹,现在要成姐姐了。” 众人都笑,陆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一直把他们送到车库外。 一出车库,陆见川就扛不住了,只剩下人类的脑袋,身体全部化为触手,卷着中间沉甸甸的孕囊。 “呼……”他疲惫地靠上副驾。进入后半程孕期之后,他的力量被削弱许多,精力越来越差,连维持人形都有些勉强。 “宝宝现在好兴奋,”他懒洋洋抚摸孕囊,“这是它有自我意识之后,第一次见到我的家人们。” 方行舟道:“让它多和我们以外的人类产生羁绊,出生后或许能够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 陆见川用触手尖拍拍孕囊,跟宝宝道:“今天挺着大肚子的是你姑姑,肚子里的是你堂姐,和你打电话的是奶奶,奶奶旁边是爷爷……” 说完,他不确定地看向方行舟:“没错吧?” 方行舟笑:“嗯,没错,真棒。” 陆见川很开心,蛋也很开心。 一家人开开心心回到香杏街,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接到了陆母的电话。 陆见川又回到本体形态,正趴在天花板上擦水晶吊灯,方行舟拿着他的电话进卧室,祂从上面垂下来一条触手,摁了接通键。 那头马上传来陆母喜气洋洋的声音:“和音生了!!生了个乖孙女,特别漂亮,母女平安!!!” 陆见川和方行舟都是一喜,祝贺道:“太好了,恭喜!” 陆母滔滔不绝:“你们知道吗,昨晚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和音吃完晚饭回房间睡觉,梦里面就破了羊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孩子都已经钻了一半出来。我们吓得不行,连忙叫救护车,结果车还没来,孩子已经出生了,顺利到简直像是神仙在保佑!” 陆见川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声带快乐道:“那就好!妹妹现在怎么样?” 陆母开怀大笑,合不拢嘴:“好着呢,一点不像刚生产完,伤口都快愈合了,现在正在吃汤圆。” 陆见川要了医院的地址,挂断电话,从天花板上爬下来,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嗡嗡道:“我好像升级当舅舅了?舟舟,这种感觉真奇妙,我和她之间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物种也不一样,却好像有看不见的羁绊连在我们之间。” 方行舟握住触手,“嗯”了一声,心中却在想陆母刚才的描述。 虽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生产的难易程度也天差万别,但陆和音是头胎,梦中无痛分娩似乎有些太夸张了。 他下意识看向爱人的孕囊。 蛋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正在里面高兴地翻滚,把孕囊时不时顶起来一块。 毫无由来的,他又想起三天前那场过分顺利的捕猎,明明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舟舟?”陆见川用口器亲了亲他的侧脸。 方行舟回过神来,笑道:“我们找个时间去探望和音吧,顺便给小侄女送上诞生礼。” 蛋听到这句,明显更高兴了,迫不及待想要和堂姐再次见面,孕囊开始有规律的收缩。陆见川轻快道:“好啊,我要给我的小侄女送一份最特殊的礼物。”!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5 章 运道 一直等到四天后,陆见川吃完异研所送来的食物,才勉强重新变回人形。 他们赶往医院,看见本应该在坐月子的陆和音居然在病房练瑜伽,陆父陆母都和月嫂三人围着一个小宝宝,每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陆和音最先看到一哥,笑道:“两位舅舅来了!” 陆见川挺着大肚子走过去,恭喜妹妹一切顺利,陆和音用脸颊贴上他的肚子,仔细听了一会蛋的心跳,看起来精神很好,一点不像刚刚分娩的人,道:一哥,你加油呀,快点生,大家都好着急。?_[(” 旁边的陆母也道:“我最近晚上做梦都在笑,小川,就等你了。” 陆见川笑眯眯地撑着腰站起身,回过头去,看到爱人已经手法娴熟地抱起了新生的小侄女,神色间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显得温柔无比,轻轻拍了拍宝宝的背,嘴角带着笑容。 是陆见川从没有见过的笑容。 他站在旁边,眼也不眨地专注看了一会。 伪装出来的人类心脏变得软绵绵的,他下意识捂住肚子,感到一股极为陌生的幸福和满足。 电视剧里说的没错。 只要孩子出生,他和行舟之间的羁绊便会像两株完全缠绕的藤蔓,不分彼此,只有同生和同死两种可能,永远不会再分开。 他在浓烈的爱意里微微眯起眼睛,走到爱人身边,看着他低声把宝宝逗得咯咯直笑,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老婆,她好乖,”陆见川抵着他的头,和他一起看向侄女,“真可爱呀,胖嘟嘟的,一点也不怕生,正看着我笑。” 方行舟在孩子纯粹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人的倒影。 不久的将来,他们也将迎来一个宝贵的新生命。 方行舟温声笑道:“长得和三妹好像。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更谁?” 陆见川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摸了一下宝宝吹弹可破的皮肤,道:“像你就好了。” 宝宝又笑了起来,口水流了一下巴。 陆见川勾起嘴角,拿出准备的礼物,没有递给和音,而是递给了陆母。 那是一把常见的金锁,但沉甸甸的很压手,像是刚从人身上取下来的,握在手里还带着诡异的体温。陆母下意识地仔细打量,忽然间感觉到里面好像有未知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投来目光的人。 她吓得差点把锁扔掉,但陆见川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 陆母艰难地收回目光,抬起头,看向一儿子。 陆见川面带微笑,瞳孔清澈,轻声道:“妈妈,我把我的一只眼睛放在了里面,可以保侄女平平安安长大。” 陆母一个哆嗦,手立刻开始发抖,抖了两秒后又用力将金锁握紧,没有任何怀疑,直接把金锁系在了宝宝身上。 “谢谢你,”陆母声音还带着恐惧,“我会让她一直戴好。” 陆见川期待地问:“我可以抱一下吗?” 陆和音在后面开心道:“当然!她很喜欢你。” 陆见川从方行舟怀里小心地接过人类婴儿,她抱起来又轻又软,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身上带着奶味,眼睛又黑又亮,盯着陆见川,依然在张开嘴笑,口水越流越多。 陆见川:“宝宝叫什么名字?” 陆和音道:“陆心宁,我取的,希望她一生快乐无忧,健康安宁。” 陆见川想起昨天自己给蛋取的名字,不禁一阵汗颜。 他学着方行舟的模样,小声哄道:“宁宁,我是舅舅。” 宝宝只是笑。 陆见川也跟着笑,把手放低一下,让陆心宁贴近自己的肚皮。 蛋早已经迫不及待,好奇地凑近,从蛋壳上浮起一双眼睛,透过肚皮盯住新出生的堂姐。 香香软软的。 只有两只眼睛,好少,可视范围一定小得可怜。 双手双脚够用吗?居然触手都没有看到,生活肯定不方便吧。 嘴巴里光秃秃的没有牙齿,这可怎么活下去? 蛋越看越惊异,凑得更近,几乎贴上陆心宁的脸颊,把肚皮顶起来一大块。 陆见川忍不住靠到方行舟耳边,小声道:“它肯定在学习怎么扮演人类小婴儿。” 方行舟摸了摸凸起的地方,跟陆见川说悄悄话:“好了,别吓到大家。” 陆见川艰难弯腰,把侄女轻轻放回婴儿床,感觉到蛋进入激动状态,怕自己控制不住本体,又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他们回到车上,还沉浸在见证了新生命的兴奋中。 陆见川变回本体,像帽子一样趴在方行舟头上,孕囊放在老婆头顶,声带嗡嗡震动:“要不,我们今晚就把孩子剖出来吧?我也好想卸货啊,昨天才吃完,今天又饿了。” 方行舟居然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按照人类的标准,宝宝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甚至会开口发声,那就是发育完全了,为什么迟迟不肯出生?是需要一个契机吗?” 陆见川:“你说得很有道理!就像人类的仙侠片里那样,厉害的角色降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说完,两人齐齐笑。陆见川揉揉孕囊,道:“快点出生,不然就把你剖出来。” 蛋被他们吓到,连连往里缩,捂住自己不敢动弹。 方行舟发动汽车。 平日里,他总喜欢走高速,但今天踩上油门之后,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起眼的念头——或许走走小路也不错。 和爱人孩子一起,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被冬日难得的暖阳照着,享受美好的温馨时光。 方行舟转变方向,驶往不常走的慢速道,又聊起食物的问题:“下次送餐得等到五天后,如果C市治安太好,我们要不要远走一些,去更偏僻的地方捕猎?” 陆见川:“没关系宝贝,我可以吃掉自己的触手,每天三条,正好撑到下一次,还能留三条做家务。” 方行舟:“…… ” 香杏街介于市区与郊区的中间,他们没有走大道,而是从郊区绕了远路。 车正开到了一片果园外,阳光斜照进车内,把他头顶的怪物照得微微发光。四周没有人也没有车,笔直的马路像通往天上的白练。 方行舟仍在想着捕猎,开口道:“还是得想个办法,或许可以和异研所合作,帮李警官……” 话音未落。 “嘭”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方行舟被吓了一大跳,立刻急踩刹车靠边,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系安全带的怪物差点被直接甩出去,十八条缩小版触手只能紧紧扒住爱人的脑袋,不小心拽断了几根头发。 几秒后,车停下。 方行舟惊魂未定,当即把陆见川扯下来,藏进怀里,确认四周安全后下车去查看情况。 自杀式撞车的“生物”居然还活着,顺着车盖滑到地面,看起来像鸟,却长着四条腿、三只眼睛,每只爪子都锋利如刀,挣扎中已经刨出了一个小土坑。 它的侧身不知被什么东西伤到,从鸟头一直划到尾巴处,艳丽的羽毛被蓝色的血打湿,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三只漆黑的眼睛满是恶意,径直瞪着方行舟,鸟嘴大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发出阵阵诡异的叫声,看上去想把方行舟吃下去补充能量。 他怀里的陆见川闻到血腥味,正蠢蠢欲动。 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祂从老婆的兜里跳出来,身形膨胀,触手蠕动,瞬间把“怪鸟”淹没其中。 所有口器大张,绞住怪鸟,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凄厉的尖叫回荡在这片无人的果园里,只坚持了不到三秒便没了动静,奇形怪状的内脏流了一地,又被触手狂热地卷进嘴里。 方行舟下意识寻找起附近的摄像头。 运气似乎又一次站在他们这边,最近的摄像头就挂在数步开外的果树上,然而,镜头正巧是背对着他们的。 方行舟微微皱眉。 饥饿的父子俩很快把送到嘴边的怪鸟吃了个精光,陆见川怕弄脏老婆的衣服,十八根触手互相舔着残留的血肉。 方行舟从车里拿来湿巾,让陆见川变小一些,耐心地将祂擦干净。 陆见川吃得非常满足,抱住爱人的脖子,脑花贴上他的脸颊,口器还在旋转着回味美食,道:“好好吃,老婆,这是我最近吃的味道最好的食物……” 方行舟:“不是保护动物吧?” “当然不是!我把所有保护动物名录都背了下来,”声带骄傲地说,“刚才那只鸟应该是‘太阳’的后裔,神血在漫长的杂交中已经被稀释了,但依然美味无比,口感柔韧,肉质清甜,唔……” 说着,祂的声音越来越低,靠在方行舟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开始犯困。 方行舟摸了一下脑花和孕囊,不知是不是太阳神血的原因,大小怪物现在都热乎乎的。 他在 脑花上落了一个吻,道:“好巧,刚还在说饿,马上就遇到食物。” 脑花点了点,已经贴着他的侧颈打起了瞌睡。 方行舟不再说话,开车载着睡觉的大小怪物回家,一路顺畅,每次遇到信号灯都是绿色。 …… 陆见川睡到第一天早上才起。 孕囊又变大了。 这回,他吃了新鲜食物也没法再变成人形,甚至在本体状态下,孕囊都大到影响行动的地步。 天气越来越冷,已经进入年关,离过年没有几天。陆见川对节前搞大扫除有着小孩子一般的执着,但祂的十一条触手必须随时随地撑在地上,才能保证孕囊不会带着脑花一起沉甸甸的坠下去。 剩下六条触手,还因为饥饿吃掉了四条,最后只有两条能用,搞卫生的效率还没有方行舟高。 祂对此深感不甘,方行舟扫地,祂拖着巨大的孕囊,跟在老婆身后缓慢挪动。方行舟擦窗,祂就积极主动地用触手把人卷到半空中。 平日里最讨厌的洗衣工作成了祂唯一能干的活,陆见川闲来无事,守着洗衣机,把家里所有的床单都洗了两遍。 除夕当天,异研所来送“年货”。 这是整个孕期唯一申请下来的A级特管品,由言芯和李旋亲自押运,特地短暂封锁了整条街,用特殊的封闭车辆送到他们停车库。 陆见川吃完怪鸟后,因为行动不便一直没出门,也没机会“幸运”碰到野味,已经饿得马上要吃光最后两条触手了,迫不及待等在停车库,车刚停稳就直接伸触手去卷车门。 言芯吓得大声道:“陆先生,请等等!” 陆见川所有触手都蠕动起来,孕囊里的营养液像海浪一样激动地波动,声带在车上来回地蹭:“我现在不能吃吗?” 言芯:“A级特管品使用时需要避开人群,附近还有邻居,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屏蔽……” “我记得祂,”陆见川拍拍车厢,打断道,“是三年前我帮你们抓回来的。” 言芯:“是这样没错,但是……” 陆见川:“被关了三年,祂早就饿得没力气了,我可以再抓祂十回。” 言芯还在挣扎:“可规定……” 李旋拍了同伴一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走,上去看看方医生在准备什么好吃的,我在这儿都闻到香味了。” 言芯还眼巴巴地通过眼镜看着陆见川,就这样被李旋拖进了客厅里。 方行舟在厨房炖鸡汤,准备留两位单身特管员一起吃年夜饭。李旋刚拉开厨房门,忽然感到整个楼震动了一下。 言芯抖了抖,担忧地问:“真的没问题吗?” 李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三人安静下来,专注听着停车库的动静,厨房里只剩下鸡汤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很快,又是接连几次的震动。 停车库里,陆见川行动不便,只有两条触手能用。祂用其中一条从车 厢里提出了三年前抓获的A级特管品—— 一台“打印机”。 在解开封印的刹那,祂的另一条触手死死摁着打印机的键盘,不让解开封印的祂有自行敲打的机会。 饿了三年的祂依然不屈不挠,顽强地抵抗触手,在空气中缓慢地敲出: “受太阳风暴...影响...一场..地震即将..x..” 每敲出一个字,地面都会震动一下,如果整个句子敲打完毕,不处于地壳活跃带的C市或许真的会以香杏街为圆心,产生一场匪夷所思的地震。 “啪”地一声巨响,触手狠狠地抽向打印机。 打印机被抽得一颤,恨恨地按起删除键,删完地震的句子,改变态度,讨好地敲上: “掌管运的神祇...即将..顺利地诞生在...” 敲得太慢,肚子里的蛋已经忍无可忍,根本不屑于祂的恭维。 它对这次的食物馋到发疯,无论是盲眼尤里斯、还是寄生虫、怪鸟,都从未让它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甚至连父亲的血液都不及“打印机”的吸引力。 蛋壳已经摇摇欲坠,产生了裂痕,它在里面发出阵阵迫不及待地尖利叫声,催促母体快点进食。 陆见川隐隐知道宝宝如此激动的原因,但看着打印机一时无法下嘴,嘀咕道:“硬邦邦的,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咬好。” 蛋气得频频撞向孕囊壁,威胁母体如果再不吃它就要当场早产。 打印机非常会察言观色,见未来的权柄掌控者不吃这一套,又把恭维的话删掉,重新打上: “幸运将进一步...降临在...香杏街...吸引...” 又是一声“啪”,触手再次狠狠抽打打印机,揪住祂的删除键,将祂打下的内容全部删除,然后凭借更高等的神力将祂完全镇压。 趁此机会,陆见川变出一只人类的手掌,用五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编号A0125的特管品认为自己的造型已经脱离时代,总是骗不到现代人类,所以决定将自己变成一只肉质鲜美的鸡...” 这段话缺乏逻辑,无法被支撑,如果是打印机自己打下来的,或许难以实现。 但有了陆见川和宝宝的神力叠加,小小的逻辑缺陷不值一提。 “嗖”的一下,硬邦邦的打印机变成了咯咯直叫的肥美大母鸡。 陆见川和宝宝同时激动不已,快乐地挥舞起触手…… …… 听到停车库里传来咀嚼的声音,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言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今天的特管品是我们慎重挑选的,我其实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太补了,可陆先生又总说饿……希望一切平安。” 一直负责送“食物”的李旋感慨:“孕囊居然比上次还要大,我感觉快要生了吧?真的不来异研所待产吗?” 方行舟这几天也非常焦虑。 但这样的焦虑不能传染给陆见川,他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揉了揉眉心,道:“宝宝昨天又进了我的梦里,藏在黑暗后面不让我看。我问了它什么时候出生,它只是喊饿。” 连胚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出生的“良辰吉日”。 三人陷入沉默。 沉默间,怪物已经结束了进食。 客厅里传来触手与地板摩擦的咕叽声,言芯和李旋迅速紧张起来,把眼镜重新带好,和方行舟一起回头看过来。 ——孕囊比来的时候更大了,甚至超过了脑花的大小。 触手必须全部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坠下来,所以也没法互相清理,下午刚刚擦干净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孕囊竟然也变成了鲜血的颜色,上面布满黑色的血管,因为极度的兴奋正有规律收缩,像劣质恐怖片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三人同时瞳孔收缩,言芯的手直发抖,李旋也被吓得一时忘记怎么说话。 只有方行舟镇定地问:“好吃吗?” 陆见川艰难道:“很好吃……好吃到有点……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祂的一条触手被孕囊吞掉了。!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6 章 待产 “完了!”言芯顿时脸色煞白,“这顿补过头了,孩子想反噬!” 李旋额冒冷汗,直接从包里拎出冲锋枪,靠近方行舟,咬牙道:“万一的万一,如果事态恶化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地步,保大还是保小,只能你做决定!” 方行舟在这句话里脸色变得很难看。 陆见川被吃掉的触手只剩下一小截,正不停地往地面滴血,恢复能力明显受到孕囊影响,竟迟迟无法长出新的触手来。 因为刚刚吞噬A级特管品的原因,祂反应迟钝,微微歪头,在众人都紧张得想吐的时候疑惑问:“保大保小是什么意思?” 方行舟的脸色于是更难看了。 孕囊又开始有节奏地晃动,甩向另外一根触手,从表面浮现出许多口器,全部大张开,锋利无比地咬住母体的第二条触手,消化液顺着口器滴落在地上,和血液混在一起。 陆见川倒吸一口冷气,用其他触手毫不留情地抽打了孕囊一下,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只能用虚浮的声音训斥:“好痛!” 脑花泛起青白色,触手被咬断之后还能动,和孕囊大战三百回合。 可惜,宝宝吸收了与它神力完全匹配的“打印机”,陷入了彻底的癫狂状态。 它在疯狂渴望着汲取更多力量,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大脑被神性充斥,单条触手竟不是它的对手。 第二条触手也被吃了进去。 李旋已经准备打救援,方行舟按住他的动作,转身走进厨房,直接抽出了家里最大的砍刀。 这个举动让房间里的人和怪物同时愣了半秒。 陆见川一看到爱人摸刀,脑浆立刻开始沸腾。祂想要后退,可身形太笨重,还带着一个发狂的孕囊,一步也挪不动。 声带紧张无比,发抖道:“舟舟,你要干什么?你别着急,我觉得宝宝已经到了出生的临界点,在摄取最后的力量,所以吃掉一部分我也是没、没关系……没……真的……” 第三条触手又被孕囊吃掉了,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小时,这里就只剩下一个脑花……或许脑花都不会剩下。 而就算蛋凭借吞噬母体出生,谁也无法确保它出生后处于理智的状态,等待他们的极有可能同样是一条死路—— 方行舟死死盯着他们的孩子,手攥刀柄攥得指节发白。 孕囊上的黑色血管在蠕动,口器越来越密集,咔嚓一声轻响,第四条触手也变成猎物,被绞成了肉泥。 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阶段,可陆见川全部注意力都在刀上,几十双眼睛睁到极致,恐惧地看着方行舟拎着刀大步走到身前,艰难又缓慢地后退:“宝贝,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害自己!” 言芯:“方医生你冷静啊啊啊!!!你拿刀是想干什么!” 方行舟握住孕囊想要吞噬的第五条触手。 胚胎身上流着一半人类的血,父亲靠近之后,它的人性短暂回归,却也仅仅只是半秒的时间。 它的本能迅速重占上风,它想要吞噬,汲取力量,变强,摆脱母体,新生…… 口器咬向触手。 “咔”。 牙齿磕到了冰冷坚硬的不锈钢。 方行舟将刀塞进口器里,旋转刀头,动作熟练又专业,像是在手术台上剔除病患的腐肉,把这个口器生生从孕囊上剔了下来。 口器掉落在地板,后面还牵着长长的触手般的肉芽,在方行舟脚边疯狂蠕动。 客厅顿时陷入沉默,连陆见川都惊住了,浑身僵硬,几十双眼睛同时扭曲,不敢置信老婆在做什么。 剔完之后,他没有停下,接连剔掉五六个口器,孕囊上剩下一个个黑漆漆的洞,那些洞还在愤怒地张合,却不敢真的对人类父亲做点什么。 剔完所有口器,他微微停顿,看了陆见川一眼,目光落在祂滴血的触手残肢上,额角突突直跳。 陆见川心中产生了极不好的预感:“舟舟,你……” 方行舟安抚地握紧爱人的触手,深深吸气,然后直接把刀劈在了孕囊上! 陆见川:“!” 言芯几乎是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你是外科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啊啊啊!” 李旋大喊:“冷静点!!它明显还没发育完全,很容易受到污染的影响,现在不能剖啊啊!” 孕囊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劈进去后却比想象的厚很多,他神色冷静又疯狂,不停把刀刃压深,直到探到了营养液,再转动刀柄,从厚厚的肉.壁上撬开一道口子,透过营养液隐隐绰绰地看到了洁白的蛋壳。 这是他和孩子第一次直接接触。 他冷声问:“触手好吃吗?宝宝。” 刀刃继续深入,甚至贴到了蛋壳的边缘,只要再压进去几厘米,或许真的会把蛋壳压破。 “我可以把你剖出来,”他又道,“如果你想现在出生的话。” 蛋被彻底震住了。 蛋壳上浮现出一只怯生生的眼睛,悄悄看了父亲一眼。 没有了孕囊的阻隔,父亲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清晰,冷冽又温柔,脆弱又坚硬。 它还闻到了方行舟皮肤里散发出甜美的香气…… 属于人的那部分意志重新占据上风,但神性本能不依不饶,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新生机会。 父子连心,方行舟隐隐察觉到什么,抬起陆见川的触手,借用祂口器里的尖牙,在自己的手腕到手掌处划出一道长而深的口子。 鲜血如注,甜香味让陆见川迅速回忆起许多糟糕的画面,剩下的十二条触手立刻陷入癫狂,声带厉声道:“行舟!” “嘘……”方行舟侧头亲吻大怪物。 他将指尖对准刀刃撬开的口子,让血液直接流进孕囊内部。 血滴落在洁白蛋壳的瞬间,马上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蛋开始抖个不停,仿佛在娘胎里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乳汁,人性疯长,以另一种本能压制住神 性本能。 父亲的血液是甜的。 甜到让它忘掉了所有膨胀的欲望。 孕囊上的口器接连回撤,黑色的血管也逐渐消失,鲜红的血色开始变回健康的粉色。 它疯狂吮吸父亲的新鲜血液,甚至情不自禁靠近刀刃—— 直到陆见川忍无可忍,卷走爱人的手,用触手严严实实裹住伤口。 刀还劈在孕囊上,没有了血液浇灌,蛋下意识地准备跟着离开孕囊,又在碰到刀刃的刹那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 它冒出第二只眼睛,看了看怒火中烧的母体,再看了看不怎么高兴的父亲。 然后,它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呆愣几秒,懊恼地一点点往孕囊深处藏…… 方行舟的手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但他割伤了动脉,短时间失去大量血液,脸色不可避免地微微发白。 确认蛋重新变得安分之后,他松一口气,把刀拔出来。 陆见川却并没有马上修复孕囊,而是很严肃地开口:“把它剖出来吧,我刚刚吞噬了A0125,现在还留有一些力量,也许可以限制它出生后的暴走。” 方行舟叹一口气,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配合道:……再这么下去,是得剖出来。∞_[(” 父亲和母体一唱一和,蛋又开始发抖,这次是因为恐惧。 它飞快躲到了孕囊的最深处,在蛋壳外又生出一层厚厚的肉膜,把自己牢牢裹住。 陆见川和方行舟对视一眼。 方行舟轻轻抱了一下脑花,亲吻最近的那只眼睛,低声道:“别生气。” 陆见川委屈地抬起触手,将孕囊上的豁口修复如初。 方行舟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他拎着沾了血肉的砍刀转身,看到言芯和李旋两人目瞪口呆,嘴唇张开又闭合,在丰富的人类语言库里竟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来表达此时的感受。 “你……”言芯艰难开口,“那个……我以为……真的要当场做剖腹产手术了……” 方行舟:“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李旋默默把冲锋枪塞回包里,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又莫名有种理所当然的释然感。 毕竟这是A+特管品的家属,嗯,这么一想,刚才的疯狂举动好像也合理起来了。 他干笑道:“惭愧,我们没帮上什么忙。” 陆见川凭借残留的力量,将被吃掉的四条触手恢复原样,缓慢又笨重地爬行到厨房边,再次卷起爱人受伤的那只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嗅,看样子心情很不愉快。 方行舟拍拍触手:“今天是除夕,开心一点,小鹿。” 陆见川的脑花一阵波动,把沟壑挤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沉默几秒,不想让里面的蛋持宠而娇,于是强装平静地转移话题:“……在煮什么?好香。” “年夜饭的炖鸡,”方行舟道,“言医生,李警官,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吧,我提前准备了你们的 份,谢谢你们今天特意送食物过来。 惊魂未定的两人:太客气了ツ_[(,我们来帮你一起做。” 很快,丰盛的年夜饭上桌,这是言芯和李旋吃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年夜饭。 陆见川因为白天的闹腾,精神显得尤其不佳,吃饭的时候就趴在天花板上,偶尔探下来一条触手,帮他们热情地夹夹菜。 吃到一半,祂坚持不住,用声带拍了拍两位同事,道:“你们慢慢吃,我想上去休息一下。” 说完,祂极为缓慢地在天花板蠕动起来,巨大的孕囊像母蜂的肚子,看得人心惊胆战。 方行舟担忧陆见川的状况,也没怎么吃,三人都各怀心思,一顿饭剩了大半。 走的时候,言芯又一次建议:“来异研所待产吧。” 方行舟一直忧心这件事,皱眉道:“小鹿想在家里分娩……我会尝试做他的思想工作。” 李旋拍拍他的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方医生,你辛苦了。” 方行舟笑了笑。 送走他们,方行舟立刻走到卧室,看见陆见川盘踞在床上,触手紧紧裹着孕囊,呼吸平稳,连外面的鞭炮声都无法让他提起兴趣。 “小鹿?”他轻声喊。 没动静。 大怪物睡着了。 方行舟长长吐气,简单洗漱,关掉家里的灯,轻手轻脚爬到床上,抱住其中一条触手,陪祂们父子俩一起睡觉。 感受到爱人的靠近,陆见川将他圈进自己的怀里,紧贴着孕囊,脑花无意识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方行舟闭上眼睛,听到外面越发密集的鞭炮声,以及隔壁家小孩兴奋地跨年倒数声。 十、九、八、七…… 孕囊里的蛋怯怯地贴到了父亲的身边,想祈求他的原谅。 三、二、一…… 陆见川从梦里短暂醒来,蹭了蹭方行舟的侧脸,嘟嘟囔囔:“新年快乐,宝贝。” 方行舟摸摸大怪物,又摸摸小怪物,道:“新年快乐。” 他靠到陆见川怀中,不安稳地沉入睡眠。 当晚,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小怪物仍然藏在黑暗中,许多双猩红的眼睛一同哭哭啼啼,从晚上哭到白天。 …… 自从除夕差点早产之后,蛋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即便如此,陆见川的孕期也越发的难过了起来。 巨大的孕囊几乎快要把祂吸干,异研所一趟趟地往香杏街送食物,却依然填不饱大小怪物的胃口。 幸运的是……总是很幸运。 每次陆见川饿到想吞噬自己的时候,都会有不长眼的猎物掉落在香杏街上,而且往往带着伤,处于毫无抵抗力的虚弱状态,简直像有人在送货上门,都不用他们再出门打猎。 靠着异研所投喂,和时不时的幸运点心,陆见川撑过了整个春天,孕囊大到连挪动都困难,可依然没有任何要出生的迹象 。 每天早上,方行舟睁开眼,都会开始猜测:今天能顺产吗? 到了晚上,方行舟闭上眼,又会再次猜测:明天总能顺产了吧? 日复一日的焦虑,肚子也日复一日的没有动静。方行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在某个暴雨的初夏之夜里,他翻身起来,盯着孕囊,质问里面的蛋:“你到底想什么时候出生?” 蛋现在非常怕父亲,一听方行舟的语气不怎么愉快,嗖地一下躲进孕囊最深处装死。 方行舟:“……” 陆见川也正在失眠,祂困难无比地翻了个身,十八条触手颤颤巍巍撑住巨肚,几十双眼睛同时映出爱人的脸,哑声道:“宝贝,肚子好难受。” 方行舟也难受得要命。 他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十九个月零十天了,小鹿。哪吒也快生了。” 陆见川卷住他的腰,脑花抵住他的额头,道:“我隐隐能够感觉到,它需要很强大的力量作为媒介,才能完成出生前的最后一步发育。” “除夕那天,它吃掉与它完全匹配的A0125,确实摸到了出生的临界点,可惜还差一口气,因为发育不够完全,没能抵住污染。”声带发出遗憾的叹息。 方行舟看着祂,很严肃地开口:“如果你口中的“媒介”是你自己的话,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陆见川:“当然不会!我只是,唔,随口说说,真的。” 见方行舟眉头紧锁,祂用触手尖温柔地揉他的眉心,将那里揉平。 “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灵气太稀薄,凭借异研所投喂特管品和送上门来的猎物,几乎不可能孕育出一个新的神祇……我一直在想办法,宝贝,不要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两人沉默片刻。 许久,方行舟握住祂的触手尖,抿紧嘴唇,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极轻地道:“我有一个主意,就是可能会对不起李警官和言医生。” 陆见川几十双眼睛一亮,看向爱人:“什么?” 方行舟:“我们去打劫异研所吧。”! 第 77 章 齿轮 大小怪物同时一愣。 几十双眼睛震惊地看着爱人,蛋立刻从孕囊深处蹿出,激动地顶出一块,轻轻撞了父亲几下,以表达自己的迫不及待。 陆见川有些迟疑,迟疑里还夹杂着淡淡的兴奋,声带来回卷动,嗡嗡道:“这……可以吗?像电视剧里那样戴上黑头套,再提着枪抵住李警官的脑袋,冲进去跟他们说如果不交出特管品就开枪?” 方行舟沉默两秒。 他把声带拉直,问:“小鹿,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在看些什么?” 陆见川蠕动触手,笨重地朝他再靠近一点,声带紧紧缠上他的小臂,压低声音又说:“老婆,这个主意真是不错,我知道异研所还有好几个A级特管品,有些看上去味道非常好……” 说到这里,方行舟明显感觉到他的口器有些湿润,似乎无法控制地分泌出了消化液。 “其中一个我记得很清楚,编号A0009,代号梦魇巨蛇,抓捕的时候我在现场,协助异研所控制祂的本体。祂真的太肥美了,鳞片是金黄色的,尾巴粗壮有力,可以把十人合抱的大树一下击倒!那天,我卷住祂的时候悄悄尝了一口,祂的肉质紧致鲜美,带着淡淡的甜味,嚼一百下也不会烂……” 口器里的消化液越来越多,就差没滴到床上。 庞大的孕囊泛起层层波动,蛋在里面上蹿下跳,激动不已,发出阵阵诡异的叫声,还混杂着几句含含糊糊不清楚的papa,祈求父亲们替它弄来美食。 陆见川回忆完美味,吞了吞消化液,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又道:“不过祂确实很棘手,异研所把祂镇压在深海的旧油井里,用A0018的鼓声让祂保持沉睡,就算我们挟持了李警官,恐怕所长也不敢把祂放出来。” 方行舟思索了片刻。 他伸手抚摸激动的孕囊,道:“当然不能挟持李警官,或许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陆见川怔住。 眼睛们同时眨了眨,有些茫然。 “打劫……还提前告诉他们啊?” 方行舟笑了笑:“嗯,也许异研所有一套流程,可以直接满足我们的条件,不需要真的打劫。” 陆见川怔的时间更长一些,总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话。 方行舟又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和它们对视的时候,我们总是很难拒绝你的要求。” 灵感闪现。 陆见川终于明白了爱人的意思,点点头,脑花兴奋得泛起蓝色。 祂的眼睛转向窗外,看向黑夜里如注的暴雨,想着金黄色的噩梦巨蟒,口器里流出来的消化液浸湿了枕头…… …… 方行舟吃了安眠药后小睡了片刻,耳朵里全是喋喋不休的叫声,一会喊他mama,一会喊他papa,喊得他起来时眼睛下面带着浓浓的黑眼圈。 李警官中午赶到香杏街,给他们送一个B级特管品。 陆见川馋得一晚上没睡觉, 把特管品一口塞进嘴里,直接生咽下去,然后热情地把李旋卷到沙发上坐好,再给他端来热茶和水果。 李旋敏锐地看到了口器间的消化液,第一反应是陆见川饿得想把他吃掉了。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紧张地往后挪了挪,不敢喝“水母”亲自泡的茶,喉结滚动,小声问:“方医生呢?怎么没看到方医生?” 方行舟特地没有出现在客厅。 陆见川从脑花里挤出微笑,道:“舟舟昨晚没睡好,现在正在二楼补觉。李警官,最近辛苦你了,再坚持一下,我觉得我马上就要生了。” 一听到方行舟不在,李旋立刻往后退出十几米。 哪怕此刻的陆见川温柔无比,祂的靠近依然给他带来极大的威压,让他坐立不安、眼睛发痛,戴着两副防护眼镜也不顶用。 “那个,所里还有事,”李旋惴惴地看着明显在激动的孕囊,“食物已经送到,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陆见川拖着孕囊,又缓慢地朝他靠近,把他困在触手和厨房门之间。 祂和善地用声带拍了拍李旋的肩膀,又帮他擦掉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我们认识两年了吧,”陆见川谨记老婆的教导,循序渐进引导话题,“时间过得真快。” 李旋越发感到不妙:“是是是这样……所以小水母先生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生?” 陆见川:“我觉得,应该是明天。” 李旋吃了一惊,短暂忘了恐惧,震惊看着陆见川:“明天?!你确定?” “我确定,”陆见川笃定道,“因为我现在非常非常饿,前所未有的饿,饿到想把整个异研所都打劫一空,作为孩子诞生的媒介。” 李旋:“!!!” 他嘴唇轻张,想从脑花上找出开玩笑的神色,但无论怎么看——陆见川似乎都是在说真的。 李旋浑身紧绷,背抵上厨房门,汗冒得更多,下意识思考起异研所现存的战力。 除了那几个无法被动用的极危险A级品以外,所有的人类特管员、机械火力、特管品加起来,似乎都打不过身怀十二甲的A+“水母”。 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陆先生,还请你冷静。” 陆见川再次友善地替他擦汗,从沟壑间挤出大大的笑,乘胜追击,又道:“为了避免你们的唯一A+特管品叛逃,李警官,你作为我的专属特管员,或许应该做些什么,来避免悲剧发生。” 李旋慢慢听出了不对。 他想要深入思考,但是“水母”本体对人类的冲击力太大,他的大脑钝钝的,仿佛被看不见的纱层层裹住,只能被迫接受接下来的信息。 他听见陆见川继续说:“请帮我申请使用A0009号特管品。你是异研所资历最深的特管员,由你提交申请,成功率会很高。” 李旋下意识地微微皱眉。 A0009……那条麻烦的蟒蛇。 为了捕捉祂,异研所几乎损失 了一整个科室。祂曾经每晚穿梭在人类的梦境里,像病毒一样在人脑中播种“梦魇”种子,再收获人们的噩梦为食,导致大批无辜群众在睡梦里惊恐猝死。 一旦祂逃脱…… 后面的内容想不下去了。 因为更多赞同陆见川的念头已经涌上大脑,打断他的思路。陆见川是唯一的A+,祂怀的神嗣无疑也将成为异研所最大的助力,无论是基于多年合作感情,还是基于利弊权衡,这些投入都是值得的。 就是危险了一点。 所长的头发可能会多白一点。 嗯……没问题。 一切都会走在既定的轨道上,每个人都会扮演该扮演的角色,不会出任何意外。 李旋莫名脱口而出:“好,我回去就帮你打申请。” 陆见川和蛋同时笑了起来。 命运的轮似乎又往前转动了一格。陆见川用触手卷起李警官,热情地将他送到地下车库,甚至替他拉开车门,笑着说:“等你的好消息——记得,一定要在明天到来之前。” 李旋郑重地点了点头。 …… 一直到他开车回了异研所,那股朦朦胧胧的感觉还是没有散去。 高级特管员拥有紧急事态汇报的权利,他在异研所最底层找到所长。 看到所长的那一瞬间,他又犹豫了半秒,觉得这样下决定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A0009实在太危险,如果孕期的“水母”不小心失手,让巨蟒从海底逃脱,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要动用A0009,也应该有更周密的……不。 不行。 水母要生了,不能再等。 天平又一次倒向陆见川的提议。 李旋作为陆见川的特管员,随身会佩戴严密的仪器,监控他是否有受到水母的脑波影响。 今天一整天,仪器都没有报警过,意味着他并没有被改变思想。 他的所有念头,无论同意还是反对,都无疑发自内心,也符合行为逻辑,不过是连着两条不同的运的轨道。 咔嚓一声,看不见的手又一次拨弄齿轮,让命运往前再走一格。 李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所长报完了水母的请示,甚至无意间把陆见川要“打劫异研所”描述得很严重,把分娩也描述得十万火急,试图影响所长的判断力。 所长沉吟许久。对于整个所的负责人来说,这是一个更加艰难的决定。 同样的,他脑中似乎也朦朦胧胧罩着轻纱,越是思考,结论越是朝着“同意”一方倾斜—— 最终,他叹了口气。 “十二年间,水母先生为人类和平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异研所也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已经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同事。更何况,A0009是在祂的帮助下完成捕捉的。” 听到这里,李旋猛地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听到所长道:“……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排号在0001 8之前的特管品都有契约限制,无法被‘使用’,除非有紧急事态触发了特殊警报。” 李旋听懂了。 他眼睛微微一亮,朝上司敬了个礼:“收到。” 他大步离开所长办公室,给陆见川打电话,捂着话筒,悄悄道:“陆先生,你来‘打劫’吧。” …… “齿轮”继续旋转半周。 想要完全掌控运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是未来的神祇,如果强行扭转命运,也容易遭到反噬。 所以,必须让每件小事合理地朝着预期推进,这样才能形成正反馈,如同滚起来的雪球,让这条“道”越发宽敞通畅。 陆见川挂断李旋的电话,竟罕见地出现了片刻晃神。晃神间,祂仿佛看到环环相扣的巨大车轮在滚动,承载着整个宇宙的命运,把世界载向全然未知的方向…… 祂同时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宝贵临界点,好像永不可能交集的两条平行线被神力拨乱,逐渐接近,即将交叠。 陆见川的几十双眼睛看向肚子。 里面的蛋得到消息后反而安静下来,开始飞快吸收营养液,孕囊也跟着快速缩小,眨眼的功夫便只回到了怀孕十个月时的模样。 如果这次失败,失去了营养液的它很可能无以为继,成为一枚破不了壳的死蛋。 陆见川久违转化成人形,深深吸气,拥抱住身边明显在紧张的爱人,吻住他的嘴唇。 两人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方行舟的手贴上他腹部,手指微微发抖,又一次郑重地说:“以你的安全为主。” 陆见川点点头,还保留着本体时的习惯,用脸来回蹭爱人的脸,兴奋道:“我觉得现在可以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大哥、三妹、小心宁,还有你的妈妈,告诉他们,我们马上要有新的家庭成员了!” 方行舟长长吸气,也露出一点笑意,但笑意依然无法覆盖眼中的紧绷。 “好,我会处理这些琐事。”他说,“我们走吧,没有了营养液,宝宝得快点出生。” 两人上了车,开车的人是方行舟,一路风驰电掣赶往异研所。 肚子还在不停缩小,不仅仅是营养液,连五脏六腑也全部融化,被吸进了蛋壳里。 陆见川又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饥饿,饿得想把整个世界都吞进去,很多危险的念头冲击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尤其是所有营养液耗尽的那一瞬间—— 方行舟察觉到他的难受,把车停在异研所门口,伸手抓住他滚烫的手。 后者立刻与他十指相扣,把他的手拉到嘴边,温柔地吻了一下。 但陆见川的眼睛里已经猩红一片,皮肤下的血管如蛇般不停蠕动,肚子只剩下四个月大小,滚烫的蛋壳几乎贴上了肚皮,把那块肉由内至外的生生烫熟。 他按耐着越发强烈的疼痛,紧紧扣住爱人的手,和他一起下车,走到异研所门口。 半小时前,李旋和言芯已经为他们做了入所通行证, 理由是待产。 没错,确实是待产。 陆见川以人形通过安检,步履艰难地走到所里,腹部坠得难受。 李旋和言芯正站在大堂等待他们,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复杂表情,声音紧紧绷着:“陆先生,你还好吗?” “不太好,”陆见川的腿已经开始朝本体转变,“我能够感觉到,它已经预知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正迫不及待要出来。” 两人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李旋:“方医生,请马上跟我们走,去安全区域!” 方行舟几乎无法呼吸,死死攥着陆见川的手,一步也挪动不了。 他的理智变成浆糊,只想顺从本能留在这里,在爱人生产的时候陪伴在他身旁:“陆见川……” 陆见川最后努力勾起笑容,温声道:“老婆,等我。” 话音落地,他身上的神力像骤起的海浪,呼啸着瞬间席卷整个异研所。 李旋和言芯顿时跪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鼻腔开始流血。甚至连方行舟都难以维持身形,晃动一下,五脏六腑被震得移位。 眨眼的功夫,陆见川已经完全转化成本体形态,触手卷起大堂的三人,将他们塞进安全区域,用口器亲吻方行舟的嘴角,然后将安全门严严实实合上。 祂再没有顾忌。 刚才的神力波动不过开胃小菜,祂缩小数倍的孕囊上蔓延起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两道神力叠加在一起,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把整片海域都淹没其中,让磁场监控器上的数值迅速爆表。 下一秒,留守在所内的特管员们耳边浮现出一道沙哑诡异的声音: “打劫,把你们好吃的特管品都交出来。” 条件聚齐。 全所上下所有的特殊警报同时彻响,异研所自动封锁,束缚着A级特管品的契约力量消失。 A00018前的特管品开启申请通道,进入可使用状态。! 第 78 章 新生 全部人撤入安全区,为新神嗣的诞生让步,只剩下所长还留在最底层的办公室里,脚下踩着通往深井的大门。 八口深井,封着八个最为棘手的A级特管品,每一个都沾了无数特管员的鲜血,在A0018永不停歇的鼓声中沉睡。 如果不出意外,祂们将和异研所甚至C市共存亡。 而现在,意外发生在意料之中。 所长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握着开关的手攥得发白,在极度的高压和紧张之中短暂走神,想起了前任所长。 十二年前,前任所长决定和“水母”签订协议时,或许和他现在的心情相同,感觉自己站在命运的分叉口,不确定前面等待的是救赎还是深渊。 事实已经证明,前所长的决策是正确的。那些不可战胜的怪物里也存在“怪胎”,对人类友善,甚至心甘情愿地自我禁锢,与人类组建家庭、养育后代。 但他此刻的决定是否正确仍然是个未知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水母”的后代诞生,整个世界都将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这是一个混血的胚胎。 甚至极有可能是数亿年来第一个流着人类血液的新神。 一切风险都是值得的。他坚定地想。 冷汗中,电梯传来“叮”的一声,拖着孕囊的怪物爬进最底层,让周围的空气迅速沸腾。 哪怕戴着厚厚的眼镜,所长也不敢与这样状态的“水母”直视,只用余光捕捉到一道恐怖的庞大身躯,身躯中间护着摇摇欲坠的孕囊。 孕囊上已经布满鲜红纹路,血顺着触手流了一路,弥漫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浓郁味道。 这样的味道让脚底的八口深井同时开始震动,极为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一个即将陷入分娩状态的虚弱母体。 一个刚刚发育完全的脆弱胚胎。 没有任何怪物能够拒绝这样的机会,0018的鼓声仍未停歇,沉睡了数十年的顶尖特管品们竟然尝试挣扎,甚至默契的产生共振,试图联手抵抗鼓点。 “咚” “咚” “咚” 鼓声变强,连所长办公室都隐约能够听到,像是某种生物的心跳。 所长的心脏慢慢与鼓点同步,无法抵抗地强烈睡意涌上心头,仿佛有许多隐形的手抓住了他的意识,将他往无尽深渊中拖…… “陆……先生……”他艰难开口,“我手里……开关……” 孕囊里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叫。 脑波涌向所长,肃清了他周身的全部恶念。 他的意识瞬间清醒,在阵阵后怕中出了一身汗,感激地朝“水母”道谢,飞快道:“我手里的开关可以短暂屏蔽鼓声三秒,但这三秒内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最坏的情况是深井里的八个特管品同时在三秒内逃脱……” 陆见川打断他:“不。” 所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水母”声音嘶哑缓慢,似乎在极力忍耐疼痛。 不需要屏蔽混沌之鼓,直接告诉我梦魇巨蟒在哪口井。◎” 所长愣了半秒。 A0018是一口无人敲击却会自动响起的鼓,任何生物只要听到鼓声,都会在鼓点中陷入沉睡。他们曾想遍办法也无法让鼓声停下来,最终干脆在祂的上方建立起异研所,利用祂的力量封印棘手的邪神。 所长担忧陆见川不清楚A0018的能力,焦急道:“如果你在鼓声中进入深井,一定会失去意识!” 陆见川已经没有耐心,蠕动到他的身前,夺走他手里的开关,忍着腹部的疼痛,将他卷到电梯里。 还没来得及说话,电梯“叮”地一声,自动升向大堂。 这里只剩下陆见川。 空气好像成了有实体的东西,粘稠地贴在皮肤上,几道恐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海底不知不觉中卷起了巨大的漩涡。 孕囊的裂痕进一步扩大,只剩下薄如纸的一层半透明表皮,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里面沾满了血迹的洁白蛋壳。 蛋壳上浮现出赤红的眼睛,扫过八口井的入口,最后定在第四口深井上,朝母体发出尖细的叫声。 陆见川收到信息,毫不犹豫抬起不停滴血的触手,按下了第四口井的开关。 井盖里封着特殊生物的骨灰,感应到传来的信号,缓缓朝右侧移开。 缝隙一出现,惑人心神的鼓声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听上去沉闷有力,带着温度,像是敲击在活物的皮肤上,由近及远,在空间里形成波纹,一圈一圈扩散着涌向陆见川。 幸运总会在合适的时间里发挥功效。 陆见川身上流有古神的血统,祂的基因在亿万年的沉睡里刻入了对鼓声的免疫力,足以让祂在鼓点中坚持三秒。 三。 祂的触手飞快蹿进井口,扭曲空间,瞬移到深井底部,在浓郁的漆黑中看到了层层盘踞的巨蛇身影。 二。 十几条触手将巨蛇缠绕,张开吸盘和口器,用利齿嵌入血肉,将祂牢牢捕捉,再急速后撤。 一。 金色的巨蛇被拖拽到办公室,剩余的触手再次按下关闭按钮。 然而,足足有几十吨重的井盖移动缓慢,无法马上闭合。 鼓声听上去越来越清楚,没有了井盖的阻隔后,径直撞进陆见川敏感的听觉系统中。 咚、咚、咚…… 触手陷入僵硬,脑花里好像注满了水泥,连分娩的疼痛都得到了缓解,无法抗拒的睡意试图将祂拽进黑暗…… 脑花上的腥红眼睛们逐渐闭合。 胚胎有蛋壳的缓冲,比母体抵抗的时间更长。 它着急了,从孕囊里爆发出一阵神力,穿梭进陆见川即将沉入的梦境中,化成一把无形的刀,扎进母体身体中。 陆见川被痛醒了。 眼睛们瞬间痛得大睁开,触手龇牙咧嘴,低斥 道:“轻点!” 与此同时,井盖嘭地闭合,将诡异的鼓声隔绝在井里。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最全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尽在[],域名[( 陆见川很快清醒,看向战利品。 妖异的金黄色鳞片被灯光照得粼粼发光,坚硬的三角蛇头正在迟钝晃动。被鼓声禁锢了十年的梦魇大蛇无法像陆见川一样快速清醒,还处于迷糊状态。 祂们的大餐还没睡醒。 蛋兴奋得尖叫,连连催促母体,把孕囊腐蚀穿一小块,露出带血的蛋壳。 陆见川已经难以承受分娩的痛苦,趁这个机会绞住巨蟒,口器旋转,开始大快朵颐地进食。 ……味道和记忆的一样好。 蛇肉鲜甜细腻,蛇血清爽解渴,蛇鳞坚硬酥脆,带着噩梦的酸涩味,恰到好处地缓解甜腻。 疼痛刺激到巨蟒,加快了祂的苏醒。祂发出愤怒地嘶吼,蛇尾疯狂甩动。 十年前,祂被陆见川轻而易举控制。 十年后,哪怕陆见川处于分娩之中,触手没什么力气,正在被自己的孩子从内部撕开,大蛇依然逃不过祂的口器。 巨蟒绝望挣扎,猛地睁开绿色的眼睛,里面燃着幽幽的鬼火,对上脑花上的几十双瞳孔。 无尽的噩梦在海底展开,黑暗和寒冷蔓延。 被梦境吞噬的刹那,陆见川竟然又一次晃了神,仿佛看到两条平行的线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时机到了。 蛋终于等到梦寐以求的时刻。 陆见川还来不及做什么,忽然感到整个梦境被蛋壳包裹起来。 梦魇大蛇似乎也惊住了,下意识地动用起更多神力,想要摆脱蛋壳的桎梏。 然而,力量越强,蛋壳便越往里收缩,仿佛这里有看不见的怪物,正在以恐怖的梦境为食。 同一时间,现实世界中的孕囊剧烈疼痛,陆见川听到了自己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巨蟒的气息。 身体的一部分与自身割裂,陆见川瞬间被吸走全部力量,陷入昏迷。 …… 方行舟站在安全区里,直勾勾盯着摄像画面。 警报声足足响了一夜,磁场检测仪早就爆了表。 异研所外部,深海正在咆哮,海啸、地震、火山喷发、巨大的漩涡接踵而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了这段时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显示器前,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液从门缝里流出,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也在跟血液一起流逝,仿佛变成了一具早已死亡的雕塑。 整个晚上,他脑中都盘旋着两年前在车里和陆见川说的话。 “我们之间只有共生和共死两个选项。” 等待的时间越长,这句话便刻得越深,绝望和恐惧比深海的水还要寒冷,渗进皮肤,将他残忍又缓慢地冻结。 直到沉默的安全区里忽然有人低声惊叹:“看,好漂亮的朝霞!”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方 行舟也跟着抬起头。 为了防止工作人员产生心理问题,异研所每个房间的天花板都投射着地面的实时景色,此时,里面正映出代表着温暖和希望的美丽画面。 外面天亮了。 黄澄澄的太阳懒洋洋爬上地平线,驱散压抑的深蓝夜幕,以天际为画布,在上面泼上了艳丽且绚烂的颜料,深浅层层叠叠,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绝美油画。 紧接着,尖叫的警报声蓦然停止。 异常磁场缓缓降到正常水平,流出门缝的血也正逐渐消失,好像昨晚的惨状从来没有存在过。 又有人高兴地大声说:“磁场稳住了,陆先生一定是生出来了!” 方行舟僵硬的心脏这才开始跳动,他猛地吸一口气,终于重新活过来,急切地迈开步子,却因为长时间站立的原因四肢不听使唤,差点摔倒在地。 身边李旋同样激动得手脚发麻,扶了他一把,道:“方医生,稍等几分钟,我们最后确认一下情况,如果安全的话,我们一起下……” 话没有说完。 方行舟已经从他身边消失,大步迈向电梯,按了最底的楼层。 李旋微微一愣,也顾不上什么准备不准备,连忙叫上言芯,跑进隔壁的电梯,紧跟着前往所长办公室。 负十八层。 电梯的速度被紧张情绪无限放缓,方行舟手脚发抖,脸色青白,甚至完全忘了蛋的事情,脑中只剩下一件事—— 陆见川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大蛇?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成功卸掉沉甸甸的孕囊? “叮”。 漫长的十八层终于运行到底,方行舟手脚僵的厉害,迈步时又差点摔倒,伸手扶了一下电梯框,干脆跑动起来,冲向那扇巨大的木门。 门只是虚掩,没有关紧。 方行舟呼吸急促,直接将门撞开。 ——熟悉的大怪物正趴在办公室中间,触手们还在无意识地啃着光秃秃的蛇骨,偶尔会砸吧几下,似乎仍回味着这顿大餐的美味。 祂显然也是刚刚苏醒,几十双眼睛迷迷蒙蒙,晃了晃脑花,抬起一根触手去摸孕囊,然后摸了个空。 大怪物呆了一下。 分娩时被抽干的力量已经重新回到体内,祂动了动触手,把脑花低下去,睁大眼看向折磨了祂快二十个月的肚子。 那里空了。 连孕囊、带营养液,全部消失不见。 祂慢慢意识到什么,十八条触手同时开始慌乱无比地蠕动,在身下小心又急切地扒拉半天,最后扒拉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那是一枚洁白无瑕的蛋。 一枚完全发育成熟、随时可能破壳而出的蛋。 眼睛们大睁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蛋壳,脑花陷入短暂的空白,不敢置信祂真的成功分娩出来了这个奇妙的小玩意。 片刻后,脑花上浮起欣喜若狂的神情,由粉色转成绚丽的蓝。 祂凑到蛋壳前,在上面连连印下几个亲吻,接着小心翼翼地把蛋揣进触手深处。 触手们飞快移动,涌向门外,迫不及待想到告诉老婆这个好消息。 刚移动几米,祂就看到方行舟正站在门口。 祂的爱人眼睛发红,嘴唇轻抖,手死死地扣在门框上,直勾勾盯着触手上残留的血迹。 陆见川又是一呆,眼睛们迅速动了起来,扫过乱糟糟的办公室、被吃得连肉丝都不剩的大蛇、以及自己身上残留的污渍。 祂怕自己看起来太脏,忙乱地想把自己擦干净一点,却越擦越糟糕,于是干脆选择变成人形,又害怕摔了蛋,所以只变了一半,反而显得格外恐怖。 祂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俊美的人头朝方行舟露出一个大大的喜悦笑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触手把洁白的蛋高高举起,再转上两圈,向爱人高兴地展示祂的成果,然后用沙哑的声音报喜: “老婆,看看我们的孩子!” 蛋壳里跟着发出一声雀跃的轻叫。! 第 79 章 浪漫 大怪物和蛋同时灼灼地盯住方行舟,期待着从他脸上看到欣喜若狂的表情。 三秒沉默。 方行舟脸色依然白得很难看,数过陆见川的触手,心脏和太阳穴一起突突直跳,胸口又闷又痛。 “少了八根,”他哑声说,走近一些,握住最近那条缺了一块的触手,“痛吗?” 陆见川眨动几十双眼睛,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向触手们,数过来数过去,终于发现自己只剩下十条触手,还有八条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蛋吞掉梦魇巨蟒后仍然不够力量分娩,所以只好吃一部分母体。 方行舟抬起冰凉的手,又贴上他形状略显奇怪的头,果然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 “脑花也缺了一块,还挂着脑浆,”方行舟脸色更加难看,“声带少了半条,口器里的牙齿都断了不少。” 他的心脏跟着缺掉的脑壳一起往外滴血,陆见川自己没什么感觉,震惊道:“脑花也缺了吗?” 触手摸向后脑勺,没有摸到人类头骨,反而直接摸到了脑浆。声带被从中撕裂,只剩下一半,颤巍巍地挂在半空中,难怪说话的声音这么诡异。 陆见川嗖地短暂变回本体,一只眼睛跳到半空中,看向自己此刻的模样。 巨大的脑花上确实少了五分之一,上面还带着熟悉的牙印。 他把触手探过去,和口器里断掉的牙比对了一下,完全吻合。 陆见川:“……” 难怪他的牙会豁口,噩梦巨蟒的骨头并不硬,就算啃掉整条蛇骨都不至于把牙啃豁了。 ……看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蛋控制他的身体并且进行了一顿饱餐。 不过问题不大!陆见川重新变回没有后脑勺的人头形态,依然喜气洋洋,用带着脑浆的脸颊蹭着方行舟冰凉的脸,道:“不痛的舟舟,我轻轻松松就吃掉了大蛇,然后轻轻松松睡了一觉就把蛋生出来了,缺掉的部分只要再睡一觉就能长全,不要担心。” 方行舟眼睛里全是血丝,鼻头发酸,死死抱住半边头骨,额头抵住额头。 “再也不要来第二次了,”他喃喃道,“我要被吓死了,小鹿。” 陆见川用触手卷住他的腰,低头吻住他的嘴唇,安抚惊魂未定的爱人。 两人开始激烈接吻,用唇舌确认彼此的存在。 吃了一部分母体的蛋趁此机会跳进方行舟的口袋里,心虚把自己藏起来,害怕被爸爸训斥。 李旋和言芯火急火燎赶到办公室时,正透过眼镜看到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遍地是红的绿的血渍,巨蛇被啃得只剩下一条主骨,恐怖的触手们团团卷住清瘦男人,用流着脑浆的人头与他亲吻。 心跳差点暂停,两人下意识后退几步,深深呼吸,花了几秒钟平息呼吸。 很快,言芯敏锐地瞥到了方行舟口袋里露出来的圆圆蛋头。 他微微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高兴得差点欢呼,又被 李旋迅速捂住嘴:“嘘。”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打扰劫后余生的一家人,悄悄坐电梯回了大堂,通知同事们拿上提前准备的东西。 陆见川和方行舟吻了很久。 直到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他们快速分开,方行舟下意识挡在陆见川前面,转头看向身后。 以所长为首的十几位特管员喜悦地站在门口,最左和最右两人手提电子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旁边的五位特管员一人拎了一个黑箱子,有大有小,里面似乎装着活物,咚咚撞着箱子。 中间的两个高个子特管员还举起了红红大横幅,上面写着: “恭贺陆先生、方先生喜得麟蛋,父蛋平安!” 李旋:“恭喜!” 大家哗哗鼓掌。 陆见川和方行舟怔了半晌。 陆见川有点不好意思,把一片废墟的办公室扒拉几下,扶起倒地的盆栽,半边声带嗡嗡道:“谢谢大家。” 言芯高兴道:“我成功地完成了孕期食补任务!陆先生,接下来请享用你的月子餐!”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的五个黑箱子。 “这是我们精心挑选的五个B级特管品,营养丰富,口感应该也不错。经过一晚上的奋战,我觉得你现在非常需要补充能量。” 一听到食物,触手立刻开始咕咕直叫,消化液迅速涌到残缺的口器边上,眼睛们齐齐发出了饥饿的光。 方行舟抱住触手,道:“谢谢,昨晚大家熬了一夜,早点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但言芯眼睛里的光芒比陆见川的几十双眼睛加起来还要闪亮。 “不,我现在非常精神。”他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的口袋,“两位,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可爱的小水母先生?我已经等这一刻等得太久,这两天一直激动得睡不着觉!” 陆见川用触手去卷蛋:“当然没问题,我……” 话断在这里。 他们刚才吻得太过投入,连千辛万苦下的蛋不见了都没发现。 刚刚晋升为爸爸的两人一起怔住,然后同时慌乱地到处翻找,翻了半天,最后蛋自己从口袋里滚出,跳到方行舟手心。 方行舟松了口气,心咚咚直跳,仔细将蛋捧住,用手指蹭了蹭蛋壳,到现在才静下心来好好打量折磨了他们快两年的东西。 陆见川也靠上他的头,和他一起望向他们的孩子。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蛋。 比常见的鸡蛋要大上许多,蛋壳洁白无比,没有任何瑕疵,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活泼地动。 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方行舟久久看着蛋,仿佛可以隔着蛋壳感受到它的心跳和呼吸。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卵生生物都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但方行舟莫名地可以笃定,甚至可以直接用感官感受到,这颗蛋里流着一半属于他的血液。 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轻了,他缓缓吸气,低头轻吻蛋壳。 里面的小家伙迅速凑到被亲吻的地方,再次发出尖尖的叫声。 方行舟眼睛里带上了笑意,陆见川也跟着流露出宝贵的母爱,触手尖拍拍蛋壳,然后将它卷起来,递给言芯。 言芯激动得手微微发抖,把蛋举到眼前,其他同事迅速凑到一起,十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颗蛋。 “好圆。” “是啊,而且蛋壳很白,看起来好乖!” “感觉有点胖胖的,一定发育得很好。” “祂吃掉了0009,以后是不是就能控制梦境了?今晚会到我们的梦里来吗?” “我们马上就要有第二个A+了吧?不知道我能不能被分去管小水母先生……话说是先生吗?还是女士?”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却放得很轻,似乎怕惊到里面的胚胎。 李旋拿出照相机,给蛋拍了一个出生照,然后仔细地测量了它的大小、重量、磁场水平,将数据记录进档案里,最后欣慰地摸了摸。 蛋壳里又发出了细细的叫声。 一众特管员善意地笑,言芯把蛋还给陆见川,眼睛发红,道:“你们先休息,我们还有一些善后要处理,就不打扰了,有需要随时联络。” 办公室隔壁准备了育儿房,但陆见川想要回家,于是异研所把他们连带“月子餐”一起护送到香杏街,走的时候提醒满月的时候带蛋回来做检查。 到家时,天正好大亮。 东边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朝霞,爱心形状的白云飘在蓝色天幕,凉爽的晨风阵阵吹拂,昭示着今天是一个极好的大晴天。 一进门,方行舟便习惯性地看向门口的玫瑰花。 经历整整一年半,玫瑰花依然在怒放,去异研所的这一夜间又冒出了许多小花苞,在晨风中愉快摆动,看起来生机勃勃,只有几朵大花的颜色比平时稍显黯淡。 他亲吻最上面的小花苞,空出客厅来给陆见川吃“月子餐”,自己先去浴室里放热水。 前后不过五分钟,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五个黑箱子都已经空了。 陆见川的脑花恢复原样,不再流脑浆,触手却还只新长出两条。 祂看起来很疲惫,撑着精神趴在沙发上,许多双眼睛盯住祂新下的蛋。 方行舟又感到心疼,道:“来洗个澡,然后好好地休息一下。” 陆见川点点头,但没有移动,而是凑得离蛋更近,反反复复地看,最后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老婆,我真的生了个蛋。” 方行舟勾起嘴角:“嗯,你生了个蛋,很了不起。” 陆见川用脑花碰了碰蛋壳,然后好奇地伸出触手拨弄几下,让蛋旋转起来。 咕噜咕噜,蛋转得又快又好。 方行舟看了一会,见陆见川还想继续拨蛋,终于忍不住了,把转晕乎的蛋拎进自己怀里,从储物柜搬出提前准备的孵蛋机, 打开灯光,将它小心地放在软垫上。 “别玩了,”方行舟道,快洗澡。?_[(” 陆见川依依不舍地从沙发上爬下来,蠕动到浴室,跳进浴缸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自己埋进水中,几十双眼睛全部聚集在脑花顶部,高兴地看着方行舟。 方行舟拿刷子温柔地替祂清理。 陆见川仍然难以置信,又道:“我居然真的把它生出来了。” 方行舟:“对,怀了十九个月零十一天,再不生,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马上要岌岌可危。” 说着,他拔开陆见川的触手,后怕地刷了刷曾经坠着孕囊的地方。 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块平坦的表皮。 陆见川也跟着挠了一下肚子,总觉得很不习惯。 “以后我抱你睡觉的时候,中间终于不用隔着碍事的大肚子了,”陆见川高兴道,“等明天最后几条触手长齐,我就能变回完整的人形,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都是人类。” 方行舟边刷边笑,紧绷的肩膀完全松懈,十九个月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好像自己的肚子里也卸下了沉甸甸的石头。 他轻快道:“卵生的人类,听起来值得一篇SCI。” 陆见川湿漉漉地蹭了他一下巴水:“虽然是卵生,但孩子一定长得像你。” “想象不到长得像我的宝宝蜷缩在一颗蛋里,”方行舟道,“它要怎么孵化?孵出来会是小婴儿还是小水母?” 陆见川被问住了,沉吟几秒:“我也不知道……” 新手老爸们思考了好一会。 方行舟刷到第二根触手的时候,陆见川忽然想到什么,道:“或许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它一直在发育神性的一面,现在被生出来了,就开始需要人类父亲的抚育吧。” 方行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细致地将口器刷干净,随后低头印上亲吻。 “辛苦了,妈妈。”他说,“接下来我会照顾你们两。” 陆见川在水里幸福地吐出了泡泡,想着祂和爱人的血将永永远远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就算有一天世界走到了尽头,祂和方行舟已经在棺材里烂成泥土,他们的孩子作为命运的象征,也仍然会不老不死地带着他们的爱继续往前,成为新世界的神祇…… 真浪漫。 祂伸展开触手,任由爱人耐心清理丑陋的身体,慢慢回忆起孕期的每一个点滴,只觉得连那些兵荒马乱的挫折都带着甜味。 祂好想把交接腕塞进爱人的身体,让他们再次融为一体。 但显然,方行舟不会允许祂在这个时候任性。 洗完后,方行舟将祂的每个角落都擦干净,再打开暖风,烘干残留的水分。 当陆见川想离开浴室时,方行舟又叫住祂,给祂的每根触手都裹上厚厚的干净毛巾,在脑花上也披上棕色毛毯。 陆见川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 祂不解地看向方行舟,后者认真道:“你刚 刚分娩完,不能着凉。” 陆见川完全相信老婆的专业知识,虽然一点都不冷,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往卧室爬。 毛巾不像吸盘一样可以牢牢扒在地上,祂有些打滑,触手们仿佛是在冰上跳舞,花了好一会才爬到二楼。 进去卧室后,祂发现方行舟在床上叠了五床被子,地上摆了十个不锈钢大盆,里面装满了清水。 刚刚进入秋天不久,暖空调已经打开了,墙上不知什么时候装了红蓝光治疗仪,蛋也被挪到了床头,正在孵化器的灯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光。 陆见川:“?” 祂茫然地爬上床,看着水盆里反射出来的恐怖倒影,问:“这个是让我洗触手的水吗?但我已经洗完澡了。” 方行舟道:“你流失了大量血液,容易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这个是电解质水,给你喝的,如果睡醒的时候感到口渴就把它们喝掉,加快体内的新陈代谢。” 陆见川:“哦……哦。那这些被子……?” 方行舟摸了一下触手。 陆见川本就体温低,生完蛋之后体温更低了,摸起来还有些冻手。 他道:“每条触手都要盖起来,帮助你恢复体温。正好生产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用担心会发生产褥热。” 陆见川没听懂。 但老婆说得都对。 祂自觉地把被子抖开,一张一张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住,只露出堆积满眼睛的半个脑花。 方行舟替祂掖好被子,在眼睛的缝隙中落下一个吻。 “好好休息,”他说,“如果有不舒服随时叫我,我哪里也不会去。” 陆见川的沟壑间挤出笑容。 “好。” 方行舟坐在床边,挨个清点每只眼睛,直到所有眼睛都闭上。 陆见川确实极度疲惫,到了熟悉的环境之后迅速沉入睡眠,胃部消化起刚刚吞噬的“月子餐”,被吃掉的另外几条触手缓慢生长。 很快,大小怪物都变得安静。 方行舟看了许久。 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头顶,他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床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蛋壳。 好像有看不见的线将他和祂们串联到一起,虽然物种不同,他们却依然血骨相融,以一种永不可能分离的姿态。 方行舟的喉结轻轻滚动,温柔拂过蛋壳。 ——蛋马上跟着他的手移动。 他于是在床头蹲下,和蛋面对面,无声地询问它的需求。 蛋似乎并不喜欢孵蛋器,用蛋头不满地磕了孵蛋器两下,再蹭到父亲的手心。 方行舟无声地张合嘴唇,问:“想要跟我一起?” 蛋前后摇摆,似是点头。 方行舟拉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一件丝绸睡衣,缠在腰间,然后把蛋绑在自己的腹部。 “这样呢?”他又问。 蛋兴奋地用蛋头撞了撞父亲的肚子,表示满意。 方行舟忍不住笑,关掉孵化器的灯,不再打扰爱人休息,悄然离开房间,走到厨房,开始炖鸡汤。! 第 80 章 食补 鸡汤里加了香菇和红枣,长时间炖煮之后散发出浓郁的鲜香。 经过十九个月的漫长孕期,方行舟已经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对于陆见川来说,任何素食都无法提供能量,最多只是让他对自己伪装人类的功力更自信,从而感到愉快。 因此,他准备了全肉餐,除了炖鸡以外还有炖猪蹄,烤羊肉,五香牛肉,凉拌三文鱼…… 几个锅同时咕噜咕噜,但肚子处的蛋明显更喜欢鸡汤,每当方行舟路过鸡汤的锅时,它都会探出一个头,好奇地凑到灶台边。 方行舟摸摸蛋头,发现整颗蛋已经完全被自己的体温浸透,于是露出笑容,低声道:“快点破壳,就可以吃炖鸡了。” 说着,他拿来盐盒,掀开炖鸡的盖子,进行烹饪最后一步。 忽然,一道影子飞蹿而出。 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看到蛋嗖地从他的腹部跃向沸腾的锅。 方行舟的心跳有了刹那的暂停。 他呼吸发紧,脸色大变,立刻伸手试图捞住不要命的蛋,可蛋的动作实在太快,从他的指腹间擦过,径直砸进锅中。 “噗通”。 滚烫的鸡汤溅得到处都是。 方行舟被吓得面无血色,飞快拿起汤勺去捞,可是蛋已经沉到了锅底,捞了半天竟然捞不出来。 方行舟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干脆把锅整个端起,直接倒进洗菜池。 哗啦一声,炖了一小时的鸡汤流进下水道,但里面的鸡肉连带着香菇和红枣却全部消失不见,连渣滓都没有剩下。 只剩下一颗完好无损的蛋蹦进池子里,看上去既没有摔破壳,也没有被煮熟,甚至急切地想捞住流走的鸡汤,无奈自己没手没脚,只能眼睁睁看着鸡汤消失,在池子里忙碌却无用的转圈圈。 方行舟:“……” 激烈的心跳迟迟无法平息,身体还残留着紧张到极点后的发麻。 他拧开水龙头,迎头浇了蛋一身,然后挤出洗洁精,把蛋壳上沾的鸡油仔细洗干净,用毛巾擦干后重新塞到腹部。 这回,他把衣服上下都打了死结,牢牢贴在腰上。 蛋在里面挣扎两下,蹦不出来,于是只能朝父亲发出一声细细的叫。 方行舟看着空掉的锅,平复了一下心情,片刻后从冰箱里重新拿出新的鸡,开始做第二份。 “好吃吗?”他问蛋。 蛋动了动表示肯定。 方行舟情绪很稳定地笑了一声。 “你怎么吃的?直接通过蛋壳吸收?还是从蛋壳里钻出小触手,用触手把肉绞碎?” 蛋歪了一下,听不懂。 方行舟又问:“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孵出来?或者说,你现在需要什么?” 蛋歪了两下,还是听不懂。 方行舟“唔”了一声:“那就是只能听懂简单的词汇,比如吃,睡,爸爸 ,一类的。” 几秒的安静,蛋像是终于捕捉到了熟悉的关键词,从壳里发出一声磕磕绊绊的:“papa!” 和孕期在方行舟梦里念叨了十个月的声音一模一样。 方行舟加深笑意。 他炖好第二锅鸡汤,楼上的大怪物还在沉睡不醒,蛋又开始对着锅蠢蠢欲动,竟然挣开了束缚,跃跃欲试地探头探脑。 或许是饿了。 毕竟它在肚子里时,就总是饿得像一辈子没吃过饱饭。 方行舟安静地看了它一会。 随后,他从盥洗室拿来男士香水,围着厨房门喷了一圈,掩盖住接下来的味道。 接着把蛋放在砧板上,朝它“嘘”了一声,低低道:“我们悄悄的,别让另一个爸爸知道。” 蛋已经预知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些兴奋,又有些迟疑,主动蹭了蹭父亲的手背,细细叫了两下,在砧板上纠结地跳动。 “没关系,”方行舟宽慰它,“只给一点点。” 他没有用刀,家里的刀总给他一种不安定的感觉,每次握住刀柄时,都仿佛会有未知的生物向他投来注视。 方行舟直接用牙齿咬破了中指。 不多不少的血迅速涌出,他将伤口贴上蛋壳。 蛋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瞬间失去理智,疯狂吮吸出生后第一口来自父亲的“乳汁”,甚至情不自禁从蛋壳透气孔里钻出细到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绒毛,扎进伤口里,让更多血液可以流入壳内。 方行舟任由它喝了五分钟,才将手指移开,贴上创口贴。 蛋壳泛起了温润的光泽,因为过分美味而晕头转向,像是喝醉了,晃动几下,倒在砧板上。 方行舟笑。 他把蛋重新放进腹部的布料里,蛋立刻变得安分,开始呼呼大睡。 很乖。 …… 陆见川一直睡到下午才起。 经过八个小时的休养,本体已经完全恢复,但失去的部分力量还需要慢慢找回。 祂没有睡够,一半眼睛闭着,一半眼睛睁开,下意识摸了一下孕囊,摸完才想起来自己生了一枚蛋。 睁开的眼睛们移动到床头。 孵蛋器里空无一物。 陆见川另一半眼睛也睁开,在大堆针织品下蠕动,从里面探出脑花,五条触手伸进不锈钢盆里,把提前准备的电解质水一饮而尽,然后爬到床下。 房间里温暖如春,祂的体温在爱人的精心照料下恢复正常,一切都如此安稳、幸福、舒适,像另一个美梦。 陆见川丝毫不担心消失的蛋,把整个脑花塞进衣柜里,疯狂地嗅方行舟的气息,在爱人的衣服上来回蹭动,留下自己的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卧室。 “舟舟,我醒了。”复原的声带嗡嗡震动,“你在孵蛋吗?” 家里一股香水的味道,里面还混杂着美味的食物香气。 陆见川没有多想 ,爬到客厅,看见老婆正站在阳台里打电话。 触手们狂热地涌向阳台,从身后将爱人淹没,层层裹住他的皮肤,脑花凑到他的衣领处一通狂嗅,张开吸盘,用所有通道汲取爱人身上的醉人甜香。 比刚才嗅衣服时矜持了一些,但仍然显得骇人无比。 方行舟镇定地摸了摸触手,电话那头恰好被接通,收音筒里传来陆母温柔的声音:“喂,小舟,有什么事吗?” 是人类妈妈。 大怪物凑到电话边,认真地听。 方行舟道:“伯母,跟您报个喜,陆见川今天早上顺利结束了分娩,父子平安,您和伯父可以放心了。” 陆母在那边瞬间拔高音量八个度:“真的?!天啊,终于生了,太好了!怎么没通知我们去医院?好突然!” 方行舟弯起眼睛:“生产过程有些危险,所以没有通知大家,今天早上生完后我们就回了家里。” 陆母又连说了几声“太好了”,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方行舟道:“是一枚蛋。” 陆母:“……啊?” 电话里静了几秒。 陆见川的声带卷住手机,热情地邀请:“妈妈,要过来看看吗?宝宝一定很高兴看到奶奶。” 陆母大概还在接受自己拥有了一位卵生孙辈的事实,沉默许久。 “一、一枚蛋也、也不错,”她磕绊起来,“明天我和你爸爸一起来探望你们,我们早就给宝宝准备了礼物,快两年了,终于有机会送出去。” 说完,她想起什么,小心问:“蛋喝奶粉吗?” 方行舟笑道:“喝的,它甚至已经会吃鸡肉。” 陆母:“……” 她的声音越发恍惚:“啊……这样……那,那明天见。恭喜你们。” 陆见川轻快道:“明天见!” 方行舟挂断电话,侧过头轻吻脑花,接着又拨了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陆见川好奇地凑得更近,几乎把脑花贴到话筒上。 嘟嘟的等待音中,那头很快接通,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施主你好,请问找谁?” 方行舟问:“戚以莲师父在吗?” 这个名字让陆见川微微一愣。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是另一位妈妈。 祂很快感到紧张,全神贯注地继续听。 电话里的人道:“戚师父今天大早就上山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 方行舟道:“等她回来的时候,能否请您帮忙转告一件事情:再过三十天我会带着爱人和刚满月的孩子去寺庙探望她。” 女人愣了愣:“你是……” 方行舟:“我是她出家前的儿子。” 女人“啊”了一声,随后笑道:“我听她提起过,恭喜!我会转告给莲姐。” 方行舟道了谢,挂断电话,看向刚刚睡醒的陆见川,清点了祂的触手和牙齿,问:“感觉好点了么?” 陆见川还沉浸在即将见家长的激动中:“嗯!好多了。妈妈为什么一直待在寺庙?” 方行舟嘴角带着笑意,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怪物,道:“爸爸意外去世之后,她跟我说,她最重要的一部分灵魂跟着消失了,没有了喜怒哀乐,辨认不出色彩,吃不出味道,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很害怕失去她,所以主动向她建议要不要出家,她采纳了。” 陆见川知道那场让人悲伤的意外。 祂把方行舟紧紧圈住,用吸盘缓缓舔舐他的皮肤,像是野兽在舔舐受伤的同伴。 “妈妈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温柔又坚强,”祂说,“如果——”祂在这里跳过了那个不愉快的假设句,“我只会和你一起躺进泥土里,迎接永恒的平静。” 说到这里,祂微微停顿,又道:“我爱你,舟舟,我们命中注定要永远在一起,所以才会生出一个掌管运的孩子。” 方行舟产生了接吻的冲动,可目光来来回回扫过脑花,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下嘴的地方。 于是,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道:“好了,我给你准备了丰富的晚餐。” 陆见川卷着他爬向厨房:“我早就闻到了香味,是不是有鸡汤、牛肉、猪蹄、三文鱼,还有……” 祂忽然顿住。 几十双眼睛嗖地看向方行舟的中指。 触手卷住他的手腕,将受过伤的那只手拉到眼前,盯住创口贴,开始急切又仔细地闻。 方行舟的体质已经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伤口早就愈合,只有创口贴上残留有血迹,却仍然被祂闻了出来。 “你受伤了,”怪物周围的空气迅速变冷,“……不是切菜时受的伤,还有什么会划伤你的手?” 祂的目光又飞快落在方行舟的腹部。 蛋果然在父亲的肚皮边酣睡,陆见川用另一条触手把它卷起,放到脑花下狐疑地一通嗅。 蛋顿时被吓醒,似乎看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惨剧,在触手中疯狂挣扎,从壳里发出心虚的叫声,连声喊起了“papa”,向方行舟求救。 但是没关系。 幸运总会照顾刚出生的宝宝。 因为吸收得太干净,陆见川闻了半天都没有闻到可疑气息,再加上方行舟把蛋重新拿回手心,跟大怪物道:“我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 猩红的眼睛们眼也不眨看着他的脸,脑花歪了歪,直觉让祂没有马上相信爱人疑似包庇的话。 方行舟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指向垃圾桶:“你看。” 里面真的有玻璃杯的碎片。 陆见川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怀疑,触手探进去垃圾桶,把碎片卷进口器里,咔嚓咔嚓地吃光讨厌的玻璃们,然后含住受伤的手指,将浅浅的疤痕修复得光洁如初。 方行舟和蛋对视一眼,蛋松了口气,悄悄往他的袖口里藏,紧紧贴在爸爸的皮肤上。 伤口的事就这样被掩盖过去,陆见川从厨房里端出老婆给祂做的营养餐。 十个锅的炖汤、三个肉类凉菜,必须要把茶几桌拼在一起才放得下。 有祂早就闻出来的炖鸡,牛肉,三文鱼,还有一些极少出现在他们家餐桌的食物。 比如,足足占了五个锅的黄豆炖猪蹄。 再比如,两个锅里装着的白花花的东西,疑似……脑花? 刚喝完五大盆电解质水的怪物忍不住张开口器,还没开始吃便打了个饱嗝。 祂犹豫地抬头看向对面,方行舟正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握着蛋,微笑盯着祂。 “要好好吃饭。”方行舟说,“孕期结束之后,这些肉类应该也可以为你提供能量,尤其是猪蹄和猪脑花,或许能给触手和本体补充类似的物质,帮助身体更快愈合。” 陆见川对这个说法感到怀疑,本想告诉舟舟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最终还是不忍心浪费老婆的心意。 十八条触手涌进锅里,口器传来大快朵颐的咀嚼声,祂开始享用起祂的第一顿专属晚餐…… 却绝对不是最后一顿。! 第 81 章 海马 生完蛋之后,陆见川已经不再感到无止尽的饥饿。 所以,吃完一大堆猪蹄和脑花,祂久违地被撑到,爬回卧室拼命消化食物,看着爱人把蛋揣到腹部,用体温暖着蛋壳,耐心孵化他们的孩子。 这是祂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画面。 一股浓烈的情绪笼罩着大脑,当方行舟带着孩子一起上床时,陆见川的触手情不自禁探出冰凉却满溢的交接腕,缠上了他的脚踝。 方行舟偏头看祂。 怪物又在疯狂嗅他身上的味道,脑花的沟壑在渴望中挤压出不同形状,像是在海里待到快要窒息的鱼渴望着水面以上的氧气。 交接腕缠得越来越紧,祂低低地说:“等我们下次繁殖……就不要再采取这么麻烦的繁衍方式了。” 方行舟靠在脑花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声带温柔蹭着他耳边的绒毛。 “下次我们学习海马,造出育儿袋,花上几个月就能孕育一窝胚胎,然后回到海里,一次性生下成千上万个宝宝。”陆见川认真说,“这样就有很多孩子齐声叫我们爸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两年时间才产下一枚蛋,效率实在太低。” 方行舟睁开眼。 他能够从脑花中看出来,陆见川并非开玩笑,而是很严肃地思索可能性。 交接腕也到了难以忍耐的边缘,蠢蠢欲动着,黏液打湿了他的大片皮肤。 方行舟勾起嘴角,丝毫不打算回应祂的求爱,毕竟陆见川刚刚结束生产,不适合进行某些激烈的、不利于休养生息的危险活动。 他重新闭上眼睛,摸了摸蛋壳,嗡声道:“我觉得宝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陆见川:“为什么?” “它会让你的种子全部‘不幸’失去准头,”方行舟道,“哪怕产生亿万个种子,把失败率降成0.000...1%,一旦失败,概率就会变成100%。” 陆见川:“……” 祂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想了半天该怎么对付一胎拥有的麻烦权柄,一时竟想不到对策。 许久,祂忧郁开口:“可是我还想给你生很多孩子,最好让几万年后的人类身上通通流着我们的血液。” 方行舟轻轻笑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敷衍了祂两句,很快便困顿地沉入睡眠。 剩下陆见川和祂渴望繁衍又无处可去的交接腕,孤独地挺着。 最后,祂叹了口气,盯着那枚不省心的蛋,悄悄把它从老婆肚子上拿出来,从抽屉里卷出来一只马克笔。 祂在蛋壳上画了一个王八。 …… 第二天,方行舟睡醒睁眼,第一反应是去摸蛋壳有没有变化,手指却碰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尾巴,戳在他的小腹。 他愣了愣。 温暖又干燥的人类皮肤贴着他的身体,和他交缠的不是触手而是熟悉的四肢,这种感觉已经快一 年时间没有体验过。 方行舟立刻抬头看向枕边人。 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撞入视野中,无论看多少次,这张脸都完美到让人产生虚幻感,仿佛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几十双眼睛只剩下一双,淡色瞳孔里面专注地映着他的影子,连眨眼都不需要,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对上爱人投来的惊讶视线之后,他立刻勾起微笑,凑过来亲吻方行舟的嘴角,声音华丽磁性,一如没有怀孕时每一个热恋的早上:“早安,行舟。” 方行舟在被子里一点点摸,确认身边的人已经完全变回原来的模样,欣喜道:“这么快就完全复原了?” 陆见川抓住他的手腕,拉到嘴边亲了一口:“宝贝,你应该相信我的实力,孕期那么虚弱只是因为有一个小拖油瓶。” 方行舟“唔”了一声,道:“或许猪蹄和脑花也起了作用。我不知道怪物们需要怎么进行食补,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陆见川脸上顿时浮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方行舟心情不错地又摸向小拖油瓶。 蛋正安稳地被两位父亲夹在中间,蛋壳浸满体温,仍然睡得很香。 他的心一下变得很安静,换上更舒服的姿势,打着哈欠,想在这个美好的早晨再赖一会床。 睡意很快重新涌上心头,迷迷糊糊中,变成人的大水母把尾巴挤了进来,在他的纹身处小心又奋力地蹭了半晌。 浓郁的幽香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方行舟依然在犯困,连姿势都没换过,眯着眼睛欣赏爱人脸上的欲色,把蛋转移到枕边,以免它过早地接受到特殊教育。 “好了吗?”他懒洋洋问。 这种开胃小菜显然连填牙缝都不够。 陆见川把脸埋下去,鼻尖贴上方行舟的皮肤,从肩膀嗅到锁骨,从锁骨嗅到侧脸,反反复复地来回,让人联想到快要饿死的人在闻一块新鲜出炉的红烧肉。 “我们来生二胎吧,宝贝。”他期待地哑声说。 方行舟没有任何迟疑:“不。” 陆见川很执着:“我来生,我可以生很多很多。” 方行舟嘴角动了动,有了危险的预感,问:“你要怎么才会怀上?” 陆见川显然陷入了一些极为香艳的回忆,眸色闪动,道:“当然是大量品尝属于你的液体,用胃部解析其中的基因秘密,然后和自己的基因进行一场浪漫的排列组合……” 方行舟:“所以,如果我去结扎,理论上同样可以避孕。” 陆见川:“……” 他喉结轻动,终于死了心,飞快转移话题:“我开玩笑的舟舟,你孵蛋辛苦了,我去做早餐!” 他抽出纸巾,细致地替方行舟擦干净纹身上沾染的污痕,翻身起床,走到衣柜里翻找已经许久未穿过的衣服。 清晨的光投在陆见川赤.裸的身体上,把他的皮肤映得像上等绸缎。方行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腹部,那里没有留下任何分娩的痕迹,没有 伤疤,没有妊娠纹,依然保留了完美的八块腹肌,连小腹处的纹身都一如当初。 因为太久没有穿过衣服,他翻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衣物,只好真空上阵,套上老婆的休闲裤,再随手穿一件黑色背心,肩臂被晨光勾勒出清晰又流畅的薄肌曲线,走回床边,俯身亲吻爱人的额头。 “再睡一会。”他说。 方行舟感慨着怪物的身体素质,嘴角带了微笑,点点头。 陆见川带上门去做早餐,他陪孩子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没睡多久,楼下传来说话声和笑声,把方行舟和蛋都吵醒了。 蛋重新钻进爸爸的腹部,撒娇般地蹭了蹭。方行舟带着它一起神清气爽地起身,简单洗漱完,打开卧室门看向楼下。 陆父陆母拎来了大包小包,怀里还抱着咿咿呀呀的陆心宁,正在和许久未见的神秘二儿子说话。 方行舟正想下楼和伯父伯母打招呼。 忽然,腹部一空,他肚子处的蛋直蹿而出,从二楼弹射向一楼,精准地径直落在陆心宁的口水兜里。 方行舟:“……” 热闹的客厅瞬间静了一下,随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三双眼睛迷惑又震惊地看向从天而降的蛋,和蛋壳上歪歪斜斜的乌龟对视。 良久。 陆父试探着开口:“你们家买的鸡蛋……这么大颗吗?” 陆母显然想象力更丰富:“这……这……该不会就是……” 陆见川把崽子拎起来,在蛋壳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斥责道:“万一砸到你姐姐怎么办?” 陆父:“啊?” 陆见川把蛋举到众人眼前。 “爸爸,妈妈,”他笑眯眯地正式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生下的孩子,你们的第二个孙辈。” 蛋跟着挺了一下自己,像是在骄傲。 陆父、陆母:“…………” 哪怕他们来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孩子真的是一枚如此……如此……如此平平无奇的蛋! 陆母吞吞唾沫,有些不太习惯地朝蛋露出慈爱的笑,从口袋里掏出大金锁,绕一圈挂不上,只好绕两圈,正好挂在蛋头上。 “乖孙,我是奶奶。”她摸摸蛋头,“你是小鸡还是小鸭?还是小鸟?” 蛋跳过去,蹭了蹭奶奶的脖子,从里面发出“吱”地一声。 陆父被吓得连退两步,心咚咚直跳,好一会才小心靠近,在妻子鼓励的目光中也摸了下蛋壳。 “宝宝,我是……是爷爷。”陆父道,“你难道是小老鼠?” 蛋歪歪头,听不懂小老鼠这个词。 旁边的陆见川道:“我觉得,或许是小水母。” “水母”这个词它听得懂,它知道这是爸爸最喜欢的动物。 于是,蛋马上发出赞成的音节。 哪怕已经受过极大的冲击,这个答案依然让两人陷入震惊。 陆母: “水母?水母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而且水母在陆地上怎么生存?”说着,她四处打量?[(,没有看到鱼缸一类的东西,“那不是得赶紧买个大鱼缸?……哎呀,得快点准备才行,我回去就让管家先送一个过来。” 大水母本人若有其实地点点头:“确实,您说得很对,是得准备鱼缸,不用太大——最好能放在床头。” 陆母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的神色逐渐柔和,被陆母抱在怀里的陆心宁咿咿呀呀,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想要抓住蛋。 陆母连忙把蛋拿开,跟孙女道:“不能把你弟弟妹妹摔了。” 陆见川直接把蛋塞进侄女手里:“没事,随便玩。” 陆心宁拿不稳这么重的东西,不出意外地啪一下把蛋掉在地上。 陆母大惊失色,被吓得失了声,眼睁睁看到蛋撞向瓷砖—— “嘭”。 瓷砖被磕出了裂纹。 蛋完好无损,甚至把自己变成一个兵乓球,反复弹起再落下,最后重新跳进堂姐的口水兜里,蹭她软乎乎的脸蛋。 陆心宁被逗得咯咯直笑,口水流了它一身,两只小手抓住蛋,挣扎着要下来,含糊不清地喊:“球、球、球球!” 陆母吓得不轻,连连抚胸,赶紧把陆心宁放在地上,以免她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把蛋摔了。 一落到地板上,蛋迅速和堂姐玩成一片,在地上咕噜咕噜滚,急得她爬来爬去地追,“啊啊”地笑个不停。 方行舟和陆见川去准备饭菜招待长辈,陆父和陆母坐在沙发上,慈祥地看着孙儿们你追我赶。 一家人虽然有些诡异,却又格外和谐。 疯玩到下午,大人们吃过饭,陆母抱起孙女回家。 陆见川和方行舟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却忽然听到小花园里传来咯咯咯咯的声音。 陆见川敏锐地动动鼻子,回头一看,看到几十只在扑腾翅膀、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他呆滞了两秒。 陆母拍拍二儿子:“小川啊,听说你孕期特别喜欢吃肉,现在刚刚生产,一定要好好补好身体,不然容易留下病根。” 陆父:“对,我们这次来看望你,准备了五十只老母鸡,二十尾鲫鱼,还有一百斤猪肉和猪蹄……” 每报一份清单,陆见川脸上的笑容都要凝固一分。 管家开来好几辆面包车,将肉食拉入停车库,陆父和陆母对他的食量还停留在孕期时分,期待地看着他,道:“希望你喜欢。” 陆见川已经预知到了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食谱。 他欲哭无泪,艰难拉起笑容,假装很高兴的模样,咬牙道:“谢谢……我很喜欢。” 方行舟笑得弯起眼睛:“谢谢,欢迎下次再来。” 陆父陆母抱着孙女高高兴兴离开,方行舟去厨房给蛋冲奶粉,留下陆见川一人,和花园里的老母鸡们绝望对视。! 第 82 章 学习 在一个礼拜之内吃完四十只老母鸡、两百个猪蹄、二十条鲫鱼、十顿红烧肉之后,陆见川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剩下来的三个星期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由里到外都被老母鸡汤腌入味。 而生了蛋之后?_[(,幸运总是时不时降临在他身上。 正好今天,老婆孩子要出门。 方行舟因为连续一周孵不出蛋而焦虑,准备带蛋一起去养殖场,请教专业的鸡蛋孵化专家。 陆见川趁此机会,主动申请留守在家,等老婆孩子出门之后,把家里剩下的大量肉食拖到菜市场,开始摆摊卖肉。 除了活鸡以外,其他食物已经冷藏了一段时间,虽然仍旧很新鲜,陆见川还是实诚地定了非常低的价格。 于是,当天的生意超级火爆,不到一小时便售罄,还有顾客把他拉进了“肉联拼购”群,叮嘱他再来卖的话一定要提前打招呼。 陆见川看着一扫而空的车厢,顿时心情畅快无比,拿着卖肉的钱去批发市场买了大堆育儿用品,一路哼着歌回家。 到家后,方行舟还没有回来。 陆见川清理完卫生,把买来的摇摇车装在花园里,提前坐进去感受人类婴儿们的娱乐活动。 幽静的花园中回荡起清脆的儿歌声。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 方行舟正揣着蛋站在养殖场中,一边听技术员讲解,一边往本子上做笔记。 整整一个礼拜,无论他如何24小时不离身的孵化,蛋仍然没有任何要破壳的迹象。他已经克制不知焦虑,仿佛在一场重要的考试里交了白卷。 在他身边,技术员指着灯光下一排排等待孵化的鸡蛋,滔滔不绝讲着孵蛋的要点: “温度和湿度是最重要的两个孵化因素,首先,温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最好保持在三十五度到四十度之间,像人的体温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孵化温度。” “其次,不同的孵化时期对湿度也会有不同的要求,一般鸡蛋的孵化期在二十天左右,初期湿度不能超过70%,中后期保持在50%,孵化过程中还要记得时常翻转鸡蛋,以免受热不均匀。” 方行舟笔头不停,学得非常认真,举一反三地思索自己在孵化中做得不足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太过松懈……他想。 蛋过于活泼,遇到好奇的东西便会主动离开他的腹部,跑去探索陌生事物。而等它玩完回来之后,往往已经变凉了,没能持续性地维持在适宜的温度。 湿度也是一大问题,已经入了秋,加上陆见川在休养期间,家里24小时开着暖风,非常干燥。 更何况陆见川水陆两栖,曾经在海洋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宝宝必定也带有鱼类的基因,想来会对水的需求很大。 方行舟严肃思考,在笔记本画起思维导图,把每一条可能的失败原因都重点圈住。 技术员被他认真的态度感动,更加滔滔不绝,讲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最后口干舌燥的喝了一口水,好奇问:“你也是养殖行业的吗?” 方行舟道:不,我是医生,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主动停薪留职中。??[” 技术员:“兽医?” 方行舟:“外科医生。” 技术员被呛到,一阵剧烈咳嗽,好一会后震惊道:“外科医生养鸡是不是跨行太大了!” 方行舟笑了笑。 他把手伸到卫衣兜里,摸了摸晕乎乎跟着学习的蛋,温声说:“没有,我是在学习育儿知识。” 技术员慢慢睁大眼。 “……哈?” 看着学习挺认真的一人,怎么脑子不太正常。 技术员暗暗感慨,又介绍起养殖场里先进的孵化设备,带他绕整个场地转了一圈。 转到隔壁猪圈的时候,方行舟在门上看到了符,贴在现代化的养殖场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微微一愣,道:“我以为现在的养殖行业不会信这些……会有用吗?” 技术员四处看看,确定领导们都不在之后,压低声音,悄悄跟他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家本来都是不信的,但是后来在这里出了一件奇事。” 方行舟:“奇事?” 技术员:“这里的老板其实是我们市的首富,开养殖场是他做的慈善项目,但前两年,一个号称老板儿子的男人频频来我们这,而且每次来都会闹鬼!” 方行舟:“……” 他已经听出了下文。 技术员没接上他的话茬,顿了一下:“你不好奇怎么闹鬼吗?” 方行舟:“……怎么闹鬼?” 技术员绘声绘色道:“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孤身一人来,再孤身一人走,还不准人进来看他做什么,而等他一走,负责人就会发现大量动物离奇消失了!而且你是没见过他的模样,明明是个男的,却……怎么说,很难用语言描述……” 方行舟体贴地帮忙:“像里描绘的精怪?” 技术员:“对对对!总之一看就不同寻常,我们怀疑他是山后的黄鼠狼成精了,过来我们这打牙祭,所以场长去寺庙里求了送黄大仙的符,结果真的有效,那个诡异男人很久不来了!” “……”方行舟,“什么时候求的?” 技术员:“大半年前吧。” 果然是陆见川无法支撑人形之后。 方行舟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由衷道:“你们辛苦了。” 技术员:“没办法,我们干这行的……” 他叹了口气,小心扶正辟邪的符,推开前往猪圈的门。 看完整个孵化区,技术员结束任务,回实验室继续工作。 方行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鸡圈边,看到里面的鸡被迫排成排,在简易的通道里被机器赶着遛弯。 他兜里的蛋好奇探出头,见父亲在沉思着什么,于是 趁机跃到鸡圈边缘,然后一动不动地立在栏杆上。 它非常认真地打量这些鸡们。 方行舟余光看到它的小动作,没有打扰,在旁边半蹲下.身,陪它看了许久。 蛋完全入了神,二十多分钟都没有动过一下。 方行舟忍不住低声开口,找了个话头,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宝宝,你觉得今天技术员讲的孵化技巧正确吗?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你破壳?” 蛋仍然没动。 方行舟顺着它的角度看过去,养殖场的鸡们仍然在过它们注定了结局的平淡日常。 鸡圈更远一点的地方,无数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蛋躺在封闭式孵化箱里,被照得幽幽发蓝光,等待孵化之后继续父母的命运。 “在想什么?”方行舟温柔摸摸蛋壳。 蛋呆了很久。 忽然,它砸进爸爸怀里,埋在方行舟胸口处,从蛋壳里涌出小滴小滴的淡琥珀色液体,蛋壳抖动,似乎在哭。 方行舟怔了怔,将它小心捧到手心,和它对视。 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他皮肤上。 方行舟心口收缩,以为它被吓到了,抽出纸巾替它擦眼泪,小声哄道:“你不是小鸡,也不会被关在这里,我马上带你回家。” 蛋晃了晃,否认了他的说法,闷闷不乐地跳进口袋中。 方行舟没有再久待,和负责人道了谢,带着蛋开车回家。 本以为离开鸡场就好了,没想到一路上,蛋哭得非常伤心,刚刚发育完成的脑子里似乎装了许多深奥的思想,怎么哄都没用。 方行舟毫无办法,在等红灯的时候悄悄给陆见川发消息: “把家里剩的老母鸡处理掉,别让蛋看到。” 陆见川秒回:“收到!……但是,老婆,为什么?昨天不是还说要把鸡吃光吗?” 方行舟想了想,回道:“我猜测它可能把自己当成鸡蛋了。” 敲完这句,他又悄悄看了两眼埋头哭的蛋,犹豫几秒,补充了几句:“或许还有更复杂原因,以我们的思维无法理解。” 陆见川:“啊……” 方行舟急匆匆开车到家,蛋终于哭累了,躺在口袋里昏昏欲睡,而花园里果然已经没有了母鸡的身影。 方行舟震惊于陆见川的处理速度:“你在十分钟内把它们都吃光了?还是藏起来了?” 陆见川看上去心情极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拥抱爱人,问:“怎么回事?” 方行舟眉头紧皱,把他的手拉进自己的口袋,让他摸里面湿漉漉的眼泪。 陆见川很快笑了,戏谑道:“哎呀,哭得好伤心啊。” 他握住蛋,将它从口袋里拿出来,仔细敲了敲:“让我看看怎么哭鼻子了?嗯?” 蛋翻滚一圈,明明圆滚滚又没有五官,却总让人觉得它在委屈。 大小怪物对视片刻。 用感官无法察觉的交流发生在父子之间,片刻, 陆见川笑得更深,在蛋壳上弹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你不是也干了你想干的事?” 蛋在壳里发出啊!的一声,很急切。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陆见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宝宝,你的语言水平实在太差了。” 蛋倍受打击。 它从他手里跳下来,滚进花园的草丛里,因为神力消耗的原因失去了幸运光环,不小心沾到了老母鸡们留下来的鸡屎。 方行舟洁癖发作,又怕孩子小心思太多会想歪,忍得额角突突跳动。 陆见川把它重新拎到空中,用叶子擦掉“废料”,又道:“我不会站在成年人的角度评价你的对错,但我想,作为运的掌控者,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答案……或许这件事会加快你的孵化进度。” 方行舟盯着肥料留下来的浅褐色痕迹,眉头越皱越紧,小声问:“宝宝做了什么?” 鉴于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陆见川下意识地想要包庇自己和蛋,咳嗽一声,道:“没什么,小婴儿也有忧郁的时候。对了,我今天买了摇摇车,它坐上去一定会开心起来。” 陆见川大步走到绵羊形状的摇摇车边,把蛋放进座椅里,朝里面投进一枚硬币。 摇摇车:“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小怪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地在车里蹦来蹦去。 这时,方行舟的手机忽然滴滴作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今天新加的技术员发来消息: “方先生,你还记不记得离开的时候符咒是朝什么方向的?急!” 方行舟看到这句,立刻隐隐有了预感。 “是正的。”他回复。 技术员:“那不应该啊,符是正的,为什么我们鸡场的鸡集体越狱跑进山里了?!” 紧接着第二句:“一定是黄鼠狼精又悄悄来过!” 方行舟:“…………” 他从手机里抬起头。 大小两只黄鼠狼精,一只靠在摇摇车里,一只站在摇摇车边,正用如出一辙的无辜表情看着他。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摇摇车继续快乐唱歌。!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3 章 裂痕 方行舟似乎明白了今天蛋到底是为什么而哭。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给坐摇摇车的蛋拍了照,当做今天在养殖场无事发生。等它玩开心了,再把它拎回家里,反反复复洗刷干净,然后重新放进孵化器。 “哭累了吗?好好睡一觉。”他对着蛋说。 蛋似乎没想到爸爸会这么轻易放过它。 它迟疑地摇摇晃晃,蹭了方行舟好几下,确认接下来不会发生任何被暴打的未来。 然后,它放纵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进爸爸的口袋中,逃离让它有了心灵阴影的孵化器,紧紧贴着方行舟的皮肤。 方行舟笑了笑,拍拍蛋壳,道“睡吧。” 蛋今天消耗了不少力量,又困又累,很快在爸爸的体温中缓缓沉入睡眠。 剩下陆见川和方行舟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了声音。 陆见川终于有了亲昵时间,揽住爱人,低头和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嘴角带着笑意,低声道“今天在养殖场学到了孵蛋知识吗?” 方行舟点点头“技术员说需要持续不间断的保持温度,还要一定的湿度,并且要时常翻转……”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眉头拧起一点“……但我总觉得不太适用。或许我们把蛋放在装满海水的鱼缸里呢?” 陆见川对老婆的话通通表示赞成“好主意!” 听起来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方行舟叹气“它似乎已经有了独立的思维,也许可以直接问问它。” 陆见川低下头去,沉醉地闻着爱人的发梢气息,道“不,它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破壳,意识朦朦胧胧的,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 “今天哭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鸡蛋?还是觉得养殖场里的鸡蛋可怜么?” 陆见川“都有一点。它能隐隐感知到万事万物的运行轨迹,在养殖场一次看到了太多雷同的命运,被神力反噬得难受。” 方行舟听完,很冷静地说“明天得给养殖场一笔补贴。” 陆见川轻咳一声,掩藏计划还没开始已经结束。 他替蛋小心问“舟舟,没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他摸摸蛋壳,“它很可爱,像一张纯粹的白纸,和我们这些无聊的大人们不同。等它破壳之后或许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陆见川听到这句,眼睛微微一亮,立刻趁机道“这么可爱,我们再生一个吧!我买了带颗粒的口x套,最小号,可以套在触手的舌头上,今晚……” 方行舟看了他一眼“车库里的肉似乎没了。” 夫夫间的私房话题飞快到此而止。 陆见川心虚流汗“老婆,我去做饭,今晚吃蔬菜!” 大怪物一溜烟消失在卧室。 …… 在陆见川的精心策划下,家里的主食终于不再是鸡和猪蹄,他们久 违吃上了蔬菜。 陆见川给自己下了西红柿鸡蛋面条,第一次觉得原来西红柿这么好吃。 吃过晚饭,方行舟还在思考孵蛋问题,埋头扎进书房,开始翻阅更多的卵生知识。陆见川提前带孩子睡觉,躺在床上,转着呼呼大睡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方行舟回卧室睡觉,看样子依然没找到新的孵化办法,一言不发,挨个亲了大小怪物,倒进枕头里。 陆见川心满意足地抱住老婆孩子“晚安。” 方行舟“晚安。” 卧室很快陷入沉静。 陆见川没有闭眼,一直等爱人完全熟睡,然后悄悄把蛋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替方行舟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他没有开车,直接从二楼跃下,消失在夜色中。 五分钟后,他带蛋回到了养殖场,反复摇晃蛋壳,把里面睡得正香的小怪物摇醒。 蛋迷迷瞪瞪,不满地撞了下父亲的手,然后困顿地抬头看向四周。 养殖场外,很多工作人员还在打着手电找越狱的鸡。 离奇又合理的越狱过程已经调查清楚,一位实习生记录数据时不小心碰到了门的开关,走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常,导致鸡们从后门纷纷逃跑,半小时内跑得一干二净。 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实习生,和一次不起眼的失误,对于蛋来说,操控他们轻易得像拨动一根音弦。 但才过去了几个小时,这里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巨变。 蛋瞬间清醒过来,懵懂又惊讶地盯着这一切。 ……准备转正的实习生将因此丢掉工作,在负面情绪中和女友爆发争吵,从而遗憾地缘尽于此,错过结婚的机会。而他未来的优秀孩子也无法出生,科学界错失一名聪颖的物理学家,甚至某些研究不得不放缓脚步,更多人的命运线被勾动…… ……鸡们饿了一整天,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想象的一样美好,秋季并没有太多食物,天气也很寒冷,有几只已经成为了其他兽类的食物,剩下的在慌乱中团团转,会在不久的将来走向相同的死亡命运线…… 工作人员打着灯,拿着谷子,嘴里模仿鸡叫,发出咕咕的声音。 它悄悄放跑的鸡们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飞奔向饲养员,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温暖的养殖场。 只有极少数的几只鸡,凭借强大的意志和强健的身体,已经远远离开这里,进入更深、也更危机四伏的野外,它们将在那里快速繁衍,发展成一个小小的野鸡群体…… 蛋看呆了。 陆见川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但能够感受到它此刻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拍拍蛋壳,问“还难过吗?” 蛋壳摇了摇,又点了点,似懂非懂,朦朦胧胧。 陆见川站累了,在大树下坐了下来。 一只走散的鸡从他身边跑过,短暂停留,朝他咕咕咕叫几句,不知从他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毫无征兆地狠狠啄了他一下,再迅速跑 进了黑暗里。 陆见川“……嘶。” 他把蛋立在膝盖上,问它“看到了什么?” 蛋从壳里发出一连串激动的叽里呱啦,陆见川听了半天,一个音都没听懂。 没办法,只好用语言以外的方式沟通。 陆见川的瞳孔消失,眼睛变成了猩红色,额头也睁开了第三只眼睛,齐齐看向蛋,试图捕捉到它的神力轨迹。 ……小家伙还无法完全掌控神力,正在磕磕绊绊地努力挽回被它打乱的命运线们。 然而,哪怕是掌管运的神明,也无法让时间倒流。 它给实习生附加了幸运,让他免于开除,却不可避免地延长了实习期,婚期也跟着延长,环环相扣下,本该如期出生的孩子最终晚出生了五年。 鸡们已经在自己的选择下奔赴了不同的命运线,因为它们与人类社会相对独立,无法靠调整其他线来影响它们的走向,只能帮助部分出走的鸡更好活下去。 至于养殖场,那就今晚跑到爷爷梦里诉个苦,让爷爷给养殖场一大笔钱,弥补他们的损失。 做完这些,蛋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注视夜色下的养殖场,明明还没有破壳,背影却显得有些深沉。 人性与神性在此刻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陆见川发现蛋壳似乎变薄了一点。 他勾起嘴角,没有打扰孩子对世界产生初步认知的宝贵时间,摘下一朵野生的花,把花心塞进嘴里,品尝里面的花蜜。 甜的。 他在甜味里想起了自己刚刚进入人类社会的那段时间,远比现在的蛋来的懵懂和傲慢,对除了方行舟以外的人和事充满不屑,甚至认为他们都是蝼蚁,可以随意碾死。 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而这些记忆依然清晰无比。 陆见川又摘了一朵花,把花蜜滴在忧伤的蛋壳上,让它也尝了尝花蜜的滋味。 他跟孩子道“舟舟曾经跟我说,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哪怕是神明,最好也要遵守规则里的生老病死,否则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候遭到反噬。” “当然,你现在肯定听不懂——”陆见川在0.024岁的宝宝身上找了一点优越感,“没关系,先记下来,以后会慢慢理解的。” 蛋听不懂,但不妨碍它感到迷茫和悲伤,它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不知道该怎么真正弥补,只好继续稀里哗啦掉眼泪。 它靠着爸爸的膝盖,哭到月光倾斜、天边泛白,最后因为精神不济,倒进陆见川怀中,蛋壳湿湿的,昏昏沉睡了过去。 陆见川这才带着它离开养殖场,回到香杏街的卧室。 方行舟还陷在美梦里,连身都没有翻。 自从他结束了麻烦的孕期之后,爱人的睡眠质量提升许多,终于能够一觉睡到天亮。 陆见川眯起眼睛,安静注视爱人的睡颜,感到强烈的幸福。他忍不住俯身下去,用带着露气和花香的嘴唇甜蜜亲吻熟睡的侧脸,再习惯性地沿着脸颊卖力闻方行舟的味道。 方行舟在睡梦里说了一句什么,下意识伸手想要抱住枕边人。陆见川马上脱掉沾了草的衣服,像刚刚变成人的妖怪,赤.身裸.体钻进被窝里,靠神力提高体温,用温暖的拥抱将身边人笼罩住。 方行舟安静下来。 陆见川也跟着露出笑容。 他享受地抱了许久,终于顾上悲伤的蛋,将它拎到他们枕头中间,摘掉蛋头沾的草屑,在蛋壳落下一个吻。 “快点破壳,宝宝。”他笑着说,“你会是亿万年来最可爱的命运之神。” “晚安。” 蛋委屈地蹭蹭方行舟,再蹭蹭陆见川,然后沉沉倒在床上。 …… 第二天,方行舟饱睡醒来,神清气爽睁开眼,看向身边的蛋,然后瞳孔震惊收缩—— 蛋壳上不知何时产生了裂痕。! 第 84 章 吃胖 方行舟心头狂跳,立刻捧起蛋,提高音量喊“陆见川!” 两秒后,陆见川闪到卧室门口,推开门,身上还系着围裙,探头进来问“怎么了舟舟?” “蛋壳裂了!”方行舟声音发抖,“你快看看,是不是马上要破壳了?” 陆见川大步走到床边。 两人同时低头,眼也不眨地盯着蛋。 蛋正在左右摇晃。 小怪物似乎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最后的束缚,把蛋壳磕得砰砰直响,连续发出痛苦的尖细叫声,想从缝隙处找到突破口。 对于一位已经发育成熟的新神来说,薄薄的蛋壳应该如纸张般脆弱。 可罩在它身上的壳却像一道无法撼动的屏障,将它与整个世界隔离开,像是在保护它,又像是在保护世界线的正常运转。 神力也无法使用,它必须像一只柔弱又可怜的小鸡一样,拼尽全力,触手划得鲜血淋漓,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另一个自己。 “咔”。 裂开的缝隙扩大。 陆见川不禁紧紧扣住爱人的手,神色紧绷,低声喃喃道“加油啊……” 方行舟紧张得手脚冰凉,眉头用力皱起,连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房间陷入了凝重的安静。 五分钟。 十分钟。 半小时。 …… 他们足足等待了一个小时。 蛋壳上的缝隙仍然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小怪物已经彻底脱力,倒在壳底一动不动,营养液中漂浮着触手被划伤的血丝。 它不得不接受漫长怪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巨大失败,哪怕它可以掌管全世界的好运。 蛋又开始哭。 比昨晚哭得更小声,却更伤心,眼泪很快打湿了方行舟的整个手掌,让两位爸爸一起感到难以呼吸的心痛。 破壳居然失败了……怎么办? 方行舟心脏直抽抽,焦虑地看向陆见川,后者也愁眉苦脸,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勉强拉出笑容,擦干净蛋壳上的眼泪,温声哄道“宝宝,你已经非常棒了!你现在才0.027岁,只要每天好好喝奶、好好睡觉,很快就能变得更强大。” 方行舟也道“孵化一只小鸡都要21天,你才出生10天,不要心急,慢慢来。” 蛋还是大哭不止。 爸爸们对视一眼。 陆见川把手臂变成触手,张开口器,收起所有牙齿,将蛋含进嘴里,给它提供还在母体中的安全感。 方行舟去泡了奶粉,拿滴管一滴一滴往蛋壳上滴牛奶,给它补充能量。 两人手忙脚乱地哄了许久,蛋体力不支,终于哭累,慢慢没了动静,似是睡着了。 新手爸爸松了口气。 方行舟朝陆见川使眼色,陆见川立刻明白,小心翼翼地把蛋转移到方行舟口袋里。 人类 的体温更高,蛋迅速贴上另一位父亲的皮肤,在梦里时不时抽噎。 确认蛋已经熟睡,两人悄悄离开卧室,不敢说话,用手机打字交流。 方行舟皱眉敲击屏幕,给陆见川发了一条信息“怎么办?” 陆见川“没事的老婆,让它缓缓就好了。” “是营养不良才会破壳失败吗?它是不是也像你怀孕时那样,需要神秘生物做食物?” 陆见川知道为什么。 蛋还没有到破壳的时机,却因为昨晚受到了命运的剧烈冲击,所以提前摸到了临界点,可惜最终没能成功。 他敲字道“我觉得只是年纪太小了,你说得对,小鸡都要21天,小水母怎么可能10天就出壳?” 方行舟依然眉头紧锁“如果没到出壳的时候,蛋壳却裂了缝隙,情况不是会更糟糕吗。” 两人沉默了半晌。 最后,陆见川迟疑着敲打“……那要不,我帮它破壳?” 方行舟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见川神色真诚,显然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提议。 方行舟一字一字敲下“不行!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 宝宝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陆父忽然打来电话,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孙子放跑了鸡的事,在那头慈祥地问“宝宝是逛养殖场的时候饿着了吗?三百只鸡够不够吃?我已经给养殖场补贴了一大笔钱,如果乖孙还想吃鸡,我让他们送到香杏街来。” 还好接电话的是陆见川。 陆见川悄悄看了一眼泡奶粉的方行舟,压着声音,在电话里道“谢谢爸爸,前天只是个意外,它不喜欢吃鸡,一点也不喜欢!我们家里再也不会做鸡吃了!” 陆父深感遗憾“这样啊……我记得行舟说过它很喜欢吃鸡的。” 陆见川信誓旦旦“小孩的口味变化很快。” 陆父“那他这几天乖吗?心情好不好?今天心宁一直在哭闹,我们仔细问了半天,她咿咿呀呀的,说的好像是梦到了球球,球球不高兴。” ……看来蛋已经缓过来了,毕竟都开始满世界串门。 陆见川不想让家里担心,笑道“挺好的,家里一切平安。” 陆父“那就好,过几天我们再带心宁来玩。” 电话挂断,陆见川走到厨房,看见爱人正低着头,耐心地往蛋壳缝隙里一点一点滴牛奶。 喂完牛奶,方行舟把奶粉包装拆下来,开始在背面写什么东西。 陆见川凑过去。 “载流”“止水”“方块”“砚洲”“航”“无隅”“渡川”“留舟”…… 足足写满一整张纸。 陆见川从身后揽住方行舟的腰,歪着头看了半晌,问“这是什么?” 方行舟“宝宝的名字。你觉得哪个好听?” 陆见川于是凑得更近一些,一个一个仔细品鉴。 品鉴许久,他“唔”了一声,看得晕晕乎乎的,又不想老婆觉得自己敷衍,于是指了最简单易懂的那个,再强行点评道“方块!听起来有棱有角,很有画面感。” 方行舟“。” 陆见川“……留舟也不错!它会成为一条可以系住舟的锚绳,让你永远留在我们身边。” 方行舟听到这个点评,忍不住笑了。 陆见川见他笑,也跟着露出笑意,又问“宝贝,你喜欢哪个?” 方行舟思索片刻,圈出了“止水”,望着那两个字,道“既然见到了江川,就要想方设法让水停下来,把它们变成不动的湖泊,从此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直到干涸的那一天。” 陆见川没听懂。 他吻了吻爱人的耳郭,把手臂收得更紧,毫无原则地献上赞美“太好听了,你喜欢的一定是最好的名字,我们给宝宝取名叫方止水吧?” 方行舟“不。我只为它提供选择项,至于它喜欢哪个、想要跟谁姓,由它自己做决定。”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轻轻叹气,道“或许有了名字之后,它和世界的联系得到加强,会更顺利的完成破壳。” 陆见川马上倒戈,再次赞成道“好主意!” 方行舟继续往奶粉包装上写新的名字,陆见川心猿意马,鼻头轻动,沿着脖颈的曲线反复嗅,人类的尾巴悄无声息变成交接腕,卷住爱人的裤带。 总在关键时刻碍事的蛋还没睡醒,现在是绝佳好机会! “宝贝,快半个月了,”陆见川用浓烈的语气道,“草莓味不喜欢的话,我还买了薄荷味。宝宝现在睡得正香,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方行舟笔头一顿。 他转过头来,对上映着自己倒影的美丽眼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似乎受到了妖精的蛊惑。 陆见川呼吸急促,在他的鼻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确认蛋还在沉睡,方行舟眉眼间流露出笑意,握住那截挺了快十天的交接腕。 …… 休战半年后的第一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方行舟还在轻微发抖,用汗涔涔的手撬开陆见川的嘴,凑过去仔细点检每一颗牙齿,确认大怪物没有在他迷乱的时候私藏食物。 陆见川心满意足,乖巧地张开嘴,任由爱人检查,含含糊糊道“没有吃,真的。” 方行舟甚至打开手电,向给病人看病一样,道“舌头压下去。” 陆见川“啊。” 喉咙长得非常标准,因为过分使用的原因略有些发红,但没有发现任何食物残留的痕迹。 方行舟这才把手电筒关上,准备将手收回,却又被陆见川咬住手指,意味十足地用舌尖把指腹沾上的唾液舔干净。 方行舟眸色深了一些,下意识滚动喉结,同样被过分使用的喉咙条件反射般隐隐作痛。 他没有让战火继续烧下去,挪 开手指(),哑声警告道暂时不要考虑二胎。 陆见川发出遗憾的叹息7()7[(),卷住他的腰,小声道“那可以不要拿出我的交接腕吗?” 方行舟亲吻他的嘴角,放纵他的触手来回抚摸自己的小腹,筋疲力竭地闭上眼睛“……那就明天再说吧。” 陆见川立刻勾起灿烂的笑容,将身边人团团卷住,再像啄木鸟一样连连吻他的脸和脖子,直到身边人发出悠长的呼吸。 “晚安,行舟。”他满足道。 …… 当晚,他们同时梦到了几十双猩红的眼睛,在无边的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醒来时,两人都怔了一会。 方行舟立刻转头,看向昨晚被忘在床头边的蛋。 蛋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立在他们枕头边,顶着一条象征着失败的缝隙,缝隙里隐隐透出一只骇人的无瞳之眼,眼也不眨看向爸爸们。 陆见川“……” 方行舟“……” 一条触手嗖地蹿出被窝,把被子拉上来,挡住他们不着寸.缕的肩膀。 方行舟罕见地感到心虚,往被子里沉了一点,强装镇静道“宝宝,你这么快就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蛋晃了晃。 陆见川“咳,一定饿了吧?等会,爸爸起床给你冲奶,你先……” 蛋离开爸爸的体温太久,已经快冻僵了,径直钻进温暖的被窝,迅速在方行舟腹部找到了熟悉的位置,死死黏在上面不肯再动。 ……嗯,爸爸吃胖了吗? 肚子鼓鼓的。 方行舟感觉到蛋在挤压他的腹部,耳朵慢慢开始冒热气。 陆见川看到爱人的脸色,迅速翻身下床,以最快的动作套上衣服,然后不由分说将蛋扯进自己怀里。 “来,今天爸爸来孵你,”陆见川和蔼道,“昨天我们给你想了很多好听的名字,宝宝,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蛋不喜欢陆见川的体温,开始叽里呱啦抗议。陆见川给爱人使了个眼色,用力按住不安分的蛋,大步离开卧室,顺便将门关上。 方行舟缓缓松了口气。 他耳朵滚烫,从床上坐起身,感到床单被交接腕吐出来的东西洇湿了。 下次陆见川再把交接腕断在里面,就剁掉他的触手。 方行舟无比严肃地想。! () 第 85 章 吻痕 脖子上像是被野兽啃过,密密麻麻全是稀奇古怪的吻痕,形状比上次的爱心吻痕还要抽象。 方行舟靠近镜子,辨认出那是陆见川用细小吸盘一口一口吸出来的痕迹,一眼看过去有“love()”舟(爱心)川()”“挚爱”“永远”……似乎把他的脖子当成了画布,用整晚的时间进行了一场怪物版的行为艺术。 幼稚得像初中生在桌子上刻的中二表白。 方行舟无言许久“……” 他在浴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将已经彻底吐完并融化的交接腕一点点弄出来,最后挑了高领黑色毛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离开卧室。 陆见川正站在厨房里做饭。 蛋被他绑在胸前,贴着心窝,正用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表达自己的需求。而陆见川竟也和它鸡同鸭讲地聊得有来有回。 方行舟靠在厨房门上,听他们父子两的神奇交流。 陆见川“不过裂了一条缝隙而已,就当是掉在地上不小心磕出来的。或者我帮你用黑色胶带缠住?” 蛋“呜啊!啦!” 陆见川“宝宝,我们当然关心你,你是我们辛辛苦苦怀孕十九个月才生下来的小宝贝,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蛋“吱吱!啊!呜哇!” 陆见川“都出生小半个月了,你的语言水平真是一点没进步,晚点得让舟舟给你上语文课,教育必须越早越好。” 蛋急得哐哐撞了几下他的心口,又发出一连串声音。 陆见川勾起满足的笑容“是在好奇昨晚吗?昨晚我和你爸爸只是在做一些简单的运动……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方行舟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额角跳了跳,开口打断“宝宝只是在催你快点泡奶粉,它饿了。” 陆见川一愣。 他回过头来,用崇拜的目光看向爱人,夸赞道“舟舟,你太厉害了,连这个都听得懂!” “……”方行舟“因为它在不停用蛋头指柜子上的那罐奶粉。” 陆见川眨眨眼,低头看向火冒二丈的蛋。 “啊……原来是这样。”他摸摸蛋头,“对不起,爸爸忘了,现在就给你冲奶粉。” 陆见川不慌不忙地把锅里的煎蛋盛出来,再挤上生抽,然后不慌不忙地转身,对方行舟道“帮我拿一下奶瓶可以吗?我记得昨晚拿进卧室了。” 方行舟无奈,转身去卧室拿奶瓶。 他一离开,陆见川立刻把推拉门关上,用刀剁掉一个触手尖,然后碾压成肉泥,掺在奶粉里,冲成带了血肉的牛奶。 很快,方行舟拿来奶瓶。 陆见川若无其事地把奶灌进瓶里,开始往蛋壳上滴奶。 蛋早就饿得嗷嗷待哺,蛋壳飞快吸收特殊牛奶—— 两秒后,蛋壳里传来一声清晰的“yue”,蛋把刚吸进去的奶全吐出来了。 陆见川“?” ()他悄悄看了一眼方行舟,压低声音,暗示“这个对你身体好,说不定能帮助破壳……你以前不是很爱吃吗?” 他坚持不懈地又滴了几滴。 蛋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回发出了超大声的yue。 方行舟担忧地皱起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从没有见过它喝不下奶。” 蛋飞蹿进方行舟怀里,离奶瓶远远的。 陆见川“……” “没什么,老婆,”他默默把牛奶拆开准备倒掉,“我可能冲的温度太低了。” 方行舟“我等下重新给它冲一瓶,这瓶也不要浪费,等会我喝掉吧。” 听到这句,陆见川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牛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好腥。 陆见川嘴角抽动,露出嫌弃的表情,忽然理解了刚才蛋的反应。 但是没关系,行舟喜欢吃他的触手就够了。 他压着反胃朝方行舟露出笑容,道“我先喝,我有点饿了。” 方行舟笑了笑“你先吃早饭,我马上来。” 陆见川“好,给你下牛肉面可以吗?我今早新炖了牛肉。” 虽然不记得给孩子喂奶,但牢牢记得给老婆炖肉。陆见川掀开锅盖,向方行舟展示他炖得极为完美的酱牛肉,眼睛里带着期待。 方行舟夸奖他“炖得真不错,要多点牛肉。” 陆见川眼睛弯起,轻快道“没问题!” 方行舟重新冲了奶,走回卧室,给饿得头晕眼花的蛋喂完一整瓶奶,然后用消毒的针扎破手腕,从里面挤出几滴鲜血。 蛋从壳里发出阵阵兴奋地尖细叫声,在爸爸怀里上蹿下跳,急切地喊“...!” 方行舟把伤口贴在壳上。 蛋壳泛起粉色的光泽,疯狂吮吸父亲的血液,缝隙竟然愈合了一点,不再贯穿整个蛋身。 方行舟微微垂眸,安静地注视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蛋喝饱,他把微不可查的针眼用创口贴贴好,喷上香水掩盖味道,再将长袖卷下来,遮住创口贴。 陆见川在下面喊他吃面,方行舟亲吻蛋壳,低声道“不要伤心,宝宝,再过几天……我会帮助你孵化。” 蛋依恋地贴着他的脸,轻轻“啊”了两声。 …… 下午。 方行舟开始系统性的给蛋教中文,从一点教到五点。 旁听的大怪物打瞌睡打得很香,蛋却直挺挺地立在书桌上,五个小时纹丝不动,听得极为认真。 方行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然后抽出一张纸,摆上黑墨,开始课后测试。 他要求蛋默写出今天教的23个声母和24个韵母。 蛋左右摆动,认真想了想,接着自信满满跳进墨里,用蛋头沾上墨水,在纸张上飞快地默写。 书写流畅,一气呵成。 二分钟后,方行舟拿到了一份没有任何错误的试卷答案。 除了字迹还有些扭曲以外,其余内容完全正确。 方行舟不敢置信地看了许久,从卷子上抬起头,望向骄傲挺立的蛋,震惊无比,又重新抽出一张纸,道“还记得我教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蛋发出哼哧的声音,跳起来,在纸张上歪歪斜斜写下 “方行舟” “陆见川” 然后开心地蹦跶几下,尖尖地喊着“爸爸!爸爸!” 才经过一下午的学习,它的发音已经比早上标准许多了。 方行舟拿着纸,惊讶到瞳孔收缩,完全没想过蛋的学习能力会这么强,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当年辅导陆见川期末考试时的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叫醒旁边打瞌睡的陆见川,在他面前塞了一张纸“小鹿,请默写今天教的所有声母和韵母。” 陆见川脸上还带着在桌面压出的红痕,迷茫“……啊?” 蛋跳到方行舟肩膀上,自豪地和爸爸一起俯视陆见川。 陆见川被老婆孩子盯着,喉结滚动,犹犹豫豫拿起笔,对着纸涂涂改改,开始表演“挤牙膏”、“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吞吞吐吐”…… 方行舟勾起笑容。 他把蛋的答卷展示给陆见川。 “宝宝答得比你好。”方行舟道。 陆见川“?!” 他接过卷子,虽然看不出对错,但至少这张试卷上写满了答案。 他难以相信,反反复复看了半晌,耳朵慢慢变成了红色,开始疯狂夸赞孩子以掩盖自己的心虚“宝宝太厉害了,这么聪明一定是遗传了舟舟的智商,真是一场完美的基因选择!” 蛋开心得左右摆动“啊!” 方行舟笑意加深,又从旁边抽出一张纸,用圆规画下一个圆,在把圆分成均等的64份,做成转盘模样,在64格里写下昨天起好的名字。 “既然你已经对汉字有了最基本的概念,我们来起名字吧,”方行舟抚摸蛋头,温声道,“看看喜欢哪个,如果有看上的,就连续二次选中它。” 蛋跳到转盘上,开始一个一个认真地看。 陆见川被它正儿八经的模样弄得汗流浃背,怀疑自己打瞌睡打过头了还没睡醒,忍不住小声道“老婆,它是真的看得懂吗?” 方行舟“或许呢。” 夫夫两安静等了很久。 蛋仔细走完一整圈,似乎看完了所有名字,蹦跶两下,仰面朝向爸爸们。 方行舟问“看完了?” 蛋若有其事点点头。 方行舟把它横放在转盘的圆点,在蛋头上画了一道黑线“转到你喜欢的名字时,就停下来,让黑线指着它。可以吗?” 蛋歪了歪,这个长句对它来说理解有些困难。 方行舟换了一种更简洁的说法,放缓语速,用动作比划着, 又重复说了几遍。 蛋“啊!()” 懂了。 方行舟露出笑容好,那我们开始。?” 他用手指夹住蛋最中间的地方,用力一拨,让它像指针一样在转盘上飞快转动。 一圈、两圈、二圈…… 终于,转速慢下来,蛋头缓缓停在某一格里。 指向的名字是“砚洲”。 方行舟看了一眼,记录下答案,道“不错的名字。我们再来两次,如果你确定选它,就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再次转动起蛋,宝宝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非常坚定的主意,连续两次选了“砚洲”,并没有改变主意。 方行舟笑了起来。 他拿出另一张纸,上面又是一个转盘,一半是“陆”,一半是“方”。 “这是姓氏,”他跟宝宝解释,“你可以跟我姓,也可以跟小鹿姓,如果决定不了,就随缘选择,让自己自然地停下。” 蛋“啊!” 二连转。 这回的二次结果也非常统一,蛋似乎早就做好了决定,二次都都选在了“方”上。 方行舟亲吻蛋壳,将它选择的姓和名结合起来,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方砚洲。 蛋转晕了,歪歪斜斜立起来看了一眼,又迅速倒了下去,艰难地晃了晃蛋头。 方行舟将它抱进怀里,把新写下的名字举到面前。 陆见川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开口“方……见川?和我的名字好像啊。” 方行舟“……” 挺好,至少还记得一个原则——不认识的字读半边。 “不对吗?”陆见川咳嗽一声。 方行舟一字一字念道“fangyanzhou。” 陆见川“!” 耳朵从耳尖红到了耳垂。 方行舟道“我今天教了宝宝怎么写我们的名字,它或许只认识‘见川’,所以选了‘砚洲’,再选上‘方’,这样就把我们的名字结合到一起,作为它的新名字。” 陆见川听得一愣一愣“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很不错!” 蛋激动地啊啊直叫,跳进墨里,开始临摹自己的名字,因为笔画多的原因写得有些艰难,却非常认真,坚持临摹满整张纸,直到可以流畅地书写。 它转头看向爸爸们,等待他们的表扬。 陆见川朝他竖起拇指“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方砚洲,小名——” 他顿了顿。 “小名就叫方糖吧?”他看向方行舟,“甜的,听起来会一辈子平安顺遂,只吃糖,不吃苦。”!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6 章 学习 “方糖,”方行舟重复这个名字,看着还在努力写字的蛋,笑道,“我很喜欢。” 陆见川敲敲蛋壳,笑眯眯地叫它“方砚洲,糖糖。” 蛋以仰视的角度和爸爸们对视,应声道“啊!” 这段极短的对话一结束,蛋忽然之间愣住,轻轻晃动,倒在纸张上。 它仿佛看到自己延展出无数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线,以这两个名字为媒介,缠住方行舟,缠住陆见川,最后缠住自己,将他们三人以永不分开的姿态绑定在一起,线尾再继续蔓延向未知的时空…… “咔”。 蛋壳上的裂痕加深。 蛋犹未察觉,呆呆地看着,感受到来自命运的强烈波动。 一直以来都把它拒之门外的世界,终于敞开了门缝,向它表达出接纳的意愿。 接纳的是方糖和方砚洲,而不是“唯一的命运真神”。 蛋隐隐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撞向蛋壳,可那条缝隙仅仅只是加深了一些,在它的撞击下依然纹丝不动。 命运似乎传来了笑声,笑它的焦急和鲁莽。蛋不再像首次破壳失败时那般崩溃悲伤,反而感到很平和,也跟着命运一起笑了起来。 平行线已经在接近,却没有到达交叉点。 它终于清楚这一点。 松快的愉悦感包裹起整个蛋,方砚洲翻滚一圈,重新跳进爸爸的怀里,碎碎念地喊着“爸爸”、“糖糖”、“球”、“吃!”,继续当一颗无忧无虑的蛋。 两位爸爸相继亲吻蛋头,笑着夸奖它的聪慧,它在声声夸赞中迷失自己,当晚便钻进他们的梦里,用自创的语言跟他们说 “如果一辈子都当一颗蛋的话会怎么样?” 梦里的方行舟道“当然可以,只要你觉得开心。” 梦里的陆见川道“唔,这个主意也不错,但会错过很多美食。” 蛋朝他们笑,又从他们的梦境中飘离,像一只真正的水母,轻盈地游向更广阔的梦境海洋。 …… 醒来后,方行舟看着蛋沉思许久,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申请了复职。 因为在医院见义勇为并重伤的原因,院里一直保留着他的职位,申请后第二天就能回去上班。 复职第一天的早晨,方行舟吻别陆见川,把蛋揣进兜里,在爱人依依不舍的碎碎念中开车去了医院。 许久没上班,他来得比平时早很多,办公室果然还没人,但他的桌子上摆满了花和贺卡,还有一个新鲜的水果蛋糕。 方行舟勾起嘴角,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鲜花上的贺卡。 “嘭!” 突然,漫天的喷花从天而降,瞬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同事们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将他包围,秦鸿博直接冲过来给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睛发红“舟哥,你终于回来了!” 方行舟看 到他的铭牌,上面的实习两个字已经没有了。 他笑着祝贺学生转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上次救下的护士姐姐按捺不住激动,抓住他的手“我早就想带老公上门给你道谢,方主任,你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一下跟人间消失一样,让我们担心得不行。” 旁边的安医生“孩子生完了吗?在哪生的?我一直等你老婆来我这生孩子,结果都一年多了还没等到!” 李主任跟着笑“还说请我们喝满月酒呢,现在孩子都能说话了吧?” 一大堆人围着许久不见的方行舟,你一句我一句,办公室热闹无比。蛋从口袋里悄悄探出半个头,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人类们,拼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方行舟给同事挨个发了满月酒的请帖,酒席定在两周之后。 “怎么能忘记给你们发帖,”他笑道,“我爱人体质特殊,怀孕的时间要长一些,刚刚生。” 安医生愣了愣“刚刚生?那得怀孕……十九个月了吧?” 方行舟点头“是的,十九个月多一点。” 热闹的办公室出现短暂安静。 一群医学生们面面相觑,彼此打眼色。最后,李医生咳嗽一声,道“行舟啊,满月酒我们一定来!下午有空来我这坐坐,好久没来复查了,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他用力拍拍方行舟的肩膀。 方行舟笑道“好,下午有空来找你。” 众人又聊了一会医院的近期的新闻八卦,聊到快上班的时间,秦鸿博“对了!我们准备了一个蛋糕……” 话忽然断在这里。 秦鸿博震惊地睁大了眼,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颗带着裂缝的蛋正躺在蛋糕里,而蛋糕莫名缺了大半,只剩下四分之一。 负责准备蛋糕的护士姐姐发出惨叫“蛋糕呢?!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秦鸿博“而且怎么会有一颗蛋!” 方行舟“……” 蛋本来吃得正香,被好多双眼睛盯住后慌乱几秒,像干坏事被当场捕获的狗子,假装无辜地看向爸爸。 方行舟飞快将它拎出来,用纸巾擦干净多余的蛋糕,若无其事地将它塞进口袋里。 “不好意思,”他说,“刚才切蛋糕的时候不小心把今天的早餐掉进去了。” 安医生“……啊?” 刚才大家全部站在办公室边上,什么时候有人切蛋糕了? 方行舟镇定道“我昨晚没吃饭,很饿,所以进门后先切了大半蛋糕,准备等会吃。” 他说得太过笃定和自然,以至于其余几人同时流露出混乱的表情,看着方行舟,神色难言。 秦鸿博心头发酸,怀疑老师在那场医闹中受了刺激,难受道“没……没事,你先吃早饭,马上要上班了,下班我们再好好聚一下。” 众人也纷纷对他表示担忧和关怀,没有继续打扰,各自回了科室。 方行舟肩膀 一松,趁着还没上班,把蛋糕搬到自己的休息间里。 一关上门,蛋飞快跳进去,开始狂吃剩下的四分之一个蛋糕,像推地的挖掘机。 方行舟压低声音“这么喜欢?” 蛋“嗯唔唔好唔唔唔喜欢……” 蛋糕眨眼被舔得一干二净。 方行舟笑了,替它擦干净蛋壳,道“既然吃饱了,今天就要好好学习,我中午再来接你去食堂吃饭。” 蛋懵懵懂懂看着他,还沉浸在蛋糕的美味之中,不知道要学什么,只是点头。 方行舟去了一趟太平间,把蛋放在盆栽里,用绿叶将它挡住。 太平间安静无比,管理员似乎吃早饭去了,只剩下几十具被冻得梆硬的尸体。 方行舟小声说“藏好自己,糖糖。” 方砚洲往盆栽背后缩了缩,郑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爸爸噫呀唔啊唔……” 方行舟亲了亲蛋头“十二点,我来接你。” 蛋“啊!” 方行舟摸摸蛋壳,从这里离开,把未出生的孩子独自留在了医院最可怕的地方。 蛋打了个饱嗝,是水果蛋糕味的。 它无聊地等待了许久,管理员仍然没有回来,于是它开始点盆栽的叶子,点到最后一片,正好是十八。 它看到了。 距离管理员回来还要十八分钟。 这十八分钟内,门口有人经过的概率接近于零。 方砚洲立刻大摇大摆地跳下盆栽,在太平间里转圈圈,经过每一个冰柜门口,最后停留在最里面那间,晃晃蛋头,嘭的撞上开关。 滑轨开始沙沙作响,冷气从冰柜里冒出,形成白色的冰雾。 蛋跳到冰柜边缘,低头,看向里面的尸体。 那是一具已经冻了非常多年、死状极为可怖男尸,死亡时年纪不大,或许不超过三十岁。 对死亡毫无概念的蛋放肆打量冰柜里的人,甚至小心探出神力,尝试与尸体共振。 ……一条很淡的命运线从男尸身上浮现而出,像一卷被扯出的胶带,记录了一幕幕电影般的人生场景…… ……在富裕家庭度过的幸福童年、按部就班的升学历程、乏善可陈的恋爱经历、相敬如宾的婚姻生活……直到28岁那年,因为股份分配的问题,被一直嫉妒他的弟弟从三十楼推下。 平淡的命运线戛然而止,并牵动了好几条与它相连的命运。 蛋隐隐约约还看到了他的弟弟提前让他饮下了大量酒精,靠完美的演技骗过所有人,将这场谋杀伪装成意外失足。 母亲心存怀疑,无法接受大儿l子骤然逝世的现实,于是每年给医院提供大笔尸首保存费,将大儿l子的尸体冷藏起来,花十几年来调查大儿l媳,却至今毫无线索…… …… 蛋立在冰柜边,看呆了。 这样复杂的人生剧情对于它来说,无疑超出了理 解范围。() 但它莫名产生了极大的震动。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生命如蜉蝣般短暂的人类身上,竟然有如此癫狂的爱恨。 哪怕在冰柜里被冻了十几年,再打开的瞬间,男尸临死前的恨意依旧像永不熄灭的鬼火,灼伤了它不完整的神格。 方砚洲的头部隐隐作痛,它浑身发寒,又跳到隔壁冰柜,按开滑轨。 ……旁边睡着一位勤勤勉勉的女性,终身吃苦耐劳,幼时在娘家勤恳种地,长大后嫁入夫家做牛做马,为了被婆婆看得起四年生了三个,终于生下一位男孩…… ……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她和女儿l们离心,儿l子也被宠坏,故度过了极为凄凉的晚年,一周前在出租屋里突发恶疾,送医后很快死亡,却至今没有任何亲属前来认领…… 黑色的、没有任何甜味的命运线。 头痛加剧,方砚洲又接连摁下其他冰柜。 出生便带有缺陷、不被父母喜爱的小男孩。 在建筑工地辛苦工作时不幸被砖块砸中的中年男性。 德高望重却六亲淡薄的老教授。 一生吝啬、因不愿出住院费而死在医院门口的老太太…… …… 三十几平的小小太平间里,躺着方砚洲从未接触过的人间百态。 它发出“啊、啊”的低低叫声,蛋壳的裂痕进一步加深,神力剧烈波动。 而这时,走廊外传来管理员的脚步声,它还记得爸爸的叮嘱,飞快按下所有冰柜的关闭按钮,然后嗖地蹿回盆栽后。 管理员手里拿着奶茶,在门口喝完后才换好衣服进门,照常开始清点尸体的数量。 很快,这里也开始上演每天的日常——死亡。 新鲜的尸体被运进太平间,后面跟着悲痛欲绝的亲属。其中一部分很快会运走,或下葬,或火化,还有一部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需要待更长的时间。 无数命运的线条在这里交汇又分散,人类社会在冷漠践行它的规则,却带着浓烈的爱恨色彩。 蛋安静地注视了一个上午。 直到管理员去吃中饭,方行舟也结束了上午的接诊,再次踏入太平间,从盆栽后把冰凉的蛋捂进手心。 “糖糖,吃饭了。”它听见爸爸温柔地说。 蛋挣脱他的手掌,跳进白大褂里面,紧紧贴住父亲的心口,然后一动也不再动。! () 第 87 章 契机 方行舟吃过饭后给方砚洲冲奶粉。 趁着陆见川不在的机会,他用针管抽了一百毫升的血,几乎和奶一比一混合,一滴不剩地全喂给蛋喝,把蛋壳喂得红润发亮,像一块圆圆的玉。 蛋撑得躺在桌面,缝隙朝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行舟伸手摸了摸蛋壳,是温热的,不再像从太平间出来时那样冰凉。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疼,主动问“下午还去吗?如果不想去的话,就待在我口袋里,和我一起接诊。” 蛋听到这句,从桌上一跃而起,用力磕了磕爸爸的手背。 方行舟“所以,还是想去?” 蛋点头。 方行舟于是又回到太平间,管理员现在是午休时间,正坐在走廊尽头,一边晒太阳一边打游戏。 方行舟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管理员抬头,看到他后愣了半秒,然后高兴道“哟,方医生,好久不见!身体恢复好了?来太平间有什么事吗?” 方行舟道“已经恢复了,今天开始正常上班。没什么事,我进去看看可以吗?” 管理员笑道“当然。” 他关掉游戏,从椅子里起身,边走边感慨“我还记得两年前我刚进医院,晚上一个人守在太平间,正好一具新鲜的尸体在排气,把我差点吓疯……” 方行舟安静又快速地把蛋放回原处,转过身,正好管理员走到门口。 他道“记得,你抱住我的腿大喊救命。” 管理员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现在想想怪丢脸的,不过真的要感谢你,要不是那次遇到你,我估计就干不下去了。” 蛋在旁边听到他们这段对话,察觉到了微妙的、而且与它相关的因果。 方行舟“举手之劳。我先上去接诊了,谢谢。” 管理员“这么快就走啊,不留下来再玩会儿?啊对……你来太平间看什么?” 方行舟冲他笑笑,只说赶时间,急匆匆离开。 剩下管理员在迷惑了几秒,重新开了一把游戏,丝毫没有发现盆栽后面多出来的蛋,蛋壳上浮起了一道类似于眼睛的诡异阴影…… …… 方砚洲在太平间待了整整两天。 两天后,有几具滞留的尸体忽然被家属领走了。 这些家属都是晚上梦到了类似的梦境,第二天醒来后便心有所感,来医院为过世的亲属做最后的送别。 但也仅仅只是三四具。 更多的尸体依然滞留,被冻了十几年的尸体又被妈妈续了一年的费。 方砚洲看到,他还要在这里睡上十年,才能等来真相大白的一天。 方砚洲现在已经不再有改变他人命运线的兴趣,它记住了一个道理哪怕是一只鸡的命运,也可能因为小小的改动而失控。 两天后,方行舟结束了它的“太平间实习”,开始把蛋 随身携带,跟自己一起工作。 外科医生的工作同样跌宕,很多时候是血淋淋的,比太平间能接触到更多不同身份的人类。 蛋每天都乖乖待在爸爸的口袋里,偶尔会得到隔壁秦叔叔的投喂(实际是带给老师的小零食)。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陆见川不在。 或者说,陆见川每天站在医院对面的商城顶楼,用望远镜盯着方行舟的诊室,欣赏老婆工作的姿态,可一旦方行舟从窗边离开,就会进入他的视野盲区。 所以,方行舟每天会在隔间里给蛋抽出一百毫升血液加餐。 连续一个多礼拜下来,蛋的体积明显大了一圈,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蛋壳上的缝隙也跟着变长,却依然没有要破壳的迹象。 方行舟直觉时机已经成熟。 但不知为何,那条缝隙就是纹丝不动,迟迟看不到转机。 有时他把蛋放在办公桌上,能够听到它在里面窸窸窣窣地顶壳,大约觉得上次破壳失败很丢脸,所以趁爸爸们不注意,悄悄地拼命挣扎,想要一举突破禁锢。 窸窸窣窣了好几天,一点进展都没有,虽然蛋没有表现出悲伤情绪,方行舟能感到它有些失望。 方行舟轻轻叹气。 …… 调休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方行舟结束今天的工作,把今天也破壳失败的蛋小心捂在胸口,低声安抚它几句,准备下班。 迎面遇到许多相熟的同事,笑着和他打招呼。秦鸿博已经独立接诊了,看到他后从隔壁办公室里蹬蹬蹬跑出来“舟哥,明天调休,今晚我们和安哥他们去喝一杯?” 方行舟感到蛋在他心口移动,悄悄爬到了扣子的缝隙,看向秦鸿博,似乎在羡慕爸爸和人类社会的联系,又低落于自己迟迟无法破壳,与世界之间一直隔着无法消失的屏障。 方行舟察觉到它的情绪,于是笑道“好啊。” 秦鸿博怔了一下,欣喜道“哎呀,真不容易,居然请动你了。等我下,我去拿车钥匙,等会坐我车!” 等秦鸿博取来钥匙,方行舟和他一起前往停车场,边走边聊昨天的会诊细节。 刚走到车前,秦鸿博拉开车门,忽然听见一道华丽的嗓音从后面响起。 “秦医生,你好呀。好久不见。” 秦鸿博飞快回过头去。 高挑俊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车钥匙。 秦鸿博的心狂跳几下,莫名生出一种浓浓的心虚之情,好像干了什么对不起男人的事。 他干笑道“师、师母……好久不见。” 陆见川走近一些,视线挪到他身上,浅色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秦鸿博,嘴角的笑容加深,明明看上去温和又无害,却让人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 “要和舟舟出去玩吗?”陆见川假装不在意地轻飘飘问。 秦鸿博全身汗毛倒起,飞快往后退了两步,躲到车门后面。 “啊,是、是的,我们约了舟哥喝……啊不,绝不是喝酒,是吃晚饭!吃完马上就送他回家!” 陆见川微微歪头“这样啊……没关系的,你们去吧。” 方行舟挑眉。 果然,陆见川在短暂停顿后再次幽幽开口“我现在刚刚生完孩子,没有工作,反正也没什么事干,所以收拾完卫生后十点就来了医院,在停车场只等了八个小时而已。这八个小时里虽然我觉得很孤单,很想舟舟,还悄悄用望远镜看了一会他工作的模样,但绝对不会干涉舟舟的社交的。我是非常开明的人,吃饭而已,喝酒也没事。秦医生你说对吧?” 秦鸿博“……” 他的瞳孔颤抖,惊悚地看了看男师母,再看了看听到被偷窥依然镇定自若的师父,打了个寒颤,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进车内,一脚油门开走,留下一句“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老师,下次再约!” 正在期待聚餐的蛋“……” 它跳到陆见川头上,一串愤怒的叽里呱啦,把爸爸的头发扯下来好几根。 陆见川轻而易举把蛋塞进口袋里,压制了它的抗议,笑眯眯看向老婆,道“学长怎么当面放你鸽子呢,真不厚道,看来我们只能回家吃饭了,宝贝。” 方行舟被搅了聚餐,却只是纵容地笑笑。 他跟着陆见川上了自家车,问“十点就来了?” 陆见川“我太想你了,老婆。”然后顿了顿,看了一眼蛋,补充“唔,还有糖糖。” 蛋用屁股对着他。 方行舟“糖糖很期待参加人类的社交活动,你让它伤心了。” 陆见川愣了愣,把蛋举到眼前,看了一会,从神力的微弱波动中察觉到了宝宝的情绪。 他低头亲吻蛋头,笑道“对不起,宝宝。不过爸爸实在舍不得把舟舟借出去,自从你们上班之后,我每天都寂寞得想要重新变成小王……” 方行舟“小王太久没来实习,已经被开除了。” 陆见川叹气,用脸颊蹭了蹭蛋壳,又道“所以赶紧和我社交一下,我也是人类。” 他说得这么可怜,蛋独自生了一会闷气之后又悄悄靠近他,用蛋头碰碰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陆见川弯起眼睛,把它握在手心。 “糖糖这段时间越来越深沉了。”他感慨,“孩子成长起来好快。” 方行舟也有同感。 “或许它也在思考一些很复杂的东西,”方行舟说,“等哪天想明白了,就能破壳了。” 车辆启动,蛋离开爸爸的手心,跳到前挡风玻璃前,一路安静看着车外飞速而过的车水马龙,给他们留下一道沉默的影子。 …… 回到家后,为了补偿没能参加聚会的方砚洲,陆见川在家办了露天烧烤,请来最近闲来无事的李旋和言芯,连隔壁家狗 子也被吸引(),好奇地跑进他们的庭院▔(),热热闹闹欢聚到十一点。 大人们已经困得厉害,陆见川送走友人,化身成本体,十八条触手乱舞,飞速收拾完卫生,然后爬到床上,卷起昏昏欲睡的爱人。 蛋今天没有钻他们的被窝,而是立在曾经让它感到害怕的孵化器里,注视着父亲们的亲昵时刻。 陆见川用触手揉揉蛋头,接着关闭台灯。 “晚安。”他跟蛋说,“就算你永远都是一颗蛋,我们也会一如既往地深爱你。” 片刻,蛋壳里传来磕磕绊绊的回应。 “哇啊安”。 陆见川的沟壑里挤出笑容。 …… 当晚,方行舟久违地梦到了妈妈。 他看见妈妈坐在空荡又漆黑的寺庙里,身前只有一盏昏暗油灯,灯芯被夜风吹得跳跃不停,在她神色安宁的脸上投下有生命力般的光影。 而一颗光洁的、带着缝隙的蛋悄然立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接处,认真凝视着另一位奶奶,慢慢从蛋壳的缝隙处渗出了血。 很快,血越流越多,直到把缝隙撑开,蛋壳在一瞬之间碎了一地。 模糊的、无法用肉眼直视的影子终于摆脱束缚,在蛋壳的碎片上蠕动,发出啊啊的诡异叫声,爬向无声念经的奶奶,用触手卷住她的衣角。 妈妈平静的面容上流露出笑意,戴了佛珠的手轻轻抚摸那团模糊血肉…… …… 方行舟猛地梦中坐起,额头全是汗,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的蛋。 天刚刚蒙蒙亮,陆见川还在沉睡,神色很安稳,显然正做着美梦。 蛋依然保持着睡前的姿势,站立在孵化器中,和醒来的爸爸对视。 方行舟用力深呼吸,低下头去用额头碰了碰蛋壳,回忆着那个清晰又诡异的梦境,没有说话。 许久,他声音沙哑地小声开口“神力已经成熟了,只差一个契机?” 蛋不回答。 方行舟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契机……”他想着昏暗不定的画面,“和血、血缘、羁绊、爱有关系。” 蛋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碰了碰爸爸,发出一声稚嫩的“早!” 方行舟神色柔和一些“早。” 他把蛋揣进怀里,转头摇醒还在睡觉的陆见川,道“小鹿,我们提前三天去看妈妈,现在出发。” 陆见川一个激灵,立刻清醒,紧张又迷蒙地看向爱人。! () 第 88 章 重逢 “现在?”陆见川大睁着眼,“但我们还没有给妈妈买礼物,也没有提前和妈妈预约,我还没想好要变成什么模样……” 方行舟俯身亲吻他“这样就挺好,半小时后我去开车。” 陆见川愣了两秒,然后飞快跳下床,冲进了洗手间里。 方行舟简单洗漱一下,去厨房做早餐。 刚煎了一个蛋,有人咚咚咚,礼貌地敲响了厨房的门。他回过头去,看到陆见川换了一套学生时期穿的格子衬衣和休闲裤,紧张地站在门口,问“这身合适吗?或许妈妈会喜欢比较乖的扮相。” 方行舟尝了一口新买的番茄酱,靠在台面上,欣赏着久违的学生装扮,评价道“很好看,不过我觉得可以更成熟一些,毕竟我们已经毕业了。” 陆见川认真点点头,然后嗖的消失在门口。 方行舟把煮好的面条捞出,身后再次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重新转头。 陆见川这回换了定制的高级西装,喷了香水,被布料完美勾勒出精雕细琢的身体曲线,像精修的广告海报里走下来的明星。 “现在呢?”陆见川问。 方行舟沉吟片刻,勾起嘴角,道“比刚才那身好看。但我们是去寺庙,不是去走红毯,或许有些太过正式。” 陆见川深深吸气,低头看看自己“……有道理。” 他又消失在门口。 等方行舟把早餐端上桌后,陆见川换了第三身衣服走到客厅。 他最终穿了普通的风衣和牛仔裤,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餐桌对面,严肃道“老婆,我觉得这身不错,你觉得呢?” 方行舟仔细打量几眼,笑意加深,“嗯”了一声,赞同道“确实不错。” 陆见川松一口气。 一家三口吃完早餐,方行舟也换了普通的休闲服,准备了急救箱,拿车钥匙准备去开车。 除了急救箱以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带。 陆见川六神无主,对此耿耿于怀,跟在方行舟身后,喋喋不休道“为什么要带急救箱?” 方行舟随口编了个理由“山路很险,说不定会遇到车祸。” 陆见川“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伤的。而且宝贝,比起急救箱,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带点别的,空手去实在不符合礼仪。我记得妈妈以前很喜欢吃松露炒蛋,家里的酒柜也放了很多酒,我们去买点松露、买几瓶酒怎么样?不用多长时间的,商城就在我们家对面。” 方行舟提醒他“小鹿,她出家了。” 陆见川其实一直不是很理解出家意味着什么。 “出家就不能收礼物?”他问。 方行舟道“出家意味着斩断所有欲求,无论是食欲还是爱欲,所以礼物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陆见川依然无法理解“求佛不也是欲望的一种吗?” 方行舟被他问住了。 他沉默几秒,忍不住笑,拉开车门,不容置疑地笃定道“你说得对,但是,今天我们不带礼物,什么都不带。” 陆见川动了动嘴角,不情不愿地放弃“那好吧……” 车开离香杏街,经过一家宠物店,方行舟短暂停下,没有买礼物,但给蛋买了一件茶杯犬穿的宠物毛衣。 毛衣是大红色,胸前写着金黄的“福”字,左右还带两个小小的口袋,一边可以装一颗糖。 方砚洲很喜欢,跳到车玻璃前照了半天,高兴地蹦来蹦去。 他们七点出发,从市区进郊区,再进山区,沿着盘山路旋转一个多小时,一直开到十点才赶到。 这么偏远的寺庙,竟然香火很旺盛,露天的石子停车场几乎停满。 陆见川紧张地把蛋扛在肩上,深呼吸,满脸严肃地推开车门。 脚踩在石子路上,陆见川鼻头微动,闻着山间清新的空气,随后微微一愣。 他的瞳孔忽然像冷血动物一样立了起来,肩膀上的蛋也陷入兴奋,蛋壳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贴着爸爸的肩头直发抖。 刚刚锁好车的方行舟看到他的瞳孔,心头微微一跳“怎么了?” 陆见川的目光扫过整座寺庙,最后将视线停在旁边大树上。 大树的枝头有一只松鼠,快要入冬了,松鼠两腮囊鼓鼓的,显然已经幸运地囤下不少过冬物资。 今天太阳很好,它趴在树枝头,悠闲地晒着太阳、吹着微风,看起来在这个山头过得相当滋润。 ——可它的眼睛却是猩红色的。 陆见川看了几秒,瞳孔又慢慢复原,转身跟爱人笑道“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方行舟也看了看松鼠,因为隔得太远的原因什么也看不清“感觉到什么了?” 陆见川道“这座寺庙下面似乎埋了东西……我猜可能是古神佩戴过的某件物品,经过亿万年的掩埋,力量已经被彻底稀释,只因为香火供奉的原因还残留了一点辐射。” 方行舟皱眉,身体紧绷起来“辐射?会对人的身体有影响吗?” 陆见川“是的,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生物的血肉,不过似乎是往好的一面。” 说着,他的衣袖中蹿出一条细长的触手,像青蛙的舌头,急速掠向松鼠,将它抓住后仔细检查了片刻,再将它放回原处。 “确实没有污染,”陆见川确认道,“它比一般松鼠更健康,也更长寿。” 方行舟的肩膀轻轻一松“难怪人们总喜欢吹捧风水宝地……糖糖似乎也很喜欢这里。” 陆见川看向肩头发抖的蛋,道“糖糖这么激动,看来是和好运相关的物品了。” 好运相关……方行舟又想起昨晚的梦。 陆见川不再在意地底下埋的小玩意,重新开始紧张,手心冰凉潮湿,拉着爱人,问“等会见到妈妈,我能不能叫她妈妈?” 方行舟把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带着他往寺庙走“ 当然。” 陆见川“舟舟,你会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吗?” 方行舟“会的。” 陆见川“那她会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 “我曾经害你生病了很久。” 方行舟道“你那时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宠物水母,也不是故意的,她不会和水母计较。” “可是……” 说话间,方行舟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向寺庙边正在扫落叶的女人。 对方也正微笑看着他,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皮肤白皙,身形纤细,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没有留下任何岁月流逝的痕迹,一双眼睛沉静幽深,身上穿着朴素到没有任何装饰的袍子,和后面郁郁葱葱的树林融为一体。 方行舟下意识握紧了陆见川的手,心脏用力收张,久违的情绪随着血液一起冲到头顶。 他放低声音,轻声道“妈妈。” 听到这两个字,陆见川浑身迅速变僵。 他随着方行舟的目光看向女人,对上那双和二十二年前没太大变化的眼睛,酝酿了一上午的紧张在这时全部爆发,后背马上冒出汗意。 他想起妈妈以前每天都给他喂鱼食,从来不会因为儿子养了奇形怪状的宠物而生气,总是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叫它乖乖,还会把手指伸进水里轻抚它的头。 后来,方行舟生了病,她脸上的笑容才越来越少,身形也越发消瘦,晚上甚至会默默坐在床头,看着病得起不来身的儿子落泪…… 那是陆见川第一次理解人类的羁绊。 关于母亲和儿子之间以血为脐带、永世相连的羁绊。 也是第一次明白,那时的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同时伤害到三位它最尊敬的人。 所以,在和妈妈对视的刹那,陆见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迅速挪开视线,因为罪恶和心虚汗涔涔地看向地面。 他听见妈妈放下扫帚,不急不缓地朝他们靠近,直到走到他们面前。 陆见川依旧低着头,盯着她的布鞋脚面,用极小的声音喃喃喊“妈妈……” 戚以莲应了声“嗯。” 她平静地朝两人施了一个礼,方行舟也回了一个礼,开口道“好久不见,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天气凉了,穿的这么少会不会冷?” 戚以莲依然保留着轻言细语的习惯,吐字很清晰,说话声像流进鼓膜里的涓涓小溪般让人舒适“我很好。两位今天来,是来上香吗?” 方行舟“不,我们来看您。” 他左边执起陆见川的手,右边握住穿着红色毛衣的蛋,向许久不见的妈妈介绍“这位是我的伴侣,叫陆见川,我们非常相爱,准备共度余生,并在一个月前成功生下了我们的宝宝,就是这枚蛋。” 陆见川实在紧张得不行了,把方行舟的手攥得发白,害怕在妈妈脸上看到类似于二十年前的失望。 几秒的沉默。 戚以莲伸出手,小心地将蛋捧进自己的手心。 方砚洲挪动自己,从缝隙间浮出一只骇人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起另一位奶奶。 一人一蛋对视。 刹那间,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了。 方砚洲从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忽然感到一股难以描述的电流蹿过全身,营养液开始激动沸腾,蛋壳剧烈抖动,似乎被卷入了命运最初的漩涡。 它下意识地想要离奶奶更近,甚至蛋壳的缝隙里伸出了看不见的触手,迫不及待扎入奶奶的掌心,疯狂从她皮肤里吸收血液,试图从她的血液里破解自己人类基因的密码—— 陆见川闻到熟悉的味道,脸色骤变。 “方砚洲!”他低声怒斥,劈手想要夺走失礼的蛋。 戚以莲空出一只手,挡下了他的动作,温声道“没关系。” 蛋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蛋壳上迅速泛起光泽,壳内温度持续上升,很快便停留在三十七度。 血液越吸越多,染红了整个营养液。 它“看到”了命运,以及命运的延续。 以血为媒介,它的一部分与戚以莲、方行舟重叠在一起,形成了永无法分割的牢固三角。 在破解基因起源的瞬间,它另一半沉睡已久的人类血骨得到了激活,与神的力量形成抗衡,迅速在它体内繁衍,填充起缺失的半边本体,并逐渐与神的部分融合…… “咔”。 第二条裂缝出现在蛋壳上。 方行舟心脏狂跳,终于明白了梦境里关于寺庙和母亲的谜语。 ——方砚洲破壳的契机竟然和人类的传承有关。 但他不能继续让蛋吸戚以莲的血液,飞快将它拿开,重新揣进口袋里,看向母亲的手掌。 上面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抱歉,”方行舟哑声道,“它……” 戚以莲“不要紧。” 无论是看到儿子带来了一个男性.爱人,还是看到一颗号称是孙辈的诡异的蛋,她都依旧平静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摸了摸滚烫的蛋壳,接着摸了摸方行舟的头发,最后把手放在陆见川头顶。 她跟陆见川说“回来了就好,小舟一直很挂念你。” 陆见川愣住。 他瞳孔收缩,呼吸加急,不敢置信地和妈妈对视,嘴唇张张合合“你……认识……” “当然,”戚以莲道,“你身上有二十二年前水母的味道。”!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9 章 孕育 很神奇,无论是本体还是人类形态,陆见川从没有清晰闻到过自己的味道,只隐隐能辨别出一种类似于信息素的东西。 他震惊地看着妈妈,旁边的方行舟也同样惊讶,问“您闻到的是什么样的气味?” 戚以莲思索片刻,形容道“像一种礼佛的檀香。” 居然不一样。 方行舟闻到的是难以形容的诡异幽香,让人联想到长在地狱里的妖艳之花,浓烈危险,绝对和檀香没有关系。 或许在数年的朝夕相处间,妈妈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污染,嗅觉出现变异,且变异方式和方行舟的不同。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 方行舟“我以为您至少会觉得吃惊,或者感到害怕,毕竟我和幼时养的水母结成了伴侣,并且孕育了后代。” 戚以莲一颗一颗拨动佛珠,只是笑了笑,很安静地陈述“小舟,我跟你说过,在你爸爸过世之后,我失去了全部情绪,无论接受怎样的刺激,也产生不了喜怒哀乐,以及恐惧、吃惊、憎恶等一系列激烈情绪。” 她又一次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发。 “我应该为你们感到高兴,可诚实来说,我的内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说,“不过还是由衷的恭喜你们,找到此生挚爱并与他孕育新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方行舟张张嘴。 舌根泛起苦涩,他抿住唇,点了点头,又沉默了片刻,问“在寺庙也没有什么改变吗?” 戚以莲仍然微笑着,秀丽的五官看久了,竟让人感觉有些像挂在墙上的无悲无喜的佛像。 她说“没有,我其实也并非真心信奉佛祖,但这里让我感到很平静,佛祖或许会原谅我吧。” 方行舟和她轻轻拥抱“能感到平静已经难能可贵。” 他们分开后,陆见川也伸出手,和妈妈拥抱。 两人拥抱的时间更长一些。 准备了一路的说辞在此刻化成泡影,陆见川喉结滚动,紧张地酝酿了许久,最终只是低声说“对不起,妈妈,小时候舟舟差点死掉是我导致的。” 说出来之后,紧张情绪骤然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在逐渐放松,好像丢掉了一块压了二十二年的石头。 戚以莲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既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也没有从眼睛里流露出厌恶,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命运总是如此奇妙,”她说,“并不需要感到抱歉,尤其是对我。” 陆见川收紧双手,感激地用力拥抱,片刻后又问“那我会一辈子和行舟在一起吗?” 戚以莲笑容加深,眼睛弯起来的模样和方行舟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她说,“两辈子也行。” 陆见川松开手臂,脸上慢慢勾勒出灿烂的笑容,转头亲吻方行舟的侧脸,然后亲吻滚烫的蛋,学着爱人的模样朝妈妈行了一个佛 教的礼,认真道“谢谢。” 戚以莲回了礼,重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寺庙外的落叶,道“去上柱香吧。” 陆见川“好。” 他们进了庙里,在请香台请了两柱香,向庙里的神像祈祷。 方行舟转头看陆见川。 明明自身便是强大到可以为别人实现愿望的存在,他却双目紧闭,严肃又认真地在心中默念什么,似乎真的相信会有比自己更高一层的存在,可以将他的愿望变成现实。 方行舟忍不住笑。 他从不信神佛,此刻却也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心愿,然后将香插入香灰炉之中。 陆见川比他许愿得更早,已经插完了香,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问“许了什么?” 方行舟“唔,就是常见的愿望。” 陆见川依依不饶“什么常见的愿望?” 方行舟“万事顺遂、家人康健、出入平安、方砚洲破壳顺利,以及,我能和爱的人……” 陆见川又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淡色瞳孔映出方行舟的影子,他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严肃道“不能说,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方行舟舔了一口他的手心,陆见川又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去,还看了一眼身后的佛像。 方行舟道“那你还问?” “刚才忘记了,”陆见川很惭愧,“我来的时候有认真搜索攻略,网上说一定要默默记在心里。” “攻略上还有没有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菩萨和神仙?” “没有说……不过,会有的。” 陆见川拉开口袋,看向里面还在颤动不已的蛋,对方行舟说“你看,一位不怎么靠谱的神仙应该很快就要出生了。” 蛋壳上已经裂开了第三道缝隙,认真聆听的话,可以听见蛋壳内部血肉生长声音,还有糖糖的触手把蛋壳刮得咔咔作响的声音。方行舟短暂地看了一会,怕太多的注视为它带来压力,所以装作若无其事,又重新将口袋拉链拉起来。 陆见川握住他的手“我们去转转。” 方行舟点头。 他们绕着寺庙散了一会步,散到十二点的时候回到斋堂,和妈妈一起吃了斋饭,然后在庙里打坐到傍晚。 蛋壳依然在窸窸窣窣地响,已经过去七个小时,它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停留在三条缝隙上毫无进展。 又吃过晚饭,夕阳西斜,方行舟的心脏莫名开始咚咚直跳,仿佛察觉到某个临界点的接近。 他走到寺庙外,看着如血染般的橙色天际,以及夕阳下美丽的林海,瞳孔中被映得一半金黄、一半深绿。 陆见川跟在他身后,感受到命运相关的神力,担心方砚洲随时会破壳,提议道“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方行舟开口“小鹿,今晚我想在这里住一晚。” 陆见川微微一愣。 他没有太多犹豫,道“也 可以,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我会陪你一起。()” 方行舟转过身来,和陆见川对视,很自然地笑了笑,道我想单独陪陪妈妈,和她再聊聊爸爸的事情。明天早上八点,你来接我和糖糖,可以吗??” 陆见川立刻皱起眉。 “我不能留下吗?”他问,“我不放心你和糖糖独自呆在庙里。” 方行舟“你说过这里很安全,地下还埋了好运相关的物品。” 陆见川眉头皱得更紧“可是……” “我也想拥有一点自己的秘密,小鹿,”方行舟道,“我很少会向你提要求。” 陆见川嘴角缓缓抿住。 “今晚糖糖可能会破壳。”他没有答应,又道。 方行舟“我会照看好它。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天也不一定能破壳成功。” 两人一起低头看向口袋里的蛋。 比起白天,窸窸窣窣的响声轻了许多,方砚洲显然已经力竭了,就像前几次破壳失败一样。 “以你的速度,随时可以从香杏街赶来这里,”方行舟又道,“不过是一座寺庙,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晚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 陆见川觉得老婆说得对。 他们母子俩许久未见,想要一个私密的空间聊聊过去的伤痛,他不应该拒绝。 陆见川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好吧,你知道我没法对你说不,宝贝。” 方行舟把他脖子上的玉摘下来,挂在自己身上,然后亲吻他的嘴角,将无事牌的监控app共享给陆见川“好了,你可以通过这个到我的位置,听到我的说话声呼吸声,甚至可以监测生理体征。” 陆见川神色好看了一些,点了点头。 他绕着寺庙来来回回好几趟,确保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再悄悄展露部分本体,在墙角、树根、香炉、甚至佛像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然后,他一步三回头地被方行舟催促着,走到下山的路上。 陆见川“随时联系我。” “嗯。” “哪里也别去,就待在庙里。” “嗯。” “明早再提前一点吧,六点?” “好。” “还有……” 方行舟皱了下眉。 陆见川看到他的眉心,迅速闭上嘴,依依不舍地消失在竹林间。 方行舟打开手机,他在陆见川身上留下了第二个定位。 定位显示他在以200km/时的速度赶往香杏街,不多时便离开山区,进入城区。 方行舟从车厢后面拿来急救箱,转身回到寺庙,看见妈妈正在树下打坐,身上落满了秋天的落叶。 他悄然靠近。 戚以莲没有睁眼,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开口问“需要我帮忙?” “是的,妈妈,”方行舟道,“宝宝可能在破壳上遇到了一些困难。” ()戚以莲点头。 “我想要一个安静的、不会有人打扰的房间,”方行舟将玉质无事牌挂在妈妈脖子上,“如果陆见川折回,也不能让他进来。” 戚以莲睁开眼。 “就这样?” “嗯,这样就够了,很抱歉打扰你。”方行舟微微弯腰。 戚以莲“我以为你会需要我的血液,小舟。它的诞生看起来需要血肉滋养,就像二十二年的陆见川需要你的血液做养分一样。” 方行舟朝她笑“没关系的。” 戚以莲看了他很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多说,站起身,将方行舟带到最偏僻的无人空房中。 房间面除了床以外什么也没有,四面是竹子绑成的墙,中间开了一间窗,没有玻璃,正对着空荡荡的深山。 “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戚以莲道,“如果需要我帮忙,可以叫我,我就在门外。” 方行舟再次与她轻轻拥抱“谢谢,妈妈。” 戚以莲摸摸他的头,仍然像小时候那样。 方行舟在她的注视下进入房间,将门反锁,走到窗户边,看向天空逐渐爬升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不知为何,竟带着淡淡的血色。 临界点到来的预感越来越强,方行舟心口直跳,再次确认陆见川的定位,看到他已经遵守承诺地回到家中,于是把蛋从口袋里拿出来。 蛋壳中没有任何动静,蛋缝渗出了浓郁到近乎发黑的血,是方砚洲努力了一整天被磨破的触手。 方行舟走回床边,亲吻蛋壳。 “别担心,”他对蛋说,“我会帮你,糖糖。” 片刻的安静。 蛋壳中发出虚弱的声音,方砚洲在里面轻轻叫“爸爸”。 方行舟“嗯”了一声应下,用拇指轻抚蛋壳,接着打开急救箱,镇定地从里面拿出自己提前准备的工具。 局部麻药,手术刀,纱布,缝合线,医用剪刀,酒精…… 他脱掉上衣,专业且冷静地给蛋壳消毒,再给要用到的器材和腹部皮肤消毒。 蛋似乎看到了命运线的变动,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一次发出虚弱地叫声,尝试阻止爸爸的动作,却被方行舟轻而易举摁住。 他单手给自己注射局部麻药,等待药物生效,然后拿起手术刀,划开腹部,划得非常深,一直划到可以看见里面的内脏。 血色的月光照着这一幕,让涌出的血液看起来像某种有独立思想的生物。蛋闻到熟悉的香甜气息,发出阵阵细而无力的尖叫。 血腥味在简陋的房间里蔓延,方行舟勾起嘴角,快而狠地将蛋塞进肚子里。 蛋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他低声道“别动,会痛。” 方砚洲立刻安静,一动也不敢再动,蛋壳渗出眼泪,里面传来低低抽泣的声音。 “不要哭,”方行舟说,“你是我和陆见川的孩子,渴望我的血液并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方行舟把它按得更深,让渗出来的血液将蛋壳完全浸透,接着自己给自己进行缝合,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缝出来的针整齐无比,可以当作外科实习生们的教学范本。 缝合完后,他没有立刻裹纱布,而是任由血流了一段时间,直到出现头晕的症状,才开始一层一层裹纱布。 一场开膛手术,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方行舟在床上躺下,脸色微微发白,透过窗户,看到了刚刚爬到窗框内的血月。 一人和一月对视,四周是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响,不远处传来悠长的撞钟声。 “咚”、“咚”、“咚”…… 方行舟抚摸着鼓起的腹部,闭上眼,眼前浮起大怪物在孕期的点点滴滴。 血肉和爱,是对新生之神最好的滋养。 腹部迅速开始发热,他听到了蛋壳内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健,逐渐与他的心跳同步。 血液融合,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羁绊将他们相连,人和神的基因在此刻彻底消融在一起,孕育出亿万年来的第一个人神混血体。 月亮的颜色变深,竹林被未知力量刮得东倒西歪,钟声也逐渐停止了。 在这个近乎空无一人的深山寺庙里,整个世界的命运被扭转,朝着新的轨道滚滚而去…… 已经力竭的蛋重新获得力量,以父亲疯狂的爱和新鲜的血肉为武器,冲击起最后的屏障。! 第 90 章 日出 “咔嚓”。 蛋壳连接裂开新的缝隙。 刚刚缝好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缝合线长进了肉里,和奋力破开的蛋壳来回摩擦,痒得像钻来钻去的蚯蚓。 方行舟靠在竹制的枕头上,听着被血肉包裹的极轻破壳声,慢慢因为失血过多昏睡过去。 陷入黑暗后,他被拉进一个巨大的梦境。 在现实世界的反面,瑰奇的梦境悄无声息笼罩了整个城市。 所有沉睡的人都在梦里落入海洋,化身成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的鱼类,他们好奇地四处打量,拼命游动,彼此打招呼,莫名感到强烈的快乐,忘掉了白天各式各样的烦恼。 海无边无际,不知游了多久,一股舒适的暖流将他们温柔卷住,卷向洋流产生的漩涡。 他们情不自禁抬起头,看到和现实世界一样的血色月光照进海面,无数渺小的发光生物跟着漩涡旋转,让这里美得像壮阔的银河。 而漩涡的正中央,一只无与伦比的、类似于水母的庞大生物从未知的异世界游进此地。祂拥有半透明的伞盖,伞盖下漂浮着无数细长触手,触手底部张开了细细密密的口器,像是正打着哈欠,在月光中优雅旋转舒展。 伞盖内部,被黏液包裹的深处,隐隐约约悬浮着数双没有瞳孔的猩红之目,里面还夹杂着几双黑白分明的人类眼球,此时好奇地四处移动,一部分眼球打量着月光,一部分打量进入了祂领域的生物,仿佛是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世间景象。 祂的视线投来之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在梦间屏住呼吸,被眼前的诡秘神迹深深震撼,有些甚至莫名热泪盈眶,不顾一切地逆着洋流游向降临的神明,祈求与祂靠近、得到祂的垂怜。 轻而幽远的笑声回荡,伞盖内的眼球们飞速转动,似乎从靠近的人身上看到了他们的苦难。 于是,触手舞动,抹去灾厄,让他们变回进化前的单细胞生物,脱离凡世的琐碎,在这里得到片刻的休息。 没有欲望,没有苦痛,不用再为生活奔波,只需永远在这片神国里漂浮下去…… 一个幸运的好梦。 …… 方行舟从好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心中残留着来自梦境的强烈震撼,明明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之中,却立刻浮现出某个极为坚定的念头—— 方砚洲破壳成功了。 他长长松一口气,先看向外面的窗户,发现月亮已经离开,天边泛起白,树林里传来婉转的鸟叫。 胃部以下的感官变得极为迟钝,疼痛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他缓了几分钟,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伤口只剩下一道粉色的疤痕,和线头扭在一起。腹部下方正高高鼓起,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蠕动,把肚皮顶出了恐怖的形状。 睡意飞快退散,方行舟心口直跳,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来,但四肢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听使唤。 他没法翻身,没法抬手,被未知的力量束缚在这张竹床上,只有脖子以上还能转动。 身体里的两道心跳是完全重叠的,他好像和破完壳方砚洲融为一体了。 触手扎入了他的内脏,像树根一样,沿着内脏进入血管,并在迅速占领他的全身。 腹部蠕动得更加厉害,里面发出熟悉的尖细叫声,还有磕磕绊绊的“爸爸”,以及低低的抽泣。 方行舟呼吸急促,张口想要叫方砚洲的名字,却在下一秒连声带一起僵住,全身血管忽然暴起。 每条血管里都像有蛇在蠕动,触手们将管壁撑开,吸走血液,开始从根源上改变人类的生理结构—— 方行舟神色凝结,嘴唇大张,发生无声的尖叫。 骨头咔咔作响,手指莫名弹跳,他大口急促呼吸,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在瞬间被吸得一干二净,又在瞬间被注满未知的液体,代替血液冲向心脏,让已经停止生长的身体重新活跃。 腹部的伤痕消失了,缝合线甚至被直接排出体外,早就定格的身高继续拉长,生长痛让他浑身发抖。 年龄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消失,肌肉也变得极具活力,连神经系统都像春天的藤蔓一样疯长。 他所感知到的世界也跟着发生变化。 他听到了至今守在门口的妈妈的呼吸声、十几公里外的汽车驶过马路的胎噪声、遥远的海浪冲击地表的闷响、甚至山脚下一片树叶飘落在地面的声音。 阳光折射进视网膜,不再是无形无色之物,而是化为一条条纠缠不清的命运之线,钻进体内,在腹部缠成毛线球,最终延展到空中,伸向香杏街所在的位置。 他沿着命运线,“看到”自己的寿命在无限延长…… 蠕动的腹部再次传来清晰的叫声。 方砚洲抽抽噎噎地叫他“爸爸。” 随着这两个字传入鼓膜,人类的基因里被强行拼入神的片段,方行舟和方砚洲在此刻彻底骨血相融。 …… 短短十分钟的融合,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方行舟承受不住神血的冲击,中途短暂的昏迷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睛里已经不再是深色的瞳孔,而是变成了和陆见川一模一样的淡琥珀色。 他浑身发热,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快,尝试动了动手指,发现并没有受到限制,于是从床上坐起身。 腹部还是不停蠕动,他听见方砚洲在肚子里咔嚓咔嚓的咬东西,应该是在吃剥落下来的蛋壳,以补充流失的部分能量。 方行舟握了握拳头,再松开,确认身体状况正诡异的强健无比。 “糖糖,我们是不是长到一起了?”他镇定地陈述这个事实,“现在把腹部剖开,你能够出来吗?” 过了一会儿,蛋壳大概被吃完了,方砚洲又发出细细的叫声,把肚皮顶起来一块。 方行舟感觉到它在用口器小心翼翼地由里往外啃咬肚皮,但很奇怪,他并没有 感到疼痛。 因为口器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原因,它的牙比陆见川的牙要细小许多,像一排排锋利的订书针,绞进血肉里。 刚刚长全的肚皮并没有很厚,很快,一条触手尖从腹部钻出,带着沾的血和肉渣,轻轻蹭了一下爸爸的皮肤。 方行舟的呼吸暂停了两拍。 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他拿起手术刀,消毒之后沿着触手钻出的地方,将腹部重新切开。 一个圆滚滚的脑袋边哭边从里面爬出来,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形状看起来和二十二年前在沙滩捡到的小水母长得一模一样。 方行舟瞳孔收缩,直勾勾盯着他和陆见川孕育出来的小生命,被一股极为奇妙的情绪击中,心一下子就软了。 所有的坎坷都在这一刻被弥补,他胸膛发热,珍重地伸手,温柔擦掉伞盖上的血迹,对上黏液里悬浮的眼睛们,屏住呼吸,喃喃开口“糖糖……()” 方砚洲啊!5()” 它用两条触手扒住爸爸的伤口边缘,挣扎着还想再往外爬,但方行舟立刻感到自己的内脏被牵动,脸色一白。 方砚洲对爸爸的情绪极为敏感,马上停下动作,笨拙地扭头去看,看到自己的一半触手还长在爸爸的内脏里,如果通过蛮力拔出来,一定会让爸爸觉得很痛。 它不知所措,用吸盘舔着伤口,慌张又难过,水母盖上冒出一颗一颗的眼泪。方行舟却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宝宝,你现在像一颗小树,长在我的身体里。” 方砚洲只是哭。 “没关系,”方行舟温声哄着,“我现在并没有觉得虚弱,你可以继续长在里面,慢慢来。” 小水母晃晃脑袋,伞盖憋得通红,开始极为小心地一条一条往外扯,扯出一条要花上五分钟,一直扯到外面的天已经全亮了,才扯出来二分之一。 方行舟看了一眼手机,五点半,陆见川昨晚显然一宿没睡,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或许很快就要憋不住冲过来了。 还好,小鹿错过了进入梦境的机会,不然肯定连夜赶来寺庙。 方行舟拨出陆见川的电话。 只响了半声,那头边接起电话,陆见川明显是在高速移动中,收音口周围是簌簌的风声。 “老婆,糖糖是不是破壳了?我感觉到了它的神力。”陆见川急切问,“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是现在才起床吗?” 方行舟道“是破壳了,一切顺利,我现在正带着糖糖在山里看日出。小鹿,我昨晚没吃饱,肚子好饿,能帮我们买两份城东的萝卜糕吗?” 陆见川静了一秒。 “太好了!”他高兴道,“一定是神仙显灵!” 方行舟笑“嗯,或许是吧。” 陆见川“我现在马上去买萝卜糕,等我。” 方行舟“好,等你。” 他挂断电话。 城东和这里隔了一整个c市,陆见川哪怕按两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移动,也要一个多小时后才能赶回寺庙。 方行舟给孩子争取到时间,勾起嘴角,用手掌拖住挂在自己肚子上的小怪物,走到窗户边。 金灿灿的太阳挂在东方,正在慢慢往上爬,给刚刚苏醒的林海染上了美丽的金顶。 方行舟正迎着晨光,被照得微微眯起眼睛,捏捏小水母的伞盖,道“糖糖,快看,日出。” 小水母在爸爸的手掌中懵懵懂懂抬起头。几十双眼睛同时贴到黏膜边缘,入神地望着怪生中的第一次日出。 “啊!”它发出激动地叫声。 方行舟趁它看得专注,一只手按住腹部,另一只手握着它的头,动作又快又准,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从自己肚子里扯了出来。 方砚洲眨了眨几十双眼睛,茫然地看向爸爸,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半秒后。 方砚洲所有触手扭成一团“啊啊啊!!!”! () 第 91 章 父母 触手尖还带着肉,被拔出来后不停往下滴血。 方砚洲被整个吓呆了,尖叫了半分钟,然后直接漂到半空中,飞到方行舟脸上,用触手拽他的头发,咿咿呀呀焦急地说着什么。 幸运总是如约而至。 虽然扯的那下用了全力,但内脏只是受到伤害,没有被整个扯出来。 而且,和方砚洲的神血融合过后,身体被改造得远超想象。 方行舟手里还拿着缝合线,正准备进行消毒工作,却感到内脏已经在飞快愈合。 血肉好像有了意识,主动找到被切离的另一部分,开始用细胞和黏液自行修补。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伤口生长。 前后不到五分钟,伤口已经不再骇人。方行舟把吓傻的方砚洲拉到伤口处,道“你看,它自己好了,不要怕,糖糖。” 方砚洲偷偷瞥了一眼伤口,看到还在愈合中的长长疤痕,想起刚才的恐怖画面,又一次哇哇大哭。 看日出的快乐和悠闲荡然无存,水母盖一抽一抽,眼睛在里面全部挤成一团,恐惧无比地看着人类父亲。 方行舟把它抱进怀里,耐心哄了好一会,一直把它哄得不哭了,再低头亲吻它的头盖,叮嘱道“不要告诉你陆爸爸,他会很生气。” 小怪物几十条触手很没安全感地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瑟瑟发抖地点点头。 方行舟“乖。” 他用酒精湿巾擦干净所有血渍,穿好上衣,再到处喷上提前准备的香水,确保这里没有留下任何惨烈的痕迹。 戚以莲听到他醒来的动静,朝房间走过来。 方行舟把脏湿巾全部封进垃圾袋里,拉开房门,冲门外守了一夜的妈妈露出微笑,道“早,妈妈。” 戚以莲看向他胸口鼓起来的一小块布料,里面趴着还惊魂未定的方砚洲。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因为方砚洲处于本体状态,方行舟担忧会对妈妈的视网膜造成影响,所以只敢让它露出几条触手。 “我们给他起名叫做方砚洲,砚台的砚,沙洲的洲,小名叫方糖,”方行舟笑道,“长得和小时候的水母很像,不过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戚以莲看到露出来的触手,眼睛一阵剧烈的刺痛。 方行舟见她眼睛发红,立刻把小怪物塞回去,道“下次我带一副护目镜过来。” 戚以莲用力眨了眨眼睛,问“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方行舟走近一些,用布料将宝宝完全包裹,“糖糖,你知道怎么叫奶奶吗?我记得我有教过你。” 戚以莲专注地看着那一块凸起,伸出手,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小心抚摸新生的小家伙。 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人类的体温,还会像小猫一样顶住她的手心,迎合她的动作,再撒娇般地蹭两下。 “奶奶。” 方砚洲用不怎么标准的音 调细细喊。 听到这声称呼,戚以莲嘴唇轻张,总是无悲无喜的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点情绪。 方行舟心口猛地一跳,直勾勾盯着眼前人,在刹那间产生了原来的妈妈又回到他身边的错觉。 他捏了捏方砚洲的触手,后者心领神会,又细声细气地和奶奶说话。 “早,奶奶。”它爬出半条触手,藏在手掌下面,用小小的吸盘舔戚以莲的手,“奶奶,爸爸,妈妈,早,我,糖糖,球球,吃,早!” 戚以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回呼吸的方式,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露出笑意,低头隔着布料亲吻新生的小生命,哑声道“很可爱。” 方行舟仍然在紧张地望着她。 “好久没有过情绪波动了,刚才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她慢慢陈述,“糖糖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 方行舟握住拳头,半试探地轻声问“过几天我们会给糖糖办满月酒,妈妈,你来参加吧?我和小鹿开车过来接你。” 戚以莲沉默了几秒。 寺庙以外的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回忆起来只有黑白色,充斥着苦难、孤独和伤痛,在漫长的清修岁月里被她封成了一块永不可能再打开的黯淡琥珀。 现在,方行舟邀请她重新迈入尘世。 哪怕只是去参加孙儿的满月礼。 戚以莲看向方行舟,又看向趴在他胸口的小怪物,从他们身上难得感觉到了担忧和期待。 或许真的是好运之神眷顾,她在此时幸运记起一件很久很久前的小事。在小舟没有生病、小水母也没有离开家里之前,有一回,她买了蛋糕回家,推开卧室门,看到儿子正趴在地上,给鱼缸里的小水母讲《白雪公主》,小水母紧紧贴着鱼缸壁,听得无比认真,偶尔还会吐出泡泡,像是在附和。 而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将他们两人凝固成了一幅温馨的、暖色调的油画。 ……这一幕是有色彩的。 戚以莲的目光缓缓拉长,像是在看方行舟,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世界的剪影。 许久,她紧紧攥着佛珠的手松懈下来,眉头轻动,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道“我再考虑一下。” 方行舟心跳得极快,勾起嘴角,强装镇定,道“好,到时或许糖糖能变成人形,可以让奶奶抱一抱。” 方糖“啊啊!嗯!” 戚以莲的神色变得很温柔。 不远处传来阵阵悠扬的钟声,寺庙到了诵经的时间。她将手上带了许多年的佛珠取下,挂在方行舟的手上,温声道“我身边没有留其他东西了,只剩下这个,送给糖糖做出生礼,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 方行舟仔细戴好,道“谢谢妈妈。” 两人互相施礼,戚以莲把无事牌也还给他,离开竹房,去庙里诵经。 方行舟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用力深呼吸,把方砚洲抱到眼前,和伞盖 里的眼睛们对视。 “你总能给我们带来幸运,宝宝。()”他的声音也哑了一些,我们肯定有机会在香杏街和奶奶一起用餐,是不是??” 方砚洲懵懂地歪歪头,口器里吹出一个泡泡。 方行舟低头,亲吻它的脑袋,保持这个动作良久。 直到他听到几公里外触手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压低音量笑道“爸爸来了,昨晚是我们的小秘密,一定要记住。” 方砚洲已经闻到爸爸的神力,嗖地一声躲进他口袋里躲好,嗯嗯两声。 方行舟走到寺庙前,在心里暗暗默数,刚数到20,触手摩擦地面的声音消失,变成了人类的脚步声。 陆见川急匆匆地出现在小道里,远远看到老婆,大步飞奔而来“宝贝,你要的萝卜……” 话音未落。 说话声戛然而止,陆见川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下脚步。 ——他看到方行舟的眼睛颜色变了。 陆见川的瞳孔瞬间竖起,神态变得极为危险,直勾勾盯着爱人变换了颜色的瞳孔,弯腰凑到他身前,鼻翼开始疯狂地动,像兽类一样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消毒剂…… 香水…… 从血管里散发出来的熟悉的甜香…… ……不,甜香味不一样了。 里面混杂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幽香,绝对不属于人类,似乎…… 陆见川忽然想到什么,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再继续闻方行舟的脸,发现爱人身上多出来的味道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也是他第一次精准地辨认出自身的气味,但为什么他的气味会出现在舟舟身上? 除非……有人以他的神血为媒介,改造了方行舟的身体。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不见,保持和方行舟鼻尖对鼻尖的姿态,瞳孔竖成了一条缝隙,目光穿透爱人的眼睛,看到他被修改的心脏结构、以及血管里混杂了新力量的血液。 愤怒冲垮了最后的理智。 四周的温度飞速下降,树叶上凝结出冰霜,冰凉的触手沿着袖口钻进方行舟的衣服里,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用吸盘和口器清点每一寸皮肤和骨头,确认他的健康状态。 “是谁……”陆见川几乎快维持不住人类形态,声带因为愤怒阵阵收缩,听起来诡异无比,“昨天晚上……谁……你的身体……心脏……” 方砚洲躲在爸爸的口袋里狂抖个不停。 方行舟很冷静地搂住陆见川,在神佛的见证下温柔亲吻他的嘴唇。 “不要生气,小鹿,这只是糖糖破壳的时候发生的一件趣事,”他用带笑的声音说,仿佛在跟爱人分享今天的天气,“我把手伸向它,它爬到我的手心,然后我们就融为一体了。” 陆见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我的基因流入它的体内,帮助它长出了完整的本体,”方行舟继续道,“它的基因——或者 ()说你的基因——流入了我体内,让我出现了一些还不坏的变化。()” 陆见川额头上冒出了七八个眼球,卷起他的手掌,齐刷刷看向掌心。 那里光滑如初,没留下任何疤痕。 他仍然不敢置信,触手在方行舟的衣服下疯狂蠕动,却没能从他的皮肤上找到任何伤口。 凝结的空气稍稍缓和,眼球们同时眨动,陆见川仍然不太信任,问你没有给方糖放血??” 方行舟面不改色“没有。” “那它为什么会跟你融合?” “为什么不?”方行舟反问,“我是它的另一位父亲。” 陆见川看了他好几分钟。 终于,树叶上的冰霜开始融化。 触手从方行舟衣服里收回,他重新变回人类形态,绕了寺庙一整圈,仔仔细细闻过每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血腥味残留。 方行舟就跟在他身后,问“这回放心了?” 陆见川还是不怎么高兴。 舟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遭遇了重大事件,而他竟然没能待在他身边。 意外发生时的每一分钟都充斥着危险的未知……甚至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浑身冰凉,甚至忘了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转过身来,咬在方行舟肩膀处,犬牙变尖,扎破他的皮肤,仔细辨认血液的味道。 方行舟“我的血管里现在是不是流着你的血?” 陆见川尝了很久。 他有些难以相信,又咬了自己一口,确认两种味道极为接近,只是方行舟的会更甜,更有诱惑力。 一种极为浪漫的情绪袭中了这只大水母,将狂躁的愤怒冲散了一些。 舌尖仔细舔过咬痕,修复微不可查的伤口,再开口时,陆见川的语气已经缓和很多,想起来这里还应该有第三个生命在场。 “糖糖呢?” 方行舟把手伸进口袋。 方砚洲被陆见川的愤怒吓得卷成一团,死死扒住口袋不肯出来。方行舟安抚了半天,让它爬进自己手掌心,才把它哄出口袋。 几十双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另一位爸爸……兼妈妈。 陆见川弯下腰,和新生的宝宝对视。 “爸爸,妈妈,”方砚洲立刻讨好地叫,蹭向陆见川的脸颊,“妈妈,爸爸!” 陆见川屏住呼吸,几双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宝宝,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打量。 一段漫长又温馨的沉默。 良久,陆见川抬起头,左手抱住孩子,右手抱住方行舟,在他刚才被咬的肩膀处蹭了蹭。 “我们的宝宝终于破壳了,”他长长吐气,声音潮湿,“孩子长得真像你。” 方行舟“……” 他捏了捏小怪物的触手,没能从它身上找出任何和人类相像的地方。 算了。 小鹿说像就像吧。 他点点头,道“嗯,像我。”!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2 章 阅览 方砚洲见爸爸没有再生气了,嗖地一下蹿到他身上(),触手爬来爬去?()?[(),从脸爬到肚子。 它在自己待了十九个月的地方停留片刻,好奇地嗅了嗅,再把两条触手钻进去,咬了一口皮肤,然后呸地一声吐出来。 陆见川“?” 接着,它离开腹部,继续往上爬,边爬边嗅,最后停留在胸前。 “怎么了糖糖?”陆见川摸它的伞盖,“刚才吓到你了吗?我不是在对你生气,我只是在担心你们父子俩的身体状况。” 方砚洲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理会,在衣襟处趴了一会,乱动的触手不知摸到什么,忽然变得异常兴奋。 它从衣领里爬进去,贴上陆见川的心口。 方行舟“宝宝是不是觉得冷?” 话音一落。 陆见川感到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贴上他的某个人类结构,并张开吸盘,啊呜咬住,开始极为用力地吮吸。 他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秒,陆见川几l乎跳起来,一把将小怪物从衣服里揪出。 后者还没有吸到想要的东西,吸盘倔强地咬住不肯放,被强行拔下的时候把陆见川扯得生疼。 “方砚洲!” 陆见川头顶冒火,把它举到眼前,一根手指化成触手,不轻不重地抽了它一下。 小水母愣了片刻。 它不敢相信自己既没有喝到奶、还莫名挨了爸爸的揍,于是张开所有口器,开始嚎啕大哭。 陆见川见它哭了,心头一慌,下意识看了方行舟一眼,悄悄把幼崽藏到身后,一边用触手敷衍地哄孩子,一边跟舟舟解释道“老婆,我只是轻轻揍了它一下。” 方行舟的目光在他胸口停留了一会,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他轻咳一声,忍着笑,道“给我吧,它应该是饿了。” 陆见川心虚地把幼崽塞回爱人手里,看着方行舟轻轻拍了两下伞盖,将它抱进怀中。 奇迹发生了。 方砚洲似乎怕极了爸爸,一被方行舟拎住,它迅速止住哭声,只敢饥饿地砸吧砸吧嘴,然后缩进方行舟衣服口袋。 陆见川“……” 难道他就没有半点父亲的权威吗? 方行舟道“我们回去,回家给它泡奶粉。” 陆见川隔着衣服捏了捏小水母,点点头“我去和妈妈再打声招呼。” 方行舟先去停车场开车。 进化的听力让他可以清楚听到陆见川和妈妈的说话声。昨天的重逢之后,陆见川对戚以莲亲近了许多,给她带来一份素的香芋馒头,死缠烂打地邀请她来参加方砚洲的满月酒。 妈妈的声音很温和,提醒他换季了要加衣。 久违的温柔。 方行舟嘴角带着浅笑。 不多时,陆见川拉开车门坐进来。方行舟启动汽车,道“回家。” 陆见川“ ()回家!” 车开往山下,还没开出多远,一条触手撬开了司机的牙齿,往他的嘴里塞进一块温热的萝卜糕。 清爽不腻,外酥里嫩,是他最喜欢的那家店做的。 “很饿了吧?”陆见川用触手擦干净他的嘴角,“我买了两袋萝卜糕,还有豆浆和水果,想吃哪样?” 方行舟还在安静咀嚼萝卜糕,陆见川又问“你的味觉有没有被改变?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精神状态怎么样?” 方行舟好不容易咽下这口食物,正要开口回答,陆见川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苹果。 方砚洲闻到食物的香味,从口袋里爬到爸爸头顶,眼巴巴地看着陆见川的眼睛。 陆见川和它对视两秒。 “……小婴儿能喝豆浆吗?” 方砚洲马上大声回答“能!”然后把所有触手都抬起来,朝他露出饥饿的口器,等待投喂。 于是,陆见川把自己的触手改造成吸管通道,吸好豆浆,一滴一滴哺育给孩子,再用另一条触手往方行舟嘴里不停塞吃的,快乐又忙碌地投喂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家人。 开回香杏街的时候,父子俩都撑得走不动路。 方行舟先去主卧洗澡,陆见川带着宝宝,在客厅的浴室给方砚洲洗澡。 浴室门一关,陆见川变回原形,里面只剩下大小水母两个怪物。 浴缸哗哗放温水,陆见川先把自己泡进水里,然后拎起刚出生的宝宝,拎到眼前。 几l十双眼睛和几l十双眼睛对视。 方砚洲“妈妈!” 陆见川的声带若有所思“妈妈?嗯,按照人类的标准,好像是可以这么叫。” 说着,他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自己辛苦孕育的幼崽,好奇地把它的每根触手都点检一遍,和自己的触手对比,发现宝宝的触手更细、花纹也更简单,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看起来是半透明的。 看完触手,他又把方砚洲倒立过来,让它变成了一个散开的拖把头。 他戳了戳藏在触手最深处的软肉,那里既不是脑花,也不像人体的结构,反倒有些像……真正的水母。 方砚洲疯狂扭动,对这个姿势表示抗议“呜哇啊啊!!哇!!” 陆见川将它翻回,脑花凑近,仔细数悬浮在黏液里的眼睛数量,接着又跟捏橡皮泥一样来回捏水母盖,玩了好半天,最后认真发出评价“里面有六只眼球和舟舟的眼球长得一模一样。” 方砚洲“……” 陆见川把它抛到半空,再轻松接住“肤色也像舟舟,白皙细腻,还有……嗯,让我再想想。” 他绞尽脑汁,盯住方砚洲,试图从小水母身上再找出一点爱人的相似之处。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算了,”陆见川把它放进水里,“没关系,糖糖,你还只是一个宝宝,肯定会越长越像的。” 方砚 洲无语地朝爸爸翻了一下眼球,扎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吹泡泡玩。() 陆见川给它打满泡沫,若无其事地陪它在浴室里大玩特玩,玩得满浴室都是泡沫和水。 20独行醉虾的作品《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等方砚洲进入最放松、最开心、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他又忽然将它从浴缸里拎到半空。 方砚洲口器里还含着泡泡,懵懂地看向爸爸,隐隐预感到似乎会—— 预感刚刚降临,便化为了现实。 它看到爸爸所有眼球都集中在脑花中央,同一时间直勾勾盯住它。 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神力随着视线一起,刺入方砚洲的小小脑袋,轻易得好像在翻阅一本书。 不到半秒时间,大怪物已经把它空无一物的大脑看了个精光。 方砚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回望老爸,看着老爸的脑花开始绝望扭曲,声带发出阵阵野兽般的愤怒低鸣,浴缸里的水也迅速冷却,连头顶的灯泡都开始不停闪烁。 ……完了。 方砚洲一点点艰难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爸从它脑子里看到了昨晚的真相。 它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们飞快闭上,触手僵直,还像在肚子里那样,第一反应是选择装死。 浴室里只剩下陆见川粗重的喘息声,时间被无限拉长,久到方砚洲差点要被真的吓死了。 终于,触手打开花洒,草草冲干净宝宝身上的泡沫,将它裹进毛巾里,然后爬出浴室。 方砚洲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打量了一眼爸爸。 陆见川整个脑花都是鲜红色,触手上的花纹如毒蛇般清晰鲜明,是它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它又飞快把眼睛闭了回去,开始疯狂发抖。 但陆见川并没有对它做什么,只是将它放在沙发上,打开ipad放到幼儿学习频道,说“好好学习,我过会儿来抽查。” 方砚洲把头点得如捣蒜,抱救命稻草一样抱住ipad,在恐惧中目送老爸爬上二楼,消失在卧室的门后。 它尝试从命运线的变化中推测出楼上会发生什么,算了半天,竟然推测失败了。 触手用力抖了抖,它害怕地钻进毛巾里,对着ipad专心学习,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 …… 二楼。 方行舟在浴缸里睡着了。 昨晚消耗太大,哪怕他的身体得到强化,精神却扛不住长时间的高强度紧绷,一回到熟悉的环境便感到浓浓倦怠。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浴缸里的水温一直维持在最舒适的温度,楼下的大小怪物也迟迟没有动静。他中途短暂醒了一次,以为时间还早,于是又重新睡过去。 再醒来时,他感到浑身放松,四处暖洋洋的,似乎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美梦。 他睁开眼,正对上浴室天花板上的几l十双眼睛。 恐怖的怪物悄无声息趴在天花板上,声带垂在半空中,猩红的眼球一 ()动不动,朝他投来炙热又复杂的目光。 方行舟微微一愣。 “小鹿?”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我睡很久了吗?” 陆见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趴在那里的。 方行舟从浴缸里站起身,取下旁边的毛巾,准备擦干身体。 “糖糖是不是已经洗完了?” 终于,看上去略显低沉的大怪物开口回答“嗯,它洗完了,正在客厅里学习。” 方行舟笑道“今天才出生第一天,就让它好好玩一下吧。” 话音落地。 他手中的毛巾被触手夺走了。 方行舟有些疑惑,抬起头,看到陆见川从天花板上爬到地面,“咔”地一声将浴室门反锁。 他微微皱眉“嗯?” 紧接着,有什么冰凉软绵的东西缠上他的手腕和脚腕,再一圈一圈卷上他的身体……直到把他彻底淹没在触手之中。 陆见川的本体在微微发抖,一半是因为过分浓郁的情绪,一半是因为兴奋。 舟舟被他抓住了。 ……这回不能给他支开自己的机会。 所有口器中都探出了触手般的舌头,沿着人类皮肤的细腻肌理,开始狂热地舔舐,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确认爱人的存在,确认他此时安全、听话、鲜活、健康。 陆见川的声音扭曲着,嗡嗡震动,压制住脑花中的疯狂情绪,用诡异的语调哑声说“宝贝,我现在很生气。”!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3 章 保证 方行舟被触手彻底淹没,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大怪物粗重的呼吸声。 他尝试张口说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被堵住了嘴,一直堵到食道里。 他的鼻腔捕捉到喉咙里的触手气味,依旧是熟悉的幽香,却罕见带了辛辣味。 小鹿比表现出来的还要生气。 ……怎么了?他的大脑还处于迟钝状态。 是方砚洲在洗澡的时候做坏事惹到了大脑花? 还是……被发现了他们父子俩的小秘密? 嗯,气成这样,应该是后者。 方行舟收紧喉咙,用鼻腔发出示弱的声音,想要得到解释的机会。但陆见川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人类的理智早就被怪物本能吞噬,表现出少有的冷硬和不近人情,看起来只想把方行舟一整个吞进肚子里。 “你答应过……不伤害……” 声音越发尖锐扭曲,带着浓烈的负面情绪,脱离了人类语言的范畴,用人耳只能断断续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食言……关起来……” “不许……巢穴……” “停留……永远……” 方行舟咬紧触手,没法开口说半个字,唾液顺着无法闭合的嘴角往下流。 食道里的触手尖很快像蛇信一样分叉,缩小到比针还要细,穿透血肉,其中一条钻进肺部,替他提供氧气,防止窒息。另一条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开始检查他崭新的心脏结构。 确认心脏没问题之后,触手又跟随血液爬向每个重要器官,仔细点检。方行舟像一本被摊开的字典,在爱人面前完全透明,毫无抵抗力地被翻阅,被支配,被彻底占领。 这场细致的检查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在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怪物终于把触手从他的食道里撤了出来。 方行舟一阵剧烈咳嗽,立刻哑声开口“小鹿,我……” “我不想听!”大水母将他举到半空,鲜红的脑花几乎要滴血,沟壑不停蠕动,“你总是骗我……趁工作悄悄给蛋喂血,找借口把我支开……还把蛋塞进肚子里……差一点……” 方行舟大感不妙,还想再挽回一下“小鹿,我只是想……” 他再次被堵住了喉咙。 这回,陆见川用的是愤怒状态下的交接腕。 方行舟愣了半秒,开始熟练地与这条特殊触手打交道,用食道和牙齿做武器,试图让没有安全感的爱人感到愉快和安心。 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 脑花更红了。 几十双眼睛散开又聚拢,最后直勾勾靠近方行舟,和他不怎么够用的两只眼睛对视。 下一秒,一股强硬的力量撞进他的脑中,像一道强电流,击中他的大脑皮层。 方行舟的意识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瞳孔无意识地往上翻,短暂陷入半昏迷状态,又很快被第二道“电流”拉回现 实世界。 他清楚地感觉到,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扩大。 光是粘腻的触手从他皮肤上滑过,便让他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已,全身觉得又痒又热,忍不住开始用力挣扎,但四条触手分别卷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把他牢牢钉在空中,如同被献祭给邪神的祭品。 他的身体迅速泛红,眼睛里涌出泪水,第一次在怪物面前流露出了胆怯和犹豫,是陆见川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只看了一眼,本岌岌可危的情绪中被投入了火星,产生剧烈爆炸,炸光了最后的人类理智。 陆见川完全化身成怪物,卷起方行舟的尾巴,张开口器,收起尖牙,把尾巴尖咬住,然后不出所料看到爱人的脸瞬间被眼泪浸湿,哪怕被堵住了食道,也依然发出了闷闷的尖叫。 …… 方砚洲已经学完ipad里面的全部课程。 第 94 章 进化 方行舟眉头轻动,似是说了什么,陆见川于是俯得更低,揉了揉他的眉心,然后堵住他的嘴唇。 方砚洲左右歪头,歪来歪去也没看懂他们在做什么。 干坏事……? 所以,现在是在惩罚吗? 它盯着眼球消失的地方,又认真观看爸爸们啃嘴,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偷偷玩了爸爸的手机,顿时大感不好。 它当即触手乱舞,飞奔着远离卧室,生怕也被陆见川抓住,把它从嘴巴开始吞到肚子里。 百米冲刺地从卧室跑到走廊,还没跳上楼梯,一条粗壮的触手悄然挡住了它的去路。 方砚洲立刻调转方向,想要蹿进花瓶里。 陆见川将它轻而易举拎住,拎到眼前。 方砚洲发现爸爸的嘴唇微微发红,还带着水光,以为他吃掉了方行舟的嘴,吓得哇哇大叫,又在下一秒被捏住了声带。 陆见川眉头挑起“嘘,你爸爸在睡觉。” 方砚洲“唔唔,唔唔唔,唔……” 陆见川把它从卧室拎到客厅,将它的触手打了个结,缠在自己脖子上,拍拍它的脑袋,问“跑那么快,是不是饿了?” 方砚洲紧张地盯着他的牙齿和嘴,缩成一团,没敢说话。 陆见川怪生第一次带娃,也搞不懂小水母的透明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他采取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用神力查看方砚洲的大脑。 方砚洲“……” 五秒紧张的沉默,它缩成一团,敢怒不敢言,几十双眼睛瞪住爸爸,悄悄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接着,它看到陆见川的眉毛越挑越高,嘴角带上了耐人寻味的弧度,笑吟吟捏了两下水母盖,既没有用触手把它痛揍一顿,也没有从嘴开始将他吃掉,只是评价了一句“真可爱,糖糖。” 方砚洲“?” 陆见川冲了奶粉,把奶嘴塞进它的口器中,打了个哈欠“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喝,我想去陪舟舟睡觉。” 方砚洲一边咕噜咕噜灌奶,一边难以置信地小心打量爸爸的侧脸。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已经比离开浴室时好多了。 方砚洲蹭了蹭爸爸的脸颊“干坏事,不生气?” “干坏事?”陆见川在椅子里坐下,支着下巴,“是说你一口气学完了三年级课程,然后给奶奶和叔叔们都打了电话的事吗?这不是干坏事,我当然也不会生气,糖糖小宝贝。” 说着,他又凑近,鼻息喷在水母盖上。 “但如果下次再帮你舟爸爸隐瞒小秘密,我就会生气,而且是很生气。”陆见川仍然保持微笑,声音轻柔又恐怖,“会把你变成玫瑰花,插在花瓶里,嗯?” 方砚洲一个剧烈的抖动,看向玄关上的花,呜哇乱叫几声,连连点头,又摇头,像是在说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陆见川满意地亲了亲小怪物,等它喝完奶,再把它拎到盥洗室里。 他变出十根触手,拿起十根牙刷,同时给方砚洲的十个口器做清理,高效又熟练,很快将宝宝刷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啊,对了,”在带着宝宝进卧室前,他又想起一件小事,“可怜的秦学长。” 方砚洲歪头“?” 秦鸿博住得不远,陆见川把小水母夹在手臂下,五分钟后赶到同事的屋顶,从32楼一跃而下,悄然无声地趴在他的卧室窗户外。 秦鸿博倒在床上,双目流血,手里还握着手机,早已经昏迷了过去。 方砚洲“!!!” 它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无措又难过,水母盖上冒出一颗一颗的透明液体。 陆见川用力弹它的脑袋,摇摇头,钻进卧室里,先把同事手机里的照片删除,再清理记忆、修复破损的眼睛,让秦鸿博以为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快要醒了。 陆见川又安静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窗户重新关好。 回去的路上,方砚洲垂着脑袋,变得有些低落,触手软绵绵地卷成麻花,一个接一个数“爷爷、奶奶、李叔叔、言叔叔。” 陆见川“他们没关系,爷爷奶奶的眼睛被改造过,会比一般人更厉害一些。至于李叔叔、言叔叔,他们经验很丰富。” 方砚洲还是有些难过。 “不一样,”它小声说,“脑袋,眼睛,不一样。叔叔讨厌?” 陆见川听到这些断断续续的词,怪物结构的心脏忽然软了一下。 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进入舟舟的家中,也会在晚上偷偷照镜子,努力想从镜子里找出一点和人类相同的地方。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熟练的扮演人类角色,甚至拥有了一名混血的宝宝…… 他把方砚洲抱进怀里,在它的头部印下温柔的吻。 “没有人会讨厌你,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名人类,”陆见川说,“很快你也会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只要你愿意。” 方砚洲懵懵懂懂看着爸爸,也不知听没听懂,点头附和“嗯!” 陆见川勾起嘴角。 柔和似水的月光照着他们回家的路,陆见川归心似箭,很快回到香杏街,甚至等不及走正门,直接从窗户跳进了卧室。 方行舟仍然沉沉地睡在床上,半边脸浸泡在月光中,像一副冷色调的美丽油画。 陆见川笑容加深,把刚出生一天的宝宝放在爱人枕边,脱掉外套,轻手轻脚爬上床,将沉睡之人严严实实搂进自己怀中,中间夹着差点被挤扁的方砚洲。 他亲吻方行舟,再亲吻扁扁的小水母。 “晚安,”他说,“大宝贝和小宝贝。” 方砚洲也困了,几十双眼睛缓缓闭合“晚安……爸爸。” 陆见川从被子里探出一条触手,拉上窗帘、关闭台灯。 房间陷入温馨的黑暗。 他在 黑暗中闻到了爱人身上残留的交接腕的气息,感到强烈的幸福,闭上眼沉入美梦。 …… 第二天,方行舟的调休到此结束。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遮住满身痕迹,声音也哑得说不出话,上班前亲亲大怪物和小怪物,勉强只能发出一个音“乖。” 父子俩用如出一辙的眼巴巴神色目送他去上班。 爸爸一走,方砚洲立刻开始掉眼泪,掉了五分钟,陆见川终于忍不住了。 他眼睛微微发亮,看起来甚至有点喜气洋洋,像是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提议道“宝宝,你这么难受,那我只能带你去偷看舟舟上班了!” 方砚洲早就在等这句,飞快止住眼泪,转阴为晴“嗯!只能!偷看!” 陆见川带上奶瓶、毛巾、望远镜和小水母,吹着口哨,快乐地赶到医院对面的商城顶楼,继续他的偷窥日常。 方行舟上班,大小怪物便守在对面,等他下班,再提前赶回香杏街,假装他们在家里度过了充实的一天。 一连偷看两天,李旋贴心地送来全套出生证、身份证、户口本。 从此,小怪物就是土生土长的合法c市人。 方行舟拿到出生证,终于能把产假给休了,回家帮小鹿一起准备满月宴。 休产假前,他给所有关系好的同事都送了请帖,收到一大堆祝福,在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视线中和陆见川一起下了停车场。 方砚洲在车里等了许久,远远看到爸爸,立刻从车窗缝里蹿出来,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方行舟怀里。 两天里有一半的分离时间,对于刚刚破壳的小水母来说,像两年一样漫长。 方行舟抱住方砚洲坐进副驾,露出笑容,低头亲了一口圆圆的水母盖,道“糖糖长胖了,像个小皮球。” 一转头,便看到大水母正靠在驾驶室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方行舟微愣。 他弯起眼睛,凑过去,在大水母的脸上也吻了一下“带孩子辛苦了。” 陆见川这才笑起来,用一条触手卷住爱人的腰,四条触手控制汽车平稳起步,神秘道“老婆,我跟你说,宝宝今天进化了。” 方行舟看向方砚洲“嗯?” 方砚洲兴奋地扭动两下“进化!” 它伸展触手,跳到挡风玻璃前,迫不及待向爸爸展示“爸爸,看我!” 方行舟专注看着它,给予它足够的关注和鼓励“好。” 方砚洲果然更加激动,它不太熟练地操控起身体,伞盖拼命扩张、扩张,扩到半个婴儿脑袋的大小,实在扩不下去了,于是凑合一下,在上面一点点捏造出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头发…… 捏着捏着,它发现脑袋好像不够圆,后脑勺是平的,只好继续修修补补,耐心“进化”了十分钟,终于进化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小号人类婴儿的头。 皮肤吹弹可破,嘴唇小巧红润,一双眼睛 明亮又清澈,看起来几乎是方行舟的缩小版。 它把伞盖变成人头,下面的触手却还无法变出躯干,只能勉强撑住笨重的脑袋,摇摇晃晃跳回爸爸怀里,用触手紧紧缠住爸爸的手,仰起头,期待地和他对视,声带嗡嗡震动“爸爸,我可爱吗?” 方行舟嘴唇微张,惊讶地看了好一会。 或许因为陆见川并不拥有真正的人类基因,他从宝宝的脸上找不到任何陆见川的影子。 方行舟感到淡淡的遗憾,却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半人半水母的方砚洲抱起,反反复复打量,夸赞道“很可爱,糖糖。” 方砚洲“满月酒!” 方行舟耐心引导它说更多的话“满月酒?你想这样参加满月酒吗?” 方砚洲用力点头,嘴巴一板一眼地张合“满月酒,要像叔叔们!他们害怕,眼睛流血,不可以。” 方行舟“你要变成人类的形态参加满月酒,这样才不会让叔叔们感到害怕,甚至眼睛受刺激流血?” 方砚洲“嗯嗯。” “糖糖,重复一遍我刚才的话。” 方砚洲认真想了想,学习爸爸的组词方式,重新将刚才想表达的话说了一遍。 方行舟“很棒。后天就是满月酒,你还有两天时间可以练习你的触手们。” 方砚洲低头想要看触手,可人类的脑袋太重,又没有脖子支撑,它一低头就整个栽倒下去,被方行舟接住。 “手,脚,”方砚洲有些着急,“肚子……” 方行舟“不要着急。” 方砚洲一急起来就开始词不达意“叔叔、奶奶、姐姐,他们不喜欢。我要手……” 方行舟双手捧着它的脑袋,将它捧到眼前,和它对视。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他直视方砚洲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方砚洲呆呆望向爸爸,从爸爸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奇奇怪怪的倒影。 许久。 它点头,用力道“嗯!”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的陆见川笑了一声。 复制粘贴般的父子俩同时转过头,看向司机。 陆见川两只眼睛盯着路开车,右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浮起第三只,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爱人、以及和爱人一模一样的孩子。 “怎么了?小鹿。”方行舟摸了摸他脸颊上的第三只眼,问。 陆见川长长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轻飘飘开口“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好幸福啊,老婆。” 方行舟握住腰间的触手,勾起嘴角“想生二胎?” 短短四个字,让陆见川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见。 他立刻变得严肃无比,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表达自己的拒绝。 “不,”他一字一顿地说,“这辈子再也不生了。”! 第 95 章 浓爱 方砚洲马上表示赞同,触手支撑着人头,爬到陆见川腿上,用力“嗯”两声,看样子想要当一辈子独生子。 方行舟提醒道“你不是说要变成海马,两个月一胎,一胎生上万个,让全世界的人类都流着我们的血吗?” 陆见川“……” 他忍不住又一次畅想被无数小触手怪叫爸爸的场景,产生了半秒动摇。 方行舟又道“一年生六次,一次两万个,不出十年,我们就能拥有一百二十万的大家庭,一百年就是……” 努力学习的方砚洲抢答“一千二百万!” 方行舟把婴儿头抱回怀里“嗯,答对了,糖糖真厉害。” 陆见川呆了两秒,还在想一千二百万是多少。 想了一会,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爱人清瘦的身形,想起在方砚洲记忆里看到的血淋淋的画面,心脏阵阵紧缩,郑重开口“老婆,我决定今晚就给自己结扎。” 方行舟早就对陆见川的本体结构蠢蠢欲动。 他露出微笑,假装不经意地说“让我来吧,毕竟你大学时期的实践课是零分。” …… 当晚,方砚洲没能和爸爸们一起睡觉,因为舟爸爸跟它说,他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不能让小朋友听见。 于是,方砚洲独自睡在楼下的婴儿床里,睡着睡着,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奇怪的响动。 最开始是陆见川,听上去像是在隐忍什么,用声带翻来覆去低声喊“舟舟”“老婆”“宝贝”,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慢慢的,发出动静的人变成了方行舟,声音更闷更轻,很偶尔才会忽然抬高音量,或者哑声喊一句“小鹿”。 方砚洲打了个哈欠,又仔细听了许久。 嗯……熟悉的咕叽咕叽的水声绵延不停,一定是爸爸的触手在蠕动。 它感到很安心,咬住安抚奶嘴,又重新睡了过去。 …… 第二天,方行舟不出所料睡过了头。 他起床下楼的时候,陆父陆母已经带来了一整个团队,正热火朝天地布置满月酒现场。 花园焕然一新,移栽过来各式各样的鲜花,再精心设计出花团锦簇的热闹模样,一大早便招来了不少蜜蜂。 客厅被布置成了儿童乐园,到处都是气球和玩具,穿着衣服的方砚洲正在跟陆心宁满地爬来爬去,你追我赶地玩球。 原来只能坐六七人的餐桌不知被搬到了哪儿,客厅最中心换成足足有十几l米长的餐桌,桌面铺着繁复精致的淡色桌布,桌旗处摆满插花和名贵红酒,餐具像是用尺子一个一个量好的,整齐划一,光亮照人,摆了二十二套。 厨房也被陆家的厨师们占领,正在井井有条准备明天要用的工具和食材,还有十几l位保洁工作人员,恨不得把玻璃擦得发光。 陆父一脸慈爱地坐在沙发里,看着大孙和二孙你追我赶,很快滚作 一团。 陆心宁从方砚洲的衣服下捏住了触手,像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兴奋地喊起来“鱼,鱼鱼,章鱼!” 方砚洲紧张地想把触手收回,但堂姐不肯,好奇地直接将触手往嘴里塞,一连咬了好几l口,流着口水咯咯直笑“球球,球球可爱。” 方砚洲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它有些语无伦次,其他触手害羞地卷成团“真的吗?” 陆心宁“可爱,可爱,好吃!” 她又咬了两口。 陆父在旁边笑,陆见川也笑,把心宁抱起来,再次确认她的眼睛情况,道“今天中午舅舅给你做鱿鱼粥,好不好?” 陆心宁还不怎么会说话,抓着舅舅的纽扣,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往外蹦“要球球,球球香。” 陆见川捏了捏她软绵绵的小脸,半开玩笑“那把球球的触手切下来,给你炖粥?” 方砚洲非常赞同这个提议,扒住爸爸的裤腿,点头应下“嗯,好!” 陆心宁眨眨眼睛,花了一点时间理解这句话,然后嘴越来越瘪,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陆见川手忙脚乱哄了好一会,最后只能把她重新放到方砚洲身边。 她很快爬回弟弟边上,重新握住它的触手,泪眼婆娑地含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行舟安静看了一会宝宝们的互动,嘴角带着笑意。 他走到楼下,摸摸两名小朋友的头,和陆父陆母打招呼。 陆见川把爱人揽进怀里,毫不避讳地堵住他的嘴唇,来了一个热情的早安吻。 “睡得好吗?宝贝。”陆见川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昨晚的结扎手术似乎不是很成功,今晚要不要再来一次?” 陆母“……” 方行舟及时捂住他的嘴,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伯母,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陆母道“正聊明天的布置呢,我给糖糖买了特别漂亮的小衣服,到时候可以遮住触手,只露出小脑袋。” 方行舟“谢谢伯母。” 陆母又道“明天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平时工作辛苦了,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你们只用和宝宝一起开开心心热闹热闹。” 并没有上过班的陆见川弯起眼睛“好,谢谢妈妈。” 方行舟道“那我和小鹿明天早点起,去一趟寺庙,家里的事先交给伯母。” 陆母点头“这是正经事,我还没见过你妈妈,一定要请过来,好好招待招待。” 几l人聊着满月宴的安排,中午在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等两个宝宝挤在一张婴儿床上睡着了,才继续客厅的布置。 布置到深夜,陆母陆父都没回去,在香杏街住下。陆心宁一定要和方砚洲睡,不肯和大人一起,于是方行舟单独给他们准备了婴儿房。 家里少有这么热闹,陆见川一整夜都兴奋不已,早晨五点不到便醒来,把方行舟也摇醒,激动道“老婆,天亮了,我们去接 妈妈!” 方行舟睡眼惺忪,看了一眼窗户外,没看到任何光亮。 再一转头,陆见川瞳孔里的光芒闪到了他的眼。 他叹了口气,在大水母眉心吻了一下,从被子里坐起身。 两人快速洗漱,然后分开行动。 陆见川悄悄做早餐,方行舟轻手轻脚推开婴儿房,确认两个小朋友的睡眠状况。 婴儿床里,方砚洲已经维持不住人头形态,变回了本体,几l十条触手紧紧缠住姐姐,姐姐也用她肉嘟嘟的双手双脚把弟弟严严实实抱住,嘴角挂着口水,呼呼大睡。 方行舟安静走进去,替他们掖好被子,挨个摸摸他们的脸,重新带上门。 陆父陆母的房间也鸦雀无声,估计还没起床。陆见川和方行舟对付着吃完早饭,没有打扰安睡的家人,轻轻带上门,开车出发去接妈妈。 陆见川心情极好,一路哼着走调的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方行舟坐在副驾,给邀请的朋友一个一个发司机的联络电话,听见陆见川在副驾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宝贝,我的前一个特管员跟我说,在人类的社会里,只要生了孩子就一定会结婚,你说是不是?” 方行舟笑了。 “也不一定,”他说,“婚姻并非必需品,你看妹妹,只选择了心宁。” 陆见川“……” 方行舟话锋又一转“而且绝大部分人都是在生孩子之前结婚,所以,结婚和孩子没什么关系。” 陆见川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是吗?” 方行舟“嗯。” 陆见川本来想引入话题,结果一下被打断了思路,卷着方向盘的触手收紧,喉结滚动,脸上的眼睛偷偷瞥着爱人的神色“那……” 话停在这里,他陷入漫长的词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类语言体系因为方行舟一句“不一定”,毫无抵抗力地化为了泡沫。 怎么办? 他焦灼无比,把油门踩得嗡嗡作响。 方行舟笑意更深。 他镇定开口,接过陆见川的话头,像提起天气一样自然无比地问“所以,要不要跟我结婚?跟方砚洲没关系,只是你和我两人之间的事。” 陆见川愣住。 他还在拼命回忆昨天背了一晚上的台词,刚抓到一点头绪,又被方行舟的这句话炸成了烟花。 滚烫的热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并不算狭小的车厢里回荡起他的心跳声,激烈得好像摇滚乐的鼓点。 “你说,结婚,”陆见川呼吸粗重,“就我们两,和糖糖无关。” 方行舟“嗯,和糖糖无关。” 陆见川“老婆,我以为……” “以为什么?” 陆见川激动得耳朵通红“没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 “真的?”他又问。 “真的。” “等今天办完满月酒,我们就 去结婚?哦不,要不接完妈妈我们就去吧?” “今天周日,小鹿,民政局不上班。” “怎么会不上班……”他难受地动了动,“那就定在周一?” “嗯,你想周一就周一。”方行舟无条件满足他的小心愿。 “结了婚还要度蜜月,我们可以把方砚洲丢给妈妈,然后……” “度蜜月可能不行,最近医院很忙,休完产假我要忙一段时间,得等年后。” “年后也好,”陆见川深深吸气,“宝贝,你捏我一下,现在才五点半,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方行舟笑着从手机里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所以要不要结?” 陆见川几l乎要从座椅里蹦起来,大声道“要!!!” 方行舟“看路,好好看车。” 陆见川打开车窗,急促摄取氧气,花了整整一路的时间消化这段对话,到寺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差点把车停进了竹林里。 方行舟和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道“回去再慢慢商量结婚的事,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陆见川虽然在点头,但是眼神飘忽得厉害,紧紧攥着爱人的手,看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到民政局,把工作人员从家里拖过去,威胁他们马上办.证。 方行舟拉着神游天外的陆见川往寺庙里走,刚一回头,便看到戚以莲正站在寺庙门口。 她像是早知道他们这个点要来,看着手牵手的两个人微微笑。 方行舟走到她身前,朝她施礼“妈妈。” 戚以莲“昨晚做了一个梦,醒来便知道你们来了。” 方行舟“什么?” “梦到你爸爸,他说糖糖很可爱。” 方行舟微微一愣。 母子两人对视,方行舟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妈妈用这种语气提起过世的爱人。 他缓缓吸气,走过去和戚以莲拥抱“糖糖也很想念你们。” 戚以莲摸了摸他的头发,闭上眼睛,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温声说“走吧。” 方行舟眼睛有些湿润“嗯,我接你下山。今晚要不要再多住一晚?我让糖糖陪你睡。” 戚以莲道“不了,吃过午饭就回来,晚上还有诵经。” 方行舟已经感到很满足,并没有强求,道“好,午饭有你喜欢吃的松茸焖饭。” 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对于他们来说已经隔了很多年。 方行舟请妈妈上车,回程由他来开,陆见川坐在后排陪妈妈说话。 陆见川一路叨叨絮絮,和妈妈说着育儿的点点滴滴,还聊到二十几l年前伪装水母的趣事,一路把戚以莲逗笑好几l次,回到香杏街时正好是十点,家里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来得最早的,当然是李旋和言芯。 他们六点多就来了,给方砚洲带来无比豪华、独一无二的满月礼——十个e级无害特管品。 言芯怀里抱着方砚洲,脸激动得发红,爱不释手,又是量身高,又是测体重,碎碎念一上午,给宝宝灌输异研所有多少好玩的好东西,想把它拐到所里去。 方砚洲穿着大红色的毛衣,正好挡住触手部分,只露出来人类婴儿的脑袋,嘴里叼着奶嘴,无聊地嗯嗯几l声附和言叔叔,小小年纪已经深谙社交的精髓。 戚以莲一到,方砚洲飞蹿出言芯的怀抱,吐掉奶嘴,大喊“奶奶!”然后撞进她的怀里。 戚以莲对上方砚洲和方行舟像极的小脸,怔了好一会。 然后,她慢慢露出笑意,亲吻宝宝的脸颊。 “满月快乐,糖糖。” 方砚洲爬到她肩头,在她脸上吧唧流下口水印,开始诉说对奶奶的思念。 陆见川在后面悄悄给方砚洲比了个拇指。 方行舟去厨房里,给两位客人倒茶。 李旋接过茶,笑道“我们已经给砚洲申请了身份,以后他可以常出入异研所,有空的话多送他过来玩玩。” 方行舟“是有编制的那种身份吗?” 李旋一怔,忍俊不禁“当然。糖糖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准备好编制了。” 言芯站在旁边,作为经历了一整个孕期的医生,他感动得眼睛发红,道“真不容易啊,糖糖被你们养得很好,他完全认可自己的人类身份,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人类。” 陆见川想起孕期的麻烦,同样感慨万千,和言芯聊起育儿知识。 聊得热火朝天,不多时,医院的同事们也来了。 秦鸿博大包小包,远远看到方行舟便喊“老师!师母!恭喜恭喜!” 安医生和李医生跟在他身后“咱们价值一篇sci的小宝贝在哪里?快让叔叔看看。” 方行舟抱来方砚洲,迎上同事“糖糖,叫叔叔。” 三人同时弯下腰,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号称怀了十九个月的宝宝。 嗯,还疑似是生理性别为男的“妈妈”怀孕生下来的宝宝。 方砚洲在零岁时已经走遍医院太平间,对几l个叔叔非常熟悉,挨个喊道“安叔叔、李叔叔、秦叔叔。” 喊完,大家都露出如出一辙的欣慰微笑,连连道“好可爱啊”“叫得真好”“长得和舟哥好像”…… 一阵感慨完,他们又同时意识到不对。 安医生僵住,慢慢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方砚洲,然后抬头看向方行舟。 “今天是满月宴没错吧?” 方行舟微笑“是的。” 李医生“满月的孩子会说话?!” 陆见川从后面飘过,道“糖糖不是一般的满月孩子,他比别的孩子在肚子里多待了小一年。” 几l位医生“……” 不知为何,明明是远超常识的事,他们却莫名感到理所当然。 秦鸿博“确实。” 安医生“有道理。” 李医生“……嗯。” 说完,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重新挂上笑,逗弄了一阵宝宝。 十一点半,陆家兄妹也来了。 陆和景直奔新出生的侄子,在方砚洲两颊连亲几l下,从礼品袋里掏出一辆金子做的车,看起来有一斤重“看叔叔给你准备了什么?” 方砚洲眼睛里被金子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完全看呆住,嘴角流出了口水。 陆和音啧了一声“哥,你真的太俗气了。”然后拿出一条镶嵌满钻石的手链“还是看看姑姑给你买的好东西,是不是很炫、很漂亮?” 方砚洲彻底被珠光宝气迷了眼。 它咬一口金子,再咬一口钻石,接着蹭蹭叔叔和姑姑,开始甜声夸赞。 客厅里一阵笑。 人到齐了,陆见川招呼大家都入座,把收到的礼物全部挪到客房收好,将方砚洲摆在最中间,给他头上小王冠。 管家走到餐桌边,将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红酒,再单独给戚以莲准备果汁。 所有人围着小水母,陆见川和方行舟站在桌子最前方,先举起杯,道“谢谢大家来参加糖糖的满月宴,让我们一起祝福糖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陆母陆父“祝糖糖每天开心!” 戚以莲“茁壮成长。” 李旋和言芯“一生顺遂、百运亨通!” 秦鸿博“学业有成,高考大捷!” 安医生“你这个有点超前了……那我祝小宝贝健壮如牛,百病不侵!” 李医生“幸福美满。” 陆和景“财源滚滚,衣食无忧。” 陆和音“找到此生挚爱!” 陆见川“干杯!” 众人“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众人同时饮尽杯中的酒,厨房里络绩不绝地端上美食。 方砚洲眼睛亮晶晶的,安静看完这一幕,在爱意的浇灌中心脏咚咚直跳,仍未成熟的神力在血管里来回乱窜,让它浑身滚烫。 方行舟把他抱进怀里,问“想吃什么?” 方砚洲兴奋又激动“爸爸,我要吃牛排!” 方行舟给他把牛排切很小块,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客人们也开始进食,有说有笑,围绕方砚洲和陆心宁,聊着育儿的趣事。 陆母准备了极为丰富的菜色,从十一点半一直吃到下午一点。 吃过饭,满月宴进入狂欢时间。 在地下室玩射击的玩射击,打麻将的打麻将,还有去泳池游泳的、聊八卦的、看电视的…… 陆见川送妈妈回寺庙,宝宝们则在客厅开心地玩游戏。 狂欢到晚上,大家又搞了一场露天烧烤,红酒换成啤酒,一直喝到半夜,才陆陆续续散场。 方砚洲已经熬不住,变回本体,累得趴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送完所有客人,陆见川和方行舟对视一眼, 默契地分工合作。 陆见川十八条触手同时飞舞,高效清理残局。 方行舟带宝宝去洗澡,用牙刷一颗一颗刷干净宝宝的口器,再给水母盖涂上香香的婴儿润肤乳,将它放在床上。 收拾完琐事,已经是半夜一点半。 陆见川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搂住已经在打瞌睡的爱人。 “老婆,别忘了周一结婚,”他越过孩子,吻住方行舟的嘴唇,“我知道你上班,我中午休息时间来接你。” 方行舟困得睁不开眼,“嗯”了一声应下,自然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早餐。 陆见川把呼呼大睡的方砚洲也摇醒“宝宝,周一爸爸们要去结婚,你也一起,嗯?” 方砚洲几l十双眼睛茫然又困倦地看向爸爸。 “结束了吗?”它的记忆还停留在满月宴上,懵懵懂懂问。 方行舟捏捏它的触手“结束了,糖糖,今天开不开心?” 方砚洲的眼睛们一点点闭合,含糊道“开心……好多好多爱……很开心……” 方行舟笑了笑,抬起头,看向陆见川。 两人对视。 昏暗的睡眠灯下,颜色一模一样的两双瞳孔里,专注地映出了彼此的脸。 方行舟靠近一些,陆见川立刻心领神会,吻住他的嘴唇,舌头如同触手般灵活地撬开他的牙齿,从他的口腔中放肆品尝橘子味牙膏的味道。 被子里的温度上升,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们激烈又温柔地接吻,一直吻到嘴唇发麻、下巴微酸,无法咽下的唾沫滴在方砚洲的水母盖上。 方行舟先笑出声,两人不得不分开,陆见川抽出一张纸巾,把宝宝的脑袋擦干净。 方砚洲已经睡着了。 方行舟先亲吻小怪物,再亲吻大怪物,接着熄灭灯光,温声说“满月快乐,糖糖,你还有更多更多的爱。” 陆见川把方砚洲夹在中间,将水母头挤扁,亲在同一个地方。 “满月快乐。” 他们在被窝里四肢交缠,合上眼睛。 过了一会,在睡梦降临的前一秒,陆见川又堵住方砚洲的耳朵,凑到爱人耳边,呢喃着悄悄说“还有你,舟舟,我爱你,比对宝宝的爱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 沉默。 他以为老婆已经睡着了,松开捂住方砚洲的手,准备睡觉,又忽然听见枕边人轻轻笑了一声。 方行舟接替他的动作,同样捂住了宝宝的耳朵。 “我也是,小鹿。”他轻声说。 陆见川像是吞下了一大勺蜂蜜,绽出灿烂的笑容。 他心满意足合上眼,贴得更近,听着爱人平稳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伪装成水母的他悄悄爬进小方行舟的被窝,趴上他的胸口,在心跳声中整夜温暖好梦。 月亮爬上树梢,把似水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明天看样子会是一个超级好天气。 …… ——正文完——!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方砚洲马上表示赞同,触手支撑着人头,爬到陆见川腿上,用力“嗯”两声,看样子想要当一辈子独生子。 方行舟提醒道“你不是说要变成海马,两个月一胎,一胎生上万个,让全世界的人类都流着我们的血吗?” 陆见川“……” 他忍不住又一次畅想被无数小触手怪叫爸爸的场景,产生了半秒动摇。 方行舟又道“一年生六次,一次两万个,不出十年,我们就能拥有一百二十万的大家庭,一百年就是……” 努力学习的方砚洲抢答“一千二百万!” 方行舟把婴儿头抱回怀里“嗯,答对了,糖糖真厉害。” 陆见川呆了两秒,还在想一千二百万是多少。 想了一会,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看了看爱人清瘦的身形,想起在方砚洲记忆里看到的血淋淋的画面,心脏阵阵紧缩,郑重开口“老婆,我决定今晚就给自己结扎。” 方行舟早就对陆见川的本体结构蠢蠢欲动。 他露出微笑,假装不经意地说“让我来吧,毕竟你大学时期的实践课是零分。” …… 当晚,方砚洲没能和爸爸们一起睡觉,因为舟爸爸跟它说,他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不能让小朋友听见。 于是,方砚洲独自睡在楼下的婴儿床里,睡着睡着,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奇怪的响动。 最开始是陆见川,听上去像是在隐忍什么,用声带翻来覆去低声喊“舟舟”“老婆”“宝贝”,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慢慢的,发出动静的人变成了方行舟,声音更闷更轻,很偶尔才会忽然抬高音量,或者哑声喊一句“小鹿”。 方砚洲打了个哈欠,又仔细听了许久。 嗯……熟悉的咕叽咕叽的水声绵延不停,一定是爸爸的触手在蠕动。 它感到很安心,咬住安抚奶嘴,又重新睡了过去。 …… 第二天,方行舟不出所料睡过了头。 他起床下楼的时候,陆父陆母已经带来了一整个团队,正热火朝天地布置满月酒现场。 花园焕然一新,移栽过来各式各样的鲜花,再精心设计出花团锦簇的热闹模样,一大早便招来了不少蜜蜂。 客厅被布置成了儿童乐园,到处都是气球和玩具,穿着衣服的方砚洲正在跟陆心宁满地爬来爬去,你追我赶地玩球。 原来只能坐六七人的餐桌不知被搬到了哪儿,客厅最中心换成足足有十几l米长的餐桌,桌面铺着繁复精致的淡色桌布,桌旗处摆满插花和名贵红酒,餐具像是用尺子一个一个量好的,整齐划一,光亮照人,摆了二十二套。 厨房也被陆家的厨师们占领,正在井井有条准备明天要用的工具和食材,还有十几l位保洁工作人员,恨不得把玻璃擦得发光。 陆父一脸慈爱地坐在沙发里,看着大孙和二孙你追我赶,很快滚作 一团。 陆心宁从方砚洲的衣服下捏住了触手,像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兴奋地喊起来“鱼,鱼鱼,章鱼!” 方砚洲紧张地想把触手收回,但堂姐不肯,好奇地直接将触手往嘴里塞,一连咬了好几l口,流着口水咯咯直笑“球球,球球可爱。” 方砚洲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它有些语无伦次,其他触手害羞地卷成团“真的吗?” 陆心宁“可爱,可爱,好吃!” 她又咬了两口。 陆父在旁边笑,陆见川也笑,把心宁抱起来,再次确认她的眼睛情况,道“今天中午舅舅给你做鱿鱼粥,好不好?” 陆心宁还不怎么会说话,抓着舅舅的纽扣,一个字一个字地努力往外蹦“要球球,球球香。” 陆见川捏了捏她软绵绵的小脸,半开玩笑“那把球球的触手切下来,给你炖粥?” 方砚洲非常赞同这个提议,扒住爸爸的裤腿,点头应下“嗯,好!” 陆心宁眨眨眼睛,花了一点时间理解这句话,然后嘴越来越瘪,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陆见川手忙脚乱哄了好一会,最后只能把她重新放到方砚洲身边。 她很快爬回弟弟边上,重新握住它的触手,泪眼婆娑地含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行舟安静看了一会宝宝们的互动,嘴角带着笑意。 他走到楼下,摸摸两名小朋友的头,和陆父陆母打招呼。 陆见川把爱人揽进怀里,毫不避讳地堵住他的嘴唇,来了一个热情的早安吻。 “睡得好吗?宝贝。”陆见川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昨晚的结扎手术似乎不是很成功,今晚要不要再来一次?” 陆母“……” 方行舟及时捂住他的嘴,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伯母,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陆母道“正聊明天的布置呢,我给糖糖买了特别漂亮的小衣服,到时候可以遮住触手,只露出小脑袋。” 方行舟“谢谢伯母。” 陆母又道“明天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平时工作辛苦了,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你们只用和宝宝一起开开心心热闹热闹。” 并没有上过班的陆见川弯起眼睛“好,谢谢妈妈。” 方行舟道“那我和小鹿明天早点起,去一趟寺庙,家里的事先交给伯母。” 陆母点头“这是正经事,我还没见过你妈妈,一定要请过来,好好招待招待。” 几l人聊着满月宴的安排,中午在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等两个宝宝挤在一张婴儿床上睡着了,才继续客厅的布置。 布置到深夜,陆母陆父都没回去,在香杏街住下。陆心宁一定要和方砚洲睡,不肯和大人一起,于是方行舟单独给他们准备了婴儿房。 家里少有这么热闹,陆见川一整夜都兴奋不已,早晨五点不到便醒来,把方行舟也摇醒,激动道“老婆,天亮了,我们去接 妈妈!” 方行舟睡眼惺忪,看了一眼窗户外,没看到任何光亮。 再一转头,陆见川瞳孔里的光芒闪到了他的眼。 他叹了口气,在大水母眉心吻了一下,从被子里坐起身。 两人快速洗漱,然后分开行动。 陆见川悄悄做早餐,方行舟轻手轻脚推开婴儿房,确认两个小朋友的睡眠状况。 婴儿床里,方砚洲已经维持不住人头形态,变回了本体,几l十条触手紧紧缠住姐姐,姐姐也用她肉嘟嘟的双手双脚把弟弟严严实实抱住,嘴角挂着口水,呼呼大睡。 方行舟安静走进去,替他们掖好被子,挨个摸摸他们的脸,重新带上门。 陆父陆母的房间也鸦雀无声,估计还没起床。陆见川和方行舟对付着吃完早饭,没有打扰安睡的家人,轻轻带上门,开车出发去接妈妈。 陆见川心情极好,一路哼着走调的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方行舟坐在副驾,给邀请的朋友一个一个发司机的联络电话,听见陆见川在副驾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宝贝,我的前一个特管员跟我说,在人类的社会里,只要生了孩子就一定会结婚,你说是不是?” 方行舟笑了。 “也不一定,”他说,“婚姻并非必需品,你看妹妹,只选择了心宁。” 陆见川“……” 方行舟话锋又一转“而且绝大部分人都是在生孩子之前结婚,所以,结婚和孩子没什么关系。” 陆见川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是吗?” 方行舟“嗯。” 陆见川本来想引入话题,结果一下被打断了思路,卷着方向盘的触手收紧,喉结滚动,脸上的眼睛偷偷瞥着爱人的神色“那……” 话停在这里,他陷入漫长的词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类语言体系因为方行舟一句“不一定”,毫无抵抗力地化为了泡沫。 怎么办? 他焦灼无比,把油门踩得嗡嗡作响。 方行舟笑意更深。 他镇定开口,接过陆见川的话头,像提起天气一样自然无比地问“所以,要不要跟我结婚?跟方砚洲没关系,只是你和我两人之间的事。” 陆见川愣住。 他还在拼命回忆昨天背了一晚上的台词,刚抓到一点头绪,又被方行舟的这句话炸成了烟花。 滚烫的热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并不算狭小的车厢里回荡起他的心跳声,激烈得好像摇滚乐的鼓点。 “你说,结婚,”陆见川呼吸粗重,“就我们两,和糖糖无关。” 方行舟“嗯,和糖糖无关。” 陆见川“老婆,我以为……” “以为什么?” 陆见川激动得耳朵通红“没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 “真的?”他又问。 “真的。” “等今天办完满月酒,我们就 去结婚?哦不,要不接完妈妈我们就去吧?” “今天周日,小鹿,民政局不上班。” “怎么会不上班……”他难受地动了动,“那就定在周一?” “嗯,你想周一就周一。”方行舟无条件满足他的小心愿。 “结了婚还要度蜜月,我们可以把方砚洲丢给妈妈,然后……” “度蜜月可能不行,最近医院很忙,休完产假我要忙一段时间,得等年后。” “年后也好,”陆见川深深吸气,“宝贝,你捏我一下,现在才五点半,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方行舟笑着从手机里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所以要不要结?” 陆见川几l乎要从座椅里蹦起来,大声道“要!!!” 方行舟“看路,好好看车。” 陆见川打开车窗,急促摄取氧气,花了整整一路的时间消化这段对话,到寺庙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差点把车停进了竹林里。 方行舟和他接了一个短暂的吻,道“回去再慢慢商量结婚的事,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陆见川虽然在点头,但是眼神飘忽得厉害,紧紧攥着爱人的手,看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到民政局,把工作人员从家里拖过去,威胁他们马上办.证。 方行舟拉着神游天外的陆见川往寺庙里走,刚一回头,便看到戚以莲正站在寺庙门口。 她像是早知道他们这个点要来,看着手牵手的两个人微微笑。 方行舟走到她身前,朝她施礼“妈妈。” 戚以莲“昨晚做了一个梦,醒来便知道你们来了。” 方行舟“什么?” “梦到你爸爸,他说糖糖很可爱。” 方行舟微微一愣。 母子两人对视,方行舟已经许久没有听见妈妈用这种语气提起过世的爱人。 他缓缓吸气,走过去和戚以莲拥抱“糖糖也很想念你们。” 戚以莲摸了摸他的头发,闭上眼睛,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温声说“走吧。” 方行舟眼睛有些湿润“嗯,我接你下山。今晚要不要再多住一晚?我让糖糖陪你睡。” 戚以莲道“不了,吃过午饭就回来,晚上还有诵经。” 方行舟已经感到很满足,并没有强求,道“好,午饭有你喜欢吃的松茸焖饭。” 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对于他们来说已经隔了很多年。 方行舟请妈妈上车,回程由他来开,陆见川坐在后排陪妈妈说话。 陆见川一路叨叨絮絮,和妈妈说着育儿的点点滴滴,还聊到二十几l年前伪装水母的趣事,一路把戚以莲逗笑好几l次,回到香杏街时正好是十点,家里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两位客人。 来得最早的,当然是李旋和言芯。 他们六点多就来了,给方砚洲带来无比豪华、独一无二的满月礼——十个e级无害特管品。 言芯怀里抱着方砚洲,脸激动得发红,爱不释手,又是量身高,又是测体重,碎碎念一上午,给宝宝灌输异研所有多少好玩的好东西,想把它拐到所里去。 方砚洲穿着大红色的毛衣,正好挡住触手部分,只露出来人类婴儿的脑袋,嘴里叼着奶嘴,无聊地嗯嗯几l声附和言叔叔,小小年纪已经深谙社交的精髓。 戚以莲一到,方砚洲飞蹿出言芯的怀抱,吐掉奶嘴,大喊“奶奶!”然后撞进她的怀里。 戚以莲对上方砚洲和方行舟像极的小脸,怔了好一会。 然后,她慢慢露出笑意,亲吻宝宝的脸颊。 “满月快乐,糖糖。” 方砚洲爬到她肩头,在她脸上吧唧流下口水印,开始诉说对奶奶的思念。 陆见川在后面悄悄给方砚洲比了个拇指。 方行舟去厨房里,给两位客人倒茶。 李旋接过茶,笑道“我们已经给砚洲申请了身份,以后他可以常出入异研所,有空的话多送他过来玩玩。” 方行舟“是有编制的那种身份吗?” 李旋一怔,忍俊不禁“当然。糖糖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准备好编制了。” 言芯站在旁边,作为经历了一整个孕期的医生,他感动得眼睛发红,道“真不容易啊,糖糖被你们养得很好,他完全认可自己的人类身份,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人类。” 陆见川想起孕期的麻烦,同样感慨万千,和言芯聊起育儿知识。 聊得热火朝天,不多时,医院的同事们也来了。 秦鸿博大包小包,远远看到方行舟便喊“老师!师母!恭喜恭喜!” 安医生和李医生跟在他身后“咱们价值一篇sci的小宝贝在哪里?快让叔叔看看。” 方行舟抱来方砚洲,迎上同事“糖糖,叫叔叔。” 三人同时弯下腰,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号称怀了十九个月的宝宝。 嗯,还疑似是生理性别为男的“妈妈”怀孕生下来的宝宝。 方砚洲在零岁时已经走遍医院太平间,对几l个叔叔非常熟悉,挨个喊道“安叔叔、李叔叔、秦叔叔。” 喊完,大家都露出如出一辙的欣慰微笑,连连道“好可爱啊”“叫得真好”“长得和舟哥好像”…… 一阵感慨完,他们又同时意识到不对。 安医生僵住,慢慢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方砚洲,然后抬头看向方行舟。 “今天是满月宴没错吧?” 方行舟微笑“是的。” 李医生“满月的孩子会说话?!” 陆见川从后面飘过,道“糖糖不是一般的满月孩子,他比别的孩子在肚子里多待了小一年。” 几l位医生“……” 不知为何,明明是远超常识的事,他们却莫名感到理所当然。 秦鸿博“确实。” 安医生“有道理。” 李医生“……嗯。” 说完,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重新挂上笑,逗弄了一阵宝宝。 十一点半,陆家兄妹也来了。 陆和景直奔新出生的侄子,在方砚洲两颊连亲几l下,从礼品袋里掏出一辆金子做的车,看起来有一斤重“看叔叔给你准备了什么?” 方砚洲眼睛里被金子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完全看呆住,嘴角流出了口水。 陆和音啧了一声“哥,你真的太俗气了。”然后拿出一条镶嵌满钻石的手链“还是看看姑姑给你买的好东西,是不是很炫、很漂亮?” 方砚洲彻底被珠光宝气迷了眼。 它咬一口金子,再咬一口钻石,接着蹭蹭叔叔和姑姑,开始甜声夸赞。 客厅里一阵笑。 人到齐了,陆见川招呼大家都入座,把收到的礼物全部挪到客房收好,将方砚洲摆在最中间,给他头上小王冠。 管家走到餐桌边,将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红酒,再单独给戚以莲准备果汁。 所有人围着小水母,陆见川和方行舟站在桌子最前方,先举起杯,道“谢谢大家来参加糖糖的满月宴,让我们一起祝福糖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 陆母陆父“祝糖糖每天开心!” 戚以莲“茁壮成长。” 李旋和言芯“一生顺遂、百运亨通!” 秦鸿博“学业有成,高考大捷!” 安医生“你这个有点超前了……那我祝小宝贝健壮如牛,百病不侵!” 李医生“幸福美满。” 陆和景“财源滚滚,衣食无忧。” 陆和音“找到此生挚爱!” 陆见川“干杯!” 众人“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众人同时饮尽杯中的酒,厨房里络绩不绝地端上美食。 方砚洲眼睛亮晶晶的,安静看完这一幕,在爱意的浇灌中心脏咚咚直跳,仍未成熟的神力在血管里来回乱窜,让它浑身滚烫。 方行舟把他抱进怀里,问“想吃什么?” 方砚洲兴奋又激动“爸爸,我要吃牛排!” 方行舟给他把牛排切很小块,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客人们也开始进食,有说有笑,围绕方砚洲和陆心宁,聊着育儿的趣事。 陆母准备了极为丰富的菜色,从十一点半一直吃到下午一点。 吃过饭,满月宴进入狂欢时间。 在地下室玩射击的玩射击,打麻将的打麻将,还有去泳池游泳的、聊八卦的、看电视的…… 陆见川送妈妈回寺庙,宝宝们则在客厅开心地玩游戏。 狂欢到晚上,大家又搞了一场露天烧烤,红酒换成啤酒,一直喝到半夜,才陆陆续续散场。 方砚洲已经熬不住,变回本体,累得趴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送完所有客人,陆见川和方行舟对视一眼, 默契地分工合作。 陆见川十八条触手同时飞舞,高效清理残局。 方行舟带宝宝去洗澡,用牙刷一颗一颗刷干净宝宝的口器,再给水母盖涂上香香的婴儿润肤乳,将它放在床上。 收拾完琐事,已经是半夜一点半。 陆见川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搂住已经在打瞌睡的爱人。 “老婆,别忘了周一结婚,”他越过孩子,吻住方行舟的嘴唇,“我知道你上班,我中午休息时间来接你。” 方行舟困得睁不开眼,“嗯”了一声应下,自然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早餐。 陆见川把呼呼大睡的方砚洲也摇醒“宝宝,周一爸爸们要去结婚,你也一起,嗯?” 方砚洲几l十双眼睛茫然又困倦地看向爸爸。 “结束了吗?”它的记忆还停留在满月宴上,懵懵懂懂问。 方行舟捏捏它的触手“结束了,糖糖,今天开不开心?” 方砚洲的眼睛们一点点闭合,含糊道“开心……好多好多爱……很开心……” 方行舟笑了笑,抬起头,看向陆见川。 两人对视。 昏暗的睡眠灯下,颜色一模一样的两双瞳孔里,专注地映出了彼此的脸。 方行舟靠近一些,陆见川立刻心领神会,吻住他的嘴唇,舌头如同触手般灵活地撬开他的牙齿,从他的口腔中放肆品尝橘子味牙膏的味道。 被子里的温度上升,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们激烈又温柔地接吻,一直吻到嘴唇发麻、下巴微酸,无法咽下的唾沫滴在方砚洲的水母盖上。 方行舟先笑出声,两人不得不分开,陆见川抽出一张纸巾,把宝宝的脑袋擦干净。 方砚洲已经睡着了。 方行舟先亲吻小怪物,再亲吻大怪物,接着熄灭灯光,温声说“满月快乐,糖糖,你还有更多更多的爱。” 陆见川把方砚洲夹在中间,将水母头挤扁,亲在同一个地方。 “满月快乐。” 他们在被窝里四肢交缠,合上眼睛。 过了一会,在睡梦降临的前一秒,陆见川又堵住方砚洲的耳朵,凑到爱人耳边,呢喃着悄悄说“还有你,舟舟,我爱你,比对宝宝的爱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 沉默。 他以为老婆已经睡着了,松开捂住方砚洲的手,准备睡觉,又忽然听见枕边人轻轻笑了一声。 方行舟接替他的动作,同样捂住了宝宝的耳朵。 “我也是,小鹿。”他轻声说。 陆见川像是吞下了一大勺蜂蜜,绽出灿烂的笑容。 他心满意足合上眼,贴得更近,听着爱人平稳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伪装成水母的他悄悄爬进小方行舟的被窝,趴上他的胸口,在心跳声中整夜温暖好梦。 月亮爬上树梢,把似水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明天看样子会是一个超级好天气。 …… ——正文完——!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6 章 合法 【番外1】 【关于结婚】 医院的午休虽然有两个小时,但上午加号的人太多,门口堵着一大群患者,方行舟看到十二点半才闭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急匆匆赶往停车场。 一打开自家车的门,便对上两张望眼欲穿的脸。 陆见川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喷了香水,戴着家里最贵的手表,坐在驾驶室,像一幅美得极具冲击力的海报。 方砚洲也被爸爸套上了小版西装,系着红色领结,西装口袋还插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 它还没有身体,所以用棉花把西装撑起来,再将触手塞进去,勉强控制棉花的形状,跟小大人一样严肃地在后排正襟危坐。 方行舟下意识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自己。 刚闭诊,他换下白大褂就走,连备好的西装外套都忘拿了,就穿了一件衬衣,上面还沾着碘酒的痕迹。 他在大小水母灼灼的视线中轻咳一声,擦了擦碘酒:“我上去拿……” 话音未落。 一条触手嗖地将他卷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油门轰鸣,汽车飞奔而出。 陆见川神色严肃,开始滔滔不绝:“宝贝,你知道我们今天有多紧张吗?你一走我们就开始打扮,十点准备赶到医院等你,结果等到十一点、十二点、十二点半……” 方行舟举手投降:“抱歉,今天真的太忙了。” 方砚洲跟着控诉:“爸爸不准时!” 方行舟俯身过去,把糖糖抱进怀里,亲吻他的发旋:“爸爸的错。” 陆见川处于高度紧张之中:“民政局下午一点半开门,我们需要在十分钟内赶到照相馆,二十分钟拍好照片,再十分钟内开到民政局,提前取号,这样才能赶在一点半到一点四十五分之间领到证,然后用最后十五分钟送你回医院上班。” 方行舟听完,内疚感油然而生:“咳,或许我应该请一个小时的假。” 方砚洲大声戳穿:“爸爸两点半有手术!” “……”方行舟捂住他的嘴,“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方砚洲:“唔唔、唔唔唔……” 陆见川幽怨地看了爱人一眼,把油门加到最大,一路狂奔到照相馆。 急刹停住的时候,方行舟甚至透过后视镜看到轮胎在冒烟。 他刚刚解开安全带,陆见川直接卷住他的腰,将他拉下车。 方行舟:“我外套——” “备了!”陆见川左手拎着方砚洲,右手卷着方行舟,空出一条触手从后备箱拿起情侣款定制西装,“糖糖跟我说,你一定会忘记!” 一家三口闪现进照相馆,接待小姐姐正在吃饭,看着凭空出现的两个英俊男人,震惊地张着嘴,回锅肉掉进了饭盒里。 “你们是从哪里……” 陆见川露出优雅的微笑,给小姐姐发了一份喜糖,并出示他的预约单 ,礼貌道:“中午好,我们需要在二十分钟内拿到结婚照的成片,时间有点赶,麻烦您让摄影师辛苦一下。” 他递过去一个厚厚的小费红包。 接待员接过红包,捏到厚度之后眼睛里发出光芒,饭也不吃了,积极主动地喊:“老板,客人加急!” 一通混乱又井井有条的忙碌,方行舟感觉自己变成了大号娃娃,被陆见川扒掉衣服、换上新的定制西装,竟然还要喷上同款香水,确保两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情侣的味道。 拿了小费的摄影师格外卖力,十分钟拍照,五分钟修图,五分钟出片。 他们拍了十几l张,裁成小小的证件照。陆见川拿到照片后坐在驾驶室里看了好一会,触手微微发抖,连做几l个深呼吸。 “小鹿?” 陆见川侧身过来,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两人当着孩子的面交换了唾液,陆见川抵住他的额头,激动道:“宝贝,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发动汽车,冲向第二站,锲而不舍地又问:“你是不是也很激动?舟舟,我知道你一定也期待了很久!” 方行舟不得不小心措辞:“只是一张证而已,实际上我们早已经成为最亲密的家人,并且共同抚育了孩子。” 陆见川脸颊上冒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盯住他。 方行舟立刻话锋一转:“当然,我很期待。” 陆见川幽幽道:“老婆,你知道糖糖是怎么来的吗?” 方行舟看了看后排咬着奶嘴欣赏爸爸照片的方砚洲,自动折叠起少儿不宜的话题,道:“知道。你吞掉了那个怪物,获取到生育的能力,然后……” “不,”陆见川打断他,“是因为两年前的一段对话。” 方行舟:“嗯?” 陆见川:“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大晴天,周日,我们去植物园看樱花。在漫天遍野的樱花树下,有一对小夫妻在拍婚纱照,我问你:‘宝贝,你以后会想结婚吗’,你说:‘我觉得结婚并非必选项,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就好’。” 陆见川将对话的每个字都说得如此清晰准确,方行舟顺利地在记忆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对应场景。 他怔了怔,没理解这段对话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陆见川继续道:“我很伤心,回去之后找到我的特管员,问他人类的婚姻和家庭是什么样的,他说大部分人都会和伴侣孕育一个小生命,让下一代成为关系的纽带……” 方行舟愣住。 “所以你信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并决定不顾一切生个孩子?” 陆见川点头:“当然,电视剧里也这么说。” 方行舟:“……” 一切的一切,竟然来源于某个周末的一段不起眼的对话。 好像命运的蝴蝶在那时扇动了一下翅膀,经过漫长的效应,给两年后的他们带来了一场惊天的海啸。 极为奇妙的情绪击中了方行舟的心脏, 他再次看向糖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会不会是作为命运之神的糖糖,在冥冥之中选定了他们作为父母呢?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大水母的触手,道:“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不拘泥于什么关系形式,毕竟我当时只知道你是陆家的次子,看上去不可能和一个男人结婚。” 陆见川眨眨眼,花了一点时间理解爱人话里的含义。 “是这样吗?”他有些迷茫。 “嗯,你再好好回忆下我是怎么说的。” “可是……”他仍然对此耿耿于怀,“你应该用欣喜的语气告诉我:我愿意,我们马上就去结婚。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这么演。” 方行舟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少看电视剧,多看书,也不要试图模仿电视剧来伪装人类。” 大脑花不服气:“电视剧不也是人演的吗?” 方行舟:“重点在于‘演’,而不在于‘人’。” 大脑花想了半天,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竟越想越委屈:“我也想好好了解人类,但你整天忙工作,把我独自丢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明明以前你把我养在床头的时候,还会整天留在家中陪我。” “……”方行舟感觉话题朝着危险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深谙家庭和谐的艺术,当即低头亲吻触手,诚恳地朝大怪物道歉,道:“都是我不好,小鹿。” 陆见川脸颊上的眼球看了他一会,又忽然高兴起来。 “算了,”他轻快地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合法的!” 方行舟笑道:“对,你是最遵纪守法的水母——想好怎么修改性别了吗?” 今早出门前,方行舟就提醒陆见川,现在的婚姻系统只支持异性结婚,他们可能会在办.证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麻烦,最好提前联络李警官帮忙。 陆见川把车停在民政局门口。 他抱起方砚洲,眼睛发亮,捏捏儿子的脸,道:“这点小事,我和宝宝会处理好的,是不是,糖糖?” 方砚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嗯!” 一家三口下车,激动地走向民政局。短短三分钟的路程里,陆见川一丝不苟的大背头长成了飘逸的长发,喉结也隐藏起来,但仍然穿着男款西装,个子也比方行舟高一截,一眼看过去仍然让人觉得是男性。 方行舟对他们父子俩的办事可靠度不是很信任:“……要不还是给李警官打个电话?” 陆见川牵住他的手,笃定道:“不。” 方行舟看着他取了号,非常幸运,正好是下午的第一位。 在大堂里等了二十分钟,民政局准时开始上班,他们第一个奔向柜台,将提前准备齐全的资料递过去。 陆见川激动得耳朵发红:“您好,我们结婚。” 方砚洲:“结婚!” 工作人员抬起头 。 方行舟绷紧了肩膀。 几l秒安静,工作人员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在陆见川脸上停留了片刻。 接着,奇迹般的幸运又一次发生了。她竟然只是笑了笑,并不觉得两人的性别有什么问题,拿起他们的证件,道:“恭喜,祝二位百年好合!请稍等片刻。” 方行舟有些难以置信,看向陆见川,确认他现在一米九、全身男装、怎么看都是一名长发男性。 陆见川俯身过来,跟老婆说悄悄话:“李旋已经帮我的系统性别暂时改成了女,不用担心!” 方砚洲点头附和:“不用担心!” 说这句话的功夫里,工作人员已经熟练地将他们的资料输入系统,手指噼里啪啦一通响,顺利得连错字的机会都没有,前后不到两分钟,打印机里咔咔咔吐出来两张结婚证。 “咚”,工作人员在结婚证上敲了章。 她笑眯眯地把新鲜出炉的证件递给新人们:“才子佳人,很般配。一定要恩恩爱爱到白头哦!” 方行舟:“……” 接过证件时,他还有些茫然。 竟然这么顺利? 陆见川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家三口只剩下方砚洲依然冷静,一本正经地和工作人员说:“谢谢姐姐,祝姐姐越来越漂亮!” 工作人员被哄得捂嘴直笑。 办.证效率比预计的还要快,五分钟后,他们离开民政局,站在路边,时间才一点三十五分。 陆见川高举起结婚证,对着太阳,眯起眼睛欣赏。 眼睛越来越红。 “结婚了。”他喃喃说,“真的。” 方行舟:“是真的。我们先上车吧?” 陆见川手还在发抖,紧紧扣住爱人的手掌:“老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呼吸困难?我快要喘不上气了,你亲我一下,给我渡一口氧气,快点快点。” 方行舟实在没忍住,笑了两分钟。 他收好结婚证,就站在路边,抱住爱人,堵住他的嘴唇,和他热烈地接吻,吻到旁边的路人都被吸引过来,围了一圈,起哄的起哄,鼓掌的鼓掌,祝贺他们新婚快乐。 方砚洲一蹦一蹦,给每个路人都发喜糖,感谢他们围观爸爸们接吻。 从三十七分吻到四十二分,他们终于依依不舍分开,嘴唇中间牵出长长的丝。 方行舟笑道:“我快要上班迟到了。” 陆见川脸颊发红,点点头:“送你去上班。” 他们抱起方砚洲,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一份烧饼,重新回到车上,一如过去十几l年的平淡中午,好像只是顺道抽空去领了个证。 陆见川拼命按捺住情绪,假装镇定,把方行舟送回医院,目送老婆消失在视野里。 接着,他毫无形象地抽出结婚证,开始疯狂亲上面的照片,亲完之后再抱起儿子,用十根触手把方砚洲脸上亲得全是印子。 “结婚了!”他哈哈大笑,“我结婚了,糖糖宝贝!!结婚了!!” 于是,方砚洲人生中对“结婚”这件事留下的第一个印象,是爸爸的口水味。 …… 方行舟下午做了一台高难度手术,从两点半做到八点,好不容易才下班。 他疲惫地和同事们走出医院,忽然,秦鸿博在旁边喊:“老师,快看!” 方行舟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深蓝色的夜幕中,几l百台无人机闪烁着美丽的色彩,在城市上空拼出了高调又土气的一行大字: “今天我们结婚了!陆见川(爱心)方行舟” 身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拿出手机开始拍照,然后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刚刚下班的方医生。 方行舟:“……” 他第一次在自家医院门口落荒而逃,结果刚一转身,就不小心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陆见川左手揽住下班的老婆,右手抱着咬奶嘴的宝宝,嘴角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弯,在方行舟的一众同事的灼灼注视下,昂首挺胸走向路边的豪车。 “我们回家度蜜月,宝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7 章 玩具 【番外2】 【幼儿园二三事】 方砚洲长开之后,反而没有小时候那么像方行舟了。 人们常说相由心生,父子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慢慢却长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性格的不同。 方行舟的眼形偏长,而方砚洲的眼睛更圆,嘴唇更厚,丝毫没有爸爸那样锐利的感觉,抬着脑袋看人的时候瞳孔又亮又专注,看上去格外的无害,足以击中任何一位大人的心。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同龄的小朋友。 小朋友的世界是更没有遮掩的微缩版人类社会,充斥着人性最真实的善和恶。方砚洲长得好看,每天穿得整洁干净,还有漂亮的爸爸开着豪车接送,再加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所以在幼儿园里有很多小朋友喜欢,也有很多小朋友总想欺负他。 尤其是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隔壁中班的刘小朋友常常带着两个小跟班过来,围着方砚洲,不许他出去和小姑娘一起玩,偶尔还会抢他新买的文具。 而被欺负的时候,方砚洲总是乐呵呵的,一点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次都把大班的陆心宁气得跺脚。 只要看到弟弟被围住,她一定会从大班狂奔而来,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方砚洲乖乖上交新玩具,甚至主动解开手表,问:“新买的电话手表要不要?是最新款!” 陆心宁只觉得小脑瓜子气得嗡嗡作响。 她小小年纪已经是暴脾气,一脚把小刘踹在地上,再左右两手揪住小跟班的耳朵,把他们撵得落荒而逃,还不解气地堵在中班教室门口,足足骂上十分钟。 “再敢欺负我弟,我就让我舅舅用触手把你们全部串起来,烤成羊肉串!!” 陆心宁双手叉腰,骂完最后这一句,对瑟瑟发抖的三人哼了一声,扭头往回头。 方砚洲就站在一旁,两眼星星,崇拜地看着姐姐,啪啪啪鼓掌。 “姐姐好厉害!” 看到方砚洲,陆心宁顺带把他的耳朵也揪住,一路提溜到教室,奶声奶气地训斥他不应该逆来顺受,还试图教他下次怎么打架。 方砚洲连连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下次一定!” 陆心宁操碎了心,又叫来班里的两个小闺蜜,让她们以后帮忙通风报信,这才摇着双马尾回大班。 然而,没过几天,她又撞见方砚洲被堵在学校门口,还是一副“不争气”的样子,乖乖把新买的漂亮文具盒递给欺负他的同学。 陆心宁的暴躁人生里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挫折,当场被气哭了。 她哭得满脸鼻涕,转头抱住舅舅的大腿,一边打嗝一边跟舅舅告状:“二舅!你看,嗝,方砚洲,嗝,他太怎么这么,嗝,不听话!” 陆见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眨眨眼,把小姑娘抱起来,温柔地擦干净她的脸蛋,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清,但还是无条件站在陆心宁这边,点头:“嗯 ,糖糖太过分了!不哭不哭,回去舅舅揍他。” 陆心宁:“……” 她把听不懂话的舅舅也锤了一顿,从他怀里蹦下来,冲过去把三人团掀翻在地,揍得他们嗷嗷直叫,然后将弄脏的文具盒塞方砚洲怀里,边哭边继续训不争气的弟弟。 训完小的,她走到舅舅面前,用力仰起头,用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他,一视同仁地指责:“二舅,你根本都不管糖糖,我要告诉我二舅父!” 陆见川:“……” 他终于看懂怎么回事,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在陆心宁一本正经的指责中强行忍住笑。 他点头:“嗯,宝宝说得对,舅舅回去就反省。” 陆心宁不为所动:“你骗我的!糖糖上次也是这个表情。” 陆见川连忙蹲下.身,板住脸,严肃道:“真的反省,绝对反省,下次再也不犯了。舅舅请你吃冰淇淋赔罪吧?” 陆心宁盯着他看了好久,勉为其难点点头。 一个冰欺凌不足以熄灭火气,最后,陆心宁一口气吃了两个,才转阴为晴,蹦蹦跳跳上了陆家的车。 剩下陆见川牵着方砚洲站在路边,方砚洲还在津津有味啃姐姐剩下来的蛋筒。 “被欺负了?”陆见川抱起儿子,随口问。 方砚洲把蛋筒咬得咔嚓咔嚓直响,傻乐道:“嗯!” 陆见川拉开车门,把儿子塞进副驾:“要不要老爸帮你欺负回去?” 听到这句,方砚洲暂停吃蛋筒,震惊地看向陆见川,似乎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陆见川:“?” 方砚洲:“爸爸,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能欺负小孩??” 陆见川:“……” 在这一刻,他深刻地体会到了陆心宁被气哭的心情。 他长长吸气,发动汽车,开往香杏街,准备等老婆下班之后找老婆告状。 可惜,今天老婆又加班。 陆见川做好一大桌子饭菜,从六点等到八点半,好不容易等到舟舟回家,刚开门便迫不及待用触手把人堵在玄关里,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告了儿子十分钟的状。 ……主要是动手动脚,告状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动手动脚显得更加的正当。 等到一通混战结束,方行舟撑得肚子鼓起,从药箱翻出消食片,和陆见川手牵手散了半小时步,回来时已经到宝宝的睡觉时间。 他终于有时间来处理孩子的琐事,推开方砚洲的卧室门,看到幼儿园小班小朋友正在奋笔疾书,书封内容是《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方行舟见怪不怪:“糖糖,你为什么要特意给他们抢走玩具?” 房间里的方砚洲头也不抬,刷刷刷地写满草稿纸,声音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绵,回答道:“因为爸爸有钱。” 陆见川听到这个回答,轻轻啧了一声,正想开口教育,又听见方行舟道:“你想用这种方式接济欺负你的人?” “当然不是了,”方砚洲转过头来,用忽闪的眼睛看向爸爸,“如果他们不欺负我的话,就会欺负班里更小的小朋友,那位小朋友的爸爸刚刚得了重病,家里变穷,没有钱给他买新玩具,会让他很伤心很难过。” 方行舟微微一愣。 方砚洲咬住笔头,嘿嘿地又笑了两声,道:“而且被欺负后,心宁姐姐会心疼我,会每天关注我的动向,还会假装吃饱了,然后把喜欢的蛋筒留给我吃!” 方行舟嘴角动了动。 “还有!”方砚洲继续忽闪眼睛。 “听到我的答案后,爸爸们会觉得我是乐于助人的乖宝宝,然后给我增加零花钱,让我买回被抢走的玩具!” 正想要给他增加零花钱的方行舟:“……” 父子俩对视三十秒。 方行舟还是没忍住露出了笑容。 幸运理所当然要降临在诚实又心善的小朋友身上。他走进去,摸摸方砚洲的脑袋,道:“明天开始,给你的零花钱翻倍,被抢走的玩具爸爸报销。” 方砚洲发出高兴的欢呼,扑到爸爸身上,朝陆见川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命运线再次走在了命运之神期待的道路上。 未来的未来……或许会一直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8 章 炸鸡 【番外3】 【命运一三事】 然而,一直被命运眷顾也不见得是都是好事。 只要身边之人的命运线发生大波动,总是会和命运神力互相吸引,然后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方砚洲的身边。 比如。 小学一年级的某个下午,方砚洲放学后突发奇想,对某家偏远炸鸡店的炸鸡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渴望到不马上跑过去吃就要当场死掉的地步。 于是,他迈着人类麻烦又不实用的双腿狂奔三公里,跑到炸鸡店门口,正看见李旋叔叔一身休闲装,手里拎着披萨,悠闲地从炸鸡店走过,看样子今天没有上班。 看到李旋的刹那,灵感被触动了。 方砚洲扯住还未发育完全的嗓子大喊:“小心!!” 李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见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方砚洲,满脸震惊:“糖糖?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 “啪”地一声巨响。 从居民楼高层坠下一个花盆,在李旋半步开外的地方砸了个粉碎,溅了他一身土和碎片。 李旋脸上出现了半秒空白。 他回头看了一眼花盆坠落的地方,毫无疑问,如果方砚洲没有忽然出声叫住他,这个花盆必定会精准无比地把他的脑袋砸成肉泥。 冷汗瞬间浸湿了衣服,李旋惊魂未定,皱起眉看向居民楼,准备明天带人来好好盘查一下。 同样吓得不轻的方砚洲蹬蹬蹬跑过去,满头大汗,眼睛竖成的兽类的形状,四处打量片刻,然后扯住李旋叔叔的衣角,双腿酸痛,软绵绵地滑到地上。 李旋连忙把他抱起来,他虚弱地靠着叔叔的肩膀,累得差点口吐白沫,艰难道:“叔叔……你应该……请我吃炸鸡……” 当天,李旋这天请方砚洲吃了最豪华的炸鸡套餐,还附带两个冰淇淋,最后开着车亲自将他送回家。 …… 没过几天,莫名其妙的意外又出现了。 方砚洲正坐在考场里参加一年级期末考试,刚刚拿到数学试卷,突然之间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他强撑着身体,奋笔疾书,花了三分钟写完试卷上交,然后在离开考场的下一秒昏迷在门口。 再醒来时,他躺在自家老爸的病床上,左边站着正准备给他打针的方行舟,右边站着忧心忡忡的陆见川,而自己却精神百倍、身强体健,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醒了?”方行舟摸摸他的头,挤掉针管里的空气,锋利的针尖在阳光中反射出骇人的光,“没什么事,宝宝,给你打点葡萄糖就回去上课吧。” 方砚洲看着针头呆愣半秒。 他嗖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向门外,边跑边解释:“爸爸我很好,我没有不舒服,我是装昏!啊啊啊啊我不要打针啊啊啊呜呜呜呜呜!” 抗议无效。 半分钟后,他被陆爸爸的触手严严实实捆在了床 上,接着被方爸爸毫不留情地扎了一针,坐在床上爆哭五分钟,连吃三块巧克力才止住眼泪。 好不容易等到葡萄糖吊完,方行舟要继续上班,陆见川抱着儿子,在路上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嘀咕道: “宝宝,该不会是破壳的那天把你抱错了吧?继承了我的基因怎么还会生病呢?真奇怪。” 方砚洲备受打击,忍不住又哭了。 从楼上哭到楼下,正准备去停车场拿车的时候,父子两发现四周被清空,一大群特种警察冲到附近,围住医院门口,满脸严肃地抬头看向上方,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方砚洲的灵感被触动。 不止方砚洲,陆见川的直觉也疯狂作响。他微微皱眉,眯起眼睛,看向天台。 同一时间。 两个黑影映入他们眼帘,从一十八层高的天台直坠而下。 惊恐的尖叫四起,陆见川“嗯?”了一声,在黑影即将摔成肉泥的前一刻蹿出两条触手,轻而易举将他们卷住,放在地面,再迅速收回。 前后不到0.1秒,绝大部分人还在尖叫,只瞥到一道残影,而坠楼的两人已经好端端站在了地上。 陆见川看向被救下的两人,立刻“哟”了一声,露出熟稔的笑容。 一位是不认识轻生者,而另一位——是再次倒霉的、不小心被轻生者拉下来的李旋同志。 陆见川弯起眼睛:“下午好呀,李警官,你怎么管起家长里短的事了?” 李旋连续两周死里逃生,脸色一片惨白,转头对上陆见川和方砚洲的脸,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法在大庭广众深聊案件详情,浑身发抖地走过来,一话不说,先摸方砚洲的脑袋,蹭蹭好运。 “……说来话长。我请糖糖吃炸鸡!” 于是,方砚洲又混了一顿炸鸡,顺带给倒霉的李旋叔叔回赠了一份幸运buff,真诚地祝愿他下次不要再水深火热了。 …… 可惜,幸运buff也没能抵消李旋的倒霉。 又过了一礼拜,方砚洲拿到满分成绩单,蹦蹦跳跳地揣着丰厚零花钱出门,准备瞒着爸爸大吃特吃垃圾食品……然后再次不小心闯进了警察们的包围圈。 方砚洲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察叔叔们,开始怀疑自己掌管的是不是霉运。 他一点点往里面挪,偏偏这种时候又被幸运眷顾,让他顺利挪到了事发第一线。 他感觉浓烈的诅咒气息,萦绕着一把黑色的枪。 拿枪的人显然已经被枪控制了,印堂发黑,嘴角流痰,大喊着“不要过来!”,用枪口指向一位倒霉的人质—— 没错,还是李旋叔叔。 这回的警察叔叔和上回不太一样,都穿着异研所制服。甚至言芯叔叔也在,正拿着计算机噼里啪啦,不知还在计算什么。 算完,言芯和李旋对视一眼,言芯用嘴型说了一句什么,李旋严肃地点点头。 方砚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用小手扶住额头。 他看到了一条极为失败的命运线,从这一次的点头中萌生,并飞速壮大,即将变成接下来要发生的现实。 不过没关系! 李旋叔叔会请他吃炸鸡! 方砚洲把零花钱严严实实藏进内兜里,变成一条斑点小狗,跳进最里面的包围圈。 现场的紧张气氛出现片刻的凝滞。 特管员们想不明白,怎么会有狗出现在连苍蝇都飞不进的管控区里。言芯也瞬间满头大汗,预感到他们计划即将因为新的变数而化为泡影。 他连连朝李旋使眼色,提醒他必须要等把狗子离开之后再行动。而李旋只愣愣地看着小狗,似乎认识它,又不太敢确定。 这不是……香杏街那户人家养的斑点狗吗?好像是叫刘邦? 这里距离香杏街几十公里,它怎么会出现在包围圈中?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特管员,李旋迅速想到了一种极为惊悚的可能性,忍不住头冒冷汗,对着小狗连连低声道:“出去,乖!别过来,这里危险!宝宝听话!()” 精神状态本就岌岌可危的嫌疑人被李旋的举动刺激到,当场暴走。 嘭!◎()_[(()” 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言芯当场骇到失语,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往下掉。可再定睛一看,李旋的脑壳尚在,脑花也没有四溅,只是被吓得呆住了。 ……明明枪都顶到李旋的太阳穴,这一枪居然失了准头,打在了地上。 斑点狗很开心:“汪汪!汪汪汪!” 它摇起尾巴,冲向嫌疑人。 嫌疑人大喊大叫,又连开三枪,三枪全落空。他气得直接朝小狗狠踹过去,结果一个打滑,直接摔了个狗啃。 李旋和其他特管员迅速回神,蜂拥而上,当场擒获嫌疑人和嫌疑枪,把枪飞快锁紧特质的箱子中。 跨时两个月的紧张追捕就这样简单结束。 剧烈波动的命运线很快归于平稳,斑点狗甚至已经闻到了炸鸡的味道,它高兴地咬住李旋的裤子,继续“汪汪汪!”然后被叔叔用力抱起,在狗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真是我的幸运宝贝,糖糖,请你吃炸鸡!” 斑点狗把尾巴摇成螺旋桨,重新变回人类形态,抱住李旋叔叔的脖子,得寸进尺道:“要吃超豪华套餐!” 李旋:“加两个冰淇淋。” 方砚洲:“成交!” 史上第一位被炸鸡和冰淇淋收买的命运之神,为异研所带来了新的A级特管品:一把可以让任何人变得倒霉无比的“诅咒之枪”。 方砚洲以为李旋叔叔的倒霉只是因为接触了“诅咒之枪”。 可后来的再后来…… 许多次“偶然”撞到李旋叔叔性命攸关后,方砚洲开始怀疑,在他出生之前,李旋叔叔和言芯叔叔到底是怎么顺利活下来的。 为了自己的生活节奏不被频繁打断,他不得不 () 小小年纪加入异研所,从而获取李旋的行动计划,根据计划的危险程度提前准备应对。 有一次结束任务,他拿到厚厚的奖金,被方行舟从命案现场领回来,实在忍不住,疑惑地抬头问: “爸爸,我已经救了李旋叔叔18次,”他掰着手指头,“可在我出生之前,他是怎么度过危险的呢?” 方行舟把宝宝抱起来,亲吻他的眉心。 他温声回答:“他们的工作本就充斥着危险,大部分特管员都不能平安干到退休。而李警官,或许把所有的幸运都用在了等待你出生这件事上吧。” 方砚洲愣了愣,随后眼睛一点点亮起,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洋溢起毫无阴霾的开朗笑容。 “真的吗?”他问。 “嗯,”方行舟极为自然地拿走了他的奖金,“在你出生之后,他透支了幸运,才总是陷入危险。所以糖糖一定会照看好他们两、还有拼命工作的其他特管员们,对不对?” 方砚洲用力点头,忽然感到小小的肩膀上承担了大大的责任。 “我会好好照看李叔叔和言叔叔!”他把双手握成拳,斗志昂扬。 方行舟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奖金?” 方行舟面不改色,把奖金装进包里:“爸爸只是帮你存起来,等你成年那天再还给你,以免某人总是偷偷去吃垃圾食品……嘘,不要狡辩,小鹿已经在你身上闻到过很多次炸鸡的味道。” 正在策划大吃一顿的方砚洲受到打击,脑袋耷拉下来:“哦……” 他心疼地看看奖金,再看看爸爸,最后回头看看还在处理善后工作的李旋言芯,忽然之间,又重新变得高兴起来。 没关系,他想。 李旋叔叔会请他吃超豪华炸鸡套餐——加两个冰淇淋!!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99 章 狂恋1 if1 狂恋 1、 方行舟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接到一个奇怪的任务。 十一月,既不是新生季,也不是开学季,他们班竟然转来一个插班生,就分在他的宿舍里,系里安排他接待。 而他所在的系,是需要顶级高考入门券的3大学里面的1专业。 方行舟拿着辅导员临时翻出来的新生手册,裹紧围巾,已经预感到新室友的不好相与,皱着眉走到学校门口,拨出辅导员给他的电话。 不到半秒,那头便把电话接了起来,却在听到他的询问后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方行舟眉头皱得更紧。 一位没礼貌的特权生。他想。 他耐着性子,声音冷清,又问了一遍“喂请问是陆同学吗” 话筒那边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一下接一下,喷在收音器口,让人没由来的心生怪异。 方行舟又等待几秒,正准备挂断电话,终于听到一点响动。 很华丽很好听的音色,但发音方式很别扭,像是刚学会中文的外国人,或者说,像刚尝试说话的小朋友,断断续续,还带着颤抖,似乎正处于极为激烈的情绪之中。 “你好,学长,我是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真是奇怪的人。 他嘴角拉出一条冰凉的线,道“陆同学,你现在在哪里我已经到了学校门口。” 电话那头莫名笑了两声,紧跟着又是意味不明的沉默,最后,方行舟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复杂呢喃“嗯。” 方行舟“” 他耐心耗尽,挂断电话,准备转头回宿舍。 刚一转身,他忽然瞥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那人的身形和五官被树荫遮盖,只能看清一双极为清亮的淡色瞳孔,正直勾勾看着他的方向。 不知怎么,仅仅不小心瞥了一眼,方行舟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不已,呼吸也阵阵收紧,甚至连手脚麻木掉了,似乎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了身体。 是谁 他站着没法动弹,树荫下的人也没有动作。 两人对视,很久很久。 那边的人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做了明显的深呼吸动作,推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阴影,迈向方行舟所在的位置。 今天天气很好,是隆冬来临之前最后的晴空和艳阳。 明媚的阳光随着他的步伐缓缓爬上他的身体,方行舟瞳孔收缩,短暂屏住呼吸,在树荫被彻底驱散的刹那,目睹到了一张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美丽脸庞。 美得极具震撼力,五官和皮肤都生机勃勃,仿佛各自有各自的独立生命,随时可能因为争执而四分五裂,露出掩盖在人皮下的血肉 奇怪。方行舟飞快打算自己的思绪。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评价 方行舟用力吸气,确定这张脸全然陌生,又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见过。 他心跳如雷,额冒冷汗,震惊于自己会对一个陌生男人产生如此恐怖的悸动。 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那人缓步走到他身前。 淡色的瞳孔无比灼热地注视着他,目光好像有实体的舌头,一寸寸舔舐他的脸颊、嘴唇、以及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来来回回。 方行舟居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他自己也正失礼地疯狂打量。 良久,眼前人开口了。 “学长。”他含糊不清,语气热切,我叫陆见川。㊣” 陆见川 原来,是他的新室友。 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方行舟的下联。 2、 宿舍里已经住了三名学生,加上新来的陆见川,正好满员。 方行舟努力平息内心不正常的波澜,带陆见川回宿舍,另外两位室友李正和安明哲,都恰好不在。 他无法继续忍耐和陆见川独处,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于是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去图书馆埋首看了一下午专业书。 学校里的学术氛围很浓,图书馆随时随地人满为患,方行舟去晚了,只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四周都是玻璃和书架,围出一块狭小隐秘的空间。 然而。 一整个下午,他都感到有人在看他。 用一种浓稠、粘腻、滚烫的视线看他,片刻不停,甚至不需要眨眼。 他极少在学习时走神,这四个小时里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总是频繁地回头张望,似乎书架里藏了许多眼球,正悄无声息地监视他。 煎熬到天黑,他脸色难看地收好东西,去食堂吃晚饭。 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打好饭坐下来时,他的脑子里仍然装满了新室友的淡色眼睛。 那只眼睛从陆见川完美无缺的脸上分离开了,拥有了独立意识,在他的大脑里放肆翻滚,不停复制,直到充斥全部想象。 方行舟长长吐气,往嘴里塞了一口肉,试图让自己停止诡想。 下一秒。 想象中的眼睛正出现在他眼前。 悄无声息的,好像是魔术里的大变活人,让他瞬间汗毛倒起,筷子掉在地上。 凭空出现的新室友朝他露出美丽的笑容,弯下腰去,将筷子捡起来,在明显价格昂贵的风衣袖口仔细擦干净,然后递给方行舟。 两人的皮肤有了极短的接触,一股奇妙电流将他们击中,方行舟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他清楚地看见,陆见川的手背也起了鸡皮疙瘩。 他沉默几秒,尽量平静地说“谢谢。” 陆见川只是看着他笑,又用那种粘稠的目光,仿佛能从他脸上汲取到美味的养料。 一段很长的沉默,最终,方行 舟无法忍受,开口道“没有饭卡我可以请你。” 陆见川轻轻摇头。 方行舟看了一眼表。 “六点半,”他又说,“不饿” 陆见川又摇头,酝酿了一会语言。 “很饿学长,”他终于说,语气依旧别扭诡异、含糊不清,“我闻到了你的气味,很香让我很饿。” 方行舟“” 他因为惊讶,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奇怪又俊美的男生。 陆见川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红了耳朵,视线慌乱挪开,望向旁边的窗户,大约在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确认自己此时的样貌。 “我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吗”他的视线又悄悄挪回,从下往上,藏了一部分在长而卷的睫毛里,小心观察方行舟的神色,仿佛不适应人类的眼睛,“不好看” 方行舟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每个神色,慢慢笑了。 大部分时候,他是个过分冷静的人,情绪波动很少,也从没有对谁产生过清晰的心悸,可刚才听到新室友离奇又冒犯的发言时,他并没有感到厌恶,反而听见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声音。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菜,缓缓咀嚼,品尝此刻的生理变化,一直到对面的人看上去快要僵住了,才开口道“你是同性恋” 陆见川眨眼。 “嗯”他贫乏的人类词库并不支持这个单词,“同性恋” 方行舟换了一种说法“你喜欢男人吗” 陆见川这回听懂了。 他的耳朵变得更红,盯住方行舟沾了一点油渍的饱满嘴唇,喉结轻轻滚动,点了下头,很肯定“嗯。” 方行舟“不要用很香来形容别的同性,听起来像你今晚就想睡我。” 陆见川愣住。 红色瞬间从耳朵蔓延到全脸,他怔怔地看着方行舟,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人类词汇,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无法辨认的音节,急切但毫无用处。 方行舟又笑了。 他吃完晚餐,深深看了陆见川一眼,独自端着盘子离开。 陆见川狂热注视他离开的身影,雕塑般坐在原地,等到方行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谨慎地俯下身去,舔了一口方行舟忘记带走的筷子。 甜的。 他的脸上绽开了令人目眩的笑容。 3、 当晚,方行舟没有回宿舍住。 和陆见川分开后的五分钟,他第一次产生了如此莫名又疯狂的欲望,身体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还走在大街上已经控制不住感到难受。 他在学校旁边的酒店住了一晚,自虐般反复发泄,再用冷水浇灭所有余热,打开手机,看到寝室群里加入了一位新人,空白头像,空白昵称,在里面礼貌地打招呼,丝毫不像白天那样古怪和失礼。 方行舟看了一会,闭上眼睛。 心脏 还在不安分地跳,他的大脑里充斥着那人的声音和神态,连鼻尖都仿佛萦绕着他的诡异幽香。 他是谁 他们之前认识吗 直接插班到一流大学,不是有钱就能够做到的,而方行舟接触的人显然都没有这样的实力。 想到这里,方行舟嘴角带上嘲讽的浅笑,又一次用手掌控制自己,冷漠地研究身体做出来的反应,试图从它的表现中找出合理的解释,最终却只得到了潮湿的混乱。 他陷入昏睡。 哪怕沉睡间,今天刚认识的人依旧阴魂不散。 他梦到他将整张脸都贴在一十九层酒店的外玻璃上,直勾勾凝视着他,然后鬼魂般穿过玻璃,悄然飘到一旁,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用鼻子嗅、用舌头尝,最后用牙齿咬开他的腰带,用口腔帮他一点点理顺今天的混乱 方行舟猛地从梦中惊醒。 天亮了。 他照常去上课,有些心神不宁。 专业课上没有陆见川的身影,室友李正和安明哲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热烈地讨论着新来的室友,惊叹于他的容貌,猜测他的出身,八卦他穿了哪些高级名牌,最后告诉方行舟新室友因为学籍的原因,要下周才能和他们一起上课。 方行舟松一口气,点点头,翻开课本,看向黑板。 忽然之间,他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他猛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教室外的树林。 入秋了,梧桐树只剩下大片大片的金黄,只要有风吹过,便簌簌地飘起落叶。 而这片让人眼晕的金黄中一双浅色的瞳孔正藏匿于其中,像某种会变色的野兽。 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方行舟甚至觉得,连他的目光都是金黄色的,热烈,纯粹,会灼伤人。 他产生了几秒强烈的晕眩之意,不得不短暂闭上眼,等待晕眩缓和,才敢重新看向梧桐树林。 这回,他看清楚了。 没有野兽,没有浮空的眼睛。 陆见川站在树后,戴着明黄色的帽子,显然也察觉到了方行舟的视线,朝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第 100 章 狂恋2 4、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 陆见川明明没有上课,却随时随地出现在方行舟附近,好像有看不见的线系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分开超过两百米。 方行舟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甚至称得上疯癫。 在遇到陆见川之前,他从没有对任何男性或者女性产生过性方面的想法,而和新室友认识的短短几天内,他已经无法控制对他的关注。 关注到了时常会产生神经错觉的地步。 只要陆见川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觉得陆见川的眼睛有了生命,就隐藏在他的四周,代替那个人,悄无声息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一个人去图书馆、还是单独吃饭洗澡,或者晚上严严实实拉好床帘躺在狭小的宿舍床上。 眼睛就会出现。 他看不见,摸不到,却莫名笃定,眼睛真实存在着,而且正朝他投来极为灼热的目光,似乎要从他身上索求什么。 也因为这股没由来的错觉,古怪的梦境跟着纠缠不休。他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和陆见川在宿舍里疯狂缠绵,彼此占有,而每当梦境过半,在最浓烈的时分,俊美无暇的男人会忽然化身成难以言说的恐怖怪物,用数不清的触手将他彻底淹没。 细节清晰到像是发生在现实,他记得触手上让人目眩的繁复花纹,以及冰凉柔韧的表皮滑过身体的触感,还有蠕动的吸盘与口器、从特殊口器中探出来的未知结构 短短一周内,过去十九年严格践行的苦行僧生活被颠覆,他几乎被掏空了全部储蓄,每天起床都不得不面临难以想象的混乱罪证。 情热烧到这个地步,他怀疑陆见川趁他睡着后做了什么。 方行舟询问另外两位室友,晚上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李正想了想,道“有啊有啊,都快冬天了,外面的野猫还在发情,整晚叫个不停,怪瘆人的。” 安明哲也说我睡得特别死,没听到什么奇怪声音,不过有一次起夜,发现厕所里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的响。” 方行舟又问他们,新来的室友晚上有没有动静。 李正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动静倒是没有,但那人确实有点奇怪。他都搬进来一周了,居然都没铺床,每天睡在床板上,也不盖被子。不会是小少爷第一次独居,不知道怎么铺床吧” 方行舟愣了愣。 他刻意避免与陆见川接触,竟没有留意过对面的床。 c市临海,最近晚上的温度已经直逼零度。陆见川居然可以连续一周睡在木板上,不需要被子,并且翻身也不会发出声音 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再次涌上来,他忍不住抬起头,四处打量,很快便在视线范围内找到了目标人物。 陆见川果然又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淡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一块永恒不化的坚固琥珀,执着又纯粹。 5、 晚上 ,方行舟带了电子手表,定时半夜两点。 李正说得没错,明明即将入冬,附近的野猫还陷在莫名的发情期,他半夜被手表震醒时,耳边全是婴儿啼哭般的诡异叫声。 他迷糊半秒,隐约感到床帘微动,瞬间清醒过来,凭借直觉抓向那道影子。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被他握在了手心,还挣扎了两下,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 可一个晃神,握在手里的又变成了温热的人类皮肤,下面还跳动着激烈的脉搏。 方行舟的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用另一只手撩起床帘。 月光下,陆见川正站在他的床边,神色紧张,目光四处张望,大约没能找到躲藏的地方,于是只好重新把视线落回方行舟脸上,朝他露出笑容。 “晚上好。”他极低声地说。 方行舟沉沉地盯着他的手腕,确认那是百分百属于人类的肢体结构,而不是裹着人皮的大蛇。 “你在我床边做什么” 陆见川明显更紧张了,克制住再次张望的冲动,沉默许久。 方行舟感觉到他手心的皮肤在出汗。 心脏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方行舟竟然听见自己在帮新室友找借口“梦游失眠觉得野猫太吵了” 陆见川立刻点头“嗯。” 过了几秒,他又摇摇头,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太冷了,学长,”他说,语言能力比刚见面时变强了一些,至少能让人听清吐词,“你的被子很暖和,带着香味,我喜欢待在你的枕头边,我睡不着。” “” 方行舟这才把注意力转向自己。 不到一米宽的狭窄宿舍床上,被子完全是乱的,他身上的睡衣也是乱的,衣扣开到了腹部,裤脚卷至膝盖,更隐秘的地方一片泥泞混乱,他甚至清晰地闻到了那股神秘幽香,热情又糜烂,让人联想到黄泉路上的堕落之花。 他用力吸气,大脑短暂陷入和裤子一样的混乱。 良久,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陆见川,尽量平静地开口“你趁我睡着,爬上了我的床” 陆见川从他的气味里品出了他的情绪,肩膀绷得更紧,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解开了我的衣扣,”方行舟继续描述,声音压得极低,宛若亲昵的耳语,“卷起我的裤腿,然后把手伸到可以让你被开除学籍的地方,理由是你觉得冷” 哪怕宿舍没有开灯,方行舟仍然清楚看到,陆见川脸红了。 陆见川依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想了半天,想到一句辩解,低低道“学长,你你看上去会很快乐。” 方行舟“” 作为正常人,他现在或许应该报警。 但方行舟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他改造,把他变成一个见色起意的下流疯子。 他看了陆见川许久,视线跟随着月光,缓慢描绘眼前人精雕细琢的五 官,试图辨清自己内心的陌生感情。 陆见川见他不说话,又急急凑近,眼睛里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嘴里说的却是恐怖话语“对不起,如果你因此感到生气,可以把我的手砍下来,或者脚,或者随便哪里作为道歉的礼物,只要能让你感觉好一些。” 方行舟能够听出来,陆见川不是在油嘴滑舌,而是认真提议。 提议砍掉自己的手,只为了让他消气。 方行舟竟觉得这个提议很可爱,没忍住勾起嘴角,道“一般人不会用砍下来的手做礼物,我也不需要一只不会动弹的手。” 陆见川“那你想要什么” 好问题。 自己想要什么方行舟陷入沉思。 他的理智装模作样思考了几分钟,评估眼前人的风险系数,身体却早就给出了诚实的答案,在陆见川提议砍掉手的时候。 陆见川又强调“什么都可以。” 方行舟松开了他的手腕,把被解开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靠在床头,维持着正常人类该有的风度,道“那就问你几个问题吧。” 陆见川点头,神色严肃,好像在准备接受一场重要考试。 方行舟“你是怎么进这所学校的” 考题压中。 陆见川早就被异研所培训了话术,信心十足地回答“爸爸花钱买我进来的。” “”方行舟嘴角的笑容加深,饶有兴趣地看着毫无戒心的男生,“你爸爸是谁” 陆见川“是c市的首富。”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正常富二代该有的情绪,既没有炫耀,也没有骄傲或者警惕,仿佛在说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方行舟安静两秒。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又是一道压中的考题。 陆见川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深深凝望着床上的人,道“我们一定在命运的安排下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是你忘记了。” 方行舟“很糟糕的情话,听起来你的语言水平还不如小学生。” “我很抱歉学长。” “没什么值得抱歉的,还有,我们是同级,你不用叫我学长。” 陆见川点头,立刻流露出期待,用极为甜腻的语调道“舟舟。” 方行舟的视线落在他嘴唇的诱人弧度上,意外没有对这个称呼感到抵触。 他没有纠正他的肉麻叫法,反问了和陆见川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见川顿了顿,大约是被考到了题库之外的知识点,不得不开始临时组织语言。 他又凑近了一些,或许是想更清楚地看到心上人的脸,下巴几乎要贴上方行舟的下巴。 “我爱你,舟舟,”他极为郑重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方行舟瞳孔微微收缩。 两人在极近距离下对视,他听到了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这是绝对不正常的艳遇,方行舟想。过分神秘的身世,蹊跷的狂热爱恋,处处古怪的性格,像侦探小说里凶杀案的前奏,或者言情小说里扮猪吃老虎的猎艳。 他喉结动了动。 陆见川的呼吸喷在他的嘴角边,如同一片羽毛。 无数思绪就这样凝结,冻在眼前人清澈见底的纯净瞳孔中。 方行舟没有问他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动作,伸手覆住了陆见川的侧脸。 他的呼吸滚烫又急促,在疯狂的心跳声中放任自己堕落。 “上来,”他哑声说,“小点声,别吵醒了其他人。” 陆见川的眼睛一点点被月光点亮。 他矫捷又安静地爬上方行舟的床,钻进被子里,视线死死盯住他的嘴唇,却不敢轻举妄动。 隔得太近,方行舟能够看到陆见川嘴唇上细腻的唇纹。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低头尝了一口。 很软。 疯了。他想。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4、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 陆见川明明没有上课,却随时随地出现在方行舟附近,好像有看不见的线系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分开超过两百米。 方行舟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甚至称得上疯癫。 在遇到陆见川之前,他从没有对任何男性或者女性产生过性方面的想法,而和新室友认识的短短几天内,他已经无法控制对他的关注。 关注到了时常会产生神经错觉的地步。 只要陆见川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觉得陆见川的眼睛有了生命,就隐藏在他的四周,代替那个人,悄无声息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一个人去图书馆、还是单独吃饭洗澡,或者晚上严严实实拉好床帘躺在狭小的宿舍床上。 眼睛就会出现。 他看不见,摸不到,却莫名笃定,眼睛真实存在着,而且正朝他投来极为灼热的目光,似乎要从他身上索求什么。 也因为这股没由来的错觉,古怪的梦境跟着纠缠不休。他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和陆见川在宿舍里疯狂缠绵,彼此占有,而每当梦境过半,在最浓烈的时分,俊美无暇的男人会忽然化身成难以言说的恐怖怪物,用数不清的触手将他彻底淹没。 细节清晰到像是发生在现实,他记得触手上让人目眩的繁复花纹,以及冰凉柔韧的表皮滑过身体的触感,还有蠕动的吸盘与口器、从特殊口器中探出来的未知结构 短短一周内,过去十九年严格践行的苦行僧生活被颠覆,他几乎被掏空了全部储蓄,每天起床都不得不面临难以想象的混乱罪证。 情热烧到这个地步,他怀疑陆见川趁他睡着后做了什么。 方行舟询问另外两位室友,晚上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李正想了想,道“有啊有啊,都快冬天了,外面的野猫还在发情,整晚叫个不停,怪瘆人的。” 安明哲也说我睡得特别死,没听到什么奇怪声音,不过有一次起夜,发现厕所里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的响。” 方行舟又问他们,新来的室友晚上有没有动静。 李正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动静倒是没有,但那人确实有点奇怪。他都搬进来一周了,居然都没铺床,每天睡在床板上,也不盖被子。不会是小少爷第一次独居,不知道怎么铺床吧” 方行舟愣了愣。 他刻意避免与陆见川接触,竟没有留意过对面的床。 c市临海,最近晚上的温度已经直逼零度。陆见川居然可以连续一周睡在木板上,不需要被子,并且翻身也不会发出声音 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再次涌上来,他忍不住抬起头,四处打量,很快便在视线范围内找到了目标人物。 陆见川果然又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淡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一块永恒不化的坚固琥珀,执着又纯粹。 5、 晚上 ,方行舟带了电子手表,定时半夜两点。 李正说得没错,明明即将入冬,附近的野猫还陷在莫名的发情期,他半夜被手表震醒时,耳边全是婴儿啼哭般的诡异叫声。 他迷糊半秒,隐约感到床帘微动,瞬间清醒过来,凭借直觉抓向那道影子。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被他握在了手心,还挣扎了两下,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 可一个晃神,握在手里的又变成了温热的人类皮肤,下面还跳动着激烈的脉搏。 方行舟的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用另一只手撩起床帘。 月光下,陆见川正站在他的床边,神色紧张,目光四处张望,大约没能找到躲藏的地方,于是只好重新把视线落回方行舟脸上,朝他露出笑容。 “晚上好。”他极低声地说。 方行舟沉沉地盯着他的手腕,确认那是百分百属于人类的肢体结构,而不是裹着人皮的大蛇。 “你在我床边做什么” 陆见川明显更紧张了,克制住再次张望的冲动,沉默许久。 方行舟感觉到他手心的皮肤在出汗。 心脏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方行舟竟然听见自己在帮新室友找借口“梦游失眠觉得野猫太吵了” 陆见川立刻点头“嗯。” 过了几秒,他又摇摇头,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太冷了,学长,”他说,语言能力比刚见面时变强了一些,至少能让人听清吐词,“你的被子很暖和,带着香味,我喜欢待在你的枕头边,我睡不着。” “” 方行舟这才把注意力转向自己。 不到一米宽的狭窄宿舍床上,被子完全是乱的,他身上的睡衣也是乱的,衣扣开到了腹部,裤脚卷至膝盖,更隐秘的地方一片泥泞混乱,他甚至清晰地闻到了那股神秘幽香,热情又糜烂,让人联想到黄泉路上的堕落之花。 他用力吸气,大脑短暂陷入和裤子一样的混乱。 良久,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陆见川,尽量平静地开口“你趁我睡着,爬上了我的床” 陆见川从他的气味里品出了他的情绪,肩膀绷得更紧,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解开了我的衣扣,”方行舟继续描述,声音压得极低,宛若亲昵的耳语,“卷起我的裤腿,然后把手伸到可以让你被开除学籍的地方,理由是你觉得冷” 哪怕宿舍没有开灯,方行舟仍然清楚看到,陆见川脸红了。 陆见川依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想了半天,想到一句辩解,低低道“学长,你你看上去会很快乐。” 方行舟“” 作为正常人,他现在或许应该报警。 但方行舟觉得自己已经不正常了,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他改造,把他变成一个见色起意的下流疯子。 他看了陆见川许久,视线跟随着月光,缓慢描绘眼前人精雕细琢的五 官,试图辨清自己内心的陌生感情。 陆见川见他不说话,又急急凑近,眼睛里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嘴里说的却是恐怖话语“对不起,如果你因此感到生气,可以把我的手砍下来,或者脚,或者随便哪里作为道歉的礼物,只要能让你感觉好一些。” 方行舟能够听出来,陆见川不是在油嘴滑舌,而是认真提议。 提议砍掉自己的手,只为了让他消气。 方行舟竟觉得这个提议很可爱,没忍住勾起嘴角,道“一般人不会用砍下来的手做礼物,我也不需要一只不会动弹的手。” 陆见川“那你想要什么” 好问题。 自己想要什么方行舟陷入沉思。 他的理智装模作样思考了几分钟,评估眼前人的风险系数,身体却早就给出了诚实的答案,在陆见川提议砍掉手的时候。 陆见川又强调“什么都可以。” 方行舟松开了他的手腕,把被解开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靠在床头,维持着正常人类该有的风度,道“那就问你几个问题吧。” 陆见川点头,神色严肃,好像在准备接受一场重要考试。 方行舟“你是怎么进这所学校的” 考题压中。 陆见川早就被异研所培训了话术,信心十足地回答“爸爸花钱买我进来的。” “”方行舟嘴角的笑容加深,饶有兴趣地看着毫无戒心的男生,“你爸爸是谁” 陆见川“是c市的首富。”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正常富二代该有的情绪,既没有炫耀,也没有骄傲或者警惕,仿佛在说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方行舟安静两秒。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又是一道压中的考题。 陆见川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深深凝望着床上的人,道“我们一定在命运的安排下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是你忘记了。” 方行舟“很糟糕的情话,听起来你的语言水平还不如小学生。” “我很抱歉学长。” “没什么值得抱歉的,还有,我们是同级,你不用叫我学长。” 陆见川点头,立刻流露出期待,用极为甜腻的语调道“舟舟。” 方行舟的视线落在他嘴唇的诱人弧度上,意外没有对这个称呼感到抵触。 他没有纠正他的肉麻叫法,反问了和陆见川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见川顿了顿,大约是被考到了题库之外的知识点,不得不开始临时组织语言。 他又凑近了一些,或许是想更清楚地看到心上人的脸,下巴几乎要贴上方行舟的下巴。 “我爱你,舟舟,”他极为郑重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方行舟瞳孔微微收缩。 两人在极近距离下对视,他听到了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这是绝对不正常的艳遇,方行舟想。过分神秘的身世,蹊跷的狂热爱恋,处处古怪的性格,像侦探小说里凶杀案的前奏,或者言情小说里扮猪吃老虎的猎艳。 他喉结动了动。 陆见川的呼吸喷在他的嘴角边,如同一片羽毛。 无数思绪就这样凝结,冻在眼前人清澈见底的纯净瞳孔中。 方行舟没有问他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动作,伸手覆住了陆见川的侧脸。 他的呼吸滚烫又急促,在疯狂的心跳声中放任自己堕落。 “上来,”他哑声说,“小点声,别吵醒了其他人。” 陆见川的眼睛一点点被月光点亮。 他矫捷又安静地爬上方行舟的床,钻进被子里,视线死死盯住他的嘴唇,却不敢轻举妄动。 隔得太近,方行舟能够看到陆见川嘴唇上细腻的唇纹。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低头尝了一口。 很软。 疯了。他想。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1 章 狂恋3 6、 陆见川的床位终于铺上了床垫和被子。 东西是方行舟陪他去学校边上的超市里买的,买的时候还遇到了辅导员,辅导员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夸赞方行舟照顾新生、友爱同学。 买回去后,陆见川什么都不会。 不知道新的针织物要先清洗,也不知道怎么铺床、套被子,像是刚刚修炼成人的妖怪,又完美契合富家小公子的人设。 方行舟教他怎么铺一张床,他学得很快,但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乐意。 把枕头套进枕巾里之后,陆见川拥有了柔软、暖和、散发着洗衣液香味的舒适小床,可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眉眼耷拉下来,垂眸盯着身边的人,无精打采地问“舟舟,昨天晚上我做得不好吗” 方行舟转过头来。 陆见川的眼睛不再透亮,有些沉沉的。 “或者不喜欢我的长相和身材”他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高一点还是矮一点,壮一点还是瘦一点我们也可以用口腔和喉咙以外的方式,我学习过很长时间关于人类的纪录片,知道许多办法。” 他将这件事说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方行舟甚至没有留意“人类纪录片”的说法。 方行舟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说话时的嘴唇吸引。 许多混乱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涌上头顶,他又想起昨晚的狭小空间,拉上帘子后眼前只剩下浓郁的黑,感官被迫放大到极致。他摸到身边人绸缎般的皮肤,完美的腹肌,奇异的诡香,以及足以让人失去理智的潮热口腔 他没法从陆见川的嘴唇上挪开视线,疯狂的堕落感至今萦绕他的大脑,让他思考受阻。 陆见川没等到回答,神色更加失落。 “或者你不喜欢男人”他最后绝望地问。 方行舟缓慢呼吸,终于把自己从回忆的泥沼里拖拽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新被子。 “不,”他回答,“昨晚让人记忆深刻。” 陆见川坠落的嘴角又迅速抬起。 “我们可以每晚睡在一起,这样就不用铺床了。”他马上提议,“我没法从被子里汲取温度,无论是睡床板还是睡床垫,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方行舟“不行。” 陆见川一愣“为什么” 方行舟道“只有正当的室友关系才不用掩盖,我们属于非正当关系,所以需要一张另外的床做掩护,以免过快的暴露。” 陆见川想了好一会,没想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对于初入社会的怪物来说过于难以理解。 于是,他选择直接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那我还能睡在你的床上吗”他灼灼地看着方行舟。 方行舟对上他的眼睛,慢慢笑了。 “可以,”他道,“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拿到彼此的体检报告。你学习的人类纪录片里没有关于健康的部分” 陆见川怔了怔。 特管员给他找了上百部人类教程,他从头到尾一秒不落地看完,深入了解了人类x的多样性,却从没有看到过体检的介绍。 或许特管员认为这一部分不适用于人类和怪物。 但陆见川对此信心十足,几乎迫不及待,低头绅士地亲吻心上人的额头,跃跃欲试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7、 作为准医生,方行舟带他做了最全套的传染病检查。 距离拿到结果还要几天,陆见川不得不睡在他的新床上,兢兢业业地为接下来的不正当关系做掩护。尽管在他眼里,另外两位室友和路边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除了晚上不能上床,其余时间他给自己涂满胶水,然后紧紧黏在方行舟身上。 异研所搞定了学籍,他照着心上人的课表,选了一模一样的课。 听不懂。 男男女女的人类同学们总会朝他投来目光,再窸窸窣窣小声笑着讨论他的八卦。老师也常常点到他的名字,让他回答问题。 但陆见川半个字都听不懂,甚至连问题本身也听不懂,每次都只是朝老师坦然地微笑,在一段长长的僵持之后得到老师无奈的叹气,以及方行舟略显震惊的目光。 不过没关系。 异研所告诉他“您只需好好待在大学城就好,不要乱跑,不要给任何人看到本体,以人类形态尽情享受校园生活。至于学习成绩无所谓的陆先生,我们是非常开明的家长,会确保您顺利毕业。” 所以,他并不在乎,无论是老师的好奇和无奈,还是同学们的闲言碎语。 他唯一只在乎舟舟,上课下课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用甜腻的视线舔舐心上人的脸,问的最多的话是“今天检查报告出来了吗今晚我能不能和你睡在一起” 然而,舟舟看起来对他的成绩有些在意。 尤其他在解不出最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时,方行舟眼中的震惊明显加深,盯着陆见川许久没有说话。 陆见川手里紧紧攥着圆珠笔,看看方行舟,再看看草稿纸上奇怪无比的字符,背后慢慢冒出汗意,开始后悔没有在异研所进行更深入的学习。 方行舟从他手里抽走了笔,在笔身摸到了他留下的冰凉的汗。 “不会”他不可思议地轻声问。 陆见川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咳嗽一声,不自在地动了动,点点头“嗯,这个题目一定很难吧” “”方行舟沉默了很长时间。 陆见川“对不起,舟舟。” 方行舟叹了口气,听上去和老师的叹气一模一样。 叹完气,他又复杂地笑了一声,注视着陆见川雕塑般的侧脸,道“很难想象,我居然准备和一位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开的男士开始不正当关系。” 陆见川猛地抬头看他,膝盖在桌子下贴上他的大腿,紧张地来回蹭了蹭。 方行舟“在 半个月前,我的择偶倾向仍然是比我更聪慧的知性女性。” 陆见川听到这句,肩膀竟然轻轻一松,道“这个择偶标准真不错,你一定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 方行舟微怔。 然后,他忍不住笑起来,心脏涌出罕见的情绪,像是被塞进了大块的棉絮。 他低头,在陆见川手背上画了一只看着很笨的乌龟。 “没关系,”他说,“我教你。” 方行舟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初中生就该学过的内容。 陆见川听得很认真,虽然对于内容一窍不通,但不影响他沉溺在心上人专注的神色和清冷的声音中,他觉得自己在五分钟的讲解过程里爱上了数学。 讲完,方行舟抬起头,问他有没有听懂。 陆见川露出烂灿的笑容,脑子显然比瞳孔还要清澈见底,温柔亲吻手背上的乌龟,尝试凭借脸上的美丽人皮蒙混过关。 方行舟“” 他应该生气,又生气不起来。 事态似乎越来越糟糕了。 8、 体检报告比预想的还要晚,每次打电话询问,医院总是含糊其辞,说陆见川的血型有些特殊,他们需要更长的时间确认。 方行舟并不着急开始一段肉体关系,他需要冷静期,确认自己对陆见川是不是肤浅的下流冲动。 等待体检报告的时间里,他开始系统性地研究陆见川堪称灾难的学识水平。 学习和教学,都能让他变得镇定。 反复确认陆见川的知识体系比初中生还不如之后,他整理了所有低年级教材,让陆见川先自学,再抽查,学不明白的地方针对性讲解。 陆见川本只想在大学里陪伴心上人,没想到不得不和人类初中知识奋战。 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三连休,他早早就向异研所提交了申请,计划在假期里短暂离开大学城,和舟舟一起去附近的乡下,在那里策划一场完美的告白,再度过甜蜜的二人世界。 最终却只能待在宿舍里,在方行舟的监督下疯狂学习初中数学和初中生物。 李正跟安明哲都是本地人,一放假便回了家。宿舍只剩下他们两,此时安静无比,只剩下陆见川奋笔疾书的声音,以及方行舟极轻的呼吸声。 方行舟在预习下周的教学内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从书本里抬起视线,花很长时间凝视着陆见川的脸。 他应该思考点什么,比如为什么他会对陆见川产生不同寻常的感情,或者他们到底有没有相遇过。 但他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甚至希望时间永远这样凝固下去。 直到他的手机滴的一声,传来通知。 陆见川迅速从试卷里抬头,看到方行舟在认真阅读什么。 “是体检报告吗”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期待,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伸手揽住方行舟的肩,余光里看到他手机里的内容。 是的。 是他等了足足八天的体检报告。 异研所在他的夺命催促之下,加班加点,终于在假期结束前搞定了医院,并提交出毫无破绽的体检报告,将不属于地球的恐怖怪物伪装成无比健康的普通人类。 他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参数,但能够感觉到,方行舟现在心情不错。 于是他立刻丢开笔和试卷,把脸埋进心上人的颈间,用力吸气,然后直接从桌上轻松跨过来,将方行舟整个抱起。 方行舟“我还没看完。” 陆见川嘴角比上弦的弯月还要翘,兴奋得快要藏不住触手,嘴唇贴上方行舟的耳侧,从耳垂蹭到嘴角,再用力咬一口柔软的下唇。 “看完了,”他笃定地说,“我看到汇总页都是绿色,只用三十秒就能看完结果。” 方行舟笑了一声,把手机丢到枕边,转头看向已经无法忍耐的新室友,安静两秒,然后惊奇地发现,经过整整八天的冷静期之后,他仍然对他抱有极高的情热和期待,高到仅仅因为他的注视而浑身滚烫。 他把手指插入陆见川浓密柔顺的头发中,扣住他的后脑勺,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期待一段怎样的关系,又是否应该如此轻佻地按下开始键。 然而,大脑因为热意而迟钝,陆见川也不肯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 他低头吻过方行舟的嘴唇,再吻过他的下巴和锁骨,最后回到嘴唇处,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以狂热的姿态开始进攻和掠夺。 氧气迅速被耗尽,方行舟的身体逐渐失控,不由自主地给予回馈,甚至主动卷住他的舌尖,让这场亲吻变得缠绵甜蜜。 更糟糕的是 “我爱你,”陆见川在他的唇间断断续续说,快乐得眼睛发亮,里面专注地映出他堕落的倒影,“你答应我的,宝贝,不正当关系。” 第 102 章 狂恋4 9、 方行舟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同性、发展到这一步。 最开始是客气地试探。 陆见川总是会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依恋,每个肢体动作都过分亲密,和直奔主题的猎艳扯不上关系,进展缓慢,或许是怕方行舟觉得抵触,又或许亲吻和拥抱比其他运动更能带给他愉悦。 他像一头小兽,喜欢用鼻子闻,用唇舌品尝,还喜欢把耳朵贴到他的肋骨处数心跳,磨磨唧唧,直到方行舟受不了了,一脚踹上他的腹肌,汗涔涔地皱眉问“行不行” 陆见川眼睛一亮,似乎终于等来了指令。 方行舟隐隐看到有绚丽的花纹一闪而过,可帘子拉着,四周很昏暗,再定睛时又什么都没有。 心脏咚咚直跳,他还想再细瞧,却被陆见川翻了过来,抵在围栏上,头不小心磕到了帘柱,然后立刻被身后人心疼地捂住。 “行”陆见川坚定地说。 他兴奋得发抖,一口咬住方行舟的肩膀,揭开所有伪装,迅速将他拉入无法逃离的恐怖漩涡。 很奇怪。 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宿舍什么辅助工具都没有,下留的冲动必将付出惨痛代价,方行舟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在一切开始之前,他清楚感觉到了冰凉的黏液,冰凉到绝对不属于人类产物,从他皮肤上滑过,像是刚刚游出深潭的蛇留下的水痕。 曾经互相确认过的尺忖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撞上帘柱时,方行舟回忆起八天前的大小,思考着受伤的用药和处理方式。 但很快,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在冰凉粘液的作用下,他没有感到任何疼痛。骇人的大小只剩下一半,甚至比正常人类还要小,却格外灵活,很快完成了从理论知识到实际操作的蜕变,凭借灵活度让方行舟迅速陷入疯狂。 陆见川并没有说谎,他确实非常认真地学过“人类纪录片”,并交出了满分答卷。 铁制的支撑杆和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响动,方行舟很快浑身汗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焦距涣散,瞳孔里只剩下眼前不够真实的美丽人皮,觉得自己被拖进了野兽的窝里,野兽嘴唇如血,瞳孔火热,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从头部开始吃进去,再消化成一堆养料。 直到“嘭”地一声,他们撞倒了围栏。 方行舟上半身瞬间悬空,朝着地面坠了下去,又在栽倒前被一只手臂稳稳托住。 他的心跳狂飙,浑身紧绷,接着听到了身前人甜腻的急促呼吸,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宝贝,我差点死了。” 方行舟报复般咬了一口。 陆见川把他抱进怀里,离开倒塌的围栏,走到书桌边。 书桌靠窗,外面是挂满衣服的阳台,以及浸在夕阳中的美丽人工湖。 热气腾腾的皮肤贴上玻璃,方行舟被冰 凉的触感刺激,短暂清醒,忽然发现将他劈开的大小又变了,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变大,已经和八天前极为接近。 但他没有机会深入思考。 想看独行醉虾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吗请记住的域名 陆见川不会给他任何犹豫的间隙 10、 三连休,他们哪里也没去。 方行舟从来不热衷于这种事,这三天里却像被夺了魂,和陆见川疯狂地从早厮混到晚,甚至连修理围栏的时间都没有。 等李正和安明哲回宿舍时,陆见川正在敲敲打打,终于把在躺了三天的围栏重新装上去。 方行舟坐在一旁,身处室内竟然围着围巾,眉眼间没有了平日里的冷色,嘴角发肿,眼尾发红,无名指上留着戒指一样的牙印。 李正随口问“假期过得好吗” 方行舟声音极为沙哑地“嗯”了一声。 安明哲有些惊讶“哟,感冒了” 方行舟点头。 他走过来摸他的额头,道“感冒我会治发烧没流不流鼻涕身上痛不痛还有” 还没碰到方行舟额头,新室友笑眯眯握住了他的手腕,神色间带着餍足,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没发烧,”陆见川说,“刚刚吃过药了。” 气氛微妙,但两名直男毫无察觉,对生病的室友表示了关怀,然后各自开始赶假期作业。 可是方行舟的病看上去挺严重的。 安明哲后半夜起夜,迷迷糊糊爬下床去厕所,听见方行舟的床帘下方传来了极轻的呻吟,像是无法承受生病带来的痛苦。 他微微皱眉,含糊问“真的没事吗行舟,需不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 这么一问,声音又迅速消失了。 好几秒的等待,生病的人用潮湿的嗓音开口“没事,谢谢,我睡一觉就好了。” 安明哲“不要逞能啊。” “嗯,不要紧。”方行舟急促道,“晚安。” “好吧,”安明哲推门走进厕所,“晚安。” 希望方行舟的病快点好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想。 11、 然而,这场“病”似乎生了很久。 大概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方行舟的嘴角一直是肿的,每天肿的程度、肿的颜色还不一样,声音也总是比平时暗哑,无论室内还是室外,脖子上随时随地戴着围巾或者穿着高领毛衣。 安明哲想拉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但每次都被陆见川不动声色地阻止。 哦对了。 还有一件稀奇的事。 新室友忽然跟方行舟走得极近,每天像牛皮糖一样贴在方行舟身边,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甚至有一次还被安明哲撞到过一起洗澡。 啧,搞不懂,应该是想让方大学霸帮忙补课。 补课的效果应该还不错。 新室友兢兢业业黏了方行舟一段时间之后,稀烂的学 习成绩终于有了起色,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字,好歹能断断续续说点什么东西。 安明哲很欣慰。 他们班的女生们也很欣慰,每次看到他的两位室友同进同出时,都会露出让他不理解的笑容,然后小声讨论什么。 这让安明哲更加觉得,他们宿舍真是全班最和谐的宿舍,不仅友爱,还能共同进步。 真是让人感动。 这种感动持续到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 为了让被折磨了一学期的医学生们好好放松一下,学生会准备了舞会活动。 安明哲对二年级的某学姐暗恋已久,激动得不行,早早开始练跳舞,准备趁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心上人。李正也刚刚谈上女朋友,白天彻底消失,和对象在各个小角落里谈恋爱。 照理来说,同宿舍两个大帅哥在这种活动中会极为抢手。 但他俩没有任何要参加的迹象,甚至还为此吵了架,起因好像是陆见川在方行舟的书本里发现了情书。 安明哲以为他们喜欢上同一个女生,苦口婆心劝了他们一小时,结果晚上的时候又听见他们在阳台上争执。 陆见川高大的背影完全将方行舟挡住,他看不到他们的神色,只听到他们的声音。 陆见川情绪有些激动“可他为什么要给你写情书” 方行舟冷静回答“好问题,或许可以问问他。” “我们应该公开,舟舟,我现在很难过,只要想到其他人的视线会在你身上停留” “我们生活在一个全是人的社会里,到处都是视线,这无可避免。” “那我们就去没有人的地方,”陆见川越说越急,“比如无人的海岛,或者直接进入深海,我可以捕猎养活你。” “不要闹。”方行舟声音带着无奈,“你书包里的情书都快摞成新华字典了,我从没有说过要把你关进没人的小黑屋。” 陆见川听起来更难过了。 “但我还是想把你藏起来,宝贝。”他很认真地说,语气微微发抖。 一段沉默。 方行舟动了。 一只手放在了陆见川的肩头,另一只手钻进了陆见川后脑勺的发丝间,让他低下头,然后保持这个姿势,许久都没有动过。 安明哲瞳孔缓慢收缩,不确定他们在干什么。 该不会是在 他猛地捂住眼睛,大口吸气,震惊地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 十分钟后。 两人从阳台进了卧室,方行舟看到安明哲有些惊讶,笑了笑,问“这么早就回来了” 安明哲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看到方行舟的嘴唇又肿了,陆见川的眼角微微发红,神色间还残留着复杂深邃的情绪,视线直勾勾停留在方行舟身上。 “咳,”安明哲只觉得世界观在迅速崩塌,“我,那个,我先去练舞了,你们,唔,明天参加晚会吗” 方行 舟还没开口,旁边的陆见川抢先道“参加的。我们两一起去。你说是吧,舟舟” 方行舟嗯了一声,在安明哲看不到的角落牵住陆见川的手。 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最全的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尽在,域名 可惜,地上的影子暴露了他的动作。 安明哲“” 他默默拿起背包,假装自己是一个不能发光的电灯泡,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一定是错觉,一边狂奔着逃离了宿舍。 12、 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有没有多想。 第二天的晚会活动非常火爆,系里几乎全员到齐,甚至隔壁几个专业也跑过来蹭活动。 开到后半夜,全场更是进入狂欢阶段,主持人在上面说接下来会停电三十秒,让所有人抓紧机会。 暗恋的学姐就在身边,安明哲激动无比,邀请学姐上了二楼,走到提前看好的小角落,开始紧张地背告白台词。 灯灭了。 四周一片漆黑。 安明哲紧张得声音发抖,在三十秒内一股脑倒出表白的话,然后听到学姐的笑声,还有不远处传来的清晰的水声,似乎有人在激烈亲吻,里面混杂着极为熟悉的轻吟 三十秒很短。 灯重新亮起。 安明哲甚至忘记看学姐的表情,无比震惊地望向声音的起源。 巨大的盆栽后方,陆见川把方行舟压在窗户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近乎粗鲁地在他的口腔里攻城掠地,像是要用舌头把心上人的灵魂吸出来,再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月光浸着他们,从他们之间找不出半丝缝隙。 好像天生一对的连体婴。 安明哲缓慢地张大嘴,在室友们疯狂的亲吻的画面中,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他们毫无疑问正处于热恋。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他看到陆见川的视线离开方行舟的脸,看向十几步之隔的室友和学姐,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甚至眼睛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朝他们幼稚地炫耀。 第 103 章 狂恋5 13、 舞会之后,陆见川开始频繁制造类似的意外。 牵手的下一秒不小心撞见辅导员、亲吻时正好在同学可以看到的隐蔽角落、展示ppt途中不慎让大家看到亲密合照…… 而只要方行舟不满地皱起眉,陆见川又马上利用起精心捏造的人皮,朝爱人露出清澈无害的笑容,道:“对不起,舟舟,我不是故意的。” 方行舟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张脸上几乎藏不住任何心事。 陆见川简直就像一只开屏的雄孔雀,竖起夸张的华丽尾巴,恨不得在每根羽毛上都写下他们的狂恋故事,再展示给所有人看。 说实话,偶尔会让人烦心。 方行舟大部分时间都很低调,格外注重隐私,和朋友交往也会保持一定距离,并不喜欢把私人的事说得满大街都是。 但他对陆见川毫无办法。 不正当关系发展得太迅猛,他在第一眼时就沦陷其中,刚认识一周便把人勾上床,半个月已经完成了最终步骤,快到甚至来不得细想他们之间现在到底算什么身份。 每当他想要找回理智,试图冷静阻止陆见川的炫耀行为时——后者必定会用一些明晃晃的小手段打断他的思绪。 有时是一个亲吻,有时是几句甜腻的告白,有时直接用唇舌为他带来无法抵抗的快乐……总之,不允许他产生任何后悔和迟疑。 于是,方行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陆见川纵容了下去。 还没到寒假,两人的关系闹得全校皆知。 好消息,如陆见川所愿,终于没有人给他们送情书了,男的女的都没有。 坏消息,一步退步步退,陆见川被他纵得越发胆大,时不时冒出莫名的小脾气,像个陈了一百年的醋罐。 方行舟一般不会和他计较,毕竟他刚入学时甚至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 直到放假前,他们因为寒假安排产生分歧,在宿舍里吵了一架。 陆见川想和他去北极看企鹅和极光,而方行舟要留在c市实习,陆见川闹了好几天都不能让爱人改变主意,于是怒而绝食两天,最后成功把方行舟惹恼了。 他冷冷说:“那你饿死吧。”然后拿起书,开始做题。 两人就此陷入冷战。 陆见川在冷战开始的第一分钟就心慌意乱,用小镜子偷偷观察看书的方行舟,触手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舟舟居然真的会生这么大气。 是气他坚持要去北极?还是气他不够体贴?或者气他不吃饭? 陆见川如坐针毡,坚持了45分16秒,忍不住悄悄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到方行舟身后,动动鼻子,分辨爱人身上的气味。 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方行舟的气味里参杂了愤怒的辛辣和淡淡的涩意。 陆见川喉结滚动,小心地伸出手,想要勾住爱人的小指。 还没有碰到,方行舟像是 在后脑勺长了眼睛,迅速把手收回??[]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嘭地合上书,起身往宿舍外走。 陆见川大惊失色,大跨步冲过去,从身后用力揽住他的腰,再用双腿将人牢牢困在怀里,立刻丢盔弃甲,亲吻方行舟的侧脸,慌张道:“你去哪?” 还好,安明哲和李正已经提前回家,宿舍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方行舟也有一米八的个子,他用力挣扎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 陆见川甚至把双手双脚收得更紧,恨不得将人勒进身体里,声音越发慌乱,又问了一遍:“去哪?” 方行舟极少这么生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过头来,皱眉看向身后的人。 两人对视。 方行舟看到陆见川魂飞魄散的脸,心跳暂停了半拍,目光停留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两秒沉默,不知为何,方行舟竟觉得眼前的脸快要因为悲伤而融化了。 他张张嘴,生气的话已经到了喉咙边,最后硬生生刹住了车,只是听起来仍有些别扭:“去吃饭。你不饿我会饿。” 陆见川得到了答案,依然死死揽着他不放。 “吃什么?去哪里吃?和谁吃?”他急促发问,“我陪你去!” 方行舟慢慢抿起唇,眉头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反问:“你陪我去?” “……”陆见川坚定点头,“嗯。” “不是要准备饿死吗?” “不饿死了。”陆见川马上道。 方行舟:“……” 他的嘴角动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垂眸看了一眼陆见川的手:“先松开。” “不松!” “松开。” “不。” 刚刚平坦的眉心再一次皱起,陆见川看到方行舟的神色变化,迟疑两秒,最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只用右手和身边人牢牢十指相扣,像是怕他跑了。 方行舟拉开宿舍门:“喝粥?” “好。”陆见川闷闷道。 方行舟又打量了一会他的神色,片刻后耐心地开口道:“假期就留在c市,周末我带你去动物园看企鹅。” 陆见川沉重点头。 方行舟又道:“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做职业规划,家里至少要有一个人具备稳定赚钱的能力,全靠父母的钱来生活,未来的风险系数会太高……另外,北极没有企鹅。” 陆见川愣了愣。 他不是很理解,但是他听出了方行舟的言外之意。 舟舟提到了,未来。 郁郁不欢的情绪迅速一扫而空,陆见川呼吸急促起来,把方行舟的手握得更紧,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坚持要去北极,满脑子只剩下身边人刚才说的那句“未来”。 他低头亲吻爱人的手背。 “嗯!” 冷战就此结束。 耗时48分35秒。 事实证明,如果方行舟想要计较,总是能轻易地大获全胜。 14、 他自然要兑现承诺,带陆见川去c市的动物园里看企鹅。 前后不到一礼拜,陆见川已经把北极之旅抛到脑后,为难得的约会兴奋不已,提前几天开始准备衣服和香水,甚至还去高级沙龙做了发型,像是从哪个红毯上走下来的明星,去动物园之后比里面的动物回头率还要高。 到了企鹅馆,他激动地拿起手机拍照,却在五秒之内把企鹅们吓得四下逃窜,眨眼间全部跳进了水里。 陆见川:“……” 方行舟这时候还不知道,动物能从陆见川身上感知到极为可怕的气息。 他握住身边人的手,笑着安慰道:“没关系,隔壁还有海豚馆。” 两人不得不从企鹅馆转移到海豚馆。 然而,一走到玻璃前,海豚们仿佛看到了此生大敌,嗖地蹿向另一边,躲在人造礁石后面。 两人看着空荡荡的巨型水族箱沉默片刻。 方行舟:“那就再看看别的?” 陆见川丝毫没有受挫,依然保持着极高的热情,揽住爱人的肩膀,道:“我们去看熊猫,还有老虎、斑马、长颈鹿……” 于是,两人开始了在动物园的驱赶动物之旅,所到之处必将引发骚乱,尤其是无意间路过的鸟类馆,直接让各式各样的稀奇鸟类集体暴走,工作人员不得不紧急闭馆一小时。 本应该逛上三小时的动物园之旅,在四十分钟内就结束了。 方行舟只好给陆见川买了情侣款冰淇淋,坐在动物园的山顶,边吃边远远俯瞰下面的动物们。 他们肩并着肩,手仍然扣在一起,掌心温热又干燥,里面连着彼此同频率的心跳,让方行舟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早在十几年前,他们便已经相熟,并在同样的地方做过同样的动作。 他发了一会呆,什么也没想,只是享受着这段匪夷所思的亲密关系,直到被陆见川舔走了嘴角沾的巧克力。 陆见川问:“宝贝,那是什么?” 方行舟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大群正在吃草的鹿。 他有些震惊地又转过头来,望向陆见川。 身边的恋人似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像是是十八岁那年直接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怕已经交往了好几个月,依然时不时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看起来味道会很不错,”陆见川眼睛里闪着饥饿的光,又道,“好肥美啊。” 方行舟不得不开始教育毫无常识的人:“……那个是梅花鹿,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能吃,吃了会被抓进去关牢里。” 陆见川愣了愣,盯着鹿又看了一会,忽然间笑起来,跟方行舟道:“鹿,它们居然跟我一个姓。” 方行舟:“……” 几秒无言。 方行舟实在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跟你一个姓,”他咬了一口冰淇淋,笑着说,“长得也跟你挺像的,又笨又漂亮。以后就叫你小鹿吧。”! 第 104 章 狂恋6 15、 陆见川对自己的新爱称很满意。 离开时,他还买了梅花鹿的抱枕,愉快地结束了他们什么都没看清的动物园之旅,并顺利把北极彻底忘记。 方行舟哄完闹脾气的恋人,松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实习。 虽然两人已经干过所有亲密之事,但方行舟始终觉得他们的关系进展过快,还没有到正式同居这一步,所以并没有告诉陆见川自己的住址。 只是寒假而已,不到两个月。方行舟想。陆见川作为首富的次子,必然会被爸妈严格管控在家里,享受优渥的天伦之乐。 所以,离开宿舍的那天,他拒绝了陆见川的尾随请求,并目送他上了陆家的豪车,在陆见川发红的眼睛里微笑朝他挥手告别,然后拖着行李箱回了空无一人的家。 第二天就是实习,朝八晚十,方行舟忙得昏天黑地,忙到根本顾不上刚刚分离的恋人。 陆见川给他打了一整天的电话,他的手机放在储物格里,下班取出时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震动而没电关机。 他在便利店买了面包,顺带给手机充上电,边吃边冷静地数未接来电数。 一百八十四个。 他叹了口气,眉头微皱,把电话拨了回去。 几乎只用了半秒的时间,那头接起电话,听筒边传来沉重又漫长的呼吸声。 方行舟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已经预感到了不妙,温声开口:“抱歉,小鹿,今天实在太忙了,现在才看手机。” 沉默。 不妙的预感越发浓重。 方行舟又道:“在家玩得还开心吗?晚上也要写写作业,别忘了学习。” 依旧没人说话。 方行舟眉头皱得更紧:“陆见川?” 等了好几秒,那头终于传来陆见川略显沙哑的声音,充斥着糟糕的负面情绪,似乎在打不通电话的这十四个小时内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你在哪?”陆见川哑声问。 方行舟看了看四周,确认地点后道:“我在人民医院对面的便利店。你呢?” 陆见川没回答,又问:“吃晚饭了吗?” 方行舟犹豫两秒。 他不想陆见川太难过,于是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道:“在医院吃了加班餐,现在又在便利店买了酸奶和水果吗,不用担心我。” 陆见川:“……真的吃了?” 方行舟把面包包装丢进垃圾桶,面不改色:“嗯。快十一点了,你早点睡觉。” 陆见川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睡不着。” “我们只是分开了一天,小鹿。” “是五万秒。” 方行舟愣了一下,没忍住露出笑意:“数学进步很快。” “我说真的,宝贝,”陆见川严肃道,“五万秒,我等得快要发疯了,如果你再晚几分钟打电话,我或许会变成怪物,把你 吞下去,藏在胃袋里。” 方行舟拿起包往外面走:“听起来不错,是什么样的怪物?” 陆见川:“……” 方行舟又道:“我们不可能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也要有一点私人空间和小秘密,今天才第一天,寒假还剩下三十八天,你总要适应。” 陆见川:“……让我搬到你家里来住。” 方行舟:“不需要这么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陆见川听上去快崩溃了:“舟舟,你根本不爱我!” 方行舟浅浅抽了口气:“小鹿,冷静一点,这和爱不爱没关系,我真的太忙了,你也需要陪陪家人。” “咔”地一声,电话挂了。 方行舟:“……” 他揉揉眉心,在街边等了很久才等来计程车,回到空荡又冰冷的家,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然后精疲力竭地爬上床,倒进枕头里再也不想动弹。 他打开手机,陆见川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自爸爸去世、妈妈出家之后,方行舟已经独立生活了五年,却第一次在冬夜感到孤独。 他打开陆见川的聊天框,难得产生了迟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只剩下五个字。 他给陆见川发的是: “我爱你,晚安。” 16、 本以为第二天会在医院看到杀过来的恋人。 但陆见川似乎被他的五个字安抚住了,既没有继续夺命连环call,也没有跑来医院黏住他,反而安静了一整天,掐着他下班的点发来了一句:“记得吃饭。” 方行舟笑了起来。 换下白大褂已经是十点半,他没有再去便利店对付晚餐,而是走进医院食堂,准备碰碰运气。 很幸运,今天的食堂居然还在营业。 八个窗口只剩下粉面窗口还开着,师傅站在窗口里,戴着口罩和帽子,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下晚班的客人,看起来格外的沉默。 方行舟要了一碗牛肉面。 师傅不说话,动作也不怎么熟练,或许和方行舟一样,都是实习生。 他给他做了牛肉面,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端到桌上,只有一半是面条,还有一半是炖得烂烂的五香牛肉。 味道说不上多好,但用料非常扎实。方行舟饱餐一顿,身上的寒气被驱散,朝师傅道了谢,步伐轻快地准备回家。 刚走到医院门口,一辆空着的计程车停在他面前。 司机压着声音问:“坐车吗?” 而昨天,方行舟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空车。 他没理由拒绝加班后的小幸运,何况他非常想早点回去和陆见川视频,所以没有犹豫地拉开车门,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并建议司机可以开快点。 司机接到他的需求,立刻开始起飞。 他把出租车开成了赛车,全程狂飙,将二十分钟的路程 压缩在十分钟,最后一脚急刹,稳稳停在方行舟家门口。 方行舟结账的时候手心冒汗,温馨提示司机注意安全,带上车门往家里走,没有注意到司机正透过后视镜直勾勾地看着他。 到家后,方行舟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忘记关灯。 迎接他的是一屋明亮,而不是冰冷的黑暗。 他愣了许久。 常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养成了非常好的生活习惯,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出门前绝对有关闭家里所有的灯具,不可能留这么多灯。 异样感终于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他确认电子锁的开门记录,再确认每个房间是否藏了人,最后确认客厅的监控,结果是——没有人闯进他的家。 在铁证之下,方行舟又不得不怀疑起记忆的可靠度,试图找出忘记关灯的线索。 就在此时。 陆见川掐着点拨来了视频。 方行舟按了接通,看到恋人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色、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迅速被引走了全部注意力,很快忘掉了有没有关灯这个疑题。 两天没见,陆见川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方行舟安抚他许久,一直安抚到睡觉前,甚至数不清在恋人的逼问下说了多少句我爱你。 陆见川看起来好了一些,至少不再像下一秒就要因为悲伤过度死亡。 方行舟跟他道晚安,他得寸进尺,不允许挂断视频,提出了幼稚又黏人的要求:“我想晚上一翻身、一睁眼就能看见你的脸,不然一定会做噩梦。舟舟,你是爱我的对吧?” 方行舟毫无办法,他发现自己确认对陆见川抱有浓烈到过分的爱情。 于是,他熄掉睡眠灯,给手机插上充电线,让摄像头对准床头的自己,这才闭上眼睛。 彼此的呼吸通过手机话筒交缠在一起,睡意越来越深。朦朦胧胧间,方行舟仿佛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就喷在他的侧脸处,带来一股熟悉的幽香,仿佛他正身处陆见川的怀抱≈hellip; 是梦吧,或许。 连续两天连轴转,他困得抬不起眼皮,就这样放纵自己沉入美梦,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隐隐感到有温柔的亲吻落在眉心。 17、 方行舟这晚睡得极好。 他精力充沛地开始新一天的实习,精神状态却有些微妙,会时不时产生莫名的错觉,总觉得有人正在隐秘的地方偷窥他。 也许是昨晚做了太多梦≈hellip; 但他又想不起来了,早上醒来时大脑只剩下一片甜美的空白,如果是梦,应该也是美梦。 奇怪。 急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留意一个实习医生。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许久,最后在上午班结束前走进某条空无一人的工作人员通道。 方行舟清楚地感觉到,≈ldo;眼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在靠近。 他走到尽头,然后猛地转过头来。 ——通道里空荡安静,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 而那股“视线”,似乎也在他回头的瞬间消失了。 ……不是错觉。他想。!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5 章 狂恋7 18、 一旦产生了怀疑,更多微妙细节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最开始察觉到不对的,是他的白大褂里莫名多了一包他喜欢吃的萝卜糕。 正好科室主任在给加班的同事们发加餐,如果不细想,大概率只会觉得是同事分给他的。 但科室主任发的是医院附近的外卖,而口袋里的萝卜糕包着某家老字号包装,距离医院30公里远,名声大生意好,想要买到至少排队半小时。 方行舟摸到这包东西的时候,它竟然热气腾腾,像是刚出锅不久。 诡异。 他四处打量,那道牛皮糖一样的视线似乎在中午被吓跑了,好几个小时没有再出现。 来路不明的东西显然不能吃。 方行舟走到垃圾桶边,把萝卜糕拿出来准备丢掉,却又在丢弃的前一秒产生了迟疑,盯住手心的食物,居然对一块糕点产生了不忍的情绪。 他皱起眉,自我拉扯许久,最后妥协般摇摇头,拿着糕点回了办公室,在休息间把萝卜糕吃了。 味道很好。 没有中毒,只是普普通通的萝卜糕。 吃完之后,视线又悄然出现,比上午谨慎许多,在方行舟产生直觉的下一秒迅速消失不见。 方行舟若无其事继续工作,下班后走小路回家。 紧接着,他发现了第二件异常之事。 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明明放在脏衣篓里没来得及洗,今天一进门,他看到那些衣服被齐齐整整晾在阳台,已经快干了,散发着浓郁的洗衣液香味,浓郁到像是直接用洗衣液搓的衣服,其中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被硬生生洗成了浅蓝色。 方行舟盯着衣服看了很久。 记忆又出现恍惚,看得越久,这种恍惚感便越严重,似乎自己真的干过如此糟糕的洗衣工作。 他没有犹豫,开始绕整个公寓仔细检查…… 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长和宽套反了,被子憋屈地挤成一团。 地面扫得很干净,但拖地方式太过狂野,留下了大量难看的水渍。 浴缸被里里外外刷过,可惜刷的工具是钢丝球,漂亮的釉面被刮得七零八落。 甚至连玻璃都被仔细擦拭,擦得惨不忍睹,本来明亮干净的玻璃面糊起了厚雾。 …… 很好,这个“田螺姑娘”毫无疑问是家务白痴。 每看到一样,方行舟都会错乱一下,怀疑这些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的—— 但家务结果实在太惨不忍睹,哪怕大脑错乱了,也无法把这样的劳动成果扣在自己头上。 所以,事实显然易见。 有人在他上班时闯进了他的家,没有偷走任何东西,而是兢兢业业地帮他打扫卫生、洗衣服,或许还抽空去了一趟萝卜糕点,打包了热气腾腾的糕点并悄悄塞进他的白大褂。 如此无聊的人选只有一个。 这个人此时正准时地拨来了视频。 方行舟摁住眉心,一时难以接受,掐断了陆见川的视频申请。 他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重新清洗,擦干净玻璃和地面,返工到半夜,确认自己已经完全冷静,才把视频拨了回去。 陆见川在那头看起来心情很好,大约在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高兴,轻快道:“宝贝,怎么现在才接视频?是太累了睡着了吗?你应该让我过去和你同住的,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起居。” 方行舟看着屏幕里完美无缺的脸,许久没说话。 陆见川:“舟舟?” 方行舟慢慢笑了一下:“是挺累的,刚才睡了一会。” 陆见川:“过两天就是周末,可以……” 方行舟打断了他的话:“周末来我家吧,太久没见,我有些想你。” 陆见川微微一愣,眼睛里迅速染上欣喜若狂的光彩,嘴角扬起笑容,迫不及待道:“好啊,我买菜过来,我们先好好做一顿好吃的,然后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大睡特睡,补足睡眠!” 方行舟:“嗯。” 陆见川话头顿了顿。 他察觉到了恋人态度的微妙,试探道:“……是不是累了?早点睡觉,宝贝。” 方行舟咬了一下口腔壁,把视线从陆见川脸上挪开,看向阳台上飘得重新洗干净的衣物,点点头:“晚安。” “晚安。”陆见川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还在期待周末的约会。 视频挂断。 方行舟倒进枕头里,思绪混乱地闭上眼。 19、 周末,方行舟睡到十点才起,听到外面的门铃声,沉重且缓慢地挪到玄关,拉开门,看到许久未见的男朋友站在门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左右手提满昂贵的海鲜,朝他露出美丽的笑容,洁白的牙齿灿烂到让人觉得目眩。 “早,”他笑着俯身,亲吻方行舟的嘴角,“昨晚睡得好吗?” 方行舟沉沉地望着他,开口提醒:“我似乎还没告诉你,我的住址在哪。” 陆见川呆住。 ……是的,他忘记问了。 眼睛里的光彩连带嘴角的笑容一起迅速消失,他紧张地滚动喉结,张了张嘴,大脑飞快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方行舟又笑了笑,看起来毫不介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主动问:“是在我的购物账号里看到的吗?” 陆见川眼睛一亮。 ……他确实曾借用舟舟的购物账号,在网上买过两次玫瑰花! 这个提醒简直是救命稻草,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是的,我不小心看到了,你不会生气吧?” 方行舟脸上依然带着笑,心中却缓缓叹气,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进来吧。” 小鹿真是……甚至让他气不起来。 他的淘宝账号上只留了学校的地址,根本没有填过家庭住址。 陆见川却以为自己成功 掩盖了过去,重新带上毫无阴霾的笑容,假装第一次来到爱人家里,认真地参观了一圈,再寸步不离跟着方行舟进厨房,热情地想要帮忙做饭。 方行舟耐心地教他怎么处理海鲜,花了很长时间解决午餐。 吃过饭,两人装模作样聊了一会实习经历。 很快,谁也抵抗不住小别后约会,迅速将聊天发展到深入交流。 家里空荡安静,他们肆无忌惮地疯狂交缠,从一楼的卧室到二楼的卧室,再到浴室、走廊、厨房,最后重新回到卧室,不停歇地厮混到天黑。 晚上谁也不想做饭,于是一起点了外卖,吃完后继续战斗,直到方行舟看起来快要昏迷了,陆见川才依依不舍地亲吻他的肩头,将他从浴缸里捞起来,擦干净后放回床上。 他们以极为亲密的姿势拥抱,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美梦。 陆见川勾起嘴角,注视着爱人陷入沉睡,于是开始肆无忌惮地舔舐枕边之人,从侧脸舔到锁骨,反反复复,品尝细腻皮肤上残留的沐浴露清香。 他的喉咙里发出无法辨认的极轻音节,如同一只吃饱喝足的野兽,幸福得眼睛微微眯起,用狂热的视线反复打量方行舟脸上残留的湿痕,最后吻住他的嘴唇,保持亲吻的姿势,不舍地闭上眼睛…… 黎明。 方行舟在黑暗里睁开眼。 他翻了个身,陆见川立刻缠上来,双手双脚以惊人的柔韧度将他缠绕,像某个种类的人形大蛇,紧紧贴着他的背,含糊道:“去哪?别走……还早。” 方行舟没有应,假装自己还在睡,等了一会,等到陆见川的呼吸再次悠长。 他悄无声息地拿过陆见川的手机。 手机没有密码,点开就能进,里面空荡到跟出厂设置没什么两样,联系方式只有“爸爸”“妈妈”“亲爱的宝贝”,微信更是一览无余,除了方行舟以外一个同学都没加。 方行舟翻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只花了二十秒。 陆见川在置顶的“文件传输助手”里写了密密麻麻的备注—— [1月18号,舟舟早上六点就醒了,刷牙的时候迷糊了许久,真可爱,很想从身后抱住他,闻一下他身上的甜美味道……六点半舟舟出了门,天都没亮,很难过……又不吃早餐,我要生气了,要不从医院把他绑回来,藏到海里……哎,上午忙了一上午,居然中饭也不好好吃,还是绑吧??或者不绑??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 [1月19日,交接腕已经快要爆炸,但宝贝看起来好疲惫,晚上睡觉沉得连身都不翻,只能悄悄蹭一蹭,在他身上留下粘液的味道……今天怎么又起得这么早?难过,人类的世界好残酷,又是想带他回海底的一天……但舟舟工作起来好认真,好帅,回海底他会伤心的吧?] [天啊,我真喜欢看舟舟工作的样子。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爱得要发疯了!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想吃掉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1月20日,不小心爆掉了一条交接腕,对不起,宝贝。] [1月21日,今天跟爸爸妈妈学习了怎么做家务,爸爸跟我分享了恋爱技巧。他说,想要拴住老婆的心,就要给他做好吃的,帮他拖地做家务,替他洗内裤≈hellip;我全部都记了下来,我要给宝贝最幸福的人类小家庭!(备注:或许还需要想办法生个孩子)] 4本作者独行醉虾提醒您《触手攻揣蛋该挂什么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4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买了萝卜糕,悄悄放进老婆口袋里……] [做家务真累啊,不过很开心。今天宝贝一定可以到家就睡觉了:)] [1月22日,第二条交接腕也爆掉了,该死的实习!我没法再忍受和老婆分离,好想发疯!想变成怪物把他绑走……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绑,不绑……] [宝贝看我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宝贝,再多看看我,求你了……我就在你身后。] …… 方行舟猛地打翻了手机。 身后人发出性感的鼻音,嘴唇无意识贴上他的耳垂,亲昵地蹭了蹭,哑声问:“怎么了?” 方行舟心跳如雷,转过头来,在黑暗里看向身边俊美的男人,将全是汗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一点点仔细又缓慢地摸,尝试从他的脸上摸到人.皮面具的缝隙。 交接腕…… 章鱼?乌贼?鹦鹉螺?……或者根本不属于这个地球的怪物? 亦或者幻想症患者? 陆见川半睁开眼,淡色瞳孔折射出淡淡的月光,困顿地对上爱人的眼睛。 方行舟的手停留在他的下巴处。 没有缝隙。 这是一张完美无暇的、属于人类的脸。 “是想上厕所吗?”陆见川含糊问,“让我陪你去,我想从后面抱着你……然后帮你扶着。” 方行舟呼吸急促沉重。 他凑得更近,从陆见川身上闻到诡异的幽香,像是着了魔,竟忍不住低低问:“小鹿,你爱我吗?” 陆见川很快完全睁开眼,惊讶地看了他片刻,随后露出虔诚的神色,温柔亲吻他的鼻尖,喃喃道:“当然……我爱你,爱得快死了,宝贝,你永远不用怀疑这一点。” 方行舟耳朵里嗡地一声。 手机上看到的字好像一个接一个地活了过来,密密麻麻缠绕着他,带着淋漓的血色,向他诉说着无法用人类肉.体承载的疯狂爱意。整个世界瞬间被陆见川的“我爱你”充斥,连月亮上都仿佛写满了扭扭曲曲、虫子般会爬行的字,跟随月光一起,爬遍他全身的皮肤…… 方行舟不得不用力闭眼,缓了许久,再重新睁开。 陆见川仍然在看他,用纯粹的、浓郁的、不顾一切的目光看他。 “所以,要去上厕所吗?”陆见川期待地问。! 独行醉虾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欢 106-110 第 106 章 狂恋8 20、 方行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起来的。 他鼓膜仍然在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被看不见的病毒污染了神经系统,迟钝地“嗯”了一声,真的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手间。 一起身,他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发出咯吱的响动。 陆见川在身后悄然探出一条触手,把手机重新捡到床头柜,然后亦步亦趋跟在方行舟身后,准备进行一些洗手间服务。 方行舟在马桶前停下脚步。 陆见川如牛皮糖般黏上他的后背,双手揽住他的腰,嘴唇贴住他的下颌缘,眼睛半眯,懒洋洋地笑了两声,拉开他的腰带,粘粘糊糊道:“我帮你,宝贝。” 方行舟扣住他的手腕。 “不……” “我爱你……不要……” 人耳只能辨认一两个沙哑到极点的词汇,陆见川大步朝他走来,方行舟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的本能,连连后退,在陆见川快要踏进玄关的前一秒猛地拽住把手,“嘭”一声关上了门。 21、 冷静期就这样开始了。 然而,身处其中的两个人谁也没能冷静,哪怕一秒都没有。 方行舟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癫狂的边缘,而陆见川远比他疯狂得更彻底。 有两道。 一道是他的。 还有一道……他缓缓睁大眼。 那道影子正从身后柔若无骨地缠住他的身体,将他迅速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 107 章 狂恋9 22、 醒来时,方行舟以为自己掉入了深海。 窒息感扼住他的肺部,口鼻间缠绕着厚厚的粘液,耳边响着咕叽咕叽的挤压声,周身被潮湿、冰凉、柔软的东西环绕,让人联想到巨蟒的巢穴,而他是被怪物捕捉的猎物。 他眼睛肿得吓人,艰难地拉开眼帘,却只是看到了一片明晃晃的日光灯。瞳孔受刺激剧烈收缩,很快,有巨大的阴影投在他身上,替他挡住灯光,带来一阵让人头晕的诡异甜腥味。 方行舟用力眨了几下眼,慢慢适应光线,也一点点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恐惧逐渐褪去,方行舟握住身边的触手,放任自己的理智逐渐走向疯狂边缘,一边发抖,一边将触手尖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和品尝,竟觉得陆见川刚才的提议无比诱人。 在这里建一个爱巢……永远…… 他发出轻笑,掀开触手的特殊口器,从里面找到了备忘录里爆炸过很多次的可怜交接腕。 陆见川迅速收起所有眼泪,脑花瞬间爆红,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被触手环绕的人类,欣喜若狂,礼尚往来地卷住人类的尾巴,狂热地渴求着摄入…… 23、 方行舟的肚子高高地鼓了起来。 怪物的脑花下方,也逐渐膨胀起从未见过的结构,半透明的,里面蠕动着数不清的黑影,密密麻麻,如同几百只青蛙产下的卵。 人类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索求,终于昏迷了过去,而怪物依旧精力充沛,意犹未尽地从肿胀之处卷走最后的美味,为已经开始拥挤的孕囊增加新的小生命。 生了孩子就好了,她们没有说错。 他“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意识浮浮沉沉,又一次想到这一百多天来的猜测,身体忽然彻底放松下来。 原来,只是脑花而已。 笨到甚至忘了自己是雄性、还满脑子想着生孩子的无害脑花。 他抱住最近的触手,摸到了那个恐怖的孕囊,还来不及思索这个是什么,在最新的交接腕爆炸之时彻底陷入昏睡。 第 108 章 狂恋完 24、 小别胜新婚。 他们在家里度过了疯狂的三天,直到方行舟彻底适应蠕动的怪物,甚至睡醒后看到满眼的脑花和猩红瞳孔都不会产生情绪波动。 他的皮肤永远是湿润的,随时随地被黏液包裹,大部分时候脚不沾地、头不沾床,被缠在一大堆触手里面,哪怕只是想独自去洗手间,也会得到粘人怪物的惊恐尖叫。 家里一片混乱。 地上全是各种糟糕的干涸痕迹,床和衣物早就成了摆设,厨房因为几次进食时的混战而近乎全灭,浴室里到处弥漫着甜腥味的水汽…… 他们再次结束一场难以描述的战斗,方行舟短暂昏睡,随后在强烈的饥饿感中醒来,试图爬出触手堆,却立刻得到了几十双眼睛的注视。 他终于意识到—— 陆见川可能在说真的。 ……祂怀了他们的孩子,成千上万个。 25、 从他意识到陆见川怀孕的这一刻开始,事态朝着难以想象的方向滚滚而去。 短短两天时间里,方行舟见证了孕囊成倍的变大,陆见川也不再热衷于把交接腕塞进他的肚子里,而是越发黏人,把卧室筑成了由粘液构成的巢穴,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分娩。 方行舟已经彻底混乱。说到这里,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没有赌错。” 方行舟的视线转过来:“什么意思?” 李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有些神叨叨的,又道:“等今天的事过去了,我得专门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你一下。” 方行舟眉间拧起。 说话间,电梯到达顶层。宴会厅的人比下面更多一些,看上去终于有了婚宴的模样,但一眼过去又是不少便衣混在其中,比大厅的还要多。 或者……这里也许全是便衣,一个正常的宾客都没有。 李旋似乎身居高位,他走在前面,再没有人过来提安检的事。方行舟拎着他的刀,一路畅通无阻,被带到了离舞台最近的休息间。 李旋开了灯:“在这坐会儿,等会陆见川会过来找你。” 方行舟的视线迅速扫过整个房间,这里隔音极佳,没有任何摄像头,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哪怕是几十个成年男性在这里斗殴,外面恐怕都察觉不到半分,堪称完美的犯罪现场。 像是特地为他实施计划而挑选的。 心中的疑虑渐深。方行舟转身想问陆见川现在在哪,忽然听到“砰”地一声,李旋动作极为迅速地合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 极佳的隔音让这里静得能让人产生耳鸣。方行舟拿出手机看时间,距离订婚宴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将刀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贴身的上衣内侧口袋,尝试着伸手去拉门—— 门把手卡住了。 李旋果然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 方行舟慢慢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沙发里,开始快速梳理今天婚宴上的种种异常。 在枪.支管制极严的制度下,一次性出现这么多持枪便衣,都是聚集在同一个婚宴,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这么简单。 而婚宴的另一个主角——王家世代经商,在C市并不算太出彩,和陆家比起来相差甚远,不可能有调动这么多警察的能量。 结论似乎很好得出: 今天的订婚宴,或许是陆家和警察的一场合作。 这个念头产生之后,方行舟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理智,陆见川联姻的事已经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现在被关在房间里,他反倒平静了一些,在休息间的沙发里坐下,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离婚宴开始越来越近。 宴会厅里暖气很充足,一直维持在二十度以上。但随着婚宴的靠近,四周似乎悄无声息地变冷,且冷得越来越快。 最开始,只是感觉空调出了问题。 到了开始前的最后两分钟,温度急转直下。 方行舟套着毛呢材质的厚西装,里面还穿了羊毛马甲、加厚衬衣,仍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这样的“冷”与室外的冷是不同的,空气好像变成了有实体的冰水,将全身浸泡其中,从皮肤开始一点点渗透进去。 方行舟突然一阵没有来的心悸,胸口怦怦直跳,下意识环顾起四周,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粗重缓慢的呼吸声,就在房间里极近的地方。 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嘀嗒、嘀嗒、嘀嗒。 手表指针跳到八点整——订婚宴开始了。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他早就失去了人类该有的判断力,只是浑浑噩噩,整宿整宿盯着孕囊,怀疑自己陷入了一个诡秘的梦境。 ——他爱陆见川,已经爱到精神失常、疯癫不堪。 在经历了这么多足将人吓到发疯的事情之后,他脑中生成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必须要结扎了,越快越好。 他在连成一片的“爸爸”声中绝望地握紧拳头。 26、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方行舟和陆见川顺利解除了误会,恩爱如初,并成功地双双结扎,让最初那一窝一万九千九成为绝响—— 方行舟仍然会下意识地打量路过的每一个人的脸,试图从人群里分辨出他们的后代。 而每当他开始打量时,陆见川总会在旁边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再亲吻他的嘴角,用轻快的声音幸福道: “这很有趣,不是吗?再过几十年,我们的后代或许遍地都是,和人类的基因完美融合……” 方行舟总是会脚步一顿,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的怪物,伸手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你这只傻水母。” 第 109 章 浓情1 【IF2】 【浓情】 【怪物舟 X 人类研究员陆】 1、 陆见川今天非常幸运地弄来了大货。 他哼着走调的歌,脚步轻快,走过异研所半透明的深海隧道,右手拖着足足有成年男性体型大小的深海鱼,鱼被长标扎穿了头部,却仍然活着,时不时弹跳两下,一路留下长长的血痕和浓重的腥味。 附近的同事远远看到陆见川,非常默契地集体退避三舍。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 四处的蕨类植物迎来了一场暴雨,暴雨落了一个多小时才平息,水里的人类和怪物看上去都饱食了一顿。 一个美妙的月圆夜。 也是陆见川陪方行舟度过的第68个月圆夜。 2、 黎明终于来临。 陆见川从水池里爬到岸边,脸颊上还带着红色,大方又坦诚地展露自己的人类身躯,走到安全屋里,从里面拿出柔软干净的毛巾。 安全屋是用来保护特管员的,如果特管员不慎被拖入了怪物的领地,可以跑到安全屋里等待救援。 但在01区,安全屋已经成为了陆见川和祂的爱巢。 “我爱你。” 知道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方行舟给人类的脑袋上不轻不重来了一下。 陆见川神色一顿,嘴唇还保持着微张,眼睛却慢慢合上—— 他被打昏了。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A0001心满意足,蹭了蹭人类柔软的脸,将尾巴缠住的身体卷得更紧,愉快地闭上眼睛。 [我也爱你,笨蛋人类] 3、 好在,那里还有平坦的八块腹肌,跟随呼吸的频率安静起伏。 嗯,只是梦。车停在酒店楼下时,方行舟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他靠在方向盘上,缓缓吸气,再呼气,努力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等到脸上的神色彻底冷却下来,才拎着包下车。 陆家包下了整个酒店,方行舟走上大堂的时候,发现来宾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多,收贺礼的地方只稀稀拉拉站了十来个人,来回走动的宾客也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几乎见不到女性宾客的身影。 甚至……有些宾客腰部囊鼓鼓的,气质出众,细瞧起来有些像便衣警察。 方行舟皱起眉,不再四处乱看,低调地走到前台。 礼仪热情地迎上来,确认完他的邀请函之后将他引向电梯。电梯前被拉了警戒线,区区一个婚宴,竟要求每个人进电梯之前都要过严格的安检。 一股淡淡的异样感从心底萌生,方行舟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无法在这个时候很冷静地去细想。 安检人员已经微笑着盯住了他的包:“您好,欢迎来参加今晚的婚宴。” 方行舟神色自若地停下脚步:“抱歉,我需要回车里拿一下东西。” 他转身,想在酒店找个地方把刀藏匿起来,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叫住他。 “方医生!” 方行舟转过头。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站在不远处,国字脸,浓眉大眼,眉尾有一道深刻的刀疤一直贯穿到颧骨,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和他握手。 方行舟摸到了极厚的枪茧,不动声色地往他腰后看了一眼,风衣的阴影之中隐隐有金属的冷光闪过。 “您是?”他礼貌地问。 男人道:“我姓李,单字一个旋,是陆见川的朋友。一直听他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方医生,久仰久仰。” 方行舟握紧公文包。 “李警官。”他道,“我不记得陆见川有警局的朋友。” 被戳破了身份的李旋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看来你对他的了解也不够深嘛。” 方行舟没说话。 李旋自然熟地揽住他的肩,像是知道他的小秘密,直接跟保安打了声招呼,越过安检程序把方行舟带进电梯:“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他特地嘱咐过我,让我好好招待你。” 方行舟神色一顿。 他沉默两秒,然后复杂地笑了一下:“怕我搅了他的喜事?” 祂拂过人类的微微发烫的脸颊,重新闭上眼,再次陷入睡眠。 【全文完】 第 110 章 浓情完 4、 睡饱醒来时,A0001已经被人类的体温完全浸透,祂的人类正用双手双脚严丝合缝地搂住祂,嘴里咬着祂的触手,瞳孔一动不动定在祂身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口欲期小朋友。 A0001舒展身体,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他的背部,享受着陆见川毫无保留的依恋,慢吞吞思考要不要离开这间温室。 可以去到怀里的人类更习惯的环境里,以免他的脑子里长出霉菌,像梦里那样…… 思绪断在这里。 祂产生了将他再次打晕的冲动,烦乱片刻,将尾巴抽.出,一圈圈绕紧人类的腰,很快找到不久前才被彻底拧干的地方,继续惩罚性地咀嚼起来。 果然,这个办法很不错。 因为人类的大脑迅速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再想,只是用目光灼热地寸寸舔舐,深情地呢喃爱人的名字…… 看来,是拧干的力度还不够。祂想。 5、 投喂食物时,他单膝跪地,在宝贝的触手卷住大鱼的时候俯身下去,亲吻触手上无法用肉眼辨识的鳞片,向祂投去求爱的信号。 可A0001无动于衷,只是将大鱼拖进温室内,甚至主动从内部关闭了通道。 陆见川大受打击。 第一次这样,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逐渐怀疑起他们之间从不确定的爱意,精神越发不稳定,浑浑噩噩地整天整天站在玻璃前,将双手贴在玻璃上,盯着不知为何在生气的伴侣,嘴里不停喃喃念着爱,祈求得到回心转意。 不吃饭,不睡觉,只是站着。 没到四个小时,A0001便缓缓爬到玻璃边缘,墨绿色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忧愁,注视了陆见川许久,最后无可奈何向祂的人类屈服,尾巴拍了拍按钮,示意他打开温室。 陆见川欣喜地按下按钮,看到宝贝探出触手,卷住他的脚踝,粗鲁地将他拖进了温室里。 今天不是在水池,而是在安全屋。 祂再次轻而易举地将祂的人类拧干,拧到他的脑子无法产生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用沾了粘液的触手在他的额头写字,一笔一划,温柔缱绻,写的内容是: “我爱你” 反复写了很多次,写得陆见川看上去已经无法呼吸。 这是五年以来,他首次从伴侣身上接收到明确的爱意。 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光,他急促地亲吻方行舟,虽然已经被拧干,但依然不舍地沿着触手一路吻下去,最后停留在A0001平日里极少使用的结构。 A0001应该拒绝,但哪怕是怪物,也有为爱上头的时候。 祂放纵了陆见川的动作,将人类的喉咙当成容器一样享用,难得地体验到了被拧干的感觉,和人类饲养员一直厮混到第二天,彻底放松警惕,满足地卷着陆见川入睡。 睡了没多久,陆见川动了动,在祂身边小声说:“等会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宝贝,我先离开一个小时,很快就回来。” A0001发出肯定的声音,连眼睛都没有睁。 人类安静靠近,亲吻祂闭合的眼睛,然后轻手轻脚爬下床,先拎起方行舟的尾巴,检查昨天使用过度的地方有没有红肿,再细心抹上药膏,悄悄从安全屋里离开。 从安全屋走到温室边缘,只需要花三分钟。 陆见川脚步越来越轻快,大步赶到温室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处,用工卡刷开了门禁—— “滴”。 地面开始下沉。 与此同时,触手悄无声息地卷住了他的双手双脚。 陆见川微微一愣,迅速回过头,看到本应该在沉睡的方行舟不知何时立在他的身后,脑袋微微歪着,墨绿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陆见川心一沉,朝方行舟露出俊美的笑容,眨眨眼睛,若无其事道:“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宝贝,你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方行舟只是盯着他看,把他看到头皮发麻、喉结滚动,悄悄挪开视线,不敢继续对视。 细长的触手开始飞快检查他的全身,很快便不出所料地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好东西。 ——那是一管被仔细封好的试管。 试管里装着淡绿色的液体,显然来自于A0001放松警惕时的忽略。 一人一怪物对视。 陆见川的笑容越发清澈,道:“这是新增的身体检查项目,亲爱的,不信你可以问问言芯,他是医疗组组长。” 又是言芯。 那个人类和陆见川分明是一丘之貉。 方行舟卷紧试管,想到梦里梦到的恐怖画面,越发面无表情,将试管砸破,把里面的液体倒进灌木丛里,变成植物的养料。 陆见川脸上流露出深切的遗憾,看向试管碎片,心疼道:“舟舟……” 方行舟用触手尖在他的额间写:开会? 陆见川还沉浸战利品被没收的难过中,低落道:“是的,宝贝,我发誓我们真的要开会,绝不是想要找个理由偷偷溜走!” 方行舟又写:取消了,我说的。 写完,祂甩起尾巴,把身边的玻璃敲出了一个洞。 刹那间,警报彻响整个异研所。01区拥有最高级别的安保体系,A0001的异动直接导致全所封闭。 别说开会,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甚至连所长都被惊动,调动现有的全部武力冲到01区门口。 大门紧闭。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将门打开。 温室内,A0001把胆大妄为的人类拖回了安全屋,下定决定必须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但一对上陆见川淡色的美丽瞳孔,祂又犹豫起来。 “我好像惹你生气了,”陆见川揽住祂的尾巴,决定抵死不承认自己准备用试管做什么,脸上的笑容加倍清澈,“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抛下你去开会,对不起,舟舟,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方行舟用触手尖敲了敲他的眉心。 “嗯?怎么了宝贝?你想对我说什么?说你爱我吗?”陆见川亲吻祂的鳞片。 方行舟在他额头上一划一划地写。 “不、要、生、小、孩。” “你、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 陆见川眨眼,假装听不懂。 “什么?这几个字我好像不怎么认识。舟舟,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没怎么读过书,在海鲜市场卖鱼,很多字都不认识。” 方行舟:“……” 祂偏起脑袋,不愉快地盯着祂的人类。 还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祂想。 祂的头发将人类包裹,卷住已经被拧干的地方,掂量几下,确认里面还可能有的存货,轻松让陆见川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陆见川感到不妙,背后慢慢升起冷汗。 “宝贝,你……” 话音未落。 他被尾巴堵住了口腔。 在短短几秒之内,他的情绪被轻而易举地推到了顶峰,又在下一刻从山顶极速坠落。汗水给人类的皮肤刷上了诱人的蜜色,呼吸也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断断续续。 第一次惩罚只是浅尝辄止。 为了避免柔弱的人类因为窒息而昏迷,方行舟短暂将尾巴撤离。 陆见川咳嗽两声,声音变得极为沙哑,抓住这个机会尝试为自己辩白:“舟舟,你听我解释!” 方行舟转移了阵地,这次在他的腹肌上书写。 “不、要、尝、试、在、这、里、动、心、思。” “你、柔、弱、的、人、类、身、体、无、法、支、撑、孕、育、一、个、神、嗣。” 陆见川痒得厉害,低头盯住爱人美丽的尾巴,瞳孔被汗水打湿,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只是无意识地蹭着腹腔处的柔软凹陷。 方行舟墨绿色的眼睛里也燃起了火光,尾巴重新堵住他的嘴唇。 他们早就在漫长的相处中对彼此了如指掌,深知怎么让对方快乐,也深知怎么让对方堕落。 祂熟练地牵住那条线,阅读人类的脑子,掌控他身体的每一个密码,让他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摇摆。 陆见川意识已经有些混乱,又开始含含糊糊地喊祂的名字,用尽世间所有可能的缱绻爱称,诉说无处安放的浓郁爱意,甚至请求祂将他吞进肚子里,用胃囊把他的血肉骨融化成养料,再吸收进血液中永不分离。 惩罚很快变了性质。 怪物的冷酷的理智竟也慢慢被人类的狂热污染,逐渐开始燃烧。 在陆见川又一次表达完爱意之后,祂松开触手,转换成人形,用人类的嘴唇吻住爱人,用无用的四肢亲密拥抱,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 他们在混战之后短暂昏睡。 方行舟先醒来,看向身边还在沉睡的爱人,捏捏他的耳朵,又摸摸他平坦紧实的腹部,喉咙里发出无法用人耳理解的音节,无奈地凝视片刻,最后决定转变策略。 人类的身体过分不便,祂转换成怪物形态,用尾巴拍醒陆见川,凑到他脸前看了看,然后恰到好处地将他敲晕。 嗯,真是脆弱的人类。 脆弱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想孕育小怪物。 祂把昏迷的陆见川严严实实卷住,从被打破的洞里爬到外面,触手同时拉开全部保险箱,从里面挑出了一把顺手的枪,拿枪口指住爱人的太阳穴。 玻璃里映出他们紧密相贴的倒影,祂对着玻璃反复确认,满意地蹭蹭陆见川的脸颊,从里面打开01区的大门。 会议早就在祂激活警报的时候取消。 所有现存的战斗力都聚集在01区门口,举着长枪短炮,紧张地盯着A0001的动向,似乎只要祂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就要考虑用整个异研所作为牺牲,将祂永远封印在海底。 他们已经等待整整一个小时。 A0001果然挣脱了限制,从管控区进入公共区。 所长看到那道诡异恐怖的影子,瞬间屏住呼吸,握紧手里的紧急按钮,喉结滚动,随时准备启动下沉指令—— 然而。 祂看起来毫无攻击的欲望,对人类们没有什么兴趣。 祂的尾巴严严实实缠着可怜的0001号特管员,后者显然遭遇了极为残忍的对待,已经昏迷不醒,额头处还抵着一把枪。 所长精神一振。A0001挟持了人质,必定是有所企图! 他打了手势,示意全部人安静,独自走到最前方,清清嗓子,露出友善的微笑,尽量温柔地问:“晚上好,我们的特管员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了?您先冷静一些,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们沟通……” 方行舟懒洋洋地朝所长微微点头,抬起一根触手,指向人群最后方的言芯。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医疗组组长兼后勤组长,而后者茫然无比,眨眨眼,指指自己,发出疑惑的声音:“我?” 触手越过人群,卷住言医生,将他卷到身前。 所长:“?” 又关言芯什么事?他和A0001都没有过直接的接触才对! 众人再次紧张起来,所长颤抖道:“冷静,冷静啊!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害人质!” A0001看上去确实很冷静。 祂礼貌地和迷茫的言医生握握手,将枪口从陆见川的额头转移到言医生的额头,然后再他的手背不急不忙地书写: “打劫。” “交出你所有可以让男性怀孕的研究成果。” 言芯:“????” 啊? 为什么A0001会知道他最近在研究可以打破生殖隔离的杂交技术?? 可惜,在墨绿色瞳孔的注视下,他完全无法思考,手抖得厉害,只能顺从地交出了随时携带的优盘资料,颤颤巍巍递给方行舟,磕巴道:“都都都在这里,请您不不不要吃我!” 方行舟眼睛一弯,像人类一样露出笑意。 “谢谢。”祂绅士地拍了拍言芯的肩。 接着,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u盘拍成了粉末,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了言芯,甚至体贴地将他送到了原来的位置。 “打劫结束。”祂在地上划出粘稠的痕迹。 “祝你们晚安。” 方行舟重新卷起陆见川,爬回管控区,还帮他们修复好被打破的玻璃,盘旋进安全屋里,守着祂的人类,终于能够放心地睡一个好觉。 磁场恢复正常,警报也跟着停止。 一众特管员面面相觑,精神恍惚地回到各自的岗位,至今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场毁灭危机,就此结束。 而安全屋内,罪魁祸首们已经抵足而眠。被打晕的人类似乎有了一点意识,迷迷糊糊蹭着身边的爱人,低低呢喃:“我爱你……舟舟。我的宝贝。” 方行舟半合上眼睛,触手温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写下告白。 “我也爱你,笨蛋人类。” 他们的爱跨越山海。 纯粹又疯狂。 像夜色下的月光,将永不消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