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来自异世界向导的恐惧》 瑞森精神病院 时值盛夏,瑞森精神病院的院长办公室里迎来了新的客人。 衣着不菲的贵妇手里牵着孩子,正垂下眼睫,犹豫不决地思考着。 院长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克制住自己对大客户的势在必得,游说道:“夫人,您大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我院医疗设备先进,汇集国内外知名精神科专家,具有丰富的临床诊疗经验,已帮助众多患者回归正常生活。” “您的左手边就是已从我院康复的白名单册,我们还会在之后进行持续跟踪诊断,得到了患者及家属的一致好评。” 贵妇把那本名册拿起来翻阅,从里面滑出来一只纸折的狐狸头,被旁边的孩子眼尖地捡了起来。 狐狸头叠得精巧,隐约能看见内侧透出来的字迹,拆开,是张患者报表。 顶上的照片是一张入院照,看上去不大的少年有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头发和瞳孔漆黑如墨,皮肤却苍白得能看见其下黛青色的血管,隐隐透着病态。 照片中的他正弯起嘴角,冲镜头比耶,神情自若,没有一丝入院该有的畏惧和迷茫。 一个漂亮得惊人的患者。 孩子多扫了两眼照片,继续看下去,这张报表归属人名叫李意,十三岁精神病院刚建立的时候入院,现在已经十九,把青春期住在了精神病院里,称得上一句资深。 报表上问了几个心理评估的问题,有一道是【假如你康复了,出去以后想做什么?】 继续往下看,报表主人用龙飞凤舞的飘逸字体写着: 【等我出去了,先把瑞森精神病院给炸了,然后推平,上头建一片坟地。 你们想要什么可以给我托梦,烧不烧得看我有没有空。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寂寞,我会没事找人过来号号丧,热闹一下。】 这个答案上被打了个大叉,足见审阅人的愤怒,旁边批上了评字:【神经病吧你?还想不想出院了?】 笔者又在底下回了一小行:【医生你错啦,我不是神经病,我是精神病啊!!!这么不严谨,下次不许这样了。】 之后没评语了,审阅人只留下一个鲜红的点儿,力道堪称入木三分。 孩子看完,嘴角抽搐,表情怪异地拉拉母亲的衣角,把这张报表递了过去。 贵妇看了以后脸一皱,心想这些精神病也太危险了。 ——今天能说炸医院,明天就能去床头杀人,孩子还不如在家治疗。 她抬头,委婉地跟院长说:“不好意思,我们想回去再考虑考虑,过两天再联系吧。” 她放下东西,急匆匆带孩子走了,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 “好的,那就过两天再见吧。” 院长完美的笑容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垮了。 怎么回事?刚刚还聊得好好的,都已经要办入院手续了,口风变这么快?一大笔投资就这么飞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走过来,拿起了那张皱巴巴的报表。 三秒钟后,院长室爆出一声怒吼:“……把李意给我叫过来!!!” - 被护工通知的时候李意刚喝完牛奶,正准备睡觉。 他感觉自己个子不怎么长了,尤其是跟那个接近一米九的狂躁症舍友对比,更为惨烈。 他隐晦地向舍友表达了想长得跟你一样高的想法,戚南岐听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反手把他摁进枕头里。 “多睡睡觉,梦里可以。” 李意觉得他跟戚南岐就天生犯冲。 他悄无声息地抻腿从上铺爬下去,这也是戚南岐这个混世魔王定下的规矩——没事不能发出声音,如果可以,尽量不喘气儿。 暴君,这他妈就是个暴君。 戚南岐也在午睡,枕着一侧手臂,腿长得要伸出床脚,面冲着墙动也不动,睡得像具尸体。 终于磨磨蹭蹭下来以后,李意踢上鞋就要走。刚到门口,躺在床上宛如后脑勺长了眼睛的大爷发话了:“把你帽子戴上。” 李意之前被晒中暑过,戚南岐不知道从哪儿偷渡进来一顶帽子,前有帽舌,两边带着两页防晒挡,防晒效果不错,但就是太丑了。 戴着像个太君。 李意抿抿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一边说“不戴了就一会儿”,一边猛地往外窜。 然后就被人勾着后领口抓住了。 戚南岐站他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小狐狸,摇了摇衣领子,问:“还跑吗?” 李意整个人跟口袋一样晃了晃,衣袖卡在胳肢窝,就差双脚离地了。 他是真不明白,狂躁症难道还能强化身体吗? 从床边到门的距离起码也有几米,这人是怎么瞬移过来的呢? 如果可以强化身体,那也给他得一个。反正已经妄想症了,病多不压身。 戚南岐不知道李意的脑袋瓜子在想什么,他直接掐着李意后脖颈到衣柜前,把帽子严严实实扣上,威胁性地摁了下他的头:“少闹腾,懂?” 李意脖子一缩,点点头,面上说:“好的。” 心里说:好他妈的丑。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意戴着太君帽被护工牵着出门,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回头看了一眼。 戚南岐抱臂靠着门框,远远地冲这边指了指。 李意立刻把头转回去,想摘帽子的手轻轻放下。 ……太过分了这人。 “刚才院长接了个大客户,但是好像没谈下来。他推开门的时候,手里捏着李意的报表。” 护工突然说了话,眼睛依旧往前看,表情半点儿没变。 院长室门口的这条路没有监控,李意慢悠悠背着手往前走,也很习惯地点点头:“嗯,然后呢?” “院长很生气,摸出实验室钥匙,让我准备抽血,李意又要被关小黑屋了。” “这么坏呀。”李意撩开袖子揉了揉,纤细骨感的手臂上遍布针眼,它们随着光影若隐若现,有些还泛着青紫色。 “这可怎么办呢……让我想想……”他眼睛一眯,抬起手冲护工招招:“你过来,听我的,一会儿你要这样跟院长说,但是我不希望你记得刚刚跟我的所有对话,也不能告诉院长,好吗?” 护工眼神涣散,机械地点头:“行。” 李意笑得眉眼弯弯,蹦到护工背上:“谢谢啦。” 两人进了办公室,院长看见李意被人背着,头埋在护工肩头,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护工迅速撇清自己:“看着是热伤风,我过去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院长盯着她:“真的?” 护工不明白,着急得五官乱飞:“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能是我给整生病的吗?” 院长不语,又看着低头的李意,猛地把手指贴上了李意的耳后——然后被烫了一样缩回手。 “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院长嘴里自言自语,骂骂咧咧的,“就因为这破身体,才一直没有进展!” 李意侧过脸,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他脸颊通红,低低地跟院长说:“没事的,也就温度高点儿,不用担心我。院长你把我叫过来是要做什么?” 院长连药和针管都准备好了,看见李意这副病怏怏的样子直犯恶心。 生了病就是不完美的!到时候采样采出来的全他妈是病毒,有个屁用? 李意又被院长眼不见心不烦地赶了出来,叫了好几个医生跟着,争取一天就给治好。 一行人又乌泱泱地回去,李意被背在中间,视野很高。 他看见外头有只白狐,正蹲坐在大太阳底下,晒得直吐舌头。 李意冲它撅嘴飞了个吻,做无声的口型:搞定。 白狐摇摇尾巴,轻轻伸了个懒腰,消失了。 有医生一直关注着他,奇怪地问:“你跟谁说话呢?” 李意抬手一指,语气神秘兮兮:“刚刚那边路中间有一只狐狸啊,你们没看见吗?” 医生望了望,确实什么也没看见,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妄想症说话就是这种调调,神神叨叨的,有时候突然来一句,让人听得背后发毛。 听多了容易让人怀疑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少听为妙。 他们走到李意的住处,不幸地遇上了阎王挡道。 阎王拧着眉头,凌厉的眉眼往几个人身上一扫,干脆道:“留下一个,其他都滚。” 几个医护相互看了看,瞬间达成共识,转身就走。 剩下的那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医生欲哭无泪,只好接过李意,跟着戚南岐进屋了。 李意和戚南岐在医护人员里的风评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意长相精致,年纪踩在稚嫩和成熟的分界线上,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身体又不好,在精神病院这么些年可以说是医护们看着长大的,悄悄塞个零食、捏个脸蛋都是医护们心照不宣的乐趣。 但戚南岐不一样。 他比李意大了六岁,长得也好,是另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好。每次跟他面对面,修长骁健的身躯往前一站,还没张口,那种侵略性和压迫感就会扑簌簌地砸人脸上,让人心里响起警报——这人很危险,赶紧跑。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不要说有什么身体接触,大部分医护连跟戚南岐说话都要盯着脚尖儿才行。 一进屋李意就把帽子扔桌子上了,然后闭眼挂在医生身上装死,他感觉医生端着自己犹豫了一刹,下一秒把他放到了戚南岐床上。 李意:“……” 他呼吸都停顿了,心说医生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害我? 医生从医药箱挑出药来,看了看躺得安详的李意,硬着头皮对戚南岐说:“那个,他生病了。” 戚南岐嗯了一声:“我有眼睛,看得见。” 医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叫他吃药这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饭后必吃可能有副作用,你,看着点儿他。” 终于秃噜完这么一大串儿,医生本以为戚南岐应该不耐烦了,但是对方拆开药盒闻了闻,拿起说明书,语气平静:“嗯,还有吗?” 医生呐呐的:“没有了。” 戚南岐看了一会儿说明书,抬起眼皮,见医生还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挑眉问他:“怎么,要我管你顿饭?” 医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脚底抹油,飞走了。 李意伸手扶上梯子,打算悄悄地爬上去,全当自己没在戚南岐床上呆过。 戚南岐几步过来,把李意摆成板直的人棍,又掀开被子把人裹进去,面色不善:“又想干嘛?” 李意只有头能动,不服气地抬抬:“我上去啊。” 戚南岐:“你就不能安分点儿?” 李意:“这不是你的领地吗,你自己说过的,不让我碰。” 戚南岐被噎了一下,啧了声:“你碰的少了?让你躺就躺,这么多废话。才出去多长时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李意侧过头,用一种炯炯有神的目光看他:“你在关心我?” 戚南岐:“……” 他唰地站起来,好像突然很忙的样子翻了一会儿东西,然后把窗帘拉上,全程哑巴一样,也不说去哪儿,走了。 李意在被窝里闷声笑了半天。 跟戚南岐住了这么久,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是个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的人,衣服、鞋、日用品……不能说是最贵的,但肯定都是最好用最舒服的。 相比之下,李意就凑活多了,就算给他个麻袋他也能穿,前提是个漂亮的麻袋。 此刻躺在更柔软的床铺里,室内光线昏暗,一片静谧。 纯白枕套上清冽中带些辛辣的自然气息围绕着李意,让他做了个有关旷野的梦。 李意是被屋外的尖叫声吵醒的。 除了声音,再清醒过来的是嗅觉——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让人头脑发胀的化学用品味儿,酸、涩、苦,浓郁得要把人给埋了。 李意头重脚轻地下床翻出口罩,刚刚戴上,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摸到李意,揣进怀里就跑。 速度太快,屋外呼啸的风把李意的头发扬得乱七八糟,李意扒着身下人的后背,后脑勺被吹得发凉。 他说:“你干什么呢!” “没时间解释了,”戚南岐的声音散在风里,“你现在要做的是操控瑞森精神病院里尽可能多的人都跑出来!快!” 李意呸了一口,把吃进嘴里的头发丝儿吐出来,语气无辜:“啊?我?” 戚南岐好像是气笑了:“你再装?” 李意戏谑地吹了声口哨,伸手抱紧戚南岐的脖子,闭上眼睛。 三分钟后,瑞森精神病院所有人都跑出来了,他们有的正在吃东西,有的衣服脱到一半,有的牙刷还在嘴里打沫,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等他们回过神,想若无其事地通知不在这里的院长,背后的精神病院却整个炸了。 嘭的一声。 炸得天女散花,炸得飞沙走石。 瑞森精神病院的氛围一向阴沉沉的,这是它最“燃”的时刻。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偌大的建筑物轰然倒下,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在爆炸带来的强能量冲击过来之前,李意咳嗽着,趴在戚南岐耳边喊: “你他妈,干得好啊——!” 坏孩子 猛烈的能量冲击过来,李意感觉自己向后栽倒,掉地上的时候被人裹着挡了一下后脑勺。 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工夫出手的,除了很厉害的室友不做他想。 李意承认,戚南岐真是个好人。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持续了几秒,接着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李意身上又冷又轻,刚刚还覆在他身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睁开眼,看到了灰暗的天空,周身温度也从夏天变成了秋天。 入眼是荒废的街道和破败的房屋,远处一座白色尖塔高耸入云,长得像颗国际象棋,是他从未见过的建筑样式。 李意刚坐起来,就看见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他脚指头旁边冲了过去。 他无言地盘起腿,如果不是身上的病号服和口罩还在,他就要以为方才爆炸的大场面只是做了场梦了。 还没来得及有更多动作,李意听见脑后咔嚓一声上膛,转过头来,一个黑黢黢的枪口正精准地对着他。 ……看来今天自己的后脑勺非常多灾多难。 李意不认识什么热武器,他只能从枪的大小判断出这东西能够轻易地把头给射开花。 端着枪的人神色冷峻,一身漆黑制服,肩标上绣着四道麦穗和一颗十字星。他紧紧盯着李意,厉声问:“什么人!为什么在奇点禁区!” “什么奇点禁区?没听过。”李意叹了口气:“这位大哥,如果我说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你信吗?” 卫兵不断打量着李意,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绑来的?” 李意眼神诚恳:“总之不会是故意的。” 李意长得显小,病号服的袖子和裤脚挽起一截,露出来的手腕脚踝苍白瘦弱,睁大眼睛仰视人的时候实在让人提不起戒心。 看起来像一只流落在外的家养小动物。 对方终于收回枪口,拿出一个手握扫描仪一样的工具摁了两下,说:“那你过来扫个脸,我登记一下,下次记得不能再往这边来了。家里大人没教吗?” “对不起,家里没大人,只有宠物,”李意摘下口罩露出全脸,凑过去,“下次不会……” “——高危变异体!!!” 卫兵突然瞳孔骤缩,枪口上抬,不假思索地冲李意扣下扳机。 李意本能抬手挡脸,身前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比他身体更快,倏地显现,像花苞一样将其包了个严严实实。 等尾巴轻轻撤开,卫兵已经捂着手在地上痉挛,面色发青、满头冷汗。 那枚子弹不像他想的那样击中李意,反而是射穿了他自己的手,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眼。 “怎么这么不冷静呢?”李意抖了抖头上的狐耳,两条尾巴在身后招摇。他蹲到卫兵背上,扣着后脑勺,把对方的脸慢条斯理地摁进土里,“我让你开枪了吗?” 卫兵急促地用嘴喘息,他痛得意识模糊,咬牙切齿地闷声说:“变异体H-01……我已经发出警报……休想对我进行能量污染!” 冤枉,太冤枉了。 我哪儿会什么能量污染? 李意跳到一边,伸手点点卫兵的肩膀,男人想饮弹自尽的动作戛然而止,站起身,目光涣散地松开手指。 枪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太危险了,没收哦。”李意不会用枪,索性一脚把枪踩碎了,他拍打拍打卫兵身上的灰尘,不太高兴地说:“明明是你一过来就对我喊打喊杀的,为什么不能好声好气说话?” “因为变异体不和人讲道理。” 一道轻佻的男声在李意脑海中响起,他抬起头,精准锁定了一栋楼的楼顶。 那里太远,又有数不清的枪口和人。 最前方是一个身穿白制服的青年,长得一副公子哥模样,正插着兜往这边俯视,头顶一只信鸽振翅回旋,好像在传达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的气息比刚刚的男人要强。 他还在李意脑袋里说话:“小朋友,如果你有意识,还能沟通的话,就举起双手,不做任何攻击倾向的行为。我们会认真判定,不滥杀无辜哦。” 李意看了看四周,一片空旷,连个掩体都没有。 李意向大楼的方向伸出弯成勾的小拇指:“你保证?” 他说:“我保证。” - 李意被拷上双手,装车前往高塔。 李意百无聊赖地盯着玻璃窗外,他脖子上被白玉诃用精神力圈了个环,稍有不对,立刻就会被击杀。 被能量污染之后的变异体没有理智,它们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本能,生存,或是繁衍。 白玉诃翘着二郎腿看终端,实际上是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意。 小鬼看着也就一米七几,嘴角带着天生的俏皮弧度,露出来的锁骨细瘦洁白,侧脸在日光下通透又柔美。 他鼻尖挺翘,贴得离玻璃窗很近,像个好奇宝宝。 光看外表,不像变异体,就是个还没长开的稚嫩向导。 丝毫看不出他刚刚踩在别人身上、把别人的头摁进地里、对一位B级哨兵进行了精神霸凌。 也看不出为什么刚刚能量探测仪跟疯了一样尖叫。 白玉诃收回视线,戚南岐的小朋友有点儿东西。 李意被押着从秘密通道进了高塔,通过不知道多少扇门,进入了一间审讯室一样的屋子。 惨白的灯光直射两人的脸颊,双方都觉得彼此像鬼一样。 白玉诃收回吊儿郎当的样子,放低声音,营造出沉甸甸的压迫感。 “也许你会感觉委屈,小向导……” “等等,”李意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向导是什么?” “就是你这样,精神力轻盈能穿过躯体,对其他人和实物产生影响的人。你不是都把精神体放出来了?那是你精神力成熟的象征。” “原来这就叫向导啊。” “你管这叫什么?” 李意笑眯眯地指指自己:“我们那儿管我这样的叫精神病,你说的精神力和精神体都是妄想症。你要到我家来的话,高低也得封你个重度妄想。” 白玉诃:“……”哪个地方这么歹毒??? 他不理解:“那你们有哨兵吗?哨兵和向导都是共生的,就那些五感特别敏锐、身体素质很强的人。” 李意:“他们啊,狂躁症呗。三天两头因为噪音光源发疯,力气比疯狗都大,平时都戴着拘束带,好可怜的。” 白玉诃听着都要发疯:“不是,他们是精神暴走了!!!需要向导对他们进行精神梳理,抑制崩溃的感官!” “哦——”李意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狂躁症们都喜欢找我玩呢。” 白玉诃扶额:“那肯定,向导对哨兵的吸引力是天生的。你的存在就能让他们精神稳定。” 李意摆摆手,表示对这个不感兴趣,示意他继续最开始的话题:“你觉得我会委屈,然后呢?” “……”话题断掉了就少了那股紧迫的味道,白玉诃索性也不绕圈了:“但我已经亲眼见过不下两位数的你,甚至还杀过几个。” 李意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耳朵,确实还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 他抬起眼,好声好气地问:“警察叔叔,你是想跟我探讨哲学命题?或者你是精神病,在我所不知道的幻想世界里把我杀了?那我并不介意,还会为你精彩的脑补鼓掌。” 白玉诃:“……我不是警察,你可以叫我长官。看看这个。” 一个平板被推了过来,上面正在播放视频。 上半身隆起、背后生长着肉翅的畸形怪物在街道肆虐,没来得及逃跑的人靠近就被撕成碎片,内脏和血液喷洒一地;还有的倒在地上,变成了同样筋肉膨胀的怪物。 那个畸形怪物壮硕的肩膀上顶着颗小头,脸跟李意一模一样。 这样的视频细数还有几十个,里面的李意变异得千奇百怪,死得五花八门。 任谁初次直面伽刚特尔版的自己都会有些震撼,李意顿了顿,说:“众所周知,视频可以P……” 白玉诃:“没有P。” 李意:“不能排除ai生成的可能。” 白玉诃:“可以排除,我亲自拍的,相机里还有记录。” 李意跟白玉诃大眼瞪小眼一阵,一耸肩,放弃了抵抗:“好吧,就算这事是真的,它也不是我。也许是基因外泄的克隆,也许是整容,也许是谁有什么超能力复制改造了一个,反正肯定不是我。” 白玉诃:“你怎么证明?” 李意玩味道:“好问题啊。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对话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白玉诃接了杯水消火,李意揉着被手铐蹭红的手腕,都觉得弱智。 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碰到另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就会变成这样,谈话毫无营养,一点儿信息量也没有。 我讨厌这样。李意心想,还是戚南岐比较好,强得坦坦荡荡,不会撒谎。 平缓了一下心情,白玉诃重新振作,他拿出记录本:“算了,我们还是记录一下基本信息吧。姓名?” “李意。” “年龄?” “十九。” “家庭成员?” “我和一只宠物。” 白玉诃意外地抬起头:“还有宠物?什么宠物?” 李意比划比划:“大花猫,接近一米九,很好看,名字也好听,叫戚南岐。” 白玉诃的手一抖,笔迹长长地划了出去。 他掏出终端,打开通讯软件,点了一个联系人,摁住语音键:“你说你的宠物大猫叫什么名字?来来来,再说一遍。” 李意的声音突然夹了起来:“什么大猫呀?我的家庭成员只有我和我哥哥,叫戚南岐。” 白玉诃看着李意,李意看着白玉诃。这次是白玉诃无言地点了取消:“……行,装傻是吧。” 李意回了他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哦”的眼神。 白玉诃试探地问:“你跟戚南岐关系很好?” “关系好吗?”李意眨了眨眼,装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关系不好啊,关系超烂。他就是个暴君,天天欺压我,我不能反抗,跟他玩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 说到这儿,李意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往桌子上一趴,漆黑的眼睛从发丝的缝隙里看过来,像一只执拗的小兽,“戚南岐在哪儿?他把我骗过来,到现在都没露面……是不想负责么?” 话到后面一下子阴沉下来,沉甸甸的精神压力瞬间压到了白玉诃头上。 白玉诃额头流下一滴汗,听出来两人关系不浅。他默默收回了李意脖子上假模假式的精神束缚环,说:“你冷静一下,你知道是戚南岐把你带过来的?我可没说漏嘴,这属于机密任务的范畴。” “——很好猜吧?” “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假得让人一眼看穿的狂躁症,平时毫不掩饰的训练有素的生活习惯,自以为委婉的行动暗示……”李意喃喃自语,“戚南岐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家伙。像水晶一样。” 透明、坚硬、纯粹。 这个世界跟之前的那个差别很大,科技发展得更为先进,人口密度锐减,武器权限被放开,有什么哨兵向导,更有莫名掉出怪物的奇点和随机爆发的感染事件。 对比之下,这里似乎是个更危险的地方。 但李意觉得,没有人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也没有人否定他强大的世界……反而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 食肉动物不应该混在食草动物的世界玩儿过家家。 他突然意识到了戚南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露面,无非就是因为把他带到这里而感觉愧疚。 戚南岐在之前明里暗里问过好几次愿不愿意跟他走,李意每次都会漫不经心地给出同一个答案。 戚南岐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现在让他回答,他也依然不会改变。 “喂,胖鸽子,你告诉戚南岐,”李意坐起来慢慢前倾身体,脸颊白里透粉,勾起嘴角,笑得如同天使一样美好,“如果他在十分钟之内还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这里所有人的脑域全捏成渣渣。” “说到做到。” -【如果你敢把我丢下,我就把让你丢下我的所有东西全毁了。】 自始至终,李意都是那个骨子里的坏孩子。 欠收拾 戚南岐给李意当了层肉垫,奖励是比李意先穿过奇点。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他估摸着李意过来还得两个小时,索性换了身衣服,充分利用碎片时间,去塔基层述个职。 塔组织向上八层称为白塔,容纳向导;向下八层称为黑塔,容纳哨兵。每层都有对应等级的学习训练设施,基层则是工作处理中枢,所有人上班打卡、办理业务的地方。 “干得漂亮,南岐。” 气质沉稳温和的中年女士笑着在任务档案上盖了一枚鲜红的印章,旁边的百灵鸟悠扬婉转地鸣叫一声,飞到戚南岐的肩上,蹭了蹭他的面颊。 芜华是A级百灵鸟向导,精神力不算顶级,但沟通协调能力出类拔萃,是戚南岐一直以来的直属上司。 她需要对戚南岐的任务审查批阅,顺便观察评估,判断他各方面的状态。 芜华:“潜伏和伪装的手段都很精妙,两个世界的穿梭并没有给你带来太多困难,摧毁实验室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你毫发无损。” 戚南岐松了松领口,从宽松的病号服又换成这身规整板正的哨兵黑制服,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一边解扣子一边哼笑:“还是损了点儿的。” 芜华皱眉,仔细打量他,担心起来:“哪里受伤了?我们可以暂停谈话流程,先及时治疗。” 戚南岐指了指脑门儿:“做了五年的任务,还养了五年的狐狸崽子,我的精神很受伤。” 芜华:“……” 她手里换了份档案,稍稍放下心来。 “少跟我贫,我还有别的要问。你刚刚说,那位你‘养’的黑暗向导是个身体很差、自制力弱、生活无法自理的孩子?” 戚南岐斩钉截铁:“对。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我每次回来这边儿拿个东西他就又病了,弱得像个小鸡仔。” “他有家人吗?” “没有,任务期间从没见过李意的父母,费用也由瑞森全部承担。” 芜华谨慎斟酌着措辞,“那么,你是否在任务期间,跟他建立了一种深层次的亲密关系的链接?” 戚南岐:“……” “回答我,南岐。我并没有要苛责你的意思。” “有,”戚南岐有些烦躁,他不知道怎么更合适地描述这部分,“你见到李意就知道了,他太弱了,一个人很难活下去,我必须保护他才行。” “但你这种想法是客观评价吗?”芜华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每个问题都尤其尖锐。 她深深凝视着戚南岐:“从这些冰山一角的档案里,我看到了一个极其聪明的孩子。他很可能共情能力差,善恶观念薄弱,言语逻辑能力卓越……你在觉得他弱小的时候有考虑到他是个黑暗向导吗?你有想过,你对他的保护欲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被他操控的吗?” 戚南岐沉默着舔了舔尖锐的犬齿。舌头被刮得有点儿疼,但是他的思维更清晰了些。 芜华停顿一下,给他思考的时间,垂眸看向任务物品申领清单。 除了一些必要的武器,剩下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牛奶、鱼油、维生素、益生菌……看上去戚南岐真的很沉迷养崽。 她继续开口:“我知道对于你这种强大的哨兵来说,保护弱小、爱护向导已经是本能了。一个无依无靠,乖巧脆弱,没有社会关系的黑暗向导会吸引你,让你把他划进自己的领地,将他视作你的所有物。但你跟他不同……” “不对,”戚南岐突然打断了她,“你说得不对。” 戚南岐是个很少分析自己深层精神世界的人,他往往着眼当下,人能活一天就是一天,老胡思乱想做什么? 但他直觉,芜华嘴里说的状态并不符合他。 “我跟李意建立亲密关系的本质不是因为他的弱小,也不是因为他可能的引导,而是因为他没有归属地,跟我这个没办法在人类阵营里找归属感的怪物一样。” 李意和戚南岐在世界上都没有锚点,所以他们抓住了彼此,充当对方的锚。 李意到底有没有在他面前耍手段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不在乎有没有被利用着对别人付出,他只是想要李意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狐狸崽子。 芜华在精神状态这项上打了个勾,但是神情不算乐观。她望着戚南岐,眼里波光粼粼,像盛了一汪水:“我很抱歉,南岐。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没能让你对人类产生归属感。” 戚南岐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塔里的人对他都不错,他本身没什么怨言,非常感激,也一直在做高级任务回报他们。 但他越成长越能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人类的不同,像一片辛辣的姜混在土豆里,看着很像,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在做菜时替代土豆会遭人诟病,自己也不能坦然地称作是人类。 “好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慎重考虑。” 芜华收起档案,轻轻推过来一套雪白制服、一枚B级向导肩章和一个已经录入了李意身份信息的终端,对戚南岐说:“你之前要求给李意办理的身份已经做好了。你愿意做李意在白塔的监护人吗?他的荣耀可能与你无关,但他做的一切坏事你都要担责。” 戚南岐放松下来,把那些东西一把拉过来,夹在胳膊底下,笑出了两颗虎牙:“这根本不需要考虑。” 百灵鸟突然叫了一声,落在桌上,芜华欣慰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刚刚白玉诃给我传信说接到了李意,他爱玩,把人带审讯室去了。不知道他们相处得如何。” 她伸手捏捏百灵鸟的肚子,鸟喙一张,吐出了李意清晰的、阴郁的声音:“你告诉戚南岐,如果他在十分钟之内还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这里所有人的脑域全捏成渣渣。” 芜华:“……” 戚南岐:“……” “渣渣是吧。” 戚南岐一声响指,一大一小两道残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本人面色漆黑地转身推门,望着审讯室的方向,危险地狞笑: “我先走了,小孩儿欠收拾,见谅。” - 审讯室的白玉诃已经把椅子搬到了墙角,强撑着姿态,但已经在心里默数时间了。 他妈的,戚南岐怎么还不来?!一会儿先捏碎的就是自己的脑子! 信鸽缩头缩脑地钻进白玉诃领口藏着,豆豆眼害怕地乱转,翅膀拍打他两下,示意消息传出去了。 房门传来一阵被爪子抓挠的怪响,白玉诃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去开门,一边安抚着李意的情绪:“那什么,你冷静点儿,审讯室在黑塔最底层,过来的话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李意听到声音却顿感不妙,起身蹬着桌子想往通风管道里钻。刚把外盖拆开,门口就钻进来两只老虎精神体。 一只白底黑纹,体型稍大;一只黑底白纹,个头要小些。两只都比成年男子的半身还高。 他们看见李意要跑,立刻奔过去,拉着后腰的衣服就把人拖到地上。 白玉诃贴在墙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黑白虎一左一右围着小人,抬爪摁着,压得对方头都抬不起来。 两只老虎牙齿尖锐,做出标准的捕猎姿势,但不张口撕咬,伸出四只毛茸茸的前爪在李意身上拍拍揉揉,跟玩闹一样,但架不住他皮肤脆弱,一拍就落下一片殷红,火辣辣地疼。 李意尖叫着挣扎,伸出手腕上的精钢手铐去挡,被黑色老虎一口咬断,垃圾一样吐在旁边。 看着报废的手铐,白玉诃一阵幻痛,躲得更远了。 “救命啊!老虎吃人了!有没有人管管了!别打屁股了啊啊啊啊我操你妈戚南岐!!!你不是老虎!你是狗!!!你他妈是狗——!!!” 李意平时的身体素质只够他从房间到食堂走几个来回,根本受不了这种剧烈的扑腾,抬腿乱踢了一会就差点儿抽筋。 他崩溃地放出狐狸给两只老虎捏捏,自己缓缓爬到一边,不动了,跟条死鱼一样。 白玉诃蹲在门口,觉得那不是自己该看的。他跟信鸽在外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等里面声音暂歇,面前出现了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抬头,是满身煞气的戚南岐。 “爷,”他起身做了个迎宾姿势,“您里边儿请。” 戚南岐进去单手把李意捡起来面对自己,感觉跟捡了个破布娃娃没两样。 手里的人垂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故意跟他闹脾气。 他不惯着:“李意,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人命能当成手里的砝码吗?别装死,说话!” 李意的锁骨还留着一道鲜红爪印,他扑扇两下眼睫,缓缓抬眼直视戚南岐,笑容甜美而致命:“谁让你每次都那么在意呢,这手段可太好用了。戚南岐,想要我听你的话,那你就得在我身边看着我,很公平吧?” 狐狸尾巴摇了摇,旁边的黑白虎气得轻轻咬了它两口,李意浑身一抖,看见戚南岐把另一只手夹着的东西甩在桌上,最顶上的是别着身份卡的上衣。 “我没看着你吗?”戚南岐扣着李意的后脑勺去看,“我是为了谁,嗯?没良心的东西?” “……” 李意挣扎着下地,扑到桌子前头细看,身份卡上用的是自己在瑞森精神病院的入院照,信息每一项填得都很详细,监护人是戚南岐。 谁了解他这些,谁去提交的,谁上心办的证,想都不用想。 李意把身份卡举到戚南岐面前,眼里的光根本藏不住:“这是身份证吗?戚南岐,我有身份证了?” 戚南岐抱臂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李意立马开始脱衣服。白皙纤细的腰肢露出一角,白玉诃吓得表情裂开,戚南岐上去扽住小孩儿的衣摆,太阳穴突突直跳:“干什么呢!” 李意指了指制服:“我想换上那个。” 戚南岐觑着他:“你着什么急?我允许你换了吗?” 啊呀。还在生气。 李意慢慢放开衣服,乖巧地坐回椅子上,满脸的痛定思痛。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那么说了。” 戚南岐再问:“真心的?” 李意:“真心的。” 白玉诃感觉这话不一定真。但戚南岐能镇压住这个恶劣的小向导,那就是好事。 他让信鸽叫了一声,把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指着李意就开始打小报告:“不止刚才,他刚从奇点掉出来的时候还精神霸凌了别人呢。B级哨兵,现在还在治疗室躺着。” 戚南岐转头,凉凉吐出两个字:“解释。” 李意抱住戚南岐的手臂,狐狸眼向上仰视,睁成了圆溜溜的杏眼。 “哥哥,我那是正当防卫,不是故意的。我可乖了。” 戚南岐耳朵一麻,咬牙:“别撒娇,好好说话!” 上房揭瓦 撒泼撒娇都闹过一通,两只老虎撤开压着狐狸的爪子,狐狸刚刚宁死不屈,被放开了反而开始在地上四脚朝天嘤嘤乱哭。 李意选择淡然无视。 戚南岐伸手揉了一把,立刻就被狐狸缠到身上了。 李意美滋滋把制服搂在怀里,想起来细问:“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奇点又是什么?” 戚南岐把平板里的变异体怪物放大旋转又缩小,没略过一丝细节。 他能确定,这里的每一只变异体他都见过,大部分甚至死在他的手里。 白玉诃忙着讲解:“奇点你可以理解成能量聚合的位置,这是两个世界的重叠点。往往能量崩溃溢散的变异体会从这里不小心掉出来,但也不排除有些人素质很差,往奇点里丢垃圾。” 李意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些长着我的脸的东西,就是被丢过来的垃圾?” “对,之前是故意吓你的,这些变异体我们化验过,都是克隆体。戚南岐也是因为那个奇点频繁掉落这些,才到你们世界去做任务的。” 李意静了静,他想起跟戚南岐的初见。 刚换好病号服入院的新患者腰背挺直,每个动作都利落而有力度,随便地站在阳光底下,就是一把开锋的刀。 李意躲在人群之后偷看,平白感觉自己多了几分孱弱。他厌弃地移开眼,还没走掉,就被戚南岐猛地锁定,几步过来,在一片惊叫中扼住了他的脖子。 ——原来那时候不友好的初遇,是自己在给克隆出来的变异体背锅。 李意磨了磨牙,面上多了些沉郁。戚南岐注意到,没忍住踢了白玉诃一脚:“谁让你吓他的?” 白玉诃目瞪口呆,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吧!说要捏碎我脑域的人是谁都忘了吗! 他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如果你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记得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来白塔报道。我会是你的专属教官。” 李意拖长尾音质疑:“你——?” “怎么,看不起我?” 白玉诃弹了弹两颗十字星代表A级的肩章,信鸽在肩膀上挺胸抬头,短喙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玉色,傲气于无声中显出一角。 “我在战场上从无败绩,你可以随便找人去打听打听白玉报信鸽。虽然你是黑暗向导,但在精神力操作上你还有得学呢。” 白玉诃是新生代公认最强的向导,饶是这样,今天接到任务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戚南岐从奇点世界里带回来一个黑暗向导,塔里让他担任黑暗向导的入门教官。 他几乎是每看一段儿都要在心里缓缓,最后好奇的情绪压过了震撼的情绪——黑暗向导到底是什么样? 一直以来,他们只知道有戚南岐这么一个黑暗哨兵,但黑暗向导却从没见过。 他都准备好面对一个温和强大又稳定的成熟向导了,结果接到了一个像是刚觉醒一样,还不知道怎么使用精神力的狐狸崽子。 李意的精神威压确实恐怖,但纵观他的所有精神力操作,都是依靠本能的大开大合,并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如同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 李意的能力被开发到极致会是什么样子? 白玉诃不知道,但他看着李意,头一次感受到了家长想鸡娃的慈爱。 “你有两颗星,”李意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他不知道什么等级划分,只觉得星星很酷,“但是戚南岐有三颗星啊,我要戚南岐教我。” 白玉诃嘴角一抽,差点儿咬到舌头:“你知道S级一共有几个吗?哨兵和向导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 戚南岐面无表情戳了戳李意的脑门,说:“谁说我不会教你了?” 李意:“嗯?” 白玉诃:“嗯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塔里一致认为你身体太差,”戚南岐坏笑一下,站起来往外走,“所以你不仅每天要接受白塔的向导训练,也得到地下黑塔进行身体特训。我给你申请的,怎么样,惊喜吗?” 李意没动,盯着白玉诃:“什么意思?” 白玉诃咽了咽口水:“意思就是,你可能得每天早上八点起来,晚上十点不睡,去参加哨兵那边儿的身体特训。” 李意跳下椅子追上去,愤怒地冲戚南岐的后背拳打脚踢。 戚南岐没理,觉得李意确实需要训练,外头随便找只变异小猫过来,都得比他力气大。 - 李意的监护人是戚南岐,自然免费蹭到了S级哨兵的住处。 这次出来他终于可以仔细地看看塔的内部,这里静得出奇,连李意的人字拖踩在地上也能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银白色简约科幻的风格,打眼看去,显得又大又冷。 戚南岐个高腿长,走两步就把左顾右盼的李意落后面一段儿,再放任下去,李意仿佛就会被他远远甩开,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金属高塔。 于是李意当机立断,伸手抓住了—— 戚南岐的裤腰带。 戚南岐被扯得浑身一顿,裤子往下拖了一厘米,转头含着警告叫他:“李、意。” 李意若无其事地走到戚南岐并排的位置,手还没松开,说:“干嘛。” “三岁宝宝才这样。你不觉得幼稚吗?松手。” “我就是个宝宝,拉一下怎么了。” “我再数三声,松开。” “你数一百声我也要拉着,不然宝宝走丢丢了,你哭哭。” 戚南岐被他缠得没辙,扒开李意的爪子,伸手圈上李意的手腕,整个握住了还有不少余裕。 他这回走慢了些,嫌弃道:“太瘦。” “那你分我点儿肌肉,我要腹肌,胸肌也行。” “滚。自己练。” 他们坐电梯向上到基层,一路上电梯门不断打开,那些哨兵看见戚南岐都像夹着尾巴的狗,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叫戚哥,但走都不敢往里走。 在别人的视角里,黑暗哨兵戚南岐消失几个月以后第一次露面,居然手里牵着个向导,肩上一只狐狸,跟着两头老虎。 拖家带口么。 几个人眼神交流一番,心照不宣:可不能打扰戚哥。 经过了六层,电梯里还是只有他俩。 李意手指反过来搔搔戚南岐的虎口,转头望着他:“你是不是在这边也欺负别人啊。他们都害怕你。” “对,”戚南岐吓他,“我没事就欺负人,看不顺眼的都要欺负欺负,少惹我生气。” “哦,这样啊。那只好奉献一下我自己了。” “奉献什么?” “你以后只欺负我吧,不要欺负别人了。我被你欺负也不害怕。” “……” 李意说话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一套一套,字句都往别人心上踩。 很难说他是故意这样,还是天性如此。 戚南岐移开视线。也许这样会帮李意过得更好,也许会更坏,但他在李意自由生长的方面一向宽容。 或者说,除了有关三观方面的对错,他都有自信能给李意兜底。 宿舍门是电子锁,戚南岐拿出终端一扫,门就开了。 李意掂了掂手里崭新的终端,也凑过去一扫,电子门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短时间要开两下门,卡了一下,但还是兢兢业业说了认证通过。 李意满意地背着手进门,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狐狸围着房间蹦蹦跳跳的,想蹭上自己的气味。 戚南岐的就是他的,这里以后就是他的新地盘了。 戚南岐扫了一眼,心说就知道他得来这么一手,在信息办好的时候就录进大门了。 不然这狐狸崽子又得闹。 屋子三室两厅一厨一卫,地方不小,设施齐全,风格简单。室内点着熏香,是戚南岐身上淡淡的旷野气息,让人很有安全感。 剩下最多的就是吃的。各种葡萄、草莓、樱桃……东西都很新鲜,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在精神病院里李意对投喂的水果来者不拒,似乎给了戚南岐错误的印象。 戚南岐指了指另一个房间,说:“床已经给你铺好了,要什么东西自己添,我先去洗澡。” 李意举手:“我没钱!” “知道了!不用喊那么大声!” 戚南岐把终端丢了过来,开着的是购物页面,右上角的余额是个很长的数字。 浴室门一声轻响,外头只剩李意一个。 蹬鼻子上脸是他的拿手好戏,只要感受到一丝偏爱,他就会不断试探,想踩踩别人的底线。 李意拿着热乎到手的终端,抓了一把葡萄,钻进了主卧。 屋里有两只老虎伏在地上,看见李意进来都瞪大了眼睛,李意上去搭上毛茸茸的虎头,非常严肃地说:“嘘,我要干坏事了,别告诉戚南岐,不然就不喜欢你们了。” 阿昼和阿夜当即叛变,一个趴到李意身后当靠垫,一个枕他腿上当抱枕,暖融融的,比热水袋暖和。 他一边喂老虎两颗葡萄做贿赂,一边翻了翻塔商城,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衣食住行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武器专栏。 李意直达宠物专区,说真的,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等戚南岐擦着头发出来,李意已经把他的终端关好,放到了显眼的桌面上。 这么乖?戚南岐还没来得及夸他两句,李意从老虎身上起来,一溜烟钻进了浴室:“我也去洗澡了!我要睡你屋里,你床软软!” 戚南岐回他:“你想得美美!” 摁开终端,余额少了万把块钱,戚南岐关上,没当回事。 塔里的网购物资直接从库存出,配送大部分由哨兵来,所以往往到的很快。 这点李意不知道——他以为还像是原来那样,下单的东西得经过起码两三天才到,有充分的时间铺垫。 屋门很快就被敲响,戚南岐过去开门。 快递员用诡异的神情看戚南岐,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憋笑、避嫌……多种情绪混杂而成的表情,显得对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戚南岐问:“什么到了?” 快递员可不敢说:“您自己看吧,长官。” 送来的是逗猫棒。 过一会儿又来一个。 这次是一盆猫薄荷。 又来一个。 大号猫抓板。 …… 东西很快堆满了客厅,等到最后一个工人带着超大猫爬架上门,表示要进去帮忙安装的时候,戚南岐挡着大门,忍不住了,转头扬声: “李意,你给我过来!!!” 新来的 白毛狐狸被逼着在猫爬架上钻了好几个来回,倍感屈辱,不停嘤嘤叫,没人救它。 因为他主人正被摁着手,“亲自”下单了个狗链,“自愿”戴上了脖子。 一阵鸡飞狗跳以后,李意被头朝下摁在主卧的床上,顶灯一关,万籁俱寂。 再被黑白虎毛茸茸脑袋蹭醒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人了,一堆猫玩具早被收拾整齐,戚南岐只在桌子上留下早饭,不知道在哪儿。 李意一脸阴郁,困得黑云罩顶,终端里已经被白玉诃敲了好几条。 【你玉鸽来了】:起了吗起了吗起了吗 【你玉鸽来了】:快快快带你去测精神潜力 【你玉鸽来了】:我已经把牛逼吹出去了不要让我丢脸 李意一边往嘴里塞荷包蛋,一边慢吞吞地打字: 【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狐狸】:你不是信鸽 【你玉鸽来了】:?我不是信鸽谁是 【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狐狸】:你是八哥 【你玉鸽来了】:。人身攻击是吧 【你玉鸽来了】:塔基层02区速来,马上叫号到你 02区是精神力检测区,这里人来人往,分为等候室和检测室。 每个觉醒精神力的哨兵向导都会先到这里来进行测试,随着精神力成长,潜力也会出现不同变化,更是要定时过来看看。 墙上贴着一些著名案例,有人出现D级直升A级的奇迹,也有人S级受伤掉到B级,底下一行大字:保护精神,定期复查! 李意心说这好像跟精神病检测没什么区别,有人一直健康突然得了精神病,有人精神病突然好了,有人治好了又复发…… 说不定这两者本身就是一个东西。 李意刚刚露面,白玉诃立马推着他的肩膀往检测室进。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磨砂玻璃屋,为了保护隐私,外侧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没有人,却看不到精准的等级。 他施施然坐下,看到正对面台子上放了个透明的球状仪器,下方有个刻度尺,数值正停在零上。 像书上地球仪和游标卡尺的结合体。 检测员坐在设备之后,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李意先生,请你平心静气,放出精神力,导入球状容器。” 李意对精神力还没有概念,他想了想,放出了狐狸。 狐狸轻巧地跳上仪器,伸出爪子,撩了一把球体。 刻度意思意思前进了一毫米,仪器叮的一声:【小朋友,不要捣乱哦!请长大些再来测试!】 检测员:“……再用力一些呢。” 李意说了声好,冲狐狸打了个手势。 狐狸这回认真地伏下身,翘起两条尾巴,猛地一跃,钻进了容器里。 ——下一秒,容量球极速旋转,摩擦出的火星子滋啦闪烁,整个裂开,碎片散了一地,死不瞑目。 狐狸沿着抛物线落在了李意脚边,像喝醉了一样顺拐趔趄了两步,倒在地上,吐了口白烟。 李意:“……” 检测员:“……” 李意挠了挠下巴,很冷静地问:“这玩意儿应该不需要我赔吧?” “……你先等等。” 检测员也挠了挠下巴,很冷静地拨了个电话:“喂,长官?” “怎么了?” “我就是问问,咱们基层的精神检测仪遇到多大的精神力才会炸?” “你在开玩笑吗?那几个S级向导测的时候都没炸过,你别是把它接到精神力压缩炸弹上了。” “哦,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检测员干巴巴地说,“有人来测精神力的时候把仪器搞炸了。” 对方沉默了一秒,然后尖叫:“你说什么?!!!” - 精神测试功能临时瘫痪,剩下的检测人转去医疗组人工测试,隶属于机械组的检测员春风满面地提前下班儿了。 李意坐在机械部组长的办公室里按摩狐狸安慰,白玉诃在他旁边站着。 机械组组长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具车一样在他们俩面前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白玉诃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老林,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 林佩斯的肩章上显示他是个B级哨兵,他头发中分,一身书卷气,戴着一架看上去被改装过的机械链条眼镜。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镜片上反射了一道冰冷的光:“白玉诃。” 白玉诃应了一声:“诶。” 他指着李意,手指颤抖:“你说他是什么?” 白玉诃:“黑暗向导啊。” 林佩斯冲上去揪起白玉诃的衣领:“黑暗向导你他妈不上报,存心找茬儿是吧?” “其实塔已经备过案了,但是我不确定他真正的精神潜力,所以才带过来测测,”白玉诃拍着对方后背,“消消气消消气哈,我也没想到。” 林佩斯:“那检测仪的年纪比你都大,就这么炸了,你知道容量石有多难找吗,那地方是高危变异体聚集地!” 白玉诃极力安抚:“你发布委托好吧,我第一个上去接!哦对了,你知道这小子的监护人是谁吗?” “监护人?” 林佩斯松手过来,弯腰看了看李意的胸牌,端端正正的“监护人:戚南岐”几个黑字。 “呵呵呵呵呵哈哈……”林佩斯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戚南岐,居然是戚南岐!落到我手里,我这次一定要让这小子给我把缺的材料全给找齐了……” 白玉诃凑近李意,跟他耳语:“别被吓到了,跟你没关系。主要是戚哥当年做哨兵培训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他们对戚哥恨得牙痒痒,但是拿他没办法。” 李意歪歪头:“什么是哨兵培训?” 白玉诃为他讲解了一下塔的制度,虽然精神力有潜力等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追上自己理论上能达到的状态的。 哨兵和向导需要经过塔培训,然后去每层的守塔人那里进行试炼,通过了晋级试炼,才能提升等级,前往更高一层。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塔是一个三角形了吧,”白玉诃用手给李意比了一个金字塔状,“等级越往上的哨兵向导越少,他们的设施要求、培训质量也越高。虽然你是黑暗向导,也得从一层慢慢打上去哦。” 李意怀里昏昏欲睡的狐狸耳朵一竖,起了兴致:“攻塔游戏,我喜欢。” 在精神病院,他就对一切竞争对抗类的游戏很感兴趣,亲手把对手一个个淘汰出场的感觉令人着迷,而现在,不用隔着屏幕,可以亲自登顶。 那会是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吧? 白玉诃笑:“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当年测出的精神潜力也是S,到现在实际等级还在A呢!那些教官和守塔人们可不是好惹的。” “那么恭喜他们,”李意伸个懒腰,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乖了。” - 从机械部组长办公室出来,白玉诃又把他送到了黑塔一层,这是戚南岐专门叮嘱过的。 他拍拍李意的肩膀,神情怜悯:“你加油,我就不进去了。” 虽然接受体能训练的向导不是没有,但都是这方面有优势想要扬长避短的特殊向导,因为身体太差所以过来锻炼的,李意还是第一个。 不得不说,戚南岐的脑回路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模拟特训环境设置的是座烈日炎炎的常规培训场,有各种地形和器材,人已经不少了,整整齐齐列了两个方队。 方队看样子是按年龄划分的,左边儿是看着十二三岁的小萝卜头,右边儿是已经成年的青年人,李意看看两侧,自然地要往右边方队站。 “新来的,你来这边。” 熟悉的声音,李意往前张望,戚南岐站在小萝卜头方队前头,抬起帽沿,正冲他招手。 难道我是你的小狗吗? 李意不满地松开领口一颗扣子,突然手指一停,感觉手感不对。白制服底下是一条挂着牌的狗链,牌子上正面写的戚南岐,背面是戚南岐的通讯号,正好贴在锁骨正中。 ——妈的,昨晚上戚南岐逼他戴上的链子忘摘了。 李意磨了磨牙,把链子更深地往里掖了掖,不紧不慢站过去。 周围的小萝卜头都仰着头看他,李意平均比他们高出两个头,又是万黑制服丛中一点白,站在里面异常显眼。 他本人倒是半点儿不觉得尴尬,站在拟光环境里白得反光,掀起眼皮,悠然自得地叫了声:“戚南岐。” 戚南岐穿着整套制服站在所有人前方,眉深鼻挺,宽肩窄腰,有种强悍又张扬的性感。 他手里正拿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教鞭,作用是给这些小哨兵纠正姿势,或者惩罚。 听见李意叫他,细长的教鞭敲敲李意的肩膀:“谁准你叫我名字?叫长官。” 有点疼。李意舔舔嘴唇,笑着直视对方,挑衅般又叫了一声:“戚南岐。” 想玩儿装不熟的游戏?我才不配合呢。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跟你天下第一好。 周围的小萝卜头们像得到了什么信号,转过头把脸直往这边怼,像一群向日葵,李意和戚南岐就是他们的太阳。 他们的训练员并不固定,但戚南岐是里面威压最恐怖、训练也最严格的一个,每次轮到他的小组都得夹着尾巴,生怕哪儿出了毛病,被戚南岐盯上。 敢当众顶撞的,李意还是第一个。 “哟嚯!” 旁边方队的训练员走了过来,他一头蓝发,手肘混不吝地架在戚南岐肩膀上,肩章三颗十字星耀武扬威,笑出了一口寒光凛凛的鲨鱼牙:“小家伙跟你认识啊?这么放肆?” S级鲨鱼哨兵雷特,听说戚南岐今天专门调到一层当教官,也跟着过来凑凑热闹。 他打量着李意,心说今天这一趟可是真没白来,这不,碰上了如此劲爆的场面。 戚南岐懒得理他,教鞭移了移,感觉底下硌着什么,把李意脖子上的东西挑了一点儿出来:“训练的时候不允许戴饰品,你……” 他说到一半,顿住了,教鞭直往回抽。 李意的眉毛抽了风一样地冲戚南岐舞动两下: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这是什么东西?跟所有人都说说? 旁边的雷特眼尖看见了,想要上手去摸:“唉,那什么东西,我看上头还有字……” 李意没动,非常无所谓地站在那儿。戚南岐触了电似的反手猛抓,把雷特推回那边方队去了。 雷特莫名其妙:“你推我干嘛?” “滚,带你的队去,别在我这边捣乱。” 戚南岐轰走骂骂咧咧的雷特,回过头又对上李意的视线。 李意一脸端庄,手指轻轻搭上狗链,作势要往外揪。 戚南岐终于破功,摁住李意的手。 李意眨眨眼睛:“哎呀,长官,你摸我手干嘛呀。” 训练官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学员牵手超过十秒,耳根发红。 “李意的饰品……一会儿下训再罚。” 戚南岐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你等着。” 玻璃人儿 很快,李意就知道戚南岐要他等什么了。 戚南岐教鞭一扬,发出破空的飒声,直指中场:“今天我们体测。” 随着他话音落地,模拟场景立刻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跳高。 戚南岐拿着电子数据板,学员们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条长队,点出终端的身份码,扫码测验。 李意僵在原地,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女孩戳了戳李意的腰,说:“漂亮哥哥,快来排队吧,我可以让你站在我前面。” 李意生生被戳得一个趔趄,干笑两声:“……哈哈,哥哥打算站到最后去呢。” “为什么呀?” “哥哥个儿高,站前头就挡着你们了,这样不好,哥哥是个很有素质的人。” 力气很大的小姑娘感动地走了,哥哥还在原地磨蹭。 但逃避是没有用的。 那些小萝卜头一个一个地上去跳,戚南岐的声音也非常清晰。 “三米二,走。” “两米八,再练。” “两米三,不合格,就你还羚羊呢?明天加练。” “三米三,姿势不对,你这么跳是想铲进变异体的嘴里?” …… 李意在后头听得那叫一个手脚冰凉、两眼发花。 所有小萝卜头很快就在场地另一侧挤挤挨挨站着,站成了一片萝卜田,看着李意。 戚南岐也看着李意,身形颀长,影子正好罩到李意脚边。 李意站在线前,猛地一下——给自己系了个鞋带。 他蹲在地上,抿着嘴,狐狸眼偷偷往上瞄戚南岐。 戚南岐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优哉游哉地站着等他。也不催,顺手摘了旁边小萝卜头的帽子扇风,小萝卜头敢怒不敢言,只敢猛看李意。 这人的姿态好像在说,不管你怎么拖,都得有这么一遭。 有种无声的惬意。 顶着这么多双眼睛,李意缓缓站起来,视死如归地伸出手腕上的终端表,扫了码。 戚南岐把他手臂放回体侧,虎牙笑得露出个尖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抽你的血呢。” 李意说:“你这是在抽我的灵魂。” “我今天还非抽不可了,”戚南岐的手贴在背后拍了他一把,“跳!”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无所谓了。李意闭上眼,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前一跳,差点儿往前扑倒。 耳边戚南岐的声音悠悠响起:“李意,一米六。不错,再远些能追上身高了。” 李意咬牙:“你就非得播报么。” “真不好意思,一向如此,顺嘴了,”戚南岐过来拍拍李意的肩膀,“怎么不起来?坐地上凉快?” 李意把脸埋进手臂,漆黑发丝间隙中裸露出来的脖颈纤细而脆弱,声音闷闷的:“我他妈脚崴了!” - 李意坐在医疗组的病床上,一边使唤白虎用大爪子剥水果给他吃,一边锤黑虎泄愤。 这边的科技领先原来世界一截,他的脚已经在治疗仪里被快速治好了,只不过神经上还残留着一些隐隐的幻痛。 本来体测还有最难熬的跑步,但是鉴于李意的身体已经残废到这种程度,还是先不测了。 上一句是戚南岐的原话。 想到这儿,李意又给了老虎一顿锤。 黑虎不痛不痒,回头舔舔他的手,好像是害怕他把自己给打疼了。 李意:“……”欺人太甚! 病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白玉诃。 他扫了一眼李意瘫在床上丧里丧气的凄惨样子,不由得啧啧出声:“李意,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李意心情一般,张嘴就损:“我太奶奶都不用这种句式说话了。” “但这真的太有戏剧性了,真的,我认为这是塔里年度最佳双子新闻,”白玉诃举着终端说,“好消息是有人超S精神潜力的消息传遍白塔,大家觉得很牛逼;坏消息是今天有人体测跳了一米六还把自己跳瘸了,大家觉得很菜。” “后来你猜怎么着?嗳,大家发现,这俩新闻居然是一个人!斯普如爱斯!” 白玉诃伸手圈成话筒,举到李意嘴边,“请问李意同学,你是怎么做到又牛逼又菜的呢!” 李意勾出一个甜甜的笑:“白玉诃,你是不是想死?” 白玉诃对李意的这种笑有点ptsd,一下子躲远了,用脚拉了个凳子出来,正襟危坐道:“我们也没想到你的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嗯,不太行。你听说过世界能量理论吗?” “你觉得呢?”李意掀起眼皮没好气地看他,“你猜前精神病人知不知道?” 白玉诃语气安抚:“好吧,好吧,我直说。就是在曾经遗留下来的一些文书里有过记载,说每个世界中都有游离能量,能量越强的世界中觉醒的人越多,但对人体的冲击也越大。” “比如像你原来的世界,哨兵向导还没有视为正式身份,说明觉醒的人不多,在这种世界里对你的压力也越小。而在现在这里,对你的压力也越大。” 李意皱了皱眉:“那如果我去了一个比现在能量更大的世界,会怎么样?” “根据那个理论来讲的话……”白玉诃表情凝重,“你很可能会被压迫得丧失意识,身体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本能。也就是变成连意识活动都没有的植物人。” 一直以来,能穿越奇点解决异变的只有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李意的身体无疑是进行奇点任务的隐患。 甚至如果他的身体再弱下去,能不能在这个世界停留都是个问题。 “所以塔里为你专门制定了一项一条龙身体特训任务。我们和戚南岐对你的看法是一样的,都认为你需要进行身体素质的增强。” 白玉诃仔细地观察着李意的情绪,如果李意出现了抵触、厌恶等负面心理,他就需要立刻通知塔里。 一个黑暗向导对塔的影响是巨大的,李意的任何活动都被塔予以高度关注,他们对李意的了解还不够全面,仍旧处于磨合期。 但是李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消极情绪,他从病床上跳下来,跺了跺脚,把那股隐痛彻底甩掉,很随意地说:“行啊,那你们打算怎么帮我训练呢。” 白玉诃将一张任务卡贴上李意的终端,所有的详情弹了出来。 【特训任务(一)】 等级:D级 任务对象:李意(监护人:戚南岐,默认跟随) 任务目标:变异植株群 地点:西南奇点 说明:这群变异植株的汁液似乎对人体有特殊的增强作用,但门槛很低,只对体质一般或很差的人管用。是入门哨兵接任务的首选。 另,在植株群中心,有种晶苞花王会将杂质裹在花芯融化浸染,如同蚌壳中的珍珠,形成稀少的能量石,外形如图,获得它们。 任务完成条件: 1、得到增强汁液注入(0/1) 2、得到容量石(0/30)(此条特别任务等级A,考虑监护人协同,不是林佩斯补充的) 白玉诃道:“塔里一致认为,与其在温室里模拟特训,不如让你直接上场实战来得有效。” 李意轻轻勾起嘴角,说:“我也这么觉得。” 求生密钥 第二天体检完成后,李意背着他新买的双肩包,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等待。 那地方在塔的外面,停着一辆让人心旷神怡的改装车——李意只能用这个词汇来描述它。 那辆车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底盘很高,一看就适应多种地形,轮胎加厚,增设涡轮,外壳材质不同于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质感,像一头威风凛凛的装甲猛兽。 李意敢肯定,它从螺丝钉改装到了窗玻璃。 这是一辆在上个世界仅仅在路边经过,也会有人抓紧机会拍照合影,放在论坛上攒出无数高楼的“梦中情车”。 李意也难以抵挡它的诱惑,喉结上下一动,刚想过去看看,车窗不疾不徐地摇下来了。 戚南岐坐在驾驶位,墨镜往头顶一推,露出深邃的眉眼,对李意挑起下巴:“上车。” 李意终于直面了来自金钱的冲击。 他恍惚地想,长得帅气,资产丰厚,有稳定编制,社会地位高,戚南岐这样的放在相亲角里应该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拨。 “哥,”李意抱着小书包坐进副驾驶,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语气放得又轻又乖,“答应我,养我一辈子好吗?” “又发什么癫。”戚南岐伸手把李意的背包撤下来,突然动作一停,瞳孔扩大,凑近嗅嗅,“你带了什么东西?” 李意笑眯眯地把拉链拉开,满满一丛绿色从里面爆了出来。 “当当当当!猫薄荷叶,你喜欢吗?” 看数量,李意是把家里的猫薄荷叶子都揪光了。 小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戚南岐又被气笑了,他摁着李意的头,伸手抓起那堆猫薄荷,轻轻一捻,叶片就化成了齑粉。 戚南岐掐着李意下颌,反手两指抹到他的侧脸上,问他:“你喜欢吗?” 李意的脸被掐得圆嘟嘟,还在嘴硬:“喜欢啊,以后做成侍寝线香怎么样?自产自销,简直完美。” 车窗在这时被敲响,白玉诃谄媚的声音在外侧响起:“嗨,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戚哥的车对吧?请问我有幸能登上您的座驾吗。” 李意把脸挣脱出来,问戚南岐:“你车的功能按钮是哪几个?” 戚南岐给他指了指,预感到李意想要做什么,但没有阻止。 白玉诃满满穿了一身防护装备,腰上别了两把枪,正搓着手满心期待地打算上车。 随着“咔哒”的一声轻响,后备箱缓缓打开,车里传来李意理所当然的声音。 “请吧,白玉诃长官,我给你挑了一个宽敞位置。” 白玉诃扑上去拍打防弹车窗,恨不得进去咬人:“喂!戚哥,这你都不管管???” 戚南岐终于摁了开门键,白玉诃窜进去坐下,叽喳着要讨个说法。 前排的两位同时施施然转头,一个挑着眉,一个勾着唇,异口同声地说:“开个玩笑,生气了吗?” 白玉诃差点儿吐血:“你俩!!!虽然我知道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会抱团欺负人,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啊!!!” 李意的小书包里除了叶子就是一堆小动物软糖,用来防止自己低血糖头晕。 他撕开两颗小熊软糖丢进嘴里,含糊地接:“容我提醒你,我现在连一层白塔都没闯过,真实等级还是普通人呢。要保护我啊,大哥哥们。” “你还要人保护?别捏碎我的脑域就谢天谢地了,”白玉诃冷笑两声,“荆棘月季肯定得你自己上,你现在连精神屏障都没接触过,你的武器在哪儿呢?” 李意摸糖的手僵了一下——武器?什么武器,出去做任务不是带够吃的喝的就够了吗,还要找武器的? 他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转过头对上戚南岐看好戏的眼神,彻底不要脸了,一头栽进对方怀里拱拱:“哥哥,我的武器在哪儿?” 自然界的小动物总是软软热热的,发出稚嫩的叫声,用可爱武装自己,以得到更强大的动物的守护。 李意此时在戚南岐眼里也是这样的一只小东西。 细暖的呼吸打在他的肩窝,戚南岐垂下眼,能看见李意头顶上的一枚小小的发旋。 从刚刚嗅到猫薄荷他的状态就有些不对,精神体的品类无疑能反过来影响哨兵,他现在不自觉地听见李意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心跳的声音、空气涌进呼吸道穿梭的声音。 仿佛李意的一切都对他无所遁形。 戚南岐深呼吸一口,压下自己属于哨兵的隐秘的掌控欲,恶狠狠地把李意摆正:“等着!” 他伸手一探,手里多出了一把雪白摄人的弯刀。 刀身银亮,刃部薄如蝉翼,弧度形似弦月。刀柄上缠绕着黑色虎纹,嵌着一颗圆形黑瞳,眨了两下,就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意看。 李意一看就非常喜欢,他矜持地等了等,说:“这么好看的刀,是给谁的呀?是我的吗?” 戚南岐牵着他的手握上刀柄,交付给他:“明知故问。” 白玉诃震惊地扒着车座子往前看:“喂喂喂戚哥,这是你的能力吗?这么炫酷?之前跟你出任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用?” 戚南岐看了眼终端,还少个人没来,懒洋洋解释:“这是永昼化成的刀,能力是净化。变异体形成往往是因为遭到了离散能量的污染,用它就可以直接把变异体砍回原来的形态。之前那些任务里根本用不到永昼。” “这个任务就很难吗……给李意不就是大炮打蚊子……”白玉诃喃喃,“只是D级荆棘月季而已,不至于吧!” 李意把弯刀捞过来,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觉得哪哪都好,猛地托起来亲了一口:“我懂你的嫉妒,但是它今天只属于我,真是非常抱歉。” 直接亲到精神体武器上,触感传导,戚南岐神经猛地一绷,“不拿它攻击就放下!” 李意于是把它仔细地别到作战服腰间的皮革武器袋里,问戚南岐:“那阿夜呢?为什么不把阿夜给我?” 戚南岐这回摇下车窗,让李意看路边的一座障碍石墩子。 李意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只见瞬息之间,一柄漆黑的修长镰刀猛地砸下来,石墩子一声不吭,被劈成了两半。 戚南岐又收回去:“看见了吗?现在的你可能连提都提不动它。” 李意:“……”真是无法反驳! 第一次做任务李意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他天性喜欢混乱与刺激,坐在副驾驶也不老实地东瞧西看,向往即将来临的未知。 塔外的世界边际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可能出于更丰富的离散能量影响,这里的树木长得更为高大,空气中也没有过度工业化带来的烟气,天空是李意认为很特别的蓝灰色,显得十分静谧。 有个黑影从远处的树梢荡过来,似乎手上牵连着什么丝线,一路拉长收紧,直到跃上车顶,垂了颗头下来:“长官,请放我上车。” 白玉诃惊恐地缩到车角:“我天,怎么是她!” 戚南岐直接开了后侧车窗,来人仿若无骨地从窗口爬进了车里。她长相十分古典,头发在脑后紧紧盘了个发髻,两点峨眉,眼睛赤红,神情有种无机质的淡漠。 她向戚南岐行了个礼,淡淡张口:“A级哨兵石榴,受组长林佩斯之任,前来报道。” 李意很感兴趣地转头:“你刚刚手里那是什么?像蜘蛛侠一样飞过来了。” “那是我分泌的蛋白蛛丝,”她声音娴静淡雅,突然扭过头,对白玉诃露出一个微笑,“很高兴再次跟你合作,你闻起来还是这么好吃。” 白玉诃在角落抱住自己,被吓得差点儿溅出泪花:“救命啊,她是吸血高脚蛛,真的会吃人的啊!!!” 石榴摇摇头,表情很不赞同:“我并没有吃过人,不过如果任务需要,我可以让精神体分泌消化液帮忙清除残余物。” 李意跟戚南岐头凑头,小声地问:“什么意思?” 戚南岐也小声回答:“毁尸灭迹。” 李意打了个抖,往戚南岐的方向更近地贴了贴。 塔里任务标配是一个哨兵配一个向导,此时他们小队两个哨兵两个向导,编队正好满员。 戚南岐合上车窗,一脚油门下去,侧脸英俊,整个人意气风发:“出发!” 装甲车咆哮着冲向原野,速度奇快,仿佛所向披靡。 越靠近目的地,李意越能闻到一股花香。那香味并不柔软,带着刺鼻的呛,张牙舞爪地宣示荆棘月季的存在感。 车子往里深入,有带着刺的枝条往车身上无情地抽,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戚南岐停在一处空地,将一条熟悉的狗链重新挂到了李意脖子上,金属项链冰凉,手指却温热。 “它用纯银重新打造过,嵌入了一枚摄像头。一会儿你的所有所作所为都会传上终端,我以及审核员都会为你打分,”戚南岐说,“如果遇到了应付不了的危险,那就握紧狗牌,念上面的字。” 李意不用看也知道,上面的字是戚南岐的名字。 戚南岐低头看着这只第一次踏出栅栏的小动物,虎牙尖尖,笑得恶劣:“求我救你。” 李意也笑:“死也不要。” 礼物 人是多面的,对很多人来说,表现是对不同的人态度不同;而对李意来说,则分为戚南岐在旁边时,和戚南岐不在旁边时。 方正的电子荧屏上,李意捻着永昼弯刀,轻巧地挽了个刀花,玩闹的态度表明了周围蠢蠢欲动的荆棘枝蔓并不值得让他打起精神。 如果镜头能看见李意的脸的话,他的眼神是一种纯粹又玩味的剖析,宛如暗处的狐狸——他在人前,或者说戚南岐面前,总是把这部分藏得蛮好。 但事实是没镜头看见,没人看见。 荆棘植株们又看不懂一个人的好坏,这是李意另一面孤独寂寞的狂欢。 他的身体依旧羸弱,李意从不否认这一点,不过他一向制胜的关键不在于这副躯壳,甚至不在于自己的什么庞大精神力、黑暗向导身份,而是敌人的弱点。 迄今为止,李意遇到的所有敌人都有他们如深夜启明星般明晃晃的致命弱点,只除了一个人,戚南岐。 戚南岐……这个诡异的、神奇的、完美的、宛如奇迹的自然造物…… 李意甩了甩头,想把这个男人的影子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 他失败了,因为他针对戚南岐做过太多设想和方案,现阶段只是验证的开端。 关注当下、先关注当下…… 李意心里自言自语提醒自己,伸出戴着硅胶超纤手套的手,顺着缠来的一根荆棘藤蔓猛地一拽,跟主枝上的鲜红花朵打了个照面。 李意拎着还没完全绽放的花骨朵,精致的脸因为用力而染上了红晕,在曦光下,看起来比月季动人。 他笑眯眯地跟花打了个招呼,亮银弯刀诡秘般架在花托上:“哈喽,我要诛你九族喽。” - 白玉诃和石榴有其他的采集任务,他们临走之前想打赌,内容是他们会不会比李意先回来。 白玉诃说会,石榴也说会,赌没打成。 正常来讲,一个刚入塔的向导,就算面对的是D级入门任务,也会焦头烂额一阵,李意也许会快一点儿,但不会太快。 “嗨,戚南岐长官,”审核员远程在耳机里发了个声,意思是自己上线了,“我至今对你做个奇点任务就捡了个黑暗向导回来这件事感到惊奇。也许你能给我讲讲这个少年?方便我对他做出更全面的评判。” 戚南岐注视着屏幕,李意并没有上来就让荆棘为他注射“加强针”,他的动作不快,每次抓住一条活跃的藤蔓就要踩着尖儿向上追根溯源,找到花朵,然后用精准的手法碾碎其中的花蕊,再用刀把花削掉。 掉在地上的花朵眨眼衰败,荆棘藤蔓还能移动,跑得飞快。 说不清这是一种干脆的斩首还是光明正大的凌迟,这种做法总会让人一个恍惚,幻视在他手里的不是什么变异花,而是有颗跃动心脏的生物。 那双手套上很快沾满了花粉,显得黄澄粘腻,但李意并不在乎,依然孜孜不倦地玩着寻宝游戏。 戚南岐对李意动作背后的意味有种敏锐的直觉,那并不怎么温情,基调阴郁且冷酷,还要佐上贪婪和顽劣。 但审核员丝毫没能发现,对李意干脆利落的做派赞叹不已,甚至在打分册上加了两分。 ……把李意从奇点带过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戚南岐的打分表一片空白,无从下笔。 他缓缓接上审核员的话题:“李意喜欢在众人面前表演并得到惊叹的眼神,喜欢向很多人撒娇帮他做事,相信很多虚构出来的故事情节。” 他们之间有其他人不曾触及的五年。 审核员听得津津有味,塔里普遍的价值导向是正直、英勇、强大和可靠的,李意着实有些不同,“听上去,他是个张扬、娇气又天真的孩子。” “但是他同样会躲开人群自闭一段时间,会在许多人对他表达喜欢的时候恶语相向,会强迫那些幻想故事在现实中上演。” “你想说他很矛盾?” “我想说……算了,没什么。” 我想说他的自我很模糊。 他对自己的全部概念似乎都要依赖别人。 他的好坏全在一念之间……他需要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做他的锚点。 但是这些话说出口就显得李意有点儿太坏了,这种类型在一个秩序严明、崇尚正义的组织里,势必不会过得太好。 李意会被监控起来,会被限制自由,他的能力要先被审核品德,来自外部的重重枷锁会禁锢李意。 他会感觉厌倦,他会挣脱枷锁,走向更危险的地方。 但戚南岐把李意带到这个世界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高危工具,也不是让他继续漂泊的。 戚南岐正在学着当个足够优秀的监护人,为李意挡住所有不够善意的窥视眼光,在李意做出边缘危险行为时把他拉回来。 李意会长成一个足够优秀的好人,这是戚南岐对他的全部期望。 审核员还在喋喋不休,并没有把刚刚戚南岐说的话放在心上:“李意的左手动作非常精确,他是左利手?不对,右手同样灵活,他经过训练吗?或者说脑部足够发达?这种观察力和从未落空的微操让人很难相信不是一位哨兵的,这就是黑暗向导吗?这就是精神力带来的能力吗?” ——不,这是李意。与黑暗向导无关。 外围的D级荆棘植株被围剿了许多,它们已经有了低级智慧,层层叠叠的藤蔓将刺收起,只留下细小的绒毛,在李意的前方交织成网,虔诚地匍匐在地,邀请他上前落座。 “在这之前我可没见过这些荆棘植株居然会表现出类似的臣服行为。” 审核员兴致勃勃地又给李意加了分,像分析一道侦探谜题那样研究李意:“这是因为李意对能量具有亲和力?也是精神力的影响?” 戚南岐面无表情地看着。 此刻他的表情异常专注,荧屏的光照射在他的瞳孔之中,仿佛李意的一切行动被锁在了他的眼里。 “那是恐惧。植株们在恐惧李意。” 审核员没有质疑这个观点,然而审核员说:“干得漂亮!原来他把它们打服了。” 戚南岐淡淡瞥了一眼审核员拨来的通讯窗口,记下了这次审核员的编号和姓名。 智商有问题,回去就投诉。 李意也有些累了。 他丝毫不客气地坐上了藤蔓座椅,懒洋洋地枕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将手套潇洒地丢到一旁,支着一条腿,从容不迫地闭目小憩起来。 在他身后,一条带刺的枝蔓圈成一道圆环,悄悄举起。 审核员屏住呼吸:“这藤蔓太狡诈了……他还在睡,谁教他在战场上睡觉的?长官,要不要准备救援?” “再等等,”戚南岐说,“他很聪明。” 事与愿违,荧屏上的荆棘藤以一种狠辣的力道勒了过来,眨眼间占据了摄像头的全部视野,在边缘处隐约透出一缕红色,那是血液的颜色。 审核员表情空白地张了张嘴,在恐慌下才想起救援,转过头,原本在驾驶座的戚南岐已经不见踪影。 “什么怪物速度啊……”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应该没问题吧?” 摄像头已经看不见的另一端,李意伸手扯住缠在脖颈上的荆棘,与其角力,绵延的疼痛与淋漓的鲜血通通成了他天然的兴奋剂。 诱饵战术成功了,他大口呼吸着,顺着脖子上的这条,扒开层叠的枝蔓,趴在地上看向底部的树洞。 不得不说,换个视角的话,李意简直像个恐怖游戏里总喜欢玩捉迷藏的bss. 那里躲着一朵娇艳的月季,跟其他植株不同,花瓣众多,叶片优美,颜色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了。 “找到你了,小红帽,”李意冲它缓缓伸出布满密密麻麻伤口的手,将它从藏身之处捏了出来,“你的狐狸外婆在等你。” 花冠在李意的手心颤抖,它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荆棘一直勒不下去,也不明白自己的弱点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攫取,更是无助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它只好求饶一样放松了缠在李意脖颈上的荆棘。 重见光明的审核员松了口气,立刻认出来这是一株正在成型的花王。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未成形的花王依旧拥有汁液,无疑要比一般的汁液有效得多,但也危险得多。 脖子上点点鲜红向外洇出,李意随手抹了一把,把摄像头糊了个红色滤镜。 他捏着枝蔓尖尖,强硬地质问荆棘月季:“小红帽,你给外婆带的礼物呢?要讲礼貌哦。” 那藤条颤巍巍地在尖端伸出一根透明的荆棘刺,刺入李意的手心,鲜红的汁液被注射进去,转眼植株就有些萎靡。 “这才乖嘛。”李意转过眼,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半花王的花蕊中。 他冲那里伸出了手,想像之前一样吞噬掉这朵半成品花王的部分能量…… “李意。”平静的声音在李意身后响起,戚南岐在那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李意的手指一抖,探进花蕊的手迅捷转向,把里头的一颗不规则晶石捻了出来。 “哇塞!”他献宝一样举起东西,神情惊喜,“戚南岐你看!这里居然有一颗容量石耶!” 戚南岐眯着眼:“你刚刚在做什么?” 李意低头玩着石头:“嗯?居然是透明色的,在光下有些七彩色折射,以前没有见过呢。” 戚南岐走近,挡住摄像头,牵着李意的手放上花蕊,重重碾过,完美复刻了李意之前的动作。 戚南岐低头注视着怀里脏兮兮的狐狸,问:“你刚刚是想这么做吗?” 李意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收拢,这次没用弯刀,花朵就在他的手心里枯萎了,可见弯刀就是个幌子。 李意舔了舔嘴唇,一条尾巴从两人间的缝隙里挤出来,在身后隐隐摆动。 他说:“好吃。” 鸠占鹊巢 李意仰着下巴,伸出双手,让白玉诃帮他处理伤口。 消毒药水点在数量繁多的针刺状伤口上效率太低,很快变成了厚涂。 白玉诃看着那些伤口都要咋舌:难道李意用血肉之躯直接抓握荆棘的时候,是没有痛觉的吗?他已经会感官遮蔽了?自学成才? 李意微阖着眼,看不清表情,在他又取了一根消毒棉签的时候,用膝盖磕了他一下:“很疼啊,轻点儿。” 不知道为什么,李意的头总想往下抵,身体呈现出一种半弧蜷缩的状态。 白玉诃再次把他头的位置校正好:“你可以动用能力屏蔽痛觉,别乱动了。” “你在说什么?”李意面无表情抬起眼,“我怎么屏蔽?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白玉诃刚想说话,却僵住了。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无法言语也不能动弹的雕塑。 他的正前方,一滴水珠从李意淡红色的眼睑蜿蜒而下,掉在白玉诃的手背上,碎成了几瓣。 “你完了,你把李意惹哭了。” 石榴的声音在后排幽幽响起:“戚南岐回来会把你杀掉。” 白玉诃感觉天都塌了。他手忙脚乱地抽纸给李意擦眼泪,心里知道这只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但放在李意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心脏骤缩,带来一阵难以磨灭的恐慌。 “祖宗我错了,”白玉诃说,“你一直没什么反应,我以为你已经会屏蔽感官了!” 李意吸了吸鼻子:“还有这种好能力,回去我也要学。” “学学学,回去立马学,我亲自教你成不成——” “怎么哭了?” 戚南岐回来得没半点儿声音,该死的,大猫类的哨兵都这样。白玉诃心里骂了一句,像个背对着猎手的动物,从后背径直麻到了后脑勺。 白玉诃讪讪道:“我手重。” “东西放下,滚后头去,”戚南岐赶起人来毫不客气,或者说他没翻脸已经不错了,“A级向导,包扎都做不好。” 白玉诃一边连声说着“我是废物”,一边忙不迭地起来,一把翻到了后排,跟石榴一起探头观察。 黑暗向导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实在太盛,抛开这个令人惊叹艳羡的称号,李意本身是个十九岁看上去却只有十六七岁,头一次涉足实地战场的新人。 他们只震惊于李意连感觉遮断都没学会就料理了一只半成品花王,却忘了他还会哭。 李意等戚南岐坐进来,直接一头倒在了对方腿上,把一兜子容量石都挤掉在地,清脆的声音听得白玉诃肉疼。 他的脖子被白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这东西不仅抑制了伤口的恶化,很显然也抑制了李意脖子的运动角度。 李意只能直愣愣地往上看,他很讨厌自己这副滑稽的样子,阴着脸,抬起手举到戚南岐嘴边儿撞了撞,“吹吹!” “开始闹我了是吧?”戚南岐抓住手呼了口气,侧脸显露出一种不常见的耐心与温和,嘴巴依旧很坏,“当时怎么就敢上手抓呢。” “它不肯出来,我没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太累了。” “宁肯疼着?” “我也没想到这么疼啊!”李意握拳殴打一顿空气,“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月季。你呢?” 戚南岐提交完打分表,摁住不停扑腾的李意,不冷不热地翻了个白眼:“哦,你不喜欢就不许别人喜欢。” “对、对。”李意说,语气任性,像是马上就要去把喜欢月季的人都杀了。 很喜欢月季的白玉诃不敢吭声,他觉得戚南岐和李意的相处模式有种诡异的和谐,意思是只能放在李意和戚南岐身上的和谐。 他们彼此间的言语在外人眼中并不友善,甚至是辛辣的。他们可以相互诋毁,可以相互刻薄,充满了随心所欲和肆无忌惮,其中的信任与亲昵却毋庸置疑。 对……他们很信任彼此。 这种信任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的。 白玉诃的目光随处乱飘,突然找到了落点——李意的胳膊上。 那里也有一片星星点点的针刺伤口,只是已经暗沉长平,看上去有些时间了。 一般而言,针刺的小型伤口总会愈合得很快,究竟是多么频繁的针刺,才能留下那样的伤疤? 戚南岐扭过头,逼问白玉诃:“看什么呢?” 白玉诃指了指李意的胳膊:“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回答的是李意:“你猜?” 白玉诃:“……” 他心身俱疲地往后一靠,被这两位挤兑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全当自己刚刚放了个屁。 石榴戳了戳他,让他看终端。 【你闻起来真好吃】:那是抽血留下的。 【你玉鸽来了】:猜到了……但是抽那么多血做什么? 【你闻起来真好吃】:吃? 【你玉鸽来了】:……行了我终端只有八十七的电就先不聊了哈88。 血液能做到的事太多了,从根本上来说,它蕴含着一个人的所有生理信息。 白玉诃想起了那些长着李意脸的克隆体。 等等,那些克隆体都是一个奇点掉出来的吗?之前档案上是怎么写的来着…… 回去得再找找看。 - 塔里对李意这次的行动给出了高分评价。 审核员对李意赞不绝口,他认为李意表现出了一种在危险环境下冷静沉着、善于衡量利弊且英勇无畏的品质。 “塔组织欢迎这样的人!他一定会成长成优秀的战士!”审核员说。 戚南岐跟李意对视一眼,双双变成了哑巴。 塔的跟随制度还需要改进,起码摄像头不能是第一视角了,不然有些人在杀变异体的时候还在笑都看不见。 李意问戚南岐:“你给我打了几分?” 他经过了这次任务,虽然受了点儿不至于用治疗仪的外伤,但身体素质确实增强了些。 现在能跳一米八还不崴脚了。 戚南岐声音冷酷:“零分,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吗。” “那是半成品花王啊,我听见审核员说了,很牛逼对吧,”李意打开终端去翻任务报告,“只是途中稍微有点儿态度上的小问题,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 戚南岐对花王有不一样的看法:“只是打个小花骨朵,飘上天了?” 报告终于加载好了,监护人那一栏明晃晃给李意打了满分。 “你这样口不对心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李意嬉皮笑脸的:“我就知道你爱我,亲爱的监护人。” 戚南岐强迫李意转过脸,不让他冲着自己笑:“迟早要把你惯坏了。” “再多宠宠我嘛。” 戚南岐想起另一件事:“我再问你一次,你乱吃东西,真的没有问题?” 李意:“真的没有。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月季的能量是甜甜的,我的身体受到的世界压力也减轻了一些……从现在看都是好变化,对吧?” 戚南岐:“你最好是。” 他们踏着晨光出去,踩着夕阳回来,一起吃了顿饭,居然还能赶上晚上的培训班。 “我已经下班了,”戚南岐无情地往自由训练场走,“你加油。” 李意绝不放任这种别人休闲自己干活的事。他一把抱住了戚南岐的腰,毫无形象地被拖了一路,直到基层培训室的门口。 戚南岐打开大门,里面的讲师是个B级向导——其实对于还没爬塔的刚觉醒向导来说已经足够高了——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那样看了过来。 哦,兔耳朵被吓得蹦出来了,这真的是个兔子。 他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他只是想来放松一下,顺便挣点儿钱,于是接下了这个为新人指点迷津的讲师委托。 但这个教室里从十分钟之前就涌来许多听课的向导,他们的肩章个个都带着星星,这意味着起码跟他同级。 讲师抬头看了看前方大屏上的标题:新人向导应该如何感知你们的精神力。 喂,你们这些家伙别说感知了,连精神疏导都会了,还有过来上课的必要吗? 不会是哪个跟自己结了仇的发布了委托,想看我笑话吧? ——这个想法当然在戚南岐敲开门的时候破灭了。 如果他的仇人已经能把S级黑暗哨兵叫来,那他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跳楼了。 讲师瑟瑟发抖地问戚南岐:“您好,长官,请问你这是来……?” 戚南岐伸手把李意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放进培训室里。 “有人想逃课,你看看怎么办?” 这是最近风头正劲的黑暗向导。怪不得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原来都是来看他的。 讲师咽了咽口水,非常不知所措,在高级哨兵的压迫感下,试探性地问: “要不我下去,换他来讲……?” “噗呲!”一直装作自己是个挂件的李意漏气般乐了一声。 精神诱导 培训室的顶灯是平铺设计,密密麻麻地广泛布开,确保整间屋子里的人能够充分、清晰地注视着讲台。 那里坐着一个美丽纤瘦的青年,他的制服有些空荡,双腿够不着地,正调皮地前后摇摆。 座下所有人的目光于他来说只是激活肾上腺素的调剂罢了,他享受这个。 李意手一扬,培训室的控制器被他高高抛起,转瞬又稳稳地接住了。 “……你想做什么?”讲师在戚南岐走了之后并没有感觉轻松,反而又感到了一股缓缓爬上头皮的毛骨悚然——从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向导身上。 离开的高大监护人像是李意的开关,当他离开了那位哨兵的视线范围,身上某种危险的特质就会放肆地弥漫出来。 吞噬能力激活了他身上的凶性,他从回来之后脑海中就仿佛一直有首激昂的歌在回荡,节奏应和着呼吸与心跳的韵律,仿佛为他而生。 李意高兴就会这样。 “别这么循规蹈矩的,长官,”李意把胳膊勾在讲师的肩膀上,一把将其拉进距离,唇红齿白,盈盈含笑,“我们来上一次有趣的、别开生面的课,怎么样?” “……你想做什么。”白兔讲师僵着身体,浑身充斥着草食动物被肉食动物围绕的不适,又问了一遍。 像得到了允许的信号,李意摁了控制器的按键,顶灯全部关闭,只余背后大屏幕上的荧荧亮光。 文件随之从序章悠悠翻了一页,内容变成: 「向导天生拥有特别的意识,找到精神域,放出你们的精神力。」 “这是什么意思?” 在微弱的屏幕光的照映下,李意的语气突然乖顺下来,面容纯稚。 如果忽视他现在正坐在讲台上,简直跟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没什么两样。 “长官,可以讲讲吗?” 扩音话筒被李意端到了讲师嘴边。 讲师感觉自己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 “每个人天生通过大脑拥有意识,这究竟是怎么从一团血肉中产生的,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但可以确定的是,大部分人的意识可以在脑内自言自语,这被称为心声、心音或随便什么东西……当这种意识被更深层次地感应、发掘和运用,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神力。” “其中觉醒精神力的人被分成两类,一种意识更加厚重,一种意识更为轻薄。为了承载更厚重的意识,自然而然身体会被倒逼强化,成为了哨兵;而意识在反复出入各种躯壳中锻炼得更为强大的,成为了向导。” “精神力能做到什么?它可以联系、沟通、保护、预知,它可以让我们掌控一个哨兵的生死,它可以像调音一样调控人体的感官,它也可以建造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感应到脑内的这股轻盈的力量,并把它们释放出来。” 一口气说完这些,讲师长长的兔耳朵软软地趴在脸颊两侧,浑身汗津津的,像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没有发觉刚刚那段话有些狂妄,根本不是他平常的口吻,也没有看见勾着他肩膀的向导身后伸出一条尖端桃粉的尾巴左右摇摆,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大口呼吸着。 是兴奋、愉悦、酣畅淋漓到极点的空白。 “原来是这样,感谢您的讲解,现在您可以去休息了。” 李意松开胳膊,讲师点点头,兀自找了个台下的位置坐下了。 “好,刚刚长官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现在……” 李意转向下方培训室的所有人,他们都默不作声地望着这边,不知道为什么,没一个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还有谁不会感知释放精神力的,请举手。” 李意率先举起了手,高高举起的细瘦修长的手宛如一面旗帜,引得培训室里近四成的向导们都举起了手。 他们是本身就应该坐在这里接受教导的,最新一批的觉醒向导。 他们刚被机器测出了资质,如果一直不能释放出精神力,那就永远无法确定自己的等级,只能在基层后勤部任职。 他跳下去,挑了一个前排举起手的女孩儿,走近,弯下腰问她:“你还不会感应精神力对么?” 女孩儿脸蛋很圆,点点头,被李意的靠近惹得不敢呼吸,憋出一团红色。 但李意身上那股古灵精怪的草叶与月季的香气还是侵略性地涌入她的鼻腔,萦绕在感官上。 李意敲了敲她旁边C级向导的桌面:“那你会释放精神力吗?寸头哥?” 这种问题放在一位C级向导身上近似于侮辱,寸头的脸也红了,被气红的。 他梗着脖子说:“当然!” “很好,”李意点点头,“那你放出来看看。” 这话简直像要他放出个小猫小狗那样随便。 寸头含着口怒气放出了他的精神力,那是一只乳白色可视的大手,能量凝实,倏地浮现出来,沉重地往李意头顶压了过去。 李意轻轻笑着,漆黑的眼瞳亮晶晶的,像两枚有价无市的宝石,也像蛊惑人心的漩涡。 他身后也骤然出现一只更为巨大的手,一出现就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强硬地卡住了对方精神力手的虎口。 “要不要掰个手腕?大力寸头哥?”他这么说着,却已经把寸头的精神手扳倒在地了。 寸头也跟着伏在了桌面上,肩颈上像压着一座大山,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圆脸女孩捂着嘴,如果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尖叫出声。 李意再次转过来问她:“学会了吗?” 她拼命点点头,“会了!”探出了一根小芽儿一样的精神力。 李意又往后走去。 他又点了一位B级向导,这次对方探出的精神力像张牙舞爪的丝线,想要涌上来缠住李意,被李意用类似状态的精神力将那些丝线全打上了可爱动人的蝴蝶结。 “蝴蝶结跟你很相配,姐姐。”他说。 接着是个A级向导,他的精神力是一片水滴云雾,洋洋洒洒铺了半间屋子,让所有人感到了浸入潮水般的窒息。这级精神力已经带上了感官欺骗。 李意学得很快,他甩出火焰型的精神力把对方径直逼退,带屋里的人体验了一把烈焰焚身的感觉。 “很遗憾,我们屋子里没有S级向导——看来还是我的吸引力不够,我会继续努力的。” 李意转过身,缓缓摇着背后的毛茸尾巴,回到讲台上。 他撑着台面,微微俯身,垂眼再问:“现在,还有谁不会精神力感知和释放吗?” 这次没人举手。 他们的脑域都被庞大的精神力对抗冲击得不成样子,感知不到如此浓郁爆裂的精神力?只有傻子才会这样! 这无疑是一场表演,主题是所有未觉醒向导最快成熟的奇迹,所有人目光狂热地追随最前方的人——李意,是他主导了整个舞台。 大门被李意推开了,他站在明暗交界,向所有人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那还等什么?”他说,“走吧,向导们,跟我去攻塔。” 几十号人宛如受到了什么号召,整齐划一地站起来,迈出了左脚。 李意嘴里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被众人簇拥着往外走,他的步伐从轻快跳脱逐渐变得沉重,来到试炼场门口,突然停下了。 他这时声音很低,有些含混不清:“你们先攻塔……我感觉有点儿困。” 没等其他人反应,李意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其他人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本能地接住昏过去的李意,然后面面相觑。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 “这是我头一次处理这种情况。” 芜华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棘手这两个字怎么写:“档案里上一次出现这种大规模的精神诱导还是在三十年前,我还是个纠结到底要穿碎花裙子还是背带裤的小姑娘。哦,顺便一提,那是变异体干的。” 戚南岐面无表情:“恭喜你,履历上即将添上辉煌的一笔。往好里想,如果完美处理这件事,你说不定能加薪呢。” 芜华笑笑:“我很高兴你依旧保持着你的乐观,要知道如果李意遭受惩罚,你也得跟他一起。回来你可以告诉我禁闭室的床垫躺上去到底如何,那东西被很多人投诉过。” 戚南岐觉得这事显然还有转圈的余地,虽然他也没料到只是离开了小半个晚上,李意就能搞出这么惊人的“杰作”来。 “我不觉得他必须遭受那么严重的惩罚。”他说。 “哦?”芜华恰到好处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也许你可以把我当模拟对象,先试着说服我。” 戚南岐调出室内监控,那是能见度很低的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其中李意站在最前方,显得非常显眼。 他点了点李意身后模模糊糊的一团东西,也就是尾巴,说:“你看,李意还没学过精神能力使用,这种魅惑能力很可能是他无意识开启的,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精神表征,但是没人阻止他。一群塔楼的ABC级向导,阻止不了一个白板吗?那肯定不是。” 芜华感觉自己的血压更高了。 她说:“真是惊喜,我第一次接触到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一面,希望你不是被谁带坏了。你刚刚的话把塔楼架起来了,要么捏着鼻子认下没人主动去阻止,要么丢脸承认塔里培养出的ABC级向导不如一个你捡回来的白板,对吧。” 戚南岐移开目光:“有吗?我可没说。” 他明显有点儿焦躁,永昼永夜窜出来不停往窗外张望,芜华看了感觉很好笑,把百灵鸟放出去,踩了踩白虎尾巴。 白虎惊得蹦起来三尺高。 戚南岐:“……” 芜华笑道:“看出来你很想去医疗组了,但你也知道,那只是很正常的精神力透支而已。也许你还有什么可以给他脱罪的理由?” 戚南岐语速加快了:“第二点,讲师很明显对李意的行为采取了放任的态度,你看,他们的氛围非常友善。” 他指的那一帧上,李意正在跟讲师勾肩搭背,可怜的兔子很明显慌得把尾巴都夹起来了。 芜华:“……好吧,你管这个叫友善。你们食肉动物精神体的友善?因为狐狸都没咬兔子,所以它真可爱真乖巧,对吗?” 戚南岐略略颔首,意思是芜华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行事逻辑。 戚南岐补充:“另外……” “还有另外?”芜华抽气,好整以暇地交叉十指放在下巴处,她现在就想听听戚南岐虎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来。 “对,我觉得对一件事情的定性不能只看过程,我们还要看看结果,”戚南岐这次调出基层的监控,“你看,这批未觉醒的向导全部都能感知释放精神力,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从这点来看,李意帮了他们大忙,也给塔传递了重要信息:高级精神力的对抗能刺激精神域觉醒。” 那些向导们把李意送去医疗组以后也被约谈了,只是让所有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宣称自己的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并没有受到任何人干扰。 视频中,一个圆脸女孩儿面红耳赤地说:“你们在说什么?难道我觉醒精神力就一定是靠别人的帮助,而不是靠我自己吗?你们这是对我的否定!对我人格的蔑视!对我独立性的不尊重!我要告你们!” 一位寸头向导坚决否认自己遭到了魅惑:“我是C级向导没错,但我就不能去看看别人攻塔吗?谁都有想要凑热闹的时候,你们说得我好像条被肉包子引诱着乱跑的狗。虽然我的精神体是狗,但我不是!” 讲师也很不满:“我说的话就是我的心里话。向导能掌控哨兵的生死有什么不对啦?本身塔楼就是哨兵多向导少,为什么哨兵不能对我们更恭敬些?我要求提高向导的地位!向导天下第一!” 戚南岐:“……” 芜华:“……” “真是个可怕的孩子,这能力到底能坚持多久?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没意识到自己不仅说话做事不对劲,甚至都变聪明了?他们还会不会清醒?”芜华捂着脸发出呻''''吟,“白塔可受不了这么多……呃……像李意一样的向导!” “这只有李意自己知道,我会问他,然后解决这件事。处罚该有,但不应该像你最开始说的那样,他并没有恶意。” 戚南岐看了眼时间,站起来,“三点原因你可以随便上报哪个,我该去看看李意了。” “你这样会把他宠坏的。”芜华看着他说:“你一向是塔的代言人,正直、英勇、强大、可靠,我们不希望你在李意身上破例。” 戚南岐清楚自己没有改变,他耸耸肩,让黑白虎去顶开了门,临走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当然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依旧会是塔的代言人,也一定会在李意变坏之前及时拉住他。但做他能够耀武扬威的靠山,同样出自我的本心。狐假虎威是李意最喜欢的故事,我觉得也不应该辜负他对我的期待。” 门关上了。芜华此刻才真正觉得,戚南岐在做完奇点任务之后,确实成长了不少。 他之前虽然强势,但骨子里根本没有需求和欲''''望,对万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在今天关于李意的事情上,他几乎可以说是分寸不让,宛如一位心思缜密、严守疆域的帝王。 “有了自己的向导以后就会更有上进心吗?”芜华琢磨着,“要不我也找个哨兵结婚?最好是个可爱点儿的。” 魔鬼与神 李意躺在医疗组的精神疗室里。他睡了一天,在一个角落有窗的位置,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细碎的阳光探进来亲吻他的面颊,纯白的被子覆盖身躯,他的胸脯在其下轻缓起伏,一眼看去像个油画般的天使。 但熟悉他的都知道,他绝不圣洁也不够悲悯,相反,他是个脖子上套着颈环的小恶魔。 李意睁开眼睛,他先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在塔的医疗组里最拥挤的就是精神类病房。 有人捂着头痛苦打滚,有人虚弱地扣着被角,也有人精神崩溃,抱膝坐在床上,癫狂地笑。 精神病院出身的李意发出感慨:“……好像回到家一样。” 床边的男人刚把书翻过一页,并不像往日那样敏锐,直到李意说话才抬起他的眼睛。 他戴着一对耳机,应该是免费发放的,颜色和设计都很简陋,却压不住人本身凛冽冷毅的气势。 李意咂了咂嘴,他在想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正常哨兵的听力大概是正常人的十到十五倍,而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强度又要在正常哨兵的基础上翻个几番。 世界在戚南岐的感知里到底是多么喧嚣的样子?也许一片树叶的落地不亚于炮火的轰鸣。 这样的人却会坐在吵闹的精神疗室病床边,皱着眉头,一副脾气很坏的样子等我。 其实他们关系的本质是魔鬼与神的交锋,戚南岐是那个就算自愿钉上苦刑架也要安抚魔鬼的倒霉神明。 俊美的神明合上书,张嘴开始刻薄:“不到一周把自己弄进医疗组两次,你可真是个受伤的天才。” “过奖,”李意裹着被子坐起来,他现在的状态近似一种肆意发泄后的酸软轻飘,如同踩着云朵,“我要喝水。”他颐指气使道。 戚南岐出去为他接了杯澄澈的温水,看着他仰头喝下去,突然问:“为什么这么做?” 看吧,李意舔了舔重新湿润的唇,只有戚南岐才会在他闹出乱子之后察觉他不是完全随心所欲做事,也不是随机挑个时间让人头疼,凡事皆有目的。 “这都怪你,戚南岐。我太好奇了。” 李意的手指点到了戚南岐胸前的塔组织徽章上,那是一枚用二维表现三维立体架构的图标,上半一个白三角,下半一个黑三角,然后用交错缭绕的线条表明精神力的存在。 这是塔组织最重要的三个部分:哨兵,向导,和精神力。 “还记得吗?你作息极其规律,吃饭从不挑食,每天除了为颠覆精神病院奔波就是看看书做做饭。我问你,这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戚南岐也看着他,“为了守护。” 对,为了守护,当时就是这个答案。 李意那时候只隐隐约约察觉到戚南岐有一个他所没接触过的来处,等他来到这里,自然而然地把这个守护对象当做塔。 “我很失望,”李意支着头,神情有些兴致缺缺的灰,“原来你所守护的是这样一个几百人的,可爱的,像活在乌托邦里的东西。” 这里的人几乎全部都没什么大志向,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稳定的谋生场所,每天做些力所能及的任务,为了活着而活。 凭他一个人就能干预大半个白塔的向导,这里简直是一座脆弱的积木大厦,轻轻一推,就要噼里啪啦地垮塌。 戚南岐问他:“你感觉无聊了?” 李意点头:“对。” 有人过来给李意检查,这个头发毛茸蓬松还有些自然卷的男孩儿很听话地抬头伸手,轻易把医疗组的年轻女士惹得母爱泛滥,任谁都看不出来他有一个不安分的灵魂。 戚南岐又一次牵着李意出去。 周围的人看见戚南岐的神情是向往、尊敬和发自内心的拥戴,他们看着这位黑暗哨兵就像看着一个标杆,这需要漫长的声望积累。 他们没有回住处,进了电梯,一路向下。 这个方向李意有印象来过,他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白玉诃压来了这里,塔的底层,审讯室所在的地方。 他绕过审讯室,还没停下,继续往里深入。 守门的也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雷特向他们俩呲出一嘴鲨鱼牙:“干嘛,日子太好过,想过来住住?” 他额角还有伤口,看样子是撞出来的,已经结痂,结合着他凶悍的身躯,显得极不好惹。 戚南岐丢了两盒东西过去,雷特看了一眼,喜出望外:“A级向导素!我就知道你平时根本不用,没事多来两趟,全送给我算了。” 他们被放行了,李意一边被戚南岐带着向前走,一边回头去看雷特。 那个S级哨兵把两颗胶囊一样的药丸从包装里撕出来,急迫地丢进嘴里咬碎,像条狼吞虎咽的鬣狗。 李意想起来,昨天那个讲师说过一句话,向导可以左右一个哨兵的生死。 过度开发的身体带来的不全是好处,还有痛苦,这一点在越强大的哨兵身上越明显。 那戚南岐呢?刚刚雷特提到,戚南岐根本不用向导素……那他发疯过吗? 他们所涉足的地方要比上面更安静,简直像一片与世隔绝的真空。 两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厚重的金属门,背后是什么李意不知道,但他头一次感到了有些刺骨的阴寒。 “这里面是什么?”李意问。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旁边的空间里突然发出一阵似哭非哭的尖啸,这像是一枚引线,低吼声、哀嚎声和不可名状的破空声如浪潮般涌来,眨眼淹没了这片区域。 戚南岐放出永昼永夜,他们仰起脖子,长长地发出了一声虎啸,盖过了所有混沌阴森的声音,让两边的东西又重回寂静。 戚南岐在左手边第一间房刷了终端身份,大门顷刻间变得透明。 那里运用了某种空间折叠技术,拓了很大的面积,却被里面的一座巨石人占据得很满。 巨石人身躯由石料构成,涂满了金色的图腾纹路,两个黑黝黝的圆形凹陷做了他的眼窝,长久狭小空间的挤压让它佝偻着背,盘腿坐着望向这边。 李意看着它皱了皱眉,目测一个成年人类只能到它的脚踝,能被其轻而易举地碾碎。 戚南岐看了一眼就移开终端,门板重新恢复不可视的样子。他说:“被图腾石能量污染的变异体,石像神使,关押了三十年。” 他们继续往后看, “铁皇后,最喜欢虐''''杀。” “白骨蝙蝠,这是曾经一个发了疯的哨兵的精神体,人死了,精神体叛变出逃了。” “独眼猫。”“看起来还蛮可爱的。”“可爱吗?但它污染了半个城的人给它做猫小弟,现在那些人还在四脚爬着喵喵叫。” “冰晶水母,刚面世就冰封了一片大洋。” …… 戚南岐双手摁在李意的肩上,让他站在中央,环顾四周的监室,低沉的声音如雪般轻轻落在耳边:“李意,塔的全名叫押解塔楼,它的前身是座监狱,最开始是用来关住莫名其妙发疯的哨兵和向导的。” 李意缓缓道:“像瑞森疯人院一样?” 戚南岐:“像瑞森疯人院一样。” 这里的安宁稳定也不过是脆弱的泡影,他们经过数十年的牺牲和挣扎维持了表面的和平,塔组织也不过是这世界几十上百个抵抗势力之一。 真正被小心翼翼放在乌托邦里的是李意,他才十九岁,从没有踏进社会过,戚南岐到现在才让他接触这些,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为了活着而活着也是一种幸福,生命本就璀璨如歌。 “我差不多明白了,你所守护的不只是一座塔楼,”李意转头用脸颊碰了碰戚南岐的,带着熨帖的热度,“而是一种精神,一个希望,一个信仰。” 戚南岐没有否认,他本身并不介意被人误解,但不能是被李意:“这个世界很危险,但其他世界也不怎么样。李意,去爬塔吧。通过试炼,变得更强。” “这样能帮到你吗?” “也许可以,但我希望你能为了自己。” “但我只想帮你。” 魔鬼被神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精神图景 那天以后李意和戚南岐都忙了起来。 这里的季节冬夏长,春秋短,仿佛温度指针在十几度刚停留了一会,就滑到了零下。 所有人都因为这骤降的气温感觉到一股想要冬眠的迫切需求,但有些冬季反而精神饱满的变异体开始出来活动了。 每一个但凡涉及一点儿冰雪、暴风、严寒的变异体都难搞得让环境监控组的成员头发狂掉,医疗组已经每年一度地被逼迫着售卖生发液了,还是不能遏制住这种秃头趋势。 也因此,李意每天早上只能看见戚南岐留下的便签,晚上回去看不见戚南岐的人影,顺便还要负责把不定时出现在床脚的厚实秋裤棉袜找个地方藏起来。 那东西暖和是暖和,但李意觉得凭设计风格来看比太君帽好不了多少,把它们送给孤寡老太太无疑是更好的归宿。 他每天的日常是去黑塔一层跑两圈累得像条死狗,再去白塔随机挑个培训室进去把里面的人吓成死狗。 李意会精神诱导的事已经威名远扬。 这事儿在通讯论坛里越传越离谱,从李意那天的完整事迹一路传成李意能拿精神力强煎别人的脑子,别人还很乐意被他强煎,堪称圣洁者皱眉、放荡者狂喜。 闹得官方不得不在首页澄清: 【李意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男孩,某些光棍哨兵注意嘴脸。】 ……行吧。 看到这些的李意差不多了解了这边儿人的网络生态,由于人口锐减、哨兵向导的不平均数量和大环境下的生存压力,他们全都是一副精神状态堪忧、能他妈的活一天就是他妈的一天的状态。 都很放得开。 据李意观察,这个世界的人种应该是经过了基因筛选,普遍要骨架更大、个子更高、皮肤更加粗糙坚韧,衬得李意混在人群中像白瓷娃娃一样显眼。 其实倒也不是很难理解。身体柔弱的人在大灾变(这儿的人管变异体出现的那天这么叫)里都差不多死光了,没死的在后续的资源掠夺战爆发之后又死了一批——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李意捏了捏自己细瘦的手腕,心说还好来得晚,有戚南岐罩我。 他又一次站到了试炼室门前,这次白玉诃早早蹲在旁边儿——塔里让他陪着试炼,如果可以,最好实时陪伴。 “把你找过来有什么意义吗,”李意吹了个草莓味口香糖泡泡出来,“其实你就算在里头,在旁边儿看着我,我真捣乱你也拦不下啊。” 白玉诃蹲在门口叹了口气:“说得真他妈对,但我还是出现在这里了。塔里现在对你的态度像对一个摔炮,活成这样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很荣幸,想说你走吧,去上一层帮我买瓶水,我喝橙汁。很快。” “不行,你要再闹出什么事来,戚哥不在,挨罚的就是我了。” “真是让人怜悯的连坐制度,但我可以向你承诺,这回我没有要搞事的意思。” “这么说之前你有了?” “其实我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发疯的,”李意摸了摸下巴,严谨地推测道,“我发现每次我露尾巴的时候,大脑就会兴奋不少,做事更不受控制。” 白玉诃拍大腿骂了句草:“这是你能力的副作用?这么重要的事儿现在才说?” 李意摊手:“你们也没问过嘛。” 他没再管白玉诃的反应,踏进了试炼室。 试炼室里一片漆黑,随着李意扫描身份信息,正前方缓缓浮现了一道虚影。 “李意你好,欢迎来到基层试炼室,我是这里的守塔人。通过此次试炼,你将获得通向上一层F级的权限……” 李意慢悠悠围着虚影绕了两圈儿,这虚影并不是扁平的,可以清晰地看到身躯的厚度,像直接从一个人身上拓下来的虚拟建模。 虚影还在说话,李意猛地伸手,掏了虚影的心窝子——什么也没有发生,手从幽蓝色的虚影中穿了过去。 李意:“咦。” 虚影:“……你在做什么。” 李意又戳了戳:“原来你是实时反应的?你有感觉么?” 虚影:“没有,我只是一缕放在这儿的精神力而已。顺便一提,我本人还活着,你最好别把我当死人,以后遇上了会很尴尬。” 李意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好吧。” 虚影挥挥手,旁边出现了一面镜子,跟他本身一样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泽,有些透明。 “请站在镜子前方,然后安静等待。” 李意站过去,镜面并没有映出他本身的脸,反而是照出了一团混沌的人形。 那团人形像是由无数能量流构成的,亮得仿佛灯泡成精,眨眼间变成了这个空间里最闪耀的东西。 李意半眯着眼蹦了几下,灯泡人形跟着跳了跳。他问:“我这怎么样,算是通过了吗?” 虚影道:“精神力越盛,亮度越强。你这通不过的话,大约是没人能通过了。” 李意整个人宛如沐浴着圣光,头发眉眼变成了银白色,姣好的面容被映射得一览无余,可惜此刻无人欣赏。 他看了几眼人形就没了兴趣,反倒是对这面镜子很好奇。 李意走到了镜子的反面,伸出食指轻轻触碰,只见镜面一阵波动,其中的内容迅速变化,成了一间屋子。 那是间狭小的屋子,中央设置着一座莹绿色的培养舱,培养舱内部蜷缩着一团混沌的东西,无数能量缆线从舱室的上下蔓延出去,周围的墙壁上挂满了频道不同的小电视。 哎呀,李意在心里轻轻说,这可不能让戚南岐看见了。 “你看到了什么?”虚影张口,他似乎只能看见镜子的正面,“背面是觉醒哨兵向导的精神图景,一般代表了本人的世界观,我是看不见的。” “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世界是一团永恒燃烧的活火,所有人都在焚烧,”李意漫不经心地随口瞎说,“只有向我下跪祈求的人才能活下来,怎么样,刺激吗?” 一番浑话把虚影都整沉默了,他挥挥手,收回了镜子,试炼室又重回黑暗。 “滚。”虚影很礼貌地说,抬起手,直指门口。 李意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的肩章上点亮了一道麦穗,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白板等级。 试炼室的门再次打开,门口像条看家犬一样蹲着的白玉诃抬起头,看见完完整整、安安分分的李意,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发生什么把守塔人的精神力吞了的事。” 李意左手锤在右手掌上,一脸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还能这样!” 白玉诃:“我可不是给你出谋划策!!!” 两人结伴往上一层走,李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白玉诃闲聊,脑子里在想另外的事情。 刚刚的精神图景把他的思绪带回了过去,那是他十三岁进入精神病院之前的日子。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那段冗长的、毫无自由的时光,没想到它却已经深入骨髓,化成了精神图景,构筑成了他本人的世界观。 一般而言,孱弱的身体在高能量世界是活不下去的,这样的人会承受着足以把人撕裂的压力,时时刻刻濒临崩溃,一个不注意就会嗝屁。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要有一座特制的培养舱中和能量压,吊着命,那么人也能暂时活着。只不过里面的人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偶尔轻轻地抬起眼皮,朦胧地向四周张望。 李意就是在那种生死边缘的间隙里,睁眼看到了无数世界的碎片,就像电视屏幕一样。 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从没忘记。 白玉诃在李意面前挥挥手,无语道:“我这张脸有这么乏味吗?你怎么又出神了?” 李意掏出一把糖贿赂白玉诃,笑嘻嘻的:“没有啊。我就是在想,有一副能跑能跳的身体,那可太好了。” 白玉诃:“……能不能别说得像你要瘫痪了一样?不想做第二阶段身体锻炼任务可以直说,我可以帮你上报。” 李意:“就可以不跑步了?” 白玉诃:“可以过几天再跑。” 李意捂上耳朵:“饶了我吧!” 悬赏 一层试炼只需要感知精神力,二层就更进一个台阶,需要学习精神力控制。 这无疑花了李意一些时间。 想左右一滴水很简单,但如果是从大海中抽出一滴水再在不影响其他水的同时控制它,那就是另一个难度了。 李意揉着眼睛从主卧出去,跟客厅里的人对上了视线。 连续几天不着家的戚南岐终于露面了,李意看见他的一瞬间先是弥漫上了一股很陌生的情绪,囫囵咂摸几下,居然是安全感。 太恐怖了,太恶心了,我要被驯养了吗。 李意抖了抖,把这种情绪抛到脑后,冲戚南岐勾起一个笑: “稀客呀。你再忙几天,我都快把你的脸给忘了。” 戚南岐没说话,他面无表情,抱臂坐着,锐利的目光移到了李意的脚上。 李意跟着一起低头,一只脚套着单薄的袜子,一只脚大喇喇光着,全都没穿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李意干笑两声:“哈哈,起太急了。” 他单脚蹦回房间,啪地关上门。 还没两秒,门再次被打开,一只手溜了出来,飞快地把门口散落的一只拖鞋捡了进去。 ……李意是有些火上浇油的本领的。 三分钟后,穿戴整齐的李意一吹刘海,再次亮相。 塔楼的冬季制服比秋季的在里面加了一层特殊材料的细绒,扣子上加了一层防风边,一根皮革腰带勒出细腰,裤子沿着笔直的双腿向下,收进搭扣。 鞋子呢,是一双四面漏风的、敷衍至极的塑料拖鞋,踢上就能上大街要饭的那种。 再次被戚南岐不甚满意的视线扫过,李意举起双手:“不是吧,还嫌少啊?我要去把手套和围巾在室内围上吗?Daddy——?” 李意笑着把最后一个词咬得很重,他几乎是用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应付戚南岐。 毕竟这都是小事,难道戚南岐还能拿他怎么办…… 戚南岐走了过来。他显然是刚回来没多久,身上属于塔外冰雪和血腥的气味清晰可闻,他盯着李意,一边缓缓摘下了那双漆黑的胶质手套,扔到了旁边。 李意思维一停。 这架势他可太熟悉了,在瑞森疯人院的时候,戚南岐被惹火了从不暴怒,总是露出这样的眼神,然后把李意抓起来收拾。 “你冷静点儿……” 李意伸手在胸前防御,一边跟戚南岐同步往后退:“其实我最近很乖的,什么乱子也没惹出来,为了不打扰你,都没给你发骚扰信息。” 戚南岐声音很平静,但越平静李意心里越没底:“饭不好好吃,经常熬夜,消息不回,照顾不好自己,你却觉得做得很好。” 李意咬牙,白玉诃那个狗东西,居然跟戚南岐打小报告! 不行,得跑。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培训,李意自认为今非昔比。 以前打不过戚南岐是因为他只会用身体跟对方硬碰硬,那谁碰得过黑暗哨兵?不是闹呢吗?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李意刚学过精神力控制,他也知道了在精神力这个层次,高级向导到底有多恐怖。 往高了说,战场上,哨兵的命攥在向导手里,向导说往东,哨兵就不敢往西。 往低了说,哨兵就是向导的狗,哨兵对向导产生精神依赖那可是太常见的事了。 等量代换一下,戚南岐在他手底下喵喵叫简直指日可待。 李意伸出精神丝,直接切断了戚南岐的视觉,又扰乱对方的方向感,猫着腰逃得飞快。 ——但还是不妨碍戚南岐的手牢牢钳住了李意的手腕。 “你他妈是不是作弊啊,”李意被拖着踉跄了两步,百思不得其解,“你凭什么还能这么精准地抓我?你开挂?你是不是带着系统呢,屏蔽一切负面效果那种。” 戚南岐双眼紧闭,懒得张口。 在塔外,数不清的精神系变异体上来就要撕裂人的精神网络,横向对比之下,这种只是玩闹般的感官扰乱像小动物伸嘴咬人,不痛不痒。 李意被摁到床上,缩成一团,也不挣扎了。 他用枕头当盾牌,引颈就戮般喊:“救命啊!杀人啦!黑暗哨兵欺负娇花小向导,道德败坏、丧尽天良!” 戚南岐被他喊得冷笑连连,把他藏起来的那些衣服又找出来,重新在床脚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人依旧闭着眼,明明没恢复视觉,却能极具压迫感地问李意:“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李意叹口气,终究伸手拿起臃肿的棉衣:“我自己来,行了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形势比人强,李意背过去,一层层剥掉衣服,露出白皙瘦弱的上身。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的皮肉稍稍紧致了些,但依旧蝴蝶骨嶙峋、锁骨突出,视觉上没能从“病态”的范畴脱离出来。 他手指落在裤腰带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动作,转头看着戚南岐。 戚南岐靠在门边,偏头问:“怎么?” “那个,你确实被切断了视觉,”李意眯起眼,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人,“不会偷看我吧。” “……” 戚南岐头一次遭到这种质疑,直接气笑了。 “首先,我知道你全部的身体数据,包括三围,”男人阴着脸,尖锐的虎牙若隐若现,“其次,我喜欢丰满的,你对我没有一点儿性吸引力,小、男、孩。” 咣当一声巨响,哨兵踹门出去了。 嘁,不会看就不会看嘛。 至于丰不丰满…… 李意捏捏自己的肋骨,又捏捏大腿,最后捏捏屁股,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理由。 “我的屁股还是很圆的!”他庄严地澄清道。 戚南岐的声音隔着门板飘过来:“呵。” 刚起床的时候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纤细美少年,等再出门的时候,李意已经穿成了一个胖狐狸球。 在李意里三层外三层的再外面,戚南岐强硬地给人罩上了他的披风,在哨兵身上只到腰的衣服直接坠到了李意的大腿。 转一转就要像小裙子一样漾出花边儿。 李意一阵长吁短叹。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戚南岐一样高。 他企鹅一样撞了撞戚南岐,感觉有些热了:“你要带我去哪儿?你这种不说目的地的习惯很不好,万一下次把我卖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你能卖几个钱?”戚南岐把他往身后抓了一把,避开了盲点的自动扫地机器人,“塔楼的领事相非相回来了,他现在是塔楼明面上的领导人,想见见你。” 李意斟酌了一下:“哦,就是你们大当家的。但是为什么要见我?因为我是黑暗向导么,想敲打我,给他好好工作。” 戚南岐又露出了那种类似于看戏旁观的神情,敲了敲李意的脑门。 “不是,”他说,“因为他算我半个养父。” “……啊???” 李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见家长这事儿来得太快,他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他打探道:“你们这边儿有没有什么规矩?” 戚南岐:“什么规矩?” 李意吸气:“比如说我要不要带东西上门,或者什么敬茶改口。我警告你,我不接受那些封建习俗,绝对不会三跪九叩给人洗脚的。” “……”戚南岐拿终端刷开了基层深处的一扇门,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门刚刚打开,就飘来一阵檀香烛烟气,来自屋子里四角点的线香。 里面家具看着像是木制,但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纹路,像是从什么变异体身上剜下来的。 环视一圈,各处摆了不少看着就很金贵的摆件,再往上,正前方的墙壁裱着行云流水的四个水墨大字: 「诸相非相,他度非度」。 戚南岐点线香的习惯绝对是跟这位学的。 李意心说,李意啊李意,遇见这么非富即贵的人家,就赶紧嫁了吧。 座位上早早坐了个人,手上缠了一串木珠子,正看着纸质文件,听见声音,抬头望了过来。 他头发斑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笑得和蔼,“来了?” 这个世界鹤发童颜的人很多,李意之前也遇到过到底是叫大爷还是叫大哥的困难抉择,后来才被白玉诃科普: 精神力成熟之后的人肉''''体会衰老得很慢,精神衰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李意当时就骂了一声——怪不得他老觉得自己长的慢!原来是精神力觉醒得太早! 人太天才也不好。营养都供大脑去了,会长不高。 李意跟戚南岐进去坐下,手欠地摸了摸桌子上放着的金蟾蜍,没想到那蟾蜍也是个不禁摸的,嘴一张,里头的钱币直愣愣掉了出来。 李意的手闪电般收了回来,看向戚南岐。 戚南岐也在低头看他,一脸“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惹事”的表情。 “没事,”相非相很大度地说,“既然它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李意伸手捡起那枚钱币,本该写着“财源广进”的金币上,正面是“玄生万物”,反面是“九九归一”。 “它给我的?”李意捕捉到了关键词,“难道这只蟾蜍是活的吗?” 相非相点点头:“有些变异体对人体无害,也不会精神污染,反而有独特的功能性。” 李意看着手心的金币,左思右想,只有卖钱一种功能,不禁问了:“它能干嘛?” “你可以拿它开酒瓶子,选择困难发作的时候抛一抛,或者打水漂。”相非相一本正经道。 刚想用牙咬的李意抬头看着他:“……?” 戚南岐叹气,把李意的手心合上,握紧那枚金币。 “他蒙你的,你以后出门在外遇到谁找你麻烦,可以把金币拿出来亮一亮,他们会看在领事的面子上不为难你。” “嘿嘿,”相非相美滋滋喝了口茶水,“这小孩儿比你小时候逗起来好玩。” 戚南岐:“……” 李意:“……” 我俩是给你玩的吗! 戚南岐和李意也拿了茶水抿了两口,相非相则拿出终端,摆到了桌子的中间,开始说正事。 那个页面上是李意的照片,从荆棘缠身到他领人攻塔的都有,每一张上李意的脸都尤其清晰。 戚南岐一眼看去,直接变了脸色:“这谁拍的?” 相非相很简短地答:“爬虫部落。” 李意社会经验不够,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拍我照片做什么?暗恋我?” 相非相笑而不语,把页面继续往下滑,能看见几个栏目: 【眼睛:8,000,000】 【头发(根):400,000】 【舌头:5,000,000】 …… 【体''''液(包括血液、唾液、精''''液等):1,000,000,000】 “爬虫部落只是一个提供信息的中间商而已,真正要命的是底下这些苍蝇,”相非相说,“他们盯上你了,把你物化、拆分、悬赏。你在他们眼里不再是人,而是商品。” 李意想起戚南岐说过,押解塔楼只是这世界里成百上千的组织之一。 这也意味着,还有很多其他由哨兵向导构成的组织在做其他活计,比如生物研究,比如制药,比如暗杀。 看到这些,李意的第一反应是—— “谁说我卖不了几个钱的?”他转头戳戳戚南岐的腰眼,“看见没,我可贵了。” 叮咚 戚南岐把他的手摁回身侧,声音凉凉的:“你还很骄傲?” 李意压低身体,竖起一根手指,眼睛熠熠生辉,“针对眼下这种情况,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他撩起刘海,笑道:“事到如今,只有拿我的头发出去卖了。” “……” 戚南岐似笑非笑:“这可真是个棒主意,然后我们又要看见一群长着你脸的变异体了,我是杀呢,还是杀呢。”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李意扑到戚南岐身上,圈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你可要保护我啊。” 戚南岐斜了他一眼,默认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相非相的终端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叮咚,有人接下了您关注的悬赏哦!” 眼睛栏目的下方也幽幽闪出一个浮动弹窗: 【沙漏】接下订单,正在快马加鞭准备中~ 李意转头望着那行字,心说你们这暗杀悬赏提示语竟还有些俏皮。 界面随之刷新,显示出了接悬赏人的简介。 沙漏,从无败绩的刺客杀手,本人系S级哨兵,最喜欢做的事是袭击落单向导,行事作风残忍暴虐,标志性物品是沙漏眼镜,迄今为止在沙漏漏完之前能完成所有订单。 下一行是他自己设置的个人简介: 「沙漏哗啦啦,小向导哭着回家找妈妈。」 相非相转了转手上的珠子,冲李意笑笑:“害怕吗?” 李意抿出小酒窝:“不怕,上一个想把我弄死的还是戚南岐呢。他有戚南岐强?” 相非相的眼神移到了戚南岐身上,一脸不赞同。 戚南岐掩饰性咳了咳,把这事一笔带过:“那时候……有些误会。以为他是变异体。” “这是暗网的家伙第一次敢把主意打到塔楼的头上,可能是因为李意是目前唯一一个黑暗向导。” 相非相没有多问,神情莫测地看着沙漏的档案,轻轻推了两张烫金邀请函出来:“避战不是办法,南岐,小意,咱们应该让他们知道害怕。” - “不是,所以我就非得穿成这样吗?” 李意难受地揪了揪自己玫瑰色的领结,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长款礼服,剪裁精良的后摆随着步伐在身后轻轻摇动,袖口和领口各扎了几圈层叠的花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纯洁曼丽、收拢羽翅的飞鸟。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包装好的礼物,还是奢侈品橱窗里让人品头论足的那种。” 事实上他现在的样子就是哨兵理想中的完美向导。 高洁、纯白,拥有恰到好处能埋在怀里的身高和让人心旌摇曳的甜美微笑,走在组织高层的集会中回头率堪称百分之百,不愁不够显眼。 戚南岐走在李意的旁边,依旧是一身漆黑制服,面容冷刻,抬眼走动间尽是让人不敢直视的锋锐。 他手揽着李意的肩膀,几乎调动起所有感官警戒四周,漫不经心地跟向导说悄悄话:“之前不是喜欢诱饵战术?你有什么不满的。” “你偷偷地把我领结弄松点儿,再松,好,”李意脸上笑得毫无破绽,实际上已经伸出一只手在死角掐着戚南岐的软肉了,“我稍微有点理解想买别人眼珠子的人了,我现在就想把旁边那个就差把眼睛粘我身上的哨兵的眼珠子挖下来。” 戚南岐:“可惜你现在的人设是个花瓶向导,不过你可以在事情结束以后切断他的视觉,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李意:“你不会在记仇吧?如果是真的,那我可要骂你小心眼儿了。” 戚南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在心里骂我……喂,你身上的香水味太冲了,谁给你的?” 李意:“我自己买的!上面写着官方推荐品质好货约会必备斩哨兵香,你还是不是哨兵?” 戚南岐:“如果我不是哨兵,那我早就把嗅觉屏蔽了。你现在像一个炸了的桃子在四处乱跑。” 颇受欢迎的水蜜桃香气受到贬低,李意翻了个白眼,猫步踩得更起劲了,顺便用跟部跺了戚南岐的靴面一脚。 感官调整得更为敏感的戚南岐眉尾一抽:“……” 酒会一楼是个偌大的舞池,戴着假面的男男女女在其中伴着乐声旋转舞蹈,高耸的玻璃酒塔折射着璀璨的灯光,一片纸醉金迷。 李意耸了耸鼻子,无端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他们经过舞池,有人伸手想抓住李意飘然而过的衣摆,被突然出现的老虎一爪划过,抱着手痛得面色青白,不敢吱声。 两人头都没偏,直视前方,径直前往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正中央是一张对决擂台,相非相坐在贵宾前排,招手让他们过去。 等靠近之后,李意才注意到坐在相非相旁边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口罩男人。 他一身刺鼻的消毒水味,身后同样站了两个穿着医疗制服的年轻人,胸前印着一个针管图标,让李意看见就心生厌恶。 可以说恨屋及屋,一切跟医院、针头、研究员有关的人,李意见了就恨不得把人跩进垃圾桶里。 还得是不可回收废物筐。 李意跟戚南岐一左一右站在了相非相身后,相非相偏头一笑,介绍道:“这位是空针生物制药的林宥林先生,这是我的两位养子,看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精神?” 林先生不接话茬,目光在戚南岐和李意的身上反复刮过,冰凉深刻得仿佛要把人当场解剖。 最后他停在李意脸上,“两位?这个之前没见过。” 李意听见,抱着戚南岐的手臂嫣然一笑:“因为我是戚南岐的童养媳,身子骨太弱,最近刚接回来的。” 林先生:“……” 戚南岐:“……” 相非相:“……” 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相非相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两声,然后迅速收敛神情,说:“对。就是这样。” 戚南岐看着他俩,心说可算是让你们凑一块儿了,嘴里跑火车跑个没完,不用搭戏台子都有戏唱。 林先生被噎了个好歹,但他不甘心话题就这么走偏,非得拧回来。 “听说你是黑暗向导?精神潜力超S?” 怎么是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精神等级,爬虫部落赶紧出来死一死。 来的路上李意专门打听过,爬虫部落是个昆虫类向导组成的私人团体,他们隐在暗处,擅长收集信息,成员从没在人前露过脸。 曾经有个爬虫部落的正式成员被人逮住,还没问两句话就自爆精神域自杀了,非常贞烈,目前还没有渠道获知他们内部的组织架构和具体规模。 但这半点儿也不妨碍李意心里骂他们。 李意眨了眨眼,捧着脸惊讶道:“真的吗!我居然这么厉害!” 林先生:“……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等级?” “我也不知道那些什么啊呀艾斯呀的等级啦,”李意忸怩地绞绞手指,脸上浮现一团害羞的红晕,“我就知道咱听上去跟戚南岐很般配,对吧。” 林先生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把头转了回去,本来就很深的黑眼圈看着更黑了,似乎完全没了跟智障恋爱脑说话的欲望。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助手倒是对李意有点儿兴趣,摇了摇终端,做出口型:漂亮宝贝,加个好友? 戚南岐移步过去,挡住他俩的视线通路,偏头微微一笑,虎牙尖得像是要吃人:滚。 这时周围爆发了一阵惊呼,他们正前方靛蓝色的决斗擂台上,一个鼻青脸肿、七窍流血的胖子被猛地击飞出去。 滚了三圈,落在台边儿,没有下场。 他对面的人戴着一副VR眼镜,个子矮小,身材劲瘦。他看不清全脸,只能看见外侧的镜面上有个像素沙漏图标,上半部分还有小半瓶的容积,像素沙砾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还有点儿时间,接下来该怎么料理你呢,”沙漏单手握着人的脖子把对手提了起来,语气兴致缺缺,“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快点儿说。赶着加班。” 那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通过扩音器传向全场,牙被打落几颗,口齿不清地说:“我买到惹,消息,你的目标,今晚也债……” “哦?” 沙漏松开手,任由这人宛如破布娃娃一样跌落在地,转身扫视全场。 “我的目标,在哪儿呢?” 无光 沙漏的视线带着高级哨兵惯有的野性直觉,轻轻一眺,就钉在了李意身上。 远远地,李意看见这个站在决斗台上聚光灯下的刺客偏了偏头,眼镜上的像素图标明灭一下,从一个几近倒完的重新变成了一个积满沙砾的沙漏。 倒计时重新开始。 他似乎变得极亢奋,肩头上浮现一只色彩艳丽的雨林蛙,紧紧扒着衣料,吐出血红的舌头又倏地收回去。 “本来你应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失去眼睛,”他说,“但你运气不错,既然是在这里,那就用场子的规则吧。” 周围的气氛隐隐沸腾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李意像是所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新人一样,有点儿畏缩,有点儿茫然,却带着被氛围感染的热度。 他一个人来到台前,手肘轻轻搭上对决擂台的边沿,长而白皙的脖颈在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晕,挺着胸膛,笑吟吟地问裁判:“这里的规矩是什么?如果我赢了,来点儿添头呗?” 许多人暗自猜测,这应该是个天鹅向导。那种浑身羽毛雪白,喜欢高高昂起头,不在所有人面前露怯的小少爷。 这种人他们见多了,跟地下一层格格不入,也总是死得很惨。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向导。正如谁见了将死的漂亮小鸟也同样会起恻隐之心。 裁判耐心十足地对李意解释:“这里的规则是一对一,不能用武器,谁先把对方攻击得失去行动能力就算胜出。不过,鉴于向导和哨兵的身体素质差距,我推荐你选择第二种方式——2v2模式,双方各一个哨兵向导,场上哨兵失去行动能力后,另一方获胜。” 决斗擂台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斗兽台,哨兵才是所有人目光焦点的兽。 血腥、暴力、拳拳到肉才是这里大部分观众想看的,纵然向导能够在无形之中影响一场战斗的局势,也没人想看两个向导不动如山地闭着眼,用精神力打架。 那太没意思。 李意对这里的规则接受得很快,或者说简直如鱼得水。 他感觉尾巴隐隐有冒头的趋势,背过手压住尾椎,若无其事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我获胜能得到什么?” “一般是巨额奖金……” 沙漏截断了裁判的声音,从擂台那头几步跳了过来,食中二指戳上眼镜,语气颇为轻佻。 “再赌一对眼睛怎么样?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亲手把自己的眼球摘给我,好不好?” 距离近了,才能听出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声音,视觉上纵然个头矮小,动作间裸露出的肌肉也充满爆发力。 他坏得太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无所顾忌的自信。 李意只是笑笑,没有进行更多的信息打探,毕竟他们双方都认为对方是将死之人。 “好啊,”李意弯起眼盯着他看,周身还带着甜甜的水蜜桃味,背在身后的手指指甲却悄然变尖,“那如果我赢了呢?” 沙漏笑得前俯后仰:“那你就随便取走我什么东西!” 李意一锤定音:“好。那我要你的眼镜。” “你倒是识货。” 沙漏单手扶了扶眼镜,转身冲观众席招手:“有没有哪位向导可以助我一臂之力?A级以上就行,老规矩,赏金五五分。” 沙漏这种类型的杀手在乎的不只是金钱,他每次行动时的标志性用品和高调的行事作风足够表明,他更在乎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 此刻上前帮忙的向导不仅不用像哨兵一样在擂台上拼死拼活,还能拿到大笔赏金,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位把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向导利索地翻上台,冲李意点点头,头巾下传来沉静的女声:“利维坦,A级向导。抱歉,我真的很缺钱。” 在一场二对二对决中,往往向导决定下限,哨兵决定上限。如果向导等级差距不大,那么决胜的关键只会在哨兵身上。 沙漏眼神转回来,肩膀上的箭毒蛙听上去很愉快地呱了一声。 他用夸张的语调再次开口:“小向导,你的哨兵呢?谁愿意为了你站上决斗场面对我呢?” “我的哨兵?”李意皱起眉,一脸愁容,“对啊,我的哨兵呢?谁愿意和我组队?” 沙漏嚣张的笑挂在嘴角。 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 有人从贵宾观众席走过来,步伐不疾不徐。 他拦腰将李意半抱上擂台,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什么话也没说,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沙漏。 不是藐视,形同藐视。 “哦呀,”李意打了个响指,“这居然就是我的哨兵呢!” “戚南岐——!” 台下猛然轰动,没人不认识这位黑暗哨兵,他很少在这种竞技场合露面,却依旧是很多人心目中战力的天花板。 沙漏咬牙,眼镜上的像素沙漏图标突然变成了两个。 他喉结动了动,自知露怯,但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二对二,所以这次的时间需要延长一倍。” 底下一半嘘声,一半点头认同,沙漏甚至叫住裁判想要更换S级向导。 但这是斗兽场,又不是向导活动中心,上哪儿临时给他找S级向导去? 事实上,称得上S级向导的就在对面,但他们不觉得刚觉醒没多久的向导能带来什么威胁。 李意轻盈的上衣后摆终于被两条压抑不住的狐狸尾巴顶起,他抱臂站在戚南岐的身前,笑得狡黠:“怎么,我们的向导刺客、时间管理大师、从无失手的金牌杀手,沙漏先生,不会是玩、不、起吧?” 反转的戏码往往比起一边倒要精彩得多,观众席“玩不起”的呼声越来越大,如雷贯耳,沙漏先前造的势全都反噬在了自己身上。 沙漏恨得牙痒痒,向台下比了个中指,绷着神经把利维坦拉过去说着什么。 李意这边就比较安静了。 戚南岐站在李意身后,又问了一遍:“你要他的眼镜?” 李意说:“对。” 戚南岐点头:“好。” - 不难看出沙漏是如何完成那么多订单的,他跳跃能力极强,临场反应很好,更重要的是皮肤变成了潮湿黏腻的、一看就很不妙的颜色,明晃晃有毒。 这代表着不管是谁跟沙漏近身战斗都很吃亏,既要躲着他不知道从什么刁钻角度打过来的攻势,又要注意不能被毒素染上。 不过,这在有向导的时候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戚南岐问他:“精神力运用学了多少?” 李意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力量增强?”“会一点儿。”“精神屏障?”“也会一点儿。”“感官扰乱?”“这个比较熟。” 戚南岐笑他:“你这是什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李意无所谓地笑着,并不在乎自己跟戚南岐的“大声密谋”被所有人听到。 他一直在尝试掌控精神力的底层逻辑,不管是什么精神能力,他觉得都有一个根本的基础。 只要能做到完美控制精神力,那么不管什么能力只是在基础之上的显化而已。 这大大拖累了李意的爬塔速度,白玉诃也不太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在最开始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通常认为要从小能力攻克大能力,走逐步贯通的路线。 塔的层数设计显然也是为了这个。 但李意不喜欢循序渐进,他就喜欢一步登天。 这段时间他差不多掌握了一套方法,但没人可供他用精神力肆意玩弄,想来想去,这个人选只能是戚南岐,结果沙漏送货上门,带着利维坦,来了个买一送一。 裁判一声令下,两位哨兵向对方冲去,利维坦起手布了个力量速度双buff,然后顶出一个半圆弧状的精神屏障,警惕地盯着李意。 虽然这里的所有人对李意都是一副玩闹般的轻视态度,但她总感觉这个向导给她一种很不详的意味,像乌云一样萦绕在头顶。 那张蛊惑人心的笑脸之下,她没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那并不像是一无所知的天真……反而像是孩子看见商品橱窗里可以随意摆弄的娃娃的兴致盎然。 李意正闭着眼,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做了个祈祷的样子。 “我说,没有光。”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场馆一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什么情况?”“停电了!”“他妈的什么垃圾设施?”“抱歉,我们正在调用应急能源!” 场子里很快陷入了一片嘈杂,突然有人惊呼:“我的打火机为什么打不着火?”“我的也是!”“草,你的打火机把我头发点着了!不是火,是没有光!” 利维坦的眼前同样一片漆黑,但她知道这不是停电造成的,而是来自于她斜对角的那位年轻向导。 “你做了什么?”她压着声音问。 “说起来很简单。因为本人学艺不精,刚刚一个不小心,把你们所有人的视觉全都切断了。” 李意一把扔下累赘的长款礼服外套,上身只留了件单薄的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那股癫疯的劲头又在他身上缓缓复苏了。 他清亮飞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向全场,“现在似乎只有本人不是瞎子呢,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充满了笑意。 全场哗然,戚南岐声音凉凉的,像是早有预料:“所以你把我的视觉也切断了?” 李意向戚南岐缠斗的背影飞了个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顺便一提,沙漏好像除了被我切断的常态视觉,还有温感视觉——加油哦,大猫!” 戚南岐哼笑:“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示威 「他耍了我们」 几乎所有人脑海里不禁对李意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这并不是个单纯绵软的向导,无论能力还是品格。从刚刚那一手来看,他不仅精神力广阔,还有严重的报复心理。 有人憋不住骂他:“沙漏要你的眼睛关我们什么事?斗兽就是让人看的,你要找麻烦,就找去老板头上好了!” “说得好对!”李意拊掌赞叹,看着说话的那个人,声音猛地一坠,翻脸像翻书一样,“但是我素质低,找不到老板,只好在你们身上撒气。既然敢把人当成东西,别人拿你当个东西怎么啦?不就是看不见了吗,又不是死了!” 一半人又开始谩骂,而另一半唯恐天下不乱的观众不顾自己还瞎着,听见这话居然高声叫好:“没错!好狐狸,现在就是你的场子!拿出你的手段看看!” 恐惧与兴奋翻倍滋生,像是本来就燃烧的大火里被人泼上了油,焰火腾空,一阵噼里啪啦。 只有跟沙漏热身了几个回合的戚南岐听见“拿你当个东西怎么了”的时候,抽空回了个头。 他声音绷得又低又紧,带着警告意味:“李意?” 李意被喊得尾巴一僵,条件反射扬起笑脸:“玩笑,只是个玩笑。”笑完才反应过来,戚南岐现在根本看不见。 他眼睛骨碌一转,想到了新点子:“这样吧。我刚刚听你们说得很对,斗兽台就是给人看的。” 李意伸手在虚空一攥,仿佛把什么东西抓到了手心,所有人忽觉眼前大亮,摇了摇头,看是能看见了,视角却不太对。 他把所有观众的视觉接在了自己身上,只能通过他的眼睛看世界! “怎么样,”李意洋洋得意地对利维坦说,“我管这招叫‘移花接木’。” 利维坦跟观众一个待遇,但身在台上任人宰割的感觉让她感到些被羞辱的难堪,注定不会给李意什么好脸。 她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唯一裸露在外能表示嫌恶的部位:“能别说得像你独创的能力一样吗?这个叫视觉共享,老掉牙了。” 李意纯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等着观众感谢他让人重返光明。 结果底下的反馈也并不如何: “妈的,这是谁的视角?我头一次见有人散光到这种程度!” “这么模糊的视线距离……这么广阔的视线死角……这么不敏锐的分辨区间……” “我天,他居然两秒就必须眨一次眼!” “他是原始人吗?” “其实也还可以,你们看这色彩……呃,清晰度……光感……灵活性……呃,算了。” “我的视线怎么老追着戚南岐?我对肌肉硬邦邦的男人没有兴趣,我想看大胸利维坦!” “他妈的!还点上菜了!”李意恼羞成怒地把所有观众的发声系统切断了,“都给我安静!” 贵宾观众席上,一会儿变成瞎子一会儿又变成哑巴的林宥终于忍不住了,转头面向相非相敲暗语: “你的新养子性子有些欠管教。” 相非相倒是好端端坐着,他是场内唯一被李意“赦免”的那个,笑呵呵地敲回去一个跟“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人都死了”并列的万能句式: “孩子还小,你就让让他吧。” 林宥一噎,感觉所有想说的话都在指尖凝结了。 天天泡在实验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容易有这样的弊端:被人道德绑架的时候压根儿回不过神来。 台上的戚南岐和沙漏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已经打过了最初的热身阶段,按理来说,应该试探出了深浅,招招都是杀招了。 但场上的情形并不是这样。 所有人都通过李意的视角看着,戚南岐站在原地根本不怎么动弹,沙漏围着他一阵快出残影的绕圈乱跳,然后在稍微停顿一下想要偷袭的时候,被戚南岐猛地抓住,一顿暴打。 挣脱出来,再围着乱跳找时机,然后再被一顿暴打。 简直成了自动挨打循环。 这简直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所有人都在心里呐喊,沙漏,你个怂逼,明明有温感视觉,怎么还是被目盲的戚南岐打得跟个孙子一样?! 这个问题沙漏也想知道! 按理来说——又他妈是该死的按理来说——一方有温感视觉,一方看不见,一方敏捷见长,一方武力超绝。 这种配置不管怎么看,也不能正面强攻,应该用偷袭的战术吧? 沙漏行动之前,眼前几乎都浮现出戚南岐反应不过来被他背后绞死的画面了,结果戚南岐的目盲几乎对他没产生任何影响,抓他简直可以说是百抓百中!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调转方向,鼻青脸肿地往李意这边猛然一跃,面色狰狞: “我明白了!你们在骗我,根本没有切断戚南岐的视觉,你们联合演我!!!” 李意盘腿坐在地上,悠然叹了口气。 在沙漏蓝紫色的指尖扣进李意眼睛的前一刻,沙漏眼镜在后脑的绑带被人勾住了。 沙漏大惊,猛地收手去扶他的眼镜,勾住绑带的人翻手一砸,把他后背朝下狠狠撞在了地上,弹了两弹。 这一下直接把沙漏砸得呕出了两口血,戚南岐的硬底军靴狠狠碾上了他的右手,发出了清脆的骨裂响声。 戚南岐神色狠厉:“你刚刚想做什么?” 沙漏满嘴鲜红,说不出话。另一手去拼命扒戚南岐,但那力道简直像是无法逾越的重山,稳稳地压住他,让他几乎像只真正脚底的蛙那样挣扎。 李意撑着脸颊,兴味索然:“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么?你也配?” 利维坦觉得自己大概是赢不了了,情绪很压抑,对沙漏说:“他没说谎,我能感到他确实切断了戚南岐的视觉。但可能他其余感官过于敏锐……” “你他妈给我闭嘴!”沙漏冲利维坦狂吼,“垃圾向导,我早知道你不行,找你上来是让你夸对手的吗!再不动手,我连你一起杀!” 利维坦抿唇不语,像是下定决心,身后突然窜出一条腰身足有五人宽的巨蟒。 巨蟒浑身漆黑,牙齿尖利,是利维坦成型的精神体,它张大嘴,一口把戚南岐和李意全都吞了进去。 观众们的眼前跟着李意又陷入黑暗,随之看见一只闪烁着荧荧光芒的白虎跳出来,照亮了蟒蛇的整个内腹,然后两爪向旁边撕开—— 利维坦捂着肚子跌倒在地,跟她被剖开腹部的大蟒一样半死不活。 李意被戚南岐搂在怀里,身上还是有些被侵蚀的痕迹,泛着丝丝的疼,这是精神力攻击的显化。 沙漏一手软软地垂在身侧,已经退到台边转身欲逃,被黑白虎转瞬追上,摁在脚底。 李意轻巧跳下来,围着倒在台上的蟒蛇转了一圈,笑了:“是吞噬啊,这能力原来也是烂大街的?” 如果利维坦神志还算清醒,那她一定会反驳:这哪是什么吞噬,只是进食而已!吞噬能力她从没有见过! 李意招招手,一只白狐出现,优雅地踱步过去,扒拉两下巨蟒的头,一口咬上了七寸。 巨蟒由大变小,从盘在台上到像条麻绳一样叼在狐狸嘴里,直至缩到消失。 利维坦一阵痉挛,彻底没了反应。 她失去了行动能力,但这局对决并不算结束,因为沙漏还在挣扎。 戚南岐皱眉看着,但他没有阻止,扫了一眼李意,问:“感觉怎么样?” 李意揉了揉肚子,说:“非常好,我感觉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狐狸舔了舔毛,蹦了回来,缩成一团。 李意伸出手,手心赫然多了一把固定弹仓的转轮手''''枪。 枪身雪白,握把像是象牙材质,嵌上了一枚黑粉色的狐狸头作为个人标识,枪管、框架和枪膛则由银白的金属构成,击锤形似尾巴,乍一看,精致中带着点俏皮,颇具李意风格。 李意走近沙漏,将手''''枪塞到沙漏的手里,垂眼望着他笑道: “最近黑l帮的故事看多了,我也想跟你玩个轮''''盘赌的游戏。这把狐狸左轮里只有两发子弹,一发致命,一发让你当我的狗两天,剩下的全是空仓。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自己的运气,怎么样?” 沙漏粗重地喘息着,两只老虎在他身边虎视眈眈,心知就算他袭击了李意,也逃不过戚南岐。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用左手轻轻摁下击锤,冲着自己已经痛到麻木的右手扣下扳机。 这把左轮的后坐力几近于无,也没有留下弹孔,却让沙漏整个人瞬间抖如糠筛,眼睛翻白,像利维坦那样倒了下去。 他肩头的箭毒蛙也随之消弭无形。 “真倒霉啊你,直接开出了吞噬。这可不能怪我哦。” 李意收回左轮,随手转了转,收回所有精神力,现在他感觉有点儿撑了。 所有人恢复了视觉,看着戚南岐过去把沙漏的眼镜摘下来,环顾全场,每个跟他对上眼神的人都有些退缩。 “如果还有谁要接李意的订单,”戚南岐说,“那就是跟押解塔楼宣战。” 满场寂静。 两人一起往台下走去,戚南岐向李意伸手:“把你的终端给我。” 李意还在揉肚子,满不在乎地把终端递了过去:“干嘛。” 戚南岐说:“我要清查你的电子书架。” 李意大惊:“不要啊!你快还给我!我不看黑l帮故事了真的,嗳,别举那么高——!” 战利品 李意不服。 他书架里的《黑l道滥情999天》、《杀l手代号008》、《暴l徒风月行》等一堆刺激上头,但是有不良导向的书都被缴了。 取而代之的,是《学会做人1》、《学会做人2》、《学会做人3》…… “凭什么!”李意一拳击向抱枕,砸出了个小坑,“你这是暴君,你这是独l裁!难道我不能拥有娱乐自由吗?凭什么我得听你的?” 戚南岐拿着水杯经过,看了沙发上乱滚扑腾的李意一眼,也上前单手轻砸。 羽绒飞溅,抱枕击穿。 戚南岐慢慢喝口水,垂眼问他,“还有事吗?” 李意:“……”好想骂人!能说吗! 戚南岐转身欲走,被李意猛地跳上背后。 他自从又吞了两只精神体之后身体强度无端又增加了,戚南岐逮着他去医疗组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一时半会儿根本研究不出原理。 李意用手肘往后勒戚南岐的脖子,威逼恐吓道:“别动!把你终端给我,快点!” 但戚南岐还是连水杯都没歪。他对李意现在基本上是对方眼珠子一转,就能知道在憋什么坏。 戚南岐把终端往沙发上扔,云淡风轻地看着李意像小狗追飞盘一样扑过去。 李意埋头紧盯终端屏幕,目标明确,直接翻到唯一的软件里,打开—— 《战地之器:武器装备图鉴大全》 《任务行动指南》 《变异体污染方向考》 《家常菜一百零一道》 《线香制作从入门到精通》 …… 怎么都是些工具书! 李意咬着牙,不相信全都是这些,依旧往下翻,直到看见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大喜:“哈,让我找到了!” 定睛一看,是《孩子叛逆不是错:先别打!》 戚南岐站在李意后头,弯着腰一起看,呼吸温热,轻轻地洒在李意后颈上。 他这时笑了两声,慢悠悠的:“其实我觉得这本书写得不行。” 李意温柔婉约地把终端推进了戚南岐的裤兜,道:“我倒觉得挺对的,哈哈。” 他扭头就跑,但还是被老虎摁着捏了一顿。 从决斗台回来以后,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暗地里偷瞄他的人变多了。 李意插着兜走路带风,就差把尾巴翘起来了。他心说可以理解,毕竟本人长得好,性格虽然比较糟糕,但也能称得上一句善解人意。 就算比不上戚南岐,赢得几个人拥戴怎么了?我应得的。 结果白玉诃一个论坛链接发过来,看得李意整个人都不好了: 【戚南岐手撕巨蟒,李意枪毙雨蛙,横批:虎父无犬子】 李意抄起终端就是一阵狂摁: 【轮l盘赌玩不玩】:???不是,这谁写的,辈分搞错了,应该是我和我的宠物大猫 【你玉鸽来了】:哈哈哈哈哈!信息组 【轮l盘赌玩不玩】:经过我同意了吗,写成这样? 【你玉鸽来了】:信息组的人大部分是受伤从变异体前线退下来的,精神状态全不太好 【轮l盘赌玩不玩】:我看你们就没几个精神状态还行的! 【你玉鸽来了】:我觉得我精神状态就不错 【轮l盘赌玩不玩】:你鸽子嘴上的玉是假的。 【你玉鸽来了】:我%&#*……!你*&~#?-! 李意怜悯地摇摇头,收起终端出门,结果路上被一位表情阴郁的男士拦下来了。 对方戴着机械眼镜,眯着眼,形容憔悴,嘴唇上还冒了俩痘。 他们对视两秒,李意硬是透过这家伙不修边幅的表象看穿了这位是机械组组长的本质。 “林杰瑞,你好,”李意说,“有事儿吗?我赶着去吃饭。” 对方说:“我叫林佩斯。” 李意目光游移:“我刚刚说的不是这名儿吗?你听错了吧。” 林佩斯呵呵:“滚,我去二层培训室找了你好几趟,怎么不见你人影?” 为什么呢?因为他翘班了。 班是翘了,但话不能这么说。 李意摸了摸鼻子:“我进行了一些身体和精神的滋养。”吃饭、睡觉,看书。 “就是逃了,”林佩斯毫不留情地揭露,笑得很险恶,“那你完了,E级向导的管理长官要找你了。” 李意满头问号,来了这些天,他根本不知道还有管理长官这种东西,现在就像突然蹦出来的一样。 这么说来,倒是曾经在戚南岐工牌上瞥见过A级哨兵管理长官的职称。 听上去是个上司。 林佩斯完全不想给这刺儿头小崽子解惑,抓着人往装备研发室走。边走边抱怨,嘟囔了一路。 李意也跟着听了一路,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从沙漏那儿赢来的眼镜让机械组和信息处加了一晚上的班。 “你知道那是谁的东西吗?是爬虫部落的!”林佩斯几乎算得上是手舞足蹈,“那里加载了当前所有哨兵向导、变异体、地形、植物……总之是巨量的信息!还有优缺点、人物关系这种隐私信息,怪不得之前沙漏可以说是屡战屡胜。” 李意接过那个改装得舒适多了的VR眼镜,冲镜子里的自己看去,一列长长的信息浮现在旁边。 【李意】 精神体:狐型精神体,原生参照不详,疑似幻想类。 来历:不明。目前监护人是戚南岐。[新] 特性:擅长用长相降低戒心,精神力极其广阔,拥有魅惑和吞噬能力,觉醒了精神力武器-狐狸左轮。[新] 缺点:一拳就会死,前提是你对他打得出来。[新] 评价:(划去)战五渣,击杀难度不高。(划去) 不建议与其为敌。[新] ……这东西居然还是实时更新的。想必沙漏就是被没更新的消息坑了,现在失去精神体,做回了普通人。 林佩斯说:“有了这东西相当于有个随身百科,还是超高速引擎的那种。里面的技术拼接得非常复杂,有很多有用的,也有很多没用功能,你自己分辨,现在已经把主人设置成你了。最关键的是核心芯片材料这个世界没有,无法量产,不然高低给塔里都配一个。” 林佩斯其实有点儿强迫症,他受不了别人拿到好东西却不会用,一直盯着李意看。 向导下巴尖尖,扶着眼镜四处乱转,一只手摁在眼镜侧边,不知道换成了什么模式。 “你干什么呢?”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李意笑嘻嘻地转身过来,脸朝向林佩斯,一阵白光闪过,眼镜吐了张纸。 林佩斯凑近看,“什么东西?” “这眼镜里被你归类到无用功能里的,有个拍透视照,”李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嘴里啧啧有声,“你的大脑很性感嘛。” 林佩斯上去夺:“给我!你这是侵犯我脑子的肖像权!!!” 机械组组长怒而把李意扫地出门,李意则还带着拿到新装备的新奇,四处扫描乱拍,这回倒是记得关上闪光灯了。 等他从食堂出来,手里已经拿着厚厚的一沓相片。 白玉诃像是终于调理好了精神,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李意:“什么事?” 白玉诃说:“你是不是翘了好几次培训课?” 李意:“这事林佩斯都要四处宣扬宣扬?真是小调皮。” 白玉诃:“……不是!是E级向导管理长官找你,那位长官是S级,更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你自求多福吧。” 白玉诃给他转发了个消息记录,里面有人特意艾特了白玉诃,要求他警告李意快点登门。 白玉诃:“长官地址一会儿就发给你。” 李意问:“我能不去吗?” “不去她就要找戚哥了,你看着办吧。”白玉诃的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 没辙,谁能想到都到异世界了,还是摆脱不了教导主任呢。 李意叹口气,去找管理长官了。 那是个表情很严肃的女人,上来刷刷刷说了一长串白塔的规章制度,说话间只有嘴皮子在动,让李意有点儿怀疑她是不是面瘫。 为了更严谨地诊断一下,李意眼镜对准长官,再次大不敬地拍了个透视照。 李意看着照片,沉默了。 对面的长官对李意低头开小差的行为很不满,敲了敲桌面,质问: “你看什么呢?给我交上来。” 李意缓缓吐了口气。 手里这张照片,怎么说呢,一半是人类女性正常的内部组织结构,肌肉、骨架、神经都看得分明,十分健康,大概也没有面瘫。但另一半嘛—— 全是像淤泥一样粘稠黑暗的东西,塞在淡色的皮囊底下,好像还在冒泡。 李意觉得,就算得顶撞长官,也还是不交比较好。 他眼疾手快地把那张照片塞进一沓莫名其妙的东西里,全翻成背面,笑道: “长官,抽一张?” 做客 李意很聪明。 也许具体没表现在智力方面,但在审时度势、揣度人心、言语诱骗上,可以说极有天赋。 比如现在,他能看出对面管理长官的愤怒,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这种在正经场合玩闹的样子。 但他也很没办法,他大多情况下的漫不经心和吊儿郎当是为了找乐子,小部分情况则类似现在,用嬉皮笑脸的态度达成自己的目的。 短发的管理长官一把将那些照片挥了出去,纸片纷纷扬扬地散落,忍无可忍道:“李意!你是不服白塔的管理制度吗?!” 李意装作被吓到一般后退两步,心想对方说话的姿态、语调、神情全都挺像个人的。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李意沉默了一下,似乎更恐怖了。 “别着急嘛。”李意拉出椅子坐下来,狐狸眼明亮且挑衅,一副不知好歹的混蛋样子,“长官,您看,我从头到尾没反对您一句话是不是?只是想跟您玩个游戏,怎么就生气了?”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气量不行了?”管理长官怒极反笑,强大的精神威压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不太对劲。这股精神威压对比曾经白玉诃的,似乎有些太过驳杂了。 李意之前觉得这个生物还有一半是人,人类意识还没消亡,才能这么毫不违和地坐在这里,但现在不确定了。 李意靠在椅背上,双腿踩着椅子边沿坐成一个混不吝的姿势,头发被眼镜带蹭得翘起小卷儿,姣好的脸微微仰起,眉目柔美,让跟他对话的人总有种被哄诱的错觉。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 从眼前人的面前不打草惊蛇地脱身,顺便联系上戚南岐。 他倒也不是不认识其他能传输消息的人,比如白玉诃,比如石榴,比如林佩斯。这些人都称得上靠谱,但李意不信任他们。 在这种变异体有可能混进塔楼的情况下,只有戚南岐一个能让他放心。 不过……其实变异体混进来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李意歪头想了想,他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压下这个消息,放任变异体侵蚀整个组织,等到最后,就可以跟戚南岐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吧? 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心里为什么第一个选项是“把消息告诉戚南岐”呢。 管理长官突然一拍桌子,把李意的魂儿拍了回来。 “别以为不说话发呆就能逃避你之前散漫的态度!在今天之前,给你发了那么多条的警告通知,那么多培训书籍,你都看了么?” 李意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我在看《学会做人1》。” 想到这个,李意精神一振,脑海里的不良想法不自觉消散了。 他自己都没料到。 对方似乎是被李意没完没了的问地答天气得不行了,她拨了个通讯,喊来两个哨兵,要把他带去禁闭室。 李意被两个哨兵钳制住了肩膀,干笑两声,觉得不妙:“那什么,要不先跟戚南岐说一声?” 管理长官不近人情地说:“我会通知他的,不用你来。” 两边的哨兵直接把李意的眼镜和终端都卸了下来,交给了管理长官。动作之间没碰到李意任何肌肤,前后不到一秒,谨慎得异乎寻常。 李意往外瞄了一眼,现在刚好吃完饭,是工作时间,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意不得不承认,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时机啊。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搞错了一个地方,他本来以为对方有所顾忌、还能沟通,自己刚刚什么地方露了馅,所以导致现在对方上来要把他带走…… 但是不是。他袖口里那几张人类透视照片正好好地待着,边角锋利。 事实是,从他踏进这间办公室,变异体就没想放过他。 不仅仅是李意在装,对面这位也在装。李意装着什么都没发现想赶紧脱身,对面则是装着按规章制度办事想把李意带走。 这可不行! 管理长官的脸绷得越来越紧,李意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喜欢用面无表情示人——这样就不用模拟正常人类的喜怒哀乐了,更省劲儿么。 他站起来,先一步往外走,用“真拿你没办法”的口气说:“好吧好吧,那就走吧。禁闭室我也不是第一回进了,黑塔最底层,g.” 身后的两个哨兵跟他一起踏出办公室,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荡出回响,李意嗅到一股潮湿、腐烂犹如在阴暗森林中的淤泥气味,转瞬消失,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们一路走到电梯附近,李意跟他们搭话:“你们认识我吗?” 两个哨兵长着和管理长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瘫脸,翕动了一下嘴皮:“认识。” 李意:“也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黑暗向导。但我们只听长官的。” 他们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似乎是对李意放松了防备,宛如风声穿梭在山谷的刺耳鸣啸,在后脑缓缓吟咏。 李意心跳加快,却反而放轻了呼吸,在下一个转角猛地回身—— 看也不看地开了两枪。 子弹的触感像是射l进了一瘫泥沼,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吞咽,与沙漏直接穿透的感觉不同,这让他更确定他们的属性。 一个哨兵直接倒下,另一个哨兵原地僵直,李意留下一句“掩护我!”就钻进了电梯。 诚然他很想让那东西原地自杀,但这种涉及本能的命令很难下达,倒不如实用一些。 李意不知道现在戚南岐在哪儿,他只能凭直觉应该在黑塔A级哨兵所在的层数,但他没有那地方的权限,只能先去黑塔一层。 电梯里更安静了。 冰凉的金属舱壁倒映出李意纤瘦的身影,他正靠着角落,轻轻地捂着胸脯呼吸,把声音压到极致,眼睛警惕地往缝隙来回扫视。 李意唯恐那东西从哪里钻进来,变异体的能力千奇百怪,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中途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也许是那个被魅惑的哨兵拦下了,也许是变异体还没反应过来,总之,李意顺顺当当地抵达了黑塔一。 他经常参加身体强度训练的地方。 电梯门打开,外面隐约有个人站着。 李意手里再次凝结出狐狸左轮,频繁地动用特殊能力又让他精神海刺痛,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瞄准对方,手指轻轻摁上扳机—— “戚南岐?” 李意微微一愣,门外的男人一如既往地低头注视着他,眼睛黑白分明,漆黑的制服包裹着精悍的身材,危险中带着强侵略感的野性。 他面无表情说: “怎么,想造反?” 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意笑笑,说“原来是你啊,我正找你呢。”然后猛地扣下了扳机。 但这次的正面射击没能成功,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捏着李意手腕,直接把关节卸脱了下来,另一只手紧紧捂住李意的脸,让他连眼睛到嘴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戚南岐”已经站到了李意的身后。该死的拟态。 那阵风啸声扑簌簌地笑了笑,电梯门重新合拢,播报的层数是地下底层。 “人类,你太会骗人了,所以我要遮住你的脸,关上你的嘴,让你不能迷惑我,”它现在的声音又变得近似于哨声了,咬字温吞古怪,分辨不出情绪,“都说了你要关禁闭,怎么不听呢。” “小狐狸。那个黑暗哨兵对你的昵称,对吧?” 李意头疼,手腕疼,脸疼,哪哪儿都疼。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智能这么高的变异体,心情很烂。 身后人型的东西在出电梯以后彻底不装了,变成了一瘫湿软的玩意儿,缠在李意身上,黏黏糊糊地把他端进了一间暗室,李意甚至能听见宛如橡皮泥蹭在地板上发出的滑腻刺耳的声响。 等李意再被允许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在禁闭室,而是更深处的地方,比如押解监狱。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左边巨大的石像巨人努力地弯下腰,伸出一根水桶大小的手指摸了摸李意,把李意推了个跟头; 跟荆棘月季很像的晶苞花王啪地开了花,散发出一股浓郁热烈的香气,花蕊朝向李意,好像是瞅了瞅他; 浑身精钢的铁皇后行了个礼,手指尖没忍住弹出了五枚锋利的刀片,刺破了华丽的衣装,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齿轮…… 李意虚弱地笑了笑:“好多人啊。” 觉察 在一丛看着就不好惹的变异体中,能言善辩的李意头一回一句话也不想说。 倒也不是他被弄哑了,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只是李意发现,这几个变异体之中,会说人话的居然只有一个。 那个把他绑过来的淤泥怪。 可能附身人类能得到一些记忆,它拥有一些人类的常识,也能毫无破绽地扮演人类,但这并不代表这东西在自己的地盘上会乐意照顾此处唯一的人类。 就在刚刚,淤泥怪啪地把李意的手腕又接上了,像玩关节娃娃。李意毫无防备,抱着手疼得蜷缩。 结果那傻逼变异体居然冲着李意的后脑勺笑了两声:“你在鞠躬感谢我?不用谢,我们有事找你。” 李意也笑了,声音森然:“我谢你妈。” 淤泥怪噗叽噗叽乱抖,很是惊讶:“你的意思是感谢我的诞生?我听说你们人类的生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客观意义来说,我没有妈妈,是能量催生的物种,硬要说的话是土壤、水源、一些成熟腐烂的树叶和不知名生物的尸体。” 原来是个孤儿。 李意差不多从疼痛里缓过神来,他明白这些变异体聚在一块儿,不等他用精神力搞小动作就能把他碾死,到现在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断了个手腕——也许在它们眼里不算是什么伤害——肯定是还有得谈。 有得谈就是想交流。 想交流就是有求于我。 李意终于忍不住挥开晶苞花王勾勾缠缠的藤蔓,一脚踹开石像神使的手指,瞪视着铁皇后收起刀锋,最后从泥堆里跳出来。 “有事说事!”李意怒视他们,“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几只怪物发出不可名状的轰鸣声,应该是在交流。淤泥怪即时翻译道:“它们说你看着小小的,亮亮的,好想一口吃掉但是还不能吃,所以先摸摸。另外,我的意思是,你很温暖。” 果然是怪物思维。比起这些动辄几米的变异体来说,李意当然称得上迷你,而且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恒温动物。 李意由衷地怀念起了黑塔一天天嘿咻嘿咻训练的小萝卜头们。 主要怀念他们的小短腿。 这地方黑漆漆的,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岩洞,根本没有照明设备,但就是在这几个变异体之间有团半死不活的光,不知道是谁的能力,好歹知道围在这里的不是条狗。 虽然变异体也根本没好到哪儿去。 李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把话题重新别回来:“你们把我绑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淤泥怪说:“我们想越狱。” 李意觉得莫名其妙:“那你们绑我做什么?去绑戚南岐啊!” 这个名字一出口,变异体就发疯了。铁皇后瑟缩地伏在地上,晶苞花王直接自闭成了花骨朵,石像神使砰砰砰地锤了好几下胸膛,差点儿把李意锤聋。 “我们以强者为尊,”李意硬是从淤泥怪古怪的嗓音中听出了嘲弄,“他们惧怕那个黑暗哨兵,因为他们就是被黑暗哨兵关起来的。” 真是好大的狗胆,都怕戚南岐怕成这样了,还敢绑我。 背调做得不行啊,不知道我是戚南岐的谁吗?等戚南岐找过来,就把你们都杀了。 李意笑眯眯地问淤泥怪:“这么说你不怕喽?” “我又不是他抓回来的,黑暗哨兵不就只比普通哨兵多了点精神忍耐度和穿越奇点的能力?没什么大不了的。”淤泥怪的声音颇不以为意。 好吧,也许不应该叫淤泥怪,应该叫它自大先生。 “但你们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只问最后一遍——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黑暗向导拥有穿越奇点的力量,我们想让你带着逃到其他世界去。” 这点塔里倒是科普过,他们说黑暗向导和黑暗哨兵的精神力比之常人更为特殊,会跟能量发生量子纠缠,带动着躯壳穿过能量混乱富集的奇点,也就是穿越世界。 李意能到这个世界来就已经验证了身份了。 “你们还真看得起我。”在所有变异体的面前,李意慢慢悠悠往地上一躺,表情跟躺在床上也没什么两样:“你不是知道吗?‘管理长官’,我现在是个E级向导,还经常旷课,能指望我什么呢?” 越弱势越不露怯,越紧迫越愉悦。舍勒绿沼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人类,大部分情况下,它喜欢痛哭流涕的、苦苦哀求的、绝望颤抖的。 变异体能污染人类,人类可能也会反向污染变异体。 它感觉自己除了想进食的欲望之外,多了一些属于人类的劣等情绪。 居然觉得这个人类很有风采,有些喜欢。 但是变异体不会喜欢,也没有爱,更不会因此放弃生存与繁衍,那些都是无用的东西。 舍勒绿沼蠕动两下,裹着李意的身躯把他举起来,这次它稍微用了点力气,感受到这个人类骨骼血肉与内脏挤压的力感,生气地说:“人类,如果你对我们没用,那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李意身上浮现出刺眼的红痕,斑斑血迹从鼻孔和嘴角溢出,怪物捂住了他的口鼻。 痛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逐渐感到了窒息。 但他当然还是没能露出舍勒绿沼想要的丑态。 李意的小酒窝盛了一汪昏暗的光,一边吐着血,一边向下睥睨着淤泥怪,轻轻比出唇形: 好玩吗傻逼? 难以想象的精神力轰然炸开,李意之前不知道自己精神力的容量有多少,但这次差不多有数了。 他才发现,这里并不属于黑塔底层,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精神力探到了这个空间的边界,正在将其撑大。 李意抱了鱼死网破的念头,空间却猛地摇晃了一下。 铁皇后的手化作了一枚钻头,插进绿沼里,转得泥浆四散; 石像神使抱着腿缩成了小团,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再给这方空间再添压力; 晶苞花王狠狠给了舍勒绿沼一鞭子,把李意拔出来,托到了几根藤蔓中央,像摇篮一样轻轻摇动。 李意拍了拍脸颊,让因窒息昏沉的大脑强l制清醒过来,耗干精神力的他时刻处于昏厥的边缘。 伸手拭去脸上的血迹,向淤泥怪伸出一根中指,他像是没有痛觉,依旧在笑。 “丑东西,不懂做人我可以教教你。让人帮忙做事,得跪下来求。” 晶苞花王、石像神使和铁皇后都扭了头,面部直冲淤泥怪,隐隐带着杀气。 李意新奇地发现,他居然能从一摊烂泥里看出“尴尬”来。 “我叫舍勒绿沼,不是丑东西。是很漂亮的绿色,听说跟你们人类从砒l霜里提取的绿一样呢。”它咕嘟咕嘟地说。 李意不想理它,抓过几根花王藤蔓开始玩翻花绳。 石像神使摸了摸空间裂出来的缝,踩了舍勒绿沼一脚。 它被踩扁了。 铁皇后一直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李意猜测,可能是在骂人。 淤泥怪努力地把自己膨起来,扭动了一会儿,变成了一坨人形生物。 五官模糊,四肢凑活得像随便揉出来的面条,吧嗒就给李意跪下了。 李意:“……” 失策了。 李意眼前再陷入黑暗之前,想的是,早知道它这么能屈能伸,就让它提着要害来求了。 - 戚南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他在处理A级哨兵事务的时候总是幻听到诡异又喧嚣的噪声。 这并不陌生,每个没和向导精神结合的哨兵都会饱尝这种痛苦,这是和能力相伴的代价。 他揉了揉太阳穴,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出门放风。 如果是之前,他可能会去白噪音室静坐,不过自打李意过来以后,他就多了一个放松的选项。 戚南岐打开终端,通讯软件里最顶上的联系人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备注是【闹腾狐狸】。 正是李意。 李意不喜欢打字,发过来的都是长语音条,戚南岐一个一个点开,每个都没漏下。 他的声音总是神采飞扬的,听了让人感觉生气十足,很能感染人。 最后李意发了张自己戴着VR眼镜意气风发的照片,说这东西没白赢,还能拍透视照,回头给你照一张。 再下一条就委屈多了,说戚南岐我被教导主任找了,肯定要罚我,速速来捞。 加上一个“求求你了”的哭泣小人表情包。 戚南岐勾起嘴角,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李意眼巴巴的样子。他收回终端,往白塔二走。 跟李意相反,他并不习惯吐露心意、付以言辞,更擅长行动。 步入电梯,他顿住动作,眼神猛地沉了下来。 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 环顾四周,地面角落里丢着一个被折叠了好几层的小方块。 他弯腰捡起来,展开。 ——是张半人半变异的透视照,残留着月季的气味。 污染 所有人收到通知,押解塔楼全员戒严,有进无出。 终端环都变了个模样,从备用孔伸出锃亮的金属丝,紧紧锁在腕上,但凡是不配合的、想跑的,一律电击伺候。 白玉诃是精神检查的第二批,被安排在临时候室里等,这里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抬眼一扫,全是摸不着头脑的A级哨兵向导。 他被挤到墙角,心说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 不管你是S级还是白板,甚至是聘过来的临时工,只要在戒严之前脚是踩在塔楼里的,那就别想站着离开。 有人开了候室的门,白玉诃精神一振,一溜烟钻到门口插队,赢得一片骂声。 但他着急,急着找人,急着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急着问戚南岐: 大哥,你拿着把大黑镰刀从白塔八下到黑塔八,是有什么心事吗? 今天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下,一只跟白塔差不多高的白色巨虎莫名出现在塔楼的周围,它把整座塔楼圈在怀里,黑色的眼睛目光灼灼,紧盯着动静。 任何透过塔楼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这还没完。 不止塔外有巨兽虎视眈眈,塔里也有个黑暗哨兵巡查。 白玉诃今天刚处理完工作,就碰见了戚南岐。 哨兵手里提着一把漆黑的镰刀,目不斜视,眼睛从白底黑瞳变成了黑底白瞳,硬底军靴磕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他步伐又急又轻,一眨眼就移动到另一边,每一步都能把人的鸡皮疙瘩给惊出来,像踩在心尖儿。 白玉诃差点以为看见了什么地狱修罗。 他叫了声戚哥,但戚南岐没理他,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只留了个凶神恶煞的背影。 对方一路走一路吓人,进了电梯,把里面的人都刺激出来了。 然后塔楼就拉响了警报。 然后所有人就被赶鸭子一样赶到医疗组的检测室去了。 白玉诃不知道给李意发了多少消息,那些通讯申请每一个都像是泥牛入海,平常不耐烦也会给他发个TD的人这次连没半个句号的回音都没有。 白玉诃慌了。 他转而去联系E级向导管理长官,这次倒是通了,对面传来像空谷回响一样莫名其妙的风哨声,不等白玉诃开口问一句,又被挂断了。 再打,对方关闭了通讯信号。 白玉诃一边继续捣鼓着终端,一边被牵着往检测室进。 他们把检测头盔往人头上一扣,“嗡”过之后,拍拍白玉诃:“走人。” 白玉诃坐在椅子上没动,脑子一团乱麻,抬头问医疗组的人:“怎么回事儿?” 他的声音艰涩,但医疗组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刚测完S级的成员,肚子里掖着个大消息。 他们跟白玉诃有点儿交情,凑到耳边:“S级向导死了一个,S级哨兵雷特被围攻得半死不活,塔楼有一段监控被糊了,黑暗向导失踪了。”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入侵塔楼,把S级向导杀了,看守哨兵伤了,李意绑了??? 等等,现在在做的精神检测! 医疗组检测员望着他,眼神一样:“对,是变异体混进来了。” 白玉诃咬了咬舌尖,上下齿列轻轻打颤:“所以戚南岐是……” 医疗组满目慌张:“疯了。或者说,快了。” 得找个人阻止他……白玉诃突然想起了什么,联系上了芜华。 芜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心力交瘁:“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白玉诃差点儿隔空给她跪下:“姐姐,当然出了事,出大事了!你不知道戚南岐今天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芜华说,“他所做的都是塔的意志,高层并不反对,我们现在确实需要把变异体找出来。” 白玉诃不可置信:“那戚南岐呢?他这样如果崩溃了谁能阻止他?” 芜华:“他从没精神崩溃过,我相信他,”百灵鸟向导拉低了声音,“而且你以为现在就能阻止他么。谁去?你去?我去?” 一个名字涌到了嘴边,白玉诃却崩溃地发现那是一切的导火索,李意现在根本不在! 他关上通讯,扇了自己一巴掌,抱头喃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早知道我就陪他一起去了……” 不对! 白玉诃猛地抬头,头脑被那一巴掌扇出灵光一现:既然管理长官已经死了,那刚刚接他通讯的是谁?! 芜华放下终端,深深叹了口气。 她桌面上是紧急调取的近几十年变异体作乱的档案,其中有一个跟现在的情况很像。 那是二十五年前,有人被变异体精神感染当众异化,听上去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精神感染的事件在这个世界屡屡发生。 特殊的是被感染者是上一任黑暗哨兵戚秀。她的感染具有潜伏期,足有一年之长,她是在奇点任务中受到的感染,感染她的是完全类人型变异体—— 他们精神结合了,彻底的。 没人知道那次奇点任务的细节,他们只知道戚秀变成了一只翅膀燃烧着活火的怪物,她并没有留在塔楼,径直飞向奇点。 她没有故意去污染人,但是本能的能量溢散已经造成了那个世纪最严重的污染数量。 她是去复仇了?还是去求爱了?没人知道,也许那些跟着她走的,被异化成小怪物的被污染者才知道。 塔里遗留下的人清点了戚秀的遗物,除了已经变成数字的信用点、杂七杂八的日用品和她亲自布置的屋子,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她没异化之前,回到塔楼,生下来的一个孩子。 名字她自己想好了,跟她姓,就叫戚南岐,跟朋友亲口说的。 戚南岐人生经历的第一场分别就来自变异体感染异化,芜华反复回想现在的信息,确定那位E级向导管理长官已经去世了。 她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但被小向导摇着胳膊撒娇的时候总会露出一点儿无奈的笑。 她曾经是戚秀的朋友。 本质上又是一次变异体伪装事件……芜华放下档案,投入了其他信息工作中。 她得坚持住,戚南岐也得坚持住。 她相信戚南岐不会疯。 戚南岐没疯,他自己知道。倒确实有些精神崩溃的征兆,但是黑暗哨兵总能靠自己撑过来。 感官开到极致的效果是整座塔里所有的动静他都能感知到,但是没有李意,只有李意残余的月季气味,从白塔二一路延伸到电梯里,然后凭空消失。 像飞走了一样。 他阖上眼,安静地想了想,转而去了黑塔底层。 这里少了几只东西,戚南岐伸手捏住嘴最碎的白骨蝙蝠,面无表情地说:“它们去哪儿了?” 白骨蝙蝠在哨兵的手心里崩出了几道裂痕,翅膀尖儿乱抖,拼命挣扎。 戚南岐更使劲了。 镰刀比到了蝙蝠的脖子上,他逐渐不耐烦了:“说话!” 白骨蝙蝠终于把嘴巴子钻了出来,张开嘴:“吱吱吱吱吱吱!” - 李意活得也很辛苦。 他被晶苞花王往嘴里喂植物汁液吊命,舌根苦到发麻,心情是生不如死。 他的身体好不容易在前一阵子养好了一些,被刚刚舍勒绿沼那么一捏,相当于前功尽弃。 他又吐了口血。 世界离散能量的压力又开始紧迫地压着他,这么下去,白玉诃曾经说过的最坏的情况就要发生了:李意连在这个世界都呆不下去了。 那个该死的淤泥怪拥有空间能力,开辟出的这一方空间在塔楼里也独立于塔楼,它正在推着空间壁,想缩在这里一路逃到奇点附近,移动的速度很快。 李意呢,当然也没闲着。 在几个庞大变异体的影响下,他感觉自己有些精神力不太受控制了,也许就是塔里曾经说过的“精神污染”。 李意把那片精神力猛地撕扯下来,做这种自l残的活儿必须快准狠。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喘气,晶苞花王的藤蔓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跟他妈哄小婴儿似的。 李意把那些颜色变得奇怪的东西塞进左轮里,朝着缝隙射出去。 空间又震了震,舍勒绿沼回头:“干什么呢,不想活了?” 它也看出来这个人类逐渐变得奄奄一息——身体太差了,光是能量就能压死他。 这方空间还算是给他挡了一部分压力,如果真的撤开空间,李意会被瞬间冲击到昏迷。 它又跟晶苞花王叽叽咕咕一阵,确认了还有唯一一支能临时翻倍强化人类身体的汁液,到时候会用在穿越奇点上。 舍勒绿沼又看了李意一眼,说:“你不要动了,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那就都别活了,”李意的脸色像大理石一样苍白:“再说自l杀。” “找到了!”舍勒绿沼大喜,回头指挥晶苞花王,“快给李意注射汁液——” 但是晚了。 一柄黑色的长镰刀像切豆腐那样切开了空间,刀尖没入石像神使的胸膛,顷刻之间,石巨人整个变得漆黑,躯壳崩塌。 舍勒绿沼愣住了。 它同样也没见过人类拥有这种恐怖至极的能力,污染、异化、崩溃,简直,简直就像…… 变异体一样。 “亲爱的监护人,” 李意勾起一个笑,打破了寂静。他淡色的唇瓣染着殷红的血,几缕碎发粘在脸侧,靠在艳丽的花冠上,显出一种极致脆弱又极致美丽的破碎感,说出的话仿佛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来得漂亮。我没力气了,快抱住我。” 现在的情形好像完全颠倒了,戚南岐是魔鬼,李意是神。 藩属世界 李意在戚南岐怀里浑浑噩噩的,不是他不想见证对方大杀四方的英姿,实在是他的身体强度撑不住了。 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身体重得像一座山,又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根羽毛。 李意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感知中只剩下他耳朵下方坚硬的肩章。 他咳了咳,可能又吐了点血,也不知道戚南岐会不会嫌弃他。 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张口还是小声的抱怨:“硌。” 一只手轻轻垫住了他的头,皮肤温暖干燥,不像刚刚解决了高级变异体的触感。 现在他们胸膛半贴着胸膛,戚南岐的两只手都在李意身上,一只从脊侧穿过腋下,搂到膝弯;另一只手放在耳侧,手心朝上,力道轻得像对待一汪水。 但还是好疼啊。李意想。 他闭着眼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之后,感觉戚南岐的呼吸有些乱,他可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李意能感觉到哨兵的精神状态很差。 关键时刻还得是我。 李意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自己的右手,弯着手指随便找了个落点蹭了蹭,触到了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 原来李意的手指落在戚南岐的唇上,被他舔一下,然后轻轻叼在嘴里,像是他那两只老虎经常会做的动作。 大猫。李意在心里笑了。 “你听我的,我们先不要回去,”李意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说两个字就要呼吸两口,快了又要吐血,半死不活的,听得他自己都受不了了,“直接穿过奇点,回到我那个世界。” “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让我现在死在你的怀里。” “其实也不错,对吧?” 轻笑的尾音还没消失,李意感觉眼前一暗一亮,跟玩似的就穿过了奇点——上次还借着爆炸,这次装都不装了。 也就是说,戚南岐现在的精神能量量级相当于爆炸,压根儿不用借助外部条件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李意知道两个人通过奇点势必不会在同一时间,已经做好了掉到地上的准备,然而脚刚踩在地上,又被人给拦腰捞起来。 抬头,俊脸薄唇,宽肩窄腰,果然还是戚南岐,他在穿过奇点之前就调整姿势,让自己先到了。 做这种事对他来说好像是下意识的,顺便就做了。 让李意自己思绪万千。 “谢谢你接住我,”李意的手指像弹钢琴那样点点戚南岐的肩膀,“但是我到这边感觉好多了,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戚南岐的眼睛是黑底白瞳,李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酷炫,只知道这双眼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人呢,也是一动不动。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李意凑近问他话,戚南岐一声不吭。 李意往下跳,戚南岐紧紧抱着,根本不带松手。 李意推推戚南岐的胳膊,像蚍蜉撼树,对方的眼神跟盯着小狗拱人没什么两样。 “哥,你真是我哥!”李意伸手掐住戚南岐的下巴,“你把我放下,不要装傻,我没有残疾!” 戚南岐看着李意身上散落的血迹,张口吐了仨字:“你,不行。” 谁不行???讲不讲理了? 所以就不让人走路了?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李意头一次见戚南岐这个状态,印象里这人总是漫不经心的,话不多,一张嘴却能把别人损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却像是完全凭本能行事的…… 好吧,比变异体还变异体。 “戚南岐,”李意知道戚南岐最吃哪一套,他用头蹭了蹭对方的肩窝,靠在那里,抬眼笑道,“放我下来,好不好?” 戚南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他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说:“乖乖。” 然后把人更紧地往怀里搂了搂。 李意:“………………?” 乖你倒是把我放下来啊!!!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李意手指微收,拿出狐狸左轮,威胁性地砸了砸戚南岐的脸,语气阴森:“我警告你,我只数三声,你最好……” ——戚南岐舔了舔左轮手l枪的枪l管。 众所周知,精神体相当于哨兵向导的灵魂。 李意手一抖,左轮消失,从耳根一直熟到脖颈,脑袋径直栽进了戚南岐怀里。 他没见过这种阵仗。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平时嘴上能说出花来,口头作风百无禁忌,玩笑戏弄更是信手拈来。 但是,但是,一旦轮到他们真的要做什么的时候,突然就变成了被水打湿的纸老虎。 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很不幸,李意就属于这一类人,简称高攻低防。 “我不管你了!我真不管你了,你就这样抱着我到死吧,咱俩一起饿死……” 戚南岐带着李意悠悠转了一个方向,说:“精神病院。” 李意声音闷闷的:“什么?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属于性l骚l扰行为。我要报警,我要向所有人举l报你。” 他拍了拍李意的后颈,说:“瑞森精神病院。” 李意猛然抬头,面前正是那座他们明明已经炸了的瑞森精神病院。 他本以为自己会先思考为什么被炸了的病院依旧矗立在这里,但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他先想起的是在这里的曾经。 他的,和之后跟戚南岐一起的。 - 高大的男人将手搭在李意肩膀上,他有一张明显人种不同的脸,棱角分明,头发卷曲,长着双迷雾般的深灰色冷瞳。 在凌晨还未见曦光的时刻,这两个人如幽魂般出现在病院门口,却并不风尘仆仆,带着强大所附属的风度。 他的声音有种古典又优雅的韵律:“王争鸣,李意暂时先养在这里。” 院长王争鸣甚至不敢抬眼直视他,低着头说:“好的,瑞森主教,我会的。” 他跟眼前的瑞森之间的关系就相当于古时候大国与它的藩国,高能量位面为低能量位面提供资源与庇护,低能量位面则要向高能量位面进行“朝贡”。 至于朝贡的东西是什么…… 王争鸣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男孩。 他看着只有十几岁,身躯纤薄,穿着一袭宛如唱诗班天使的白袍,姣好柔美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狐狸眼,清凌凌的,嘴角向上扬起微微的弧度。 他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天生的俏皮可爱,灵动地从瑞森的手底下钻了出去,踮起脚尖扒到了窗前。 他刚刚探头上去,云层轻轻拨开一个缝隙,第一束阳光恰巧洒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罩了一层金灿灿的亮纱。 “教父,你看,”李意伸手去接,声音像他本人一样优美天真,仿佛第一次看见,“是光。” 瑞森点了点头,对王争鸣说:“照顾好神子。” 王争鸣知道这句话之下,还有未尽的潜台词——他的基因很重要。 测试 瑞森精神病院里的工作人员一致认为,李意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他刚入院的时候,明明咬字都含糊不清,最平常的东西都要问个为什么是什么,却总能蹦出几个让医护人员大吃一惊的生物高级词汇。 问他是哪里学来的,他就说是之前听到的。 他应该是院长的亲戚,住着单人单间,饭食是定做的无菌餐,王争鸣还特意请了几个口碑不错的老师来给他上课。 老师对他的评价是:非常聪明,但太过天马行空了。 教生物的老师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在问人脑结构的问题底下填小动物。他上次还说我脑子里住着一只领结帝企鹅!” 王争鸣吸了口烟,惆怅地说:“要不你出去抬头看看门匾呢。” 生物老师:“……” 差点儿忘了这是精神病院,李意也是个小病人。 后来,李意也发展了他自己的玩伴,天天领着一串儿小孩在疯人院里优哉游哉地乱晃。 跟他同龄的小孩愿意和他一起玩不说,居然连比他大些的孩子都乐意跟在他后头跑。 跟什么也不懂的李意不同,其他孩子在进入精神病院之前有各自的家世背景,知道的游戏很多。 李意拍了拍桌面,今天下午一起玩的有三个人,他、一个满头羊毛卷的小女孩、一个长相疏冷的少年。 “今天我们玩什么?”李意先转头看向小女孩,“钟月,你先说。” 钟月托着脸,一脸向往道:“玩过家家!” 旁边的少年凉凉道:“我拒绝。” 钟月睁大眼睛瞪过去,带着几分凶相:“凭什么!宋序闻,每次都听你的,过家家已经好久都不玩了!” 宋序闻面无表情:“因为我不想做你的男仆。” “可是我真的很想和李意结婚,”钟月表情苦恼,“不做王子公主也可以,爸爸妈妈之类的。” 宋序闻:“我呢?” 钟月:“儿子呗!” 宋序闻的表情阴得像是要下雨,李意一把摁下钟月的头,随手揉了几把羊毛卷:“不要吵,耳朵疼。宋序闻你说,你想玩什么?” “桌球。” 钟月坚决反对,窜起来:“我不要!我根本打不好,你就是想跟李意一起,排挤我!” 李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人都直勾勾盯着他,等他做出选择。 “这样吧,你们俩既然都没法儿达成共识,”李意从兜里拿出早就揣着的扑克,用一根中指推过去,笑嘻嘻的,“还是玩斗地主吧。” 三个半大小孩儿挪动椅子,摆成个三角位置。 李意一只脚尖点着地,另一只脚踩在横杠上,让椅子前腿悬空悠悠地摇晃,裤管之下露出一截瘦骨伶仃的脚踝。 苍白,病态,但是容易让人心生怜爱。 他手里的牌理了三层扇面,往后离另外两个远远的,很警惕:“你们不要看我的牌哦。” 钟月甜甜地笑:“好嘛,不看。” 宋序闻则是给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三人气氛冷凝,李意飘飘洒洒落下了一张单牌。 那是张3。 钟月和宋序闻同时眼神一利,右手闪电般扑向纸牌,于空中打了几个回合之后尘埃落定,放在那儿的成了张jker,彩的。 ——宋序闻牌组里的大王。 钟月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说:“要不起!” “哼,”宋序闻傲慢地拍了拍袖口,“我也要不起。” 一直支着头往旁边看的李意不紧不慢把头转回来,没对桌子上的牌产生任何异议:“那就继续吧。” 在两名参与者自愿的明箱操作之下,李意打了个顺顺当当的春天。 他拍了拍手,点评道:“真是一局酣畅淋漓的游戏呀!” 钟月:“……” 宋序闻:“……” 虽然这是我们自愿的,但你也太不要脸了点儿吧! “既然你们让我赢了,那我也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宋序闻帮他把牌收好,李意装回裤兜,明明是个小个子,非得勾着两人脖子把他们身形压低,凑足了氛围。 钟月脸颊发红,小小声说:“什么消息,你打算和我结婚了吗?” “你蠢不蠢?”宋序闻直接否决,“我也在呢,难道要三个人结婚吗。” 钟月想了想,非常勉强道:“如果一定要这样,也不是不行吧。” 宋序闻面色发青。 李意不理他俩的话题,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到院长说过两天要给你们抽血,你们过来找我躲过去。” 钟月问:“为什么?” 李意:“你是问为什么抽血还是为什么要躲过去?” 宋序闻:“都想知道。” “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我也说不清楚,”李意这时候语言还在学习中,把他俩撒开,有点兴致缺缺的,“还不如不说呢。” “你不是经常被院长叫去抽血吗。”宋序闻固执地看着他:“我想听。” 于是李意给他们讲了一个蓝胡子的故事,其中几次另外两位想打断告诉他早就听过了,但李意还是假装没发现他们的欲言又止,一路出现好几个错别字和用错的成语,硬是讲到了结尾。 “就像蓝胡子的妻子一样,你们如果有了钥匙,那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钟月:“会染上血吗?” 李意:“会变成怪物!啊嗷!” 钟月咯咯咯地笑:“如果能成为妻子的话也不错嘛!” 宋序闻看着李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神情喜怒难辨,没再给他们眼神,散散漫漫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总是这样,看上去似乎很容易亲近,实际上却很有距离感。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外热内冷”。 如李意所说,他们院里很快组织了一次抽血活动,他们把采样的血珠滴进一个仪器里,等三秒之后就让病人离开,速度很快。 宋序闻特地找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从他眼镜片的反光上,看见了仪器那面的东西——那是个百分比数字,宋序闻的是百分之九十。 钟月贴过来贼兮兮地打听:“宋序闻,你是多少呀?” 宋序闻:“你先说。” 钟月凑过去说:“八十八!怎么样,高吧?” 宋序闻伸手比了个数字“9”,气得钟月直锤他。 他们俩都没去找李意躲开测试。 这座精神病院只招收三十岁以下的妄想症和狂躁症,一定有什么原因,钟月和宋序闻都觉得这次就是弄清楚的好机会。 李意总是被抽血,胳膊上全是针孔,他们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想知道原因。 过了没多久,院长派人把钟月叫过去。 宋序闻皱着眉质问:“我不是九十吗?为什么是钟月去?” 过来的护工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院长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清楚,你去问院长吧!” 最后不了了之了。 但宋序闻猜,大概是跟性别有关。院里要做的这件事上,女性的优先级大于男性。 此后一段时间,院里都没再见过这个小姑娘的影子。 宋序闻去问李意,李意说坐下歇歇。 宋序闻说你肯定知道是不是,李意说喝点水吧。 宋序闻上去摁着李意的肩膀,神情隐隐有些崩溃:“李意!别跟我绕来绕去的,这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意让人拍开他的手,掀开衣领往里看,本就单薄的肩膀上多了几个红肿泛青的指痕。 “宋序闻,”周围来了人把宋序闻架到一边,李意脸上也没流露出着急的意思,边揉着肩膀,边带着点儿笑,“我很疼。” 李意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找他躲过去,也没有说钟月一个字。 好像他们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宋序闻手指蜷缩,他看着李意,有些茫然,又有些冷。 外面明明阳光普照,他却感觉一个尤其黑暗的庞然大物就在眼前,但他根本摸不到边角,甚至看不清模样。 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喜恶 李意去找院长了。 实话说,他也不知道院长在捣鼓什么东西,他并不全知全能,现在还在学四字成语。 他能过来,也是因为宋序闻跟平常不一样,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才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 王争鸣见他来了,也高兴地招呼他过去:“来,李意你过来看看,钟月现在变得怎么样?” 他桌子上散落着很多纸张,上面用其他语言写的“克隆”、“复制”、“单体生殖”,全被打上了叉。 转而被圈起来的是“基因改造”、“定向培育”和“匹配融合”之类的字眼。 他以为李意不认识这些字,其实李意认识。 在培养舱的时候,他能看见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各个位面的文字和语言。 太聪明真的不好,日子容易过不下去。 院长办公室有个里间,是通向地下室的。 此时,那个小门打开,一个小姑娘含羞带怯地走出来。 她的一头羊毛小卷成了弧度更平的自然卷,原来圆润的大眼睛有些上挑,看上去跟之前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变了很多。 总的来说,跟李意有三分像。 钟月开口说:“现在我就有跟你一样的基因啦,”她的眼神赤诚、干净又热烈,“咱们是不是更亲密了?” 李意终于知道院长在搞什么。他知道,一直以来院长会把他的基因上供给高能量世界用来克隆,所以院长在这个藩属位面直接另辟蹊径,在人体上改造基因,想做出一个跟李意一样特别的神子出来。 如果成了,那就是最大的成果。 李意围着钟月转了两圈,小姑娘身上多了很多之前没有的缝合线、针孔和伤疤,宛如东拼西凑艰难维持外形的布娃娃。 他看见钟月血管凸起的手腕,问了声:“疼吗?” 没等钟月回答,李意又站在王争鸣面前,直勾勾地仰头盯着他:“你这么做,瑞森知道吗?” 王争鸣感觉李意应该是生气了。这个孩子平时情绪不显,跟谁都是一副弯眼勾唇的笑模样,好像喜怒哀乐里天生只会一种。 “瑞森知道,我通知过他,”王争鸣说,“一会儿可能就到了。” 这句话落下以后屋里就安静了,李意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胸脯轻轻起伏,好像屋子里另外两个人突然就被晾在了那里。 钟月轻轻伸手去抓李意的袖子,被直接甩开了。 “恶心。”李意说。 钟月和王争鸣都愣住了。 李意看着钟月,很认真地说:“你现在变成了一个畸形。一只小羊长了狐狸的尾巴,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钟月愣了一会儿,忍了忍,泪珠还是直往下掉。 她瘪着嘴,越哭声音越大,“我不知道嘛!我不知道变成这样了,我只想跟你好啊!” 李意没有表情,一向笑眯眯的人收起笑容总是有威慑力的,就算是孩子也一样。 他转身指着王争鸣说:“还有你,恶心。你和瑞森都恶心。” “神子,不要任性。”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瑞森跟鬼一样推门进来,又轻轻把门带上。 他又过来搭上李意的肩膀,那里还残留着宋序闻的指印,火辣辣地发痛。 这个姿势是瑞森最喜欢用的,象征着无法反抗的力量。 “别这么生气,”瑞森语调平静,“她只是你的养料,你最后是要朝圣的。” “我知道,”李意垂下眼眸,“但是她太丑了,我不喜欢。” “那你就把她吃掉。她代表着色l欲的原罪,基因改造以后部分精神与你同源,你可以显化出暴食吞噬她,共鸣出这部分。” 李意问他:“为什么是色l欲?” 瑞森:“因为她喜欢你。” 李意:“喜欢就是色l欲吗。书里说,喜欢是很好的事情。” “这是低能量世界美化的说法,”瑞森说,“因为他们摆脱不掉原罪,所以干脆麻痹自己,宣称这是美好的。你跟他们不一样。” 王争鸣颤巍巍地问:“……什么意思?” 瑞森理所当然地说:“神子要把灵魂中的原罪通过能力显化出去,最终保持灵魂的圣洁,在高能量世界登顶成神。” 李意想了想,身后探出了一条尾巴。 钟月已经哭得快晕厥过去,根本没心情听他们的谈话,看见李意伸手过来,条件反射地拿头去蹭。 李意的尾巴慢慢变成了两条。 瑞森终于有闲工夫点评王争鸣的“作品”了:“很好的实验方向,确实做到了跟神子同源,你成功做出了养料。但还需完善。” “我不明白,”王争鸣喃喃道,“养料是什么?既然基因改造就做得到,高能量世界为什么一直在克隆?你们是准备都给李意吞掉,还是打算复制一个身体更好的神子?” 瑞森盯着王争鸣的眼神阴冷,像是受到了冒犯。 “注意你的言辞,教徒。神子只有一个,那些都是为神子备用的圣躯。等到神子可以抵达高能量世界的时候就降临到更强劲的圣躯之中,达到真正意义的永生。” “你现在所制造的是不能使用的残次品,所以只能当做养料。” 等到钟月再次醒过来,医生发现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部分专指李意,她现在看着李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李意沉默地带她去了大门口,那里有一座假山喷泉。 喷泉之中,一只灰紫色的海蜇轻轻翕动,带着瑞森的气息。 李意偏头问她:“你看见什么了吗?” 钟月觉得这人好莫名其妙:“没有。水很干净。” “好。”李意点头,表情不好,但一直病弱的气色却不顾主人心情擅自好了一些。 “你的精神病痊愈了,出院吧,别再回来。” - 那以后宋序闻跟他形同陌路,院长也不再跟他开玩笑,本来王争鸣还会偶尔卡着胳肢窝把他抱起来玩玩,现在看他的眼神跟看实验室里的培养基没区别。 神子。 朋友。 小辈。 恋人。 周围的人对他都很好,但也都对他有不同的身份期望,李意坐在院子里看着飘零而下的落叶,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谁。 李意吃掉了“色l欲”,因此得到了一个类似魅惑的能力,对喜恶这方面的感官出离敏锐起来。 他讨厌宋序闻现在的态度。讨厌钟月哭。讨厌王争鸣公事公办地给他抽血。更讨厌瑞森落在他身上的手掌。 瑞森是冷冰冰的水产,体温总是很凉。 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李意收回思绪,被吵得太阳穴直跳。 之前他就听说有个狂躁症想要带资进院,心说这人可真是个大天才,自己交钱把自己送进龙潭虎穴,哪天躺在地下室操作台上被扎针都不知道。 李意抬眼去看,人群中心是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相貌英俊,不怒自威。跟人说话的时候眉眼一低,无端露出几分不自觉的盛气凌人,攻击性很强。 这样的人跟瑞森差不多,地位高,习惯掌控别人,也没有像李意这样动不动就生病的风险,活得很恣意。 李意决定从现在开始也讨厌这个人。 他本来转身想走,结果被那个狂躁症看见,上来就掐住了脖子—— 不愧是精神病。 李意这么感叹着,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也没有什么挣扎的欲l望。 明明做着这么危险的动作,对方的眼神却很清冽,带着莫名的正义感,好像手里的是一只邪恶的魔鬼,他在为民除害。 李意心说这位大哥,我也没有无恶不作到那种地步吧,本人一直在精神病院呆着,可以说是五好病人了,院长应该给他颁个最佳病人奖。 但是他懒得解释。 喉骨隐约发出了受到压力的脆响,李意脸色涨红,呼吸不上来了,一声也没吭。 王争鸣大惊失色,叫了好几个人一起扑上来掰对方的手,李意感觉到那人也确实放开了,只不过这并不是被掰开的,而是他自己松开的。 “小东西,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人还有脸拎着衣领把李意提起来,仔仔细细地眯眼看他,“不想活了?” 小你妈呢。 李意眨了眨眼睛,带着懵懂无害的表情,闪电般给了他一脚。 ——初次见面,戚南岐差点儿掐死李意,而李意差点儿让戚南岐断子绝孙。 跟踪 两人双双负伤,没多久戚南岐给李意送来一堆东西,说是道歉,他犯病以后识人不清,看见脖子就想掰。 一听就是扯淡!怎么别人脖子不掰,就掰我的? 我脖子长得欠掰吗? 李意气不过。偷偷去查了戚南岐的入院档案,上面写着这人是新能源企业家,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爱好是四处旅游,理想是世界和平。 就算是社会常识不太足的李意,也能凭本能察觉到不对劲。 一个渴望世界和平爱好旅游的新锐企业家一见人就掐脖子? 还能还能精准地判断出别人有没有求生欲? 开玩笑么。 这种人设的人应该全球巡回呼吁保护环境、关爱弱势群体,而不是作为狂躁症入住VIP病房。 关于生死问题,李意不想死,但也承认不是很想活。 他一直在看着世界,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呆着,可以说没有半点儿参与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但是他从档案里发现,院里居然批准了戚南岐随意进出。 凭什么? 李意看见那枚扣在审批上的章就很不乐意。之前所有人都不允许出院也就算了,大家都安安分分呆在院里玩过家家,怎么就你一个人有特权? 显然有失公平。 李意带着问题去找王争鸣,一推门,王争鸣在办公室里吃烧烤。 肠胃脆弱的李意拉开椅子坐他对面,幽幽问:“好吃吗?” 一颗鹌鹑蛋卡在院长的嗓子眼里,王争鸣咳得死去活来,拉开抽屉就要把东西往里收。 “给我尝尝。” “不给。” “骨肉相连。” “想的美。” “鱼豆腐。” “没你的份儿。” “年糕!” “你想吊水了是不是?” 最后,李意嘴里叼着一颗被涮了三遍水的蘑菇,对话才得以继续进行。 “为什么戚南岐可以自由出入病院?”李意桌子底下的脚不安分地踢了踢王争鸣,给皮鞋亮面踩了个坑。 王争鸣肉疼地伸出两根手指把坑给捏出来,对这个无法无天的神子敢怒不敢言:“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吃那颗蘑菇吗?” 李意开动脑筋,说:“因为我有嘴。” “你可太有嘴了!”王争鸣呵呵,“是因为最近那位病人给了一大笔投资,你没发现最近伙食改进了很多吗?不放他出去挣钱,哪来吃香喝辣?” 李意本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相当于不食人间烟火,对钱根本没有概念。 听院长大吐苦水,他当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瑞森居然不给钱?我记得他应该很有钱才对。” “他拨钱养你不养我,”王争鸣面若寒冰,“他甚至还会查账,这个周扒皮!” 王争鸣骂了一串脏话,心里的怨气犹如大河之水般滔滔不绝。 李意心说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你跟瑞森两个狗东西就锁死在一起吧,他先溜了。 问到答案的李意还是不甘心。 原因只有一个。 他觉得戚南岐在撒谎。 李意最先显化出去的原罪是暴食,这部分也代表着精神的空虚,才会想吞噬东西转化成满足感。 放在李意身上,也代表着他对世界无尽的求索与好奇。 戚南岐这么一个充满了疑点的家伙出现在李意的地盘上,他是绝对要把这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给查得一清二楚的。 恰好,李意是个闲工夫很多的人,除了吃饭上课,他能把所有空闲时间拿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之前他一直喜欢翻小朋友们的牌子过来跟他一起玩游戏,现在取消了这个娱乐活动,改成了暗地里偷窥戚南岐。 戚南岐早上去健身房锻炼,跑步机上跑好几里。 李意去角落踩动感单车,踩两圈就趴下喘口气。 戚南岐中午去吃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李意叫了一圈小弟挡着自己,愤愤不平地喝白粥,看一眼戚南岐就喝一口,拿人家下饭。 戚南岐下午出去散步遛老虎,悠然惬意,其乐融融。 李意跟狐狸好说歹说,狐狸也不愿意出门被遛,最后达成一致,狐狸盘他脖子上,狐狸遛他。 戚南岐晚上要从精神病院出去,车子开到楼底下接他,李意远远看见,大喜过望,猫着腰就往后备箱钻。 他刚刚在里边儿卧成一团,回头想要悄悄把后备箱盖上的时候,看见一双黑皮军靴静静地站在后备箱前头,不知道等了多久。 “……” 李意猛地就想盖上后备箱,被迅疾伸进来的手挡下了。 对方被夹了一下也跟没事人似的,撑开后盖,一条腿踩在后备箱边沿,探身进来,把拼命往角落里缩的李意卡着胳肢窝举出去了。 不知道这人摁的是哪里,李意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酸麻,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 李意难受得溢出了几滴生理泪水,亮晶晶的,看着很可怜。 戚南岐“啧”了一声,给他换了个拖着屁股的抱姿,凑近脸看他的表情:“真哭了啊?” 李意立马瞪大眼睛,泪水风干了,倒是气得想咬人。 从他醒来到现在,没谁敢像戚南岐一样对他。就算是瑞森,跟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人怎么这样? “我观察了你一阵子,”戚南岐说话了,“你天天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是想要慢性自l杀么?” 此时此刻,李意想到之前不知道在哪儿看见的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李意跟戚南岐双向观察了一段时间,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正常人。 最近爆火了一部古代剧,院里在娱乐室里经常播放,殊不知对一些未成年人的心灵世界造成了很大影响。 比如李意。他被钳制在戚南岐怀里,张口骂人:“庶民,注意你的身份!” 戚南岐:“……” 戚南岐没生气,不紧不慢地问:“我是庶民,你是什么?” 李意说:“神子!” 戚南岐:“精神病的神?” 李意不答,趁戚南岐眼睛染上笑意的时候,他软软贴在戚南岐胸膛上的手突然使劲,捏着袖口就往里扎。 ——里面赫然缝着一枚冰凉尖锐的针尖。 可惜针尖没捅下去,戚南岐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抛上天转一圈儿,一面是“放下屠刀”,另一面是“立地成佛”。 “你肯定不是企业家这么简单。” 李意的针被缴了,双手手腕被牢牢钳制,人也掖在戚南岐怀里不得动弹,浑身上下也就能挪挪五官。 他死死地盯着戚南岐看:“暗卫?死士?禁军?你是什么?我一定会把你解剖彻底。” 戚南岐又有点儿被逗笑了。这小家伙连话都组织不清楚,居然已经会冷脸威胁人了,像一只竖起尾巴呲牙的小狗。 叫得很凶,可惜对戚南岐没什么威慑力。 “我是谁?我是戚南岐,一个理想是世界和平的人。” 他在李意的面前把那枚针尖捏成了一个小金属团,无言地告诉对方什么才是真正的威胁恐吓。 李意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送到这人手里了,蛄蛹着想跑。 眼见着远处有护工过来,戚南岐脱下外套把李意捆了两道,绑成一只小蚕蛹扔进车后座,又抽空冲着头顶上的监控摄像头敬了个毫无敬意的礼。 意思是故意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司机看看李意,又看看戚南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戚南岐利落地上车,抬手勾上后门,一声到账音随后响起,给了三倍的价钱。 他说:“走着。他刚刚钻后备箱看见了吗,跟我认识。” 给钱的就是大爷。 司机淫于富贵,转回头,发动了车子。 夜黑风高,月白风清。尊贵的神子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这样被歹徒带出了他的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