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孕兔子揣崽碰瓷》 兔兔,好吃 (一) “顾师兄!” “顾师弟!” 细雨绵绵,春水如诉,雪白的道服被雨丝洇湿衣摆,足靴踏进泥泞的水潭中,停了下来,水潭的涟漪缓缓静止,倒映出一张令人心惊的清俊容貌。 顾明昼扶了扶斗笠,用皂纱完整地遮住面容,也遮住眼底慵懒的神色。 “师兄,何事?” 苏卿言追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喘着气道:“我和两两喊了你半晌,你听不到?” 顾明昼摇了摇头,笑道:“师兄声如蚊蝇,我真没听到。” “放屁!”一个矮个的小少年也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他故意的,顾师兄心眼黑透了!” “是么,两两?”顾明昼眯了眯眼,上扬的尾调让人莫名开始冒汗。 两两吓得赶紧摇头,谄媚地笑道:“我瞎说的,顾师兄心地最善良,肯定是没听清,我的错我的错。” 闻言,苏卿言忍不住点了点两两的额头,说道:“跟谁学的这副殷勤小人做派,小太监似的。” “我这是能屈能伸!”两两嘿嘿笑了声。 他是真怕顾明昼这个师兄。 出身封印世家的顾家,还是百年一出的不世天才,只靠天赋便可在修真界横行霸道,偏偏还生得心思缜密,手段强硬。 谁敢惹顾明昼? 上次捉弄顾明昼,他被顾明昼吊在树上喂了三天蚊子,差点被叮死。 “师兄刚刚唤我何事?”顾明昼声音温润,无视两两,转而看向苏卿言。 苏卿言正色些许,低低道:“师弟,山上的瘴气雾霭越来越浓,邪气也愈发沉重,我想……” “嗯。”顾明昼沉思着应声,“不远了,那大邪就在这山上,越往深处去,邪瘴只增不减,你们送到这里便回去吧。” 苏卿言愣了愣,眸光黯淡下去,“我……” 他自幼体弱,修为不高,的确受不得这瘴气长久侵袭,可他毕竟是师兄,怎能让师弟代自己前往。 来之前,师尊说,这座山上封印着一个上古大邪,近日观星,封印已然松动,大邪逃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师尊还说,顾明昼是世间百年一出的绝世天才,而且顾家人的封印只有顾家人可以加固。 除顾家的血脉之外,谁都做不到。 他们虽然不解其中缘由,却也只能奉命听从。 想到此处,苏卿言叹息了声,说道:“好吧,你处处小心些,加固完封印便立刻回来。” “封印加固不知需要多久,你们先行回宗吧。”顾明昼很清楚此行的重任非同小可,甚至可能会遇到灭顶之灾,苏卿言他们还是离开为妙。 气氛一下子悲凉,两两的小脸也耷拉下来,“顾师兄,你会死吗?” 顾明昼淡笑了声,“你盼着我死?” 两两抿了抿唇,说道:“你放心,我每年会给你上香烧纸的,给你烧个金童玉女,还有大房子,你缺什么就给我托梦!” 顾明昼轻描淡写道:“把你自己烧了给我送下来,我缺个洗脚的小童。” 两两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你还是别死了,我还等着你老得不能动的时候揍你呢。” 说罢,眼见顾明昼挑了挑眉,去摸剑鞘,少年生怕挨揍,赶紧跑到了苏卿言身后,扬声道:“你快去吧,我们就在这等你!” 顾明昼点了点头:“好,回来收拾你。” “啊,你能别总这么记仇么?”两两欲哭无泪地哀嚎了声。 笑着告别了苏卿言和两两,顾明昼回头望向山顶层层的瘴雾邪气,眸底冷淡几分。 扶风山大邪夙冥,传闻里曾无恶不作,险些毁灭修真界的大邪,如今封印松动,不知会引出多少动乱。 但这一切于顾明昼而言都不算什么,顾家人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封印大邪,他受宗主所托,如同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既然夙冥会惹麻烦,而他又最怕麻烦,直接杀了便是。 * 幽冷山洞里,一滴雨水坠落入山涧。 清脆的声响传进耳朵,沈洱缓缓睁开双眼。 又是一年雨季。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封印在这里多久了,更不记得上一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 脚腕上被繁重的镣铐层层叠叠地禁锢,枷锁上的咒文泛着浅淡的金光,映照在沈洱的眸底。 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洞壁,上面赫然划着三百道刻痕,这意味着,这是他被关在囚魔洞第三百年。 除了刻痕外,还写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脏话。 【顾明昼我***】 【我恨你我恨你诅咒你诅咒你!】 【姓顾的不举还断袖!】 【顾明昼鸡鸡短!】 【姓顾的一辈子吃不上仨菜!】 诸如此类…… 沈洱拖着镣铐缓缓走到洞壁前,十分艰难地找到一片空白的地方,捡起石头,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刻下—— 【孙贼,顾明昼!爷马上叒可以出去了!】 写罢,他激动地仰天大笑起来,一滴雨水恰巧滴进嗓子眼里,沈洱分外嫌弃地“呸呸”几声。 “三百年,哈哈哈哈,顾明昼,你关了我三百年,还不是关不住本座!” 顾明昼,当年把他封印在山洞里的人,他们之间,说是死敌也不为过! 每当顾明昼死后转世轮回百年,封印的力量便会渐渐削弱松动,沈洱只需等待封印彻底溃散的那一天,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足足三百年,顾明昼死了三次,转世三次,居然也封印了沈洱三次! 这神经病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人,偏偏还强得离谱,沈洱就没见过这么强的人类,每次沈洱还没逃出去多久,不出半月就会被复活的转世顾明昼逮住,然后抓回山洞封印。 不过,这次不同了。 这次沈洱已经筹谋了一个绝妙的计策,一个顾明昼绝对意想不到的计策。 沈洱是上古大邪夙冥的后代,身负毁灭天下的邪力,要不是顾明昼,这世间没有妖魔能奈何他,他早就已是天下之主。 好在顾明昼从没见过他的原型,顾明昼绝想不到,大邪夙冥的原型其实是一只相貌人畜无害的兔子,变回原型之后甚至半分妖气都没有。 只要他一直用原型隐藏身份,顾明昼就休想再找到他。 镣铐上的咒文金光越来越淡,终于,喀嚓一声,镣铐断裂,金光消散,封印再一次解除了! 沈洱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简单施了个咒法,地面青烟乍起,掩盖住了沈洱的身形。 不多时,青烟散去,地面凭空出现一只兔子,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身躯,在冰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可爱,雪白的兔毛顺服柔软,两只长耳朵垂落下来,露出粉嫩的耳廓,尾巴像个毛球一样在身后轻轻摇晃着。 就是天王老子来看,也只能看出是只普通的小兔子。 沈洱借着山涧的水潭把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抖动两下耳朵,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这一次,他要把失去的全部拿回来! 沈洱迫不及待地冲出山洞,像个毛球一样兴奋地在山间草丛里滚来滚去,柔软的草丛像一张棉被温柔地包裹着兔子小小的身躯。 小草,好香,我吃吃吃吃。 小花,好甜,我吃吃吃吃吃。 不,不对,他是大邪,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沈洱又“呸呸呸”几声,赶紧把嘴里的草叶子吐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变成原型,没想到变成兔子之后,居然连习性也改变了。 他是吃世间恶念成长的大邪,所有妖魔鬼怪都能吃个一干二净,可不是吃草的兔子。 “参见夙冥尊上……” 沈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身着黑衣的妖魔跪伏在他面前,恭敬而小心。 他定睛一看,了然道:“原来是左右护法,你们嗅觉倒是灵敏。” 左护法殷勤地爬向沈洱,激动地说:“恭贺尊上又又又突破封印,属下已经等候多时了,有幸能见到尊上如此魁梧伟岸的原型,属下此生无憾!” 旁边右护法也跟着爬过来,“尊上尊上,我先来的,这小子迟到了半刻钟才到。” 左右护法有主仆血契,能够感应到沈洱,因此才一眼认出了他的原型。 “魁梧伟岸”的小兔子抖了抖尾巴上的草屑,声音淡淡:“少废话,打听到顾明昼的消息了么?” 左护法立刻道:“尊上,你被封印的这百年,属下已经全打听好了。那个顾明昼果真又转生在了顾家,不过这次他命不好,一出生爹娘就死了,有仙尊给他算命,说他的命会克死全家,所以他家里人都不待见他,经常虐待他……” 沈洱啧了声,“谁想听这个,本座想知道顾明昼现在在哪?” 右护法见状插嘴进来:“还是我来吧,顾家人怕被顾明昼克死,在他十八岁后便把他送到了颐清宗,颐清宗主倒很看重他,不过他嚣张不了多久,因为尊上回来了。” “对,尊上定会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左护法老泪纵横,“我等必将重振夙冥!” 闻言,沈洱干咳了两声,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本座此次打算小心行事,你们都不许到处声张本座突破封印的事,听到没有?” 左右护法皆是一愣,随后便给自己解释好了:“属下明白了,尊上是打算隐瞒身份,再设下圈套,等顾明昼自己跳进圈套里来再杀之而后快?” 沈洱压根没想那么多,讪讪道,“……算是吧。” 他刚说完,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沈洱脸上一红,他不知道变回原型之后居然会肚子饿,难不成他真成了只兔子么? 听到声响,左右护法异口同声地问道:“尊上饿了,属下去抓几只妖怪来给您尝尝咸淡?” “尊上是想吃杀过千人的蛟龙,还是想吃吸人精气的狐妖,这些都是尊上曾经最爱的山珍海味。” 那玩意儿逮到都猴年马月了。 沈洱默了默:“算了,本座自己抓几个小妖塞牙缝便是,你们继续去那个什么颐清宗监视顾明昼,最好潜伏进去当卧底。” “是!” 左右护法走了,肚子却仍饿得咕咕叫,沈洱没办法,还是没忍住垂下脑袋,啃了几口野草,结果却越啃越香,最后竟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连头顶蒙上了一片阴影都没发觉。 直到被揪住后颈,脚下已然悬空起来,沈洱从草丛里呆呆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草地,嘴角甚至还沾着些细碎的草渣。 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人揪起来,他有些恼火地抬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竟敢在他吃饭时打搅,一抬眼,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眸子。 那双像蕴着一潭浓墨般死水的眼眸极其熟悉,熟悉到沈洱浑身瞬间绒毛耸立,熟悉到沈洱气得牙齿不住打颤,熟悉到沈洱立马下意识给面前这张脸一个兔子飞踢。 然而他的飞踢还没落到对方脸上,脚丫就被微凉的指轻易捉住。 沈洱气得想咬他。 顾明昼,你特么阴魂不散是吧!!! 他都用原型隐瞒身份了,居然还是被这个狗皮膏药给逮住,他才刚突破封印啊! 飞踢,飞踢!再吃我一踢! 顾明昼眉宇轻蹙,似是有些困惑面前这兔子为何这么激动,挣扎个不停, “兔子?” 他低笑了声,轻轻捏住了沈洱的后颈,把他按在石板上,手心掐了个火决,火焰在眸光里腾然亮起,他如同魔鬼般沉沉开口, “蠢是蠢些,不过,看起来很好吃。” 沈洱:??? 坏了 (二) 手心的兔子拼命挣扎起来,像是听懂了顾明昼的话似的,顾明昼登时起了兴致,指尖在兔子的脑袋上点了点,笑意沉沉:“你听得懂?听说生出灵智的兔子,更加滋补。” 沈洱不可思议地听着他的话,连忙一口咬在顾明昼的手腕上。 这个混账,居然想把他吃了,向来只有他沈洱吃别人的份,哪有被人吃的时候! “逗你的。”顾明昼敛起笑意,淡声道,“你运气好,我今天没时间。” 沈洱简直想脱口几句脏话骂死他,但又怕暴露身份,会被顾明昼直接抓回山洞封印。 幸好他的原型没有半分邪气,顾明昼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得冷静,否则又要被封印百年,他实在不能再等一个百年了。 顾明昼抬眸望向不远处邪气横生的山洞,心思飘远,手指随意地抓起沈洱,在小兔子柔软的脊背上反复摸过。 瘴气太浓,再往上走,怕是他也会受到毒瘴的侵袭,等到夜里月亮出来,天地灵气浓郁的时候,兴许可以破开这些毒瘴。 沈洱不知他在琢磨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被顾明昼的手指一摸,浑身竟开始慢慢发热,像患了风寒般晕晕乎乎。 脊背的触感清晰无比,每一次抚摸,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在沈洱的心尖缓缓拂过,痒痒的。 他翻过身,想让自己逃脱那只大手的控制,可顾明昼的手却很快又按了上来,放肆至极地在沈洱柔软的腹毛上缓慢揉捏。 沈洱的眼角抑制不住地冒出些水汽来,完全丧失了逃跑的力气,爪子挠了顾明昼几下,力道却软绵绵的,像在给顾明昼挠痒痒。 被仇人摁住摸了又摸,简直是奇耻大辱! 哪怕不为了掩藏身份,这件事沈洱也绝不会说出去。 顾明昼思索着破瘴之法,全然没注意到沈洱的变化,更没发现沈洱颤抖的耳朵和欲哭无泪的神情。 不知撸了兔子多久,等他回过神时,兔子已经失去力气瘫软在地,耷拉着小脑袋,尾巴却高高翘着。 顾明昼有些奇怪,好整以暇地掀了掀眼皮,淡声问,“这么爽?” 爽你大爷! 沈洱没力气骂他,眼底蕴着一汪水汽,就连沈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顾明昼抚摸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现在只希望顾明昼赶紧滚蛋,离他远一点,不要再碰他了。 然而下一秒,那只手却在那沈洱软乎乎的毛绒团子似的小尾巴上捏了一把。 “问你话呢。” 刹那间,沈洱浑身如同通电了般颤抖了瞬,难以言喻的愉悦从尾尖传达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泪水终是没绷住,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而后,沈洱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四周忽静,万籁无声—— 他,竟然晕了。 晕死之前,他依稀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嗤笑, “真是只色兔子。” * 第一次被封印是三百年前。 深冬,山上覆满白雪,左右护法杀掉一只百年虎妖,将虎妖的尸体送上祭祀坛。 沈洱身着一袭羽缎雪绒,身上沾着虎妖星星点点的血迹,像盛放在衣摆的艳丽梅花,眉眼间尽是矜贵和倨傲,他是夙冥后代,是天下之主,以天下所有恶念为食,恶念不尽,沈洱便会不死不消,恶念越强,沈洱便会越来越强。 所以自诞生起,他便被妖魔鬼怪们众星捧月般尊崇敬畏。 虽然那时沈洱方满十八岁,是当时最年轻的大邪,但从未有人胆敢违背他的意思。 沈洱抬一抬眼皮,便有无数妖魔争先恐后地献殷勤,哪怕想吃天边的鲲鹏,也会有人亲手捉来煎炸烹煮讨好于他。 他垂下头,指尖轻点在祭坛上虎妖额头,这只吃过数十人的妖,恶念浓重至极,怨气放出必定生灵涂炭,可对于沈洱来说却是鲜美的大餐。 指点触及虎妖的刹那,无数恶念像黑烟一般逃窜出来,再被沈洱吞噬殆尽。 吃完恶念,沈洱餍足地勾了勾唇,满意地坐回自己的宝座上,俯视着祭坛下跪拜的子民。 可下一刻,噩梦开始。 一个白衣剑修提剑而来,立在山端,远远凝望着他。 沈洱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就像一个鬼魅般无声无息。 “竟还有送上门找死的蠢货?” 他那时天下无敌太久,年轻,气盛,不知人间险恶。 剑修没有回答他的话,漠然立着,眉宇像被厚重的云雾所遮掩,看不清神色。 半晌,沈洱看到他缓缓从腰间抽出剑来,随后如同一道闪电般疾速朝自己冲来。 一剑穿心。 那是沈洱第一次知道心口凉飕飕是什么感觉,胸间被凌厉可怖的剑风破出一个大洞,无尽冷风钻进来,沈洱却像失去知觉般木然立着。 好在铺天盖地的疼痛过去之后,沈洱的身体开始自愈,他是此间大邪,是恶念凝聚的邪物,身体不死不僵,哪怕碎成烟尘也能重生。 “果真是极邪之物。” 剑修察觉到,低笑了声,随后掐住了沈洱的喉咙,将他掼在身后的宝座上。 左右护法想来助阵,皆被他一剑挥退数十米。 沈洱恼怒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抽出手,不紧不慢地咬破指尖,在自己的额头画下咒语。 他气得要命,偏又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被掐到窒息,眼前渐渐模糊的时候,他听到对方淡淡的声音, “夙冥,每隔百年,我会再来找你。” “记住封印你之人的名姓。” “吾名,顾明昼。” 顾明昼。 他听说过的。 一瞬间,沈洱心底只剩无穷的恐惧和绝望。 从封印世家的顾家诞生的世所罕见的天才,顾明昼年纪轻轻,便可以将无数大妖大邪抹杀或封印。 曾有几个属下提醒过他,让他这几天躲着些风头,不要被顾明昼找上来。 可顾明昼还是来了。 此子强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不仅如此,对方就像在玩弄猎物般,冷血无情地感受着他的痛苦,甚至还要每隔百年来折磨他一次。 这是人吗? 这是鬼吧! 他不能坐以待毙,堂堂夙冥大邪后代,怎能被一个毛头小子当狗杀? 封印将成之前,沈洱使出全身力气,近乎本能地在顾明昼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诧异地松手,低声笑了笑,“你是兔子么,急了还会咬人?” 那只手放过了沈洱的颈子,却向下玩味地游去,顾明昼边绘制封印,边意有所指地开口,“巧了,我最喜欢兔子,给我摸一摸,尽了兴,兴许我会饶你不死……” 沈洱:? 他大惊失色,满面羞红,“你个畜生,连本座也敢摸,本座跟你拼了!” 可他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男人的手像条游蛇逐渐向下,眼看就要摸到那不能触碰的底线时…… 一个白发老奶奶竟突然冲了出来。 “宝贝孙孙,千万不可被人类摸到肚子和尾巴,吾们夙冥一族,自古不以原型示人,就是因为被人类摸到禁忌之处后会怀孕的!” 沈洱愕然地看向她:“祖奶奶,你怎么还活着?” 奇怪,祖奶奶不是早就死了么?而且这些话未免太离谱些。 “傻孩子,祖奶奶专门来给你托梦的,千万记得,你被摸了就会怀孕……会怀孕……怀孕……孕……” 祖奶奶的身形带着回音渐渐远去,下一刻,沈洱猛然惊醒。 他吓得满头大汗,惊恐万状地看向四周,早就没了顾明昼的身影。 方才那竟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关于顾明昼想摸他的下流噩梦。 顾明昼摸完兔子,走了。 兔子被摸完,哭了。 祖奶奶的话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可夙冥一族的禁忌之处,早已被顾明昼摸了个遍。 沈洱慌乱失措地看向自己的小腹,居然真的微微隆起,之前可绝对没有这么多肉的。 他完了,他完了! 好消息,顾明昼没发现他的身份。 坏消息,他怀了孩子。 顾明昼的种! 祖奶奶为什么不早点托梦,沈洱泪流满面。 现在怎么办,他虽是大邪,但也算男人,男人生子算怎么回事,更何况顾明昼是他的死敌,他怎么能怀顾明昼的孩子? 这三百年里,他做梦都想把顾明昼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冷血人类,却使他怀了孩子。 夙冥历代都是自恶念中诞生,可哪有大邪从肚子里诞生的,夙冥代代相传,一代出生,上一代就失去价值。他的孩子,岂不就是下一代的夙冥大邪。 沈洱当初被封印时才十八岁,只过了十八年好日子,就被封印了三百年! 刚突破封印就要把重任交接给下一代,那他干嘛来了,专门诞生出来当顾明昼的背景板吗? 满腔悲愤在沈洱的内心喷涌欲发,十指攥紧地面的鲜草连根拔起,他暗暗发下毒誓,就算怀孕,他和顾明昼的血海深仇也不能化解。 他要报复顾明昼,无论用什么办法,陷阱、阴谋、毒计,只要让顾明昼痛不欲生就好。 忽然间,一个计划在沈洱心底浮现。 他被顾明昼乱摸,怀了顾明昼的孩子。 于情于理,这都是顾明昼的错,而他是受害者,只要他能让顾明昼对自己腹中这个孩子产生心软和爱护,顾明昼必定不舍得对他下手,人类,一旦有了软肋,就全是破绽。 取得顾明昼的信任后,他再趁顾明昼掉以轻心后—— 一刀杀之! 诅咒 (三) 计划天.衣无缝,沈洱立刻幻化出人型,将通体的邪气尽数掩盖。 他皮相生得很好,哪怕三百多年过去,依然是当初那副矜贵俊美的模样,一身轻薄的素色衣衫,勾勒出瘦削的腰身,墨发顺服地垂落至腰间。 沈洱将碎发挽至耳后,低垂下头,望向自己的小腹,掌心轻轻抚摸过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小腹,的确是隆起不少。 他真的怀了孩子。 自诞生那天起,沈洱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历代夙冥大邪的诞生都是因为世间恶念而凝聚出来,而像沈洱这样和人类生出来的,还会是大邪的后代么? 兴许,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半邪,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顾明昼的血脉太强大,他生了一个人类。 到时他和孩子又何去何从呢? 沈洱琢磨片刻,得出结论—— 无论他的孩子是不是邪物,他都要将他培养成邪物,将来才好继承自己的衣钵,夙冥的后代绝不能成为一个心地善良除魔卫道的窝囊人类。 “孩子,你的名字就叫……” 沈洱闭了闭眼,面色沉重, “沈超坏吧。” 超坏,这二字是为父对你的期许,望你一生行恶积孽,不做好事,成为一个像为父一样让列祖列宗骄傲的大邪。 不过在你出生之前,为父必须要先把顾明昼除掉,绝不能让顾明昼将你带上正道。 * 扶风山。 细雨绵绵不绝,月光驱散山雾,一条羊肠小道上,雪衣剑修提着长剑静默地走向山洞。 分明他从未到过扶风山,可偏能记得这座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峰,仿佛是在记忆深处的烙印。 顾明昼自懂事起便从顾家家主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顾家每百年会诞生一个天纵奇才,而这个天纵奇才,会继承“明昼”这个名字。 而顾明昼的任务,便是封印大邪。 大邪与普通妖魔不同,妖魔作恶,而大邪却是从恶念中萌生的邪魅,他们以世间源源不断的恶念为食,人类的恶念,妖魔的恶念,他们都能吞噬。 大邪没有任何目的,只为将三界摧毁覆灭,使其陷入永恒的恶意中。 扶风山上这只大邪,顾明昼见过它的记载,据说是一只名为夙冥的上古大邪,实力不明,年龄不明,却是一只被列为极恶级别的大邪。 其他同级别的大邪,批录上都详细记载了各种形容,例如“此邪以人心为食,狠毒无比,阴险狡诈,实力强劲,万望小心”,或是“此邪极端疯魔,没有理智,形同野兽,不得封印,务必杀之。” 而第一代“顾明昼”对夙冥的批录只有潦草几个字。 “此邪蠢笨,但实在美丽。” 头一次见到这种评价的顾明昼:……? 随便吧,但凡邪物,杀了便是。 潮湿的山路走至尽头,顾明昼的思绪也缓缓收回,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只一眼看去,便可想而知,被封印在此的大邪是多么可怖的庞然大物。 洞内溢出幽冷刺骨的穴风,轻轻吹动雪白的衣诀。 顾明昼眸光凛然,压低斗笠,将剑轻轻抽出。 环顾四周,他倏然看到山洞洞壁上似乎有字。 【顾明昼我***】 【我恨你我恨你诅咒你诅咒你!】 【姓顾的不举还断袖!】 【顾明昼鸡鸡短!】 顾明昼:…… 这谁写的,缺不缺德。 走神的刹那,他的眼前忽然像是被黑色的蚂蚁蛀食,光芒一寸寸自眼中消散。 顾明昼神色微动,瞬间察觉到自己中了邪术。 “此乃——秽祟。” 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顾明昼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 秽祟,是指让他双目失明的邪术么? 他能用神识感受到夙冥在哪里,不过,让顾明昼略觉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受到杀意。 修习到他这种境界,不可能还有他察觉不到的杀意。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方境界在他之上,另一种是,对方没有杀意。 但,以上两种皆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对方知道自己杀不掉他,压根没打算动手,而是要演一场完美大戏! “你让本座等得好苦啊,顾明昼,三百年过去,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再次在身后腾然响起,顾明昼闪身躲过,只听方才他所在的位置像是被利爪击破般,碎石声连连。 夙冥的这种废话,他从前在其他大邪口中也听过不少。他们似乎都是被第一代顾明昼封印的大邪。 “你这一世看起来很年轻,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为什么总要招惹本座……” 夙冥的声音阴冷,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真意。顾明昼眸光沉静,酝酿出灵气,将眼底的秽祟迅速清除干净。 一刹那,顾明昼眼底的晦暗浓雾消散,秽祟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洞黑如墨的瞳孔漏进一丝微弱月光。 甫一进山洞他便中了秽祟,直到现在,顾明昼才终于看清了沈洱的相貌。 那是一张极其张扬明艳的面容,和他想象中阴暗娇媚,以美□□惑凡人的夙冥完全不同,尤其眼睛生得美极,像蕴着一池清透春水,荡漾着璀璨的波光,兼顾雌雄莫辨的矜贵与俊秀,无论怎么看,也不该是邪物的相貌。 顾明昼微微怔忡片刻,就是这一错神的功夫,他便被沈洱紧紧掐住了喉咙。 “顾明昼。”夙冥最后一道声音,隐隐带着疯狂的笑意,“乱摸兔子很好玩吗?” 兔子? 什么兔子? “负心汉,我怀了你的孩子!” 沈洱死死掐住顾明昼的喉咙,一记兔子重拳自上而下狠狠砸向对方的下巴。 顾明昼几乎是下意识躲过,眉宇紧蹙,甩剑出去。 什么兔子孩子的。 他今生今世第一次见夙冥,哪来的孩子,遑论夙冥男相男身,如何生孩子? 见他躲过,沈洱又是一个兔子手刀全力劈向顾明昼的脖颈,令沈洱没料到的是,顾明昼竟直接攥住他的腕子,接下了他的手刀。 “你不是中了秽祟?”沈洱震惊地看向他,顾明昼眉宇紧蹙,眼神却清明极了。 这种邪术,他施个咒便清除了。 顾明昼懒得解释,抓着沈洱,将他死死抵在身旁的洞壁上,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漠然:“你说得对,这次的确不同从前,今日你便会死在这里。” 长剑缓缓举起,冷白的刃光照耀在沈洱的眼底,沈洱立刻想起了三百年前被顾明昼捅进心口的那一剑。 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了瞬,演技却已经到达了巅峰:“好啊,你有能耐就杀了本座,还有我肚子里的你的崽,我们父子两个一起死!” 他的崽? 顾明昼额角突突乱跳,半辈子没有沾染情爱之事,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被人栽赃出个孩子的一日。 “崽,下辈子你要擦亮眼睛再投生,不要再找姓顾的这种人当父亲!”沈洱还在振振有词地指责他。 聒噪。 顾明昼虽想一剑除掉沈洱,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沈洱的话,用神识探察向沈洱的小腹。 苏卿言和两两还在山腰处等他,而他却还在这里和邪物纠缠不清,换做从前,直接一剑杀了邪物便是,可夙冥腹中若真有胎儿…… 无论这胎儿是否有人类血脉,终究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杀掉这样的生命,于修为不益。 神识无法看透沈洱的身体,他只能感受到沈洱是一片混沌的邪气。 神识看不到,顾明昼更加烦郁,干脆直接掐住沈洱的脸,用另一只手探向沈洱的小腹。 微微隆起,的确有点肉,软乎乎的。 意外的很好捏。 手感让人上瘾,越捏越想捏,顾明昼心尖的那点烦郁之感竟也跟着消散了。 “感受到你孩子的气息了么,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人类真是悲哀而蠢笨……” 顾明昼认真捏了半晌沈洱软软的小肚子,抬眼低声道,“你是吃多了吧。” 还在骂他的沈洱戛然而止:? “什么叫吃多了,明明就是你的孩子你竟敢不承认,呵呵呵,本座懂了,你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要将本座和孩子一起除掉,这样世上就没人知道你手刃亲子的事情了唔唔唔……” 顾明昼把他的嘴给捂上,默了默,道:“男身不能生子,你不懂?” 沈洱:“唔唔唔!” 顾明昼嗤笑:“更何况,你怎么证明这孩子是我的,性.乱.淫.靡的大邪我也并非没见过。” 沈洱:“?唔唔唔唔唔唔!” 顾明昼睨他一眼,松开了手。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沈洱,一刻没有停歇,立刻开展了对顾明昼的猛烈输出:“你白天抱着本座又摸肚子又摸尾巴,现在想装傻不认账,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我告诉你晚了,你要杀我可以,但本座肚子里的孩子有人类血脉,杀了人类你就是造孽!” 摸肚子,摸尾巴? 顾明昼将沈洱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淡声道:“你哪来尾巴?” 输出了大半天,对方竟只轻飘飘地避而不谈,沈洱气得想咬死他,一跺脚,脚下立刻冒出一股青烟。 顾明昼以为沈洱想要借机逃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团子。 柔软的触感令顾明昼当即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揉了两把。 “你还敢摸!” 话音落下,一个兔子飞踢直朝顾明昼面门飞来。 顾明昼捉住兔子的脚,将兔子倒悬起来,无视掉兔子的怒骂,仔细端详半晌,忽地轻笑了声。 “原来如此。” 有只蠢兔子,以为被人摸一下就会怀孕,甚至觉得能借此蠢话威胁他啊。 沈洱被他抓得紧紧的,忍不住挣扎起来,嘴上还气势汹汹地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只要摸过本座的原型兔子,本座就会怀你的孩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座,这孩子就会变成一个怨婴,永生永世地纠缠你……你、你要干嘛?” 那只手忽地换了方向,轻轻将兔子搁进手心,沈洱听到头顶传来道淡笑的声音,“不如,你现在再给我生一个看看?” 沈洱:? “你什么意思?” 沈洱很快就明白了顾明昼的意思,那只微微沁凉的手,竟朝着他的小腹探去。 “别!”沈洱惊慌失措地想要躲开,可顾明昼的另一只手却完全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手指在兔子的小肚皮上尽情肆意地撸起毛来,力道轻柔而熟练,轻轻摁住兔子的后颈,眼看就要滑到最敏感的尾巴处。 沈洱忍不住求饶,声音颤抖,欲哭无泪,“真的会怀上孩子的,滚开……” 顾明昼颇为无辜似的开口,“你不是要证明孩子是我的么,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怎么怀。” “你……” 沈洱眼眶红透,咬紧唇瓣,又找不出话反驳他,小小的身子窝在顾明昼宽大的手心,随着顾明昼的手,像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摇晃,被人揉捏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顾明昼,你会遭报应的,本座诅咒你,诅咒你……” 还敢诅咒。 顾明昼唇角轻勾,指尖终是攥住了沈洱那小小一团的尾巴,缓缓蜷拢。 手感倒是不错。 被抓住尾巴,沈洱浑身一抖,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整只兔像滩水一样化在了顾明昼怀中。 顾明昼微微一愕,鼻尖嗅到了一丝自沈洱身上散发出来的甜腻香气,体内竟仿佛腾地燃起一把火似的,迅速滚烫起来。 他咬紧牙关,喉结却按耐不住,轻轻滚动了下。 ——糟了。 这算……哪门子诅咒? 救驾 (四) “本座诅咒你……”沈洱在顾明昼怀中挣扎着,腿上却没有力气,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越挣扎,反倒在对方手心和怀抱栽得更深。 顾明昼额头沁汗,没想到他竟因为夙冥是只蠢兔子便大意轻敌,大邪的诅咒多种多样,像夙冥这种极恶级别的大邪,诅咒更是强大难解,他若不是被诅咒了,怎会嗅到这样奇特的香气?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一时犹豫心软,直接把夙冥抹除。 “别动。”顾明昼努力摁住怀里乱扑腾脚丫的兔子,心尖莫名开始酥痒难耐起来,他耐着性子道,“告诉我,你下的什么诅咒?” 沈洱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紧紧扒着顾明昼的肩膀,一口咬了上去:“告诉你?你真把我当傻子?!” 其实沈洱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诅咒,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若他真会诅咒,被封印的三百年里顾明昼早被他诅咒到挫骨扬灰了。 身体热热的,好像是因为刚刚顾明昼揉了他的尾巴,然后就开始变成了这样。 “不说,那我可不客气了。”顾明昼眸光微沉,而后一把捏在了沈洱柔软的小尾巴上。 沈洱只觉尾尖像被顾明昼的手指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电流,迅速流传到四肢百骸每个角落,他近乎崩溃地高喊,“不要!!” 话音落下,天地一片空白,飘朦的雨丝忽散,天边乌云消融,一缕月光洒落下来,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沈洱用尽最后力气变回了人型,想逃脱顾明昼的魔爪。 就算打不过,他也再忍受不了这种屈辱,不演了,他要杀了顾明昼! 空气里的香气愈发浓郁,顾明昼的心脏剧烈颤动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被数万只蚂蚁啃咬,那感受无比清晰,一定是诅咒的力量在渐渐控制他的身体,沈洱身上的甜腻香气就是诅咒的证明。 分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抓了一下尾巴而已,究竟怎么中了诅咒? 他强行用清心咒遏制,却根本挡不住那股香气的侵袭,顾明昼身体热极,脸色难看凝眸看向怀里不知死活的兔子,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说不说?” “说你祖宗,本座今日便了结你!“沈洱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只听咔嚓一声,顾明昼持剑的右手腕骨当场骨折。 手腕的剧痛像浇在烈火上的热油,长剑猝然坠地,顾明昼脑海里最后一根弦也随之轰然崩裂。 他倏然露出让人琢摸不透的笑意,而后面无表情地把右手接好,捉住沈洱的雪白的脚踝,强拖到身下,“好,今日我便教教你,人类究竟如何生孩子。” 喜欢讹人,喜欢下咒? 那他,奉陪到底! “你干什么?”沈洱吃了一惊,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整个人就被顾明昼狠狠攥着细瘦的腰际,拖进了山洞深处,手指还抠在地上,抠出十道长长的泥痕。 “救、救命啊!” “来人救驾——” …… 细雨落了又停,繁星亮了又暗。 一番不可描述的酱酱酿酿后。 精疲力尽的一人一兔,终于结束了持久的战斗。 在话本子里,一般这种情况,某一方应该是要被淦晕过去,醒来之后天都亮了,另一方应该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以此来避免和不熟的人做完这种事还要面对面的尴尬情节。 但很可惜,沈洱是上古大邪,不仅抗揍,还耐.草。 他没有晕,反而和已经冷静下来的顾明昼面面相觑。 山洞幽幽,熹微的晨光从洞外轻柔地投射进来,照在沈洱肩头被啃咬出的星星点点的痕迹上。 空气中的杀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洱坚强了几分钟把顾明昼持剑的手腕打折,然后花了一晚上哭嚎求饶,现在想重新气势起来不可能了。 昨夜,像个噩梦。 堂堂上古大邪,差点被人类生吃了。 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在脑海深处轮番播放,沈洱克制住发软的双腿,颤颤巍巍地起身,正对上一双正沉沉盯着他的眸子。 顾明昼,都是因为他! 望着兔子通红喷火的眼睛,顾明昼心底有些良心发现的歉意。一开始他的确怒火中烧,想着既然又被栽赃,又被诅咒,他便也不必顾及什么天理人伦,先让兔子好好吃个教训。 可后半夜,那诅咒基本被他清除的不剩多少,也不必再教训兔子,他却仍然没放过夙冥,食髓知味般拖着一个邪物来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初尝人事,夙冥偏又生得很漂亮,让他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顾明昼揉了揉额角,低声开口, “昨天……” 他还没说完,迎面就吃了一个兔子飞踢。 顾明昼没有防备,嘴角很快多了一个红肿的伤口,他忍了忍,“我……” 话没说完,紧接着又吃了一记兔子勾拳,另一半嘴角也破了相。 “嘶……” 顾明昼被踢了又打,恍然顿悟,原来自己倒霉就倒霉在心软上。 他是来封印大邪的,不是来这伺候祖宗的。 顾明昼从地上揪起用外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兔子,冷硬道:“看来还是先把你封印再说。” 一听这话,沈洱立马抓住他的衣襟,气得在顾明昼耳边大喊:“你有没有人性!” 他昨晚被酱酱酿酿,再酿酿酱酱,再酱酿酱酿反反复复搞了一整晚啊! “我自然有。”顾明昼挑了挑眉,“昨晚多谢你的款待,想要什么封印,许你仔细选个喜欢的。” 沈洱震撼地望向他,像是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个正道人士口中说出来。 半晌,沈洱失魂落魄地坐回原地,像是放弃了抵抗般,自暴自弃了。 “随便吧,反正本座这一生都逃脱不了这扶风山,只是可怜本座这孩儿,他还没出生,就要和本座一起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受苦。” 顾明昼:“……又演哪一出?” 而且,演技未免太过拙劣了些。 他不杀夙冥已是最后的退让,此行前来,他本就没打算让夙冥再活下去,每隔百年还要加固封印,实在麻烦,不如直接杀之一劳永逸。 可发生昨夜这种荒唐事,他占了夙冥身子,没办法再对夙冥动手,否则多少有点太不要脸,只得暂时重新封印起来。 “你就当本座是演吧。”沈洱委屈地哽咽了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一层层地套回身上,再把稍显凌乱的发丝缓缓捋平,低低道,“你封印吧,若你真可怜本座,我和孩子不多求你,养胎怕是需要十个月,每月来给本座放些食物便好。” 顾明昼:… 哈哈,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抛妻弃子负心汉,简直幽天下之大默。 “残羹冷炙也好,只要能吃就行,为了孩子,本座什么都肯吃。”沈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昨天的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是孩子的爹,计较这些也没用,我不怪你,你恨我便恨我,不要恨我们的孩子。” 顾明昼:…… 沈洱缓缓垂落下脑袋,肩头的衣服稍松,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颇有些引颈受戮的意味,若是可以忽略那些他颈子上被人啃咬出来,如同罪证般的痕迹的话。 “来吧,封印本座吧,让本座永远在这里沉睡吧。” 顾明昼:………… 望着他颈子上的点点红痕,脑海顿时浮现出昨夜耳边低低切切的讨饶声,顾明昼喉结轻轻滚动,眸光微暗,“就这么不想待在这?” 沈洱飞快点头,“嗯嗯嗯!” 被他的反应逗笑,顾明昼轻笑了声,低低开口,“过来求我。” 沈洱:? 兔也有兔的尊严好不好,被日了一夜的是他,这会居然还要他求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想求也没关系,封印吧,剑来。” 看到那柄锋利冰冷的长剑飞落到顾明昼手心,沈洱登时软下膝盖,扒住他的腿,不争气地红了眼睛,声音轻轻:“求你了。” 被摆弄一夜,嗓子还哑着,沈洱可怜巴巴的漂亮脸蛋满是副受尽欺负的委屈神情。 顾明昼看着看着,心尖又痒了起来,伸出手在沈洱柔顺的墨发上抚过,低声笑道:“逗你的,怎么半点骨气都没有?” 分明是上古大邪,唯一硬气的时候是被摸尾巴之后,勉强硬.了几分钟,还不如顾明昼曾经遇见的妖物有气节,说求饶就求饶。 倒是有趣。 顿了顿,他俯下身子,眸底似是燃着幽幽的冷火,循循善诱道:“告诉我,你给我下了什么诅咒?” 沈洱如同受到巨大屈辱般,悲愤地道:“我哪里给你下诅咒了,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想带我走就直说好了,我死行了吧!” 顾明昼仔细端详沈洱的神情,陷入了困惑,看蠢兔子的样子不像撒谎,他博览群书,修炼多年,也从未听说过会使人情动难忍的诅咒。 怪事。 夙冥言辞凿凿地说有了他的孩子,虽然顾明昼并不相信,但难保万一,大邪与人类体质不同,夙冥若真给自己生出个孩子来,届时一切都晚了。 原因其二,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被夙冥下了什么诅咒,怎会使人突然情难自禁,若是解不开诅咒之谜,日后他万一再被诅咒影响,对别人做出这种事可怎么了得。 “好吧,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做了。”顾明昼声音淡下来,指尖在长剑上抚过,冰冷的剑芒如同一根银针扎进沈洱眼底。 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顾明昼竟然,真的要杀他。 “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十个月,但是……” 顾明昼把长剑悬系在腰间,伸出手,沁凉的指尖摩挲着沈洱的后颈,笑意不达眼底, “十个月后,生不出孩子,你就完了。” 沈洱:? 谁让你留下来了?? 让我出去啊!!! 蠢兔子 (五) 沈洱闷闷不乐。 让他闷闷不乐的罪魁祸首,正在他对面认认真真地铺着床褥。 “喂,你真要留在这?”沈洱坐在小板凳上,瞪着顾明昼。 “当然。”顾明昼轻飘飘地回他一句,继续铺床。 今早他下山去告诉苏卿言和两两,说夙冥封印摇摇欲坠,必须在此长期守护加固,这段日子不回去了。 苏卿言他们向来信任他,没有疑心,照着顾明昼的原话回禀了宗主,还替他去收拾日常要用的东西搬来,让顾明昼能在这住得更舒服些。 一张小桌,一个小板凳,还有顾明昼的床榻软被,以及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古籍书卷——这就是顾明昼的全部家当了,放在储物戒里都放不满。 沈洱看着他那些简陋的家当,嗤笑了声。 想当年,他可是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侍从万千,坐享无数珍馐美味,瑶池玉林,光座下门将就有十三个,过着如同人间皇帝般的生活。 而顾明昼,三百年过去,居然沦落到这么穷困潦倒。 沈洱顿了顿,坐在顾明昼的小板凳上思考,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都怪顾明昼,这人一如既往地胆大包天,竟然宁肯跟他这种人妖魔都不忌口的大邪住在一起,都不愿带他出去。 沈洱原先的计划是想办法取得顾明昼的信任,让顾明昼带他出去,他再背刺顾明昼一刀,让他性命和崽崽全失。 没成想计划刚到第二步就失败了,顾明昼不带他走,反而跟他一块留在了扶风山。 不过这样也可以,只要他慢慢取得顾明昼的信任,让顾明昼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趁他掉以轻心之际,取他性命!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定怀了孩子的?”顾明昼收拾完一切,坐在软榻上瞥向正在盘算阴谋的沈洱。 “当然是本座祖上说的。”沈洱信誓旦旦地开口,“那日怀上孩子,是祖奶奶托梦告诉我的,她说夙冥世世代代不以原型示人,就是因为被人类摸到会怀孩子。” “托梦?” 顾明昼不怎么相信这种说辞,如果真是托梦,此等无凭无据之事如何算真,如何算假,沈洱又是大邪,嘴里没一句真话。 看来,只有从别人身上下手。 顾明昼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沓黄符,搁在小桌上,以笔蘸朱砂,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张符纸。 刹那间,符纸飘至半空,朱砂的字迹散发出耀眼的金光,顾明昼向前一推,符纸立刻向远处飞去。 沈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为顾明昼是在给扶风山下封印,刚想出手阻止他,山洞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哀嚎。 很快,天边乌云齐聚,电闪雷鸣,整个天地间仿佛都陷入了黑暗,阴风阵阵吹入山洞,一道青烟自山洞外飘进来,化作一道人型。 “谁人胆敢暗算本座!”那人头发都被烧得炸了毛,浑身焦黑,像个黑煤蛋子。 顾明昼不紧不慢地将朱砂笔搁下,淡声开口:“是我。” 黑煤蛋子甫一见到他,登时脸色煞青,那张通黑的脸透着青色,更加滑稽可笑,它竟然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顾、顾仙尊,原来是你,你又回来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你饶过我!” 顾明昼并未见过他,但想来是第一代顾明昼与他长得十分相像,不仅夙冥认得他,这只妖也认得他。 “我找你来有事要问。”他笑了笑道。 黑煤蛋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有事您吩咐,小的能尽力之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原本是这座山头栖息的一只老虎,倚靠着夙冥大邪的威名和邪气,在夙冥被封印后,渐渐成了此地最强的大妖,在山中称王称霸。 顾明昼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每逢一百年过去,虎妖便会在山中蛰伏,以免被前来封印夙冥的顾明昼顺手干掉。 没想到这次,他在山里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个不知哪飘来符纸给烧了屁股,整个人直接被烧成黑炭,于是便怒从胆边生,循着符纸飞去的方向追了过来。 但凡早知道烧他的人是顾明昼,他就是被烧成烤老虎,也万万不敢踏进这个山洞半步! “你过来。”顾明昼撑着下巴,懒散随意地指向不远处角落里坐在小板凳上的沈洱,“认得他么?” 虎妖战战兢兢地抬头,顺着顾明昼的手指缓缓看去,待看清眼前人矜贵清俊的面目后,立刻激动起来:“夙冥尊上,原来是您,您终于突破封印了,您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在尊上麾下,是左护法的座驾小白虎!” 这么一说,沈洱好像有了点印象,当时左护法总骑着一条白虎,他看的眼馋总是问左护法能不能吃,左护法十分心疼地拒绝了,最后用一条千年鱼妖做了交换沈洱才罢休。 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值一提,但是…… “你怎么还活着?” 他都被封印了三百年,这货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虎妖泪流满面地说道:“小的一直蛰伏在此,为的就是等您突破封印啊。” 他飞快逃到了沈洱的身后,简直像被护在老鹰背后的小鸡似的,不等沈洱开口,便气势汹汹地对顾明昼道:“小畜生顾明昼,你完了。当年你趁尊上不备偷袭他将他封印,如今尊上他已经突破了你的封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沈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弱弱地开口:“那个……” 还没说完,顾明昼打断了他,似是觉得有趣,挑了挑眉,对那虎妖低声道:“是么,他有这般厉害?” “黄口小儿休得嚣张,尊上他突破封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尊上他必定会将你生吞活剥,碎尸万段!”虎妖极其自信地挺起胸膛,方才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压根不是他似的,自信到沈洱都想扇他两巴掌清醒清醒。 “其实我……”沈洱还想再说,却又被打断。 顾明昼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道:“好啊,那便让我见识见识,夙冥尊上究竟有何本事?” 虎妖哪听得了这种话,当即一把把沈洱推了出去。 沈洱:? “尊上,他竟敢侮辱您,您现在就弄死他吧!” 我看我先给你弄死。 沈洱咬牙切齿地攥紧兔子拳,深吸了一口气,在顾明昼略显嘲讽的笑意里,压着火气说道:“本座百年没吃恶念,力量哪里敌得过他,滚!” 他回身一脚踹在虎妖身上。 话音落下,虎妖脸白如纸,死的心都有了:“尊上,您怎么不早说呢?” 沈洱早早早就想说了,顾明昼这个混账,一直打断他不让他说,就为了看他笑话! 可恨的虎妖,可恨的顾明昼!待他有朝一日出去大吃特吃恶念,恢复邪力之后,把你们全吃掉! 看到沈洱吃瘪恼火,顾明昼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倒毫不掩饰自己被取悦的神情,缓慢踱步到沈洱面前,俯下身子,望着那对喷薄着怒火的倔强眼眸,低低笑道:“尊上,消消气。” 他语气虽低顺,但落在沈洱耳朵里却更像羞辱。 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顾明昼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必定是拐着弯儿的在笑话他。 “你找它来到底要干什么?羞辱本座?” 沈洱气得耳尖都红透,声音也怒火重重,但这句话坐在小板凳上说出来,多少还是缺失一些威慑力,反倒像小孩在生闷气。 见此场景,顾明昼更想笑了。 “羞辱你?我没这个意思。”顾明昼无辜地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轻抿一口,“别想太多,尊上。” 沈洱头一回觉得尊上这个词这么羞耻,他磨了磨牙,瞪向身旁的虎妖。 虎妖还委屈着呢,两边讨好,两边都没讨好。但有一点他听出来了,沈洱说顾明昼有事要找他,那就说明自己还能留住这条小命。 “顾仙尊,您唤小的来究竟所为何事啊?”眼见沈洱派不上用场,虎妖识趣地凑到了顾明昼跟前。 顾明昼搁下茶杯,淡声道:“你可知历代夙冥大邪里有人会生子么?” “生子?”虎妖瞪圆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沈洱,“哪有大邪会生孩子的。” 沈洱被他看得更是面上红透,险些把牙咬碎。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当下了然,从腰间拔出长剑,漠然道,“嗯,那便没你的事了。” 虎妖看着那冷冽长剑,腿窝子瞬间软下去,又跪在地上:“等等,让我再想想!” 被顾明昼的剑这么一吓,竟还真叫他想起点什么东西来。 “有了!”虎妖激动地开口。 当年乱世,三界混乱至极,滋生了许多大邪妖魔,他们这些妖怪不过是跟在吃肉的大邪后头喝喝汤罢了。 时间长了,虎妖跟着主子们也能探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消息。 “我记得曾经听左护法大人提起过,他们都是侍奉历代夙冥大邪身边的老人。曾经有一代夙冥为了祸乱朝廷,故意化作女儿身假扮皇妃,给当时的人间皇帝生下了一个孩子,待那孩子继承大统后,夙冥便发动战事,一时间民不聊生,恶念横行于世……” 夙冥这种大邪,阴毒至极,但沈洱似乎是诞生时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他一直不怎么聪明,左右护法两位大人给沈洱找了军师做参谋,才勉强让沈洱没丢光祖辈的脸。 沈洱听着祖辈的“荣光”,又兴奋又自豪,好像做出这种事的是他自己似的。 不远处,顾明昼指尖在桌上轻轻扣着,目光落在满眼写着崇拜的沈洱身上打量。 沈洱就差嘚瑟地挥舞双手昭告天下,这个罪行滔天的祸世孽障就是他的祖宗。 就这副样子,真的是大邪夙冥? 分明是……一只想学坏又学得拙劣的蠢兔子。 很棒 (六) “现在你相信了吧,本座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沈洱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像是在感受里面的小生命般。 虎妖仿佛被雷劈了般不可置信:“谁的孩子?” 没人搭理他。 顾明昼沉沉望着沈洱的动作,心底莫名触动了几分。 原来,在对待子嗣上面,就算是野兽妖邪也会流露出温情。 记得幼时母亲也是这样,语气柔和地唤他过去,摸一摸肚子里的弟弟。 可,没有半年,母亲便和弟弟一同被人毒死。 顾明昼闭了闭眼,良久,也伸出手去,轻柔搁在沈洱的小腹上。 软软的,很温暖,细腻舒适。 沈洱被他的手吓了一跳,刚想要推开他,顾明昼的另一只手却贴在了他的后腰上,迫使他朝自己挺起身子来。 “别动。”顾明昼没抬眼看他,分外有理地低低开口,“检查身体。” 虎妖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被那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洱本就面薄,这下更加发烫,忍不住推搡着顾明昼,没什么气势的埋怨道:“你、你就不会等一会?” 他想直接反抗骂人,但又有点怕顾明昼会突然翻脸,毕竟这人嘴上总笑眯眯,实际上八百个心眼子,必定会加倍报复他。 而且,肚子上的肉究竟有什么好摸,顾明昼每次一碰他就不撒手,奇了怪了。 “那便等会吧。”顾明昼这才松开手,神态平静,清高自持,仿佛刚刚吃人豆腐的人全然不是他似的,“等会检查更仔细些。” 沈洱:…… 虎妖的眼睛在沈洱和顾明昼俩人身上看来看去,整个虎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一人一邪,说破天去也没理由凭空多一个孩子啊? 难道是顾明昼癖好独特,喜欢非人? 是了,一定是了,看夙冥这副模样也是被顾明昼强迫的! 不过,夙冥说他已经没有邪力,如今还被顾明昼强迫怀了孩子,岂不是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虎妖曾听闻过一个传言,邪吃妖魔可翻云覆雨,妖若吃邪,也可以成为大邪。 思及此处,他眼神落在沈洱身上,暗暗多了些盘算。 “顾仙尊,您方才问我大邪是否可以生子,难道是不确定夙冥尊上究竟有没有怀孕?”虎妖殷勤地凑上前来,搓了搓手,“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小的知道扶风山上有株感孕仙草,叶白茎紫,长在后山山崖上,怀孕的人吃下仙草便会在手腕出长出一颗红痣,反之便没有。” 闻言,顾明昼和沈洱同时朝他看去,“感孕仙草?” 即便是博览古籍的顾明昼亦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仙草,更别提大脑一张白纸的沈洱。 “对,尊上有没有怀孕,顾仙尊去采仙草来给尊上服下,岂非一试便知?” 顾明昼眯了眯眼,眸光在虎妖的脸上仔细看过,“此话当真?” 虎妖笑呵呵地俯下身子道:“小的虽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是三百年的大妖,这些小事还是略有耳闻,确真无误。” 虎妖也的确没有骗他的理由,顾明昼沉思片刻,回眸看向沈洱。 沈洱坦坦荡荡地盯着他,说道:“去吧,反正本座就是怀了,不怕你查。” 见他如此,顾明昼不再思酌,提起长剑来,缓缓走到沈洱面前,居高而下地俯视着小板凳上的沈洱。 头顶覆盖来一片压迫感极强的阴影,沈洱抖了抖,连忙搬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后退半步,没好气地道:“干嘛?” 顾明昼用只他们二人可听到的声音,淡淡道:“我去找那仙草回来,在我回来之前,若你敢把这虎妖的恶念吃掉,我便将你重新封印起来。” “你!”沈洱气得咬紧牙关,又怕虎妖听到,只得压低声音骂道,“你有毛病,本座凭什么不可以吃妖,此乃天理伦常!” 顾明昼面无表情地用长剑剑鞘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你现在邪力空虚,所以头脑还算清醒,但等你吃多恶念后,会渐渐沦为只知进食的嗜血野兽,总之,把我的死死记在心底,若尊上不想吃苦头的话。” 他这副板起脸来教训人的语气,和之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比更可怕,沈洱还真有点怂了,但当着曾经部下座驾的面,他还是嘴硬地小声道:“谁稀罕吃,你去你的就是,管得真宽。” 还嗜血野兽,他本来就是大反派好不好。 威胁完兔子,顾明昼收起剑鞘,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沈洱总算松了口气,顾明昼这尊杀神在身边待着,令他总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和他一同松了口气的,还有虎妖。 “尊上,小的已许久没见到左右护法二人,他们怎的没在?”虎妖小心翼翼地跪在沈洱面前问。 沈洱睨他一眼,说道:“左右护法已经潜入顾明昼的宗门中卧底,不多时本座也会想办法让顾明昼带我回去,在宗门会合。” 虎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左右护法是夙冥身边的忠臣良将,世世代代守护着夙冥大邪,没有这两人,夙冥身上又没有邪气,正是身旁空虚之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缓缓抬起眼,白眉微压,瞳孔缩了缩,双手忽地变作一双利爪,朝着沈洱扑去。 偷袭来得太快,沈洱来不及反应,就被宽厚而锋利的虎爪死死摁在地上。 “你做什么?”沈洱困惑地蹙眉,不解开口。 从未有妖敢对大邪动手,以至于沈洱压根没有想到别处。 山洞内瞬间寒气四溢,人型的虎妖身影倏然变得巨大,利爪更加锋利,虎口大张,露出白森森地獠牙,“尊上,小的在此守护您三百年,是否也可取一些报酬?” 虎爪猛地下沉,沈洱只觉胸口肋骨都险些被沉重的虎爪压断,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虎妖,掌心凝聚出一道邪力朝前打去。 即便是式微之期,大邪的一击仍然不是虎妖能够抗衡的。 被邪力击退,虎妖唾了一口血沫,从后腰处拔出一柄长刀来,兴奋地笑了笑:“三百年没吃过东西,还能有这样的力量,大邪果然非同凡响。” 搁在三百年前,它连看沈洱一眼的胆量都没有,如今时过境迁,它也有机会成为沈洱这样的大邪了! 成为大邪的机会可是千万年难遇,搏一搏,说不定未来三界之主就是它! 沈洱察觉到虎妖贪婪的目光,哼笑了声:“区区一只野猫,三百年无人教养你,倒叫你成了山大王,可惜本座可不是老鼠,不自量力。” 沈洱就地捞起身边的板凳,附上些许邪力,率先反攻向虎妖。 两人交手的刹那,虎妖便险些被沈洱一板凳拍死,猛地吐出一口血败下阵来,大邪对妖魔的克制几乎是与生俱来,天道定论。 沈洱一脚踩在虎妖的胸口,擦了擦溅在脸侧的鲜血,笑道:“你觉得本座的名头是左右护法吹出来的么,告诉你,在你之前多的是来挑战本座的千年道行的妖魔鬼怪,对付不了你这种小角色,本座也不必当什么大邪了!” 他这一脚不轻,把虎妖踩得面目狰狞,骨头都碎了七分,“尊上!尊上饶命,小的一时猪油蒙心……” 虎妖眉心开始飘散出一缕黑烟,那便是虎妖身上的恶念,这只虎妖在扶风山上想必也吃过不少过路好汉,恶念充足地喷薄而出。 嗅到虎妖恶念的气味,沈洱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三百年没有吃过恶念,他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探向虎妖的额头。 虎妖见状哀嚎起来,生存的欲望让他连理智都没了:“尊上饶命啊,小的知错了,顾明昼呢,顾仙尊,救妖啊!!” 听到这话,沈洱下意识一哆嗦,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方才顾明昼警告他的话语。 ——“你现在邪力空虚,所以头脑还算清醒,但等你吃多恶念后,会渐渐沦为只知进食的嗜血野兽,总之,把我的死死记在心底,若你不想吃苦头的话。” 他一时被虎妖身上的恶念吸引,早把顾明昼的话抛到脑后,沈洱又咽了咽口水,紧紧盯着虎妖额头上勾人食欲的美味恶念,齿间生津,心痒难耐。 算了,不管了,哪有送上门的美餐晾着不吃的道理,先吃再说! 见沈洱犹豫不决,虎妖发觉时机,彻底不管不顾起来,忽地爆喝一声,用尽力量一拳打在了沈洱的小腹上。 “想吃我,我要你的孩子跟我一道去死!!” 沈洱被一拳击退,小腹硬生生吃了一拳,绞痛难忍,眼角都疼得泛了泪花。 超坏。 他的超坏! 超坏在肚子里,他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这样一拳! 从前听左护法说,人类怀孕时是最虚弱的时候,任何差池都有可能让腹中孩子死去。 他的超坏…… 沈洱眼底迅速积聚出了一汪眼泪,连小腹的疼痛都顾不上,连忙伸手去感受孩子的存在。 为什么好像扁扁的了,之前这里明明有一块肉来着,怎么办,他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这么被打掉了吗? 虎妖冷笑了声,从地上爬起来,攥紧长刀一步步朝着沈洱走去:“夙冥,你要怪就怪顾明昼,谁让他逼你怀了孩子呢,大邪有了软肋弱点,生出七情六欲,原来也这般不堪一击。” 他收起笑意,冷漠地高高挥舞起长刀,对准沈洱的颈子,一刀劈了下去。 噗呲一声,血溅当场。 鲜红的血液顺着冰冷的洞壁一寸寸划下,落在沈洱的脸侧,他恍惚地抬起头,虎妖的头颅被齐齐斩下,滚落进他脚边的尘泥。 而在虎妖身后,顾明昼眸光极寒,冷冷睨着地上虎妖临死前仍不可置信的脸,手心的长剑剑尖正涓涓淌血。 他俯下身,把悲痛欲绝哭成一团的沈洱扶起来,思酌许久合适的措辞,半晌,低声安慰道, “呃……至少你忍住没吃脏东西,已经很棒了,别哭。” 沈洱默了默,泪水戛然而止。 他是什么喜欢捡地上脏东西吃的人吗请问? 红痣 (七) 见他止住眼泪,顾明昼甩去剑上血珠,插回剑鞘,低低叹息:“所以,到底为什么哭?” 他不问还好,问了之后,沈洱彻底忍不住眼泪,泪水瞬间如同大河决堤般喷了出来。 “孩子没有了,他刚刚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没了……” 像小孩告状一样,沈洱眼泪汪汪地掀开自己的衣角给顾明昼展示,一边展示一边哭,“你看,它都扁了。” 顾明昼怔了怔。 白皙的小腹上果真如沈洱所言,多了块显眼的淤青,一眼便知是多么重的一拳,虎妖是抱着必杀的念头在打他,人类挨了这样一拳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可面前的大邪却完全没在意这点疼痛,反倒像寻常凡人般,只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痛哭。 大邪,也是有感情的么,还是说,只有夙冥会如此? 顾明昼紧蹙的眉宇渐次舒展,想不通夙冥究竟和其他大邪为何区别这样大。 但沈洱哭得这样肝肠寸断,令他也有些被莫名感染到。 他俯身过去,还没动作,手腕就被沈洱一把抓住,急切地带去了自己的小腹。 “你快摸摸,是不是没有了?”沈洱眼巴巴地望着他,眼尾都哭红了一片,方才顾明昼回到山洞时,看到的便是沈洱这幅被惊吓过度的神情。 顾明昼顺着他的手去摸那软软的小肚子。 说实话,没觉出和之前有任何区别…… 硬要说区别,就是这白皙软嫩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拳痕。 虎妖这招调虎离山倒是不错,顾明昼没料到虎妖的抱负竟然如此远大,连大邪的主意都敢打。 再晚来一步,怕是这傻兔子真得被虎妖吃个一干二净。 多少也算他的错,中了虎妖的计。 顾明昼垂下眼眸,从怀中取出一瓶随身携带的药膏,拧开盖子,指尖沾取一些,轻轻抹在了沈洱的小肚子上。 沈洱推开了顾明昼想要涂药的手,他从来没有家人,这唯一将要降临在世上的家人,现在也因为他的过失而死去了。 他难受得要命,没心情做这种可有可无的事。 “你说话啊,是不是孩子没有了?”沈洱还在等他的答案,声音都哽咽颤抖了几分。 他不懂生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如果是那样一拳,他都疼得如同被刀绞一样,肚子里的小崽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他明明还想着以后能够带着小崽一起去毁灭三界,一起称王称霸,他们会是世上最要好的父子,最贴心的家人。 可是因为他的贪吃,孩子没有了。 “夙冥,冷静点。”顾明昼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你我昨夜才同房,不可能有孩子。就算真有孩子,他现在也只有一粒尘土那么大,不会轻易滑胎的。” 闻言,沈洱擦了擦眼泪,怔怔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顾明昼严谨地补充一句,“至少人类是如此。” 话音落下,沈洱又哭了,“可本座又不是人类……” 眼看把人又给惹哭,顾明昼眼皮跳了跳,他没多少哄人的经验,方才的话下意识便说出去了。 他重新组织语言,忽然想到自己采来的那株感孕仙草,顾明昼立刻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株仙草。 至少那虎妖没有骗他,后山山崖上的确有一株仙草,叶白茎紫,和虎妖说的别无二致。 顾明昼把仙草递到还在抱着小肚子哭的沈洱面前,无奈地低声道:“你若真想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吃了它,一切便真相大白。” 沈洱抬起眼,望着那株仙草,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一看便知是顾明昼采来后立刻带回来的。他犹豫着,终究没有伸手接过。 “如果孩子真的没有了,怎么办?”沈洱哽了哽,推开了顾明昼的手,“我不吃。” 闻言,顾明昼顿了顿,有些困惑地低声道:“没有孩子不是正好?” 他和沈洱一无情义二无交往,甚至在沈洱眼中,他该是仇敌一般的存在才对。 为何非要留住孩子? “他在本座肚子里长出来了,本座就是他爹爹。”沈洱气愤地瞪着他,“孩子不在你肚子里,你不觉有什么,也正因为你不愿意负责,所以你才觉得没有更好,你们人类果然如传言里那般冷血自私,邪物都不如!” 被劈头盖脸指责一通,顾明昼默了默,将那株仙草缓缓收回,淡然开口,“罢了,你自己想清楚之后再吃不迟。” “冷血,自私!”沈洱气得脸颊通红,顾明昼越这样平淡,他越觉得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偏又憋得难受,无处发泄,不得开解,“你只是想要封印我,没有孩子,你就可以毫无顾忌把我封印起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想什么吗!” 话音落下,顾明昼眸光陡然沉郁,忽地抬手一把掐住了沈洱的脸,将他没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男人俯身定定地盯着沈洱的眼睛,声音冷然:“我本就是来封印你的,是你本末倒置了。” 宽大的山洞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顾明昼掌心被一片温热湿润,滚烫的泪水噼里啪啦地从指缝漏出。 他松开手,额头突突乱跳。 “好了,别哭了。” 没人回应。 “我的错,我不该这样说,可以了?” 还是没人搭理他。 “夙冥,能不能有点出息?”顾明昼分外不解地掐住沈洱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却猛然看到一颗又一颗剔透的泪珠,沿着沁红的眼尾缓缓坠落,浓密的睫羽沾着泪水,像把轻柔的小扇子,颤抖着掀起一阵吹拂在顾明昼心尖的微风。 沈洱仍倔强而固执地死死盯着他,不服气,又不讲理,简直和一只被欺负狠了学狼呲牙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分明之前那么胆小怕事,真到了关键时候,原来也还是会生气的。 顾明昼长长地叹息了声,倏然俯下身去,将沈洱从地上抱起来。 不管沈洱的挣扎以及兔子拳的捶打,顾明昼把人轻轻搁在床榻上,摁倒,捋平,掀衣服,露出那截被打伤的小腹。 “不吃就不吃,先上药总行了?”顾明昼倒出些药膏来,用指尖均匀地涂抹在沈洱的伤痕上。 大邪身体自愈能力比人类要强百倍,但再怎样自愈速度快,疼还是会疼的。 沈洱吸了吸鼻子,闷闷地道:“假好心。” 嘴上虽然骂着,沈洱的小腹却真的因为顾明昼的药膏变得清凉舒服,疼痛减轻了不少,沈洱心底的烦躁也被他轻柔的动作缓慢熨烫平整。 他还是第一次用药膏,原来人类的药膏是这样舒服的东西。 脆弱的人类偶尔也能研究出些好东西。 沈洱偏头看去,顾明昼低垂着眼睫,神色认真地替自己上着药,动作轻柔而谨慎,指腹有一层练剑练出的粗砺薄茧,沾着药膏摩擦的触感,令他心尖不知怎的悄悄痒了几分。 察觉到沈洱直勾勾的目光,顾明昼抬眼看去,沈洱却已经挪开了眼,险些被他发现,兔子心虚得心脏怦怦快跳起来。 顾明昼现在是不是已经信任他了? 让仇人像奴才一样伺候自己,这种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 顾明昼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继续仔仔细细地给他上着药,指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沈洱每一次呼吸的幅度、温暖的触感,就好像,这个小小的肚子真的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在里面似的。 他伸出手指,在沈洱肚子上轻轻戳了戳,试探着问:“还疼么?” 沈洱:“废话,你戳我能不疼么?” 顾明昼:“……” 他失笑了声,说道:“刚刚那么凶狠,我还以为夙冥尊上一点也不疼。” 沈洱一拳砸过去,“本座给你一拳试试。” 顾明昼及时地接住他的拳头,兔子拳一点力气也没有,像是只为了吓唬自己一下似的,看来是已经消了气。 他了然,低低笑道:“疼就好好歇着。” 沈洱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衣角放下来,再将上面的褶皱一点点捋平,小声道:“你把那株仙草给我吧。” 闻言,顾明昼稍怔了瞬,“现在又肯吃了?” 方才沈洱只是被顾明昼那些混账话给气到,其实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肚子里究竟还有没有孩子。 理智告诉他,这个孩子没有最好。 可内心却不这样想。 一旦给什么东西取了名字,规划了未来,再想舍弃,反倒变成一件难事。 如果沈超坏有这个福气,能够扛过这一劫,继续在他的肚子里降生,沈洱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教导他长大。 顾明昼取出那株感孕仙草,递到了沈洱的面前。 沈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株感孕仙草。 现在就是见分晓的时刻了,无论什么结果,他都可以接受的。 他缓缓把那株感孕仙草塞进嘴里,虽然味道甜滋滋的,但沈洱没心思细品,牛嚼牡丹地飞快咽了下去。 刚吃下去,沈洱便飞快地掀起了袖口,手腕上空空如也。 耳边响起了顾明昼稍显无奈的声音,“等一等,哪有这么快见效的。” 他发现兔子是一根筋的生物,怀孕也好,吃药也好,总以为当下便会成功见效。 顾明昼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能让人一次中标…… 沈洱抱着胳膊,满脸焦急地开始了等待,每隔几秒掀开袖子看一眼,手腕上迟迟没有出现那颗想看到的红痣。 半刻钟过去,顾明昼已经坐在了桌边,悠闲地泡了茶喝,“再等等,别着急。” 沈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哪里听得进去,扯起袖子再放下,放下再扯起来,袖子都被翻得满是褶子,心焦如焚,“怎么可能没有呢,争点气呀。” 顾明昼笑了笑,“尊上要不要过来先喝杯茶?” 沈洱理都不理他,抓耳挠腮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不一会儿,手腕上竟然真的渐渐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红痣,他懵懵地眨了眨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本座没看错吧……” 听到他还在嘟哝,顾明昼抿一口茶,懒散开口,“说了没有那么快,别急。” 沈洱激动地跑到顾明昼面前,露出那截手腕,“顾明昼,顾明昼,本座有痣了,你快看,孩子没有被打掉!” 话音刚落,顾明昼一口茶喷了出来,猛然抬起眼,盯着沈洱腕上那颗小小的红痣,果真殷红扎眼,在白皙如玉的洁白皓腕上清晰极了,他不可置信地攥住那截腕子,神色恍惚地喃喃出声, “开什么玩笑……” 名字 (八) 沈洱吃掉感孕仙草后手腕上有了红痣,说明他的确是怀了顾明昼的孩子,而且孩子活得好好的,挨了一拳一点事没有。 很强壮,不愧是他的崽! 沈洱一扫之前的畏缩,挽起自己的袖子一个劲地怼到顾明昼脸前炫耀:“你看我早跟你说过的吧。” 对此,顾明昼持怀疑态度:“虎妖当时是为了支开我才说出感孕仙草,至于这仙草究竟能不能感孕尚未可知,不能轻易下定论。” 就算真是大邪体质不同人类,能够一次中标,还能立刻显现出来,他也不相信虎妖会有这般好心,会把这种事情告诉给他们。 闻言,沈洱气鼓鼓地收回手腕,冷哼了声,“本座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爱信不信吧,等孩子生出来长得跟你一样丑你就知道了。” 被兔子人身攻击的顾明昼:…… 他很丑么,还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当你有个孩子罢。” “什么叫当,本座就是有!” 顾明昼忽地起身,把沈洱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掐住自己的脸让自己闭嘴,这人变脸速度极快,总是上一秒笑眯眯的,下一秒脸黑的让人哆嗦胆寒。 却没成想,顾明昼只是起身道:“我回宗门一趟,取一些育儿书来。” 他没有生孩子的经验,有也只是道听途说,沈洱被封印三百年更是一张白纸,不论感孕仙草是真是假,回宗门找来一些育儿书参照学习也不错,说不定能够帮他们查出沈洱肚子里究竟有没有怀孕。 “育儿书?”沈洱歪了歪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顾明昼思酌片刻,简单解释道:“就是教你生孩子期间要注意的事项,对了,你可识字?” 沈洱顿了顿,耳尖微微红了些,“本座当然识字,当初本座座下的军师教过我的。”虽然认识的不多字也很丑,常常被军师笑话就是了。 为了证明,沈洱从地上拾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你看。” 顾明昼俯身看去,看到两个鬼画符般歪七扭八像几条虫子在地上乱爬的字,默了默,道:“这什么?” 自尊心受到打击,沈洱脸上更红了几分:“你不识字啊,沈洱,沈洱你不认识?没文化。” “没文化”的顾明昼又低下头仔细看了半晌,十分勉强地把这两个字认了出来:“沈洱——谁?” “本座的名讳!”沈洱扔开小树枝,自豪地挺起胸脯,说道,“是军师给本座取的名字,尔等凡人本座轻易都不告诉的,看在你是孩子的爹份上,大发慈悲给你知道。” 顾明昼有些讶然,“你有名字?”他一直夙冥夙冥的唤着,还真不知道。 “是啊,本座还给孩子取了名字,就叫沈超坏。” 沈……超坏……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也配叫名字。 “就算有孩子,也该姓顾。”顾明昼细细思索了片刻,似是觉得有趣般,低声道,“既是只小白兔,便叫顾小白吧。” 话音脱口的刹那,顾明昼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竟真的在思考应该给这个孩子起什么名字,想必是跟沈洱待久了,自己也被传染成了个蠢货。 “你起名真土。”沈洱哕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被蠢兔子鄙视,顾明昼嘴角微抽,道:“你起的也没好到哪去。” “就要叫沈超坏!” “……随便你。” 反正孩子有没有还不一定,沈洱想叫他什么就叫什么。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 顾明昼自腰间拔出长剑,割破指尖,行云流水地在地上画下阵法。 看着他的动作,沈洱睁大了双眼:“你干什么?” “放心,此乃辟邪阵法,保护你的,不是要封印你。”顾明昼淡淡说着,指尖的血画在地上,渐渐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沈洱明白过来,稍稍放下心,又觉得顾明昼实在奇怪,为什么总能轻易猜透他在想什么呢,这人不会真的会什么读心术法吧? 他蹲在地上,端详着顾明昼画阵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当初顾明昼这样割破手指画阵,是为了把他封印,如今顾明昼以血画阵,却是为了保护他。 顾明昼果真开始慢慢信任他了,说不定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大脑单纯的蠢货,这样一来,沈洱就有机会想办法暗杀掉顾明昼了。 “现今你怀了孩子,邪力不足,山中多有妖魔野兽,如果遇到危险,不许逞强,直接躲进辟邪阵法里。”顾明昼落下最后一笔,阵法金光大放,把沈洱隔在了阵外。 沈洱:“挺好的,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邪?” 他怎么进去啊,把他辟外边了。 顾明昼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遇到危险,你便化作原型躲进来即可,你的原型没有任何邪力,就是我都分辨不出。” 要不是因为没分辨出来,当时顾明昼也不会真把沈洱当成普通兔子揉捏把玩,以至于现在欠下这么一笔难以算清的债。 思及此处,顾明昼长叹了一声。 日后还是要戒掉这喜欢乱摸东西的毛病才是。 沈洱变回原型,溜进阵法里试了试,果真没有再被阵法阻挡,他十分满意地点头赞许,“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 顾明昼默了默,在兔子眼里,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画了个阵法么。 半晌,他又忽然展露出笑意:“不过,你进去之后暂时无法出来,等我回来再把阵法擦掉放你出来,温馨提醒,如果你敢强行破阵,会被辟邪阵法大卸八块。” 沈洱:? “你说什么!”兔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上一秒还在夸顾明昼,下一秒就气得骂人:“该死的顾明昼,你竟敢用这么狠毒的阵法囚禁本座!” 顾明昼不痛不痒地受下这句骂,取出手帕优雅拭去指尖沾染的泥土,淡淡笑道:“只是怕你趁机逃走,让你乖乖在这等我回来而已,千万记得,不许破阵。” 虎妖的事情不可发生第二次,与此同时,他也不会轻易放夙冥这样的大邪为祸世间,哪怕他只是只蠢兔子。 安顿好一切,顾明昼无视掉阵法里气得叉腰的兔子,踏上长剑便御剑离开了,徒剩兔子被囚禁在阵法里骂骂咧咧。 骂了半天,兔子仍没消气,望着脚下的阵法,心头倏然冒出个邪恶的念头。 不光人类会画阵法,大邪也会。 既然顾明昼不仁,那他也不义! 沈洱虽没有仔细钻研过邪术,但也曾在左右护法和军师的教导下学习过一些。 如今顾明昼对他正是掉以轻心的时候,还专门画了个阵法保护他。 如果沈洱能够把脚下这个阵法改一改,改成会伤人的攻击阵法,待顾明昼回来,他再引诱顾明昼进入阵法…… 想象到顾明昼被阵法吞噬的绝望表情,沈洱便隐隐兴奋起来。 有了,他会做一个火烧的阵法! 沈洱立刻捡起地上的小树枝,附上自己的邪力,艰难地用树枝画起阵法来。 他不能变成人型,否则可能会被这辟邪阵法给杀了,用兔子原型,两只毛绒绒的兔爪却怎么也扶不稳树枝。 等他费牛鼻子劲好不容易把顾明昼的阵法改完,只听山洞外一道脚步声响起。 沈洱吓得一捏手上的树枝,脆弱的树枝竟然就这么断了。 顾明昼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所幸他已经画完了,只要顾明昼一碰到阵法的无形屏障,就会被烈火焚烧,人类如何能抵挡这样的烈火,就算不死也会烧得他皮开肉绽。 想到顾明昼被火点燃,跪在地上哭着磕头求他饶命的场景,沈洱就忍不住勾起唇角嘿嘿笑起来。 洞口果然出现了顾明昼的身影,腰间悬着长剑,缓缓踱步进来,手心里还捏着本书。 “你回来啦?”沈洱激动地开口。 顾明昼身形微顿,抬了抬眼,瞥向阵法里的眼睛亮晶晶的雪白小兔子,淡声答:“嗯。” 他担心时间太久会再生事端,便到藏书阁尽快取了书御剑赶回来。 兔子怎么看起来很期待他回来似的,分明临走之前还一副巴不得把他撕碎的神情。 不对劲。 “育儿书带回来了,你要常读……” 顾明昼还没说完,沈洱眼睛一转,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救命,顾明昼本座突然肚子疼!” 顾明昼眉头微蹙,将育儿书搁在桌上,看向阵法里捂着肚子呜呜叫的小兔子—— 表情假的可以。 他缓缓俯下身去,眯了眯眼,轻声问:“又疼了,还是虎妖打你的那处?” 肚子疼不过是沈洱随口胡编的借口罢了,见顾明昼这么说,他连忙点点头附和:“嗯嗯嗯,应该是,你快过来帮我看看,好疼好疼……” 闻言,顾明昼却没急着动,反而斜卧在软榻上,不紧不慢地朝他招了招手,淡淡道:“到床上来,我给你上药。走之前是骗你的,这只是个普通的阵法,根本不会伤人,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怎会用那种阵法害你和孩子,出来吧。” “我……出去?” 沈洱咽了咽口水,望着自己刚改好的火系阵法,欲哭无泪地抖了抖 靠,王八蛋,不早说!! 读书 (九) “过来啊。” 顾明昼还在淡声催促,斜卧在软榻上,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侧的空处,意味深长地道,“怎么,尊上有不能出来的理由?” 沈洱额头沁汗,他方才画阵法时完全没考虑到自己还要出去这件事,现在毁掉阵法已经晚了,如果被顾明昼发现自己设阵想害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本座、本座突然不疼了。”沈洱从地上爬起来,干笑了两声,“不用上药也没事,你奔波一趟很劳累,就不麻烦你了。” “嗯?”顾明昼挑了挑眉,边翻着手上的育儿书,边淡淡笑着道,“尊上可真体贴,原是心疼我累着,我还以为你是给我下了陷阱圈套想要诱惑我。” 沈洱:“……哈哈,怎么可能。” 兔子毛骨悚然,顾明昼的嗅觉未免也太灵敏了些,险些真被他发现自己的计策! 可现在又该怎么办,难不成他要一直在这个阵法里待着? 沈洱发愁的时候,顾明昼还在看书,竟然一点要过来看一看他的意思都没有,沈洱又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让顾明昼过来,只得在阵法里假装有事要忙。 顾明昼翻开书页,余光瞥向阵法里背对着他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兔子,尾巴圆滚滚毛茸茸,像个小小的毛球团子,随着沈洱的动作一颠一颠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 想到小团子的美妙手感,顾明昼低低出声,“沈洱?” 沈洱此刻听到顾明昼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之音般,“怎么了?” 快快快,顾明昼,快过来看看他,最好走进这个阵法里面被烧成灰烬! 顾明昼拄着下巴,似是十分感兴趣般盯着他,笑意沉沉道,“尊上在忙什么?” 沈洱故作矜持,神秘兮兮地道:“本座在忙的事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哦。”顾明昼转过脸去,继续看书。 眼见他居然一点都不上钩,沈洱急了:“你想知道吗?” 顾明昼险些没忍住笑出声,他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搁下育儿书,“我是想知道,但是尊上不能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好歹是有了个台阶可以下,沈洱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本座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本座刚刚发现了你阵法上的一个错误,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不看。”顾明昼毫不犹豫拒绝,坏心眼地道,“错便错了,反正现在我在你身边,这阵法也用不着了。” 沈洱傻眼了,他哪里想到顾明昼会这么回答,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反倒义正辞严地教训起他:“你怎么能不看,万一你以后又画错了呢,本座现在帮你指出问题,可能日后就会帮你避免一桩灾难,你快过来。” 顾明昼叹息了声,懒散起身,在兔子万分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走过来。 沈洱紧紧盯着他的足尖,眼看顾明昼足靴落在离阵法还有半厘的距离,就要踏进来时,居然停滞在了原地。 “再往前点。”沈洱伸手招呼他,难掩急切,“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 顾明昼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过去,兔子真会急得跳墙,他抿了抿唇,压下笑意,轻声开口,“你后退些,你踩着阵法图案,我才看不清。” 沈洱嘴角抽搐,一边心中腹诽这人事情怎么这么多,一边顺着顾明昼的话往后退。 “再退。” 沈洱忍,后退。 “再退。” 沈洱再忍,继续后退。 “再退……” 沈洱忍无可忍,立在原地,“你有完没完,快过来。” 顾明昼望着他,压抑许久的笑声还是没控制住,胸腔都因笑意轻轻振动,他乐不可支地低低道:“尊上,你尾巴着火了。” 话音落下,沈洱果然嗅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他惊恐地回头望去,自己已经退到了阵法的边缘,尾巴都烧着了! 这样下去,恐怕他很快就会被火焰烧成灰烬。 沈洱急得想用爪子去拍灭尾巴上的火,可根本够不着。 眼看火苗即将越烧越旺时,一只覆着护体灵气的手穿过他的阵法,准确无误地捏在了沈洱的尾尖毛发上,轻而易举将火苗掐灭。 一缕薄烟从兔子的尾尖袅袅升起,沈洱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要变烤兔子。 “烧坏这身皮毛,就不好看了。” 顾明昼淡淡开口,将兔子捏着后颈从阵法里提出来,“可不是想救你。” 沈洱满面羞红,气恼地瞪着他,他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方才顾明昼分明就是故意骗他后退到阵法边缘的。 没想到顾明昼竟连阵法都不怕,这下恐怕又要重头来过,顾明昼肯定不会再信任他了,白忙活一场! 心机男! 兔子被扔进软榻深处,沈洱立刻变回了人型,恶狠狠地瞪着顾明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脸上就被扔过来一本书。 “育儿书,每天看十页,我会检查。” “……”沈洱从脸上扒下那本书,顶着被书砸的红印,分外不爽地拒绝:“我凭什么看,我自己会生孩子!” 他刚要伸手将那本书撕个稀巴烂,手腕便被顾明昼猛地一把攥住,冰凉的指尖令沈洱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男人俯身过来,在沈洱头顶覆盖一片浓重阴影,膝头毫不客气地顶入他双腿。沈洱浑身一颤,下意识抬眼,对上了一双极具侵略性的阴沉眼眸,顾明昼声音平淡,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冷意。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沈洱?” 沈洱双腿莫名发软,喉结轻滚,小小声道:“不、不用了。” 顾明昼生气的时候……好可怕。 有一瞬间沈洱居然觉得顾明昼才更像个祸世大邪,如同在地狱端坐阎王殿的冷面判官似的,杀气腾腾审视着自己的一词一句,一举一动,稍有个不如他意,自己便会被下油锅炸个千遍万遍。 真是个变脸怪。 顾明昼果然是生气他下套做陷阱,才故意用每天看十页书这种事来为难于他。 小心眼,他又骂了一句。 沈洱在心底吐槽完,转念一想顾明昼似乎有读心术,怕被顾明昼用读心术听到,他又赶紧装模作样地捧起那本书,乖乖读起育儿书上的内容。 “孕妇害喜初期经候不调……经侯是什么?”沈洱懵懂地睁了睁眼。 夜色渐深,顾明昼掐个火决点燃烛火,一边看着古籍,一边顺手帮沈洱翻了一页,“跟你没关系,看下一页。” 沈洱只好继续往下看,“旋即会觉两乳胀痛,晕色变深,需揉按缓解……” 他越念,声音越低。 他真的识字,也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顾明昼为什么给他看这种东西,何等下流无耻的书,该不会顾明昼又想借此故意羞辱他吧。 还是说,顾明昼对他又有了非分之想,想借此暗示他,做昨夜那档子事满足顾明昼的兽.欲? 思及此处,沈洱脸上红得像猴屁股,把那本书合上,闷闷地哼声说:“我不想看了。” 不远处,顾明昼微微抬眼,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沈洱胸口划过,“所以,你痛么?” 沈洱羞极:“你别管了。” 闻言,顾明昼缓缓起身,望着沈洱的眼睛,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调侃之意,轻声道:“我岂能不管,如果你有这些症状,说明你真的怀孕,你不告诉我,我怎样确定?这是正常现象,你本就不必羞赧多想。” 沈洱噎了噎,看向顾明昼的脸,他的眼神清澈淡然,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想要确定自己有没有类似症状,并无其他下流念头。 难道,其实顾明昼没有那么想? 这人心思叵测,但应当不至于如此禽兽不如,在他孕期还要强行房事。 良久,兔子咳嗽两声,掩唇道:“偶尔……偶尔会有感觉。” “哦……”顾明昼若有所思般,继续问他,“具体什么时候?” 沈洱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些扭捏地垂下脑袋,诚实地低声道:“之前,你捏到我尾巴后,我会感觉这里有一点点胀痛。” “原来如此。”顾明昼低笑了声,复又躺回原处,懒声嘲讽,“色兔子。” 沈洱:“?你不是说这是正常现象么!” 原来只是为了故意引他说出这种话,好来嘲笑羞辱他! 顾明昼头也不抬地回他:“这不是正常现象,你那时的胀痛,不过是兴起之后想被我揉一揉,好能舒服舒服罢了,并不能以此确定你就是怀孕引起的胀痛。” “谁要你揉!”沈洱脸上红的滴血,语无伦次地道,“你血口喷人,你污蔑本座,本座再也不看了!” 他抓起那本“肮脏”的育儿书从床上扔下去,而后飞快钻进柔软的床榻深处,用顾明昼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紧,不敢去看顾明昼的表情。 可恶的顾明昼,总一副自己什么都懂的样子,不能再这样惯着他,必须反抗,让他知道兔子也是有底线的! 被子外,久久没有声音。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什么也没听见。 在沈洱以为顾明昼已经走了时,头顶却忽地传来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 “我说过,每天十页,我会检查。” 顿了顿,声音更轻更淡,却带着浓浓的威摄力, “若是明日我提问你答不上来,你便洗干净自己等好,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沈洱:…… 他果然还是在记仇,这人的心眼还没针眼大! 让他洗干净,洗干净脖子等死吗,还是说,顾明昼要他洗干净后,再对他做那档子事,又折腾他一整晚?? 简直牲口,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熟料沈洱刚在心底骂完,一只手倏然掀开了他头顶的被子。 他吓得浑身一颤,便见顾明昼自高而下地睨着他,冷气四溢,漠声开口, “滚去把书捡回来,继续看。” 沈洱:! 他又怕又恼,迫于顾明昼的淫.威,最终还是羞愤地哼了声,从床上跳下去。 顾明昼则是不紧不慢地拽过被子,背对着沈洱躺下,毫不防备地自顾自睡觉。 长剑就搁在他手边,沈洱想偷袭,他立刻便能用神识探察到。 沈洱恶狠狠地在心底呸他一声。 可恨的顾明昼,迟早有一天,本座要你跪下来乞求本座饶恕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 他转过头,准备去捡那本育儿书,目光在地上扫视一圈,到处都没找到育儿书,只看到一坨不知何时落在他火系阵法里的灰烬。 沈洱:…… 不会吧?? 甜枣 (十) 沈洱不可置信地走向火系阵法,蹲在地上看向那堆已经连是什么东西都分辨不出来的灰烬,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堆,该不会就是他刚刚从床上扔下去的育儿书吧! 完蛋,现在想看也看不了了,可他不是故意的啊。 脑海里顿然浮现方才顾明昼如死水般冰冷彻骨的眼神,沈洱冷不丁打个寒颤,汗毛耸立。 顾明昼说过,如果明日他答不上来,就让他洗干净等好,新仇旧账一起算。明日若是顾明昼提问起来,或是发现这本育儿书成了灰烬,会不会一怒之下一剑砍死他? 顾明昼肯定不会听他解释的,以前军师曾经给他念过凡间流行的话本子解趣,话本子里写过,正道人士绝对不会听反派的解释,无论反派有怎样的苦衷,犯下的罪恶都不可能一笔勾销,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思绪收回,沈洱望向地上那坨灰,心好像也被烧成了一坨灰似的。 他把书烧掉了,顾明昼一定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的! 现在呈现在沈洱面前的,只剩两个选择。 一,趁顾明昼现在睡觉,先下手为强。 身后传来顾明昼几不可闻的呼吸,但沈洱清楚知道,这人绝对没睡着,说不定就是故意装睡,背地里等自己暴露杀意之后再顺理成章以自卫的名义,把自己连人带崽一起干掉。 心机男不得不防,如果失败,他就没活路了。 不行不行,得冷静,现在还有第二个选项可以选择。 二,想办法,连夜下山跑路。 从顾明昼眼皮子底下离开的可行性虽然不高,但也总比杀掉他这怪物仙尊要更简单。 等顾明昼睡熟一些,他再悄悄变回没有邪气的原型兔子,逃出山洞。 扶风山又落夜雨,溪水潺潺,更深露重。 沈洱变回人型,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在泥泞不堪的草丛中奔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只要能跑到山下的村庄,顾明昼就再也休想找到他。 村庄,村庄…… 沈洱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竭尽全力地跑着,脚下忽地被一根不知哪里冒出的藤蔓绊倒,整个人摔进泥里,他想爬起身,脚下却是一滑,整个人头朝下轱辘轱辘地从陡峭山坡上滚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 粗粝的石子在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沾着血的泥水在脸侧滑落,沈洱强忍住遍体的剧烈痛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抬起头去,整个人呆在原地。 面前哪是什么村庄,典雅奢贵的宫阁楼台连绵不尽,朱墙碧瓦高大宏武,琉璃灯盏如天上繁星,不远处长街人声鼎沸,熙攘热闹。三百年前那不到二十人的小村子,如今竟已成了一座繁华富饶的不夜城池。 他怔怔地走进城里,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童,脑袋高高抬起,仰望着仿佛能够直插云霄的高大楼阁,出神地想象里面的场景。 好漂亮,比他当初住的碧磬宫还要漂亮。 街上所有百姓都穿着体面,提着精致的琉璃灯盏,所有人经过沈洱时,都忍不住驻足投来异样的眼光。 沈洱被这些目光看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自己。 脏兮兮的衣服,泥水从发丝滴滴答答地掉落,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还跑丢一只,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和其他人相比,好像确实奇怪了些。 他垂下脑袋,耳尖微微泛红,而后故作若无其事地抓住肩边的头发,悄悄把上面的泥水拧干,然后捋平衣裳上的褶皱,蹭去脸上的血和泥巴,挺起胸膛走在人群里。 还没走几步,沈洱的肩头忽然被人狠撞了一下。 身上本就疼得难受,撞到肩头之后沈洱更是忍不住抽了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人却先开了口。 “你眼瞎啊,知不知道老子身上这件衣服是什么料子?” 沈洱被撞地懵了一下。 片刻后,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身花里胡哨的华贵锦服,上面绣着精致风雅的蟠龙图案,腰间还佩着宝玉和名剑,相貌尖酸刻薄,声音嚣张跋扈。 沈洱直勾勾地盯着那件漂亮的锦服出神,眼睛好像被那细腻的纹路黏住似的,顿了顿,他又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脏旧的素衣,眉头轻轻蹙起。 “老子问你话,臭乞丐,听不懂?”男人上前一把扯住沈洱的领子,面目狰狞,“这件云绣贵得能买你一条命,让你身上这摊臭泥给我弄脏弄臭了,你怎么赔?” 沈洱没说话,眼睛微微眯了眯,指尖悄悄运起一股邪气。 他虽打不过顾明昼,但杀个人,还是很简单轻易的。 刚要动手的刹那,男人身后忽然跑来三五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沈洱偏头看去,这几个护卫至少是金丹期。 沈洱犹豫片刻,手心邪力顿然收起。 被那混账虎妖打过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体内邪力也因为和虎妖对打所剩无几,三百年没吃过恶念,他现在太弱,还怀着孩子。 如果真要打起来,这三五个金丹期护卫虽可以解决,但太拖时间,万一顾明昼察觉到他逃出来,把他抓回去就功亏一篑了。 当时要是吃掉虎妖的恶念,说不定现在不会这般狼狈。 沈洱很快又抛掉这个念头,如果当时真的吃掉恶念,说不定现在他命已经没了,顾明昼回来的那么及时,可能会当场撞见他吃恶念,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斩杀。 顾明昼比虎妖可怕多了。 他缓缓收回思绪,眸光落在面前男人身上,低声开口:“你该庆幸本座今日没时间收拾你。” 随后不等男人和护卫反应过来,沈洱腾空跃起,一脚踢在男人脸上,将他直接踢得晕死过去,整个人飞快变回原型,淹没进人群里。 身后传来护卫们的吵嚷声,兔子毫不在意地走在街上继续奔波逃命,然而转了好几圈,兔子竟然越走越偏,街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他好像……迷路了。 这座城很大,大到他找不到出口。 三百年前,他是这里的主宰,三百年后,他却像一颗尘埃。 左右护法不在,军师也下落不明,身后还跟着个要追杀他的顾明昼。 他该何去何从呢? 兔子不知如何是好。 “爷爷,是兔子!”忽然间,一双小小的鞋子停在沈洱面前,截住了沈洱的去路。 沈洱抬起脑袋,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正兴奋地望着他,旁边店铺里,走出一个驼背老头来。 “还真是兔子,身上这么多泥,应当是附近山里跑出来的。”老头笑呵呵地盯着他,说道:“自打爷爷出生起还没见过山里的兔子,那座山瘴气那么浓,活下来不容易啊。” 无知的人类,本座可不是普通兔子。 沈洱翻了个白眼,打算绕过他们继续逃命。 “爷爷,我能不能养这只小兔子?”小孩擦了擦鼻涕,期待地看向老头,“养在咱们书肆里,肯定有很多人过来看的。” “那不行,万一它在书上拉屎拉尿,咱们的书就卖不出去了。” 沈洱:? 粗俗!他辟谷多年才不会做那种事! 他更不耐烦了些,刚要跑路,后颈却忽然被人一把捉住,沈洱差点破口大骂。 没完没了了,居然还敢摸本座! 可下一刻,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熟悉的声音。 “抱歉,这是我的兔子。” 沈洱瞳孔疾缩了瞬,身上汗毛耸立,像是被盆冷水浇过,浑身从头顶凉到了尾巴根,他下意识想挣脱那只手,却被一把丢在了地上。 四脚落地的瞬间,沈洱顾不得其他,当着老头和小孩的面换回了人型。 长剑在地上缓缓划过,发出令人胆寒的铮铮声,雨丝飘落,顾明昼执着一把青色纸伞,伞檐稍稍抬起半寸,露出一对冷若寒潭的眼。 “把孩子抱走。” 他眸底笼罩着一层阴霾,对那老头淡声开口。 老头早已被沈洱突如其来的变身吓到腿软,忙不迭地抱着孩子钻进了书肆里,把店门紧紧关闭。 沈洱喉结轻滚,直觉告诉他,他要完了。 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办? 快想想办法啊,再不想办法,估计顾明昼下一句话就是要问他想怎么死了!! 可他一开始,不是想要逃跑的,只是因为那本书不小心被烧掉,他怕被顾明昼收拾才要跑,不是故意要逃。 这些说出来顾明昼肯定也不会相信,在顾明昼眼里,他一定是偷偷跑出来要做坏事。 怎么办? 顾明昼冷然地望着他,手中长剑泛着骇人的月光,一步步朝沈洱走过来,每一步就像踩在沈洱的心尖上似的,把他的心踩得一沉再沉。 “想逃去哪?” 话音落下,沈洱猛地一颤,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摇摇头。 “那你下山做什么?”顾明昼淡淡道。 沈洱就是本能地摇了摇头,实际大脑一片空白,哪里想得到什么借口。 他下意识用余光瞥向四周,暗暗思量自己逃跑的路线,却倏然看到方才那老头和小孩提到的书肆。 一瞬间,沈洱灵机一动,想也不想地开口道:“我、我不是要逃跑,我是来买书的。” 闻言,顾明昼动作微滞,垂下眼睫,仿佛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沈洱的后话。 “那个,”沈洱见他停下动作,松了口气,又赶忙绞尽脑汁地编着借口:“你给我的那本育儿书,我不小心弄坏了,但是你说明天要提问我,所以我……我就跑出来买书了!” 简直是完美无瑕的理由,顾明昼一定会相信的,沈洱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可听到他的话,顾明昼似乎轻嗤了声,那声音微乎其微,轻到沈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买书?”他反问。 “真的。”沈洱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扎越低,泥水和雨水滴滴答答地从脸侧发丝滑下来,加上满身的血痕更是惨不忍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沈洱紧张地拧着自己满是泥巴的衣角,低声道,“我只是害怕你生气会封印我,真的。” “我本来没有想跑的。” “你别生气啊。” “顾明昼,你相信我好不好。” 顾明昼没有出声,只静静凝眸望着他,似乎在审视沈洱的话中有几分真假。 偏僻的长街亦很安静,只听得见淅沥雨声洒落在地。 在这漫长的沉寂里,沈洱煎熬极了,低垂着头,还在等待想象中顾明昼下一句的冷嘲热讽,直到半晌都没有听到声音,他自暴自弃地想跟顾明昼坦白时,身前人却忽然开了口。 “过来。” 沈洱怔了怔,立在原地没动,耳边倏忽听到一道低低的叹息,紧接着,头顶被一片阴影缓慢遮住,他恍惚地抬起头,呆呆看着面前人靠近过来。 阴冷湿寒的雨水和乌云密布的天空被小小的纸伞隔开,好像一下子带他从冰天雪地来到温暖花房,离得这样近,周身空气似乎都有了些暖暖的温度。 沈洱鼻尖嗅到一股清淡的竹香,心脏突然快跳了下, ——顾明昼身上的味道。 他仰起头看向顾明昼。 对方神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般,轻声催促:“不是要买书么,去买啊。” 顾明昼相信了他的话么? “快点,买完回去睡觉了。”顾明昼压低声音,指尖在他肩头轻轻朝书肆的方向推了一下。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沈洱心头的忐忑不安一瞬消散,眼睫微微颤抖着,眼睛越睁越大,像是盈着一潭亮亮的水光。 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被人相信是这样愉悦开心的事,就好像顾明昼一句话就把他肩头的重担接了下来。 眼眶热乎乎的,心跳也格外的快。只是不知是谎言未被揭露的心虚,还是什么其他别的难以捉摸的东西。 沈洱哽了一下,拔腿就要冲进书肆里,“本座现在就去买。” 还没跑远,就被顾明昼轻轻拽住衣袖。 “稍等。” 顾明昼把他拉到身边,幽幽开口,“今日之事下不为例,下次再不告而别,我可能会打断某些人的腿,记住了?” 沈洱:“……记住了。” 可恶的顾明昼,先给甜枣后打巴掌,搁这驯狗呢,果然还是很小心眼! 新衣服 (十一) 沈洱跟在顾明昼身后走进书肆,这是间年头很老的书肆,房梁上积着灰尘,书架上的书也像是很久没卖出去过的样子。 他看向那被吓得躲在柜台下的老头和小孩,哼哼两声:“出来啊,不做生意了么?” 这两人刚刚还说要养他呢,这会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仙尊,劳仙尊把这妖孽收了吧!”老头欲哭无泪地开口。 闻言,顾明昼淡淡道:“没事,出来吧,我是颐清宗弟子,他也不是妖孽,方才是被我用法术变成了兔子。” 听到颐清宗三个字,老头才壮着胆子从柜台下冒出半个脑袋,看向沈洱和顾明昼:“那、那你们要什么书?” “教人生孩子那种书。”沈洱毫不犹豫地大声说出来。 书肆内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顾明昼额头猛跳,一把捂住沈洱的嘴,老头也一把捂住身旁小孩的耳朵。 “二位仙尊,小店是正经书肆,没有那种书啊。” 顾明昼轻吸了口气,用剑鞘敲了一下沈洱的脑袋,低声道:“不是那种书,是要与孕妇生育有关的书。” 老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仙尊稍候片刻。” 沈洱吃痛揉着脑袋,不明所以地问:”干嘛打人,本座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他想错了。”跟傻子解释实在麻烦,顾明昼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眸光复又落在沈洱满是污泥浊水的衣服上。 殷红斑斓的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加显眼瞩目,活像刚从破烂堆里爬出来似的一只小破烂。 长剑剑尖轻轻挑起沈洱湿透泥泞的衣角,顾明昼眉宇微挑,“挨打了?” 他方才出来找兔子时,听说街上有位世家少爷和乞丐当众起了争执,不出意外的话,顾明昼在城中看见的乞丐好像只有眼前这个。 沈洱摇了摇头,“开玩笑,本座岂会被打。” “那这是怎么回事?” 顾明昼道, “从山上滚下来了?” 沈洱:“……” 读心术!他一定又用了读心术! 沈洱干咳了声,眼神乱飘,小声说道:“怎么可能,本座哪有那么蠢,其实你说对了,本座的确刚刚跟几个元婴期修士大打一场,虽然本座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但自己也稍微受了些皮外伤,把衣服也弄脏了些,不过不碍事。” 顾明昼:“哦。” 沈洱怕他不信,刚要再解释一番,却被顾明昼轻声打断,“换身新衣服吧,你这身该不会穿了三百年没换过?” 话音落下,沈洱噎了噎,他被封印三百年是谁害的,当事人居然还有脸说,而且他根本不脏好吧。 他嘴硬地道:“本座、本座每天都用法术清洁自己的,你那什么语气,你该不会觉得本座很脏吧!” 老头把书取了回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顾明昼,顾明昼边从腰间取出铜钱,边低声敷衍着沈洱:“是,尊上很干净,不想换就算了。” 沈洱看着他接过那本书,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个撞到他的男人身上的衣服,连忙道:“本座身子干净,就是衣服不干净了,你要是真心想给本座换,也不是不行。” 顾明昼瞥他一眼:“算了,我没带什么钱,既然尊上也不是那么想要,依我看还是下回吧。” “别!”沈洱捉住他的衣角,脑袋上还湿漉漉的,插着几根草叶,可怜兮兮地道,“顾明昼,我刚刚不想要,现在突然很想要了。” 顾明昼:…… 他把那本新买的育儿书塞进沈洱怀里,低低道:“唉,笨死你算了。” 沈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还在不住地央求,“本座想要,顾明昼,你给本座买一件,就当你提前孝敬给咱们的孩子了好不好……” 顾明昼:“。” 谁孝敬谁。 他撑起纸伞,无视沈洱的请求,带着他走出书肆。 沈洱连忙跟在他身后走去,走了几步,又返回书肆,对着那老头喊道:“对了,告诉你,本座是不会拉…如厕的,本座辟谷多年!” 说罢,他又赶紧跟在顾明昼身后,挤进纸伞下,碎碎叨叨地央求着:“本座真的想要,顾明昼你给我买一件,你是因为太穷舍不得买么,本座不差钱的,以后会还你。” 顾明昼倏然停下脚步,把沈洱吓了一跳。 “实在不想买就算了……” 闻言,顾明昼缓缓将伞檐抬高了些,沈洱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成衣坊面前。 “要什么样的,进去自己挑。” 沈洱眼前亮了亮,激动地道:“本座要五颜六色的云绣衣裳,上面绣着蟠龙的那种!” 顾明昼:……还挺会挑。 他掐个清洁的咒语,把沈洱身上的泥水去除,然后把腰间的钱袋解下来扔给沈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 不一会儿,沈洱穿着自己的新衣服从成衣坊走出来。 没有蟠龙纹,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颜色,这间成衣坊里只有一件云绣衣裳。 浅青色的锦缎上用金线勾着几朵漂亮干净的白色山茶花,袖口略微收紧,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腕,将肤色衬得如同白雪般细腻明亮。 很好看。 顾明昼撑着伞,立在铺子外遥遥看着房檐下的沈洱,看了良久,缓缓挪开眼,“尊上可满意了?” “不满意,本座要有很多花、大红色和绿色掺在一起的那种,而且上面必须要有蟠龙纹,这些缺一不可,否则就不霸气了。”沈洱钻进顾明昼的伞下,不甘心地碎碎念。 他就想要那个撞他的大少爷身上穿的那件,这件衣服一点也不好看。 顾明昼把凑近自己的沈洱轻轻推远一些,淡声道:“不可以,穿那种衣服,你浑身上下仅存的这张脸蛋的优点也就没了,届时我可能会看你很不顺眼,奉劝尊上见好就收。” 沈洱:“……哦。” 不给买就不给买,干嘛说得这么伤人。 虽然这件衣服不是他最开始想要的,但是有新衣服的感觉真好。 沈洱无比珍惜地摩挲着衣角布料,丝滑柔顺,似乎还有一点点像某种兰花的清香味,他很喜欢。 他缓缓抬起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明昼的身后,周围人群都朝他们看过来,似乎都在盯着沈洱的新衣服看,不同于上次人们诧异的眼光,这次沈洱穿着崭新的漂亮衣服,脸上倍有面子。他挺起胸膛,弹了弹衣服上压根不存在的尘灰。 满脸写着三个大字:好看吧? 享受完周遭人群的艳羡目光,沈洱浑身畅快,神清气爽,眼见顾明昼撑伞就要走远,他又赶紧快步跟上去。 “刚刚干嘛了?” “……没、没事。” 就是,很开心而已。 * 在山洞的日子飞快流逝,眨眼半个月过去。 对于沈洱这种寿命齐天的大邪而言,十个月也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没有任何时间的概念。 而且自从上次沈洱不(li)告(jia)而(chu)别(zu)的事之后,顾明昼看他看得更紧,几乎从不会让沈洱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沈洱每天就变得更加无聊,除了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也不知道混账顾明昼从哪找来那么多书,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沈洱看得眼睛都痛了,还要被逼着看。 左右护法两个不靠谱的也不知在颐清宗卧底成功没有,居然一直都不回来找他。 沈洱找不到机会和左右护法交换消息,只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半个月过去,他不仅没有一次能找到顾明昼的破绽,还被无死角监视着,感觉整个邪已经快废了。 早知道生孩子是这么无聊的事,他当初就先不找顾明昼算账,直接跑出去花天酒地,快生的时候再带着孩子回来怒打负心汉。 沈洱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睡着觉,忽然听到山洞外一阵脚步声。 方才顾明昼出去洗衣服,一定是他回来了。 沈洱立刻正襟危坐,挺直腰板,装模作样捧起面前的育儿书来大声朗诵,“怀孕时坚决不可食山楂、杏仁和膏蟹,辛辣寒冷化瘀者易招致滑胎……” “劳烦,打断一下。” 一道从没听过的男声倏然响起,温润儒雅, “请问阁下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顾明昼的男人,他是我师弟,我在山上找遍了都没找到他。” 来找顾明昼的? 沈洱愣了愣,循声看去,洞口外,立着一位身形颀长,俊秀端庄的温雅剑客。 男人朝他笑了笑,把腰间的利剑缓缓拔出,那对盈盈笑眼陡然迸发出凛冽寒光, “还是说,你把我师弟杀了?” 沈洱:? 去见家长吧! (十二) 寒光一闪,沈洱猛地后退,衣摆却被长剑死死钉在原地,捅出个大洞。淡青色的锦缎被撕裂,绣着清丽唯美的白色山茶花的衣角像被长剑斩落了花枝,无力地飘落在地。 “这是本座的新衣服!”沈洱睁大双眼,心都好像被这一剑捅碎般,气得一脚踹过去,竟把面前人直接踹出了洞口。 男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感觉肋骨都像是被踹断了似的,疼痛难忍。 他堪堪爬起来,啐出口血,“不愧是夙冥大邪,实力名不虚传,但师弟的仇我一定要报。” 沈洱心疼地扯起自己的衣角,上面的撕裂的布料简直像在沈洱心口开了个洞似的。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从顾明昼那求来的衣服,很贵很贵的布料。 “既然你知道本座名号,想必已经做好了把小命留下的觉悟。”沈洱手中积攒一股邪气,缓缓朝男人走去,眼眶红透,这一刻瞬间理解了那天骂他的那个纨绔少爷:“这件云绣贵得能买你一条命,让你一剑给本座捅破了,你怎么赔?” 男人愣了愣,望向沈洱那件衣服,竟真是云绣,还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确实听说过这衣服贵的离谱,一件要他一年的俸禄才买得起。 他啐了口血,转移话题道:“我师弟的命不是命?你杀了我师弟,二者已经抵消了!” 沈洱:“?谁跟你抵消,本座又没有杀顾明昼,而且怎么就这么轻易抵消了,你不是来帮顾明昼报仇的么?” 男人怒极反笑:“好一个不是你杀的,我师弟奉命来此封印你,如今他不见踪影,你却生龙活虎,难不成是我师弟放你出来的?” “是我放出来的。” 话音落下,男人和沈洱同时朝洞口看过去。 顾明昼抱着一桶刚洗过的衣服,眉眼淡淡,手心还捏着块皂角,活像刚做完活计回家的勤劳寡妇。 男人呆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把顾明昼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见鬼一样咽了咽口水,“顾师弟,你没死啊……” 他本来都想好给顾明昼写什么碑文了。 “劳苏师兄挂念,我好得很。”顾明昼把那桶衣服塞进沈洱怀里,十分熟稔地招呼沈洱去晾衣服,“出去晾衣服,我和师兄有话要谈。” 沈洱张了张口,想先跟顾明昼告状这人捅坏他衣服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这个不速之客真的和顾明昼认识,听起来还是同门师兄这种亲密关系,想必顾明昼肯定不会再追究了。 他扁了扁嘴,抱着木桶走出山洞,临跨出洞口前,还不忘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人。 “顾、顾师弟……”苏卿言忍不住开口,“你就这么放夙冥出去了?” 这可是大邪,扶风山上最强大可怖的大邪,听长老们说,三百年前夙冥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翻云覆雨数一数二的无上邪尊,座下有十三员妖魔猛将,两名强大的上古护法,和一个专攻心计阴险狡诈的军师。 顾明昼怎可就这么轻易地放他去……晾衣服? “无妨,他不会伤人。”顾明昼规矩合礼地为苏卿言斟茶,手法娴熟,稳重自然:“师兄在此就当自己家一样。” 苏卿言:…… 怎么才能当自己家一样?? 大哥你是不是忘记这里是封印之地,山洞外面满是瘴雾邪气,还住着一个上古大邪? 上古大邪不会伤人,这话真的有信服力吗,刚刚他就差点被杀了! 苏卿言费解地望着他,分明只过去半个月,他却好像不太认识面前的顾明昼了,他印象里的顾明昼,好像不会主动帮人洗衣服,更别提对大邪心慈手软。 犹豫半晌,苏卿言伸出手,拍在顾明昼额头上:“师弟,你是不是被他灌药了?” 顾明昼默了默,“没有,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苏卿言从震撼中缓过神来,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顾明昼。 顾明昼眉头微蹙,伸手接过。 信封很薄,似乎被殷红色的花汁浸染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信封正面用金笔勾着几个字。 他拆开信,一行行看过去,神色渐次冷肃起来。 半晌,看完信,顾明昼毫不犹豫地将信撕碎,破碎的纸屑从颤抖的指缝间掉落,像一片片血色的花瓣。 苏卿言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声音微沉:“今晨顾家派人送来的急信,你打算怎么做?” 顾明昼没有回答。 眸光落在地上碎纸,顾明昼的指尖紧紧掐入掌心,近乎掐出血来。 ——顾家要和楚家体弱多病的嫡女联姻,楚家上下极疼爱这个嫡女,担心她在夫家会过不好,便开出条件招郎入赘。 顾家想要楚家的家传至宝,赤练符篆卷轴,可又不愿让自家儿子入赘给这样一个病秧子,便推出他这个早已不在顾家多年的弃子,以祖母的名头要挟他回去完婚。 顾家是当真要榨净他身上最后一分价值不可。 见顾明昼神色,苏卿言清楚了他的意思,稍稍压了压眉,缓下声音劝说道:“我知道你恼火,可宗主说让你回家看看,你已有两年未曾见过你祖母和兄弟姐妹,说到底,老人家还是盼你回去的,听顾家人说,老人家病重,可能……熬不过入秋了。” 祖母是顾家唯一对顾明昼有养育之恩的人,其他人,都恨不得顾明昼这个天煞克星早些死了干净。 如今祖母却也要离开他了。 自从十八那年,被顾家驱逐送到颐清宗后,他便再也没回去过。 没想到再碰上与顾家相关的事,竟是要他回去入赘联姻。 可要他回顾家,如了顾家人的意? 绝不。 顾明昼眯了眯眼,眸底掠过一点寒光。 “喝茶吧。”苏卿言叹息了声,端起茶盏轻轻吹去浮沫,抿了一口,“你不在的这半个月,顾家人其实来了好几回,你若不愿去,我依旧照常帮你打发了便是。” 顾明昼摇了摇头,他知道顾家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再拒绝下去,说不准会直接到扶风山来找他。 正思索着办法,却听对面苏卿言开了口, “师弟,顾家的事先搁在一旁,你和夙冥究竟……” 忽然间,洞口外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沈洱不知从哪摘来的梨子,喜滋滋地嚼着,“衣服都晾完了。” 听到他回来,苏卿言连忙收声。 可见到沈洱回来,顾明昼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怔了片刻,说道:“这亲成不了。” 苏卿言:“嗯?” “多谢苏师兄提点,我想到办法了。”顾明昼忽然露出笑意,起身走到沈洱面前,将沈洱搂在怀中,“介绍一下,苏师兄,这是我怀胎半月的结发妻子,沈洱。” 沈洱:? 苏卿言:? “什么?!”苏卿言猛地从凳子上起身,语无伦次地指着沈洱道:“你就算不想成亲,也不必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他是男儿身暂且不论,夙冥可是上古大邪,顾明昼你疯了不成?” 沈洱挣开顾明昼擅自搭上来的胳膊,嫌弃道:“谁是你结发妻子,别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闻言,顾明昼淡淡笑了声,说道:“尊上不是怀了我的孩子么,于情于理我都得给你一个名分。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你是我结发妻子,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明日一早便跟我回顾家见父母族亲。” “见你父母族亲?”沈洱皱了皱眉,道,“本座有什么好处?” 顾明昼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这段日子不用再读书了,而且可以让尊上随意在外界放风,美酒美食伺候,如何?” 听到可以不用读书,沈洱就已经心动了大半,更别提出去放风还有美食大餐可以吃,他故意撇了撇嘴,上下扫视过顾明昼,试图再榨出些好处来:“没什么诚意啊,本座可是要牺牲自己清白名声,你就给出这么点好处,打发要饭的呢?” “那算了。” 沈洱连忙紧紧抱住他胳膊:“夫君我愿意。” 苏卿言愕然地看着顾明昼和沈洱:“你们真是疯了,不可理喻……” 顾明昼居然能想出和大邪假扮结发夫妻的办法来逃避成亲,这也就算了,这个堂堂上古大邪夙冥怎么也一点底线都没有? “顾师弟,”苏卿言觉得自己有必要想办法阻止顾明昼再往歪路上走了,“你清醒一些,大邪与你我不同,天生邪物一旦被放出去,有朝一日必定会为祸世间,千万不要被他单纯无害的表象迷惑!” “多谢师兄提醒,但我意已决,明日便启程归家。”顾明昼风轻云淡地道。 苏卿言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行,就算你真能控制夙冥,让他不要惹出祸端,可他是男人啊,你带个男人回去说你有了结发妻子,成何体统,你说这男人肚子里还有孩子,谁会相信?” 闻言,顾明昼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可他的确怀了我的孩子,手腕上有红痣可以证明。” “什么破痣,你们才认识半个月,你把师兄当傻子哄骗是不是。再者男人怀孕这话,你觉得说出来顾家会相信么……” 闻言,顾明昼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沉思片刻,“那么师兄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苏卿言被他问得一愣,莫名跟着沉思片刻, “呃,最起码也要穿女装吧?” 沈洱:“?” 玉兔水袖 (十三) 听到这话,顾明昼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倒是个好主意。” 哪门子好主意啊?? 沈洱简直想一拳打死这俩人,“你们给我适可而止,本座当你妻子已是拉下身份,再穿女装,本座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可顾明昼和苏卿言却早已沉浸在女装世界里,压根没理他的话。 “夙冥虽是男儿身,不过容貌的确雌雄莫辨,穿上女装必定也是极好的。苏卿言越细品,越觉得可行,慢慢还真叫他觉出点滋味来。 夙冥别的不说,容貌这一块,的确是苏卿言迄今为止见过最令人惊艳的一位。苏卿言还真有点想看他穿上女儿装试试。 而且上古大邪穿女装,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可能会相信,如此一来,顾家人也不会察觉出什么,还会因为顾明昼妻子的出现而死心。 见他有些动摇,顾明昼适时开口,“正好师兄把我为夙冥尊上买的那件衣服弄坏,这女装的钱,就请师兄来承担吧。” 原来这件衣服是顾明昼买的,怪不得是当下最时兴的款式,弄坏夙冥的东西,对苏卿言而言不觉可怕,但弄坏顾明昼给夙冥买的东西,那绝对是不赔不行。 不赔,以他对顾明昼的了解,顾明昼不从他身上撕层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卿言额头冒了些冷汗,他想不通顾明昼究竟是为何和夙冥关系如此要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骇人的秘密深藏其中。 没有好奇心,就不会招惹到某人,苏卿言识趣地没再细问。 他摸了摸身上,从腰间肉痛地拽下一个荷包,殷勤递给顾明昼,“这个月就剩这么些俸禄了,师弟你看够不够?” 他家虽然祖上阔绰,但是家规严苛,几乎不给什么钱,这点俸禄已经是苏卿言现在能拿出的全部钱财。 顾明昼接过荷包,掂了掂,不太满意:“师兄不是还有玉佩可以典当?你弄坏夙冥尊上那件衣服可是云绣,很贵的。” 后面三个字拖长的尾音,分明意有所指。 苏卿言:…… 他犹豫良久,依依不舍地解下腰间的玉佩,如同割肉般递进了顾明昼的手心。 顾明昼拎起玉佩透光望去,摇了摇头,“还是不够啊,师兄,我听说你的青霄宝剑似乎是把名剑……” 苏卿言脸都紫了:“是啊,家传的,这你都知道。” 顾明昼似是十分讶然地捂唇:“那肯定就够了,多谢师兄。” 苏卿言默了默,缓缓从腰间拆下宝剑,脸上像死了三天一样白,眼泪都快掉下来:“师弟,青霄可是绝世宝剑,我家五代单传传给我的,你要拿去典当是不是有点太可惜?” “谁说要典当,衣服是沈洱的,这剑抵给他便是,师兄什么时候攒够钱再赎回去。”顾明昼随意地将那青霄剑扔给了还在为衣服上的洞闷闷不乐的沈洱,“拿着吧,出门防身。” 大邪虽没办法将邪力灌输在里面,但青霄本身带有灵气,遇上妖魔让沈洱用来防身是没问题的,这样还可以顺便掩藏住沈洱的身份。 沈洱下意识伸手接过那剑,眨了眨眼,望着手心的长剑,剑身流露着翡丽的淡青色光泽,仿佛有一道温润天光在里面静静流淌,只是握住这把剑,心神都觉得清净许多。 的确是把好剑,好像不亏,还赚了! 沈洱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长剑,学着顾明昼的样子挂在腰间,再搭上他这件淡青色的锦衣,简直活脱脱就是个仙门首席高徒,还是贼有钱贼气派的那种。 苏卿言眼巴巴地盯着沈洱手中的青霄,抿了抿唇,逼迫自己挪开眼睛,低声道:“既然师弟一定要演这出戏,就务必要演到十全十美,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师弟可想好了托词?” “想好了,”顾明昼不假思索地开口:“沈洱是师兄家表妹,我与师兄关系匪浅,因此和沈洱熟识之后产生了深厚情谊,半个月前在师兄老家晏泽成婚生子。” 苏卿言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就非得拉我下水?” 沈洱虽然不太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从苏卿言的神情看来,一定是对苏卿言不好的事。 只要能让这个一见面就撕坏他衣服的人一起倒霉,他就高兴:“好好好,甚好。就这么定,不过本座辈分比你们大多了,本座要当他表姑。” 苏卿言:“……你俩有完没完。” 受不了了,他今天就不该来的,赔了宝剑还折兵!苍天啊,降两道雷把他这黑心眼的师弟和坑死人的大邪一齐劈死吧! “我现在就去给夙冥尊上买衣服,师弟告辞。”苏卿言坐不住了,再坐下去,他可能离开这个山洞时只剩下两条亵衣亵裤。 见他要走,沈洱高兴地跟他摆摆手:“表侄,常来啊!” 走到洞口的苏卿言听到这话猛然一个趔趄,险些从山上滚下去,逃难似的飞奔离开。 送走苏卿言,顾明昼坐在桌边,轻轻抿了口茶,朝立在洞口还在张望的沈洱招了招手,“过来。” 沈洱腰间悬着宝剑,心早飘到云端去,现在哪怕听到是混账顾明昼喊自己,都觉得这声音悦耳动听,磁性非常。 他缓缓走到顾明昼面前,用力撩开衣摆,露出腰间的绝世宝剑,然后端庄沉稳地坐在了顾明昼身旁,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怎么了,表侄他师弟?” 顾明昼:“……” 他倒适应得快,只是一把剑,就这样新奇宝贝。 “明日到顾家后,记得要唤我夫君,务必谨言慎行。”顾明昼沉声道。 顾家是封印世家,内里虬枝盘曲,错综复杂,虽然只是让沈洱去走个过场,露一露脸,但光是记人名这一项,估计就够沈洱喝一壶的。 沈洱摆弄着青霄的剑穗,头也不抬,显然不甚上心,“你修为已至半步炼虚境,再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准就能大乘飞升,为什么要怕那些人?” 在大邪的世界里,强者为尊,强者可以统治任何妖魔发号施令,所以沈洱才不明白。 刚刚那个姓苏的男人,沈洱邪力空虚之际都能一脚把他险些踹晕过去,显然只是个半吊子,可顾明昼还是毕恭毕敬地给他端茶倒水,喊他师兄。 不仅如此,像顾明昼这样能够压制一切大邪,转世投胎三次的人,古往今来,凡世间绝对没有第二个。 三百年前开始,修真界的灵气便被邪气污染,至今都没有恢复,也正因此,修真界三百年没有飞升者,像顾明昼这种半步炼虚的怪物,已经与飞升成仙只差两个境界,居然还要这样谨言慎行。 沈洱理解不了。 听到沈洱的话,顾明昼沉吟了声,低低笑道:“没想到你穿得人模人样,说出的话也慢慢有些人样了。” 沈洱没听懂,但感觉不像什么好话:“你是不是又在拐弯骂本座?” 顾明昼无视他咬牙切齿的神情,垂眸看向杯中漂浮的茶叶,缓声开口:“若是妖魔害我,一剑杀了便是,可人与人的纠葛,却不是简单一剑了之的。” 沈洱:“?妖魔也不能随便一剑了之,你该不会早就想了之本座吧?” “你听不懂是好事。”顾明昼淡淡回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寞然,“有时妖魔的确比人活得要更自在简单。” 沈洱摇了摇头,煞有其事地伸出食指冲他晃了晃,道:“不不,跟是人是妖无关,是你自己心眼针尖大,可别赖我们身上。”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顿,忽地轻笑了声,“你说得是。” 或许,本就是他自己框住自己,简单的事偏要弄复杂。 “原来蠢货偶尔也能说出圣人之言。”顾明昼感慨了声,把从苏卿言那打劫来的玉佩扔给沈洱,“打扮打扮吧,届时别给我丢人现眼。” 沈洱本想怼回去,见他扔来玉佩,只得赶忙先接住那玉佩握在手心。 他仔细看去,意外发现上面有一圈精致漂亮的兰花纹路。 “这是剑仙苏家的玉佩,剑仙弟子遍天下,只要是剑修,都学过苏家的剑招。切记,从今天开始,你是苏家嫡子苏卿言的远房表姑,如果有人对你出言不逊,便将这玉佩拿出来。”顾明昼毫不愧疚地道,“苏师兄为人和善仗义,与我关系不错,可以随便坑。” 沈洱:“……” 好阴险无耻一人! 不过,沈洱喜欢这一套,他喜滋滋地把玉佩挂在腰间,邪恶坏笑了声,“放心,本座不会客气的。” 扶风山下,琉璃城。 正在挑衣服的苏卿言,忽地猛打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算计他,而且不止一个似的。 “仙尊,这套广寒仙宫玉兔水袖怎么样?” 苏卿言收回思绪,眉头微蹙,低声嘟哝着:“名字这么长,能是好货么。” 他缓缓挪眼看去,只见四个侍女跪在地上,将一件浅银流光的雪色水袖长裙高高举过头顶,长裙腰际系着一条淡如流水的清透蓝色衣带,如同画龙点睛般恰到好处,有种令人莫名凝神静心的美。 刹那间,苏卿言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沈洱穿这件衣服的模样,他忽然激动起来:“就它了,就它了,多少钱!” “回仙尊,这件广寒仙宫玉兔水袖正值上新时期,只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灵石!” 话音落下,苏卿言瞬间冷静,“我突然想起来家里门没锁,先走了。” 好天气 (十四) 翌日一早。 扶风山清晨阳光明媚,冲破山上的邪瘴照映进幽冷山洞里,今天是春日来最好的天气。 顾明昼起得早,兔子还在兔子窝睡觉。 兔子窝是顾明昼用棉褥子和一叠软被给他堆出来的,这半个月来沈洱都蜷缩着睡在这上面,软被和褥子都被压出一个小小的坑。 兔子也严词抗议过,想去睡顾明昼那张又宽敞又柔软的床榻。 顾明昼毫不犹豫拒绝,他的床上不允许出现兔子毛,而且在他把床搬来之前,沈洱一直睡的山洞坚硬的地面,早该习惯了才是。 于是沈洱抗议无效,就睡在兔子窝里,顾明昼依然在床上。 其实顾明昼最重要的理由没有说,若是他们两人同床共枕,他担心会受沈洱那奇怪诅咒的影响,重蹈覆辙,他们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更何况兔子窝叠了十几层软被,足够了,就是看着寒碜点而已,总比睡在地上强。 后来沈洱慢慢习惯下来,竟然对这个软乎乎的小窝产生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依恋,偶尔不睡在上面还会失眠。 思及此处,顾明昼望着兔子窝里蜷缩着酣睡的沈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分明一开始说不喜欢,后来却睡得极香。 沈洱睡熟的时候,眼睫长而纤细,静静搭落在白皙皮肤上,眉眼之间少了些矜傲不驯,模样看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兴许是兔子本来心机不多,平日太笨,睡着了反而看起来聪明些,唇瓣紧抿着,令那张漂亮俊秀的容貌平生几分疏离自持的距离之感。 顾明昼安静地看了他半晌才回神,起身在门口画好防止沈洱四处乱跑的阵法,穿戴好衣服下山去寻苏卿言。 还没走到山下,在半山腰便碰见了捂着鼻子要过瘴雾的苏卿言。 “师弟!”苏卿言连忙快步穿过瘴雾,跑到顾明昼身边,“衣服买来了。” 顾明昼点了点头,伸手在掌心凝聚一股护体灵气,覆盖在苏卿言身上,让他能在这邪瘴内稍微好受一些。 “有劳师兄了。”顾明昼摊开手心,从苏卿言那接过装着衣服的储物戒。 耳边传来苏卿言语重心长的声音,“师兄能帮到你的仅限于此,如果能帮你是最好,帮不到你,你就跟他们撕破脸,看望完祖母便回宗门来,有宗主和我们撑腰,不用担心。” 他是宗门大师兄,也是同门里和顾明昼关系最好的人,顾家的事苏卿言都多少清楚。昨日顾明昼从他那坑去玉佩和青霄,想必也是为了让沈洱能有个身份,也好不受顾家人欺辱。 虽不知夙冥究竟如何得到顾明昼信任,但苏卿言清楚他师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顾明昼不愿多言,他也不会多问,谁身上还没几个秘密呢? 只要顾家一事彻底解决,从今往后顾明昼也就少了一桩凡尘心事,于修炼有益,他能帮就帮。 顾明昼五指缓缓蜷紧那枚储物戒,声音微哑:“多谢师兄。” 若没有宗门上下的师兄弟们,他怕早就活不过十八岁那年深冬。 恩情至重,如同再造。 “客气什么,快看看衣服如何。” 闻言,顾明昼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储物戒上镶嵌的翡翠灵石,刹那间,面前腾起一团薄雾,薄雾深处依稀浮现出一套崭新的衣服影子,那是一件—— 薄若蝉翼的赤色纱衣,还是从腿根开衩到脚跟的那种。 顾明昼沉默片刻,将那透得可以看清手指的纱衣举起,缓缓挪眼看向对面的苏卿言。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卿言摸了摸鼻尖,干咳了声,小声辩解道:“你是知道我的,我爹管我管得严,俸禄也剩得不多了……” 他还没说完,顾明昼毫不留情地将那纱衣套在苏卿言头上,右眼皮狂跳:“是啊,我早该知道。” 一个两个,都不靠谱。 “师弟,师弟你别生气,这衣服虽然透了一些,但胜在有种若有似无隐隐约约的美感呐!” “闭嘴吧。” 顾明昼一个字也听不进,扯起被纱衣蒙面的苏卿言便御剑朝山下琉璃城赶去。 半晌,两人立在昨日苏卿言去过的成衣铺里,共同望向那件被侍女们呈出的广寒仙宫玉兔水袖。 广寒仙宫,玉兔,名字倒很衬那只蠢兔子。 顾明昼盯着那件雪色水袖,布料比之前他给沈洱买的那件云绣还要名贵,做工也远超俗物,一针一线,一绣一缎,都浑然天成,美若天物。的确怪不得苏卿言买不起。 “师弟,你看我说了吧,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灵石。”苏卿言开始诉苦,“其他衣服倒也看过,都贵极了还不好看,师兄实在没招,才买了那么一件衣服,套在外面穿也不是不行啊……” 顾明昼没有回应他,目光仍沉沉地盯着那件玉兔水袖,脑海内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洱穿上这件衣服时的模样,腰束很细,雪色的长裙系着这样一条浅蓝衣带,更显盈盈一握,沈洱最近肚子上肉又多了些,能穿得进么? 若是能穿进,这件衣服再合适他不过,像是专为沈洱量身打造。 那日买的那件云绣,兔子穿着也很好看,不知穿上这件水袖,又会是如何一副光景。 “怎么样,夙冥穿上一定好看吧?” 耳畔传来一道低低窃笑的声音,顾明昼下意识低应一声,片刻,反应过来是苏卿言在说话,他立刻躲闪着从那玉兔水袖上错开目光。 “凑合。” 苏卿言嘁了声,拍拍他的肩膀,道:“跟师兄还见外,人家夙冥虽是出身不太好,但的确容貌绝色倾城,你大大方方承认怎么了?” 顾明昼抿了抿唇,忽地伸手将那玉兔水袖从侍女手中接过,淡声道:“我是说衣服凑合。” 苏卿言:……? 他怎么有一种眼前人不是他师弟的感觉,这种话竟然会从顾明昼嘴里说出来? 真好,又是开眼的一天。 最终顾明昼还是买下了那件玉兔水袖,苏卿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利落结账,不可思议道:“你哪来这么多灵石?” 顾明昼淡淡瞥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兄你一样不知节省。” 苏卿言哑然失笑:“成吧,你倒舍得。” 顾明昼不觉得有什么舍不舍得一说,虽然沈洱是大邪,但于情于理,沈洱都是在帮他的忙,穿上这衣服也是替他撑场面。一件衣服而已,灵石没了还能再赚,无妨。 更何况,他的确想看沈洱穿上。 二人带着衣服回到山洞,沈洱还在睡。 兔子这几日愈发嗜睡,常常日上三竿还在窝里流着口水酣眠,想来是孕期长了,身体也有了变化罢。 每日读那些育儿书,顾明昼已经渐渐快接受沈洱肚子里的确有他的孩子的设定,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他走到兔子窝边,用剑鞘轻轻戳了一下兔子的额头,“醒醒。” 沈洱正睡着,被人打扰清梦,分外不爽地推开脑门上的剑鞘,不耐烦道:“滚开,本座没睡够。” 下一秒,他就被人从软软香香的被子里扯出来。沈洱满脸怨气地刚想脱口骂人,看到顾明昼的脸,又很快偃旗息鼓,气势弱了几分,“这么早叫本座干嘛?” 顾明昼用剑鞘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敲,“换衣服,要出发了。” 他把储物戒从指上摘下,丢给沈洱,沈洱伸手一把接住,兴致不高地在储物戒上摸了一把,一道雾气从戒指中腾起,沈洱手心立马多了一件手感丝滑柔顺的绸缎衣服。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仔细看去,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是件很漂亮的衣服,料子在天光下好像微微闪着柔光似的,哪怕审美如沈洱都觉得的确好看非常。 他颇为满意地把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刚要脱下身上衣服换上,目光倏然定住,沈洱缓缓看向对面直勾勾盯着他的顾明昼和苏卿言,咬牙切齿道:“看什么看,本座要更衣。” 两人轻咳了声,顾明昼立刻把苏卿言推出了洞外,“师兄先出去,这里有我。” 苏卿言嘴角微抽,把他也猛拽出去,“你也给我出来吧你。” 顾明昼被拽出山洞,欲言又止。 沈洱身上每处他都看过,凭什么不能在里面。 师兄管得好宽。 他垂下眼睫,只得静静抱着剑等待沈洱换衣服,山间阳光渐渐攀上山峰,天色亮极,扶风山的瘴雾似乎都被驱散了个一干二净。 今天是个好天气,如果不是要回顾家,他现在估计也会有个好心情,不至于像被一团乌云覆顶,暴雨临盆般烦躁不安。 顾家就在离琉璃城不远的洛虞城,他已经三年未曾再踏步洛虞,如今竟有些近乡情怯,说到底,可能是因为那地方根本不是他的家乡吧,尔虞我诈充满算计的地方充其量是片恶土,颐清宗、甚至这个小小山洞,都更像是他的家。 嗒嗒嗒…… 身后忽然传出一道快跑来的脚步声,顾明昼很快收回思绪,下意识回头看去,呼吸倏然停滞—— 只见明媚天光下,沈洱身着那套广寒仙宫玉兔水袖,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在雪色长裙的映衬下,如同绣进了一缕流水春光,清透明亮,凝彩熠熠,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他盈然一笑,像是冷春绽开的第一支白山茶。 灰蒙蒙的心,突然雨过天晴。 她是谁? (十五) 和他想的一样,沈洱穿它极合适,除了沈洱,这件衣服穿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这种似仙如妖的奇异效果。 “本座果真穿啥都好看,邪界一枝独秀就是本座……” 沈洱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装着仙女的架势扭捏作态地甩了两下水袖,刚要再开口,就被顾明昼一把捂住了嘴。 顾明昼:“你先别说话,也别动。” 沈洱:? 苏卿言跟着感叹起来:“多好的模样,要是没长嘴不会动就更好了。” 沈洱气愤地扯开顾明昼的手,怒道:“不张嘴不会动那是死人!” 然而对面两个混账仙尊把他无视了个彻底,自顾自聊起来。 “师兄也觉得不开口更好?” “是啊,总算明白当年为何第一个找到夙冥的人不直接灭口而是封印了,封印之后不会动不会说话当真是人间绝色,一开口就成了龙套角色。”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屁啊??顾明昼你那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上上上辈子封印本座就因为这?? 沈洱忍无可忍,脸都憋得通红,干脆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回山洞:“本座不去了。” 还没走远,沈洱忽地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捉住腕子,身后传来顾明昼低沉带笑的声音:“好了,玩笑话而已,尊上穿着新衣服很好看,不给其他人看看岂非太过可惜?” 沈洱的毛怎么捋,顾明昼清楚得很,给个台阶就蹦下来了。 果然,沈洱脸色很快和缓下来,又恢复了从前的洋洋得意,“那本座就勉强给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人类开开眼界罢。” 苏卿言眼睛直直地盯着顾明昼牵住沈洱的手腕,心底暗暗啧了几声。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既然你们商量好了,那我就先回宗门了。”苏卿言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瞟来瞟去,最后又悄悄拉过顾明昼,低声嘱咐:“师弟,师兄这就走了,玩火可以,当心自焚。” 顾明昼望着他挤眉弄眼暗示的表情,缓缓冒出一个:“?” 师兄的神经病越来越重了,净说些连他都听不懂的胡话。 他玩什么火,沈洱孩子都有了,早已烈火燎原,难以收场。 思及此处,顾明昼长长叹息了声,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符纸,以灵火点燃。 不多时,符纸的烟雾攀升在半空中,竟逐渐凝聚出一辆马车的实型。 沈洱目瞪口呆地看着,指着那凭空出现的马车道:“这什么?” “马车灵符,你没见过?”顾明昼刚脱口,便想起来沈洱被封印三百年这件事,“你被封印这三百年,符修造诣愈发精深,衣食住行各个领域都有研究。” “马车灵符是很简单的符篆,再高深的,可以凭空造出一间巨大宫殿。 这次顾家想让我前去和楚家嫡女联姻,也正是为了得到楚家老祖的赤练符篆卷轴。” 一人一兔乘上马车,符篆制造的马车立刻在天空中隐去身体,像鸟儿般展翅翱翔起来。 沈洱坐在车上,新奇地四处乱摸着,感觉哪里都看不够,等他以后和军师护法他们汇合之后,也要想办法弄一座豪华大马车坐坐。 他一边摸着,嘴上还不忘问,“你说的那什么赤练符篆卷轴,是干什么用的?” 联姻什么的沈洱压根没听进心里去,倒是这个赤练符篆卷轴,听起来像好东西。 三百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他都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赤练符篆……”顾明昼也并不太懂,他擅长封印术法,在封印一术上几乎没有任何不明之处,可符篆却未曾多加研究过,“我只依稀听闻过,那赤练符篆是极凶的杀人符篆。” “杀人符篆?”沈洱立马支起耳朵,“威力有多大?” “大概,”顾明昼掀开马车的窗帘,望向车外如同一张画卷般的琉璃古城,低低道:“一张能让整个琉璃城从这片大陆上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沈洱震撼地回头,“就是那天我跑出去的那座城?” 那天他飞奔了许久,愣是在里面迷了路,可见这琉璃城究竟有多大。 但就是这样大的一座城,竟然能直接被一张小小的符篆从大陆抹平消失,简直相当于化神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而且楚家交出的是赤练符篆卷轴,卷轴上一定会记载着赤练符篆的绘制方法,到时就不止一张,而是无穷无尽。 如此一来,这卷轴岂不是杀器中的大杀器! 怪不得顾家人那么想要,就连只听了一段吗描述的沈洱都想心痒难耐。 “这种东西,流传世间终归是个祸害。”顾明昼不清楚顾家人为什么想要赤练符篆卷轴,但他是绝不会让顾家人如意的,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天下安危。 沈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的是,还是交给本座吧,本座可以替天下好好保管。” 顾明昼瞥他一眼,“好啊,把你和符篆一同封印进扶风山,倒也不失为一件一箭双雕的美事。” 闻言,沈洱讪笑两声:“本座说着玩呢,你看你,总当真。” 顾明昼懒得理他,支起下巴,看向窗外浮云晴空。 见他不再提这事,沈洱轻轻舒出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赤练符篆卷轴这么好的东西,只有落到他手里才能发挥出作用。 沈洱忍不住畅想起来,要是他拿到这东西,就连夜先画个九万张出来,到时候就算顾明昼是炼虚期怪物又如何,他九万张符篆,一股脑砸下去,那可就相当于九万个化神期修士使出全力的九万个重击。 顾明昼到时候肯定吓得会跪在地上求他饶命,说不定还会吓得尿裤子。 沈洱想到那个场面就暗爽极了,愈发下定决心想要得到那赤练符篆卷轴,不过,是要瞒着顾明昼偷偷拿。 马车在天空翱翔,车速极快。 沈洱感觉自己还没坐热屁股,就已经快到终点。 顾明昼伸手把沈洱拉到自己身前来,他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没做。 马车很宽敞,却并不高,沈洱被顾明昼轻轻按着肩膀蹲下,耳边传来顾明昼认真的声音:“我给你扎个发髻,一会走路时把头稍低着些,步子迈小些,尽量像个女儿家。到顾家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当个哑巴也行。” 他不提这茬,沈洱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件女装长裙,也差点忘了他不是来玩的,而是带着任务要假扮顾明昼的新婚妻子。 “你会扎发髻?”沈洱倒是没想到顾明昼会做这种事,他脑海里浮现出顾明昼自己给自己扎发髻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顾明昼嘴角微抽,在他头顶轻敲一下,“不是给我自己扎过,是小时候给我母亲扎过。” “哦……” 没意思,这人又用读心术读他。 顾明昼从衣襟深处取出一枚清简的银色道簪,上面坠着几串精巧剔透的蓝宝石珠串,和沈洱这件玉兔水袖腰间的浅蓝色衣带互相映衬,简单大气。 这银簪是母亲的遗物,临时没有买其他的发簪,用这支也正好。 他轻轻挽起沈洱的浓墨长发,柔顺的触感像是在抚摸一件名贵的绸缎,分明在洞中关了三百年,发丝却没有任何杂乱毛躁,兴许只有大邪才会如此。 顾明昼循着记忆里给母亲挽发的场景,小心而仔细地拢起头发,用那枚银簪给沈洱扎出一个出阁女子的发髻。 顿了顿,他望着面前的沈洱,又觉得缺了些什么,半晌,顾明昼从储物戒取出一片胭脂花片,这是买玉兔水袖时成衣铺送的。 “涂上。”顾明昼把那胭脂花片递给沈洱。 沈洱盯着那枚花片,脸色变了变:“本座还要涂这种东西?” 顾明昼挑了挑眉,说道:“是。” 闻言,沈洱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那胭脂花片,搁在唇间轻轻抿了抿,他抿得力道很重,不一会儿,嘴角两边都红彤彤一片,嘴都大了一圈。 顾明昼默了默,干脆摁住沈洱的脑袋,施个清洁咒帮他把脸洗干净,亲自用那胭脂花片给沈洱的唇瓣上色。 涂完胭脂,顾明昼满意地把沈洱四周看了个遍,“可以了。” “真的,本座美不美?” “当然,尊上之美,猪狗不能及也。”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 洛虞城。 顾家大门敞开,门口立着一位身穿墨青色锦服的男人,正是顾家嫡长子、顾明昼的大哥,兼未来的顾家家主,顾明佑。 昨日接到颐清宗的回信,顾明佑便早早来迎接人了。 他抬起头远远看向那朝自家方向疾驰而来的马车,低嗤了声。 “那克星竟还真敢回来。” 在他身旁,几个小厮殷勤附和着他,“少家主放心,二少爷就算回来也成不了气候,没两天楚家送聘的上门,他就要八抬大轿被抬去楚家了。” “是啊,顾家终归是少家主把持大权。” “二少爷这回能借着顾家的东风去攀楚家的枝头,没准心里还美着呢!” 闻言,顾明佑却没觉得心里多舒坦,他敛起眼中谋算,漠声道:“他可不是你们这种贪慕权贵蠢货,这次回来,怕是专程来给我找麻烦的。” 从小到大,祖父一直看重的未来家主都是顾明昼,若不是当年出了那件事,顾明昼克死母亲和弟弟,如今在那马车里的恐怕就是他顾明佑了。 顾明佑眸光冷极,他倒想要看看,这个三年未见的天才二弟,又给他带来了什么“惊喜”。 马车缓缓落地,顾明昼率先掀开马车帘子走下来,顾明佑刚要上前说句客套话,就见顾明昼又扭头回去,朝马车里递出手。 顾明佑眉头紧蹙,顺着顾明昼的手看向那马车里的人, 只见明媚天光下,一只雪色足靴从马车里轻轻迈出,如同天上仙子落入凡尘般,顾明昼的身后竟走出了个螓首蛾眉、风鬟雾鬓的绝色女子,她穿着一袭洁如白雪的水袖长裙,楚腰纤细,弱柳扶风,美得不似真人。 尤其薄薄唇瓣上那抹朱红颜色,诱人至极。 顾明佑口舌干燥,一时看入了神,竟意外对上那女子的明亮眸光,她轻轻偏了偏头,发丝随着动作垂落胸前,似是朝他看了过来,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对着他笑。 刹那间,顾明佑如同被那目光狠狠击中般,心口无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狂震不已。 脑海里顷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是谁? 他想知道,她是谁! 嫉妒 (十六) 顾明昼把沈洱搀扶下来,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嘱咐:“还记得你是谁家的人么?” “本座知道,本座是苏家嫡子的远房表姑。”沈洱早把自己的身份背景背熟了,他偏头看向顾明昼身后,轻轻拽了拽身前人的衣角,“顾明昼,那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本座看?” 看得他脸上痒痒的,好奇怪的人。 闻言,顾明昼动作微滞,循着沈洱的目光回身看去,恰巧看到立在顾家门口的顾明佑和一众小厮。 好像的确是在朝他们看过来。顾明昼微微蹙眉,低声道:“不用管,应当是在看我,你今天来是帮我砸场子的,任何人你都不用在乎,若有人对你出言不逊,尽管骂回去。” 顾家人的脾性他太了解,如果沈洱真是他的妻子,恐怕今日要被为难死,但沈洱并不是,他们也用不着看顾家人的脸色。 不过即便这样,顾明昼也清楚,沈洱必定少不了要被刁难。 沈洱轻哼了声,“麻烦死了,要本座说本座直接替你把他们全吃了,岂不更加省事?” “再说这种话,你就完了。” 顾明昼冷漠说罢,牵住沈洱的手,把他拉到身侧,“过来,装装样子。” 沈洱被他握住手,掌心紧紧相贴着,心口莫名快跳了一下,耳尖霎时间泛起红意,他挣扎着扯开顾明昼的手,小声拒绝:“我不要。” “不能不要。”顾明昼又伸手过来,碰了碰沈洱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沈洱耳尖更红,他俯身看过去,把沈洱的反应尽收眼底,带着些笑意低声开口, “尊上竟还有羞耻心,实在稀奇。” 周遭人都看了过来,对面的顾明佑也紧紧盯着他。 沈洱脸上燥热,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牵住他的手,咬牙切齿道:“怎么,你就没有羞耻心么?” “是啊,我没有羞耻心,要不是做戏,我也并不想牵你。”顾明昼坦荡承认,浅浅回握住他,走向顾家大门。 沈洱的手好像比他的要小,手指很细很白,分明是只上古大邪,手心却暖融融的,和他很不一样。 “好,这是你说的。”沈洱暗暗咬牙,忍下一股怒气。 顾家大门外,顾明佑见他们走来,目光好像黏在沈洱身上般,久久不能离开。 他逼迫自己挪开眼睛,看向顾明昼,心口那怦然悸动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他冷静下来,漠声开口:“二弟。” 顾明昼淡声道:“大哥。” “回来去见见祖母吧,都在正厅等你。”顾明佑惦记着他身后这位绝色女子,说完客套话,便立刻转了话锋:“这位是……” 顾明昼攥紧沈洱的手,挑了挑眉:“大哥看不出来么,这是我妻子,名叫沈洱,半月前我们刚在她老家晏泽成婚。” 闻言,顾明佑的心一瞬冷到了谷底,眼睛直勾勾盯在他们二人紧紧相牵的手上,“你竟敢不通知家里就私自成亲?” “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顾家族谱上早就把我除名,我与谁成亲又和大哥有什么关系?”顾明昼把沈洱拉到身后,面色更冷,“倒是大哥更有福气,我可是听说顾家要和楚家联姻,请帖都发到我宗门去了,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明佑见他颠倒黑白,忍不住骂道:“你胡说什么!除名是因为你命中带克,如今家里指名的是要你去联姻,你竟做出这等违逆之事,当真是把祖母和爹的心都凉透了!”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懒得与他再做纠缠,刚要抓着沈洱的手就走,却听身旁憋了半晌没出声的人,突然掐着嗓子开口:“你这混账,难不成要我夫君去跟别人成亲么,你们顾家实在欺人太甚,我现在就要回我娘家去!” 话音落下,顾明昼和顾明佑同时呆滞在原地。 沈洱猛推了顾明昼一把,掩面而泣起来:“乡亲们,来看看啊,顾家人欺负人啊,顾明昼,你这大伯哥说这种话让我如何自处,我不活了,我要吊死在你家门口!” 顾明昼额头青筋狂跳,试图伸手去捂住他的嘴,沈洱偏身躲过,干脆抱住了顾家门前的柱子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不讲理啊,顾家人不讲理!” “沈洱,沈洱……!”顾明昼额角淌下两滴冷汗,早知道他不靠谱,却没想到他还没进门就已戏瘾大发。 顾明昼只得压低声音,小声劝阻,“别喊了,还没到时候,等会再演。” 沈洱理也不理他继续哭喊,心底冷笑一声。 不是没有羞耻心吗?不是不想牵吗?那就满足你! “都别干看热闹,来人扔根绳子,让我吊死在这吧,让我的鲜血染红顾家的门槛,如此你们就满意了吧!” 眼看沈洱哭声越来越大,路边街坊都被吸引过来,顾明昼忍无可忍想上前把他嘴堵住,对面倏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抱歉。” 顾明昼和沈洱皆是一愣,望向那出声的人—— 顾明佑干咳了声,耳尖不正常地红透,声音又轻又低,软声开口:“你叫沈洱对吧,方才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欺辱于你,对不起。” 顾明昼:? 沈洱怔了怔,从柱子上放下手来,看向对面的顾明佑,对方见他望过来,眼神莫名躲闪,脸上也愈发被绯色染透。 “你跟我道歉?”沈洱有些匪夷所思地指了指自己。 这走向不太对吧? 顾明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跟你道歉,顾家人并非蛮不讲理,我是对二弟的做法有意见,对你没有。一切事出有因,你且先进来说吧,我泡一杯茶给你。” 见他这么客气,沈洱也有些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他本来只是打算借此机会丢光顾明昼的脸报复他而已,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洱犹豫片刻,低声说道:“那…行吧。” 得到答复,顾明佑立刻退后半步,给他恭恭敬敬让出一条道来,轻笑了声:“沈姑娘请进。” 沈洱倒是很满意他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回自己家一样走进顾家:“别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 被他的手碰到,顾明佑的心脏猛地震颤,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沈洱走远,才连忙跟在他身边陪同。 “你说得是,方才是我唐突。” “不妨事,知错就改比某些人强多了。” “哈哈,那在下便权当沈姑娘是在夸奖我了。” 与此同时,顾家大门外。 望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顾家的顾明昼,沉默地立在原地,街上一阵凉风吹过,更显他的背影孤独寂寥。 怎么感觉……好像是他上门嫁到沈洱家被人冷待一样。 果然是惑人的大邪,连顾明佑也没能招架住。 他想过今天沈洱恐会受人欺负,却独独忘记了,沈洱可不是真正的人类闺阁女子,绝不会忍气吞声。 是他失策。 不过,至少不需他再担心沈洱受人欺负。 顾家只有顾明佑难缠一些,家主自从将他赶出顾家后便开始闭关,如今顾家人估摸已经把顾明佑当家主看待。 顾明昼长叹一口气,跟在他们身后。 沈洱仿佛跟他较上劲般,见顾明昼跟上来,便和顾明佑走得更快。 顾明佑心中暗叹,这样的美人,让顾明昼那短命鬼占去,实在可惜。 他回头看向顾明昼,声音冷漠几分,“二弟,我不是说过了么,祖母和叔伯他们都在正厅等你,你还不快去?” 闻言,沈洱跟着回头,望向在他们身后紧紧跟着的顾明昼,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是啊,你快去吧,大伯哥会好好招待我的。” “对,我私藏了些好茶,还有从南域一路冰运而来的青葡萄,有幸能和沈姑娘一同品酌。” 听到这话,顾明昼缓缓抬起头,眸光落在沈洱身上,淡声开口:“不可,祖母还未见过沈洱,他得跟我一起先去拜见祖母。” 这番话滴水不漏,顾明佑眯了眯眼,只得道:“你带她回来祖母一定恼火,楚家的亲事早已定下,你要上赶着给祖母找不痛快么?” 顾明昼却上前一步,直接攥住了沈洱的手腕,将他拉到身边,声音渐冷:“祖母迟早会知道,他腹中已有我的孩子,祖母想必会很喜欢他和孩子,不劳大哥操心。” 话音落下,顾明佑仿佛被一道闷雷劈中,怔滞在原地:“已经怀了?” “自然,”顾明昼莫名心情舒畅些许,头一次觉得沈洱怀孕竟是一件好事,“我们成亲了,有孩子岂不是很正常?” 他拽了拽沈洱,见沈洱不愿动,顾明昼声音更沉几分,“跟我走。” 沈洱看他脸色不好看,就知道这人肯定生气了,只好乖乖跟在顾明昼身后,小声嘟哝:“还没喝到茶呢。” “就你嘴馋。”顾明昼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道,“忘了来干什么的?” “本座记得。”沈洱小声为自己辩驳,“你生气根本不是因为本座忘记做什么,是因为本座和你大哥走得近,你嫉妒本座人见人爱人缘好。” 顾明昼:“……随你怎么想。” 他有什么好生气,顾明佑喜欢沈洱又怎样? 他又不喜欢沈洱。 对,方才心情不好只是因为顾明佑那副虚伪做派让他恶心,与蠢兔子毫无干系。 顾明昼心中这样想着,手上却紧紧牵着沈洱走去正厅,一路不曾放手。 成亲就成亲 (十七) 顾家正厅。 顾明昼和沈洱方一进门,便见正厅内坐满了人。 两侧有顾家族亲,皆是顾家旁支的长辈,最上首坐着一位白发慈眉的雍容老妇,正是顾明昼的祖母。 见他们进门,正厅内本来还在交谈的声音刹那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顾明昼,和他身后的沈洱。 “明昼回来了?”有人先开了口,打破正厅内的寂静,“方才我们还和你祖母聊到你,听闻你现在在颐清宗已入了内门,是宗主手下最得力的弟子,当初我便说过你一定会有出息,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呐。” 顾明昼波澜不惊地应承下来,一一行礼过去:“多谢二叔父关心,见过大伯父,二叔父,大伯母,二叔母,祖母。” 沈洱新奇地望着他鞠躬行礼,总觉得人类的规矩奇怪极了。 这满屋子人,连个金丹期都没有,却能够让炼虚期的顾明昼如此毕恭毕敬,难道只要年纪够大就可以让顾明昼乖乖听话么? 他们大邪可不是如此,左右护法比他大了几千岁,还是要把他当成祖宗供着。 “跟着行礼。”顾明昼低声提醒。 沈洱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学着顾明昼的模样给众人行礼过去。 见沈洱行礼,众长辈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先发话。 顾明昼回家也就罢了,带回个女子是打算做什么? “昼儿回来就好,这几年你辛苦了,”最上首的祖母终于发话,她眸光犀利地望向沈洱,淡淡道:“这位是谁,昼儿不介绍一番?” 顾明昼立刻开口:“这是我新娶的妻子,名叫沈洱,是晏泽苏家的女子,如今腹中已经有我的孩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很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你怎可不通知家中擅自娶妻生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向来最知礼数,怎么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楚家的亲事都定下来了,聘礼都送来一车,你这要让我们如何是好!” “晏泽苏家,难不成是剑仙苏家,这这这……” “不行,绝对不行,此事绝对不可让苏楚两家人知晓,依我看当务之急先把事情瞒下来,委屈你这位妻子先安置在别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没人在意顾明昼和沈洱的感受,仿佛他们只是一件顾家可以任意宰割的附属品。 饶是沈洱这样讨厌顾明昼的人,都觉得这些人未免太不把顾明昼当人看。 堂堂炼虚期修士,搁在他们妖魔里面,都足够当个魔尊的,竟然要在这里被这群小小金丹评头论足。 “这你能忍住不动手啊。”沈洱看不过眼,干脆抹起袖子,小声催促着,“实在不行本座替你骂他们。”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神色微动,握着沈洱的手微微蜷紧了些,忽地轻笑一声,“沉不住气。” 沈洱:? 顾明昼无视那些人的话,扬声开口:“祖母,你可还喜欢这位孙媳?” 在座这群长辈说什么都不必在意,在顾家,真正有实权的只有座上的祖母。 而祖母向来疼他,答应楚家的亲事也不过是想要顾明昼早些成家,如今他带了沈洱回来,楚家的婚事自然没有必要了。 听到他的呼唤,其他人果真不敢再多言语,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老祖母开口。 祖母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梭巡过,最终落回到顾明昼的脸上,她低低笑了两声,说道:“好小子。” 她缓缓伸出手,从腰间解下一枚雕刻着白梨花的雪色玉坠子,而后朝沈洱招了招手,“来。” 她声音很淡,叫人琢磨不出话中的意思,沈洱犹豫着看向顾明昼,在顾明昼眼神示意下,朝着祖母走去。 “再靠近点。” 沈洱走到她跟前,摊开手心,祖母便将那枚玉坠子轻轻搁在了他的掌心。 耳边倏然传来祖母极轻极低的声音:“傻孩子,女子行礼可不是你方才那般,腰肢儿也硬了些,下回可要仔细点。” 话音落下,沈洱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满眼震撼地看向祖母,小声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他捏着那枚玉坠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身份暴露了,还要继续演? 祖母笑而不语,抬眼看向众人,说道:“这个孙媳不错,我瞧着比楚家那丫头更俊俏,楚家的婚事便退了吧。” 顾明昼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不等其他人反对,便立刻开口:“多谢祖母,来日我与沈洱把孩子生下,一定回家共同孝顺祖母。” 沈洱回头看去,拼命挤眼睛给他使眼色。 暴露了暴露了!别演了! 然而顾明昼丝毫没看懂,仍然继续道:“此行见过祖母便够了,沈洱腹中怀胎,宜在家修养,我们午后便归家。” 闻言,祖母敛起笑意,她忽地抓住了身旁沈洱的手,淡声道:“归什么家,这儿不就是你们的家?” 顾明昼微愣,察觉到有一丝不对,“我……”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理由,祖母却又发了话:“既然你说他肚子里有孩子,孩子终归需要名分,只在晏泽成亲怎么够,三个月后择日在洛虞结契成亲,就这么定了。” 沈洱:??? 结契成亲,结什么契,成什么亲? 他才不要跟顾明昼结契成亲! 祖母神色平静,把沈洱拉到身边,提高声音唤道:“来人啊,把涂大夫叫来,给我孙媳妇好好诊一诊喜脉,诊出月份来,咱们好安排婚事。” 沈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不远处的顾明昼,顾明昼也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怔怔地看过来。 “祖母,她今日舟车劳顿太累了,不如改日再谈?”顾明昼连忙开口,“沈洱,你刚刚在马车上不是说困倦了么?” 沈洱反应归来,跟着道:“是是,我现在还觉得很困。”他装模做样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祖母瞥他一眼,低笑了声,“困了?也好,那便去昼儿在本家的卧房睡吧,昼儿你陪他一起。” 听到这话,两人皆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顾明昼。 沈洱腹中究竟有没有孩子还不一定,当众诊脉,诊不诊得出孩子难说,但一定能诊出沈洱是个男儿身。 祖母方才一听到他要归家便冷了脸色,想来是因为他急着带沈洱走才会如此,当下也只能现在顾家住下歇息了。 “筱凝筱萃,你们二人去服侍二少爷和少爷夫人。” 祖母今日当真奇怪,他房中向来不许有人服侍,顾明昼分外不解地看向祖母,从前祖母绝对不会这样对他,像是故意针对般。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 两人在筱凝筱萃的跟从下,回到卧房。 因着身上的克星传闻,顾明昼很少住在本家,基本都是在顾家外院住,甫一打开房门,房内便传来一阵馨香气息。 他愣了愣,身后筱凝恭敬规矩地低声开口:“少爷不在时,老夫人每日都会让下人清扫少爷的屋子。” 听到这番话,顾明昼心中复杂酸涩,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问:“祖母身上的病如何了?” “老夫人身上的病应该快好了,少家主从南域请来了名医涂大夫,听闻他医术高超,连妖魔的病都能看,想来老夫人的病也不在话下。” “妖魔的病都能看?”沈洱歪了歪头,不大相信地说:“那本座岂不是也……” 顾明昼一把捂住他的嘴,干咳两声,对筱凝道:“没别的事你们就先退下吧,我们要睡了。” 蠢兔子的嘴实在太容易漏风了,还没两句就险些暴露身份。 就算要看,也要瞒着顾家人看,这涂大夫若真如传闻所言,想必也能看出沈洱究竟有没有怀孕。 “不行,少爷,老夫人发话了,要我们服侍您和少夫人入睡。”筱凝毫不犹豫拒绝,然后麻利地带着筱萃一起铺床。 顾明昼噎了噎,望向他的床榻,这么小一张床,真要他和沈洱一起睡? “老夫人随口一说而已,你们下去吧。”顾明昼蹙眉道,“我们不习惯有人服侍。” 筱凝摇了摇头,笑着道:“不习惯也要习惯,这是老夫人的原话,要我们寸步不离,仔细伺候少爷和少夫人。” 什么寸步不离,不就是监视他们么? 顾明昼此刻真的不明白祖母的用意,刚想再说什么,衣袖却被沈洱轻轻拽了拽。 “去睡吧。”沈洱挤了挤眼睛,他早就脱下外衣,从善如流地钻进软被里,“快点,我困死了。” 闻言,顾明昼只好作罢,跟着他钻进被子。两个人挤在一张窄床上,手脚都伸展不开,沈洱不舒服动弹两下,就挤进了顾明昼的怀里。 筱凝和筱萃就立在床榻不远处,背对着他们。 顾明昼担心沈洱那能让人动情的诅咒发作,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听到耳边传来沈洱小小的气音。 他说,“暴露了。” 顾明昼:“?怎么暴露的。” “你祖母眼睛好尖,一眼看出来我男扮女装。”靠得这么近,沈洱每一次开口,呼吸都会钻进顾明昼的耳道内,痒得厉害。 他忍不住想后退些,却险些掉下床去,只得无奈地往床榻里挤了挤,严严实实地圈抱住沈洱,“怪不得祖母非要看诊,还要人盯着你我睡觉,早说叫你把头放低,装得像一些。” “怪本座吗,还不是怪你!”沈洱愤愤不平地用拳头锤他胸口一下,小声怒骂,“先前让本座去跟大伯哥喝茶不就好了,这下你祖母要咱们成亲,本座看你怎么办!” 听他又提起顾明佑,顾明昼心头莫名又恼火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沈洱的脑袋往怀里摁,“你就那么想跟他喝茶?” “那成亲怎么办,你说!”沈洱在他胸口闷闷地出声,“你祖母还要你和本座结契,婚契岂是随意就能结下的,结下就有天道束缚,本座一辈子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了!” 闻言,顾明昼被这番话气笑,他忽然抬起腿,顶入沈洱的双腿之间,将他逼退至床榻的角落里,掌心贴在沈洱的小腹上,眸光晦暗,声音沉冷:“你不是说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么?” “沈洱,你还想跟谁在一起,你我之间,早就没退路可走。” “成亲就成亲。” 沈洱:???? 看大夫 (十八) “成亲就成亲。” 沈洱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要和我成亲?” 开什么玩笑,如果和顾明昼成亲,这种事一旦流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邪界活? 本来生孩子对沈洱而言就已经无法接受,现在居然还要成亲结契,和顾明昼一辈子绑定在一起,他宁肯现在一头撞死,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成亲又如何,你腹中有我孩子本该如此,难道你原本打算把孩子生下后就将我除之而后快?”顾明昼眯了眯眼。 沈洱连忙否认:“本座没有。” 他的确是这么计划的,可现在说出来,顾明昼岂不是会直接动手把他封印? 顾明昼本是随口一问,可仔细盯着他的神情,心却渐渐冷了下去。 兔子不会撒谎,每次撒谎眼神都会到处乱飘,一眼便看得出来,恰如此刻。 “本座只是觉得,成亲不该是奉子成婚,应该要两厢情愿才行,你又不喜欢本座,本座也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成亲结契,绑在一起一辈子,万一你日后有了心上人呢?” 兔子这次说话很有条理,但胡乱瞥视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顾明昼心口陡然凉透。 倒是难为他一直虚与委蛇,忍气吞声,原是早就打好了主意,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用孩子来牵制住自己。 他早该清楚,大邪就是大邪,哪怕有一副人皮,内里仍然是充满恶意的邪物。 可沈洱偏又装得那样天真愚钝,就连顾明昼除邪多年,都未能看出他还有这般心思。 兴许是真的把兔子当成了人类,以至于他忘记了,面前不是一只纯良白兔,而是吃人的野兽。 “你说的对,那便算了。” 顾明昼淡声开口,翻过身去,不再看沈洱。 沈洱不知他信是没信自己的话,但听到顾明昼放弃成亲,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再和顾明昼扯上其他关系,真的到了孩子出生那天,他就用孩子来威胁顾明昼给他当牛做马,把顾明昼报复够了,再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计划原本就是这样的。 顾明昼害他怀上孩子,就应该给他当牛做马。 顾明昼封印他三百年,就应该这样被他报复。 可是,如果顾明昼现在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就麻烦了。 沈洱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脑袋,看向离他只有半指距离的顾明昼,发丝散落在他鼻尖,弄得沈洱有些痒痒的,发丝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四周。 顾明昼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很清淡的竹子香味,那天他离家出走,顾明昼撑着伞来找他,沈洱闻到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靠近顾明昼时,身上总是暖洋洋的,沈洱又偷偷闻了一下。 顾明昼有时候心还是很软的,比如说那天下雨来找他,比如说还会给他买新衣服穿。他只要稍稍示弱一下,顾明昼这次肯定也会心软的。 思及此处,沈洱轻轻伸出手,戳了戳顾明昼:“你别担心,本座根本没想过要杀你,更何况你是炼虚期啊,本座现在顶多就是化神期,怎么可能杀得掉你?” 顾明昼闭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装听不见,又生气了?”沈洱又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说,“你们人类真奇怪,明明你也讨厌本座,为什么本座说不想成亲,你会生气?” “顾明昼。” “顾明昼?” “你睡着了么,”沈洱不厌其烦地用指尖戳着他,“睡着了的话告诉本座一声,本座就不说话了。” 顾明昼仍然没有理会他,半晌,沈洱忽然伸出手,捉住了顾明昼的手腕,带向了自己的小腹。 “给你摸摸很坏,你别生气了行吧?” 顾明昼缓缓睁开眼,转身看向他,掌心那温暖的触感像摸到一片软软的棉花。 沈洱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他睁开眼,忽然嘿嘿笑了笑:“你摸了本座,就不能再生气了。” 刹那间,顾明昼只觉心尖像是被他唇角的笑意轻轻勾动,泛着微微的酸痒。 兔子笑起来很好看,他本就生得漂亮,笑起来更具迷惑性,傻乎乎的,就像真的没有一点心机一样。 顾明昼闭了闭眼,手心的触感更加明晰,就好像,他真的能从这软软的小肚子里感受到他和沈洱的孩子。 分明知道他是诡计多端的大邪,分明知道他又在虚情假意哄骗自己。 为什么狠不下心。 顾明昼,你为什么狠不下心? 良久,他撤回了手,睁开眼,眼睫低垂,“午后我便去寻涂大夫给你诊脉。” “什么意思?”沈洱怔怔地看着他。 顾明昼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淡淡,“我要知道你腹中究竟有没有孩子。” 话音落下,沈洱有些着急地辩解:“有的,你明明知道。”他把自己的衣袖挽起来,露出手腕上那颗鲜明的红痣,搁到顾明昼眼前,“你看啊,本座有红痣。” 顾明昼挪开眼,平静开口:“虎妖的话不可全信,究竟有没有,要看大夫如何说。” 闻言,沈洱磨了磨牙,气鼓鼓道:“随便你,反正你一直都不相信本座,不见黄河不死心,那便让大夫来看吧,本座不怕。” 说罢,他猛地一扯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顾明昼,还用屁股把顾明昼拱开自己身边。 “男男授受不亲,离本座远点!” 顾明昼:…… 怎么变成他在生气了。 盯着生闷气的兔子,顾明昼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伸手给他把被角仔细掖了掖,而后起身下床。 “少爷,怎么了?”筱凝上前来询问。 顾明昼低低道:“让他睡吧,你带我去寻涂大夫,我有事要见他。” “是。” * 顾家药堂。 还未进门,顾明昼便嗅到空气里远远飘出来的草药香气,一缕青烟自屋檐下袅袅逸出,舌尖都莫名跟着变苦了些。 筱凝将顾明昼带进药堂深处的内室,内室和药堂一帘相隔,两旁还有花鸟屏风相挡,屏风一打开,浓重的苦药味便扑面而来。 一道素衣身影静静地坐在内室里,脊背挺直,手心还捏着本医书古籍。 “少爷,这位就是涂大夫。涂大夫,这是府上的二少爷,少爷有些事想请教于您。”筱凝礼数周全地向内室的人行过礼,便转身退下了。 涂大夫从医书上挪开眸光,看向顾明昼,招了招手,“你来了,坐吧。” 顾明昼眉宇微蹙,低声问:“你认得我?” “认得,你小时候我给你看过病,兴许你现在不记得我了。”涂大夫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顾明昼也察觉不到他身上有修炼过法术的痕迹,想来只是比常人老得慢些。 顾明昼坐在他书案对座,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涂大夫道,“你是想问你家那只兔子?” 闻言,顾明昼猛地抬起头,瞳孔疾缩,强压下起伏心绪,冷静开口:“是你。” 怪不得看不出修为,原来是此人修为比他要高。 世间修为比他高深的人少之又少,而又在幼时见过他的人,只有当年那个给他断命断为天煞克星的仙尊。 那人当时偶然来顾家做客,见到顾明昼的第一眼,便断定他会将家中人一一克死,唯一解法便是驱逐顾明昼,顾家任何人不得与他亲密。 一番话,改变了他的一生。 “别生气,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吧。”涂大夫笑了笑,把医书搁在案上,伸了个懒腰,“先谈正事,说。” 顾明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上来的复杂酸痛,淡淡道:“你既然已经算到我是为了沈洱来的,为何算不到我想问什么?” “算得到,那也得走个过场不是?”涂大夫哈哈大笑,而后煞有介事地掐起指,意味深长地道,“我算到了,你家那只兔子,肚子里好像揣了崽?” 闻言,顾明昼一瞬恍惚,“真的?” “不知道。” 顾明昼:“……你不是能掐会算么?” 涂大夫摸了摸鼻尖,笑道:“你现在不也已经是炼虚期大能了,难道你算得出来?” 顾明昼额头突突跳起来:“我要是算得出,还至于在这问你?” 他不是没给沈洱算过,可大邪体质根本不同人类,大邪是世间里一片混沌的产物,不像人类会有三魂七魄前世今生,命运都规规整整地刻在天道规则里。也就是说,沈洱只是一片邪气凝聚而成,就像给一滴雨、一阵风算命一样,根本没有所谓命运可以算。 还以为这涂大夫医术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跟他一样的修士,给祖母看病没准也只是用灵气帮忙梳理病气。 这种事他也会做,祖母先前病发,都是他帮忙调理,倘若这也叫治病,他倒也可以给自己按个名医的名头! 顾明昼心头郁结,见问他无用,登时便准备转身离开,刚迈出半步,就听身后涂大夫开口:“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他顿住脚步,回身看去。 便见那涂大夫神色正经,循循低声道:“虽然我不知他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但我毕竟也在这世上活了百年,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应当知道他的原型是只兔子吧?” 顾明昼蹙眉道:“知道,那又如何?” “知道就好,”涂大夫缓缓翻开自己手心的医书,摊开其中一页,搁到了顾明昼眼前,“你自己看。” 顾明昼俯身看去,只见那是一页画着兔子图案的病理书,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小字—— 【兔子被人类抚摸之后,或会产生假孕现象,具体表现为肚子微涨,两乳酸痒,与一般怀孕别无二致。】 假、孕? 兔子会假孕? 顾明昼愕然地回忆,那日的确是他摸过沈洱,沈洱便说自己肚子变大了,还说自己偶尔会双乳酸痒,信誓旦旦地说祖奶奶托梦来如果被摸就会怀孕。 原来一切…… 只是假孕!! 挚爱诅咒 (十九) 顾明昼仿佛被定在原地般,目光紧紧盯着那页医书,上面兔子的图案和脑海里的沈洱原型兔子渐渐重叠。 是了,蠢兔子根本没有分辨能力和处世经验,于沈洱而言,肚子变大了,祖奶奶托梦了,那他就是真的怀孕了。 可先前怀孕生子的夙冥是先变成女儿身才生的,沈洱是男身,如何能生? 真相终于大白,顾明昼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喜悦,反而心口空空荡荡,像是失去了什么。 想来是这几日他一直听沈洱说肚子里有孩子,渐渐将自己都给骗过,已经把孩子当成真实存在的人,所以才会觉得得而复失。 他转念一想,那日沈洱误以为虎妖将腹中孩子打到滑胎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让沈洱知道这个孩子…… 大抵会哭得肝肠寸断吧。 见他心事重重,涂大夫瞥他一眼,缓声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夙冥蒙骗你在先,是它之罪,它留在世上始终是个祸患,你还是趁早将它除去为妙。” 被他的话这样一激,顾明昼脑海里出现傻兔子笑着让他摸摸孩子的模样,心头莫名像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住了似的,难受极了。 ——“给你摸摸很坏,你别生气了。” ——“顾明昼,本座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本座有孩子的,你看啊,我有痣。” 沈洱那时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故意蒙骗他,他应该压根没料到会被他逮住乱摸一通,也不知道自己是假孕,从始至终,沈洱都以为自己肚子里真的有孩子。 沈洱没有骗他,这一切对沈洱而言都是无妄之灾。 一切的源头,是因为他摸了兔子,兔子才会误会。 顾明昼倏然抬起眼,声音冷极:“他有没有骗我,我心里清楚。他是因为我才假孕,事到如今,难道要我此时杀掉一个因我而误以为自己有孩子的可怜人?” 可怜人? 涂大夫敛起眸子,眼睛微眯,“顾明昼,你早已被夙冥迷惑了心智,我劝不动你,你走吧。” 顾明昼转头就走。 “让你走你还真走?”涂大夫气得拍桌子,“死不悔改,迟早会叫夙冥把你害死,就算你不除,老道我也会出手!” 话音落下,顾明昼忽然在门槛边顿住脚步,他缓缓回身,看向对座的涂大夫,“这是我的事,你若敢再插手我的人生,我绝不轻饶于你,我说到做到。” 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地吐出,眼底寒光凛冽骇人,像是藏着一把锋锐至极的刀尖。 说罢,顾明昼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涂大夫哑然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瘫坐在椅子上,叹息了声。 顾明昼,大邪你也可怜,你死也死在心软上! * 卧房内,筱萃燃了一支檀香,让沈洱睡得更熟。 可沈洱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知道顾明昼走了,兴许是去找祖母说成亲的事,也可能是去找那个名医大夫商量给他看诊的事。 这种事说得多了,偶尔沈洱自己都会怀疑起来,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孩子。可他肚子里就是有,顾明昼不想承认也没用。 左右护法和军师他们当年说得对,人类果然都很坏。 他以后再也不要相信顾明昼了,反正顾明昼也不相信他。 坏人。 他最讨厌顾明昼了。 沈洱正在心中谩骂着,忽然听到木门吱嘎作响的声音,他脊背一僵,连忙把脸埋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熟的模样。 “少爷。”筱萃低低唤了声。 “嗯,他睡着了?” 筱萃笑了笑,“没睡呢。” 沈洱咬了咬牙,这个筱萃怎么回事?居然一直在盯着他,盯着也就算了,这丫头不会看场合的么,看不出他现在在装睡么? 不行,装都装了,他不会理顾明昼的。 顾明昼似是低笑了声,而后房间里传来了他缓慢的脚步声,像是在一点点朝沈洱走过来。 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到走到床榻前才停了。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顾明昼似乎俯下身子来看他,沈洱只觉眼前好像蒙上了一片阴影,骤然黑了下去。 心脏很快便因为装睡而心虚地怦怦乱跳,跳到沈洱几乎担心顾明昼会听到。 “沈洱。” 他开口了! 声音近得好像就在他耳边说话似的,呼吸吹进耳朵里,痒得他想揉一揉。 顾明昼肯定是故意在他耳朵里吹气,想看他是不是装睡的,他得忍住! 沈洱紧紧闭着眼,默念着我睡着了睡着了我听不见听不见…… “还在生气么?” 见他仍不开口,顾明昼轻轻叹息了声,说道:“不必去看大夫了,待我陪伴祖母几日,咱们就回山洞去。” 话音落下,沈洱猛烈跳动的心跳倏然平息,他怔了怔,背对着顾明昼,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后人还在说话,声音很淡,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沈洱想不明白的愧疚感,“不想成亲也没事,我跟祖母说就好,祖母既然已经知道你是男扮女装,想来也只是想用成亲逼我自己交待真相而已。” 这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沈洱从软被里转探出头,转身看向顾明昼,对方蹲在床榻前,竟然离他这样近,鼻尖都险些擦到一块去。 他慌乱了一瞬,连忙往后缩了缩:“你干嘛突然这么说,是不是想回山洞封印本座?” 顾明昼望着他,果然是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无论何时眼睛都亮亮的,如果不是大邪,兴许他一开始不会对沈洱有那么重的偏见。 他低低道:“封印的事,日后再说,别多想了。” 沈洱是假孕,就算真要封印,他现在也着实下不去手。 一切缘由皆在他,现今只能等待沈洱假孕症状消失之后再做定论。 “那不还是会封印本座?”沈洱又有点生气,“你们人类真是绝情!” 顾明昼一把捂住他的嘴,用余光看向守在不远处的筱萃,压低声音道:“小点声,此处是封印世家,你不要命就继续说。” 沈洱被他吓到,眼睛都睁大了些,连忙点点头。 顾明昼这才松开他的手,低声道:“谁让你是大邪,你敢说三百年前你没做过坏事?” 闻言,沈洱支支吾吾道:“本座、本座吃恶念那是天理伦常,世上有正就有邪,只有正没有邪,天道哪里还能平衡?本座做的不是坏事,就算是坏事,那也没错。” 左右护法和军师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吃的都是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和坏妖魔,等他力量壮大后,就可以统治整个修真界。 届时修真界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是修真界的霸主。 就像人类世界也会有皇帝,皇帝里也有暴君,既然人类能够忍受暴君,为什么不能忍受大邪称霸修真界? 他不会做得太过分,只要修真界每年上贡十万个有恶念的人给他吃就行。 “歪理。”顾明昼眉头微蹙,狠狠弹在他脑门上一个脑瓜崩,疼得沈洱直抽气,“谁教你的?” 天道平衡,天理伦常。照兔子这么说,他这个正道人士若不现在立刻除掉沈洱和他腹中孩子,那岂不也算违背天理伦常。 蠢兔子自己可说不出这种话。 “你挑不出错,所以才说本座是歪理。”沈洱轻嗤了声,从床榻上蹦起来,“反正封印就封印,本座和你的孩子一起被你扔在扶风山,本座就写书立传,把你负心汉的事迹流传一万年。” 顾明昼嘴角微抽,好不容易对兔子升起来的一丝愧疚怜悯之心就这么被沈洱自己说得烟消云散。 还在想着用孩子威胁他。 不知悔改。 他刚想收拾教育沈洱,忽听身后门被推开,筱凝走了进来。 “少爷,老夫人请你去草居堂一趟。” 闻言,顾明昼神色稍敛,用眼神警告了一番兔子,“老实等我回来。” 沈洱缩进被子里,哼了声,用屁股对着他以示不满。 顾明昼心想,若兔子现在有尾巴,他定要兔子一次改掉这爱尥蹶子的臭毛病不可。 * 草居堂。 “祖母,我和沈洱不再成亲了,你早知他是男儿身,又何必如此戏弄我们。” “戏弄?”祖母听完顾明昼的话,嗤笑了声,想也不想便拒绝:“沈洱是男是女、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这个亲,必须成。” “祖母为何又是要我入赘去楚家,又是要我娶沈洱,我娶谁您都不在乎?”顾明昼紧紧皱眉,他想不通祖母这么做的原因,好似他什么路边猫狗都能成亲一样。 祖母从软榻上坐起,拔高声音,硬生生被气得中气十足:“还不是因为你那诅咒,你出去三年根儿都忘了,有人咒过你,如果二十五岁前没有媳妇,你就会早死!” 闻言,顾明昼沉默下来。 诅咒一事他从小听到大了,背都会背,又怎会忘。 顾家叫顾明昼的人,自古以来只有三个,前三个,没有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 据传闻所言,是第一位顾明昼杀了不少大邪妖魔,其中一个曾仰慕过顾明昼的大邪,被顾明昼杀掉之前恶毒诅咒了他,让他世世代代都会早死在二十五岁,除非他有了挚爱之人。 传闻里那番话,他现在也还记得。 【你不是自诩无情无心之人么,好,你顾明昼只管一直这么无情无心下去,在你找到挚爱之前,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前三位顾明昼当真对情爱之事十分无感,而且运气……非常之差,至死竟没有一人成功找到所谓挚爱,皆在二十五岁便早早逝去。 不得不说,大邪这招还是很高明的,如果是诅咒顾明昼有了挚爱就会死,那说不定顾明昼能永生。 顾明昼对此没什么看法。 挚爱岂是轻易就能找到的,就算没有,也不强求。 为了躲避诅咒而惶惶终日,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祖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我先前答应楚家成亲一事就是为逼你回来,不管跟谁成亲,你先把亲成了,感情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我看你待沈洱比待别人都好,想来也有些感情基础。” “没用,即便真的成亲,我也并不会爱上沈洱,或是什么楚家、李家嫡女。”顾明昼毫不犹豫淡淡出声,他待沈洱好,只是因为责任在身,心怀愧疚,没有任何杂念。 “为了苟活而成亲,那算什么挚爱?” 更何况他是男人,沈洱也是男人,祖母已经不择手段了么? 他有那么……恨嫁? 祖母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你总有你的理,我不管你怎么说,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三个月后六月十八,是个顶好的日子,你和沈洱在顾家成亲,你敢不娶,我便给你塞二十个小妾。” 顾明昼微愕,刚想反驳,便见祖母闭上眼,躺回软榻中,挥了挥手:“说这么多,我已困了,你滚吧。 另外,我会跟楚家说是因为你妻子怀孕才取消联姻,否则此事难平。别让我一把年纪还失信于众。” “三个月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最好让沈洱真的显怀,若显不出来—— 你就完了。” 顾明昼:……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这是在干什么? (二十) 卧房里,筱凝筱萃给沈洱端来点心茶水,沈洱没什么兴趣地往嘴里塞个杏花糕,看向筱凝,道:“小丫头,你过来。” 筱凝筱萃闻声看向他,忍不住掩唇轻轻地笑。 少夫人真有趣儿,分明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还唤她们小丫头。 她们不知面前的沈洱其实已经三百多岁,沈洱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抹了抹脸,哼了声:“有什么好笑,我问你,你们顾家人不是很讨厌顾明昼么,为什么你们还这么精心伺候他?” 他之前从左右护法那得到的消息,分明是顾明昼天生克星,为顾家所不容,怎么真到了这里,顾家祖母反而对顾明昼很好? 筱凝没在意他毫无礼数的做派,仍然恭恭敬敬滴水不漏地答他:“回少夫人,少爷永远是顾家的少爷,有老夫人一天,这里就永远是少爷和少夫人的家。” 当初不容顾明昼的人是顾家家主和顾明佑,如今家主已闭关三年未曾出关,顾明佑年纪尚小,不敢违命于祖母。 最重要的是,三年过去,顾明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顾家搓扁揉圆的小少爷,而是颐清宗内门天才三弟子。 顾家人就算要排挤算计顾明昼,也要掂量掂量颐清宗的分量。 但这些话,她们是万万不敢告诉给主子们知道的。 “哦。”沈洱没了兴趣,他实在不喜欢顾家这种规规矩矩条条框框的感觉,总觉得没有在他的扶风山自在。 尤其是身上这件女装,穿久了,总觉得胸口勒得慌,他伸手揉了揉心口,面色倏然僵住。 怎么……怎么感觉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变、变大了?? 沈洱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筱凝和筱萃,两个小丫头都在盯着他看,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轻抿,桌子底下却已经慌得开始抖腿。 他在育儿书上看到过这个现象,好像是说怀孕之后身体就会开始发育,可他是男身,男身也可以发育? 沈洱如坐针毡,指尖在茶杯盖上轻轻扣着,看向筱凝筱萃,小声问:“那个,你们怀过孕没有?” 筱凝筱萃愣了愣,二人皆摇了摇头。 “回少夫人,奴婢们的卖身契在府上,不得擅自婚嫁。” 沈洱就知道她俩帮不上忙,叹了口气,便听筱萃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轻声开口,“不过府上的洗衣婆王婶这个月怀了第四个孩子,少夫人可是有事想问?” 她们都知道沈洱怀孕的事,顾明昼当着所有人的面都说了。 “第四个啊,”沈洱眼前一亮,“那她肯定很有经验,你把她找来一下。” “可不巧,王婶她回老家去带孩子了。”筱萃笑吟吟道,“少爷直接问奴婢便是,奴婢与王婶关系不错,多少了解一些。” 沈洱此刻看向她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把她拉到桌边,“过来,坐下说。” 筱萃怔了怔,和不远处的筱萃面面相觑,半晌,低低道:“奴婢身份低微,不得和主子同席而坐。” “你客气什么。”沈洱一把把她拽到座位上,热情地往她手心塞了块杏花糕,又招呼着筱凝一块坐下来:“那小丫头你也来,本座……不是,本少夫人有话问你们。” 筱凝犹豫不决地摇了摇头,却还是被沈洱拉到了身边坐下。 沈洱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纠结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得好像一阵小风吹过,“我是想问,如果胸口这里,变涨了怎么办?” 女子想必比男子更有经验,他可不想再去问顾明昼这种事情,省得顾明昼又故意捏着这茬笑话欺负他。 筱凝筱萃本还有些害羞紧张,听到这话,相视一眼,二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是因为此事。” 她们笑起来,让沈洱脸上又红了红,像个熟透的红苹果,煞是可爱。 筱凝筱萃莫名对面前的小女子心生柔软,声音也放轻了些。 “回少夫人,胸口发涨是正常的,少夫人怀胎几月了?” 沈洱:“……半个多月,怎么。” “那就是了,王婶说她刚怀的时候也是如此,胸口涨得厉害,听说那叫涨奶了,少夫人请少爷帮忙疏解疏解便是。”筱萃胆子比筱凝大多了,她边说边笑,没察觉到沈洱愈来愈红的耳尖,筱凝见状,伸手拍了拍筱萃,示意她少说几句。 筱萃连忙收声,有些羞赧道:“奴婢是觉得少夫人身边也该有个懂事的人多加提醒,望夫人别嫌弃奴婢多嘴多舌。” “没事,你继续说……”沈洱的脑袋都快扎到桌子底下去了。 沈洱红彤彤的脸颊看起来实在脾气太好,叫人生不出畏惧之心,筱萃壮着胆子继续道:“奴婢只知道,这奶水不及时疏解出去会堵在胸口。夜里少夫人一定让少爷多揉一揉,不然会得病的。” 话音落下,沈洱艰难地抬起眼,说道:“我自己弄一弄不行?” “哎呀,少夫人,这怎么行。”筱萃见惯了府里争宠争个你死我活的夫人小姐们,还是头一回见沈洱这样避之不及的,她下意识地提点起沈洱来,“少夫人千万得让少爷来,少爷帮忙,帮着帮着,这铁石一样的男儿心也会渐渐软成一滩春水,届时定把少夫人搁在心尖儿上疼。” 沈洱:? 他干嘛非得让顾明昼把他搁在心尖上疼,本来就是顾明昼欠他的。 一直没开口的筱凝终于看不下去了,给沈洱斟了杯茶,故作责备道,“筱萃,你看你,跟少夫人胡说什么?” 沈洱接过茶轻抿,煞有介事附和:“就是。” 筱凝微微笑了笑,低低道:“少夫人可千万别听她胡说,奴婢去给少夫人买一个排奶水的灵器便是,夜里少夫人自己将奶水排出来就好。” 话音落下,沈洱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还有这种东西?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筱凝筱萃,俩小丫头却已经莫名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 “你这主意不错,还真比我的好。” “好歹也伺候过几位孕夫人,多少也该清楚些。” “奴婢这就去买!” …… 沈洱哑巴一样盯着她们,他总觉得这样有些羞辱,可筱凝筱萃表现的太过自然,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阻拦。 算了!这是很正常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又不是只有他这样,没什么可害羞的。 只要……千万别被顾明昼那个心眼黑透的混账王八蛋发现就好。 * 两个月过去,楚家的婚事已经成功退了,不过两家的关系却不比从前。 而自从知道沈洱怀孕,顾明佑也似乎失了兴趣,老实了很多,有时还会绕着沈洱走。顾家上下都忙着预备顾明昼和沈洱的婚事,一刻不敢停歇。 顾明昼回到卧房时,已是亥时。 这两个月白日里他一边帮忙看顾祖母的身体,还要一边操持着婚事,忙得不可开交,脚不点地,和沈洱相处的时间很少,但兔子似乎和筱凝筱萃的关系不错,便也由着他去了。 兔子虽笨些,但总有一种奇怪的让所有人想围绕在他身边的能力。 兴许是那张惑人的脸?顾明昼想不太明白。 他缓缓推开门,筱凝筱萃还在房里守着。 一盏烛火幽幽燃着,照得屋子半明半暗,有种奇特旖旎的氛围。 顾明昼微微蹙眉:“再点一盏灯罢,我夜里想看些书。” 筱凝和筱萃身形微顿,两人没想到忙碌的顾明昼今夜会突然回来,连忙同时开口:“少爷,少夫人已睡了……” 闻言,顾明昼瞥向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兔子。 这阵子忙了很久,他一直没琢磨好要怎么跟兔子说他假孕的事,也没琢磨好要怎么劝说兔子跟他再过一个月后同自己假成亲骗祖母,干脆一直先瞒着。 毕竟说假孕,蠢兔子定会以为自己又是故意针对他,不想负责。说成亲,蠢兔子又会以为自己占他便宜,在兔子眼里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完全没有正确答案可言,分明兔子才是那个祸世大邪。 装受害者的本事倒是日日见长。 顾明昼叹息了声,挥了挥手,“算了,你们去睡吧,这不必有人候着了。” 筱凝筱萃知趣地退出房门外,严严实实地将门关紧。 刹那间,房间内静寂下来,清透如水的月光自窗外洒落,与晦明摇晃的烛光交相辉映。 顾明昼从衣柜里取出一个软垫,铺在地上。 他没有和沈洱共处一室,每日都是在药室熬药,想着先把兔子身上的假孕症状治好,如今两个月未曾好好睡觉,他今日的确有些疲累了,先用软垫对付一夜吧。 夜半,烛熄。 沈洱又一次被胸口的闷胀感胀醒,他惺忪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在身上捏了捏,最近胸口涨的现象越来越多,已是常事了。 他习惯性地,伸手便驾轻就熟地摸向了枕头底下藏着的灵器。 那东西就是让筱凝筱萃买来帮他挤.奶.水用的,是个很精致小巧的铁器,贴在那处就可以把多余的没用的东西挤出来。 此时,沈洱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平日没有的人。 而且那人正因为他这微不足道的小小动静而挪眼看了过来,视线灼灼,还带着一丝困惑。 没有顾明昼在身边,沈洱两个月一直都是如此做的,兔子毫无防备之心。 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闭着眼睛,吧嗒吧嗒着嘴,随意地把那灵器贴在了胸口,灵器自动运转起来,让沈洱很快有种疏通畅快之感,他下意识小声哼唧两声,那声音软乎乎甜腻腻的,像是舒服极了。 而,莫名旁观到一切的某人,瞳孔疾缩,似乎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一根不知是什么的弦,倏然崩断—— 这是,在,干什么? 乐意效劳 (二十一) 黏腻香甜的奶香味在空气中氤氲,像是掉入了蜜罐,分明没有多么浓重,舌尖却像是能够亲口尝到般微微泛着些甜意,四周的氛围渐次变得怪异奇特,沈洱却什么都没感受到。 惫懒地舒展开四肢,又很快蜷缩起来,那张矜贵漂亮的脸蛋此刻泛着不正常的绯色,显然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灵器里的奶水已经储存了不少,沈洱似乎察觉到灵器已经快满了,他熟练地摘下那个小小的灵器,起身从床上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 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想找个地方把积攒的奶水倒出去。 沈洱挠了挠脸,缓缓睁开眼,像个鬼魂一样掠过角落软垫上的顾明昼,朝着门外走去,手指搭在木门上将推未推地那一刻,他陡然顿住,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刚刚……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人在屋里? 筱凝筱萃应该只在门口站着才对,可现在,她们两个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 脑海里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沈洱额头涔涔冒起了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脖颈像是锈住了一样,缓慢而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向角落。 一道身影坐在角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的神色和他一样愕然不解。 “你刚刚……” 顾明昼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沈洱踹开门,头也不回地逃了。 夜风很冷,月色也凉。 沈洱在宅院里沿着廊道狂奔着,没有任何目的和方向,他只想跑跑跑,跑到一个没有顾明昼的地方,然后吊死算了! 可是大邪想自杀而死比登天还难,身体会很快愈合,所以吊死淹死被剑捅死都不可能! 脸都丢光了,他不想活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暴露,明明两个月来顾明昼都没有回过卧房睡觉,为什么今天晚上一声不吭地回来? 沈洱还没跑远,就听身后一阵踏风声袭来,几乎瞬间,他便被人揪着后领从地上提了起来。 “跑什么?” 声音沉沉。 沈洱背对着顾明昼,活像个被猎人逮住的兔子,胡乱扑腾着腿,却半点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 半晌,他心一横,把手心的灵器狠狠摔进了草丛里,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证据销毁,不给顾明昼嘲笑他的机会! 顾明昼那么坏的人,一定会拿着这件事笑话羞辱他一辈子的! 双脚落地,身后人把他搁在了地上。 “问你跑什么,你把东西扔了干嘛?” 他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放轻缓了些。 还是被看见了! 沈洱放弃抵抗,无力地垂下手,委屈又气愤:“你说呢?” 顾明昼似是轻笑了声,伸手扳过他的脸,看着兔子又羞又恼的模样,眼眶都通红一片,有趣极了。 他没急着问兔子方才的事,反而语气平静道:“回去,外面有巡夜的,你想所有人都看到你这样?” 沈洱看到顾明昼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领口,他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竟然领口大敞,什么都让眼前人看光了去。 他更加羞恼,气得浑身发抖:“滚开,你滚开!” 顾明昼大发仁慈地松开手,望着兔子委屈巴巴地把衣襟整理好,耐着性子道:“行了,现在去把东西捡回来,回去睡觉。” 沈洱垂头丧气地,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走到那草丛边,伸手去摸那灵器,却摸到了两手碎渣。 他眉头蹙紧,轻轻抽了口气,把手缩回来,指尖扎进了几片琉璃碎渣。 “怎么了?”顾明昼俯身看过来,看到他开始渗出血珠的指尖,愕然道:“碎了?” 沈洱把碎渣从手上一一摘下来,低头去看,那灵器虽然大部分是铁做的,可贴覆在乳.首的主要部分,却是琉璃做的。 如今那最重要的部分碎成渣,这东西已用不得了。 倒霉,都怪顾明昼! 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看向罪魁祸首:“都怪你!” 顾明昼无端挨了句骂,硬生生气笑几分:“不是你刚刚自己扔的?” 不讲理的笨兔子。 “谁让你突然冒出来,谁让你偷看本座,谁让你跑出来追本座,总之都怪你!”沈洱气得眼眶红透,又回过头,看向那已经坏损的灵器。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把些琉璃碎渣拢起来,贴回那铁器上。 顾明昼望着他的动作,眼皮微跳,“你该不会是想接着用吧?” 沈洱瞪他一眼:“本座要拿去修好它!” “再买一个新的就是,不许捡了。”顾明昼捉住他的腕子,那细白柔软的指尖,已经被琉璃碎渣划出几个小口子,渗出血珠来,蠢兔子一点也不觉得疼? “那你给我买。” “好好,回去说。” 他拉着不情不愿的沈洱回到卧房,用手帕轻轻拭去沈洱指上的血,又找出膏药,在伤口处仔细涂了一层。 虽然沈洱现在邪力低弱,但大邪体质恢复很快,伤口估计第二天便能好全。 顾明昼瞥向兔子:“疼么?” “废话。”沈洱仍闷着气,从他手心抽回自己的手,“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本座怎么会受伤,还有……” 兔子一急就喜欢把所有错推在他头上,顾明昼背黑锅已经背得十分熟稔了。 他拄着下巴,把兔子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眸光在沈洱胸前微微洇湿的衣襟划过,倏然顿住。 喉结轻轻滚咽,舌尖仿佛又尝到了空气里奇特的甜香。 “你听没听本座说话?”沈洱气得脸都憋红了,面前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听了。”顾明昼心不在焉道,“都是我的错。” 沈洱被他的反应噎了噎:“本来就是,你是不是不服气?” 顾明昼摇了摇头:“尊上说的对,我服气。” 沈洱更加憋闷,想跟人吵架,却怎么都挑不起茬,心里一股火发不出去难受得要命,“可你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你是在心里偷偷骂本座吧,说,你在想什么?” 闻言,顾明昼忽地笑了。 沈洱眼前一亮:“你笑什么,你被本座说中了!” 顾明昼未置一词,反而缓缓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在沈洱面前,顾明昼自高而下地沉沉望着他,眸底晦明莫深,沈洱下意识一抖,搬着小凳子后退了些。 “你……你干嘛?” 桌上的烛火无风自灭,房内只剩下幽静晦暗的月色。 “我在想……” 沈洱打了个寒颤,听到身前人低低开口, “尊上,需要帮忙么?” 沈洱愣了愣:“帮、帮什么忙?” 顾明昼淡淡笑着,眸光带着沈洱看向他的胸口,“不是有东西流出来很麻烦么?” 沈洱:? 他大惊失色,连忙捂住胸口,魂都吓飞两个,“你不许看!” 顾明昼抿了抿唇,还是听他所言挪开了眼,背对着沈洱,道:“尊上手指受伤,可还方便再做那件事?” “关你什么事,男男授受不亲,滚开!” 沈洱脸上爆红,伸手摸去,果然摸到一片湿润液体,灵器满了竟然都没有吸完,他的手又受伤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顾明昼眸光幽暗,低声笑道:“好吧,既然尊上不需要我,那我便先去睡了。” 说罢,他起身便走到了那张软垫前,铺好被褥钻进去,竟真的不再管沈洱,自顾自睡了起来。 沈洱暗暗咬牙,干脆探进衣襟,自己捏了两下,指尖上传来像是针扎似的痛楚,没一会儿便疼得不忍再下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胸口愈来愈涨,沈洱指尖疼得满头大汗,不得不松开手,眼巴巴地看向了不远处角落里的顾明昼。 对方似乎睡得很香,一点也没被他的动静影响。沈洱看到这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就来气。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为什么始作俑者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 为什么,凭什么? 沈洱愤愤起来,走到顾明昼身前,蹲下身子,戳他两下,生气地说:“顾明昼,你没有良心么,你怎么能睡得着?” 顾明昼没理他,继续睡着。 “不许睡,起来。” 沈洱抓住他的肩膀晃来晃去,鼓起勇气开口,“你得帮本座,这是你欠本座的。” 听到这,顾明昼仍没什么反应,声音懒散而诚恳:“不可,男男授受不亲,我不能碰尊上。” 沈洱:“……” 他咬紧下唇,找不出话来反驳,心头更加委屈憋闷得慌,半晌,沈洱悄悄伸出手,抓住了顾明昼的手腕。 顾明昼微顿,转眸看向他。 沈洱紧抿着嘴,抓着他的手,轻轻搁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呼吸倏然停了片刻,手心柔软的触感难以用言语形容,顾明昼下意识躲了一下,又被沈洱抓住腕子贴过去。 兔子小声开口,从齿缝里不甘不愿地挤出几个字,“你现在……是本座的工具。” 话音落下,顾明昼倏然抬眼看他,沈洱发丝垂落,眼底在月光映照下像蕴着一汪春水,有点委屈,又隐隐有些祈求自己给他留点面子的意味,令人生出更想欺负他的冲动。 明知不该这么想,他却感到一阵强烈的干渴,身体内仿佛有一把火烧在心尖,烧得他浑身滚烫,燥热难耐。 他眸底暗深,喉结轻轻滚了滚,哑声开口, “乐意效劳。” …… 良久,沈洱疏解了胀痛,满足地沉沉睡去,眼尾还挂着几滴因被某人搓扁揉圆,而情不自禁溢出的泪珠。 冷月下,房间内处处都似乎流淌着诱人的香气,顾明昼额头微微坠着细汗,浑身像被火点燃般热燥,他本是为了回房睡觉,现在却清醒极了。 顾明昼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掌,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沈洱的气味,他回想起兔子方才的神情,心跳和呼吸便愈加急促,久难平复—— 兔子假孕,原来是这样厉害的事情啊。 害喜 (二十二) 翌日,沈洱醒来时,顾明昼已不在了。 他掀开被子,昨夜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可当时对方炽热的视线和滚烫的呼吸仿佛还在四周环绕。 兔子把脸蒙进被子,咬牙锤床。 都怪顾明昼,不然他昨夜怎会这么丢人。 门外忽然传来道脚步声,沈洱连忙钻进被子里,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少夫人,该用午膳了。” 是筱凝。 沈洱这才抬头看向窗外,日上三竿,果真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不过,以往总是胸口涨,那东西一次排不净,昨夜的确是他睡得最香的一晚,难道是因为顾明昼么? 怎么可能? 沈洱抹了把脸,把顾明昼的脸从脑海里一并抹去,穿戴好鞋袜起身下床,扬声道,“你进来吧。” 午餐是一道蟹粉狮子头、糖醋鲤鱼和几样小菜。 色香味俱全,狮子头散发着浓浓的香气,鲜美的鱼肉浇上糖醋汁,这些菜本该很有食欲,可沈洱只夹了一筷子,便一下子全吐出来。 “怎么了少夫人,可是今日厨子做的不好吃?” 沈洱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就是一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就反胃,想吐。” 筱凝见状,恍然大悟道,“少夫人,这是害喜了。” “害喜?”沈洱从育儿书里看到过,好像是说怀孕中期会什么都吃不进,总是想吐,算一算怀孕也有两个半月,果然该是这个症状。 “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再做些清淡的送过来。”筱凝笑吟吟地把那些大鱼大肉搁进盘子里收起,随口一问:“对了,少夫人这几日也该去定做喜服了,晌午过后,奴婢陪您去?” 喜服?? 沈洱呆了呆:“什么喜服,不是不成亲了么?” 筱凝愣了愣,旋即笑道:“少夫人真会说笑,祖母连成亲的日子都给您二位定好了,六月十八,今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呢!” 闻言,沈洱只觉五雷轰顶,他顾不得吃饭,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顾明昼在哪?” 筱凝被他的神情吓到,连忙道:“少爷在药堂里,少夫人怎么了?” 得到消息,沈洱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半晌,又折返回来,把筱凝一起捎上:“快快,给本座带路,本座要见顾明昼!” 筱凝对他奇怪的自称有些困惑,可看沈洱这样着急,只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顾不上细究,便急急忙忙地带着沈洱赶去了药堂。 来到药堂时,沈洱远远地便嗅到了一股药香,似乎跟他这几天饭后常喝的药茶一个味道。 “少夫人,少爷就在里面熬药。” 闻言,沈洱立马闯进去,目光在药堂众人惊讶的脸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定在草药架旁边捧着医书的颀长身影上。 “顾、明、昼!” 他咬牙切齿,直呼姓名。 医书缓缓下移,果然露出顾明昼那双淡漠的眼,和沈洱对视上目光时,那双眼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你怎么来了。”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顾明昼现在还不太能直视沈洱,总会幻视到昨夜的某些堪称香艳的场景。 人多眼杂,药堂里的所有人都新奇地朝他们看过来。 “你给本座出来。”沈洱气冲冲地上前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出了药堂。 被他猝不及防拽出来,顾明昼没有挣扎,眉宇微蹙,帮他纠正了词汇:“说过让你注意用词,你……” “谁要跟你成亲?”沈洱第一次成功打断他的施法,定定地看着他,“六月十八,你跟谁成亲?” 顾明昼微顿,诚实开口,“你。” “本座什么时候答应了?”沈洱声音拔高,他自觉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拥有了可以随意对顾明昼呼来喝去指指点点的权利,“你擅自替本座答应,本座不要当你妻子,本座现在就回扶风山去!” 见他转身要走,顾明昼倏然捉紧他的手腕拦住他去路,声音很低,“别。” 呵呵呵呵,现在知道怕了。 原来你顾明昼也有害怕的时候! 沈洱心头一下子畅快多了,并决定要好好折磨这个王八蛋一番,把昨天受的委屈全部还回去,“本座不想听你说话,你也不要在这拦着,本座心意已决。” 顾明昼歪了歪头,看他脸上神情:“真生气了?” 沈洱重重点头。 可生气了,快气炸了。 “那好吧,我跟祖母告别一声,然后回扶风山,你挑一个喜欢阵法。”顾明昼淡淡道。 沈洱懵了懵,“什么意思?” 顾明昼微微抬了抬下巴,望向他,“你不是急着要回扶风山让我封印你么?” 话音落下,沈洱眼睛缓缓睁大,“你威胁本座??!”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道德? 顾明昼你是人么,你的心怎么是石头做的? “尊上言重了。”顾明昼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分明没多少力道,却让沈洱觉得足有千斤重,“不成亲也没关系,我怎会以此威胁尊上,只是见你这般喜爱扶风山的风土人情,我想日后就一直让你住在那吧。” 沈洱:“??这还不是威胁本座嘛,你怎么一点人性也没有!” “过奖。”顾明昼脸不红心不跳地应声。 “没人夸你!” 沈洱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本座不会跟你成亲,也不要被你封印,别以为本座真的怕你,你想要我帮忙就必须得有求人的姿态。” 顾明昼闻言从他肩头收回了手,坦荡地开口:“求你了。” 他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拿捏羞辱,沈洱想象中顾明昼羞辱难当憋屈至极的场面完全没有出现。 兔子噎了噎,瞪着他:“这叫求人?” 周遭已有些仆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顾明昼缓缓俯身过来,贴在沈洱耳边,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求你了,尊上。” 他声音很慢,意味深长, “我夜里还可以当尊上的工具,任尊上使用,这样够诚恳么?” 听他提起昨夜的事,沈洱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一下子气势全无,结结巴巴地道,“本座根本不需要你,你这工具一点也不好用。” “嗯?”顾明昼上挑的尾音令沈洱更加羞恼,他无辜地开口,“那昨夜应该是我爽哭了,多谢尊上。” 沈洱:“……” 兔子耳尖红透,咬着下唇,挤出几个字来:“对,就是你,跪谢吧。” 听到这句,顾明昼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而且越想越觉得好笑极了,他扶着沈洱的肩膀努力地忍笑,忽略沈洱脸黑的神情,低声叹息道, “唉,帮帮忙,好歹我昨夜帮过你。” “那叫帮忙?”沈洱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兔子勾拳,被顾明昼瞬间稳稳接住,“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本座压根都不会需要人帮!” 顾明昼无奈道:“你说罢,怎么才肯答应?” 沈洱早就期待他这么说了,跟顾明昼假成亲不会缺块肉,顶多就是丢了脸面,何况这洛虞城又没人认识他,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一,本座要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沈洱掰着手指一条条数起来,“第二,不许总是给本座摆脸色看,不许吓唬威胁本座,第三,每日给本座献上一只恶念吃……” “第三不可能。” 顾明昼冷冷打断,方才的旖旎气氛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需要我再提醒你么,别再想着吃恶念,否则我定会把你封印回扶风山。” 沈洱被他突如其来转变的冷漠声线吓到,无端感觉四周空气都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如坠冰窟,哆嗦两下,沈洱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下脸小小声说:“那就不吃了呗,本座其实也没那么想吃……” 话音落下,顾明昼身上的冷气渐消,每次听到兔子说要吃恶念这种类似的话,他便从心底感到排斥,像是在下意识把大邪的身份和兔子割裂开似的。 看到他不那么生气了,沈洱又壮起胆子说:“那第一第二,你总得答应,不然、不然本座就不帮你的忙了。” “嗯,我答应。”顾明昼轻吸了一口气,其实他觉得沈洱所说的并不算多么难达到的要求,沈洱的假孕因他而起,在兔子的病没好之前,他本就打算像对待真正怀孕的人一样对待沈洱。 见他答应下来,沈洱还有些不可思议:“真的?” “真的。” 这人答应得未免太爽快了些,沈洱犹豫地看向他,试探着说:“那你……现在去给我买点酸梅子来。” 顾明昼微愣,“你想吃东西?” 沈洱自己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想吃点酸酸的东西,什么都行,越酸越好,最好能把舌头酸掉那种。 见他点了点头,顾明昼若有所思道:“你还真入戏。”明明是假孕,却跟真的怀孕如出一辙似的,听说喜欢吃酸的会生出男孩,如果沈洱腹中真有孩子,说不定真会如此。 沈洱:“?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明昼暂时还不想把假孕的事告诉他,主要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让兔子接受这个事实,他打算等先熬出药,治好了兔子假孕的症状,再跟兔子和盘托出。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现在去买。” 沈洱见他立刻便转身离开,心底有一丝奇特的感觉,就好像顾明昼真的变成了任他使唤的奴仆似的。哈哈!从今天起,他要好好刁难使唤、玩死这个王八蛋! 他兴奋之余,还不忘补上一句:“记住,如果不够酸,本座可不吃!” 顾明昼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遵命。” 话音落下,沈洱满意地转过头,发现药堂里的家仆,包括筱凝,都在呆呆地看着他。 他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擦了擦脸,困惑道:“看什么?” 筱凝从方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奴婢从来没见过少爷对人这么好过。” 岂止是好,简直是就差把沈洱捧起来供着了,言听计从,乖巧温顺,二少爷在顾家十八年都极少露出这样一面啊。 “嗨,他自找的,活该。” 沈洱不甚上心地随口扔下一句,便美滋滋地回房间去等梅子。 徒剩药堂内的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心照不宣地升起同一个念头—— 他们一定情深似海,爱死对方了! 蝴蝶 (二十三) 梅子买来了,是一包青梅。 沈洱斜卧在软榻上,望着面前静立着的顾明昼,心里得意极了,他伸出手,一副精挑细选的模样,从顾明昼手心那包梅子里挑出一枚来,搁进嘴里细细品味。 梅子是用糖腌渍过的,这个时节只有青梅多些,沈洱先是尝到糖的腻甜味,随后舌尖便开始翻涌上来梅子的酸味,果然够酸,酸到他感觉自己的牙真的快要掉了似的。 沈洱被酸到五官挤在一块,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顾明昼。 他把那梅子嚼了嚼,硬着头皮道,“嘶,不酸。” 顾明昼:…… 他失笑了声,从纸包里再拣出一粒梅子,朝沈洱递过去,“那你再尝尝别的?” 沈洱瞥他一眼,接过那粒梅子,丢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沈洱强忍着把梅子吐出来的冲动,“嘶,还是不酸。” 顾明昼:“……差不多得了。” 一会再吃吐了。 “不行,你再去买,这次本座要吃更酸的。”沈洱把梅子核吐出来,看向顾明昼,“伸手。” 顾明昼额头青筋跳了跳,半晌,还是伸出手,而后眼睁睁看着沈洱把吃过的、沾满口水的梅子核吐在他手心。 不想要了,这手。 看到他这副表情,沈洱总算舒服起来,就连一直想吐的感觉都缓解不少,“什么表情,本座吐在你手心是看重你,本座怎么不吐别人手里呢,快谢谢本座。”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想收拾兔子的冲动,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谢尊上。” “呀,谢我什么,一块说出来啊?”沈洱讶异于顾明昼还能挺忍这件事,他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的玩具,继续恶劣地玩弄顾明昼。 原来顾明昼欺负他的时候是这种感觉,果然好玩! 看到兔子的表情,顾明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说啊。”蠢兔子还在高高在上地催促。 顾明昼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还不是把兔子打死的时候,兔子假孕是因为他造成的,而且他还得需要兔子陪他假成亲给祖母看…… 云云种种,他成功用道德和责任感说服了自己,磨着牙关,淡笑开口,“谢尊上,把那东西吐在我手里。” 啊—— 沈洱爽了,满足地喟叹了声。 太爽了!! 顾明昼,你也有今天! 世纪最爽,没人会懂他现在的感受,这是三百年来他最高兴的一天,没有之一!! 他情不自禁地大笑出声,伸手在顾明昼的肩头拍了拍,“知道就好,你现在终于孺子什么教也了。” 顾明昼嘴角微抽,“孺子可教。” “对对,随便啥都行,”沈洱毫不在意地道,“去吧,给本座去买更酸的梅子来。” 顾明昼盯着他,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房门被一脚踹开,然后砰地一声紧紧关上,隐隐透露着某人压抑的火气。 但他越生气,沈洱越高兴。 整个人心情都愉悦起来,就连嘴里的梅子似乎都没有那么酸了,胃里的呕吐感也减轻不少。 沈洱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奇怪的是,虽然他又是害喜,又是涨奶,但是肚子好像并没有变大多少,甚至可以说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有那么一点肉肉。 难道是因为超坏长得很小,发育很慢么? 一定是这样。 但愿小崽可以顺利地出生。 * 很快,距离六月十八只剩下一天。 沈洱在这个月里享受到了顾明昼无微不至的伺候,整个人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就连筱凝都说他脸色红润,一看就是被温养得特别滋润。 让三百年的死敌低声下气地当牛做马,任谁都会很滋润。 沈洱笑眯眯地跟筱凝说,这都是顾明昼应得的报应,谁让他害我怀孕,他活该。 筱凝虽然不懂沈洱的意思,但猜测应当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情.趣蜜话。 这一切也从筱凝那传进了祖母的耳朵里,祖母更加确信沈洱就是那个能解除顾明昼诅咒的人。 虽然是男儿身,但祖母觉得沈洱这孩子挺合她眼缘,看起来虽然不太聪明,但没什么心机,和顾府上这群城府深沉的人大不相同。 明昼自小就喜欢和心思单纯的人交往,想来也是看中沈洱这一点。 她特地拨出三大箱子灵石珠宝、仙草丹药,以此作为沈洱的嫁妆,多少也算是对沈洱帮助解除顾明昼诅咒的谢礼。 成亲前一天,顾明昼去拜见祖母。 “昼儿,最近怎的看着如此消瘦了?”祖母故意打趣他,“可是这几日一门心思扑在你那小媳妇身上?” 被蠢兔子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顾明昼:…… 你说是就是吧。 见他无力否认,祖母只当他是害臊了,心头更加对沈洱满意起来,能让他这寡言少语的孙子如此疼爱宠溺的人,这可是头一个。 “明日成亲,务必要万无一失,流程你都带沈洱走过了么?” 顾明昼点了点头,“基本都清楚了。” 因着沈洱身份暴露,顾明昼只告诉祖母沈洱的确是剑仙苏家的人,真实的大邪身份却没有说。 苏家路途遥远,没必要恪守规矩,于是明日一早,他们便可以跳过上门迎亲这个步骤,直接在顾家举办结契仪式。 修仙世家与凡人百姓家成亲不同,修仙之人受天道束缚,只要和心上人立下天道婚契,便一生一世不可以再和他人成亲亲密,否则就会被天雷劈成焦灰。 正因此,修仙界成亲之人其实很少,大部分人轻易不会选择成亲,远离凡尘俗世,于提升心境也有好处。 结契仪式很简单,两个人跪拜过天地父母后,在夫妻对拜环节,将食指指尖刺破,以天道起誓,永生永世绝不离心,而后指尖相贴,让两滴血融在一起,契约便就此完成。 顾明昼和沈洱商量的假结契办法也很简单,在食指即将相触的瞬间,稍微错一下位即可,只要血液没有融在一起,契约就不算成立,不过这样微小的举动在外人眼中几乎分辨不出来差别。 毕竟根本不可能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假成亲,这段日子,他和沈洱可是演了足足一个月的燕尔夫妻。 “清楚就好。” 祖母对他办事还是很放心的,她难得露出慈爱的目光,望向面前已经身形拔高的顾明昼。 分明从前觉得还没她膝盖高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眼眶陡然热烫起来,她嘴唇翕动,用平静的声线缓缓开口:“明日,你就要成家了。从前家中那些人诸多怠慢欺辱于你,还有人给你批了一个克星命,我知道,因为这些事,你永远不可能再回顾家。” 从顾明昼生母和弟弟死的那天起,顾家人对他的折磨便拉开了帷幕,直至今日,克星的名头仍然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缠绕在顾明昼心头。 只是听到相似的字眼,身体仍然会克制不住的发抖。 顾明昼敛起眸子,掩去眼底掠过的冷意,声音平淡:“都过去了,祖母不必再提。” 祖母抿了抿唇,长长叹息了声,“你爹仍在闭关,明日估计也不会出关。” 把顾明昼赶出顾家的第二日,顾家家主,也就是顾明昼的生父,便不顾所有人劝阻,在顾家祠堂选择了闭关。 他说,要为这命带灾星的不孝子,洗去弑母杀弟的罪孽,如今恐怕是连顾明昼回到顾家都不知情。 “无妨。”顾明昼早已不奢求父亲的目光,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以父为天,孤立无援的孩童了。 祖母心疼地望着他,重重咳嗽了几声,哑声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顾家,甚至有恨。但,昼儿啊……” 顾明昼抬起眼,看向她。 “过去的事,随风去吧。明日,你就有自己的家人了。上天赐给你一家子不合格的亲人,但只有明天这个,不是上天绑给你的。” 闻言,顾明昼失笑了声:“那是自然,祖母绑给我的,上天何辜之有。” 祖母跟着笑了笑,那笑容颇有深意,令人捉摸不透,“你觉得,如果你万般不愿,我真可以逼你这炼虚期的绝世高手成亲么?” 她起身,喟叹了声,走向内室深处, “有些人大可以强硬拒绝我,我便不会再坚持,可他却分明一直在故意退让,自欺欺人啊——” 话音落下, 顾明昼愕然地立在原地。 他的确是没想那么多。 原来还可以直接强硬拒绝么? 怎么不早说…… 害他被兔子折磨一个月! *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筱凝筱萃便把沈洱从被窝里拉出来,给他换衣服上妆。 沈洱没睡醒,心情还烦躁着,可新晋出气筒顾明昼不在身边,只能闷闷地任由她们摆弄自己。 “少夫人当真是奴婢见过最美的女子。”妆容画好,筱凝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样的模样,一辈子也碰不见一次,少爷真是好福气。” 筱萃也跟着附和:“是啊,这皮肤怎能如此水滑柔润,活像刚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被夸得天花乱坠,沈洱心情稍稍好了些,“这算什么,不过是我身上微不足道的优点之一罢了。” 另一边, 清早,顾家门槛便被人反反复复踏过,来的都是洛虞城中与顾家交好的世家大族,这些人大约都清楚顾明昼的克星传闻,以及顾楚两家取消婚事的事。 此次参宴,众人心底多少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可沈洱一出场,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很快消散,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沈洱赤红盖头下惊鸿一瞥闪过的绝色容貌。 “这顾家老二倒也算福厚,听说是娶的剑仙苏家的女儿,天资聪颖又得妻如此,和之前的处境真是天差地别。” “这么大排场,顾家不怕那克星再惹出什么祸端?” “嘁,克星不过无稽之谈,有什么可怕,人家现在已是仙宗高徒,前途无可限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 顾明昼修为高深,这些话自然一个字不差地落进他耳朵,他神色漠然,将那些丑恶的嘴脸尽数无视,抬眼望向不远处在筱凝筱萃搀扶下走来的沈洱。 大红的喜服,大红的盖头,蠢兔子笨拙生疏地提起长裙,顾明昼耳目极聪,清晰听到兔子骂了脏话。 “麻烦死了,本座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都怪混蛋顾明昼。” 话音刚落,兔子路过台阶踩住裙摆,险些跌个狗啃泥。 “好险,差点摔死……都怪混蛋顾明昼。” 方才烦躁的心绪倏然一扫而空,他忍不住暗暗嘲笑了声,蠢兔子,什么都喜欢怪在他头上。 半晌,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被对方的一举一动所牵绊,顾明昼脸上的笑容微顿。 ——“你觉得,如果你万般不愿,我真可以逼你这炼虚期的绝世高手成亲么?” 心口忽然微微颤动了瞬,像是有只蝴蝶轻轻振翅,在心湖留下一圈微弱而酥痒的涟漪。 ——“分明一直在故意退让,自欺欺人啊。” 赌约 (二十四) 他近日的确越来越容易受到沈洱的影响,兴许祖母说的那番话,是提点他当心不要和沈洱陷得越来越深。 就算养只小猫小狗,渐渐也会生出多余的感情,何况是个大活人。 可他和沈洱,绝不是可以生出感情的关系。 是他太不自觉了,日后,还是尽可能跟沈洱保持些距离为好。 顾明昼眸光淡了淡,刚从沈洱身上撇开目光,便听有人低呼了声,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楚家人怎么来了!” 顾明昼看向正堂外,果不其然,楚家人在顾明佑的迎接下,缓缓走进来。 “老夫人,二侄儿大喜之日,这请帖为何没送到我府上去?”楚家家主面色肃然,冷笑了声,“可是看不起我楚家了?” 看来是还在为拒婚一事耿耿于怀,来找麻烦的。 估计一切都是顾明佑谋算好在此处等他,怪不得这阵子他这么安静。 顾明昼没有开口,毕竟这亲成是不成,在他和沈洱这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本就是假成亲,有人来搅合了更好。 “哪里的话,许是管家办事不利,竟把你们忘了去。快,筱凝筱萃上座。”祖母却不打算让他们坏了顾明昼的好日子,哪怕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当下也只得先见招拆招了,“马上就要开始,你们来得正是好时候呢。” 楚家家主眯了眯眼,冷哼了声,坐在不远处,紧盯着顾明昼和沈洱。 二人按照早已对好的流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顾明昼父亲在闭关,因此他们只拜了祖母。 意外地一切顺利。 接下来便是夫妻对拜和结契了。 沈洱紧张地透过那薄薄的红盖头,望向对面静立着的顾明昼,对方平静的面容让他也渐渐跟着冷静些许。 喜婆高喊了声:“夫妻对拜,行契礼——” 来了来了,最关键的时候。 沈洱手心又开始冒了冷汗,生怕被别人看出他的小动作,他确实不太擅长伪装和撒谎,每次到这种场合就很紧张。 “伸手。” 顾明昼低声提醒,沈洱才堪堪回过神来,轻轻挽起了长袖,伸出右手食指。 喜婆走上前来,手心捏着一根极细的赤色鸳鸯道簪,在他们二人的食指上皆轻扎了一下。 不痛,指尖却很快冒出一点点血珠来。 “起誓——” 沈洱和顾明昼对望了一眼,顾明昼先开了口:“夫顾明昼愿一生一世与妻沈洱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其心赤诚,天道明鉴。” 话音落罢,沈洱连忙跟着背词儿:“妻沈洱愿一生一世与夫顾明昼连理同枝,缔结良缘,其心真挚,天道明鉴。” “对指——”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沈洱额头都开始渗出冷汗,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差错。 他可死也不想跟顾明昼绑定在一起一辈子,老天保佑,他千万不要出错。 眼看指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且慢!” 楚家家主高喊了声,“不是说这新娶妻怀胎三月么,我看着为何并未显怀!” 刹那间,沈洱一个手抖,指尖贴在了顾明昼的指尖上,紧接着,一根肉眼可见的红线绕在了他们二人的指上,而后迅速消隐不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谁都知道,契约已成。 大脑瞬间空白一片,沈洱呆呆地望着那血液相融,指尖漏出无数喷薄的灵气,无一处不在昭示着,从今日起,他们就是真正的结契夫妻! 有、没、有、搞、错? 他愤怒地回头瞪向楚家家主,险些控制不住身上的邪气,气得浑身发抖:“你喊什么喊?” 楚家家主还没输出完,就被沈洱打断,他愣了愣,试图开口,“你……” “你什么你?你有完没完,别人成亲你喊什么喊,我显不显怀与你何干?”沈洱气得语无伦次,如果不是内心深处还惧怕着顾明昼,他真的有可能会直接扑上去把这个混账打成猪头。 这些愚蠢、可恨的人类! 都做了什么! 他完了,他的后半生,他的一辈子,彻底完了!! 顾明昼也处在震撼当中,见到沈洱快要压抑不住体内暴虐的邪气,连忙将人紧紧箍在怀里,“冷静,沈洱。” 沈洱一把扯下头顶的红盖头,那张惊为天人的绝色面容上,此刻眼眶红透,蕴着清泪,他怒不可遏道:“我怎么冷静,你说我怎么冷静?” 他猛地推开顾明昼,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跑去。 顾明昼胸口不停起伏,难以平静,但当下就这么放暴怒的兔子出去,说不定兔子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祖母,我去追他。” 他匆匆道了声,毫不犹豫追上了沈洱。 两位新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让正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见到方才沈洱哭红的眼睛,皆被那般委屈至极的模样震撼在原地。 惟有祖母最先反应过来,她恼怒地将手中拐杖扔在地上,对楚家家主道:“你可满意了,我孙媳大喜之日落得如此地步,可替你那乖女儿出了气?你也不想想,若是换做你家女儿,你该如何!” 楚家家主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一言未发,带着众家仆沉默离去,只在临走前道了句,“我们两清了。” 目的已经达到,他没必要再留在顾家。 祖母沉沉盯着楚家家主的背影,长叹了声。 早知如此,当初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擅自同意这桩和楚家的亲事,是她害了沈洱和昼儿。 两个可怜孩子啊,都怪祖母…… 筱凝筱萃赶忙上前来为祖母顺理着胸口的气结,安慰道:“少爷一定能把少夫人带回来的,老夫人别生气。” 祖母扶住额头,想起沈洱刚刚的泪颜,低低道:“但愿如此吧。” 她这可怜的孙媳,竟然如此看重这场婚事,顾家辜负了沈洱一片真心啊。 * 沈洱沿着长街,在人群里一路狂奔,挨了人骂也熟视无睹,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去找左右护法,或者军师,谁都好,只要能把他身上的这道天道契约给想尽一切办法解开。 他已经三百年都离不开顾明昼的阴影,难道未来一千一万年,顾明昼转世投胎,他还要和顾明昼绑定一千一万年吗? 沈洱接受不了! 肩头倏地被人撞了一下,对方朝沈洱怒骂起来。 沈洱莫名被撞,心口又正闷着一股恼火无处发泄,眼睛都红透了,他立刻在掌心积郁起邪气,刚要动手,便被人猛地从身后扑倒在地。 “沈洱。” 一道清冽的气息自耳畔传来,呼吸也稍显急促,“你想干什么。” 沈洱心脏一瞬间悬至嗓子眼,身形僵了僵,没有回头,身后人仍紧紧抱着他,不让他再动手。 “契约会解决的,我想办法,冷静点。” 顾明昼见他没有反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人,扬声道:“撞人不知要道歉么?” 那人见沈洱有帮手,气势弱了几分,低低骂了几句便飞快逃走。 惹事的人逃走,徒剩顾明昼和沈洱两人身着大红喜服,立在长街中央,四周百姓街坊皆朝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沈洱一直没有出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头顶的阳光被高大身影覆盖住,他听到对方极低极轻地叹息了声,朝他缓缓伸出手:“起来,跟我走。” 其实,沈洱刚刚有一刻已经吓得腿软了,他以为顾明昼见到他要动手杀人,会直接给他一剑。 但顾明昼这样软声软气地同他说话,沈洱一下子又没那么害怕了。 谁让顾明昼现在欠他欠到多得还不清?顾明昼就该对他这个态度。 望着那只手,沈洱很有骨气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看他,继续朝着城外去。 顾明昼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眉宇微蹙,“去哪儿?” “少管本座。”沈洱冷冷说道,使劲甩开他的手,“本座从今天起不要再跟你产生任何关系,也不想再见你了。” 闻言,顾明昼陡然沉默下来。 沈洱却浑然不觉,继续道:“你放心,到时候孩子出生,本座也不会告诉他他有你这个父亲,我们父子俩会过得很好。” “本座现在要回扶风山去,在你这一世死掉、契约解除之前,本座都不会再离开扶风山。” “还有,你不是总觉得本座腹中没有孩子么,这下你也可以如意了,不必再负责了,那个天道契约,你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还未说完,顾明昼倏然笑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分明笑着,语气却无端泛着阵阵渗人的冷意,沈洱舌头险些打结,眼睫颤了颤,低声道,“本座已是大发慈悲,你不要得寸进尺……” “究竟是大发慈悲,还是因为以你现在的实力杀不了我?”顾明昼缓缓朝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了沈洱的心尖,将他的心踩得一坠再坠,“如果我今日是没有修为的凡夫俗子,你该如何对我,就像刚刚想杀掉那人一样,把我也给杀了?” 沈洱噎了噎,下意识想挪动脚步逃跑,“你别在这避重就轻,是你害我结契,又不想给孩子负责在先,再者说……” 顾明昼忍耐已至极限,只觉得自己浑身像被沈洱的话给点燃了般燥郁,他伸手将兔子拉回面前,“为什么总会觉得我在害你,为什么总会觉得我不想负责,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根本没有孩子只是假孕呢?” 话音落下,顾明昼看到身前兔子的脸色倏然变了,他瞬间从恼火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火气顿消,心也冷了大片。 眼见沈洱沉默下来,顾明昼懊恼万分,想去抓他的手,却被沈洱躲过,“沈洱……” “你个骗子现在还想骗我。”沈洱突然哈哈大笑了声,“本座才不信呢!” “沈洱?”顾明昼怔了怔。 这是,悲伤到发疯了? 沈洱哼哼两声,叉腰道:“你肯定觉得本座不显怀就是没怀,其实只是超坏比其他孩子长得慢罢了,肚子里有没有孩子本座还能不知道嘛,你只是不想负责才这么说吧。” 顾明昼默了默,盯着他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 不是不想负责,从一开始,就没那么想过。 “嘁。” 沈洱压根一个字也没信,刚刚顾明昼说他假孕,倒让他想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你敢跟本座以天道起誓打个赌么?” 顾明昼:? “现在还有不到七个月,如果本座真的是假孕,本座心甘情愿被你封印在扶风山,永不得突破封印。”沈洱自信满满地道。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反之如何?” 沈洱勾唇一笑,指着他的心口,缓缓道:“反之,若本座把超坏生出来,你就要永生永世给本座当牛做马当奴隶,任本座折磨羞辱,你敢不敢!” 闻言,顾明昼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劝他放弃,可看见兔子得意的模样,他默然良久,最终只淡声道:“你最好是真的想跟我赌。” “当然!”沈洱毫不犹豫地说道。 成亲契约算得了什么,和顾明昼一辈子绑定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跟顾明昼打赌,让顾明昼赌输之后一辈子当他的狗,到时候,不想被绑定的人可就是顾明昼了,他要折磨玩弄顾明昼一辈子。 哈哈哈,他简直就是个天才! 顾明昼眯了眯眼,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沈洱的心思,硬是被傻里傻气的坏心眼兔子气笑几分。 蠢兔子不害他就心里不舒坦,既然如此,他可要好好期待兔子求饶的场面了—— “好啊,我跟你赌。” 小崽 (二十五) 赌约立下。 顾明昼和沈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在沈超坏出生之前,顾明昼会继续像沈洱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孩子般对待他,而沈洱也不再计较两人意外结契的事情。 回到顾家,他们还是把成亲仪式走完,只不过洞房花烛夜便没继续了。 本就是假成亲,还不小心闹得沈洱这么不开心,顾明昼不想再演下去,省得沈洱又要拿着这事来刁难他。 他们在顾家住了也有一个半月,是时候该回去了,祖母的身体有涂大夫继续疗养,顾明昼留在这也没什么用。 他们短暂休息了几天,便告辞回山。 临行之前,祖母单独把沈洱和顾明昼叫进卧房,情真意切地跟沈洱道了句歉。 “沈洱,从今往后你就是顾家人了,成亲那天的事,都怪在祖母身上。”祖母叹息了声,拉着沈洱的手,发自肺腑地道,“楚家人闹了你的婚事,这都得怪祖母擅自答应了楚家的求亲,当初若祖母早知道有你这样好的孙媳,万万不会答应他们的。” 沈洱:“啊,没事。” 他已经不生气了,结个契算什么,日后顾明昼转世投胎还要给他当牛做马呢。 “你的一片真心,祖母都明白。”祖母见他如此大度,眼眶微湿,“是祖母让你受委屈了。” 沈洱:…… 怎么哭了,他说错了? 唯一知晓事情全貌的某人,嘴角微抽,将沈洱拉到了身后,低声道:“祖母无需记挂在心,婚契已成,沈洱也明白你的心意了。” 祖母拭去眼角的泪,瞪他一眼,“你这孩子,不懂礼数,往后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要待沈洱好一些,知道么?” 顾明昼:“……我待他还不够好?” 苍天有眼,他哪里对沈洱不好过,若列个罪状,怕是连半条都写不出来。 可沈洱听了这话,却像是真被欺负过似的,重重点头:“祖母,他就是总欺负我。” 闻言,顾明昼牙根痒了痒,伸手扯住他的后领,“我什么时候……” “顾明昼。”祖母忽然拔高声音,叫了他全名,“把沈洱放下。” 顾明昼愣在原地,把手心暗暗得意坏笑的兔子搁回地上,又听祖母肃声开口, “从今日起,你不得再欺负沈洱,”在顾明昼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祖母又转眸看向傻乎乎偷笑的兔子,慈爱开口,“沈洱,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就回洛虞来找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好!”沈洱兴奋地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日后他欺负我,我就来找你。” 祖母愣了愣,被他的反应逗笑些,伸出手,揉了揉沈洱的脑袋,“好好,我说的,随时恭候你来,听说你爱吃梅子,等入了盛夏,祖母给你寄梅子去颐清宗。” 傻孩子,一看就是个没心眼儿的,看来是从小就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 头顶被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沈洱心头莫名跟着柔软了几分,好奇怪的感觉,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摸他的脑袋,他会感到心里暖洋洋的,甚至有点想在她手心撒个娇? 以前,好像在襁褓里时也有人曾这样对待过他,可是为什么记不起来那是谁? 顾明昼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无奈地把兔子拉回身边,“行了,快跟祖母道别,要回去了。” 闻言,祖母收回了手。 沈洱感到那暖洋洋的触感从头顶消失不见,心底也空落落的。 他跟祖母道了别,暗暗在心中决定,日后统治修真界的时候,他只收拾顾明昼,至于顾家这个暖洋洋的祖母,他就当她跟顾明昼没血缘关系吧。 顾明昼不知他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反正兔子一脸深沉的时候一定是在想什么蠢事。 他带着沈洱离开顾家,乘着马车,疾驰回了扶风山。 扶风山仍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有时风吹进来,令山洞里的桌椅蒙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顾明昼仔细把山洞里打扫完一遍后,天色渐暗,已入傍晚,这阵子山上没有沈洱在,邪气和瘴雾都消散了,甚至还能听到林木间有细微的鸟叫虫鸣声传来。 暮色四合,一切总算尘埃落定,虽然到最后也不知那赤练符篆卷轴会落到谁手里,但只要不落在顾明佑手心,就是好事。 楚家人应当能保管好那卷轴,他也无需操心。 把最后一个凳子摆放好,顾明昼起身,看向自己的床榻,眸光微滞。 蠢兔子竟已在他的床上熟睡过去了。 “醒醒。”顾明昼耐着性子,用剑鞘戳了戳兔子的脑门,“回你的窝里睡。” 赶了一天路,兔子这回困得眼睛都懒得睁开,抱着他的被子翻了个身,软绵绵懒洋洋地拒绝,“不要……” 那声音像只小蚂蚁,钻进心尖里轻轻地爬,扰得人心痒难耐。 “快点,起来。”顾明昼眸光暗了暗。 沈洱烦躁地拍开他的剑鞘,嘟哝道:“本座要睡床,把本座的地方赏给你了。” 顾明昼:…… 兔子窝是什么好玩意么,上面说不定还沾着兔子流的口水。 “既然如此,那一起睡吧。”顾明昼猛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毫不迟疑地钻进去。 冰凉的气息钻进被窝,沈洱缩了缩颈子,困倦的睡意让他压根懒得管身旁多了哪位,继续窝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随便啦,反正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顾明昼的床软软的,暖暖的,带着清淡的竹子香气,好好闻,他好喜欢。 * 一连数日,沈洱和顾明昼似乎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共处一室的生活。 偶尔夜里沈洱做了噩梦,顾明昼还会听到兔子害怕地说梦话,比如“王八蛋本座没惹你”,“本座不要再被封印了”,“你别用剑捅本座行不行,很痛很痛求求你”,诸如此类…… 到底谁用剑捅过兔子? 兔子的噩梦怎么这么血腥暴力。 若只是做噩梦还好,沈洱每每做完噩梦,第二天一早就莫名脾气不好,要处处找他的麻烦,又是说腰酸背痛使唤他去揉肩捶背,又是说吃不下饭命令他做美食佳肴。 好像捅过兔子的人是他似的。 简直无妄之灾,没事找事。 不过顾明昼可以忍,等兔子孕期一到,生不出来。 他沉冤得雪,就可以尽情收拾兔子了。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又是六个半月过去,眼看还有半个月孩子出生的日子就要到了。 沈洱没什么变化,顾明昼倒消瘦不少,沈洱常常害喜,半夜吐在顾明昼身上,顾明昼只得抱着他去洗,给他喂清口利胃的东西吃。沈洱奶水多,顾明昼半夜给他排奶,伴着奶香味入睡。 他可谓是伺候沈洱任劳任怨、体贴入微。 可这六个多月来,沈洱的肚子仍然没有半点动静,一直都是微微有点肉的状态,脸色红润,乌发柔亮,哪里像怀孕的人? 沈洱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终于也开始有点慌了。 一天睡前,沈洱故作不在意地戳戳他肩膀,小声说:“顾明昼,本座觉得那个赌约的赌注实在对你太残忍了,你觉得呢?” 顾明昼正给他用灵气热洗澡水,闻言,转头,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温柔微笑:“哪里,我觉得尊上的赌约很合理,我愿赌就愿服输。” 沈洱见他不上钩,心下焦急,结结巴巴道:“可是本座一定会生出来的,到时候你可要伺候本座一辈子,本座实在可怜你,以后都没有自由了,你要想清楚,这是难得的大好机会。” 闻言,顾明昼心底冷笑了声,怎可能不懂兔子的意思,他淡淡道,“不了,我不会出尔反尔,这是我答应尊上的,输了也是我活该。” 沈洱彻底没了理由,好话都让顾明昼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这些日子顾明昼天天和他同吃同睡,想跑路也绝无可能。 他只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 菩萨,还是佛祖,谁都行啊。 虽然本座是大邪,但是求你本着众生平等的理念,保佑本座一定要生出超坏来。 不然,不然他就真的完蛋了—— 他这样欺负顾明昼七个月,顾明昼那么记仇,到时候一定会玩死他的!! * 当夜里,沈洱忧虑至极,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又做了个梦。 梦里总算不再是顾明昼,而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那小光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洱莫名觉得那小光点很是亲切,便蹲下身子,用指尖戳了戳它。 下一刻,那小光点竟然开口说了话,它说:“爹爹爹爹,我听到你找我了,是不是?” 沈洱呆了呆,问道:“你是超坏?” 小光点沉默了片刻,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抗拒,但还是强行忍住,小声说:“是我……” “那你怎么不在我肚子里呢?”沈洱急切地问他,“爹爹好想见你。” 闻言,小光点晃了晃,有些害羞地轻轻说:“爹爹,我笨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一直在你的肚子里哦,听到你找我,我就跑到梦里来啦。” 沈洱眨了眨眼,把它捧在手心,心疼地说:“你怎么会笨呢,你可是遗传了爹爹聪慧头脑的好宝贝,爹爹太想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出生?” 小光点亲昵依赖地在他手心蹭了蹭,软软开口:“我也好想见爹爹,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啊。” 顿了顿,小光点忽然道,“那要不然……就现在吧!” 沈洱:?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秒,小光点便从他的小腹钻了出去。 …… 夜色如浓墨一般晕开,和往常一样宁静的夜,顾明昼躺在沈洱身旁,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沈洱又在说梦话。 他没听清楚,只以为兔子是又做了什么被人用剑捅死的噩梦,下意识抬起手把人抱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柔地拍了拍兔子的后背。 之前每次沈洱做了噩梦,他也是如此哄沈洱的。 倒没有什么旖旎暧昧的理由,只是因为每次这样做了,兔子很快就能乖乖睡着不再说梦话,他渐渐也便熟悉习惯了这样做。 顾明昼望着兔子微微冒着汗的睡颜,听到了他齿缝呢喃,胡言乱语着,“超坏,本座没撒谎,顾明昼……” 他顿了顿,低声失笑,兔子在梦里还在想着那个赌约,看来白日里是真的知道着急了。 早就跟兔子说过只是假孕,偏生不信。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下看蠢兔子要怎么收场,他可是想了很多办法收拾兔子,到时候看他求饶起来必定很有意思。 正拍着沈洱入睡,顾明昼倏然听到了一道闷闷的啼哭声,如同产生幻觉似的,他揉了揉额角,以为自己是受沈洱梦话影响太多,便很快不再在意。 半晌,那啼哭声却愈发明亮清晰,顾明昼愣了愣,隐隐发觉出这似乎并不是幻觉。 他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沈洱的被子下,的确有什么在哭,难道是妖魔邪物混了进来? 顾明昼眉头紧蹙,一只手暗暗探上了床头的长剑,另一只手则猛地掀开被子 ——只见软被里,竟是一个珠圆玉润肥嘟嘟的小崽,正紧紧贴在沈洱的小腹边掉着眼泪哭嚎。 被子掀开的刹那,小崽的哭声便逐渐嘹亮,像是要把房顶震碎。 顾明昼:? 他一把将被子盖上,恍惚,不确定,自我怀疑片刻, 掀开被子,再看一眼。 软被里轻轻嘬着手指的小崽看到他,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好像见到什么讨厌的人似的。 顾明昼:…… 做梦的人,难道是他?? 第 26 章 你自找的 (一十六) 小崽的嚎哭仿佛在提醒着顾明昼,这一切并不是梦。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也昭示着眼前的一切都非虚假。 怎么可能…… 兔子、竟然、真的不是假孕! 一定是那天他中了沈洱不知名的诅咒,和沈洱在山洞里做了一夜的缘故! 他竟真能一次就中,沈洱男身竟真能生出孩子,老天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顾明昼指尖颤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孩子已经生出来,事实如此无法改变,他做什么都没用了。 之前虽预想过这个结果,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他才发觉自己并没做好万全的准备。 都怪他那日纵.欲才落得如此下场,说不定那日少欺负兔子几次,兔子也不会怀上。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 思及此处,他艰难万分地接受了自己喜当爹的现实,望着奶声奶气的小崽,和软榻上呼呼大睡的兔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所以,现在生出来了,怎么办? “呜……都怪混蛋顾明昼……”沈洱还在睡着,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胡乱说着梦话。 他默了默。 是,这次他也怪自己。 顾明昼陡然想到白日兔子说想给他一个机会取消赌约,他却拒绝。 明天一早兔子醒过来看到自己真的生下孩子,那还了得? 届时他将会被沈洱怎样收拾也不知道,若是反抗,天道雷劫一劈,他炼虚期不死也重伤。 如此一来,沈洱必定会耀武扬威踩在他头上百般羞辱,更有甚者,沈洱把孩子生出来了,按照那日以天道起誓立下的赌约,他现在已经为天道所束缚,成了任沈洱操控折磨的奴隶。 想到这,顾明昼闭了闭眼,从床榻上起身。 事已至此,趁沈洱还没醒……先写遗书吧。 反正他找不到挚爱,一十五岁前就会死,也不差这么一年两年的了,要他再被沈洱继续折磨四年,倒不如死了干净。 他刚要去找纸笔,余光却瞥见软被里的光屁股小崽,忽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一片衣角。 和人类怀孕生出来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不是从母体被生出来的,而更像是从沈洱肚子里凭空蹦出来的,因此身上并没有皱皱巴巴的痕迹,脸色也不是红通通的,甚至连脐带也没有。 那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抓着顾明昼的衣角,令他神色微顿,鬼使神差般停下了动作。 小崽的眉毛很像沈洱,哭起来更像沈洱。 肤色雪白,小嘴红软,这点也跟沈洱如出一辙。 唯一像他的地方,就是这对眼睛,睫羽浓密而纤长,稍稍有些弧度,像只小狐狸,顾明昼一眼便能认出,这绝对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顾明昼在心底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心尖莫名柔软下来。 这是他在世上的家人,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不会嫌弃算计他的家人。 顾明昼忍不住伸出手?_[(,把小崽抱进了怀里。 好小,本就看着很小,抱在怀里才发现更小。 手脚落在掌心,还没有他的手三分之一大,小巧软嫩,很可爱。 怎么会这么可爱? 顾明昼眼睫微微颤了颤,在小崽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然而下一秒,小崽就哭得更厉害了,好像很不喜欢被他亲的样子。 顾明昼:。 一定是错觉。 小崽刚出生,哪里能分辨喜恶,想来只是害怕他。 可为何沈洱不仅不显怀,还是从肚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崽? 他转念一想,古传那些神仙生下孩子就是这般,从肚子里飘出一道金光,孩子便生下来了。 难道大邪生子也是如此? 顾明昼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大邪只是世间恶念凝聚而成的混沌产物,说不定大混沌生出来的孩子只是一片小小的混沌。 他伸手探去,果真没有感受到一星半点人类的特征——他的孩子,也是大邪。 顾明昼瞬间头痛起来,沈洱的血脉竟比他还要强大,大兔子生了小兔子,大邪生了小邪,他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崽脸蛋肉乎乎,一边大声嚎哭着,一边还要抓着顾明昼的衣角往嘴里塞。 反观沈洱,不知是做梦做累了,还是生孩子生累了,小崽哭这样狠都没能惊醒他分毫,仍旧睡得死沉,额头还冒着细汗。 顾明昼叹息了声,把光溜溜的小崽抱进怀里,又取出手帕,在沈洱洇湿的发际轻轻抿干。 怀里的小崽竟然像只小狗一样,在顾明昼的怀里软绵绵地卧着,眼泪很快把他胸前的衣襟给浸透了。 他两头忙活,边哄着做噩梦沈洱,再哄着哇哇哭的小崽,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 直至天际鱼白,顾明昼哄睡了两只兔子,才疲倦地昏睡过去。 睡去前,他劳累到睁不开眼睛,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莫名想—— 兴许,为了这个孩子,他可以晚点再死。 * 翌日清晨,一缕熹微的天光照映进山洞,一夜沉睡的沈洱终于睁开了眼睛。 身旁空无一人,顾明昼似是早就醒了,不知去了哪里。 顾明昼向来比他醒得要早,沈洱没放在心上,思绪飘回昨夜。 昨夜他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把超坏生出来了,超坏长得很可爱,跟他一样漂亮,还是个特别乖巧听话、黏人懂事的小崽崽,他好喜欢。 如果一切不是梦就好了。 沈洱有些失落,他伸出手,抚摸着自己小腹,上面的肉肉似乎少了很多,越来越平坦。 难道之前,他真的只是吃多了,变胖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在扶风山上被关了三百多年 ,连窝都没怎么挪过,变胖点也很正常。 可是他已经放出狠话,跟顾明昼以天道起誓打了赌,要是赌输了,他可怎么办呐? ?想看何所往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吗?请记住[]的域名[( 坏心眼的顾明昼一定想了一万种办法玩弄他。 只是想想,沈洱便脊背发毛,手脚冰凉,仿佛一眼看到了自己悲惨无望的未来。 他四下看看,连忙起身找根扫帚,把山洞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从今天起,他得对顾明昼好一点,以免日后顾明昼记太多仇跟他算账。 打扫完山洞,沈洱一下子没事情做,他琢磨片刻,走到灶台边往灶里扔进几根柴火,然后架上锅,准备做饭。 等顾明昼回来,看到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说不定就会心软一点,取消赌约了。 兔子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烧着柴火,不知顾明昼平日里是怎么弄的,他为什么点不着柴火。 钻研半晌,兔子失了耐心,干脆用邪术在指尖点了一簇冥火,丢进那干柴堆,而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灶台竟然炸了。 被炸得满脸焦黑的兔子:…… 为什么会爆炸呢?? 顾明昼究竟是怎么做到把灶台烧起来的? 不小心没控制好火候,沈洱心中忐忑不安地望向灶台坍塌的废墟,周围焦黑的痕迹,以及被炸得到处都是的尘灰木柴,心底升起一阵绝望。 完蛋了,顾明昼回来看到他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山洞弄成这个样子,还不撕了他? 沈洱想到顾明昼脸黑的场景,吓得额头冒起冷汗,连忙蹲在地上捡起柴火。 兔子忙活得满头大汗,使劲地捡着,可他还没捡完,就听山洞外传来一声略显困惑的声音, “怎么回事?” 沈洱心头一紧,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想要努力为自己的失误再辩解一番,争取少挨顿揍。 “本座不是故意的,你先别生气听本座解释……” 抬起眼,却看到顾明昼怀中单手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圆润小团子,另一只手还拎着似是从山下买来的烧鸡。 他登时呆滞在原地,看着顾明昼怀里那个咿咿呀呀的小崽,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顾明昼缓缓走进山洞,将那烧鸡搁在“战场废墟”里唯一幸存的桌子上,转眸看向沈洱:“过来说。” 沈洱怔怔地走过去,脚下漂浮,好像连魂儿都丢了,他望着顾明昼怀里像是在努力想朝他挥手要抱抱的小崽,呆呆地开口:“超坏,是本座的超坏……” 闻言,顾明昼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低低道:“当然,你昨夜自己生的都忘了?” 沈洱眼眶迅速滚烫起来,他一把从顾明昼怀中抱过小崽,反反复复地摸着,看着,搁在心口抱着,“本座才没忘,这是本座的孩子,是本座的超坏……” 顾明昼望着他眼底的泪光,心尖莫名跟着柔软几分,从衣襟内取出手帕,给沈洱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孩子又不会跑。” 闻言,沈洱咬紧下唇,轻轻“嗯”了声,在小崽洁白的额头上亲昵而珍惜地落下一个吻。 顿了顿,他猛地抬起头,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转眸望向顾明昼,“等等。” 话音落下,顾明昼指尖微僵,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顾明昼,本座把超坏生出来了。” 沈洱缓缓勾起唇角,顾明昼头一次在蠢兔子的脸上看到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心片刻凉了大半。 顾明昼右眼皮跳了跳,偏过头去,低声道,“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怀孕期间沈洱饱受了许多孕吐和涨奶的折磨,的确很辛苦。 “然后呢?”沈洱笑容渐渐放大,朝顾明昼努了努嘴,“继续说啊。” 山洞内寂静片刻,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昨夜做了一晚的心理准备,如今的场面不过是他早有预料到的。 半晌,他百般不愿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是你赢了,我认输。” 闻言,沈洱立刻眉开眼笑,笑眯眯地抱着小崽坐在桌边,趾高气扬地指挥着顾明昼:“给本座把烧鸡打开,本座现在就要吃!” 他收拾了一清早,虽然越忙越乱,但好歹也是累死累活了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现在心情又是前所未有的好,沈洱闻到烧鸡的喷香味道,舌根就开始分泌口水。 顾明昼在心底叹息一声,将那用荷叶包裹着的烧鸡缓缓展开,露出金黄流油的鸡肉,递到沈洱面前,随口道,“吃吧。” 他还得收拾沈洱造的这堆烂摊子。 听到他的话,沈洱却仰起头看他,张开嘴,“啊。” 顾明昼:? 沈洱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眉飞色舞,一字一顿道:“喂、我。” 顾明昼清晰地听到自己拳头指节嘎嘣作响的声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笑:“尊上不是有筷子么?” “那又怎样,”沈洱哼了声,大爷似的把筷子推远,“现在你是本座的奴隶,你要清楚你的身份,哪有奴隶干看着主人吃饭的,喂本座吃。” 顾明昼闭了闭眼。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缓缓自桌面拣起筷子,撕下块肥美的鸡腿肉,挑肉去骨,轻轻喂到沈洱的嘴里。 沈洱的唇瓣不点自朱,总是像渲着一抹殷丽的水红色似的诱人,微微张开的口,还能看到一截半露出来的粉红舌尖。 顾明昼眸光微暗,面无波澜,将那鸡肉塞进兔子嘴里。 兔子嚼了两下,抽着气:“嘶哈……好烫,你怎么办事的!” 找茬找得太明显,顾明昼已经对兔子的小技俩没什么感觉了,他再夹起一块,轻轻吹凉了些,再次递进沈洱口中。 红软的唇瓣微张着,舌尖轻轻探出来,将他筷子上的鸡肉飞快卷走,而后美滋滋地舔了舔嘴角。 显然是觉得很好吃。 “一点也不好吃。” 沈洱毫不犹豫地口是心非道,“你怎么 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算了,本座指望不上你,你过来给本座捏捏肩膀。” 指望不上还使唤他。 顾明昼没说话,只是顺从地走到沈洱身后,轻轻将他绸缎般柔软顺滑的墨发撩起,指尖在沈洱的肩头轻轻揉按。 力道很舒服,刚刚好,沈洱享受得眯了眯眼睛,像慵懒猫儿一样舒展开身体,这还差不多,本座最近可累了,像你这种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生孩子的艰辛,你得感恩本座知不知道?” 说话还变老气了,蠢兔子还想装成熟。 顾明昼低笑了声,没有反驳。 小崽在沈洱的怀里似乎额外的乖巧,不仅不哭不闹,还乖乖地趴在沈洱怀里拱来拱去,露出来的软乎乎的小屁股手感极佳,沈洱忍不住捏了捏,柔软的手感和肩头的舒适,让沈洱感觉自己整个邪都到达了邪生的巅峰。 邪生圆满了! 从今日起,他不仅有了未来的夙冥接班人,还可以把从前的死敌顾明昼肆意地踩在脚下。 试问在他之前,还有哪个大邪能做到如此? 从来没有! 那些大邪怕是连看顾明昼一眼都会吓得屁滚尿流,做十天十夜的噩梦,只有他沈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顾明昼,此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壮举! 这就是大邪与大邪之间头脑的区别,沈洱暗暗骄傲起来,他早知道自己比别人要聪明很多,毕竟天才总是这样异于常人的。 “可以了,你去扫地吧。”沈洱越想越舒爽,便大发慈悲地放过顾明昼一马,反正来日方长,他和顾明昼还有一千一万年可以慢慢玩。 顾明昼轻轻松了口气。 他现在只能先想办法顺着兔子的毛往下捋,以后再想办法,哄骗兔子把这赌约给解开。 “好。” 顾明昼刚松开手,便听沈洱又道,“对了,从今天起不可以叫本座尊上了。” 话音落下,顾明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就听兔子慢条斯理地嚼着肉肉,口齿不清地开口:“要叫本座主人。” 顾明昼:………… “快啊,叫一声本座听听。”沈洱催促他。 顾明昼嘴角微抽,不知兔子到底跟谁学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想来也只是为了能踩在他头顶,看他不情不愿,沈洱就觉得有趣解气罢。 也罢。 谁让他当初非要坚持打这个赌,造化弄人,愿赌服输。 思及此处,他面无表情,潦草敷衍地低低喊了一声,“主人。” 沈洱愣了愣,听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叫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捧腹大笑,怀里的小崽像是感应到他的愉悦似的,也跟着咯咯的傻笑。 真好啊。 从今以后,每天都是最开心的一天了! “顾明昼,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听到他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笑,顾明昼瞥他一眼,心底那点不爽忽然在看到沈洱脸颊的 浅浅梨涡的瞬间,轻柔地烟消云散了。 兔子还是被他养胖了些的,之前看起来很骄矜自傲的一张脸,如今却因为脸颊多出的点点梨涡,而看起来变得可爱乖巧许多。 ⑹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26 章 你自找的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让他三分又何妨? 他突然这样想。 蠢兔子也不是第一天如此了,没什么可不爽的。 见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恼羞成怒,沈洱忽然觉得少去很多趣味,嘴里的烧鸡滋味都淡了许多,他不再理顾明昼,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小超坏的嘴边,“来,超坏,啊——” 听到声音,正在扫地的顾明昼:? “不行,”顾明昼连忙从他手心夺过筷子,“他还小,吃不得油盐这么重的食物。” 叫他读书偏要放猪。 之前让沈洱看那些育儿书,看来他还是暗自偷懒了。 沈洱被顾明昼说教一通,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崽刚出生是不能吃他吃的东西的。 “要给他喂奶。” 不等沈洱问他,顾明昼已经熟练地把他想问的问题答案给说出来。 沈洱小声“哦”了声,作势就要掀开衣服,掀了一半,忽觉不对:“本座的超坏是大邪,怎么可能需要吃奶?” 他出生的时候就没吃过奶,是靠军师他们喂自己恶念吃长大的。 沈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认真道:“应该给超坏吃恶念,你去抓恶念来。” 闻言,顾明昼额头青筋跳了跳,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去。” 轰隆一声,远方天空传来雷响。 “你什么意思,要违抗本座的圣旨嘛?”沈洱还没察觉到顾明昼脸色忽沉下去,一边抱着小崽摇晃轻哄,一边说,“本座的超坏要吃千年恶蛟和百年虎妖的恶念,抓来这些对你而言应该很轻易简单,快去吧。” “我说了,我不去。” 顾明昼一字一顿,冷冷脱口。 他话音落罢的一瞬间,头顶天空迅速积郁了大片的阴云,云层深处电闪雷鸣,恶风呼号,骤雨忽降,似乎下一秒就会有可怕的异象发生。 沈洱愣了愣,指向山洞外浑浊的天空,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你、你不听本座的话,会被雷劫劈死的。” 雷劫已经开始酝酿,似乎在等待顾明昼下一次开口,便会直直地劈落下来,将一切化为焦土。 顾明昼沉默半晌,陡然自腰间拔出长剑,把沈洱吓得一颤,脑海涌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弱弱开口, “顾明昼,你要干嘛?” 下一刻,沈洱面前便被丢过来那把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剑。 身前响起顾明昼淡淡的声音,“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不吃恶念。” 大邪吃恶念,只会渐渐为恶念所控制,沦为丝毫人性都没有的恶鬼,只知吞噬一切,漠然、冷血,如同野兽一般。 沈洱身上邪气稀薄,几乎少得微不足道,这才让沈洱的性格没有像其他大邪那般残忍冷酷,没有人情。 若有一日,沈洱吃了恶念,变成另一副模样,顾明昼自认他绝不会手软。 听到他的话,沈洱心尖恼火更盛,“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吃几个恶念又能怎样,本座和超坏都是大邪,吃恶念乃天理伦常!” 顾明昼没有再出声,只垂眸望向他怀里的小兔子。 顺着他的目光,沈洱也看向了怀里的超坏,小超坏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知道他们在吵架一般,害怕地抓紧了沈洱的衣襟。 沈洱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声音可能吓到了超坏,有些懊恼,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超坏搁进软榻里,然后用秽祟封住了超坏的耳朵与眼睛。 短暂的中场休息,并未让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减轻分毫。 小超坏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也什么都听不到,于是就顾自在被子里扑腾着小脚丫,咬自己的小手指玩。 沈洱安顿好了超坏,倏然抬眼看向顾明昼,说道:“你真的死也不愿意去给本座抓恶念?”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垂下眼睫,声音极淡,却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沈洱咬了咬牙,这才第一天,顾明昼就不听他的话了,那以后还能听么? “你不是说你愿赌服输么?” 顾明昼微微抬眼,语气坚决,“除此事外。” 事关天下安危,不是他和沈洱两人的儿戏。 “什么除此事外,你只是想出尔反尔。”沈洱气得磨牙,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将顾明昼拉到苍天乌云下,说道:“你厉害就再当着天道雷劫的面,说你不去。” “我不……” 他还没说完,兔子啪地一声把爪子捂在他的嘴上。 沁凉的掌心贴覆在唇上,顾明昼心口忽地轻颤了下,他微微愕然,耳边听到兔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现在继续说啊?” 沈洱的呼吸因着他的愤怒渐次喷洒在颈间,有些痒,顾明昼偏头看去,眸光微黯,扯开他的手,道:“我说,我……” 兔子另一只手捂了上来,声音拔高,显然是被气极了,“你再说啊?” 顾明昼忽地低笑了声,他竟也有些搞不懂蠢兔子的意思了。 这是想让他死,还是不想? 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是否可以认为,兔子其实也没那么想让他死? 沈洱胸口都被气得剧烈起伏,紧紧捂着顾明昼的嘴,死活不撒手,“你想清楚了么?” 顾明昼抬了抬眼皮,示意他松手,唇上的爪子迟疑地挪开,顾明昼淡淡道:“我说过,吃恶念会令你心智大变,真到那时,你我必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和睦相处。” 他难得耐心地跟兔子讲解起来,“大邪吃过恶念,会变成为恶念所操控的躯壳,一心想要摄取力量,届时你不仅看到恶念会想吃,哪怕看到超坏,你也会想吃的。” 超坏也是大邪,大邪就是恶念的凝聚体,大邪和大邪互相吞吃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听到他的话,沈洱仍然 紧紧盯着他,说道:“本座才不会吃自己的孩子,你说得不对,军师他们和你说的话完全不一样,而且你总是骗我。” 顾明昼听到军师一字,眉宇微蹙,抿了抿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没骗过你?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26 章 你自找的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你傻么?本座是大邪,他们是本座的手下,为什么要骗本座。”沈洱白他一眼,好像这是什么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 顾明昼:…… 到底谁傻。 “总而言之,你命我做什么都好,想怎么羞辱也罢。唯有此事,绝对不可能。”顾明昼再次表明立场,这件事是他的底线,绝不允许沈洱跨越半步。 沈洱咬了咬下唇,闷闷地甩出一句,“那本座要你有何用,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你滚吧,本座现在不想再看到你了。” 说罢,沈洱便不再看他,转身走回山洞。 兔子生气了。 顾明昼还是头一次见到沈洱这幅模样,恼火之中又带着一丝委屈和憋闷,好像打算彻底放弃和他交流似的,心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烦躁。 孩子生下了,往后他和沈洱,究竟该如何相处? 他想不出结论。 * 另一边, 沈洱气冲冲地走回山洞,越想越难受。 分明顾明昼都答应他了,居然说到不做到,真是可恶。 人类果然都是骗子,一点也不可信,他以后再也不要理顾明昼了。 反正顾明昼被天道束缚,也奈何不了他,就让这个人永远消失在他眼前吧。 他和超坏才不需要这种人。 沈洱坐到软榻边,看到小超坏还在嘬手指,想来是肚子饿了,小崽乖乖巧巧不哭不闹,比外面那个讨人嫌的人不知好上多少倍。 他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把超坏抱进怀里,小崽察觉到自己进了沈洱的怀抱,便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那模样可怜极了。 沈洱心疼地在小崽头顶亲了亲。 不吃东西宝贝会饿的,可眼下他上哪去抓恶念来喂超坏吃,太费时间了。 怀里的小崽扒拉着他的衣襟,令沈洱微微怔忡。 兴许……超坏真的会想吃奶呢? 这样想着,沈洱抿了抿唇,轻轻解开了衣襟。 * 山洞外,乌云仍密布在天空中,不多时便落下一片濛濛细雨,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顾明昼伸出手去,以掌心接了一些冰凉的雨水,肩头的衣衫在雨中湿透,也渐渐浇灭了他心头的燥意。 或许,沈洱只是觉得他没有遵守约定才会发火生气,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吃恶念。 十个月来,沈洱都好好管住了自己没有吃恶念,不是么。 他是不是应该和沈洱讲清楚道理,毕竟沈洱从小生活在大邪的环境,周围都是些妖魔鬼怪,若是他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兴许也会听信那些谗言。 如果他加以引导,沈洱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件事说出去,修真界必定认为他在说什么疯话,若从前的他自己听了,也会觉得简直天方夜谭。 大邪会变好,一团恶念的产物,会心存向善。 他真的可以做到么? 可眼下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不止为了沈洱,为了自己,还为了他们的孩子,他必须这么做不可。 思及此处,顾明昼眸光冷静几分,转身朝山洞里走去。 “沈洱,我有话想跟你……”他话音未落,抬眼看去,恰巧和不远处的沈洱对上了目光。 衣衫半解,墨发低垂,这个角度甚至可以清楚看到沈洱胸前那片白皙锁骨,和锁骨下小崽认真吸吮的光景。 他登时怔在原地,哑了嗓子。 脸上很快甩来一个枕头。 “滚开!!” 沈洱脸颊红透,连忙把超坏拿开,将衣襟合拢,可他刚把超坏搁在软榻上,小崽还没吃饱,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声越来越大,顾明昼自觉地转过身去,脑海里却抑制不住地来回回放着刚刚那一幕,心跳在胸口如擂鼓般敲打着,呼吸也微微急促几分。 他无端听到心底传来自己笃定的声音。 ——沈洱还是听了他的话,因为沈洱会心疼他们的孩子。 以及, ——沈洱和其他大邪不一样,他是可以变好的。 兔子并没有那么坏,他的直觉也没有错。 而不知他内心在琢磨什么的沈洱,还沉浸在被人撞破奶崽的愤怒中,咬了咬牙,再次把小崽抱回怀里。 可恶的顾明昼,最讨厌他了! 这样搞得好像是他认输了一样,好像他觉得顾明昼说的才是对的似的! 好生气,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报复顾明昼!! 半晌,给小崽喂完奶,沈洱总算放下心来,至少他以后知道要怎么照顾超坏了,原来给超坏吃奶就好,一定是超坏怕累着他,所以才肯吃奶,才不是因为顾明昼说的对。 超坏真乖,让爹爹还省了出山打猎的力气。 小崽吃得小肚皮圆圆滚滚,小手小脚懒洋洋地平摊在软榻上,嘴角还沾着些微的奶渍,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哄睡了崽崽,沈洱才抬头看向了顾明昼,气势汹汹地秋后算账,“你过来,那边那个本座的姓顾的奴隶。” 他的新名字还挺长。 顾明昼心情早已好了大半,暗笑了声,乖顺地走到沈洱面前。 “谁让你又擅自偷看本座,你是不是下流胚子?” 闻言,顾明昼讶然地抬眸,像是没料到兔子居然会说出这种词形容他,“我不是。” 有时候可能是,但大部分时候真的不是。 “以后说话之前要跟本座加上一句,回尊上,记住了么?”沈洱嗤笑一声,似是为了试探,缓缓解开自己一半衣襟,若隐若现地露在顾明昼面前,他懒散抬起眼眸,语调缓慢,“顾明昼,你其实很喜欢吧?” 顾明昼眸光陡然暗了下去,喉结轻轻滚了滚,下意识撇开目光,声音很轻,“回尊上,不喜欢。” 见他的反应,沈洱眼前一亮,心底恶劣坏笑了两声,原来顾明昼硬的不爱吃,喜欢吃软的。 没想到“正人君子”的弱点竟然是这个,哼哼,看来顾明昼跟普通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有弱点,那就好办多了,报复他岂不是手到擒来? 沈洱信心满满,伸出足尖,轻轻在顾明昼的衣带上勾了勾。 白皙漂亮的足尖,探入衣带,很快便将那雪色衣带勾落在地。 顾明昼呼吸微滞。 蠢兔子又想出什么损招。 他真的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吗? 顾明昼克制着心口的悸动,轻轻推开了沈洱的足尖,“尊上,别闹了。” 那只脚丫却仍然不知死活地踩了上来,甚至踩在了不该踩的地方。 过了。 沈洱,真的过了。 顾明昼嘴角微抽,呼吸都停了片刻,他咬紧牙关竭力压制着自己,再次推开沈洱,软下声音认错求饶:“尊上,我跟你道歉,我刚刚不该不打招呼就走进来,别再这样了。” 可这话落在沈洱耳朵里,无疑是一种软弱退让的表现,顾明昼果然就吃这一套。 而且,他很害怕自己这样对待他! 如果顾明昼真能听到沈洱的心声,估计此刻脑袋上会挂着个巨大的问号。 兔子究竟是怎样才会觉得他是在害怕? “不许反抗,你现在是本座的奴隶,别忘记你的身份。”沈洱阴险地笑了笑,足尖再次在身前人的身上大胆地踩上去,“其实你心里很高兴吧?嗯?” 混蛋顾明昼,你看本座怎么收拾你吧! “回尊上,没有高兴……”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在兔子放肆的足尖的缓缓揉按中逐渐崩塌,他沉下声音,“我再说一遍,别闹了,沈洱。” 被他突然转变的音调吓了一跳,沈洱本是有些害怕的,可他却忽然察觉到脚下似乎有什么微微硌着他。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心头猛地快跳一下。 好好好!再努力一下,就能让顾明昼生不如死了! 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被顾明昼吓到就半途而废! 兔子更加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地在顾明昼身上为非作歹,挑逗玩弄,甚至还不忘哼哼两声,“顾明昼啊,本座这是在赏赐你,你应该跪下感谢本座。” 顾明昼干脆沉默不语,想让沈洱失去兴趣自己放弃。 他冷着脸,仿佛沈洱的动作未能撼动他分毫。 沈洱有些困惑,难道混蛋流氓顾明昼真能忍住? 他仔细观察着顾明昼的神情,却意外发现顾明昼额头渐渐冒了一层薄汗。 呵呵呵,还挺能装的嘛,不过,再能装也装不过本座的眼睛。 他脚下重了些力道,而后便听身前人微不可察地闷哼了声。 沈洱眼睛微微睁大,莫名有种自己可以随意操纵顾明昼的快感,他意识到终于是时候收网了。 兔子忽然把脚收了回去,坏笑着说:“好了,听你的,本座不闹了。” 此话一出,顾明昼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沈洱是故意为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气。 呵,兔子的确是聪明了,也学坏了! 他陡然抬眼,眸光沉沉地落在了沈洱脸上,倏地伸出手,攥住了那截雪白的、骨节分明的足腕,声音压抑, “现在,晚了。” 沈洱愣了愣,心底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连忙推他道:“不行,你不能随便碰本座,你是奴隶,我才是主子。” 不应该这样发展的,应该在他把顾明昼欺负一通之后,顾明昼无处发泄,跪在地上呜呜呜地难受到哭着求他,然后他再把顾明昼一个人扔在地上,冷眼笑着看着他求饶。 应是这样才对,而不是…… 身前人眼底沉如浓墨,哪里像是听得进他说话的样子,沈洱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脊背微微颤抖着,耳边听到一道怒极反笑的声音, “尊上,奴隶也该是时候伺候主子了。” 顾明昼忍无可忍,冷笑了声,将沈洱按入软榻,眼底一闪而过浓重不加掩饰的欲念。 “沈洱,你自找的。”! 第 27 章 诅咒 (二十七) 山洞外,雨丝如冰,淅淅沥沥地飘落在岩石洞壁上,寒风入骨,山洞在深秋的夜更加幽冷。 可洞深处,却是一派暖玉温香的春色。 “沈洱,你自找的。” 脚腕被死死攥紧,眼前人眸底涌动的欲念令沈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了一些过去的场景,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人,居然又来第二次? 不要,他不要了! “顾明昼你给本座……”沈洱刚想开口命令顾明昼从自己床上滚下去,唇瓣微启,身前人便很快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大手瞬间覆在他的唇上,将沈洱未能脱口的声音尽数掩藏。 沈洱猝然睁大双眼,呼吸急促,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俯身下来,居高而下地沉沉睨着他,声音清冽,泛着一丝幽凉的嘲笑意味,“尊上想我怎么伺候?” “唔唔唔……!”沈洱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却丝毫无法撼动对方,努力地想摇摇头,也根本无济于事。 眼底渐次染上几分恐慌,沈洱第一次认识到,顾明昼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他好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毕竟顾明昼是炼虚期,三辈子沈洱都没打赢过他,如今他的邪力又如同虚设,赢不了的,绝对赢不了的。 想到这,兔子气势一下子弱下去,一边用眼神祈求着顾明昼松手,一边尽力向后退缩着。 “现在知道怕了,”顾明昼冷笑了声,“方才尊上不是玩得很开心?” 只要沈洱说不出命令他的话,天道的雷劫就没办法劈下来。 他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一点。 听到他的话,沈洱心头陡然凉透。 完了,死定了。 混蛋顾明昼要报复他了。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他得想想办法,他可不要再被顾明昼做那种事! 顾明昼本意只是吓唬一下兔子,想让蠢兔子从今以后老实些,好好长个记性,别再使出这样龌龊的花招折磨他。 比如现在兔子害怕的眼神,效果就刚刚好。 顾明昼唇角微勾,手上力道稍松,缓缓道,“以后还敢不敢再……” 话音未落,手心里的兔子身上忽然冒起一阵青烟,顾明昼瞳孔微缩了瞬,下意识去抓,却抓了个空。 沈洱竟在察觉到他手松开的片刻时间,立刻变回了原型兔子。 小兔子从他手心滑落,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洞口外逃去。 只要能跑出去就好了,只要能跑出去,顾明昼抓不住他,他就可以用天道雷劫把顾明昼给劈成煤蛋…… 这样想着,沈洱更加拼命地跑着,眼看那梦寐以求的洞口只差半步之遥,沈洱简直像看到了仙境,迫不及待地将要迈出洞口的刹那,后脖颈便被人捏住,四脚悬空—— 他还是被逮住了。 “往哪跑啊?”顾明昼幽幽地笑着,指尖在 沈洱的后颈揉捏两下,声音沉沉,“嗯?尊上想去哪?” 蠢兔子撒手就没,本来只是想简单教训一下便罢,现在逃跑,性质可就更加严重了。 往后还要再相处四年,他非要把兔子这坏毛病纠正过来不可。 如此想着,顾明昼眸光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因兔子竭力挣扎而颤动摇晃的小尾巴上。 尽管已过去很久,可兔子尾巴的手感他到现在还记得。 顾明昼眯了眯眼,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兔子柔软的尾巴上捏了一把。 “还不说?” 尾巴被人捏住,沈洱只觉自己头皮都炸开了,一股酥麻暗爽的异样感觉迅速沿着他的尾尖传至脊背,再传到他的脑袋里,如同一道带火花的闪电,很快便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点燃至沸腾。 惊人的愉悦感令沈洱大脑空白了瞬,他情不自禁地轻哼出声。 随即便失去力气,整只兔塌成一张兔片,瘫软在顾明昼的手心,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眼底蕴着朦胧的水汽。 沈洱抬起眸子,想要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对方的面容却渐渐模糊在这层水汽里。 见他被摸两下便舒服成这幅模样,顾明昼忍不住有些好笑,懒声道,“尊上,这回可别再说是我摸你两下就怀上了。” 当初要不是兔子假孕栽赃他在先,兴许后来他也不会跟兔子做一夜那种事,也不会导致沈洱后来怀上孩子…… 等等。 顾明昼微愣。 之前,他们是因为什么才做那种事来着? 脑海里缓慢回忆起什么,想清楚那日来龙去脉的刹那,他心头陡然涌上一阵悚然的凉意,立刻毫不犹豫地把手心的兔子搁在地上,转身就走。 只要能跑出去就好了,只要能跑出去,沈洱摸不到他,他就可以等沈洱自己冷静下来,不必受那诅咒的影响…… 可他还没来得及走出洞口,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脚腕,顾明昼下意识停下脚步,紧接着鼻尖便嗅到一股奇异的甜香。 完了! “沈洱,你冷静听我说,你我绝不能再……”顾明昼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想推开身上的人,可一张开口,舌尖竟也尝到了那诡异的甜香。 沈洱那能令他动情的诅咒,彻底缠绕住了他。 甜香的气味如同勾人的妖精,无孔不入地蔓延徜徉在整座山洞。 紧接着,一颗名为情.欲的火种落入满是干草的荒原,仅交换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两个人残存的理智蚕食殆尽。 沈洱蜷缩在顾明昼身边,彻底连拉住顾明昼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底蕴着一汪泪,沈洱已经连自己姓甚名谁也忘记,只觉得身边的人气息清冽冰凉,像沙漠解渴的绿洲、山间沁爽的清泉,可口至极,让他想要一个劲地往对方温暖的怀里钻去,嘴里还低低切切地哭着,“好难受,呜呜,本座好难受……” 听清他的话,脑海里最后一根竭尽全力紧绷着的弦也倏然崩断。 顾明昼深吸一口气,看向软榻上熟睡安恬的小崽,他认命地闭上眼,将已经腿软无力的沈洱从地上打横抱起,叹息了声,咬牙开口, “别让孩子看着。” “去外面。” …… 不知是第几次,沈洱在冰凉月色下呜咽地恳求着,对方却铁了心像是要他记住今日的教训,不肯放过他。 一阵秋风吹过,沈洱脊背忍不住绷直了些,很快便有道温暖的臂弯圈覆在他背后,让他身上渐渐有了些暖意,不至于被冷到发抖。 “过来。靠我近些。” 听到这话,沈洱从近乎溺死的灭顶潮浪里回过神,努力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沉黑如墨,晦明莫深的眼眸。 理智回笼,他清醒几分,记起了对方的名字,沈洱发着抖,颤巍巍地说,“顾明昼,都怪你,本座一定、一定饶不了你……” 这次分明是某些人招惹他在先。 顾明昼眉宇微挑,更加不留情面地抓住兔子细瘦的腰际,无情按下,淡声问询,“是么?” “不是,不是……”兔子声音染上些哭腔,微微变了调,“本座胡说的。” 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为什么顾明昼还缠着他不放。 会生小小超坏的,真的会生的! “尊上怎会胡说。”顾明昼笑了笑,“尊上向来都对。” 听到这话,沈洱已经彻底明白,对方就是在记仇在教训他,他咬了咬牙,攀上对方的肩膀,想要狠狠啃他一口。 却没成想,双腿已软成烂泥,他一个没支撑住,竟扑倒了上去。 凉软的唇瓣轻轻贴在脸侧,离他的唇畔只差毫厘,顾明昼怔忡片刻,随后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口骤然快跳一声。 如同铮然乍响的弦音,滴入心湖的落雨。 浩瀚的天地仿佛在此刻变作了一片空白,他耳边什么都不再听见,只剩下沈洱微弱的呼吸声,委屈的咒骂声,以及—— 心口燥如擂鼓的跳动声。 根本无法用理智压抑忽视掉那堪称可怕的悸动,他慌乱如麻,下意识想要推开身前人,指尖微微擦过对方的唇瓣,立即如同触电般颤抖着收了回来。 顾明昼愕然地怔在原地,伸手探向自己的愈演愈烈的心跳。 扑通、扑通—— 这里好像……中了诅咒。 * 翌日一早,沈洱躺在被窝深处,四角都掖得严严实实,包得像个粽子,身边人殷勤递上一碗热粥。 沈洱接过热粥喝几口,猛地打了个喷嚏,耳边便很快传来了关切的声音,“可是头晕想吐?” 闻言,沈洱眯了眯眼,缓缓把目光挪向身边的混蛋脸上,“没有。” 他刚说完,一只手已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不算烫,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话音落下,沈洱嘴角微抽,干脆不再看他,转头看向被顾明昼搁得远远的小崽身上,“把超坏抱过来,本座要 看着他。” “不行,你病着,会传染他。” 沈洱昨夜染上了风寒。 天可怜见,他究竟是倒了什么血霉,这辈子要投胎成大邪,碰上这么个混账色胚王八蛋? 沈洱在心底只骂了一句便无力再骂,没意思,骂顾明昼的词他都已经说腻,就算要报复,沈洱现在生着病,也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那便算了。” 沈洱虚弱地从被窝里伸出爪子,胳膊上尽是昨夜被人啃咬出来的痕迹,“本座的姓顾的奴隶,你立刻去给本座采那感孕仙草过来。” 闻言,顾明昼抬眸看他,低低道,“方才你喝的粥里就有。” 沈洱:? 接收到沈洱的目光,顾明昼摸了摸鼻尖,轻声道:“昨夜里睡不着去采的,过一阵便可以看有没有红痣了。” 那感孕仙草不知究竟准不准确,可上次沈洱吃下之后,手腕长出红痣便真的怀了孩子,这次他们也只好先用这个法子试试。 至于为何睡不着,顾明昼……不想提。 闻言,沈洱马上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空空如也。 之前似乎也是等了半晌才出现红痣,不着急,再等等看吧。 祖奶奶托梦给他说过,兔子一旦被人类抚摸就会怀孕。 可这次顾明昼没有抚摸他,只是抓了他的尾巴,抓尾巴和摸尾巴不一样,应该、大概、没事吧?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小腹,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摸到肉肉,依旧是一片平坦,也没有那种肚子里好像有一个小崽的感觉。 虽然说来奇怪,但是之前怀着超坏时,他的确是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肚子里多出了什么类似血脉的联系。 这次,并没有。 所以沈洱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怀上的,毕竟有没有孩子他能不知道嘛? 他可是已经生过一次孩子的人了。 兔子稍放下心,不甚在意地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桌子,他倏地呆滞,愕然开口:“你、你都买了什么?” 顾明昼顺着他目光看去,起身走到桌边,无比自然地细数起来:“清晨去山下市集买了十个可以喂奶水的灵器,二十件袄子,还有十张尿布、十张口水巾、两架摇椅、入冬的裘皮帽子,还有……” “停!”沈洱呆住了,连忙打断他,“二十件,超坏十头十身都穿不完,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顾明昼微顿,低声道:“不是……可能还要再生一个么。” 沈洱愣了愣,不可思议道:“顾明昼,本座不一定怀了。” “以防万一。” 顾明昼仿佛已经接受了他肚子里有第二个崽的事实,将那些可爱的小衣服从桌上拣起,轻轻低声道,“这些一定很合适。” 沈洱:…… 为什么感觉顾明昼这次好像很期待呢? 他低头看向自己白皙的手腕,心中惴惴,他可不想再生一个,孕吐和涨奶实在太难受了,老天爷,佛祖,菩萨,谁都行,一定保佑他这次真的只是假孕呀! 他刚在心底祈祷完,便见自己的手腕上,肉眼可见地渐渐浮现出一枚殷红的小痣。 沈洱:?? “怎么了?”顾明昼朝他走过来。 沈洱一把把自己的手腕给捂住,干笑两声,“没、没事,有只蚊子妄想吸本座的血,本座刚刚把它拍死了。” 顾明昼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山洞外飘零的落叶—— 深秋,哪来的蚊子?! 第 28 章 带球归来 (二十八) “蚊子?” 顾明昼垂眸看向他,兔子撒谎技术很差,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秋天哪来蚊子?” 沈洱眼神飘忽,干巴巴笑了声,“是啊,本座也想知道,怎会有蚊子呢,真是怪了。” 顾明昼:“。” 他瞥一眼沈洱,捉住那截白皙手腕,缓缓扒开兔爪,果真看到一粒殷红的朱色小痣。 果然。 沈洱咬了咬下唇,仍然不想承认,“这个仙草一定是假的,虎妖那么精明,你不要被他骗了。” “可你之前说是真的。”顾明昼淡淡道。 “本座……!”沈洱找不出话反驳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正本座就是没有怀。” 闻言,顾明昼心头莫名沉下些许,他声音清冽,低低道:“你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 之前不是还很喜欢么? 沈洱想也不想便推开他的手,小声道:“本座为什么要给你生两个孩子?” 话音落下,顾明昼陡然沉默,指尖微微蜷起,“也是。” 两人一时无话。 沈洱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孩子突然这般热衷,奇怪地抬眼看向他,总觉得今天顾明昼怪怪的,但硬要说又说不上来。 算了,不管他。 沈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热了。昨夜虽染了风寒,但大邪体质远比人类更强,这会已经好得差不多,他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丫把摇椅里的小崽抱回床上。 顾明昼见他好全,没有再拦他。 小崽见到爹爹就笑,立刻晃着小手拱着屁屁朝他怀里钻去,脸颊粉嘟嘟的,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成调的音节,可爱极了。 沈洱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抱着崽崽亲了又亲。 他的超坏又乖又漂亮,真是爹爹的乖宝贝。 “是时候给他取一个大名了。”顾明昼望着他和崽崽,试探着低低开口,“总不能一直叫超坏吧?” 沈洱:“?为什么不能?” “若是以后他长大了,会被其他孩子嘲笑欺负。”顾明昼的确是完全站在小崽的角度考虑,“超坏可以做小名。” 虽然他理解不了为什么沈洱要起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寄托在里面? 沈洱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了小时候一些不好的回忆,气得咬牙,“谁要是敢欺负超坏,本座绝饶不了他!” 三百年前,扶风山不似现在,那时山上还有碧磬宫,山下也没有琉璃城,只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庄。 沈洱五岁那年,偷偷瞒着左右护法从山上跑下去,想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你是谁?”村里的小孩们问他。 无知的小沈洱骄傲地挺起胸脯说,“本座是山上的大邪!跪拜吧,本座的子民们!” “大邪?我奶奶说大邪会吃人,是坏蛋,兄弟们打死他!” 小沈 洱那时还不会邪术。 结果自然是被一群小孩逮住,被他们用棍子打得鼻青脸肿。 ?何所往的作品《假孕兔子揣崽碰瓷》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如果超坏遇到这样的事…… 沈洱绝对会气到爆炸的! “不行,本座要给超坏起一个大名。” 见他开窍,顾明昼欣慰地道,“好,需要我帮忙么?” “不需要,本座已经想好了,”沈洱毫不犹豫拒绝他,“就叫沈小洱,怎么样?” 顾明昼:…… 儿子跟爹同名同姓,还能怎么样,他应该夸好么? 还是他再想想吧。 忽然间,一张符纸自山洞外悠悠然飘来,打断了思绪。 顾明昼眉宇微蹙,用指尖将那符纸自半空捏住,神色凝重,“是宗主的急诏符。” 急诏符只在两种情况下会用。 一是宗门有师长病逝。 二就是……宗门可能出了大事。 在顾明昼看完符纸后,那符纸很快便无火自焚,消散成了一片烟灰。 “我要回宗门一趟。”顾明昼沉下声音,空气间都多了几分紧张,“你和孩子跟我一起回去。” 沈洱呆了呆,“本座和超坏都是大邪,去干嘛?” 他是大邪,顾明昼是不是真忘记他的身份,把他当成普通人了? 两只大邪在高手云集的仙宗里大摇大摆地走来来去,不等于是送上门让人一窝端吗? 闻言,顾明昼缓缓抬头,咬破自己的手指,他沈洱和小崽的耳根处纷纷点上自己的指尖血,暗念灵咒,半晌,淡声道:“现在没人会看出了。” “这、这是禁术吧?” 顾明昼为什么会这种掩藏大邪邪气的咒法? 顾明昼不甚在意地答:“藏书阁随便看的,怎算禁术,如果不准学,何必放在书架上。” 沈洱:…… 原来如此。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他就勉强跟顾明昼回去一趟吧,沈洱可没忘记,他在顾明昼的宗门还埋伏着两个内鬼——他的左右护法! 正好借此机会,他要让左右护法想办法把他和顾明昼身上婚契解除掉,然后…… 沈洱抚摸上自己的小腹,皱起脸。 最好能再找到办法可以让他不要再生小小超坏就好了。 * 时值凉月中旬,碎叶如被,覆盖在苍茫大地。 颐清宗山门,青阶之上。 “等我。”顾明昼自储物戒取出宗门令牌,上前去让守门弟子开门。 沈洱乖乖原地等他。 轻轻垂眸,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白皙皮肤上落下一片浅淡阴翳,墨发如绸,用一根银色小簪佐以发带轻轻挽起,浅青色的锦缎,用金线勾绣着几朵白色山茶花,更衬得他矜贵清雅,气质斐然。 他唇如点朱,稍有些弧度,似是抱着怀中的孩子在低声逗弄,面上那稍显骄矜 的神色便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温暖的神色。 守门小弟子一时看呆,怔愣愣地盯着他,身前倏然多出道人影,他忍不住啧了声,“去去,别挡着……” 身前人一动不动,他一抬头,就听对方似笑非笑道:“这位师弟,你耳聋么?” 守门弟子眼睛微微睁大,连忙起身,险些从山门台阶跌下去:“顾、顾师兄!” 喊了半天才回神,盯着别人的兔子一个劲看,玩忽职守。 顾明昼盯他半晌,缓缓递出令牌,凉嗖嗖道,“去开门。” 对方闻声便动,犹豫片刻,又转过头来,附在顾明昼耳边,忍不住问:“顾师兄,这位带孩子的俊俏公子是……” “是我妻儿。” 顾明昼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微微愕然,像是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自然而然的说出这种话。 守门弟子也愣在原地,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良久,才回过神,木讷讷地推开了山门,“师、师兄,请。” 老天爷,那个心眼比墨还要黑的顾师兄,早听说过顾家要他回去成亲,可所有人都以为他定会拒绝婚事,没成想他回家一趟,居然真的成亲了,还生了孩子带回来! 天下奇闻,竟真有能拿捏顾师兄的人? 但是这俊俏的小公子不是男儿身么,怎么生出的孩子? 顾师兄也太强了。 顾明昼在守门弟子震撼的眼神中,轻咳一声,莫名不想跟他解释了,他转眸看向身后还在逗超坏玩的沈洱,低唤了声,“走了。” 沈洱正亲着崽崽,听到这命令的语气,微微抬起下巴,哼哼两声,“某些本座的姓顾的奴隶,注意你的态度。” 兔子向来爱面子。 顾明昼嘴角微抽,良久,在心底叹一口气,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进。” 兔子这下舒坦了,抱着小崽哼着小曲走进山门。 徒剩守门弟子和顾明昼面面相觑。 顾明昼动作顿住原地,立刻收回手,试图挽救,“其实我平时对他不这样。” 守门弟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多言,顾师兄,我理解。” 顾明昼:? 你最好是真的理解。 “姓顾的,你快点。” 他头疼半晌,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快步跟上沈洱。 见顾明昼如此乖巧听话的离开,守门弟子更加笃定几分,立刻兴奋地飞书一封,用灵雀加急送去亲朋好友手中,广告天下这个惊天大秘闻—— 内门某位平日最不好惹的三字师兄回家一趟,不仅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最好笑的是,他竟然惧、内,哈哈哈哈!! * 苏卿言坐在桌边,呷了口茶,从窗台上的灵雀口中取下飞书,展平看了看,险些把茶都笑喷出来,“谁啊,内门谁娶了老婆生孩子,还惧内?” 对座,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男人跟着品一口茶,懒散玩味地道:“你们颐清宗弟子,感情生活怎么这般丰富,又是和魔族私奔,又是娶妻生子怕老婆。修道之人,如此多情可不行啊。” 苏卿言瞥他一眼,说道:你这话可不对,宋惊玉跟魔族私奔,那是他丢自己的脸面,与我们颐清宗有何干系??_[(” 内门天才有两位,一是顾家天生金丹,半步炼虚期的人型怪物顾明昼。二是宗主之子,师承剑仙,元婴大圆满的宋惊玉。 他们二人年岁相仿,但顾明昼修为更高,常为宋惊玉所妒,二人关系不算好。 前些日子宋惊玉竟受一个魔族蛊惑,叛逃出门,死心塌地地要跟那魔族私奔,让整个颐清宗成了修真界的笑柄。 “嘁。”男人不置可否,显然是没怎么看上宋惊玉。 见他不服,苏卿言又煞有介事道,“颐清宗可不止一个宋惊玉,你就比如说我吧,我这么安分守己,一表人才,难道还不能代表我大颐清宗?实在不行还有顾师弟,顾师弟清心寡欲,表面也勉强像个人,我俩你总认可吧?” 听他提起顾明昼,男人神色稍松,淡淡嗤声,“顾明昼还可以,至于你——算了吧。” 这颐清宗唯一能入他眼的人,也就顾明昼罢。 此人修为高、城府深、为人处事又十分理智冷静。 只有顾明昼这样的人,才配跟他一较高下。 “你这人真是……”苏卿言愤愤道,“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就只服我师弟。” “那是当然。”男人笑了笑,“毕竟他可做不出惧内私奔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懦弱废物之举。” 苏卿言想了想,好像也没错,内门里谁惧内都有可能,他那个心眼黑透的顾师弟,想都不用想,绝对不会。 正说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有人来了。” 男人缓缓起身,惫懒地打了个哈欠,漠声道,“我先去睡个午觉。等他回来,你让他去找我。” 苏卿言无奈道:“行行,你去吧,师弟回来见你肯定又要烦。” “怎么可能,他想我还来不及。”男人眸底掠过一丝暗色,舌尖轻轻舔过唇瓣。 这次总可以跟他较个高下,希望顾明昼这十个月来变得更强了,如此才更有趣。 说罢,男人便单手撑着窗子跳出去,没了踪影。 苏卿言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门前,拉开房门。 “苏师兄。” 门外的人,竟然是顾明昼。 苏卿言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哟,这么早回来了,刚刚还提到你……” 他还没说完,只见顾明昼缓缓错身,后退半步,露出了他身后的沈洱。 “哟,这不是本座的表侄么。”沈洱笑眯眯地捏着超坏的小手手,朝苏卿言挥了挥,“超坏快跟表弟打招呼。” 苏卿言:“?他,他怎么跟你回来了?” 而且这辈分怎么论的,他就非 得比别人矮一辈呗? 顿了顿,目光对上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崽,苏卿言倏然滞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看向顾明昼,“这孩子是谁的,你别告诉我……” 那个所谓的娶妻生子还惧内的某三字师兄,不会是你顾明昼吧??? 顾明昼还没开口,沈洱便抢先一步道,“孩子是本座的,跟他没关系。” 闻言,顾明昼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他脸色黑了几分,低声道:“是我的。” 沈洱瞪他一眼,偏不承认,“本座的姓顾的奴隶,超坏跟你没关系,他是本座生出来的,随本座姓沈,知道么?”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懒得再跟蠢兔子较真,“知道了。” 话音落下,苏卿言看看趾高气扬的沈洱,再看看逆来顺受的顾明昼,还有什么不明白。 怪不得他师弟这般老实听话,夙冥竟然真能把孩子生出来! 太强了,太强了。 等等,这要是让宗主知道,可还了得? 前脚刚走了个跟魔族私奔的宋惊玉,后脚来了个跟大邪生崽的顾明昼! 思及此处,他额头狂跳,赶紧敞开大门,“快快快,先进来说罢。” 顾明昼却立在门外没有动,他从腰间解下青霄宝剑,那是先前从苏卿言这里为保护沈洱所拿去的,“多谢师兄借青霄一用,宗主急诏寻我,还请师兄代为照看沈洱和孩子。” 苏卿言本来看到自己的宝贝青霄还在笑,下一刻听完他的话,脸上笑容迅速凝固,“你让我看着夙冥啊?” “嗯。” 苏卿言嘴角一抽,连忙攥住他胳膊,紧张冒汗,“嗯什么嗯,你把师兄当什么了,师兄是什么很能打的人么,夙冥要把我吃了怎么办?” 顾明昼失笑了声,眸光越过苏卿言,看向坐在桌边和崽崽说小话的沈洱,低低道:“他不会。” 苏卿言绝望开口:“顾明昼,你真是我亲师弟。” 闻言,顾明昼轻笑了声,眸光微敛,从储物戒取出一张应声符递给苏卿言,压低声音道,“放心,他只看我不顺眼。若他真要吃你,师兄便点燃符纸,我顷刻赶到。” 虽然他觉得兔子并不会吃人,一是因为这里是颐清宗,吃人风险很大,二是因为,他觉得兔子并没那么喜欢吃人,更多是对妖魔恶念感兴趣。 苏卿言接过应声符,心里稍稍踏实了些,颇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眼见顾明昼转身要走,他又拽住顾明昼,低声提醒:“对了,到宗门面前,千万千不要说漏嘴夙冥的身份,否则你我都完了。” 宗主的独生子宋惊玉私奔叛逃,宗主此刻正在气头上,怒火滔天,恨不能把所有妖魔鬼怪全屠尽了,顾明昼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顾明昼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转身便迈出门槛,没两步,又转回头来,看向已经和小崽玩的不亦乐乎的沈洱。 他顿住脚步,忍不住对苏 卿言道,“请师兄在我回来前好好照看他。” 蠢兔子头脑不聪明,心机有但不多,又笨手笨脚,没他在身边,说不定会碰上什么麻烦事。 他下意识这样想着,便心神不宁。 苏卿言困惑地瞥他一眼,“知道知道,师兄还能怠慢了夙冥不成?你放一百个心。” 顾明昼抿了抿唇,莫名听着夙冥二字很不顺耳,他轻声道,“他有名字,叫沈洱,师兄日后别再叫他夙冥,以防落入他人耳中。” 苏卿言点点头,随口敷衍,“好好好,我记住了。” 顾明昼:“还有,他不能吃寒凉和活血的食物,风寒刚好,劳烦师兄记得给他煮一壶热茶暖胃。” 苏卿言:“……你走不走到底?” 不走他拿扫帚轰人了啊。 他师弟怎么回事?走火入魔了吧? 顾明昼张了张口,发觉自己说得太多,只得咽下想说的话,最后看一眼沈洱,转身离开。 他一定尽快回来。 * 待顾明昼走远,苏卿言才缓缓回过头,看向屋子里逗孩子的大邪。 不得不说,真是一副天下奇观,大邪生了孩子,还是跟他那个天才师弟所生。 活的久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 他走上前去,依着顾明昼的嘱咐,给沈洱倒了一杯热茶,“那个,我师弟他有事要忙,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 沈洱抬眼看向他,轻哼了声,“本座知道。” 苏卿言额头冒汗,他可不知道要怎么跟大邪和睦共处,只是跟夙冥单独说几句话,他这腿就开始有些发软了。 下一刻,沈洱却把怀中的小崽轻轻举起来,“看。” 苏卿言微怔。 “本座的孩子,叫沈超坏。”沈洱得意地跟苏卿言炫耀着自己的崽崽,“可爱吧?” 刹那间,那种令人心生畏惧的距离感忽然随着这句话消失了,苏卿言恍惚觉得,眼前人好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炫耀自家小孩子的无害人类。 无恶不作的大邪,会如此么? “是很可爱。” 苏卿言面色缓和下来,望向那个名字叫超坏的小崽。 小崽长得很好看,大大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看之下还真和顾明昼有几分相像,小嘴软嘟嘟,粉嫩嫩。 的确很招人喜爱。 但是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超坏?这是以后长大要当超坏的坏人? 苏卿言想到这,忍不住有些想笑。 正道天才顾师弟的孩子,名叫超坏,太好玩了哈哈哈。 见他笑了,沈洱心头更加骄傲,他就知道谁都会喜欢他的超坏的,因为超坏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宝贝。 他把小崽轻轻递出去。 苏卿言愣了愣,“这……” “本座赏赐你可以抱抱他。” 苏卿言呆滞片刻,手上却下意识地把小崽接到了手心。 好软,好小一只。 真的好可爱。 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何沈洱能拿捏住顾明昼了,要是他可以有这样可爱的孩子,这惧内的名号也不是不能忍。 很快,两人熟稔起来,房间内便充斥着沈洱和苏卿言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这个当师兄的,还没给超坏见面礼,来来拿着这些灵石,不要客气,多给孩子买点吃的穿的。” “不用,顾明昼买了一大堆衣服,超坏穿到明年都穿不完。” “哎呀,那怎么行,拿着拿着,这是做师兄的一片心意,这孩子真招人喜欢。” “哼哼,是吧,再给你抱一会就还我哦。” “别小气啊,他缺不缺干爹,表姑,你看我行吗?” “你啊……” 沈洱还没来得及回他,只听一声窗棂破碎的声响。 凉爽的秋风自破窗处袭来,钻进了沈洱的领口,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下一刻,一柄凛冽的长剑骤然自他脑袋方才的地方穿过。 发丝被削碎,飘零在地。 杀气浓浓稠得如有实质,沈洱瞳孔疾缩,立刻翻身跃过桌子,躲到了角落。 “哪里来的大小老鼠,苏卿言,你连大邪都分辨不出了?” 来人声音懒散,泛着微微的冷戾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见状,苏卿言连忙把孩子护在怀里,高声阻拦:“魏燎!不要出手,他是顾师弟的妻子!” 话音落下,魏燎眼皮微跳,声音听着平淡,手心的剑却抖了抖,“苏卿言,你有几个顾师弟?” 苏卿言急了:“当然就顾明昼一个,这是顾明昼的老婆孩子!” 万一沈洱和超坏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可怎么跟顾明昼交代。 顾明昼那阎王一样记仇的脾性,不得把他和魏燎剁成八十八块扔山门口喂狗? 魏燎沉下眸子,眼神凌厉地扫过面前的大邪,斩钉截铁地道,“一派胡言,顾明昼不可能会和这种货色生孩子。” 在他眼中,顾明昼是唯一能和他相提并论之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沈洱从桌下冒出个脑袋,不爽道:“你什么货色也配说本座?” 搁三百年前,这人见他估计还得给他跪下磕三个响头呢。 不过,现在的确是今非昔比,他身上邪力愈发稀少,略等于无,眼前这个叫魏燎的人,修为在化神期上下,几乎是沈洱这段日子见过的,人类当中仅次于顾明昼的存在。 想到这,沈洱连忙从桌下钻到苏卿言身边,从他怀里抱过小崽,“快喊本座的奴隶回来护驾!” 事态紧急,魏燎此人向来听不进别人说话,苏卿言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衣襟内取出那张应声符就要点燃。 还未来得及动手,符纸便被剑尖干脆利落地贯穿。 魏燎冷冷道:“苏卿言,休要助纣为虐。” 剑尖一挑,那张应声符便被轻易撕碎了。 苏卿言呆滞片刻,伸手把沈洱互在身后??[,肃声道:“你敢,这里是颐清宗,还轮不到你蓬海山的人多管闲事!” “除魔卫道,我辈之责,既然如此,你便跟老鼠们一块上路吧。”魏燎扬起长剑,漠然地盯着他二人。 眼看长剑就要落下,苏卿言猛地抬手用青霄挡住,急忙道,“快,咱们走!” 一人一邪在曲折的廊道里狂奔,身后还追着一个杀气腾腾的杀神。 “去摇光峰,顾师弟就在那!”苏卿言跑得两条腿都快断了,上气不接下气,“我实在跑不动了,一会我去抱他大腿缠住他,然后你赶紧跑。” 沈洱愣了愣,“你……” 你为什么要对我和超坏这么好,他本想这么问,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沈洱只觉得心头涌上了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就像那日顾家祖母慈爱地摸他脑袋时的感觉一样。 为什么有时候,他会从人类身上体会到这样温暖的感觉呢? 作为大邪,沈洱想不明白。 “就这么定了,快去,只要找到顾师弟就行。”苏卿言气喘吁吁说罢,停下脚步,转身对上魏燎的眼睛。 魏燎对这四处乱窜的两人无语至极,不耐烦道:“苏卿言,别坏我事,放走大邪你知道后果。” 闻言,苏卿言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今日我非得坏一坏试试。” 对方瞥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把他踹开些,而后慢条斯理从他身上踩过,走远。 “笨,早跟你说过让你多修炼,还想拦我,你跟你旁边的石子作用差不多。” 苏卿言:…… 我恨你们这些世界的主角。 * 摇光峰主殿。 立在殿中的顾明昼忽然右眼皮跳了跳。 他微微怔忡,回头看向殿外,仿佛察觉到有什么人要来。 兔子不知道在做什么,超坏乖不乖,有没有哭闹…… “明昼爱徒,你可有听着?” 顾明昼很快收回目光,望向大殿之上宗主的衣摆,“回宗主,弟子洗耳恭听。” 宗主这衣服不错,回头给兔子买一件穿穿。! 第 29 章 筑巢(三合一) (二十九) 摇光峰主殿。 两旁道童缓缓拉开了屏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端坐在莲花垫上,双眸紧闭,声音沉沉:“明昼爱徒,夙冥的封印状况如何?” 顾明昼听他提起兔子,神色微顿,面无波澜地回答:“弟子已将其封印在扶风山,一切无恙。” 顾家人的封印术法称第一,修真界无人敢称第二,更何况夙冥这些大邪,大半都是顾家人曾经封印过的,对于顾明昼,宗主十分放心。 宗主睁开双眼,望向了面前的顾明昼,毫无怀疑地开口道:“嗯,我找你来,是有其他事。” 顾明昼面不改色,静静等着宗主开口。 “在你走后,宗门出了件大事,你二师兄宋惊玉,留下一封书信下山了。” 宋惊玉,宗主独子,也是顾明昼的二师兄。 顾明昼与其并不算多么熟悉,曾经还因入门时的弟子大比起过争执,此人性情要强,凡事喜争第一,和顾明昼苏卿言关系都说不上好。 他没什么兴趣,“什么书信?” “你来看吧。”宗主伸出手,指尖在面前书案上的信纸扣了扣。 顾明昼俯身将信纸拾起,逐字逐句看过,神色稍变。 宋惊玉居然要跟一个魔族私奔去魔域。 【爹,孩儿欲与那魔族归去魔域,寻找飞升秘法,在顾明昼阴影之下,孩儿永无出头之日,撰书一封,就此永别,生恩已负,来世再报。】 顾明昼:? 有病? 修真界久无飞升之人,是因为曾经邪魔纵横于世,导致天地灵气稀薄。 魔族是比人类强大,但怎么可能知道人类的飞升秘法。 更何况,什么叫在他阴影之下永无出头之日,差不多得了。 理由未免编得太烂了些。 顾明昼无法理解。 见他看过,宗主的声音也渐渐冷下,心寒无比,“他竟敢打算和一个不知来历不知姓名的魔族私奔,要我颐清宗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宗主息怒。”顾明昼淡淡开口,“兴许师兄是被魔族所惑,其中另有缘由,弟子愿前去调查一番。” 宗主的目的也正是如此,他缓下胸中满腔怒火,看向身前的顾明昼,长叹了声,“你大师兄卿言天资不高,其他师兄弟也难成大器,众弟子中,我原本最看好惊玉和你,现在惊玉却也堕入魔道,实在令我心痛不已。” 宗主爱子如命,宋惊玉又天资聪颖,他向来把这个孩子搁在心尖上宠溺,没成想竟惯坏他,让他做出这等贻笑大方的蠢事来。 “若寻到惊玉,替我告诉他,人类与妖魔邪物永远没可能,这是天道伦理,不可违背,你要劝说他回头是岸。” 顾明昼眼皮微跳,脑海里莫名浮现两只兔子。 怪不得师兄叮嘱他千万不得暴露沈洱的身份。 可他与沈洱是因为意外才牵扯在一起, 并非有意,顾明昼自认和宋惊玉的性质可不同。 他面无波澜地应声下来,“弟子明白。” 宗主仍沉浸在因孽子叛逆反骨的愤怒之中,越说越气,“更有甚者,我听说惊玉看上的魔修竟然还是个男人,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断袖,男人和男人成何体统,他自己不嫌难受吗么他,真是气煞我也!” 顾明昼:“……还好吧。” “你说什么?”宗主没听清,还在愤愤于宋惊玉私奔的事,“见到宋惊玉,先替我给他一巴掌,听到没有?” 顾明昼对此倒很情愿,“弟子遵命。” 宗主见他答应这么快,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孩子,连忙道,“当然,他若知错就别打了,小小惩戒一番,把他给我绑回来,我再教训他。” 顾明昼失笑了声,说:“好。” * 另一边,魏燎很快便追上了沈洱。 沈洱被追至了绝路,其实本来不是绝路,但是他走着走着就偏进死胡同了,他转身看向魏燎,掌心直冒冷汗。 魏燎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一把扣住沈洱的肩膀,抬手便要出剑,沈洱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他没想到兔子急了会咬人,吃痛松手。 沈洱连忙后退,怀中抱着超坏,他跑也跑不快,再怎么跑也绝对跑不过修仙之人的。 除非……他把眼前这人给吃掉。 只要是人就有恶念,虽然人的恶念总是不够纯粹,吃起来也不好吃,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他要是不吃,一定会被杀掉的。 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怀里的超坏,他也必须吃! 至于顾明昼,不让顾明昼知道不就行了? 沈洱这么想着,眸光便微微暗下几l分,喉间隐隐有种干渴的滋味。 三百年没吃过了。 化神期的修士,恶念会是什么味道呢? 魏燎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当沈洱还在想如何逃窜出自己的手掌心,他低嗤了声,揉了揉手上的兔子牙印,漠然开口:“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他甩出长剑,一步步朝着沈洱逼近。 沈洱就像被吓呆了一样,立在原地。 魏燎心底冷笑,顾明昼眼光也不怎么样,找了个蠢货生孩子。 眼看他举起剑来,沈洱忽然扑上去,一脚踹在魏燎下腹,随后咬破指尖,双指并拢,快准狠地点在魏燎的眉心。 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魏燎瞳孔疾缩,想要举剑,浑身的力气却都好像在渐渐减弱。 他甚至可以看到眉心随着沈洱的指尖在往外溢出黑如浓墨的烟气。 魏燎与大邪没怎么打过交道,除邪是顾家那种封印世家的事,修仙界又三百年没有大邪突破封印,以至于他不知道大邪竟是这样吞吃恶念的。 他原以为是大邪直接张开血盆大口,把人吃个一干二净,没想到沈洱只是轻轻一点,他的恶念就如同流 水一般涌出来了。 灵力完全无法施展,恶念的流逝让他浑身没有半点力气,魏燎甚至有种自己是在野兽口下被掏吃内脏,还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麋鹿。 他恍然片刻,原来大邪是这样吃人的,而后便很快失去意识,沉沉昏迷过去。 沈洱见他晕倒,刚想继续把恶念吃掉,怀里的小崽却忽然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他愣了愣,伸手一摸,摸到手上一片湿润——小崽居然尿了! 怎么在这时候尿了,小崽的哭声越来越揪心,听得沈洱直心疼。 他不会给孩子换尿戒子啊,先去找顾明昼吧。 沈洱连忙收回手,心下焦急,顾不得再吃魏燎的恶念,抱着小崽便继续朝摇光峰去。 * 将入夜时,乌云盖顶,细雨凄凄。 又迎一场秋雨。 苏卿言一瘸一拐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了昏倒在地的魏燎,他吓了一跳,仔细检查伤势,甚至没能发现一处外伤,只能扛起魏燎先去丹峰看看医修师姐们能不能救。 还没走到丹峰,苏卿言便恰巧撞见从摇光峰回来的顾明昼。 “顾师弟!” 苏卿言惊呼出声,这一声也唤醒了魏燎,他缓缓睁开眼,对上了顾明昼的目光。 “他怎么了?”顾明昼略显困惑地看向他肩头的魏燎,微微蹙眉。 苏卿言没有回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脑海里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愈来愈弱,“沈洱刚刚……没去找你么?” “什么意思?” 顾明昼瞳孔微缩。 “刚刚魏燎把他错当成杀人大邪,将他追出去……” 天地一瞬安静了,阴沉的天色乌云遮日,空气沉闷到有些窒息。 顾明昼静立在原地,雨雾里,魏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心底却有种新奇的感觉,这样的顾明昼还是头一回见,他淡声开口,嗓子还哑着:“苏卿言,别说了,我并非把他当成杀人大邪,就算他不杀人,我也一样会除他。” 更何况,刚刚沈洱险些就把他杀了,但因为轻敌险些被杀,这样的事太过可笑,他不想说。 苏卿言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嘴角狂抽。 这人真是不知死活! “顾明昼。” 魏燎毫不在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胸前翻涌上来的血腥气息,低声嗤笑着:“你不会真和那大邪生了孩子吧?” 顾明昼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回过头,眸光冷极,自魏燎的脸上掠过,缓慢走到他身边,猛地掐住他的喉咙。 “顾师弟!”苏卿言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你要干什么?” 魏燎险些被他手上力道掐个半死,紧紧抓住了顾明昼的手腕,咬牙从齿缝挤出几l个字,“不识好歹,我是在帮你回头是岸。” 和大邪纠缠不清,万一日后走漏风声,顾明昼便是第二个遭人唾弃追剿的宋惊玉 ! 顾明昼没出声,眼眸洞黑ツ_[(,仿佛容纳不进半点光亮,他漠然缩紧五指,魏燎彻底呼吸不上来,眼前竟开始发黑。 半晌,苏卿言见势不妙,连忙拔出青霄逼顾明昼松手。 顾明昼稍一侧身便轻易躲过了青霄。 苏卿言额头直冒冷汗,心脏跳得厉害,压低声音劝解道:“师弟,等会再收拾他也不迟,你先去找沈洱,下着雨,别淋坏他和孩子啊!” 听到这话,顾明昼这才从自己刚刚可怕的念头里回过神,他一瞬怔忪,想到沈洱和小超坏此刻不知还在哪里淋着雨,生死未卜。 思及此处,顾明昼立刻毫不犹豫地甩开魏燎,转身离开,持剑朝着摇光峰的方向而去。 待他走远,魏燎瘫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不清,耳鸣阵阵。 顾明昼,刚刚是真心想杀他么? 为了那个叫沈洱的大邪,就能让他下死手对付自己? 苏卿言无奈叹息了声,踢了一脚他,“早跟你说过那是他老婆孩子,就算沈洱是大邪,孩子也是他血脉相连亲生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这回我看你怎么收场。” 师弟动起真格果真恐怖。 他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如果没出声,现在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不过苏卿言转念一想,换成自己妻儿被人追杀,估计他也会气到想要杀人。 但愿沈洱平安无事,否则…… 魏燎毫不在意,舔了舔唇,眼底划过一抹兴奋的亮光。 “有意思。” * 顾明昼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攥紧长剑割破指尖,在符纸上写下一串血咒,心头默念出沈超坏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黄符很快漂浮在半空,指引着顾明昼朝颐清宗后山而去。 后山是一片荒山,除了采药弟子,几l乎无人踏足,里面虽没有野兽,但都是悬崖峭壁,山涧溶洞,一个不慎便会掉进万丈深渊。 雨愈下愈大了,秋风也冷得沁入骨髓,沈洱淋了雨又要生病。 如此想着,顾明昼眉宇便蹙得更紧,他一路在山林中穿梭,跟着那张指路黄符,片刻不敢停歇。 不出半柱香。 顾明昼真的找到了沈洱。 他立在一棵参天古木面前,怔怔地望着。 ——兔子窝在巨大古树的树洞里,外衣脱下来紧紧裹着怀里的小崽,周边围着一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暖烘烘的干草。 简直如同梦境一般的奇特场景。 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安详地在树洞里静静睡着,呼吸平稳,微微打着鼾,手边还搁着几l个啃剩下的红果子。 秋雨从天而落,洒在顾明昼的肩头。 居高不下紧提着的心,缓缓落回了原处。 许是气氛太过恬静温暖,令沈洱的睡颜也平添几l分柔软。 他怔立在原地,看了良久,从未有一刻清晰地感受到沈洱安然无恙是一件多么令他高兴的事。 只是看到兔子睡着,听到与往常无异的低微鼾声,心头就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许久,他才缓慢俯下身子,伸手想去抱沈洱。 还没碰到人,兔子便刹那惊醒,他猛然睁开眼,慌张无措,下意识抬手就是一个兔子勾拳。 顾明昼没接住,重重挨了一拳,他轻吸一口气,忍住痛楚,低低道:“嘘,在睡呢。” 他在说沈洱怀里的小崽。 沈洱这才看清眼前人不是什么来追杀他的人,而是顾明昼,他的奴隶。 心搁回了肚子,沈洱无声瞪他一眼。 顾明昼知道他现在必定想要骂自己,但这回的确是自己没思虑周全,便沉默地等他开口。 熟料沈洱第一句却是—— “你们这破宗门,哪来那么多路?” 听着兔子咬牙切齿的愤慨之言,顾明昼愣了愣。 沈洱本是想去那摇光峰找顾明昼的,他明明是沿着苏卿言指的路跑的,可跑着跑着,眼前的路越来越陡峭难行,好像到了其他山上。 虽然沈洱隐隐觉得自己是又迷路了,就像上次在琉璃城迷路一样,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山里了。 雨越下越大,沈洱害怕小超坏会淋雨生病,只能用衣服遮住小崽。 恰巧路过一颗三人环抱的巨大古树,树心似是被熊寄居过,掏出一个大洞来,是个得天独厚的避雨之地。 于是他就躲进了树洞里,打算等雨停再找路。 怀里的小崽倒是很省心,一直不哭不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沈洱,咯咯地笑着,好像还以为沈洱在带着他玩。 他摘了些果子吃,用干草筑出一个暖洋洋的巢穴,又给小崽喂过奶,用外衣把小崽的屁屁弄干净。 做完一切,沈洱感觉自己觉醒了什么原始的本性,就好像他就应该住在洞里、窝在草上似的,在温暖的树洞里,不知不觉就舒服得睡着了。 听着沈洱絮絮叨叨地埋怨,顾明昼静静笑了声。 “你笑什么?” 沈洱瞥他一眼,脸上微微发红,有些羞耻,“本座的姓顾的奴隶,本座睡在树洞很好笑么,你是不是又在心里嘲笑本座?” 话音落下,顾明昼摇了摇头,缓慢抬眼看他,忽然伸出手,在兔子柔软的墨发上轻轻摸了摸。 力道很轻,很温柔,离得这样近,甚至能够清楚看到他眼底的缱绻笑意,沈洱一瞬看得呆滞。 “没有,我在想……”他说,“尊上没有我也能照顾好自己,很厉害。” 第一次被顾明昼这样夸奖,沈洱脸颊和耳根莫名开始发烫,心跳都快了几l分,他连忙把顾明昼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拍开。 “用你说么,本座早知道指望不上你了。” 这人干嘛突然对他大献殷勤? 沈洱脸红红的,不想承认自己居然有一点喜欢被顾明昼夸赞的感觉。 他想不太明白, 为什么顾明昼夸他的时候,和左右护法夸他的感觉不一样。 左右护法明明连他第一次打猎,猎到只掉了毛的老母鸡,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可顾明昼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很厉害,沈洱心底就隐隐有些得意,甚至有种想晃晃尾巴的冲动。 难道是因为顾明昼是他的死敌,被死敌夸奖,所以感觉更爽么? 沈洱正胡思乱想着,顾明昼却出了声,声音难得温柔,“回去么?” 闻言,沈洱想起那个可恶的魏燎,磨了磨牙道,“回去可以,本座要你揍一个人。” 顾明昼毫不犹豫,“好。” 沈洱:? 他还没说是谁呢,顾明昼怎么今天答应得这么快? 沈洱试探着恶狠狠开口,“是会揍得很痛的那种,可能会把他打死,或者下半辈子不能生育。” 顾明昼沉思片刻,“好。” 沈洱:?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人几l时答应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利落过? 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可怕原因,沈洱毛骨悚然,不敢深思。 圈套,一定是圈套,他才不要中计! 忽然间,树外的雨声更大了些,淅淅沥沥的秋雨吹打在林间落叶上,噼啪作响。 顾明昼望着面前的树洞,心尖微微痒了几l分,先前他知道兔子会假孕之后,也查过一些有关兔子这种小兽的书目。 听说兔子怀孕之后会筑巢,用干草打造一个温暖安全的小窝,在这个小窝里,兔子会很有安全感。 他今日才知兔子的世界是这样的。 看起来的确很暖和舒适,而且,有种令人心安的幸福的味道。 顾明昼倏忽低声开口,笑了笑,“尊上不急回去的话,可否让我进去躲雨?” 闻言,沈洱微微一滞。 他本以为顾明昼会觉得他窝在树洞很可笑,就连沈洱自己,被发现的时候也觉得有点丢人来着。 但现在,顾明昼说他也想钻进树洞里,沈洱突然就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丢人了。 半晌,沈洱挪了挪身子,从树洞洞口让出一小片地方,他故作嫌弃道,“进来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顾明昼笑了声,很快便钻了进来,无比自然地从沈洱怀中抱过小崽。 他一进来,巨大的树洞都显得狭窄许多,沈洱被他挤去角落,开始后悔答应让顾明昼进来了。 烦人的顾明昼,长那么大一坨干嘛? 两人膝盖相抵,紧紧贴依,温暖的呼吸很快粘连纠缠在一处,不可分交。 天地宁静,只听得到雨声和心跳。 兔子身上淡淡的香气在潮湿空气里氤氲,兔子的侧脸很好看,兔子的呼吸也很温热,吹拂在他颈侧,令顾明昼有些无措,他垂下眼睫,按耐住心口涌现上来的躁动。 又来了,他的心又像中了诅咒一样,跳得很快,快到让他下意识想要 按住胸口,担心会被某些人听到。 真的是诅咒么? 为何知道沈洱失踪的那刻?_[(,他会心慌意乱紧张失措? 为何见到沈洱和孩子没事,又会立刻安心感到庆幸? 其实,他又不是兔子,怎会蠢到以为是诅咒。 顾明昼自嘲地低笑了声。 原来祖母说他自欺欺人,是这个意思。 他沉沉望着沈洱的发顶,俯下身子,忽然有种想要再靠近眼前人一些的冲动,可他忍下来,只在怀里小崽的额头轻轻亲了亲。 “什么时候回去?”沈洱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问顾明昼。 “等雨停了再走吧。” 他突然不那么急着回去了。 “谁管你,你不要挤着本座,”兔子嘟囔了一声,觉得顾明昼比他还要奇怪,“顾明昼,你今天是不是脑子坏了……” 顾明昼淡笑了声,没有反驳。 兴许他真的脑子坏了罢,但是,漫长人生偶尔犯一次蠢,又有何不可? 家的构造竟可以如此简单,一颗遮风避雨的参天古木,容纳着他和他失而复得的两只兔子。 顾明昼闭了闭眼,坦诚听到自己的心声—— 万幸,一切都好。 他是个幸运的人。 * 翌日一早。 从飞书得知沈洱安然无恙的消息,苏卿言立刻赶到了顾明昼的住处,望着正在啃鸭腿的沈洱,就连他都不自觉松了口气,有种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幸好沈洱没事。 否则顾明昼真要大开杀戒了,多恐怖。 “顾师弟?”苏卿言给沈洱带了一些香梨,朝内室看去,正巧看到捏着哨子逗小崽高兴的顾明昼。 他忍不住暗暗咂舌,师弟这是完全进入老父亲这个角色了。 听到他的声音,顾明昼抬起眼,轻轻“嗯”了声,“师兄来还带什么东西。” 苏卿言笑了笑,把香梨搁在桌上,“客气什么,总也不好空着手来不是?” 顾明昼:“下次带点贵的。” 苏卿言:…… 我欠你的是。 不远处,吃着鸭腿的沈洱望见他带来的香梨,拿起一个啃了口,甜滋滋的汁水很快冲淡了口中的腻感。 他假装埋头吃着,实则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 “那个,魏燎的事情……”苏卿言此行前来,其实不止是为了探望沈洱,想必顾明昼也能明白。 果然,顾明昼自床头起身,将哨子挂在腰间,瞥了一眼苏卿言,“师兄竟还在意其他宗门之人的死活,未免太博爱了几l分。” 苏卿言挠了挠脸,讪讪道:“你知道的,他毕竟是我表弟,你打死他,我不好跟家里交待。” 魏燎是剑仙苏家旁支的孩子,也是唯一继承到剑仙天资的苏家人,而苏家嫡系长子苏卿言,虽同样拜入宗门,却天赋平平,不擅剑术。 闻言, 顾明昼自桌上捡起一只梨子,拿在手心仔细端详ツ[(,低声道:“这是魏燎与我的仇怨,与师兄何干,尽管让剑仙来寻我报仇。” 苏卿言险些被这话呛死,苦口婆心道,“等到我爹寻你还了得,要我说,能不能让他过来给沈洱道个歉,沈洱想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只要沈洱一句话,我立刻去提他过来。” 顾明昼没有回答,眸光渐冷下去。 苏卿言被他这眼神盯着,浑身都发毛,连忙转开眸子,看向还在和鸭腿撕扯搏斗的沈洱,“沈洱,尊上,能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话音落下,沈洱抬起头,看向苏卿言。 他一下子想起昨日苏卿言“舍生取义”去抱魏燎大腿的情景,沈洱煞有介事地拧眉思考片刻,道:“行啊。” 听到他的话,苏卿言面色稍缓,感动地道,“昨天真是没白救尊上,我就知道尊上一定心肠很软……” 他还没说完,又听沈洱道:“要想本座原谅他很简单,让他跟本座用天道起誓,一辈子当本座的奴隶吧!” 苏卿言:? 你们两口子没一个有善心的么? “师兄求他还不如求我。” 顾明昼也觉得好笑,他家兔子分明跟他一样记仇,苏卿言竟能说出沈洱心肠很软这种胡言乱语来,这下可好,要跟他一样永生永世当兔子的奴隶了…… 顿了顿,顾明昼反应过来,若是沈洱要魏燎当他的奴隶,岂非日后要三个人一起相处? “不可。”顾明昼骤然开口,“要什么奴隶,人可以被杀但不可以被羞辱。” 苏卿言弱弱开腔:“那个,被杀还不如被羞辱呢。” “师兄不必说了。”顾明昼眉头紧蹙,不容置疑地道,“总之我不同意。” 听到顾明昼跟自己唱反调,沈洱一拍桌子,气势汹汹道:“本座的姓顾的奴隶,你没有资格替本座权宜,此事本座已经决定了,既然是表侄的表弟,本座可以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说罢,他转头看向苏卿言,大发慈悲似的道:“去吧表侄,叫他过来给本座负荆请罪,本座可以饶他一命,让他当本座的奴隶赎罪。” 苏卿言:“……” 这俩人怎么说的好像魏燎已经感恩戴德要上赶着当奴隶似的。 昨日险些被顾明昼杀了,此时魏燎还不知在哪处躲着,他还真是天生老妈子命,伺候完这边伺候那边。 “那我这去找他说,昨日的事,的确是魏燎做错了,我替他给尊上道个歉。”苏卿言习惯性地给自家弟弟擦屁股。 临要踏出门槛时,却听沈洱极小声地开口,“还有,昨天谢谢。” 苏卿言脚下微顿。 他轻笑一声,继续迈步离开,只是脚步略微轻快了些。 顾明昼自然也听到了沈洱的话,他眸光微暗,看向手心里苏卿言送来的香梨,收回目光,重重咬下一口, ——蠢兔子怎么没跟他说过谢谢。 沈洱没 有想那么多,虽然谢谢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很别扭,但是看到苏卿言给自己道歉,他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件事跟苏卿言又没关系,苏卿言救了超坏,他不讨厌苏卿言。 “昨日和师兄做什么了?”顾明昼状似无意地淡声问。 沈洱头也没抬,咔嚓咔嚓地啃着梨,“没做什么,你师兄人还挺不错的,比你强多了。” 顾明昼脸色黑了黑,似笑非笑道:“是么,我差在哪?” “人家脾气又好,还很善良,有责任心,会替不听话的弟弟道歉……”沈洱一条条数着,顿了顿,又开始数顾明昼的不是,“你脾气差,心眼还坏,之前说我没有怀孕,总想逃避责任,还出尔反尔。” 顾明昼指尖蜷紧,眯了眯眼,“是么,原来我在尊上心里是这样。” 沈洱乐了,“不然本座难道会觉得你很好么?” 一个封印他三百年的混账人类,沈洱觉得自己没有动手把顾明昼干掉已经很大度了,虽然他只是想要多折磨报复顾明昼一阵。 “也是,”顾明昼笑意不达眼底,低声缓缓道,“苏师兄是比我好,只是我以为当初师兄把你新衣服毁坏,你一直不喜欢他来着。哦,对了,那衣服好像是我买的。” 他重点在那件衣服。 沈洱却完全无视,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本座才想起来,那你俩一样活该。” 顾明昼:…… 头疼,跟兔子没法交流。 为什么兔子这么厌恶他? 他到底犯过什么弥天大罪,让沈洱对他无法改观。如果不找出症结所在,沈洱岂不是永远把他当成仇人看待? 顾明昼轻吸了一口气,缓下声音道:“苏师兄暂且不论,魏燎就算了吧,他性情顽劣好斗,你跟他相处不来,他会伤你。” “本座才不怕他呢,”沈洱哼哼两声,又觉得奇怪,“那个魏燎是你很熟的人么,你护着他做什么?” 顾明昼默了默,“我没护着他,也跟他不熟。” 有时他也会怀疑,兔子是真的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暗示么。 他只是不想兔子周围多一个碍眼的魏燎,即便是什么所谓的奴隶,有他一个就够了。 顾明昼跟魏燎没什么仇怨,自认与他交情也不算深厚,只是魏燎喜欢缠着他切磋剑术,顾明昼烦不胜烦。 昨日的事,是他第一次跟魏燎撕破脸面。 仍然是那句话,若是妖魔,一剑杀了便是,可人与人的纠葛,却不是简单一剑了之的。 “魏燎是我初入颐清宗时认识的人。”他淡淡开口。 那时恰逢弟子大比,颐清宗和蓬海山向来不对付,次次相遇都要争个高下。 顾明昼作为新弟子,第一次见到魏燎。 对方那时脾性比现在还要高傲,目中无人,大比第一天,为了折辱欺负颐清宗弟子,扬言要跟颐清宗弟子打赌,谁输了擂台,就要跪下喊他一声祖宗,反之他便喊对方 一声。 和其他弟子打了七八个回合,魏燎的实力与他恶劣的脾性很快在所有宗门出了名,无人能敌,无人敢惹。 而那时的顾明昼也不过是个普通外门弟子,他不喜争斗,便没有展露出修为和实力,于是在众人眼中他身无所长。 可偏偏他运气不好,抽签抽中要和魏燎打擂。 苏卿言好心提点他,让他不要和自己这个性情恶劣的表弟冲撞上,上场直接认输就好,魏燎对于弱者不感兴趣,也就不会多生事端。 顾明昼应下来。 可岂料,刚上擂台魏燎便一剑杀过来。 原是魏燎发觉自己探不出顾明昼修为,便笃定顾明昼一定修为在自己之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顾明昼迎剑而上。 三个回合,魏燎便败下阵来。 化神和炼虚之中隔着一整个大境界,虽然看着不多,但修为越高,想有所进益就比登天还难,顾明昼打魏燎相当于成年人殴打三岁孩童,魏燎毫无胜算。 顾明昼至今都记得魏燎那日的神情,他眼底没有半分耻辱,反倒隐隐泛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魏燎乖乖遵守了承诺,跪在地上,带着笑意扬声喊了他一声祖宗。 至此顾明昼名声大噪,后来被人搜刮底细,又传出他是封印世族顾家的孩子,能够封印天下大邪,一时间闻名于修真界。 能屈能伸,争强好斗,且没有下限。 顾明昼是这样评价魏燎的。 这种人很危险,所以顾明昼不愿与其交往,每每碰面也是能避则避,只是没想到昨日会恰巧让沈洱撞上魏燎。 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留沈洱和超坏在苏卿言那里。 沈洱听完他讲述与魏燎相识的过程,面色莫名诡异几l分。 顾明昼不解,低声问:“怎么了?” 沈洱却像发现什么惊天大秘闻一样,嘿嘿怪笑两声,本座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顾明昼心头一跳,眸光下意识躲闪开他朝自己看来的目光,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半晌,沈洱笑眯眯地盯着他,大喊出声:“你喜欢魏燎,本座说得对不对!明明可以隐藏实力装傻充愣,却故意要上场吸引魏燎的注意力,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说着跟魏燎不熟,然后又滔滔不绝讲了一通和魏燎的过去,你一定是喜欢魏燎的死断袖!” 顾明昼:? 被苏卿言架着赶来道歉认罪,刚踏进门槛的魏燎:?! 第 30 章 左护法(二合一) (三十) “你一定是喜欢魏燎的死断袖!” 话音落下,苏卿言和魏燎两人皆顿在门口。 苏卿言强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冲动,拍了拍魏燎的肩膀,低声道:“我看是你喜欢顾明昼还差不多……” 魏燎冷飕飕地瞥他一眼,苏卿言立刻老实收声,“我不说了,我闭嘴。” 他们说话声音不算小,沈洱很快看到魏燎进来,忍不住朝顾明昼挤了挤眼睛,“来了来了。”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揍某只蠢兔子的冲动,压低声音道:“我并不喜欢他。” 他的确可能是断袖,这点沈洱没有说错,但至于喜欢魏燎,他品味并没差到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步。 “我也一样。”魏燎嗤笑了声,在苏卿言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 昨日沈洱吞吃他的恶念,虽然没有完全吃尽,但也让他的身体变得莫名虚弱。 想起那时的失力窒息感,魏燎抬眸看向沈洱,第一次正视了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漂亮蠢货。 大邪果真不除不可,三百年前顾家到底是怎么封印这种怪物的? “说词儿啊。”苏卿言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魏燎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竟直接扑倒在面前的沈洱身上。 沈洱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推开,顾明昼的手便已经隔在了他们二人中间。 苏卿言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有这么厉害,一巴掌差点把魏燎都给推倒? “你腿瘸了?”顾明昼声音很冷,将魏燎推回苏卿言怀里,“滚远点。” 魏燎拧眉看他,忽然想知道,若是顾明昼知道他此刻百般护着的大邪,在昨日险些把他杀了,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可顿了顿,他望向不远处受惊的兔子,却只轻轻扯了扯唇角,笑道:“滚远点还怎么跟尊上道歉?” 他没记住沈洱名姓,便干脆跟着苏卿言叫起尊上来。 顾明昼宁肯杀他也要护着的人,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让顾明昼折服了? 魏燎很感兴趣。 苏卿言说,只要他跟沈洱道歉,说不定对方就会既往不咎,顾明昼自然也不会再报复他。 但实际上,他倒是很期待顾明昼使出真本事来对付自己,每次交手,他都能清晰感受到顾明昼留有余力。 甚至魏燎曾怀疑此人修为是否真的只有炼虚期,若是封印世家的人,应当也懂得一些封印自己修为的术法才对。 要是让顾明昼愤怒到失去理智,会是什么场景……他很期待。 “昨日之事还望尊上既往不咎,我不知你是顾明昼带来的朋友,多有冒犯,你想怎么惩罚我都接受,”魏燎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洱,低声问,“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真的是他的妻子么,你喜欢他?” 闻言,沈洱微微睁大眼睛,急忙否认:“你胡说什么,本座才不喜欢他。” 话音落下,房间内的气氛忽然尴尬起 来。 顾明昼蜷紧指尖,冷眼睨向魏燎。 魏燎却恍然大悟似的抚掌笑了笑,“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一场,那我就放心了。” 稍顿片刻,他敛起笑意,望向沈洱,定定地开口,实不相瞒,昨日尊上对我出手的时候,我已经被你的身手不凡的英姿深深迷住,既然顾明昼和你没关系,可否让我追求于你??_[(” 沈洱:?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顾明昼身形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被石化了般。 另一旁,唯一的正常人,苏卿言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你疯了不成,人家都有了孩子的,你瞎掺和什么!” 魏燎却毫不在意地勾唇笑道,“我不介意,我自然会待孩子视如己出,顾明昼和尊上都没说什么,有你苏卿言什么事?” 他用余光看向顾明昼,看到对方面如沉墨的阴戾神色,心头莫名快意兴奋。 沈洱怔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说你被本座迷住……” “是。”魏燎微笑着承认,脸不红心不跳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聪慧,令我心折之人。尊上,我心悦你。” 沈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天,第一次有人当面跟他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还是化神期的人类修士,称赞他强大聪慧。 他昨天有表现出来吗? 沈洱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哪里吸引了魏燎。 想来一定是他难以掩藏的卓越气质不小心流露出去了,他这该死的魅力啊…… 沈洱越想越有点小得意,心情也好起来不少,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下巴看向面前的魏燎,说道:“既然你如此心诚,那本座便先赏你当本座的奴隶二号,先考验你一番……”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陡然挡在了他面前,将他面前的天光尽数遮住,沈洱愣了愣,抬头看去,正对上顾明昼幽沉冷冽的眸光。 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走了。” 他忽然伸手抓住沈洱的手腕,拉着他一直走到床榻边,将软榻里熟睡的小崽抱进怀里。 沈洱不明所以地挣开他的手,说道:“你干什么,本座还没收完奴隶呢。” 顾明昼眯了眯眼,落在他脸上,令沈洱心慌一瞬,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说,跟我走。” 好可怕,每每看到顾明昼这样的一面,他好像就会幻视对方执剑捅进他心口的那个场景,两腿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去、去哪啊?”沈洱结结巴巴地小声问。 顾明昼即将踏出门槛时,魏燎却略微侧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啊,去哪?”魏燎仔细打量着顾明昼脸上的神情,低笑两声,“你该不会是怕我吧,奴隶一号?” 闻言,顾明昼顿下脚步,额头青筋微跳,他沉沉开口:“我送我妻儿回家跟你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喜欢纠缠不休的苍蝇?” 魏燎恶 劣地笑笑:“没有,但有人说过我很适合给人带孩子,当夫君,后爹更合适。” 顾明昼冷笑:“谁说的?” 魏燎随手指向旁边吃瓜的苏卿言。 苏卿言:?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容易遭雷劈的话。 “尊上,你可要想清楚啊,有些人不适合当夫君,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不像我,你说话我一定会听。”魏燎半倚着门框,笑意更深,“从今天起我就是尊上的奴隶,尊上去哪我就去哪。” 他强行挤进了沈洱和顾明昼中间,说道:“要走一起走吧,我陪你们一道回去。” 沈洱被他拉住,脸上一红,连忙抽出来被他圈住的胳膊,振振有词道:“本座还没有原谅你,你不能直接碰本座的,现在你的分数减一,如果变成无,本座就讨厌你。” 魏燎:? 顾明昼十分没人性地笑出声,“活该。” 他伸手要去牵自家兔子,却也被沈洱躲开。 “你刚刚用眼睛瞪本座,你也减一。” 顾明昼:? 沈洱刚刚可被顾明昼的表情吓到心脏扑通扑通跳,这个坏人说要把他送回家,难道是又想把他扔在扶风山么? 他才不要。 “本座不想回去了,这儿不是挺好的么。” 沈洱昨天才搭了一个树窝,还想着今天再去里面睡一觉呢。 “必须回去,在这里太危险。” 顾明昼眉宇紧蹙,攥住了沈洱的腕子,将他往身边带过来,“出了昨日那种事,已经说明你的身份可能会暴露,是我思虑不周,现在回去吧。” 沈洱还没找到左右护法接头,怎么可能甘心这么快就走,他一点点扒开顾明昼的指,垂下眼睫,小声嘟哝,“本座不要。” “他已经说了不要,你又何必逼他?”魏燎笑眯眯出声,“放手。” 手心温度渐失,浑身都冷了下来,顾明昼直勾勾凝望着沈洱,心头竟隐隐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可怕心思。 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强行带走蠢兔子,兔子很好骗,很好欺负,遑论兔子是大邪,就算他对兔子做出什么坏事,都不会有人谴责。 他有一刻曾阴暗地想过,如果让兔子一直在扶风山就好了。 回宗门之后,不仅是魏燎会让他感到心烦意乱,就连平日最好的苏师兄,听到沈洱对他道一声谢,胸口也会闷胀烦躁得厉害,甚至是守门的小弟子盯着沈洱久一些,他就无法控制自己。 不知该怎么办,不知如何排解。 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怀里的小崽软糯糯地嘤咛一声,小手抓住了顾明昼的衣襟。 顾明昼倏然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小崽圆润白皙的小脸紧贴着他蹭了蹭,心尖那些暴戾不安的繁杂心绪,像是被小崽软乎乎的小手给熨烫平整了般。 他一瞬怔忪。 是啊,他是超坏的父亲,他有什么可跟别人争的? 他 又不是什么需要证明自己身份的外人。 “你想留在这?”顾明昼声音缓和下来。 沈洱点了点头,从他怀里把超坏抱过来,垂着头小声说,“本座才不走,山洞里闷死了。” 原来只是因为觉得闷,跟魏燎没有任何关系,果然是他想多了,兔子哪会想那么多。 顾明昼心头松下几分,笑了笑,道:“好。” 见他这么快就答应,沈洱愈发觉得他奇怪,顾明昼最近变得又听话又温柔,好不适应。 难道是在憋什么坏主意么? 沈洱干咳两声,说:“你急着要走是想干什么?” “宗主有令,命我去魔域追查一个人的下落,将他带回来。”顾明昼不打算瞒着沈洱,这件事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难事,用指路黄符找人,估计只在魔域找一天就能把宋惊玉逮回来。 倘若宋惊玉不情愿回来,他便直接把人打晕之后带回来就是。 沈洱听到魔域二字,眼前微微亮了亮,他还没去过魔域,三百年前他见过很多魔族,但并没有成什么气候,只是一些闲散作案的魔族,现在居然都有了自己的专属地盘。 魔族的恶念很好吃,是天下最最纯粹最最美味的恶念。 如果他去了魔域,岂不是进了饭堂一样,想吃啥吃啥,挑恶念挑花眼? 真好啊,好想去。 “本座可以跟你一起去!”沈洱当即开口,“如果你打不过那些魔族,本座可以帮你的忙,但是本座的意思不是想吃那些魔族的恶念啦,只是出于好心想帮帮你的忙而已。” 顾明昼:“哦。不行。”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蠢兔子。 再者言,他们必须带着超坏不说,沈洱现在还有可能怀着孕,怎么能去魔域那么危机四伏的地方? 沈洱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连忙道:“你相信本座,本座真的不吃了,已经戒掉了,顾明昼,你就带本座去看一看见识见识好不好?” 他整个人黏上来,顾明昼想要拒绝他,余光却瞥见了魏燎朝他们看过来的眼神,他顿时改了口,手掌搭在兔子肩膀上,徐徐道:“尊上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还得仔细考察一番尊上是不是真的戒掉了恶念。” “你查吧!”沈洱一听有转圜的余地,完全没注意到顾明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揪着他衣角道,“快快快,你怎么检查本座都行,本座绝对没有撒谎。” 顾明昼暗笑了声,说道:“看尊上表现。” 闻言,沈洱耷拉下脸,“本座表现还不够好?” 不远处,苏卿言看向魏燎,笑吟吟地低声道:“看见了?人家好着呢,你挑拨离间也没用。” 魏燎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盯着顾明昼搭在沈洱肩上的手,良久才挪开眼神,淡淡道:“没意思,他竟真的爱上了一个蠢货。” 他不过是随意想个法子一激,顾明昼便真的因为那大邪生了火气,若是真的怒极动手也就罢了,他还想见识见识顾明昼的真 正实力。 可那大邪三言两语,几个动作,又轻而易举将他的火气浇熄。 顾明昼已经被这只大邪彻底牵绊住了。 何其可笑,这与和魔族私奔的废物宋惊玉有什么分别? 现在的顾明昼,不配当他的对手。 魏燎失去兴趣,把面前的苏卿言推开,顾自离开了。 在他走后,沈洱还在惦记去魔域的事情,巴不得现在立刻就能去,“咱们什么时候去啊?” “明日一早,不过在明日之前,尊上如果表现不好,那便不能去了。”顾明昼此刻心情大好,从腰间解下哨子,搁在小崽面前柔声哄逗,“当然,我也不是说需要尊上讨好我的意思。” 沈洱抿了抿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狠瞪他一眼。 想得美,死也不讨好你! 要是顾明昼真不让他去,他就偷偷去,吃到撑吃到饱再偷偷回来。 混蛋顾明昼,还想拿这种事威胁他,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昨天偷偷吃了一点魏燎的恶念,他现在感觉邪力恢复了不少,也不知道为何魏燎没有选择揭穿他昨天吃恶念的事。 难道真的喜欢上他了? 沈洱回过头,才发现魏燎已经走了,这个奴隶二号也一样不让人省心。 走吧,都走! 气死本座也。 沈洱气闷地坐在椅子上,耳边传来苏卿言的安慰,“尊上,在宗门待着也挺好的,一会我带你去宗门里四处逛一逛?” 闻言,沈洱陡然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他眨了眨眼,道:“好啊,本座正有此意,让本座姓顾的奴隶在这照顾超坏,你跟我去。” 顾明昼抬眼看向他们,淡声道:“昨天怎么出事的都忘了?” 苏卿言挠了挠脸,有些尴尬地说:“昨天是意料之外,现在魏燎必定不敢再对尊上出手了,你放心,我们就在附近转一转。” 听到这话,顾明昼还想再说什么,却想起沈洱说在山洞闷得慌,兴许让兔子在宗门玩一玩,撒了野,届时就没那么想去魔域了。 他思酌片刻,从怀里取出两张千里遁地符,递给了沈洱和苏卿言,“拿着,如遇到意外,直接逃跑便是。” 两张千里遁地符! 苏卿言顿然眼前一亮,如获至宝般把千里遁地符塞进了腰包,“好东西,师弟你可真大方。” 这东西在外面卖上千灵石呢。 “照看好他。”顾明昼抱过小崽,摇晃轻哄着,又淡淡叮嘱他们,“别跑太远。” 苏卿言款款行礼,“谨遵师弟之命!” * 从房间出来,沈洱立刻开始向苏卿言询问左右护法的事情。 “唐小书?”苏卿言面色稍变,“你找他做什么?” 三百年时间太长,沈洱只依稀记得左护法是叫这个名字,见他的反应,还以为自己叫错了,“怎么了,宗门里没有这个人?” 还是说左护法任务失败 ,没能成功潜伏进来? 苏卿言摇了摇头,讷讷道:“唐小书是我颐清宗掌事大长老,听说他不仅天姿卓越,还极具管理才能。一入宗门便开始大展身手,中元节用八十两银子买来了五百盏长明灯,省下了好大一笔钱财,宗主得知之后高兴极了,便直接把掌事大长老的位子给了他……” 沈洱:…… 不愧是他的左护法。 卧底得未免太成功了!! 颐清宗掌事大长老,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怪不得十个月都没有回扶风山,原来左护法是在颐清宗一直尽职尽责地完成卧底任务,替他负重前行! 太靠谱了,比什么奴隶一二号可靠多了,果然还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沈洱颇为感动,抹了抹眼角压根不存在的眼泪,低声道,“本座想见见他,不过本座跟他不熟,他不是本座安插在颐清宗的卧底,你别多想哦。” 苏卿言:? 嘶,怎么突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闭了闭眼,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说道:“那个,尊上要找他的话,他现在应该就在账房,我带你去吧。” 反正有顾明昼和魏燎在,就算有奸细卧底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苏卿言回头再告诉顾明昼便是。 一人一邪来到账房,此地花鸟虫鱼应有尽有,门前有两个用碎石围起来的小池塘,种着满池的荷叶,秋日的荷叶都变为了褐色,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池塘里洄游,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左护法看起来过得挺好嘛。 沈洱暗暗想。 怪不得把他忘掉了。 苏卿言带着沈洱,甫一进门,便见账房内一个身着淡蓝长衫的男子,正捧着算盘飞快拨着珠子。 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扬声道:“都滚出去,说多少遍了,账本没算完之前,哪一峰都不许来要俸禄!” 这声音,果然是左护法。 沈洱被突如其来吼了一遭,有些懵懵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左护法被累成这样,双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还变得暴躁易怒起来。 看来这些日子,左护法受了不少苦。 “咳咳。”他轻咳两声。 唐小书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我说话你听不懂还是……” 待对上沈洱视线的那一刻,唐小书倏然呆滞在原地,随后毫不犹豫地把手心的算盘扔开,颤颤巍巍地朝沈洱走来,“尊、你怎么来了?” 碍于苏卿言在此,唐小书硬生生把那句尊上咽了回去。 他激动地抓住沈洱的手,就差当场跪下来抱住沈洱的腿哭嚎出声。 尊上来了,他的任务是不是彻底完成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在人类这鬼地方拨算盘了! 这群蠢货,居然连账本都算不明白,害他在这莫名其妙算了十个月的账,虽然是顺利当上了掌事大长老,可没有一天能清闲下来。 他真是受够了,再也不想当人类了! “你辛 苦了。”沈洱感慨万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段日子,没受委屈吧?”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为了你,都值得。”唐小书刚想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掉几滴眼泪,顿了顿,偏头看向了一旁装死的苏卿言,清了清嗓子,道,“卿言啊,我和这位小友是旧相识,多谢你引他来见我。” 苏卿言情商之高,一下子就明白对方这是在下逐客令。 得嘞,我走,让你们先交流一下颐清宗的卧底情况。 “无妨,那我先去外面等你们,你们好好叙旧。”苏卿言不动声色笑眯眯回道,转身便离开了账房。 他前脚刚走,唐小书后脚就跪了下来。 “尊上,小的总算把您盼来了!” 沈洱扶他起来,深沉地开口:“右护法呢,怎么就你一个?” 在自家手下面前,沈洱还是很会维持自己的形象的。 听他提起右护法,唐小书神色微顿,低低道:“我和萧青本是同一天来,不过他运气好,一入门便被调去了剑峰。前阵子有个叫宋惊玉的内门二弟子跟着魔族叛逃宗门,萧青奉命去魔域找他,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可能是死在了魔域。” 闻言,沈洱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萧青死在魔域?” 开什么玩笑,萧青和唐小书都是从上古时期便跟着历代夙冥的数朝元老,怎么可能死在魔域。 “小的也觉得不可能,应当是萧青在魔域发现了什么情况,便伪造假死留在了魔域。”唐小书耸了耸肩,对萧青的死活并不在意,甚至还悄悄地挑拨一番,“或者也有可能是,萧青觉得尊上的卧底任务太繁杂,于是自己偷偷跑了。” 沈洱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右护法对本座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逃跑,一定是魔域有什么东西留住了他。” 话音落下,唐小书不知被启发了什么,他神色微忪,低低道:“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沈洱:“什么?” “萧青去魔域应当是因为……”唐小书缓声道,“军师在魔域。” 军师。 沈洱愣了愣。 他足有三百年没有听到过军师的踪迹,自从三百年前他被封印,军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时候还会想军师是不是死了。 毕竟每一次他突破封印,来迎接他的都只有左右护法。 没想到,军师竟然是在魔域。 沈洱有些不大高兴,抿了抿唇,不快道:“他在魔域,本座突破封印时他怎么不来找本座?” 闻言,唐小书沉默片刻,避而不答道:“尊上息怒,我和右护法会一直保护尊上的,有我们就够了。” “我看他是根本不想再跟本座一起了。”沈洱脱口而出,越想越生气,“他肯定是在魔域找到了更好的主子。” 话音落下,唐小书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道:“尊上,军师他不会背叛您。” 沈洱愤愤地攥紧拳头,小声道:“他最 好是。” 不行,他一定要去找军师,当面问清楚为什么不来见他。 三百年居然都没有来探望过他一次,分明就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唐小书不愿再提及军师,转了话头道:“尊上是怎么来颐清宗的,我听说那顾明昼前阵子回老家成亲去了,他没在扶风山碰到您吧?” 听他提起顾明昼,沈洱脸色一僵,眸光躲闪几分,“他啊……” “难不成尊上已经把他杀了?”唐小书期待而兴奋地盯着他,“那顾明昼这一世只有炼虚期,比前几世都弱,尊上一定是把他杀了吧?” 沈洱目光飘远,干咳两声,“其实炼虚期挺厉害的,也没有很弱。” 唐小书更加不解,胃口都被沈洱吊足了,“没有杀顾明昼,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尊上是怎么来颐清宗的?” “本座……”沈洱咬了咬牙,想到还在襁褓里的超坏,反正以后左右护法迟早都会知道这个小主子的,他干脆把心一横,道,“实话告诉你吧,本座怀了他的孩子,是他带我来颐清宗的。” 话音落下,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唐小书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身形晃了晃,险些竟站不稳,跌倒在地。 沈洱下意识去扶他,唐小书却默然地摆了摆手,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剑来,把沈洱吓了一跳。 这是要干什么? 唐小书双眸猩红,怒吼一声,“可恨的顾明昼,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我要跟他拼了!” 他家尊上玉.体无比尊贵,岂是顾明昼这等无耻人类可以玷污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洱吓呆了,连忙挡在他身前拦住他,“你打不过他的,要是能打过,咱们还至于在这里当卧底埋伏么?” 唐小书已在愤怒中暴走,恨不能现在就把顾明昼剁个稀碎,攥着长剑的手剧烈颤抖着,“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尊上是我们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凭何让他区区一个下贱人类拱了去。尊上不必拦着我,我今日不杀他不姓唐!” 沈洱默了默,松开了手,“那你去吧。” 唐小书戛然而止,“……” 呃,真不拦着啊? “都跟你说了打不过他,若是能打过,本座怎会被封印三百年。”沈洱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悠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替本座愤慨,本座已经有了可以彻底拿捏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唐小书眼底升起了些微的希望。 沈洱胸有成竹地笑道:“办法你不用管,你只需知道,顾明昼现在已是本座的可以随便玩弄使唤的奴隶,本座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他还得感恩戴德地谢谢本座呢!” 唐小书愕然地望着他,良久,脸颊流下了两行清泪,他绝望地捂面痛哭起来 ——该死的顾明昼,把他家尊上都折磨疯了!! 第 31 章 墙角(三更) (三十一) “真的真的,本座已经将他驯服调.教成了本座的奴隶!” 沈洱见他不信,一条条列举出来,“本座让他叫主人,买梅子吃,还把梅子核吐在他手心,让他去给本座打洗澡水,做饭,当本座的工具,他都乖乖照做不敢有任何怨言……” 可无论沈洱如何解释证明,唐小书压根不相信。 那顾明昼是何许人也,从三百年横空出世以来,修真界就流传着一个传闻,此人性情极其冷血无情。 有人言,曾有个不知死活的大邪热烈求爱过他,那大邪挖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婴儿心肝,声称要用这些心肝助他踏上飞升之路,与天同寿。 顾明昼听完只是淡淡笑着,佯装答应,却在对方激动喜悦之际,用长剑毫不犹疑地贯穿了那大邪的心口,剑气很快将大邪荡碎成烟尘,天地间都回荡着她灵魂的悲鸣。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邪恶毒地诅咒了他。 唐小书得知这传闻时,顾明昼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剑修,他也只当玩笑话听了听笑了笑。 可没成想,三百年过去,这玩笑话竟落在了他家尊上头上。 倘若是普通人类,性子老实,尊上喜欢便收了做男宠玩玩便是,可顾明昼这种心思深沉、冷血无情之人,怎可能为尊上所用? 他下意识以为沈洱所说的奴隶,是把顾明昼当成了男宠。 唐小书想到先前那大邪惨死的下场,再看向面前天真无邪的沈洱,长长悲叹了声,像老父亲般,伸出手,将沈洱的额发别至耳后,“尊上,顾明昼绝对不是你我能够轻易拿捏之人,即便他现在对你百依百顺,可难保有一天,万一他对养孩子过家家这种红尘俗事失了趣味,必定会对你和小主子痛下杀手啊。” 他自认自己顾虑得没错。 他活了有千年了,看遍了千年俗事,人间丑恶的一面,有时比大邪妖魔更加可畏。 说到底,大邪就是人类与妖魔恶念凝聚出来的东西。 他不愿沈洱与虎谋皮,万一失手,再落得一个惨痛收场。 沈洱抿了抿唇,他不是不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只是,在左右护法和军师的庇护下太久,他已经快不知道如何独自生存了。 这次能够降服顾明昼,是沈洱觉得自己独立做成的第一件大事。 如果不是意外有了超坏,兴许他现在也见不到左护法,而是还在扶风山被封印着。 况且,顾明昼发过天道毒誓,要一辈子当他的奴隶走狗,有天道管着,自然不会不听他的话。 沈洱现在对顾明昼还是很放心的。 他拍了拍唐小书,低声道:“你不必担忧,本座知道你是为本座好,一切安心,待见到军师之后,本座再问问军师的意见。” 从前在扶风山,都是军师帮着他出主意,虽然沈洱觉得自己也很聪明,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军师就是比他厉害,甚至在他心里,军师和顾明昼的心眼 一样多到可怕。 三百年前,他被顾明昼封印的那一天,军师恰巧有事离开了扶风山。 当初但凡有军师在的话,沈洱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顾明昼轻易封印。 “尊上千万不要!”唐小书想也不想便打断他,额头冒了些冷汗,无比严肃地开口,“这个孩子,万万不能被军师知道。” 沈洱不解:“为什么?” 小超坏很可爱的,军师若真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也会喜欢他的孩子,唐小书明明刚说过军师不会背叛他,怎么这时候又自相矛盾? 被他质问,唐小书面色复杂,他张了张口,发觉自己不知该如何解释,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大邪的力量是代代相传的,一旦下一代出世,上一代的力量就会渐渐变弱,下一代的力量则会变强。军师如果知道您生了孩子,为了您的邪力,一定会想办法让您把孩子除掉的。” 闻言,沈洱微微怔忡,他摇了摇头,“本座不要……”只是想象到那个场面,他的指尖便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本座才不要听他的,就算他是本座的军师,但他没有权利管本座的孩子!” 唐小书缄默不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他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泛着浅淡金光的耀眼玉石,递进沈洱的手心,“尊上,这是小的的本命乾玉,只要把这块玉戴在小主子的身上,任何魔族都绝对无法近他的身,即便是军师。” 和沈洱不同,唐小书是上古邪兽烛龙的后裔,传说烛龙可以控制昼夜的交替,他体内有两块本命玉,一块乾玉可如长昼抵御邪祟魔气,一块坤玉可如长夜吸纳阴暗恶念。 他平日里并不怎么用这块乾玉,没想到如今倒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块玉一旦摔碎,他也会元气大伤,生命垂危。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本座不能要。”沈洱推拒回去,眉头紧蹙,“你放心,本座会跟军师好好说清楚,他侍奉本座多年,一定能理解本座。” “尊上拿着,”唐小书却不由分说将那块玉塞进了沈洱的掌心,“小的一条贱命死便死了,尊上若出了事,小的九泉路上也不能阖眼。” 沈洱接过那块玉,只觉得足有千斤之重,沉甸甸的,是信任的重量。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本座回来让小超坏亲自还给你。” 唐小书淡淡笑了声,“尊上不必客气,小的在尊上还只有小超坏那么大时就发过誓,愿为尊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们从小抚养沈洱长大,说是手下,倒更像亲人一般了。 沈洱眼眶热了热,转过身去,忍住感动的声线,叉起腰来,“本座走了,这次一定要在魔族把三百年的恶念全吃回来,本座要成为最强的大邪!” 唐小书立刻鼓起掌来,激烈捧场:“好!” 望着已经长高抽条的背影,唐小书温柔地笑了笑。 尊上真的长大了。 他想。 如果军师看到……大抵也会感到宽慰吧 ? * “超坏,乖……” 在沈洱离开后,还没半刻钟,小超坏就像感受到最喜欢的爹爹不在身边似的,对着顾明昼又哭又闹起来,甚至还撒了一泡尿以示抗议。 顾明昼无奈地给他换了一遍尿戒子,又抱着小崽好说歹说地柔声哄了半天,小崽还是一直哭个不停。 就好像,只要他一抱崽崽,崽崽就要哭。 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在他第三次抱起小崽听到小崽声嘶力竭地哭嚎时,顾明昼认命了。 他把小崽搁在柔软的床榻上,俯下身子,紧紧盯着他,质问:“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崽哽咽两声,胡乱挥着小手,在他脸上啪叽拍了一下。 “好啊,还敢打我。”顾明昼被小崽的动作可爱到,没忍住在他额头亲了一口,“你越讨厌我,我越要收拾你。” 他所说的收拾,便是不顾小崽的意愿强亲了一口。 小崽不知是能听懂他的意思,还是被讨厌的人亲了的缘故,哇地一声又哭了。 顾明昼百思不得其解,冤枉极了,“为什么独独这么讨厌我,分明我也是你爹,给我个解释。” 小崽嗷嗷地哭着,顾明昼心疼起来,连忙用帕巾给小崽擦干净鼻涕和眼泪,柔声轻哄,“好好,我不挨着你,爹错了,爹有罪。” 简直跟兔子一样,不愧是亲生的。 大小兔子都得人柔声细语哄着才行,两个坏蛋。 他无奈感慨了声,“哎,改天非要连你爹一起收拾了。” 沈洱回到顾明昼的住所时,恰巧听到的就是这句。 兔子(警觉):? 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明昼居然想要连他带崽一起收拾?? “怎么不进屋啊?”苏卿言跟在他身后,刚要进门,就被沈洱一把拦在了身后,死死捂住了嘴。 苏卿言唔唔两声,挣扎失败,干脆放弃了抵抗。 嗨,没事的,已经习惯了,他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可即便兔子极力掩藏,顾明昼耳力极广,一瞬便捕捉到了门边的动静。 他暗笑一声,知道是有蠢兔子和笨师兄在听墙角,仍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对面前的小崽道:“你爹真是跟你一样,本来最近我觉得他变得又聪明又厉害,心地还愈发善良,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让我现在很是崇拜钦佩他。可是今天他居然说想去魔域,一定是又打算吃恶念,你说他坏不坏?” 小崽呜呜两声,又赏给他一个轻轻的小巴掌。 房门外,沈洱怔怔地听着,原来顾明昼这段日子对他突然变得百依百顺,是因为顾明昼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变聪明厉害,还心地善良了。 他真的有变吗? 沈洱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 但是顾明昼的话,却像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让他渐渐有种奇特的感觉, ——他有点想,让顾明昼发自内心深处的崇拜臣服他,届时唐小书肯定就不会再说他没能拿捏住顾明昼了。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就隐隐激动了几分。 顾明昼捏住超坏那只胡乱挥舞的小爪子,低笑着继续道:“而且如果他要是一直善良下去,不再吃恶念,做坏事,我一定会更加崇拜他,甚至……” 他顿了顿,悄然用神识探察了一番墙角的兔子还在不在。 而墙角边,沈洱已经急了。 甚至什么,快说呀? 甚至什么! 真是的,最讨厌卖关子的人了! 良久,感受到兔子和苏卿言都还在,顾明昼微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他按耐下渐次急促的心跳,在小崽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哑声开口, ——“甚至,我会喜欢上他也不一定。” 刹那间,沈洱怔愣在房门外。! 第 32 章 栗子壳 (三十一) 墙角两人同时呆在原地。 苏卿言愕然地看向沈洱,想观察他的反应,却只看到沈洱颤抖的侧脸,看不清楚让面上的神色。 沈洱没有反应? 师弟这已经是明晃晃的示爱了吧? 以顾明昼的性子,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沈洱忽地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苏卿言,压低声音,“你什么也没听到。” 苏卿言:? 他失笑了声,没想到沈洱居然会是这种反应,“好好,我是聋子。” 反正当了一天的聋子,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苏卿言幸灾乐祸地看向屋里顾明昼的背影,暗暗笑道, 能看到这出好戏,聋了也值了。 沈洱眯了眯眼,盯着不远处抱着超坏的顾明昼,暗中观察。 原来只要他不吃恶念,顾明昼就会感恩戴德地崇拜钦佩甚至喜欢上他。 那顾明昼究竟是喜欢什么呢,只要是不吃恶念的大邪都喜欢嘛? 这癖好挺特殊的啊。 不过这也很简单轻易,反正他就算吃恶念肯定也是背着顾明昼吃,只要嘴上哄一哄他不就得了? 届时,顾明昼被他玩弄得团团转还不自知,深陷于他的魅力之中无法自拔。 说不定以后为了得他青睐,还会做出自己抓恶念来献给他吃的事情呢! 思及此处,沈洱更加兴奋了几分。 要是顾明昼肯亲自给他抓恶念,那天上的鲲鹏他都可以吃到了! 沈洱激动地谋划起来。 而厢房内,久久没有听到动静的顾明昼,身形微僵。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进来? 兔子在做什么? 他分出一缕神识去探察门外的情况,沈洱和苏卿言分明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半点要进门来的意思。 顾明昼轻咳了声,对软榻上的小崽低低道,“你爹怎么还不回来,在这乖乖的,我去找他。” 他刚站起身,门外便走进来两个人。 “饿死了。”沈洱若无其事地走到顾明昼身边,故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给本座买些吃的回来。” 顾明昼身形微顿,同样若无其事地答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吃什么?” 沈洱略微思酌一下,说道:“想吃烤栗子。” 顾明昼“嗯”了声,微微抬眼,看向他,“还有别的么?” 就没有别的想跟他说的话? 沈洱默了默,忽然靠近他些,压低声线,“你随便买,只要是你买的,本座都爱吃。” 顾明昼:? 他愣在原地,就连苏卿言也不可思议地愕然张大嘴巴,能塞进一个苹果。 “去吧,路上慢些。”沈洱深沉地看着他,又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顾明昼嘴角微抽,明显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 来。 兔子的脑袋很奇怪,和他常常想不到一块去,想来一定是搭错了某根筋吧,总之一定没有领悟他的意思。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顾明昼无奈地起身,看着兔子盛满清澈愚蠢的眼睛,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究只吐出来一句,“我走了。” “我跟你一起。”苏卿言按耐不住八卦之心,跟上了顾明昼。 “好,快去快回哦。”沈洱朝他们两人的背影挥了挥手,“本座最喜欢给本座买烤栗子的男人了。” 话音落下,顾明昼险些平地跌了个跟头。 蠢兔子,到底在想什么? 等他们一走,沈洱得意地望着顾明昼的背影,胜券在握地勾了勾唇角。 小样,顾明昼,本座这两句情话,还不把你迷死! 愚蠢的顾明昼,拜倒在本座的石榴裤下,为情所困,然后永远成为本座的裤下臣吧哈哈哈! * 顾明昼买栗子回来时,沈洱躺在软榻上,刚给小崽喂完奶。 他叹息了声,坐在桌边,一边剥开栗子,一边远远丢进沈洱的嘴里。 “顾明昼。”沈洱嚼着香香的炒板栗,掀起眼皮,懒洋洋地开口,“本座决定以后再也不吃恶念了。” 顾明昼手上动作微滞,困惑地抬眼看他,“真的?” “真的。”沈洱无比笃定地重复,“本座可以对天发毒誓,很毒的那种,不过你应该心疼本座不会想让本座发那种誓吧?” 顾明昼:…… 他沉思半晌,低声道:“自然,尊上不必发毒誓,我也会信任尊上的。” 沈洱高兴地坐起来,“所以咱们现在就去魔域吧?” 顾明昼眉宇微蹙,敛起眸光,淡淡道:“好啊。” 见他这么快答应,沈洱激动极了。 顾明昼果然已经被他迷得死去活来,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不过……” 沈洱紧张:“不过什么?” 顾明昼瞥他一眼,“你要跟我学清心护体的法术。” “什么??”沈洱猛地拔高声音,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本座乃是大邪,都已经答应你不吃恶念了,你竟然还想让本座学人类法术!” 见他如此激动,顾明昼还有什么不明白,蠢兔子这招两面三刀倒是玩得不错。 心底冷笑一声,他面上仍轻飘飘道:“尊上既然不吃恶念,日后就和寻常人类无异,学些法术是对你好。” 沈洱咬紧牙关,半晌,他哼哼两声,“你说得对,本座又仔细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反正等顾明昼彻底喜欢上他后会巴不得给他把恶念喂到嘴里呢。 “那我先教尊上几个简单的清心咒罢。” 顾明昼起身,从桌上拾起一枚栗子壳,而后踱步到沈洱面前,将那枚栗子壳搁在了兔子的头顶。 “干什么?”沈洱不解地看向他。 顾明昼:“从现在开始不许动,绝不能让 这枚栗子壳掉下来,在心底默念我教给你的咒语,坚持到丹田有会通灵气后,再调用灵气把头顶的栗子壳挪下来。” 闻言,沈洱大呼简单。 不就是用那劳什子灵气把这破栗子壳挪开嘛,他随随便便就能做到! …… 一炷香过去。 沈洱的丹田好像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他难免心生烦躁,顾明昼真是不省油的灯,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刁难他。 他是大邪,又不是人类。 丹田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灵气呢! 不远处,顾明昼静心垂首,陪着沈洱一起修炼着清心术。 见他闭着眼,沈洱心底暗暗生了些主意,他偷偷伸出手,想把头顶的栗子壳拿下来。 “沈洱。” 沈洱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碰到栗子壳,那栗子壳便自己滴溜溜地滚下来了。 “说了,不许动。”顾明昼缓缓睁开眼,看向他,“我的神识可以知道你在做什么,别耍花样。” 沈洱脸上一红,“本座才没有耍花样,刚刚只是感觉身上有点痒痒,要不是你突然出声吓到本座,那栗子壳才不会掉下来,都怪你。” 顾明昼轻笑了声,早已习惯兔子突如其来的甩锅,低低答他,“是么,那这次我不出声了,你也不许再动,身上痒也要忍住,能做到否?” “哎呀,能能能。”沈洱扁了扁嘴,把那枚栗子壳捡起来,搁回自己头顶。 没过多久,沈洱就觉得屁股底下活像坐了钉子似的。 难受,浑身难受。 “顾明昼,还有多久才好呀?”沈洱脖颈都快僵木了,艰难地出声问他。 “再等。”顾明昼闭目轻答。 说得倒是轻巧,他可是大邪,就算在这里坐到死,丹田都不可能有半分灵气的! 沈洱越想越生气,憋着股火气,身上哪哪都不自在,倏然间,他的腿猛抽了一下筋。 沈洱吃痛低呼一声,下意识把腿抽出来,而后眼前便有什么黑黑的小东西咕噜噜滚了下来—— 是栗子壳。 他脸色瞬间一白。 沈洱胆战心惊地看向顾明昼,对方紧闭着眼睛,那么,他要是现在装作是灵气挪动了那栗子壳,应该就不用再练清心术了吧? “捡起来,放回去。” 居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沈洱怒从胆边生,一脚将那栗子壳踩了个稀碎,“本座不练了。” 顾明睁眼看向他,“为什么?” “本座丹田里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灵气,”沈洱振振有辞地说着,“你的法术在本座大邪之体上根本行不通,所以本座不练了。” 顾明昼眯了眯眼,“但凡生于天地之间,体内有丹田意守之处,便一定可以修炼出来灵气。大邪亦是天地间所生,也有丹田,怎么就练不成?” 沈洱才不听他的话,干脆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反正本座不练。” “好。”顾明昼忽然道,“那你也不必再去魔域了。” 沈洱:? 他猛地坐起来,“凭什么!” “凭你修炼不成,又何必去魔域送死?”顾明昼声音渐冷,“你并非练不好,而是你根本不想练,心不诚不静,何以练得清心术法?” 一会是身上痒痒,一会又是心绪烦躁。 若真心想练,这时候已经练成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天才吗?”沈洱愤怒地驳斥他,“修仙术法本就难练,况且就算练成一个小小的清心术,本座也保护不了自己!” 闻言,顾明昼陡然陷入了沉默,他起身,将桌上长剑悬挂在腰间,淡声道,“也罢,是我异想天开。” 他转身从房间内走了出去。 沈洱从怒火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尽是顾明昼方才的神色。 顾明昼那是什么表情,对他很失望?还是觉得他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也? 好生气,好不甘心。 沈洱气得牙痒痒。 分明就是顾明昼说得不对,临走之前居然还敢用那种表情看他。 难道他就这么一直坐着,什么都不想,就能练成了?他可是大邪! 可恶的坏男人,竟然还想以不让他去魔域来威胁惩罚他! 沈洱目光缓缓落在身边熟睡的小崽身上,暗暗咬了咬牙。 好,既然顾明昼不带他去,他自己去! 沈洱把小崽小心翼翼地从软榻里抱起,又在顾明昼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到一截细细的红绳,把左护法给他的那块乾玉系在了小崽的脖子上,再谨慎地塞进衣服里。 这样一来,小崽比他还安全,他只要跟着小崽,也不会受到魔族的伤害。 他要自己去魔域,把三百年来没吃的恶念全吃回来,到时候他实力大增,又有天道契约在身,顾明昼必定再也奈何不了他。 届时他要让顾明昼练出邪气来试试,看他练不练得出! 沈洱抱着小崽夺门而出,朝着记忆里山门的方向跑去。 可还没跑多远,迎面便撞见了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 他紧急刹住脚跟。 “好巧。” 魏燎没什么情绪地掠眼看过他,没有看到顾明昼的身影,“你自己跑出来了。”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沈洱额头冒汗,打了个哈哈,“顾明昼在午休,本座带着超坏出来逛逛。” 可惜,兔子的撒谎水平和演技,实在太烂。 “哦?”魏燎起了些兴趣,“尊上想去哪里逛逛?” “本座就是想去外面看看,不是要去魔域哦,只是在附近随便逛逛,一会就回去了。” 魏燎:…… 要去魔域啊。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微微染上些笑意,“尊上想去魔域,怎能不叫上我,我可是尊上的奴隶一号,咱们这就走吧。 ” 沈洱还在嘴犟:“这就不用了,本座不是要去魔域,只是在附近逛逛。” 魏燎险些笑出声,压下唇角,“可我想去魔域,只是不知,有没有人顺路啊……” “哎?”沈洱故作烦恼,“你看你,魔域很危险的,岂是人类能够踏足的地方,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本座陪你走一趟吧,路上还能保护着你。” 魏燎:。 真是给个台阶就敢下。 魏燎伸出手,随意地把沈洱扯到身边,“跟我走,照你这个方向走下去,一百年也走不出山门。” 完全相反的路也能被沈洱准确找到,该说他有点厉害,还是该说他蠢得可以。 沈洱懵懵懂懂地跟在他身边,这才成功走到了山门。 山门外,守门小弟子分外诧异地扫了一眼他们。 嘶…… 怎么记得上次这个抱孩子的俊俏小公子,身边跟着的是顾师兄来着,这次怎么换成了蓬海山的内门首徒魏燎?? 他睁大双眼,暗暗咂舌,顾师兄该不会是遭人甩了吧。 顾师兄好可怜,这次就先不写飞书昭告天下了。 守门小弟子在心底为顾明昼默哀了声。 而后他就见魏燎从储物戒取出一张马车符纸点燃,俩人一前一后地坐进了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天际。 没半晌功夫。 山门外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急切的眸子。 “有没有看到那日随我一同回宗的妻儿?” 守门小弟子愣了愣,“他、他们和魏燎刚走,坐着马车,师兄你现在去追应当还能追到……” 还没说完,顾明昼已经毫不犹豫匆匆御剑离开。 守门小弟子:…… 刺、刺激! 又是看到大八卦的一天! * 马车内的气氛很安静。 魏燎没有任何想跟沈洱说话的意思,沈洱也跟魏燎不熟。 两人意外地相安无事,互相看向了手边的马车窗外。 半晌,魏燎打了个哈欠,率先懒散地开口,“到魔域之后,别再回来见顾明昼了。” 沈洱愣了愣,偏头看向他,“什么意思?”虽然他还要吃恶念,暂时也不太想见顾明昼,但是这话未免太突兀些。 “你留在这,他道心会受阻,修炼无所增益,渐渐会变成如同宋惊玉一样的废物,说不定还会走火入魔。”魏燎平静地说着,看向窗外辽阔的蓝天与浮云,“我并非关心他,只是……好歹顾明昼也算世上唯一一个令我高看的人,不该就这么颓废余生。” 沈洱抱着超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跟他关系很好?” 魏燎:“……我都说了我并非关心他。” “可是你嘴上说不关心,却还是为了他亲自把我送去魔域,这难道是不关心么?”沈洱有时的确不太明白人类的感情。 听 到他的话,魏燎默了默,眼睫微垂,“兴许有吧,谁知道呢。” 对于顾明昼的出现,魏燎一开始的确很想超越他,但了解越深,他愈发觉得顾明昼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平。 那人是真正的天道之子,和凡夫俗子不同。 他只是好奇,天道之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凭什么就可以轻易超越他数年的努力? 可他看来看去,顾明昼其实也并没有比别人多两只手八条腿,是个心智正常、同样有爱有恨的普通人。 魏燎觉得顾明昼突然变得很普通,这让被顾明昼轻易打败的自己,显得更加不值一提,可笑极了。 他想,如果没有沈洱在,兴许顾明昼会变回原来那样。 不过,魏燎也并不会蠢到对沈洱和那个有顾明昼血脉的孩子下手,他只是顺手帮了沈洱一个想去魔域的小忙而已。 马车在天空疾驰,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冲破层层叠叠的浮云。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魏燎神色微顿,听到沈洱好奇地问,“怎么停了,是不是马跑累了,你快去看看,给它吃点草。” “符纸马车是由灵气催动的,怎么可能跑累。”魏燎眉宇微蹙,掀开马车门帘,正好撞进一对冷戾的眼眸中。 “滚。” 顾明昼冷冷开口,一把推开他,钻进了马车。 魏燎怔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明昼这是,御剑飞来的? 比他的马车灵符还要快? 果然是天道之子…… 沈洱见到他进来,吓得立刻缩进了角落里,“顾明昼,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等着你们三个去送死?”顾明昼声音冷极,攥住了沈洱的腕子,“回去。” 沈洱被他攥痛,小声痛呼,“本座不要。” 回去之后,顾明昼肯定死也不让他来魔域的。 他和超坏有乾玉保护,根本不会被魔族所伤,只是他现在不能告诉顾明昼,否则就会暴露左护法在宗门的身份。 顾明昼额头青筋跳了跳,努力缓和下心头的燥意,松开手,定定地望着他,“沈洱,你什么时候能听一听我的话?哪怕只有一次?” “你不如听一听他的话。”魏燎蹲在马车外,用手遮在眼前,眺望远方,淡笑了声,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到达魔域的大门。! 第 33 章 幻境篇(三更) (三十三) 闻言,顾明昼回头看向那浮云深处涌动的强烈魔气,果真是已经到了魔域的最边缘,只差一脚踏进去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骤痛的额角。 事已至此,再送沈洱回去已没了必要,接下来他全程把沈洱和孩子锁在身边便是。 他真是……上辈子究竟欠过沈洱多少,这辈子要还多少才能还清? “太好了,”沈洱抱着小超坏,像出门踏青一般,兴奋地掀开马车门帘,望向他未来的天然大饭堂,“不用回去咯!” 感谢老天爷的恩赐,他要开动了! * 从马车下来时,顾明昼仍然面如沉墨,紧紧跟在兔子身后,寸步不离。 魔域的大门是一道用上古阵法封锁的关隘,不过这关隘只能封住些修为很低的魔族,那些实力强劲者则来去自如。 沈洱抱着超坏,抬眼看向高大的关隘口,石墙上到处都是铁锈红似的印迹,像是被血洗刷过。 不愧是魔域。 还没进去,他就闻到了魔族恶念的香甜气息。 世上最好吃的恶念便是魔族的,其次是恶妖和恶人,最后是普通妖族和普通人类。 魔族没有好坏之分,一律本性极恶,是沈洱曾经最爱的美餐。 沈洱兴致盎然地哼着小曲儿,抱着超坏便要走进去,还没走半步,就被人捏着肩膀拉了回去。 “当心。”顾明昼紧紧牵住沈洱的手腕,叮嘱道,“魔域危险至极,其中阵法也是杀阵,待我破除杀阵之后,你才能进。” 在他身旁,魏燎不咸不淡地开口:“得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 那日沈洱险些把他杀了的场景,魏燎还历历在目着,沈洱来到魔域,就跟进了自己后院无异,哪里用得着他们操心。 沈洱扒拉开他的手:“你放心,本座明白你的意思。” 手心倏然一空,顾明昼轻吸一口气,再次牵住他的手腕,“那也得跟着我。” 沈洱:“……” 这人绝对是迷上他了吧? 想牵他就直说嘛,还找这么多理由。 他本着让顾明昼对自己爱到无可自拔的念头,大发慈悲地让顾明昼牵住自己,“好吧,就牵一会哦。” 闻言,顾明昼微微挑了挑眉,莫名从兔子的表情领悟了些什么,指尖缓缓从沈洱的手腕上滑下,握住了兔子的手。 比他的手要小,很软。 沈洱被他抓住爪子,缓缓睁大了眼睛,觉得哪里怪怪的,试图把爪子抽回来,却被顾明昼牵得更紧。 他惊恐地抬头,却见顾明昼风轻云淡,面不改色道,“怎么了,快走啊,尊上不是急着要进去?” 沈洱的确是急着想进去,他望向他们相牵的手,紧紧抿住唇瓣,一副大义献身的模样,咬牙道,“好,走吧。” 牵个手而已,这算什么,给顾明昼点甜枣吃 吃也未尝不可,一切不过是为了达成最终的计划。 顾明昼见他没有反抗,低低笑了声,把兔子牵得更紧些。 现在感觉还不错,至少没白来一趟。 魔域关隘口处。 甫一靠近魔域,沈洱立刻便能感受到猛烈的风沙夹杂着浓重的魔气自关隘口扑袭而来,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感受到杀意。 但是,如果是杀阵,不应该有杀意么? “不好,不是杀阵。” 身侧人忽然肃冷出声,将沈洱吓了一跳。 话音刚落,顷刻间,风沙大作,眼前的一切眨眼间变了模样。 紧接着,他又在漫天黄沙和弥漫着的血腥味的魔气中,依稀听到魏燎在很遥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只是低阶魔族幻境而已,我们现在阵眼处,接下来一切都是假象,用清心术即可破阵。” 幻境? 清心术? 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这不是顾明昼今天刚教给他那个法术么,可是……他还没学会啊! 一阵烟尘倏忽拂面而过,沈洱被风沙迷住了眼,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时,周围竟然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怀里抱着的小崽。 他大惊失色,左右环顾,顾明昼和魏燎都不知去了哪里,而且,为什么周围看起来这么眼熟? 兔子怔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高耸入云的宫殿,邪气四溢,雾瘴重重,金碧辉煌的殿宇在这股邪瘴的包围中,更加显得诡异莫测,令人浑身不适。 若是凡人在此,说不定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可沈洱望着这座宏伟的宫殿,却呆滞在原地,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这里是……碧磬宫啊。 怀里的小崽咬着手手,懵懂地盯着他,咿咿呀呀的声音唤回沈洱的思绪。 他低下头,在小崽软软的小脸上亲了亲,轻声道:“超坏,这是爹爹的家,咱们到家啦。” 这座宫殿,是三百年前在他被封印时,便随他一起销声匿迹的碧磬宫,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三百年过去,这座宫殿早已经化为了齑粉,扶风山上已经没有什么碧磬宫了。 沈洱心里清楚,自己应该是进入了魔族的幻境,可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要带崽崽看看曾经他在扶风山上是多么辉煌! 他抱着小崽踏上碧磬宫的台阶,宫门两侧的犬族魔兽兴奋地朝他嗷嗷吠叫两声。 沈洱瞪他们一眼,两只魔兽立刻不敢再出声吼叫。 这两条狗还是那么没眼力,叫这么大声,把超坏吓到怎么办。 两只魔兽夹着尾巴,赶忙为他敞开了碧磬宫宫门,他抱着小崽,缓缓踏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他座下的魔族十三门将,个个骁勇善战,凶狠残忍。 “超坏,这些都是爹爹的部下。”沈洱满意地带着小崽一一看过他们。 门将们都害怕他,没人敢抬头,生怕自己会被沈洱看中,成为盘中美餐。 沈洱还没看完,只听宫殿深处传来一声高呼:“尊上,尊上你可算回来了!” 沈洱稍愣了愣,回过头去,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准确的说,是才见过面没多久的老熟人,左护法唐小书。 唐小书气喘吁吁地朝他跑过来,在幻境里的他也和现实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幻境的他头发没有那么乱糟糟,也没有被算账本折磨得两眼乌青,反而神采奕奕,气色极佳。 怎么了?”沈洱抱着小崽晃了晃,问道,“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幻境里的唐小书呆了呆,望着他怀里的小崽,“这,这是……” 沈洱笑了笑,把小超坏搁在他眼前,“是我儿子!” 唐小书如遭雷劈,又很快回过神来,“尊上,虽然现在小的很想问这孩子是哪来的,但是小的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禀报……” 沈洱眨了眨眼,“什么事?” 唐小书悲鸣一声,“军师他失踪了!” 话音落下,沈洱心头猛地一跳,脑海里浮现出了三百年前的那一日。 是了,那天清晨,是虎族献祭恶念的日子,他刚准备去祭坛上享用虎妖的恶念,唐小书也是这样急匆匆地冲进大殿里,跟他禀报说军师失踪,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紧接着,噩梦就开始了。 军师不在,沈洱派出了法力高强的右护法萧青去寻找军师的下落。 然而没找到军师不说,在他吃完虎妖恶念的时候,意外得知一个名叫顾明昼的人类杀上了扶风山。 他一人一剑,将所有山上的妖魔恶兽屠戮殆尽,雪白衣诀上甚至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左护法唐小书尽力阻挡,却被顾明昼一剑挥退,险些元神俱灭。 那时他们对顾明昼的了解几l乎略等于无,谁也不知道,原来人类之中还有如此可怕的怪物存在。 沈洱轻敌,最后被顾明昼一剑穿心,钉死在碧磬宫血红的梁柱上,待他再醒过来时,已经被下了为期一百年的封印,永远不得离开扶风山山洞半步。 噩梦,是噩梦! 沈洱脸色大变,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为什么他又回到了这个最不想回忆的时候! 半晌,他从惶恐不安里反应过来,唐小书曾教给过他,幻境是会把人最害怕的一幕展露出来,而沈洱自己最害怕的一幕,就是那日被第一代顾明昼一剑穿心。 一定是魔族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所以才制造了这么个幻境出来。 原来只是幻境而已,过去的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个用剑捅他的顾明昼早就死了,他才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且,这个时间,顾明昼一代还没有杀过来,他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至少在幻境里改变那次悲惨的结局! “右护法在哪?” 沈洱兴奋起来,脱口便问。 唐小书愣了愣,第一次见到沈 洱如此摩拳擦掌的期待神情,好像要准备打什么坏主意似的,他连忙俯身道:“回禀尊上,萧青在内殿待命,只好尊上一声令下,立刻出发去寻回军师!” 闻言,沈洱瞥他一眼,不必了,军师反正也死不了,咱俩的境况倒是比他们危险得多。 ?想看何所往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吗?请记住[]的域名[( 唐小书:“啊?” 他们不就是一直在宫殿吃了睡睡了吃么,哪里危险? “把所有门将召集到山前,让右护法哪里也不许去,所有人都留在扶风山,今天午后,有一个叫顾明昼的人类会杀上来了!” 唐小书愕然地望着他,“尊上如何得知?” 沈洱神秘一笑,“当然是因为本座很厉害。” “……尊上确实厉害。” 唐小书听说过顾明昼此人,但是他想不通沈洱究竟是怎么从军师失踪得出顾明昼要杀上扶风山这个结论的,不过既然尊上发话了,他便照做吧。 只是不知军师这个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午后,扶风山上,所有人严阵以待。 碧磬宫大殿的屏风后,沈洱抱着崽崽喂过奶,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两旁立着的左右护法,两人脸色都很精彩。 萧青瞥了一眼唐小书,用眼神询问,“哪来的孩子?” 唐小书用眼神瞪回去,“你问老子,老子哪知道去?” 萧青扶额,低声开口:“尊上,军师那边真的不需要小的再去找找么?” 闻言,沈洱毫不犹豫地摇头,“用不着,别管他了。” 军师活得好着呢,三百年后跑去魔域,连见都不来见他,想来是在魔域过得很滋润。 更何况,这里是幻境,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无所谓,反正一切都是假的。 萧青见状,眼眸微沉,不置可否地垂下头,不再提及军师的事情。 不一会儿,很快便有一个魔将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门口跑了进来。 “禀尊上,山下有个剑修杀了上来,他足有大乘期大圆满的修为,我等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剑修,实在快顶不住了!” 话音落下,萧青和唐小书皆是一惊。 大乘期大圆满,岂不是半步真仙??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类修士存在,这怎么可能? 大殿内,惟有沈洱面不改色,淡声道:“不怕,你们都不必拦着了,本座有办法对付他!” 那魔将感激涕零地领命离开,可萧青和唐小书的神色却严峻起来。 “尊上,你快和左护法从后殿先行离开,我化原型可以抵挡他一阵!” 萧青原型和唐小书一样,是上古邪兽,他是九凤,唐小书是烛龙,二人相较之下,萧青更加厉害几l分。 沈洱清楚他的实力,但更知道顾明昼的可怕,他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你们只需要帮我拦住他一剑,能让他停下来听我说一句话就行。” 萧青:“?” “尊上,此事万万不可儿戏啊!”唐小书急切道,“ 快,咱们先走?,等找到军师之后,咱们再重振旗鼓报仇雪恨!” 沈洱坐在正殿上摇了摇头,还煞有介事地掐起手指,深沉道,“跑不掉的,依本座掐算,他现在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大殿前,忽现一道雪色身影。 果然来了,沈洱心头一沉。 察觉到大乘期气息的瞬间,萧青瞳孔疾缩,毫不犹豫化作了九凤原型,用庞大遮天的凤羽将沈洱严严实实地藏在身后,狭长凤眸划过一道阴戾的暗光。 “原来是你,顾明昼。” 传言这段日子,有个姓顾的人类屠灭了无数大邪,今日虎族祭祀之前,他本想提醒尊上,他们最好低调小心行事,不要被顾明昼找上门来。 可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偏偏还是军师不在的时候。 来人没有出声,似是丝毫不在意面前将整个大殿都占满的庞然巨物说了什么,剑尖上的鲜血一滴滴淌下来,落在殿前的青石上,声音清脆而可怖。 被凤羽挡住视线,沈洱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可只是听到萧青说出顾明昼的名字,他便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 好可怕,好恐怖…… 这个时候的顾明昼,和后来的顾明昼,带给沈洱的感觉完全不同。 心底渐次涌上彻骨的寒意,沈洱甚至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僵直了,耳边传来了唐小书焦急的声音。 “尊上,咱们快逃!” 唐小书刚说完,一道凌厉如电的剑风便气势如虹地扫过,直朝沈洱逼来。 沈洱避之不及,幸好唐小书闪身过来,将他扑倒在一旁。 “等等!” 浑身情不自禁地颤抖着,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直面那段过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却根本无法抵抗半分。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沈洱抑制住嗓音的颤意,扬声喊了一句,“右护法,让开!” 萧青愣了愣,分外不解:“尊上!” “本座说了,让开!”沈洱急急忙忙地拨开他的重重凤羽,抱着怀里的超坏,从那血红的风羽间抬起头。 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分明和超坏的父亲一模一样,可感觉却是如此陌生而疏离。 顾明昼无声地望着他,一步步朝着沈洱走来。 沈洱心头猛地一坠,连忙把超坏从怀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顾明昼,你不能杀本座,这是你跟本座的孩子,他叫超坏。” 旁边提心吊胆的萧青和唐小书:? 对方无动于衷,脚下甚至没有停留片刻。 大乘期的威压随着他每一步的靠近,铺天盖地的袭来,沈洱慌乱极了,“你听不到嘛?还是说你想始乱终弃,抛弃本座和超坏?” 萧青脊背都冒了一层冷汗,再顾不得其他,高喊一声,“唐小书,带尊上走!” 而后他便挥动羽翅,用锋利的凤爪朝顾明昼袭去。 片刻后, 萧青被击落在廊柱下,口中喷出一道血柱,昏了过去,紧接着唐小书也冲上去,同样不省人事。 即便是在幻境,看到左右护法受伤,他也会心口疼得厉害。 沈洱面色煞白,他知道,他们绝跑不掉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次在眼前循环了一遍。 他也曾经试过逃跑,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就算他和左右护法现在就逃,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大乘期的顾明昼,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他又要再死一次么? 在幻境里,被同样一个人,再杀一次? 眼前黑了黑,沈洱仓惶地抱着小崽,一步步后退,直至脊背贴上了冰冷的梁柱,他逃无可逃了。 顾明昼居高而下,眸光漠然而冷冽地睨着他,手心长剑涌动着蓄势待发的磅礴剑气,令人望而生畏。 见他将长剑高高举起,沈洱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紧紧闭上双眼。 没事的,都是假的,幻境而已。 沈洱在心底告诉自己。 不要怕,超坏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他熬过去这段痛苦的回忆,就能从幻境出去了,根本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不要怕。 不要怕。 沈洱,不要怕。 “呜呜……” 大殿内倏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哽咽声,很快,那哭声愈发高昂,像是要将碧磬宫的房顶都给哭塌下来。 沈洱怔了怔,连忙睁开眼,望向怀里的小崽,小崽似是感受到顾明昼靠近了自己的身边,便开始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兔子一瞬回神,心疼得把小崽贴进怀里亲亲哄哄,“超坏别怕哦,都是假的,等咱们离开幻境再找姓顾的奴隶报仇,超坏乖乖……” 想象中的穿心之痛久久没有发生。 沈洱愣了愣,抬起头,面前的男人静静地望着他,以及他怀里的小崽。 顾明昼把剑放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不管,先哄超坏。 半晌,小崽的哭声久久不停,沈洱看向身前一言不发的冷面阎王,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你要是现在不杀本座,能不能站远一点,超坏很讨厌你。” 顾明昼:…… 那可怕的氛围被超坏的哭声瓦解崩析,沈洱现在只想让他的乖乖超坏别再哭了,哭坏嗓子可怎么办,至于顾明昼,爱咋咋地吧,反正都不是真的。 “超坏不哭,爹爹在呢……”沈洱全神贯注地哄着怀里的崽崽,没有察觉到身前人的靠近。 待他反应过来时,顾明昼已离他很近了。 兔子猛打了一个激灵,把小崽抱远了些,“让你离远点,听不到么,超坏讨厌你!” “你不是说,这是你跟我生的?” 他忽然出声,如同清冽泉溪般,入耳清透。 沈洱心尖莫名跳了一下,他往后缩了缩,“才不是跟你,是跟另一个叫顾明昼的 人生的。” 眼前这个人太坏了,还不如幻境外面那个,相比之下,沈洱忽然觉得那个顾明昼简直是菩萨心肠,一下子顺眼起来了。 “是么?” 顾明昼淡淡开口,眸子低垂,落在他怀中小崽柔软的脸颊上,刚痛哭一场,小脸和两只小耳朵都哭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方才离得远些,没能看清,现下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崽那对眼睛—— 分明跟他如出一辙。 若说是他爹给他在外生的野弟弟他都可以信,但绝无可能是他生出来的,毕竟,他今日才第一次见夙冥。 “哪来的?”顾明昼言简意赅地问。 沈洱瞪他一眼,“要你管,滚开,讨厌你!” 他一开口,兔子就炸毛了。 顾明昼没见过像夙冥这样的大邪,从前见过的其他大邪,要么阴险毒辣,要么狠毒残忍,总之……没有这么蠢的。 他眯了眯眼,用长剑拍了拍沈洱的脸侧,把沈洱吓得浑身一颤,声音微沉,“我再问一遍,哪来的?” 沈洱嘴唇哆哆嗦嗦,还没开口,怀里的小崽又是一道高昂的哭声,打断了他们。 “你有没有人性啊!” 沈洱气得推开他的剑尖,赶紧抱着小崽哄,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崽崽的后背,“超坏不怕,你爹不孝顺,我骂他了,咱们不怕啊……” 顾明昼:。 谁孝顺谁。 不过小崽好像的确很厌烦他,倒是奇怪,顾明昼见这孩子第一眼,竟真有种与他血脉相连的感觉。 总归杀完夙冥,今日也没有别的大邪可以杀了。 顾明昼并不着急,反而顾自走到了大殿的椅子上,缓缓落座,还绕有闲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给你半刻钟,把理由编好,我要知道这孩子是如何来的。” 沈洱:? 啊啊啊,受不了了。 该死的魔族们,快把他从这个幻境放出去,他一刻也忍不了这个顾明昼趾高气扬的样子了! 待他出去,一定要拿现在的顾明昼好好收拾发泄一顿! “本座不告诉你,你要杀就杀,杀了本座,本座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恶的幻境了。”沈洱已经在极度的愤怒中忘记了恐惧。 顾明昼低笑了声,“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我?” 他声线幽沉,每每听到都让人莫名脊背发凉,沈洱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嘴硬地说:“你有什么可怕,你寿命那么短,很快就要死了,更何况这不过是个幻境而已,本座在现实可以活三百多年乃至更久呢。” 闻言,顾明昼意味深长地道,“你还能活三百年,一定是因为我懒得杀你罢。” 他的确并非对所有大邪赶尽杀绝,有些实力很弱的,便只用术法简单封印,否则一个个杀干净,对灵气的损耗巨大,会短寿。 天道给予顾明昼无上的天分,并非没有索取代价,如果想把大邪全部伏诛又不至于早死,封印是折 中的最好办法。 即便他这一次没有飞升成仙,寿命结束,他仍可以转世投胎,让顾家的子孙后代延续这份封印的使命。 沈洱咬牙切齿道:“本座怎么知道,你别欺人太甚,总之肯定是你害怕本座,所以才封印本座!” 顾明昼懒得反驳他的迷之自信,眸光缓缓下移,落在他怀里的小崽身上,看起来有半个月大了? 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 顾明昼仔细回忆片刻,什么也没想起来。 难道真如夙冥所言,这一切只是夙冥的幻境。 思及此处,他忽地一笑,“你的幻境是给我生了孩子?” 沈洱:? ??? “你想得美!”沈洱脸上爆红,撇开目光,“你以为本座想给你生么,你不配,本座是三百年后被转世投胎的你擅自摸了尾巴,所以才生的超坏。” 顿了顿,他又觉得这样让超坏听到好像不太好,连忙补上一句,“但是超坏很乖,跟你一点也不一样,本座喜欢他。算了,本座不跟你废话了,你快点动手吧,本座还要出去呢。” 顾明昼拄着下巴,掠眼看他,“若我说不呢?” 闻言,沈洱微愣,随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凭什么要让你称心如意?”顾明昼眼底笑意更深,“你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如果这真是幻境的话,也就代表着真实的世界里,他的转世不仅没有把夙冥封印,还把夙冥放了出来。 原因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或者夙冥的脸。 他不能允许转世的自己再错下去。 把夙冥永远困在幻境,倒是一种不错的解决办法。 沈洱震撼于此人的恶毒心肠,久久沉默,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要是顾明昼不杀他,他……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如此一来,他和超坏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眼眶很快热烫起来,沈洱抹了抹眼睛,心头泛上阵阵委屈,他真的很讨厌这个第一代顾明昼。 坏人,心肠怎么那么坏,没良心。 他还能算做人嘛?明明是畜生。 似是听到他的心声般,顾明昼压了压眉,低声道:“把孩子给我抱抱,兴许我就会善心大发,放你出去了。” 沈洱惊恐地把崽护在怀里,死活不答应,“不要,超坏不喜欢你,会哭坏嗓子的。” 闻言,顾明昼压了压眉,简短重复,声音却冷,“给我。” 沈洱“呜”了一声,望向怀里的小崽,小崽身上有左护法的乾玉,应该不会受到魔族幻境的损害,不然也不会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幻境里。 “你说话算话?” “算。” 沈洱心如刀绞,颤颤巍巍,把小崽递进了顾明昼的手心。 接过小崽的刹那,手心柔软的触感令顾明昼微微讶然。 好小。 像 只奶呼呼的小犬一样。 心头莫名柔软几l分,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小崽的脸上轻轻碰了碰。 小崽瞬间就开始嚎啕大哭。 沈洱愤愤道:“我都说了他讨厌你,你偏不信。” 顾明昼抬眼瞥他,“闭嘴。” 沈洱:……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把账全部记在幻境外顾明昼的头上。 半晌,孩子一直哭着,哭到沈洱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呜呜呜,还给他,他心疼,还给他啊。 见孩子哭嚎,顾明昼眉宇紧蹙,抬眼看向沈洱,用神识探察了一番沈洱和超坏的身体,片刻后,似是恍然顿悟般,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枚淡紫色的香包,远远扔开,而后指尖在小崽的手腕上轻轻运送进去一丝灵气。 没多久,小崽竟然真的不再哭了。 沈洱怔愣着,不敢相信,“你、你做了什么?该不会用什么可怕的咒语把本座的超坏催眠了吧?!” 话音落下,顾明昼颇为无语地抬眼看他,缓慢解释,“孩子嗅到我竹叶香包里的香粉起了癣子,感到不舒服才哭而已,他只有这么大,哪里辨得清喜恶?” 他方才看过,沈洱身上没有香包,所以抱着孩子时,孩子就很乖巧地黏着爹爹。 沈洱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本座根本没见过超坏身上起癣子。” “他乃半邪,体质非同常人,起了癣子不等被发现,很快就好了,但每次接触到还是会难受得想哭。”顾明昼抱着怀里的小崽,忍不住用指背轻轻蹭了蹭那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崽这回果真乖巧了,不哭不闹,还会主动蹭蹭他的手指,不一会儿便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撅着小屁股乖乖睡着了。 他果然还是见到可爱的小东西便控制不住这双手。 沈洱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来是这样……”他的确经常在顾明昼身上嗅到竹子的香气,原来是带了这种香包。 不是,这人的品味转世投胎三辈子都不变啊? 顾明昼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道:“你们该不会一直不知道吧?” 沈洱抬头望天,“不是啊,其实本座早就知道了,是你的转世他比较笨……” 顾明昼低嗤了声,把孩子搂起,不咸不淡地开口:“既如此,你为何还要给他生第二个?” 刚刚探察沈洱身体的时候,一不小心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沈洱面色陡然僵住,“什、什么?” 顾明昼好整以暇地缓慢重复。 “我问,你为何要给他生第二个,难道你偏就喜欢笨的,嗯?”! 第 34 章 幻境篇 (三十四) 沈洱呆滞在原地,脑海里久久回荡着顾明昼的话。 你为何要给他生第二个…… 生第二个…… 第二个…… 他的肚子里,居然真的有小小超坏了。 “还不是怪你!”沈洱双手抱头,绝望地道,“早知道会这样,本座那天死也不会和你……” 这下完蛋了,虽然他不是不喜欢小小超坏,只是,他凭什么要给顾明昼生第二个孩子,顾明昼不配! 可转念一想,小超坏有个妹妹弟弟也挺好的。 但是生孩子好麻烦…… 好烦,都怪混蛋顾明昼! 不知听到什么字眼,顾明昼微挑了下眉,似是有所察觉般,轻笑道:“那天和我做了什么?” 那天做了什么? 沈洱想要故意折磨顾明昼,结果反被逮住酱酱酿酿翻来覆去一整夜。 但这样的话,沈洱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他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故作轻松道:“你说那天啊,就是你脱光了跪在地上求本座宠幸你,本座看你实在可怜,一时心软,就勉强答应了。” “答应什么?” 某人不知信是没信,继续毫不在意地刨根问底,像是非要问出什么肮脏污秽的字眼不可。 果真三百年前就是色胚子! 沈洱强撑着继续答他:“自然是宠幸你啊,你都跪在地上求本座,本座不答应岂非太过伤害你脆弱的内心?” 闻言,顾明昼“唔”了一声,“意思是……你并不讨厌跟我做那种事?” 沈洱:“?你有完没完!”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吧! “既然我让你宠幸,应该将你伺候得很好才对。”顾明昼风轻云淡地说出无比下流的话,“继续说,我想听。” 他竟不知道自己也会对男人产生欲念,原来他是个断袖么? 顾明昼恍惚。 听到他的话,沈洱实在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地起身走到顾明昼面前,张开手,“把超坏还给本座,然后你捅死本座,本座要回去了。” 顾明昼敛回思绪,抿起唇,怀里小崽还在乖乖睡着,又软又香,掌心贴着脊背时,他还能感受到小崽的每一次轻柔的呼吸在掌心缓慢起伏。 这是种很奇妙特殊的感觉,手心里这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与他血脉相连,是他的孩子。 顾明昼微不可察地犹豫片刻,拒绝,“不给。” 沈洱不可思议:“这是本座的孩子!” 还有没有天理啊! “那又如何,照你所说,他也是我的血脉。”顾明昼低低说着,丝毫没有任何愧疚之感,“等会再还你。” 沈洱气极,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他,愤怒地说:“早知道会这样,本座就应该学那清心术!”进入幻境之前,他听魏燎说过,这是魔族的低阶幻境,用最简单的清心术就 能化解。 要是当时他认真学,万一真给学会,说不定现在早出去了,哪里还用受这种闷气! 真可恶。 话音落下,顾明昼垂下的眼睫微颤了瞬,他缓缓抬头,问:“谁教你清心术?我?” 沈洱瞪着他,“不然还有谁?” 闻言,顾明昼沉思半晌。他的转世竟会想到教大邪法术,这的确是前人从未想过的事情,难道他的转世认为夙冥是可以通过教导改变的么。 大邪本性难移,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究竟夙冥有什么异于常邪的优点,能让他的转世得出夙冥可以改邪归正的结论? 不过,此事一旦能成,对于整个修真界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像妖族,本身妖族是野兽吸纳天地灵气修炼而成的,妖族当中有好妖,亦有坏妖。 如果大邪能够像妖族一样,分成好邪和坏邪,说不定日后修真界便不会有那么多祸世大邪需要封印灭杀了。 他忽然站起身,抱着超坏走出了大殿。 “你要去哪?”见他离开,沈洱连忙跟上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把超坏交给这人。 兔子紧紧尾随着顾明昼,而后便见顾明昼一手抱着超坏,另一只手执着长剑,面不改色地把大殿外围攻来的妖兽们一个个捅死。 那些妖兽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便被齐齐斩断了颈子,人头落地,血像一条小溪在顾明昼走过的地方蜿蜒,做完这一切,顾明昼怀里的超坏仍然安详地睡着。 兔子吓呆了。 见他没跟上来,顾明昼回头看向他,淡淡道:“过来。” 沈洱震撼地抬头,对视上他的目光,心尖猛然一怵,结结巴巴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明昼没回答他,用剑尖依次抵开碧磬宫的宫门,简直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一间间看过去,最后找到一间有床榻的侧殿,走了进去。 那是……沈洱的寝殿! “顾明昼,本座问你话呢,你到底要干什么?”沈洱忙不迭追上他,想不通为什么顾明昼要找一间有床榻的宫殿。 他们刚刚聊了什么,让顾明昼突然这么做。 沈洱仔细回想,他们似乎是聊到了……宠幸的事! 难不成,顾明昼那时并不是简单的好奇,这人是打算对他做些什么?? “进来。” 顾明昼的声音在内殿深处的软榻方向传来。 门外的沈洱抖了抖,扒住了门框,欲哭无泪,“本座不进去,你把超坏还给本座,快点!” 混蛋顾明昼,色痞子,下三滥,流氓…… 兔子在心里正骂得激动,便见一道身影从内殿深处缓缓走出来。 见他出来,兔子立刻跑远,躲在了附近的廊柱后,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 顾明昼靠在门边,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道,“你不会以为我想和你行房事吧?” 兔子:! 他说出来了! 这人竟敢明目张胆把他的目的说出来,难道下一步就要对他用强了么…… 才不要,上次太疼了,他不喜欢,死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见他眼眶微红,顾明昼怎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低嗤了声,“想得倒美,滚进来,我教你清心术。” 清、清心术? 沈洱怔了怔,看到顾明昼走回内殿,他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你要帮我离开幻境?[”沈洱找了扇屏风躲着,小声问他,“为什么?” 顾明昼瞥他一眼,把熟睡的小崽用软被轻轻裹起来,搁在床榻上,“没有为什么,你不学,我就杀了你。” 沈洱险些被这句话呛死,“你杀就杀,以为本座怕你嘛?” “魔族幻境分很多种,有的,在幻境里死了就真的死了,不会完好无损的活着出去。”顾明昼安顿好小崽,抬眼看他,举起了寒芒锋利的剑尖,“你想赌一赌,也未尝不可。” 沈洱:“……本座突然想学了,你快教我吧,别拿着那东西晃来晃去的,多累啊。” 笨到家了。 顾明昼暗嘲了声,而后起身,扫视一圈沈洱这座寝殿,眸光落在素色床幔上,他挥剑将那床幔割断下来。 “就用此物吧。” 沈洱愣了愣,“用这个放在本座头顶吗?” 幻境外的顾明昼可是在他头顶放了一枚栗子壳,栗子壳很容易掉下来的。 床幔这么长,效果会不会不太好? “你真的会教吗?”兔子发着牢骚。 看到沈洱眼底的质疑,顾明昼低笑了声,“你猜我会不会教?” 在兔子的注目中,他将那床幔挽成绳子,缓缓拴在了长剑的剑柄上,而后朝上一扔,将那长剑精准挂在了寝殿的横梁上。 顾明昼拽过一张凳子,搁在那长剑底下,“坐这,半个时辰为限,练不成清心术,我便把床幔斩断。” 沈洱:“……你要杀了我吗??” 还不如用栗子壳呢! 沈洱现在终于肯相信外面那个顾明昼不是想要故意用修炼法术折磨他了,里面这个顾明昼才是! 他转身就想跑,却被人一把扯住后领,按在了那凳子上。 耳边传来冷飕飕的低沉声音,“现在跑,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洱:“……呜。” 在致命的威胁下,沈洱不得不乖乖坐在了那凳子上,紧闭着眼睛,脑海里回忆着当时顾明昼教他的场景,心慌意乱地修炼。 “静心冥思。” 顾明昼用剑鞘轻轻敲在他的后背上,清晰看到了沈洱随着他的动作,肩头微微抖了抖,紧闭的双眼眼睫颤动,那模样脆弱,可怜,仿佛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眸光稍暗,收回了剑鞘。 果真是惑人的大邪,惯会迷人心智。 沈洱紧张极了,一动也不敢动,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 静下来。 清心,清心。 “刨除一切杂念邪思,用丹田吸纳天地灵气。”顾明昼循循善诱地教导着他,声音慢且轻淡,“万物有灵,就算是大邪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 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扶风山上,妖魔们死的死,逃的逃,此刻万籁俱寂,沈洱竟真的慢慢跟随着顾明昼平稳的声线,微弱的感受到丹田处在发着热意。 他听到穿堂而过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感受到天地渐渐将自己的身躯吞没融合。 丹田愈来愈热,沈洱紧闭着眼,甚至已经忘却了头顶高悬的长剑,他迫切想抓住什么,心五旁骛地在灵魂深处追寻着。 他拼命的寻找,寻找,终于感应到了一丝清泉似的脉流涌入了身体…… 片刻,丹田处陡然迸发出惊人的灵气,沈洱猛地睁开眼,额发和脊背已经在不知何时全部湿透了。 他累瘫在椅子上,却忍不住伸出手,覆盖在自己的丹田处感受那里涌动的力量 ——他真的有灵气了,顾明昼没有说错。 奇怪,为什么顾明昼每次都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对呢。 沈洱怔忡地想。 他正仔细感受体内那股灵气,头顶传来了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清心术咒决还记得么?” 沈洱点了点头,擦去额头的汗珠,“你知道我一定可以练成么,如果我没练出灵气该怎么办?” “与我何干,”顾明昼面无表情,漠然道,“没练成自然就把剑放下来。” 沈洱:“……” 没人性的王八蛋,果然还是好讨厌这个人! 顾明昼从软榻上将小崽抱起来,小崽从睡梦中苏醒,下意识往他的怀里钻。 心尖莫名柔软下来,顾明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红扑扑的小脸。 他的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 自从双亲被大邪杀死之后,这是他时隔多年,见到的唯一一个亲人。 他神色稍顿,俯下身子,在小崽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像是偷来一刹的欢喜。 只不过…… 这欢喜不长久,也并不属于他。 小崽被他亲得有些痒,咯咯地笑着。 顾明昼眉眼稍松,唇角微微勾起。 沈洱怔愣地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这一世的顾明昼脸上,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他能看得出,顾明昼的眼底有种难言的落寞。 沈洱忽然明白了,顾明昼的确很喜欢孩子,这也是后来的顾明昼一直心软不忍杀他的原因。 他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只是立场不同,这样的笑容是沈洱三百年后才得以窥见的管中一斑。 顾明昼一定是很喜欢超坏吧。 哼哼,也是,谁让他的超坏人见人爱呢。 “既已学成,你回去吧。” 顾明昼把小崽搁进了沈洱怀里,又将长 剑收入剑鞘,没再看他们,转身便要离开。 “你就没什么想跟本座说的么?”沈洱下意识开口。 顾明昼身形微顿,低嘲一声,“你该不会还想我夸你几句?” 沈洱耳尖染上些许绯色,小声骂他,“本座才不需要你夸,本座知道自己厉害,这种小法术,随便学学而已啦。” 顾明昼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最后在他和小崽的脸上掠过,又极快极轻的收回目光,竟真的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迈出了门槛。 沈洱怀里抱着的小崽忽然又哭了,好像感受到了顾明昼的离开似的。 他抬起头,看到顾明昼脚下微顿,像是他的稍纵即逝的错觉般,那道身影很快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沈洱挠了挠脸,在怀中小崽的脸上亲了一大口,“超坏别伤心,外面还有一个混蛋顾明昼呢。” 至于幻境里这个…… 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闭上双眼,抱着小崽用灵气催动清心术,只听耳边呼啸风声响起。 沈洱离开了幻境。 * 魔域关隘口。 顾明昼全身心在沈洱身上,一时不察,竟也进入了这低阶的幻境。 不过,顾明昼平日修炼时也会自己闲来无事创造些幻境玩玩,为了磨炼心境,这些幻境可以让他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面。 一般情况下,他的幻境里都是那年惨死在眼前的母亲和弟弟,再者就是在冬日赐他一百八十杖家法逐出家门的父亲。 顾明昼早已习惯。 蠢兔子估计也中了幻境,早跟他说过要好好练清心术,偏不认真学,也不知能不能自己出来,若是出不来,他还得快点进去帮忙。 这样想着,顾明昼闭上眼,静心默念起清心咒。 “天祈地祷,万物元生,邪祟避去……” 嗤地一声,胸口被一柄利刃穿透,顾明昼心声断了。 他愕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清冽如冰的眸子。 “顾明昼。” 沈洱身上弥漫开如同浓墨一般磅礴滔天的邪气,像是吃过成千上万的恶念般,气息全然不同以往。 剑刃在顾明昼心口缓慢的搅动,他冷淡笑了笑,“在念什么有趣的咒语,说来本座也听听?” 顾明昼:…… 这次的心魔,居然是沈洱?! 第 35 章 天造地设(二更) (三十五) 顾明昼神色怔恍一瞬,缓慢从胸口拔出那柄剑。 幻境不会真的伤人,却能感受到疼痛。 喉间翻涌上浓烈的血腥气息,顾明昼强行压下血气,抬眼看向面前人。 幻境里的沈洱很不一样。 那双平日里常常泛着傻气的眼睛,此刻却冷冽疏离,充满戾气。 看到这样的沈洱,顾明昼难得浑身不适,心生烦躁。 这幻境倒是懂得他现在最不想看到什么,沈洱现在的样子,估计就是吃了大量恶念,最后变成的模样。 “还活着啊。”沈洱敛起眸子,轻轻笑着,迅速伸出手捅进他的心口,抓住他的心脏狠狠一攥,“顾明昼,感觉如何?” 都是假的。 顾明昼握住他的腕子,冰凉极了,根本不是兔子的体温。 这不是他那只蠢兔子,只是幻境制造出来的劣质赝品。 “你不是最不想看到本座吃恶念么,”沈洱笑意更深,隐隐染上几分疯念,“可是本座吃了,你现在能拿本座怎么样?你舍得杀了我?” 顾明昼静静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来啊,杀了本座,”沈洱仍在低声引诱着他,只要能紊乱顾明昼的道心,幻境的作用便达到了,他笑吟吟道,“为了天下苍生,你不杀本座,本座可就要杀他们了,屠城……或是灭世,你想本座怎么选?” 半晌,顾明昼抓住他的腕子,将他狠狠推开,“滚。” 沈洱讶然了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真舍不得杀我,你不会已经爱上本座了吧?” 顾明昼从他脸上挪开目光,用护体灵气给自己制造一个简单的屏障,准备继续念清心咒离开。 没必要为了一只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假兔子劳心伤神,他那只真的说不定还在幻境里被困着,带着超坏,这时候一定急得都快哭了。 见他不仅不动手,反而用屏障保护住自己,沈洱拧了拧眉,使出一道邪力猛地朝他攻去,却被护体灵气轻而易举地弹开。 顾明昼察觉到他的动作,缓缓睁开眼,看到假兔子气急败坏的神情,低笑了声,这时候倒挺像他的。 “顾明昼,你舍得离开本座么?”沈洱见进攻不利,立刻俯身过来,隔着那层屏障,直勾勾地望着他,“难道就因为本座吃了恶念,你就对本座如此狠心,彻底失望了?” 顾明昼微顿。 倘若真有那一天,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顾明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假兔子仍在极力地扰乱他的心智,“你真狠心呐,本座和孩子都是大邪,你要杀便把我们一块杀了吧,如此一来,就能保全你正道仙尊的好声誉,你名垂青史,让我们父子俩遗臭万年,顾明昼,你做的好啊!” 顾明昼仍然没有回应他。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只要他活着,就会竭尽全力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见他无动于衷,假兔子眼眸微沉,忽地转变了主意,他轻轻笑了笑,温柔地唤了声,“顾明昼?” 顾明昼瞥他一眼,刹那间,呼吸微滞。 沈洱竟把衣服褪去了。 衣衫半.敞,他斜躺在顾明昼面前,拄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着,顾明昼,本座今天允许你,对本座做任何事都可以,粗暴也好,柔情也罢,本座都会欣然接受,只要你不急着离开本座。” 该死。 顾明昼眉宇微蹙,干脆闭上眼,缓慢调整着呼吸。 耳边的声音却循循善诱地不断传来,“顾明昼,本座以前不给你碰,现在可以了,你真能忍住么?” “本座学会了很多花样,你真的不想试试么,做任何事都可以。” 沈洱说了半天,顾明昼就像老僧入定一样,竟然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他磨了磨牙,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声。 “好啊,既然你不想跟本座试,本座就去跟别人试!” 话音落下,顾明昼指尖微颤。 “让本座想想,跟谁试试好呢?”沈洱状似沉思,拄着脸,小声嘟哝着,“魏燎好像不错,本座看他身材可以,想来做那事应当也很厉害,而且他性格很坏,跟他睡起来一定很刺激。” 顾明昼额头青筋跳了跳,猛然睁开眼,看向他。 “哎呀呀,本座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我那俊俏儒雅的表侄苏卿言,苏卿言也可以呀,他性子那么温柔,想来会比你待我更好。”沈洱笑嘻嘻地说着,“选谁好呢,都好难选啊,顾明昼,你帮我挑一挑?” 顾明昼死死盯着他,呼吸已然乱了。 沈洱自然察觉到,他眼底笑意沉沉,缓慢开口,“本座实在选不出来,你也不帮我,那不如让他们两个一起陪本座玩玩。” 下一刻,幻境中出现了魏燎和苏卿言的身影,两人将沈洱围在正中,沈洱将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轻哼了声,低低道:“顾明昼,你真是个无趣的男人,你就在那屏障罩子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吧,本座再也不需要你了。” 怕还刺激不够,他干脆踮起脚尖,去够魏燎的唇,“来,本座的好魏燎,亲一亲本座,本座从今后就是你的奴隶,你想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 说着,他便勾住了魏燎的颈子,仰起头,要将殷红的唇瓣奉上,即将触碰到魏燎的瞬间,手腕却猛地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拉进了另一个怀抱。 沈洱愣了愣,转过头,对上一双喷薄着怒火的冷戾眼眸。 “我警告你,别再用这张脸说出这种……” 顾明昼眼眸冷透、怒极,他扬起长剑,毫不犹豫,狠狠贯穿了假沈洱的心口。 “侮辱他的话!” 兔子才不会心甘情愿当任何人的奴隶,这些混账话,他听了,实在恶心! 长剑入体,假兔子登时身形溃散,消失之前,他的面上仍微微愕然着,似是没有料到,他被杀不是因为吃了恶念,亦不是勾引其他男人,而 是……说了侮辱沈洱的话。 一刹那,幻境烟消云散。 顾明昼从幻境出来?_[(,脸色黑如沉墨,如同有阴云压顶,他偏头看去,兔子正好抱着小崽从幻境出来。 沈洱还在洋洋得意自己居然用半个时辰就学会了清心术,简直就是个天才,此刻见到顾明昼和魏燎,顾不得算账,一路小跑过来就要给他们展示自己的灵气。 “顾明昼顾明昼!”他跑了一半,顿住脚步,看到了顾明昼脸上毫不掩饰的勃然怒火。 沈洱:“呃……” 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生气呢,顾明昼生什么气? “你怎么了?”沈洱试探着问,“怎么看着跟死了男人似的。” 顾明昼闭了闭眼,艰难吐出两个字,“没事。” 兔子不懂,但兔子被吊了胃口,急急忙忙的问,“快告诉本座,到底怎么了?” 顾明昼仍沉浸在方才自己杀掉假兔子的那一幕里,自闭中,“什么都没发生,你别问了。” 沈洱气得咬牙切齿,最烦说话不说清楚的人,他冷哼一声,“你不说,本座也不想知道了,你可千万别说啊。” 顾明昼幽幽道,“嗯。” 居然还真不说,可恶!! 这个时候如果换做是他已经忍不住全说完了,顾明昼真是个阴险的男人! 沈洱这时候想起来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个第一世顾明昼,他眯了眯眼,走到顾明昼身边,挺胸提气,而后用力在顾明昼的足靴上踩了一脚。 顾明昼眉宇轻蹙,轻轻抽了口气,在这真实的痛觉中缓缓回神,看向面前的真兔子。 对了,这个傻乎乎的,才是他那个。 绝对不能让兔子变成幻境那副模样。 心头稍松,顾明昼伸出手,在兔子脸侧轻轻拧了一下。 兔子被拧急了:“本座还没跟你算账,你少在这得寸进尺!” “好。”顾明昼现在觉得兔子干什么都顺眼,“你算吧。” 沈洱咬了咬牙,给他一勾拳,愤愤道:“这一拳是因为你在幻境欺负本座。” 顾明昼愣了愣,“你的幻境是我?” “才不是你!”沈洱下意识反驳,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没错,“但是也是你,反正都怪你!” 他又踢了顾明昼一脚。 “……”顾明昼默了默,兔子的幻境一定是看到自己又用剑捅他,毕竟兔子经常做这样的噩梦。 不过,感觉也还不错。 至少他和兔子最恐惧的事物都是对方,何尝不能算一种羁绊呢? “你们能不能先看看这是哪里?”魏燎的声音倏然传来。 他也从幻境出来了,好像比他们要慢一些。 听到他的话,沈洱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到了一个荒败的村庄。 魔域里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沈洱的期待落空,仔细看去,连半个魔族也没见着。 魔 域里不是应该到处都是魔族么? “这里应该离魔域中心不远。”魏燎跳上矮房子的房顶,登高远眺,眯了眯眼,声音微沉,“看到宫殿了,正西有座城。” 闻言,顾明昼从储物戒取出两个面具,递给沈洱一个,“掩盖气息,你现在邪力不够,先伪装成魔族。” 沈洱接过那面具,搁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了看,是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他嫌弃道,“好丑。” “谁让你自己偷偷跑来。”顾明昼本就不是特地为他准备的,这东西是他先前下山除邪游历途中买的,戴上之后便可以隐藏气息,变成普通魔族。 魏燎瞥来一眼,“另一个给我。” 顾明昼:“你是?” 魏燎气笑了,“好歹我也护送尊上一程,你倒狠心。” 他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符纸,咬破指尖,贴在了自己胸襟内。 “那是禁术。”顾明昼蹙眉,一眼认出那是藏书阁里的禁术之一。 魏燎嗤了声,“你能给尊上用禁术掩盖邪气,就不许别人也学点禁术傍身?” 当时初见,他之所以能认出沈洱的身份,正是因为那道掩盖大邪气息伪装成人类的禁术,他也学过。 俩人都半斤八两。 顾明昼懒得再跟他废话,给自己简单掩藏住气息,便牵着戴上面具的沈洱便朝那那魔宫而去,另一张面具,他给了沈洱怀里的小崽。 两个大邪现在都邪力空虚,不得不防。 待他们走到魔域中心时,眼前的场景与方才凄凉落魄的村庄截然不同。 周边的房子愈来愈高,像是在刻意模仿人类的城池,这里还有酒肆、茶楼、花坊和客栈,如果忽略身边这些面色惨白,表情狰狞的魔族,几乎会误以为自己身处在人类的城池里。 沈洱目不暇接地盯着每个路过他身边的魔族,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这个看着好吃,那个看着也不错,远处那个简直香迷糊了…… 好想吃,好饿,好馋。 见沈洱盯着过路魔族看,顾明昼眼皮微跳,把他拉到身边,“你来干什么的?” “本座、本座来帮你忙的,”沈洱隔着面具擦了一下口水,没擦到,“你不是要找人嘛,咱们快找吧,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魏燎打量着他,暗暗思酌,说不定沈洱吃了恶念,顾明昼便可以死心了。 他轻声道:“他叫宋惊玉,此人不会禁术,也无法掩藏人类之躯,很好找,看到堕魔的人类便是他了。我们分头找吧,这样快些。” 沈洱眼前一亮,连忙道:“好好好,分头找,我去西边那座宫殿附近看看……” “用不着。”顾明昼紧紧握住沈洱的手腕,压低声音,“我有宋惊玉的生辰八字,用指路黄符,很快便能找到。” 魏燎:“……” 实在帮不了你,沈洱,自己努力罢。 沈洱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只得不情不愿地跟在了顾明昼的身后 ,暗中寻找机会。 顾明昼点燃指路黄符,那黄符果然缓缓飘动起来,朝着正西方那座最为宏伟的宫殿而去。 宋惊玉就在那座宫殿。 待他们赶到时,却被两个提着骷髅灯的阴阳小鬼拦在了殿门口。 阴小鬼身着白色长袍,像是纸扎人般,脸上涂着酡红的胭脂,诡异极了,它将沈洱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声音嘶哑, “何人要入鬼市,报上名来。” 顾明昼眼眸微敛,低声道:“顾明。” 另一旁的阳小鬼从怀中取出一本红纸册子,仔细地一页页翻看过去,摇了摇头。 紧接着,阴小鬼便冷冷道:“贵客里没有你的名字。” 沈洱盯着它俩,口水快从面具下淌出来了,他阴恻恻地出声,“那你查查本座呢,本座名叫沈洱。” 半晌,阳小鬼查过一遍,皱了皱眉,“没有,你谁啊?” 沈洱险些就要扑上去啃他,腕上的手指却加重几分力道。 “沈洱。”顾明昼瞥他一眼,“忍着。” 沈洱拼命吞咽着口水,“本座知道,本座一点也不想吃,它拦着路,本座问问他而已。” “要想进去也不是不成,不在贵客名单着,交三十个活人魂魄。”阴小鬼冷冷笑着,“不过看你们的穷酸样,应该没有吧?” 怎么魔域也这般踩高捧低? 沈洱不服气道:“三十个魂魄算什么,本座当年厉害时,一天要吃八十只虎妖,你吃过嘛?” 阴小鬼愣了愣,“你吃虎妖?” 谁家好魔吃妖啊? “你别管了,让本座进去,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你。” “谁信啊,你撒谎也撒个现实点的。” “就是,你当你是大邪啊,还吃虎妖!” 魏燎已经有些忍不住,他想直接趁周遭魔族不注意,拔剑把这两个啰里吧嗦的阴阳小鬼杀了,省得还要听这些废话。 反正顾明昼在此,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宋惊玉带回去。 他刚要动手,却被顾明昼眼神制止。 魏燎压了压眉。 顾明昼却看向了沈洱,淡声道:“让他说。” 兔子和这些阴阳小鬼倒是聊得如鱼得水,兴许是他们邪道臭味相投都能聊到一起罢,不过,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洱浑然不觉顾明昼在看他表演,和那阴阳小鬼攀谈起来,“你俩在这站这么半天,你们主子赏过你们三十魂魄么?” 阴阳小鬼被戳中痛处,“少他娘的废话,那都是给上头主子吃的,我们哪吃得?” “本座就知道,看你们那面黄肌瘦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没吃过好东西,让开吧,本座一会进去给你们带点好东西出来吃。” 沈洱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两个他以前戴着玩的玉扳指,悄悄将自己的邪力灌注些许进去,而后随手扔给那阴阳小鬼,“喏,此乃传说中夙冥大邪的法宝玉扳指,你们先凑合着用用。” 两个阴阳小鬼半信半疑地接过那玉扳指,仔细一看,竟还真从里面感受到了涌动的邪力。 “居然真是大邪的法宝!”阴阳小鬼震撼地捧着那玉扳指,大邪们都销声匿迹多年,他们也只是偶尔在鬼市见到有人卖一些大邪的物件,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了真货。 虽然不知他们的身份,可就算这些人身上没钱,光这两个玉扳指,也够在鬼市大卖一笔了。 两只小鬼此刻再看向沈洱,已然面色大变,连忙把沈洱一行人迎了进去,“三位爷快快请进!” 三言两语解决了一场不必要的纷争,沈洱挺起胸膛,哼哼两声,“顾明昼,跪谢本座吧,本座可比你聪明多了。” 顾明昼轻笑了声,“是,尊上实在厉害,四两拨千斤,让人刮目相看。” 沈洱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老神叨叨道,“知道就好,算你有眼光,多学学本座的处世之道吧!” 魏燎:“……” 该说不说,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某些方面挺合得来的。 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硬吹,另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硬夸。 天造地设。! 第 36 章 天字一号 (三十六) 鬼市内。 这座宏伟壮观的宫殿进来之后看起来更大,总共分为三层,一层最大,正殿内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里面摆着许多赌桌,一些魔族在桌边兴奋地下着注,而筹码是活人的魂魄、四肢、以及修士的金丹。 血腥气围绕在整座正殿,一切犹如炼狱绘图般,令人毛骨悚然。 沈洱四下望去,只觉得哪哪都新奇,原来魔族的地盘是这样的。 这里的陈设也比外面要奢华典雅,用金子打的赌桌和筹码,在长明灯笼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楼梯上悬挂着昂贵的丝绸幔子,每张赌桌都用檀木的花鸟屏风仔细隔开。 再往上看,二楼是一个宽大而奢靡的戏台,戏台上的每一块砖石都是用夜明玉镶嵌而成的,似乎是用来摆放拍卖物的地方,台子上还搁着只金子打的鸟笼。 “三位爷,先坐在一楼吧,拍卖很快开始,。”那阴小鬼此刻客气极了,“不过要切记一条规矩,千万别上二楼和三楼,上面的都是身份更加贵重的贵客,万一有什么闪失,小命可就没了。” 话音刚落,顾明昼手心的指路黄符便朝着二楼飞去。 所有人沉默片刻。 阴小鬼惊恐地道:“祖宗哎,你把什么放去二楼了,那不是我等可以去的地方!” 顾明昼眉宇微蹙,低声道:“无妨,我自己去拿。” 看来宋惊玉还是这魔族里贵客中的贵客,倒是意外。 沈洱朝那阴小鬼挥挥手,“你下去吧,这没你事儿了。” 阴小鬼已经吓破了胆,想象到上头那些大人发怒的场景,它面色突变道:“这怎么行,你们仨是我带进来的,万一出什么事,上头是会要我的脑袋的,你们还是滚吧!” 说着,它便从怀里拿出那枚玉扳指,烦躁极了,“这东西我也不要了,你们几个快点滚,别逼老子弄死你们。” 闻言,沈洱不乐意了,“本座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抬起头,朝二楼黄符飘过的方向看去,有些兴奋,“你不用管了,本座去看看,把那东西拿回来,保证不会害你的。” 二楼以上都是贵客中的贵客,那岂不是代表着越往上走,魔族的恶念就越美味? 真是馋死人了。 阴小鬼听到这话,脱口就大骂起来。 魏燎眯了眯眼,从衣襟内取出一柄屠魔短刃,在它身后缓缓靠近,猛地捂住它的嘴,然后干脆利落地狠狠捅进去。 阴小鬼瞳孔疾缩,而后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魏燎抹去刀上血珠,面不改色地把尸体扔进角落。 很好,世界总算清净了。 魏燎浑不在意地抬起头,对上顾明昼的目光。 “怎么了?” 顾明昼没作声,悄然把袖内的刀收了回去。 嗯,被他快了一步。 这些魔族的确奇 怪,分明是魔,却装得衣冠楚楚和人一样,不过就算表面穿上了人的衣服,本性也仍然一开口就会暴露。 不太对劲,顾明昼隐隐觉察到,似乎是有什么人将这些魔族驯服培养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逼迫魔族按照他的喜好装成人类模样。 又是鬼市,又是赌坊,还有戏台,实在是四不像。 难道魔族里,也会有类似于首领的存在么? “阴小鬼呢?”沈洱回过头,刚想催促他们动作快点,却发现阴小鬼不见了,刚刚不是还在这废话么???[” 顾明昼:“没看见。” 魏燎:“好像走了。” 闻言,沈洱也懒得再管那么多,兴冲冲地便抱着小超坏爬起楼梯来。 待他走上二楼,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一楼的血腥味都给尽数掩盖。 这里的魔很厉害。 沈洱双眼放光,刚要冲进去,肩膀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跟着我。”顾明昼淡淡道。 沈洱:“……” 可恶,一定得想个办法,找机会趁顾明昼不注意去吃点恶念。 那张指路黄符在二楼的廊道里拐来拐去,很快将顾明昼他们带到了一间正对着戏台的厢房。 仔细看去,门边有张檀木牌子,用金笔勾着地字一号四个字。 这的确是整个二楼最好的厢房,正对着那展示拍卖物的戏台。 指路黄符停了下来,缓缓落回顾明昼的掌心,这也意味着,宋惊玉就在里面。 只要把宋惊玉带回去,就可以完成宗主的任务了,他不能让沈洱在魔域久留,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思及此处,顾明昼立刻将门推开,声音不算大,却瞬间让里面所有魔族都朝他看了过来。 厢房内,一个身着赤色长袍的男人正倚在窗边,将酒壶里的酒倒进口中,听到声响,他缓缓搁下酒壶,挪眼看来。 “宋师兄。”顾明昼淡声开口,“宗主有命,让你跟我回去。” 他竟真的已经堕魔了。 身上四处都缠绕着无法忽视的魔气,但看样子是刚堕魔不久,现在带回去洗筋伐骨,还有的救。 对方无疑是看到了他的,眼底却是一片空洞,令人望而生怵,“你怎么来了?” 魏燎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欣赏着宋惊玉如今堕魔之后的模样,人类堕魔可不是常常能见到的事。 依着蓬海山的规矩,他甚至现在一剑杀了宋惊玉都可以。 不过宋惊玉又不是蓬海山人,而是蓬海山人最为厌恶的颐清宗弟子,能看到颐清宗宗主之子的堕落,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享受。 “宗主命我带你回去。”顾明昼没什么心思跟他客套,他们并不熟悉,平日里也没说过几句话,更多时候,宋惊玉还在嫉恨他。 闻言,宋惊玉冷笑了声,他从窗边走下来,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点小事不必禀告尊主,这几只老鼠,我一 人就能对付。” 听他的语气,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魔族。 不过,尊主? 顾明昼微怔,沉思不解,魔族什么时候有这种人了? 围绕在宋惊玉身边的魔族们,得了他的命令,渐渐化作一缕黑烟消失。 “在你出山去封印夙冥的那天,魔域诞生了第一位魔尊,他一人便将魔域所有散乱的魔族尽数收归,魔域没有任何一个胆敢不服从他的魔族。此刻那位现在就在三楼的天字一号房休息,尊主他最不喜在小憩时被人打扰。” 宋惊玉微微笑着,拄着下巴,朝他们丢来一壶新酒,“趁我现在并不想杀你们,喝完就赶紧滚吧,这里可不是颐清宗,被那位知道,你们三个可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沈洱嘁了声,不屑一顾,“什么魔尊,不就是恶念多一点的魔族嘛,有什么厉害?” 话音落下,宋惊玉目光冷淡地掠过他,倏然顿住,他一眼识破,有些讶然,“大邪?” 顿了顿,他眸光下移,落在沈洱怀里抱着的孩子上。 宋惊玉:…… 大邪哪来的孩子? 见他看过来,顾明昼立刻将沈洱牵至身后,淡声道:“我对你和魔尊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宗主有命,让我务必带你回去。” 闻言,宋惊玉缓缓站起身,朝顾明昼走来,眼底涌动着一抹阴沉的暗色,“顾明昼,我早已不是从前的宋惊玉,你看不出么,我在尊主的帮助下,已经突破炼虚期了。” 魏燎:……? 突然有点想学。 顾明昼自然能看得出,只是,依靠堕魔而得来的修为并不稳固,会使心境愈发癫狂,这点从宋惊玉如今的表现也能发现。 “我很快就可以超越你了,顾明昼,我只用了十个月,便成功跨越了两个大境界从元婴期成为炼虚期!”宋惊玉愈发激动,他最是看不惯顾明昼这幅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模样。 他想要顾明昼和他一样,嫉恨,愤怒,绝望,扭曲疯狂,不得开解! “你能做到么?”宋惊玉声音陡转直下,他淡笑着,“你不是天才么,你能做到像我这般十个月突破炼虚么?” 闻言,顾明昼沉思片刻,他出生起便自结金丹,十岁就已炼虚,祖母怕他再这样下去违背天道规律会短寿,便用家族封印,将他的修为封在了炼虚。 这么说的话,他应该算是花了十年才到炼虚期。 他抿了抿唇,坦诚回答:“不能。” 宋惊玉笑容愈深,几近扭曲,“很好。” “说完了?那走吧。”顾明昼一句废话也懒得跟他说,将厢房的门打开,便要抓着宋惊玉走。 他刚伸出手,迎面袭来一道剑风。 宋惊玉拔出长剑,冷戾睨着他:“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我不走。尊主赐予了我一切,修为、地位,以及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我要一生到死都追随他。” 更何况,在他还没有真正 超越顾明昼之前,他要一直跟着尊主修炼下去,眼看就要超越顾明昼了,他怎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闻言,顾明昼默了默,“我只再问一次,真的不走?” 宋惊玉恨恨地盯着他,恨不能将他那副永远气定神闲的面皮给撕下来,“我也只再说一次,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走!” “宗主说了,让我可以代他惩戒你。” 话音落下,宋惊玉便见顾明昼缓缓自腰间拔出剑来,面无波澜,淡声开口, “宋师兄,失礼了。” 宋惊玉微怔,随后冷笑一声,提剑迎上,“正有此意。” 两位炼虚期的战斗快到几乎看不真切,凌厉的剑气将房间内一切陈设尽数扫碎,但宋惊玉似乎顾忌着天字一号房的那位魔尊,因此并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而顾明昼也担心失手给他捅死,处处留力。 魏燎乐得看戏,从旁边桌上拾起一串碧透的葡萄,拣起一粒丢进嘴里,偏头看去,沈洱居然还在盯着宋惊玉目不转睛的看。 他嘴角微抽,“尊上?” 沈洱擦了擦口水,“怎么了?” 这个叫宋惊玉的人类,身上有好强的恶念,而且每次顾明昼一开口,宋惊玉的恶念就会翻了倍地噌噌上涨,看起来好好吃啊。 如果他能把宋惊玉和顾明昼抓来放在一个笼子里,每天让顾明昼说话气死宋惊玉,他岂不是就永远会有源源不断这样美味的恶念吃了? 魏燎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用脚趾琢磨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正经事,他伸出手,缓缓将房间门开了道缝,“里面这个别琢磨了,你吃不了。趁顾明昼腾不出手管你,你还不快走?” 闻言,沈洱才如梦初醒,激动万分地点点头,对魏燎道:“你别告诉他啊,就说本座带超坏去如厕了。” 魏燎:“……行。” 谁信啊? 这脑子,放他出去真的没事么。 沈洱转身欲走,忽然顿了顿,把自己脸上的鬼面具摘下来,扔给了魏燎,“对了,这东西你不是想要嘛,送你了。” 这破面具他戴着碍事,刚刚流口水都流了一面具,挡着他吃饭了。 魏燎下意识接住那面具,微怔了瞬,而后便看着沈洱悄咪咪地推开门,飞也似的逃了。 他伸出指,在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上轻轻摩挲,忽地低笑了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想要的东西, ——竟是送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 顾明昼仍沉浸在和宋惊玉的战斗里,浑然未觉兔子已偷偷溜走了。 宋惊玉的修为的确增进很多,而他亦不能下死手杀宗主的独子,收拾起来实在有些棘手,不过此人心境不稳,大不了多打几个回合,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另一边。 沈洱从二楼地字一号出来,兴奋地左右环顾。 老天爷,这也太多恶念了! 他几乎都要挑花了眼,刚看到只 好吃的,很快就能碰上只更好吃的,他就这么一路看过去,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楼梯口。 沈洱愣了愣,在廊道的尽头,抬起头,看向了三楼。 刚刚好像听说,那个叫魔尊的,就在天字一号房。 既然他是魔族里最强的,说不定也是最好吃的…… 只是这样想着,沈洱便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他遏制不住自己,飞快地溜上了楼梯。 而在地字一号厢房内。 魏燎又拣起一粒葡萄扔进口中,盯着两个正在缠斗中的炼虚期。 对他而言,宋惊玉仍然是比不上顾明昼的,就算有一日他靠堕魔成功超越了顾明昼,在他眼中,宋惊玉也不过是靠歪门邪道的术法的小人而已。 虽然他也想超过顾明昼,但绝不会用这种办法。 这种货色,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魏燎挪开眼,目光落在那半开的门缝上。 脑海里浮现出沈洱临走之前那兴高采烈的傻乎乎模样,他动作微顿。 沈洱那日都能险些把他杀了,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 二楼的魔族他看过了,并没多少实力强大到能反杀大邪的存在,只要沈洱在二楼吃恶念,不要去三楼就行。 他拣起一枚葡萄扔进嘴里。 ——“那位现在就在三楼的天字一号房。” 心头莫名浮现那时听到这句话时,沈洱露出来的那狡黠的笑容。 魏燎嘴角微抽。 应该不会去的。 他怎么可能蠢到打算去吃魔尊的恶念? 肯定不会去的。 他怎么可能蠢到觉得自己打得赢魔尊? …… 这蠢货一定会去的! 魏燎额角冒汗,抓起桌上长剑,立刻转身走出了厢房门。 待他走出房门的刹那,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去救沈洱? 算了,回去。 说不定这会那蠢货早已开始大快朵颐了。 魏燎状似不在意地在四周看过,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刚要转身进门,忽然间,那只青面獠牙、沾着蠢兔子口水味的鬼面具自腰间掉了下来。 魏燎静默地盯着那张面具,良久,他恨恨地磨了磨牙,猛地拔出剑,朝着三楼奔去。 * 沈洱来到三楼才发现,这里居然压根没什么魔族走动,虽然看起来很大,但实际数了数,这里竟然只有三个厢房。 他在廊道里转了一圈,努力踮起脚尖,去看那厢房房门边上的牌子。 “天字三号……最里面的一定就是天字一号!” 沈洱走进最深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将小崽的襁褓布袋牢牢绑在身后,而后走到那扇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尊主,属下有要事禀告,外面有几个人类修士在闹事!”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忽然间,门瞬间打开,一只大手猛地掐住他的脸 ,将他带进了房内。 大邪? 传闻中的魔尊果真相貌霸气十足,他身高九尺,脸色黝黑,眸光像是恶毒的野狼死死盯着沈洱。 “这可真是位稀客。” 沈洱眯了眯眼,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灌注进全部邪力捅在他的心口,而后毫不犹豫地并拢双指,点在了魔尊的额头。 那魔尊见他邪力虚弱,本没有当一回事,可受了一刀,又被吸走恶念,他面色突变了瞬,高喊道:“快给我杀了他!” 紧接着,从他身后突然冲出来四五个魔族,举着长刀便朝沈洱的胳膊挥来。 沈洱没料到此处竟然还会有其他魔族,他灵活跳了几下躲开,刚刚吃到的那恶念实在太过美味,只吃了这么一点,他便感觉邪力陡然恢复了不少。 他舔了舔唇,眸光微暗,心底那股饥饿感愈发叫嚣着,催促着,让他想要迫不及待地将这里所有魔族的恶念全吃个精光。 “就凭你也想吃我,痴人说梦!”魔尊嘴上虽这么说着,却如临大敌般盯着他。 他眯了眯眼,刚刚沈洱闪身时,自己好像看到了这大邪背后居然有个裹着孩子的襁褓,他试探着开口,“来人,先杀他那个孩子,给我细细地剁成臊子下酒!” 闻言,沈洱猛然睁大双眼,心慌意乱之际,忘记了小崽身上有左护法给的乾玉,他下意识想要将孩子抱回身前保护,却忽听那魔尊冷笑了声,飞身上来,一把擒住了他的腕子。 “果然,那孩子是你的弱点。把两只手折断,你还怎么吃?” 沈洱脸色一瞬煞白。 那魔尊刚要动手掰断他的手腕,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道魔族低低的声音,“俎恶,尊主命你到天字一号房觐见。” 话音落下,沈洱一愣,看向面前相貌魁梧可怖的俎恶,“你不是魔尊?” 这里不是天字一号? 一共就三个房间,他竟然也能迷路了! 俎恶没有理他,反而毕恭毕敬地对门外人道:“是,属下即刻赶到。” 回了外面人,他缓缓回眸望向沈洱,阴恻恻笑了声,“听说妖魔吃掉大邪,也可以变成大邪,把你送给尊主,尊主一定喜欢……” 沈洱咬了咬牙,想要挣脱,却被俎恶和他的魔族手下一路死死钳制住,押送到了真正的天字一号房门前。 原来天字一号是正对戏台的房间,好位置都在正中间,里面那间,是天字三号房。 三号房间里的魔族都跟魔尊一样强大,那真正的魔尊该是什么样? 老天爷,为什么三百年过去,魔族变得这么强了?! 可恶,谁能告诉他答案,明明以前魔族们看到大邪都会吓得屁滚尿流,根本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难道说是因为之前左右护法给他抓来吃的魔族都是已经被左右护法料理好的么,应该不会吧…… 沈洱心底渐渐多了几分恐慌,他努力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找到机会吃掉一只魔族的恶念 就行,这里随便哪一只吃掉,他的邪力就能恢复大半! 他不怕,魔族有什么好怕,好吃还差不多,这些魔族加在一块都没有顾明昼可怕呢。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顾明昼…… 嗯,还是顾明昼更吓人。 这样想着,沈洱瞬间冷静了。 房门缓缓推开。 沈洱被魔族们压着脑袋,押送进去,低着头,他看不到那位魔尊的脸,只听到身旁的俎恶在邀功,“尊主!方才属下抓住了一只大邪,货真价实的大邪,属下方抓住它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敬献给尊主!” 沈洱:“嘁,马屁精。” 俎恶:“……你少找死。” 沈洱朝他呲了呲牙,俎恶脸色沉下,狞笑了声,“还有心思嚣张,很快你就该被吞吃入腹了!尊主,不如先让我给他一剑,把他切做成更好入口的肉丝!” 话音刚落,俎恶胸口忽然被一道魔气贯穿,他愕然地张着嘴,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大洞。 半晌,他倒在地上,临死之前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滚烫的鲜血猛然从他胸口的血洞爆喷出来,溅落在他身旁的沈洱脸侧。 沈洱吓呆在原地,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极难对付的魔族,竟然就在眨眼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杀掉了。 这就是……真正的魔尊! 可魔尊为什么要杀他? 是因为他拍马屁没拍好么? 周遭的魔族皆被吓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沈洱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魔族们都在发着抖。 有这样一个喜怒无常,性情难测的主子,沈洱也得抖。 他听到身前传来一道脚步声,很轻,很慢,每一步都饱含强大的威压,令沈洱根本连头也抬不起来,周遭其他魔族已经尽数跪在了地上。 沈洱强撑着,心中暗暗谋算,只要假装被吓得魂飞魄散,等对方靠近之后他再立刻去吃他的恶念就行。 成败在此一举。 不成功,他就死定了呜呜。 不过小崽身上有乾玉,应该不会有事,而且顾明昼发现他不在,肯定会上来救超坏的。 早知如此,他就不那么贪吃,只吃二楼的恶念不就好了嘛,他要是活着回去一定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此刻,沈洱只能俯身低头,静待时机。 那足靴离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每一步落在白玉地砖上的声音,都令沈洱毛骨悚然。 眼看魔尊就要走到沈洱面前,他瞳孔微缩,暗道一声,就是这时候! 沈洱极快地伸出手,却被人一瞬间轻松捉住了腕子。 完蛋了,死定了,他要被切成肉丝了呜呜! 超坏,再见了,爹爹大意轻敌,要被吃掉了,如果有来生,爹爹一定要改掉嘴馋的毛病…… 沈洱心底涌上一阵绝望,他猛地抬起头,想记住这个胆敢把他吃掉的魔族,就算要被吃,他也要狠狠咬这个魔族一口肉下来! 然而在看清身前人面容的一刹那,沈洱倏地怔滞在原地,连自己原本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对方微微笑着,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从衣襟内取出一张洁白如雪的帕巾,在沈洱的脸侧轻柔地擦拭去那些脏污的血迹。 声音很轻, “尊上,好久不见。” 沈洱讷讷地看着他,小声开口, “好久不见,军师。”! 第 37 章 此事说来话长(二更) (三十七) 沈洱讷讷地道,“好久不见,军师。” 这是他的军师,谢珣。 三百年没见面,谢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副清俊温雅的模样,只是手段比从前更加残忍粗暴了几分。 刚刚看到那个魔族胸口被打穿的时候,沈洱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一刻害怕到腿软。 但看到谢珣的脸,沈洱又觉得无比的安心。 扶风山上,碧磬宫内,军师和左右护法将他抚养长大,这份安全感是从他只有超坏这么大时就已经培养好的。 厢房内可怕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有人撑腰,沈洱底气也足了不少。 他浑身松懈下来,无比庆幸地想,军师好像还挺能干的。 顿了顿,沈洱笑容又陡然僵住。 可是军师三百年都不来见他,该不会是发现了自己其实很厉害,所以想单干吧? “军师,原来是你啊。”沈洱轻咳了两声,试图摆出些尊上的模样来。 面对谢珣,他总是感觉和面对左右护法时不同,他莫名觉得军师虽然笑着,但是随时能动手揍他似的,尽管他也知道军师绝对不会那样做,“你怎么变成魔尊了?” “此事说来话长。”谢珣伸出手,无比自然地在他发顶揉了揉。 沈洱的头发很软,所以军师小时候常常喜欢这样摸他,慢慢的,长大之后也会这样揉他的脑袋。 尽管沈洱无数次强调,自己是大邪,是尊上,在外要给他留点面子,但军师每次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四下的魔族皆震撼极了,无人出声,所有魔族都战战兢兢地俯下身子,不敢抬头。 半晌,谢珣的目光落在沈洱身后襁褓里的小崽上,眸光微顿,他浅淡笑了笑,将那块沾满血渍的帕巾随意扔落在地,牵住沈洱的手,将他拉到了身边的椅子落座,低声道:“尊上,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沈洱立刻回想到来魔域之前左护法的叮嘱,左护法说了,绝对不能让军师知道这个孩子。 他登时哑了嗓子,片刻,支支吾吾地道:“此事、此事也说来话长,总之这是别人的孩子,本座养着玩玩而已,你别管了。” 谢珣微微一顿,“好。” 沈洱紧紧把小崽抱进怀里,生怕谢珣趁他一个不注意把孩子抢走掐死——左护法说了军师知道超坏的身世后一定会伤害超坏的,他不得不防。 谢珣自然察觉到他防备的动作,抬眼看向厢房内一言不发的魔族们,淡声道:“去叫萧青来。” 萧青? “右护法在这里?”沈洱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心情激动,左右护法绝对不会伤害超坏的,有右护法在就好了。 “嗯。”谢珣眸光微暗,“尊上想见萧青,大过想要见我?” 沈洱被他问得一愣。 其实这三百年,他很想见军师。左右护法常常闲的没事就来见他,有段 日子沈洱见他们都见腻了,但军师从未来见过他一面。 思及此处,沈洱心底又有些气闷,压了压眉,“是啊。” 话音落下,谢珣沉默不语,指腹轻轻转动把玩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待萧青来之前的气氛实在安静,沈洱瞥他一眼,还是决定问他,“这三百年你为什么不来见本座?” 谢珣垂下眼睫,低声答他,“属下得知尊上被封印,想在魔域寻找解开封印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才到了魔域。 沈洱抿了抿唇,还是不太高兴,“一天见本座的时间都没有?” 谢珣摇了摇头。 “本座不相信。”沈洱越说越气,他打量着厢房内的陈设,分明处处都是名贵千金的东西,军师一定是被魔域的花花富贵给迷住了,“三百年前,那天你去了哪里?” 不需沈洱说完,谢珣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天。 “属下在外为尊上抓捕赤血蛟龙的恶念,却被赤血蛟龙身上的上古阵法所伤,不慎受重伤昏迷了数日。” 谢珣抿了抿唇,缓慢而平静地道,“回山时,一切已成定局,是属下擅离职守,望尊上责罚。” 沈洱能怎么罚他? 这些从小跟他长大的部下,他从来没有责罚过他们。 但是如果不罚,下次军师心更野了,直接跑走单干怎么办? 他得树立自己的威严! 怎么罚呢? 用棍子狠敲他脑袋,会不会把他打傻,军师的脑子那么好用,打傻了可不行。 关他禁闭?可这里是军师的地盘,他在军师的地盘关军师禁闭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四下扫视一圈,冥思苦想,还是没想到该怎么罚,咬牙道,“你想本座怎么罚你?” 谢珣默了默,从桌上拾起一柄精致的月牙短刀,在沈洱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左手一刀剁了下来。 血流不止,整个檀木桌面都被鲜血染红。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柄短刀朝沈洱的手边推了推。 沈洱吓呆了。 “你、你干什么!”沈洱连忙捧住他的腕子,不可置信地道,“谢珣,你疯了?!” 谢珣毫不在意,“只要尊上原谅属下就好。”说着,他把那柄短刀塞进了沈洱的手心,“还有一只手,我自己不行,尊上来。” 沈洱震撼,他忍不住把那把沾满血的刀子远远扔开,气愤道:“你这是干什么,本座怎么可能这么对你?” 闻言,谢珣似乎心情变好了些,他低笑一声,“我教过你,心软是大忌。” 那只断腕上很快缠绕起一圈汹涌的魔气,眨眼间,便长出了一只崭新的、白皙修长的手。 沈洱心跳还在狂跳不止,见到这一幕,他才缓过气来,嘴硬道,“本座才没有心软,本座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蠢了。” “尊上教导得是。”谢珣活动了一下自己新的手指,指节轻轻响了 几声,他淡淡问,“尊上怎么来这里的?” 沈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随口扯谎,“就是顺路来了呗,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顾明昼呢?”谢珣问。 沈洱面色微僵,“你问他干什么?” 谢珣轻声道:“顾明昼的封印一百年一松动,属下本想等待一个好时机再去除掉他,只能先委屈尊上一段日子。没成想尊上竟自己突破封印后,竟能躲过顾明昼的追杀,他怎会轻易放过尊上?” 他调查过顾家,得知顾明昼第一世曾把他封印的所有大邪皆记录在册,让后人对比参照着一一加固封印。 沈洱也在里面。 所以,顾明昼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用尽一切办法也会将他找出来,再次封印。 就算谢珣在沈洱突破封印时及时赶去了,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无法杀掉顾明昼,于是他便一直将沈洱的事搁置了下来。 沈洱挠了挠脸,不想告诉他实情,“本座用原型瞒过了他的眼睛,他没发现本座,本座就这么出来了呗。” 谢珣不知信是没信,只淡淡应了声。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尊主,手下人来报,说是有两个人类带着一个大邪混进了地字一号房间来抓宋惊玉,其中一个人类很像顾明昼……” 萧青话音落罢,正好撞见沈洱面如土色的脸。 嗯?? “尊上,您怎么在这里?”萧青连忙跪下,又有些吃惊,“原来他们说的那个大邪就是您!您怎么和顾明昼一块来了?” 沈洱:…… 右护法呀,有时候少说两句,可以活得更久哦。 他没回答,也不敢看身旁谢珣的表情,假装口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萧青仍然激动着,“难道是您已经把顾明昼给控制了?怪不得小的听宋惊玉那边的魔族说,那顾明昼身边人还带着个孩子,一定就是您怀里这个吧!” 沈洱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咬牙切齿,“哈哈,右护法,你调查得可真清楚。” 萧青:“自然,小的愿为尊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效犬马之劳!” 沈洱扶额,听到身边谢珣淡淡开口,“孩子是顾明昼的?” 沈洱刚想掩饰一番,还没开口,就听萧青先声夺人,“一定是!我看这孩子的眼睛简直就跟顾明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尊上一定是抓住了他的孩子才能这样制衡于他。哎?仔细看看,怎么长得还有点像咱们尊上呢?” 沈洱:。 兔子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茶杯盖子扔在他头上,“滚出去。” 萧青:“……是,尊上。” 为什么…… 尊上怎么突然讨厌他了…… 好伤心……! 第 38 章 内丹 (三十八) 萧青一走,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洱试图再挣扎一下,抱着怀里的小崽顾自嘟哝,“这孩子是本座在路边捡来的,怎么可能是顾明昼的呢,本座看着一点也不像顾明昼,而且本座怎么可能跟他一起来魔域啊哈哈,军师你说是吧?” 谢珣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吃着手手的小崽上,半晌,他声音淡下来,“我希望尊上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到尊上。” 沈洱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本座说的就是实话,你不信算了。” “是么?”谢珣缓缓起身,从桌上拿起那把月牙短刀,走到沈洱面前,“既如此,请尊上把孩子给我,这孩子是尊上捡来的,又和顾明昼十分相像,想必是他的孩子。” 望着他手心那把锋利断骨的短刀,沈洱慌了一瞬,连忙抱着超坏缩了缩,“你要干什么,本座都说了,这不是他的孩子!” 谢珣转了转那把月牙刀,淡淡道:“这孩子是个半邪。” 沈洱被戳穿,猛地一把推开他,急切道,“本座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置喙,你是军师,本座是你的主子,你是要打算不认本座这个主子么?你给本座下去,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 闻言,谢珣忽然沉默下来,他盯着那个孩子,良久,俯身告退,“是。” 厢房门开了又关,谢珣一走,其他魔族也跟着尽数退下,徒剩沈洱和怀里抱着的小崽面面相觑。 这还是沈洱第一次跟军师发这样大的火,军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不过至少他还是听自己话的。 沈洱松了一口气,抱着小崽怜惜地亲了亲。 就算是军师,也不能伤害他的超坏一根毫毛,不然,他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 厢房外,谢珣倚靠在三楼栏杆上,朝一楼的戏台看去,第一场拍卖很快就要开始,台上唱着人间有名的怜女戏。 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富家小姐翠屏,被外面一个叫章安的野小子勾走私奔的故事,富家小姐的家人极力阻止,那翠屏却和章安珠胎暗结,擅自成婚。 看了半晌,谢珣眉宇稍压,声音中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烦躁, “让他们换一出唱。” 两旁的魔族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做,却也立刻应声。 顿了顿,谢珣又按了按眉心,淡声道,“把那个演章安的杀了。” 魔族:……? 嘶,不敢问。 萧青在他身旁安静等待着,直到谢珣看完戏,转过头来看向他,“那孩子不能留,你知道怎么做。”提及生死,他随意地仿佛只是在说晚饭想吃什么。 闻言,萧青连忙道:“可尊上看起来很喜欢那孩子,而且,不就是个孩子么,咱们也不是养不起。” 谢珣冷冷看向他,“你当真看不出那孩子的身份?” 萧青愣了愣。 他方才进去只看了一眼,注意 力都在尊上居然在魔域上面,一时间光顾着高兴,压根没仔细看那孩子。 “那是个半邪。”谢珣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沉,似乎在琢磨为何身边尽是些蠢货。 萧青恍然大悟,分外吃惊,“尊主的意思是,那孩子是尊上和人类生的,那人类是……” 想起那双和顾明昼如出一辙的眼睛,他心头一颤,“不会吧?” 这怎么可能呢? 开什么玩笑啊? 他家尊上和顾明昼生了一个半邪孩子??? 谢珣眯了眯眼,望向厢房内,“我不管你是下毒也好,刺杀也罢,把那孩子尽快除掉。” 那孩子身上有唐小书的乾玉,他如今是魔族之躯,无法近身,也杀不得他。 闻言,萧青愕然道:“可是尊主,那是尊上的孩子……” “那又如何?”谢珣漠然地看向他,“你在他跟前侍奉久了,需要我提醒你,谁是你真正的主子?” 他声音平静,却令人心头陡然沉下来。 “属下明白。”萧青立刻垂下头,脊背僵直,额头渐渐沁了一层薄汗,“但,尊上若是知道孩子是被我们除掉的,岂不是会影响大计……” 谢珣转动着玉扳指,脑海中浮现沈洱护着那孩子时望向他的警惕眼神,“沈洱永远不会知道。” 大邪生下子嗣,子嗣将会渐渐继承上一代的邪力,如同吸血一般,直到上一代邪力空竭殆尽为止。 他花了三百多年养大了一个听话又好操纵的沈洱,已没有心思再去抚育下一代大邪。 “尊主,纸包不住火,此事万望尊主三思。”萧青还想劝说他,“更何况这孩子是尊上和顾明昼所生,说不定能用来制衡那顾明昼,早日将那顾明昼除掉,这天下就是尊主的了。” 闻言,谢珣缓缓挪眼看向他,眼底渐次如浓墨一般深了几许,“你是铁了心,要抗旨不尊?” 萧青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谢珣忽然笑了,“好,你和唐小书都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你可还记得规矩吧。” 一个宁肯抗旨不尊也不愿下手,一个将本命乾玉保护那孩子,防止他动手。 沈洱也是一样,三百年不见,翅膀都硬了。 萧青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半晌,他点了点头,“属下记得。” 话音落下,谢珣眸光骤然沉下,自手心放出一道魔火,将萧青点燃。 他立在栏杆旁,漠然欣赏着火光里挣扎着强忍痛楚的萧青,戏台上悦耳婉转的新戏已唱开了,锣鼓声将萧青压抑到极致地痛苦暗吼尽数掩藏。 浓郁的血腥味在廊道飘散。 直至萧青浑身上下皆蜕去一层皮,完全没了人型,连骨肉都化作焦炭,谢珣才收回魔火,面色更淡,“让你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廊道白玉的地砖上,萧青已经焦黑的手指微微颤动了瞬,上古邪兽的自愈力不输魔族,他很快开始长出新的皮肉。 只是那魔火仍然在骨髓深处烧着,令他四肢百骸都在长出新肉的同时,再次感受一遍入骨的疼痛。 “谢尊主……饶命。”萧青知道,至少这段日子,谢珣不会再对那个孩子出手,只要这样就够了。 只要尊上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好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谢珣将那玉扳指自指上摘下来,缓慢地用指尖碾成了齑粉,“这孩子说不定可以让顾明昼心甘情愿地来送死啊……” 不远处,转角。 魏燎戴着鬼面具,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口的狂跳。 那魔火实在诡异,他从未见过有魔族拥有这样强大的魔气。 不过好在沈洱这些魔族是一伙的,他没有死。而且,所谓的魔尊和沈洱不知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并不像单纯的上下级,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认识彼此,表面关系尚可。 最重要的是,魏燎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个魔尊想要利用沈洱那个孩子来杀顾明昼! 以他对顾明昼的了解,沈洱和那个孩子就是他的死穴,拿捏其一便能轻易将顾明昼掌控。 他必须得回去告诉顾明昼,先别管宋惊玉了,让那蠢货自生自灭死了得了。 魏燎转身刚要下楼,却对上了一个魔族的眼睛,他心头一凛,通体发凉。 “你是谁?哪位大人准许你到三楼来的?” 话音落下,谢珣闻声偏过头,看到了浑身僵硬的魏燎,他微微笑了笑, “面具不错。” * 地字一号房内,顾明昼已将剑尖抵在了宋惊玉的心口。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宋惊玉冷笑一声,丝毫不怕他,甚至还敢挺身向前,任由那锋利的剑尖刺进胸前,“来啊,替我爹把我杀了吧。” 他现在刚升入炼虚期不久,根基不稳,假以时日,他跟随尊主继续修炼魔族术法,迟早有一日能将今日的耻辱报复回去。 顾明昼睨他一眼,宗主说过让他不要下手太狠,否则,这等堕魔之人,他早便动手将宋惊玉直接杀了。 “哈哈,你不敢!”宋惊玉知道他心里如何作想,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顾明昼,正道就是如此,只要你一天在正道,就要一天受到这些规矩人情的桎梏!你已经无法再变得更强了,而我可以,我抛弃这一切,只会变得愈来愈强大!” 闻言,顾明昼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盯着他,将剑尖抽出来,随后毫不犹豫狠狠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宋惊玉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很快昏死过去。 顾明昼拖着他的后领,施了一个昏睡咒,准备就这么把人带回宗门,回过头,却发现厢房内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顾明昼:…… 蠢、兔、子! 他一脚将房门踹开,拖着睡得跟死尸一样的宋惊玉在廊道中寻找那只蠢兔子的身影。 魏燎也不知去向,这两人怎么就一刻不让人省心? 说了千遍万遍,还是不听话! 一定是去吃恶念了! 廊道上,宋惊玉被他无情地一路拖行,脑袋和身上磕得青青紫紫,血淌了一地。 围观的魔族:“……那是干嘛呢?” 围观的魔族一号:“不知道,不过这魔好狠,地上那个魔已经快失血过多而死了啊!” 围观的魔族三号:“好可怕一魔,咱们可别惹着他,快离远点。” 顾明昼此刻哪里顾得上宋惊玉的死活,他将一楼的厢房一间间踹开,没有看到蠢兔子的身影,反倒把里面的魔族吓了一跳。 顾明昼脸色铁青,缓过神来,从怀里取出指路黄符,默念沈超坏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很快那张黄符便晃晃悠悠地朝三楼飘了去。 他抓着宋惊玉的后领,飞快上了楼梯,浑然不觉宋惊玉已经快被楼梯磕个半死。 那道黄符最终停在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前。 顾明昼心下陡然一沉,他记得宋惊玉说过,这间厢房里有魔尊。 兔子该不是已经落入了魔尊的掌心…… 指路黄符还能寻到人,说明至少孩子还活着。 他沉下眸子,攥紧长剑,挥出一道剑气,将厢房的门劈得粉碎,随后扔下宋惊玉,缓缓走了进去。 “顾明昼!快救本座!” 顾明昼抬眼看去,看到了蠢兔子焦急的脸色,以及沈洱的颈子边,悬着的一把闪着寒光的月牙短刀。 “你就是顾明昼。”持刀的男人身上有极其浓郁的磅礴魔气,顾明昼知道,他定然就是宋惊玉所说的魔尊,那人唇角微微挂着的笑意,令人不适极了。 谢珣掐着沈洱的后颈,将他拉进怀里,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的真容,不过,从前我见过你很多画像。” 顾家有第一代顾明昼留下来的上古阵法,可以抵御一切妖魔大邪的入侵,否则,早在顾明昼第一次转世时,谢珣就已经把在襁褓中的顾明昼转世给杀了。 每一代转世都必须要到十八岁之后才可以离开顾家的阵法保护,但通常顾明昼十八岁时,他已经炼虚期乃至大乘期了,他们根本无法再奈何此人。 谢珣在画像上见过顾明昼,但实际上,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你想要什么?”顾明昼并未理会他的话,面色平静。 “我想要的太多了。”谢珣拄着下巴,用那月牙短刀在沈洱的脸侧拍了拍,“不过,要看你肯不肯给。” 顾明昼望向沈洱,兔子似乎被那冷硬的短刀冰了一下,缩了缩颈子,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蠢兔子很不会撒谎,演技也差得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对谢珣道,“说。” 谢珣:“把元婴内丹取出来,给我。” 修仙之人的内丹在元婴期后,元神会化作一个婴儿的形状。 元婴内丹是修士修炼的本源,内丹只有自己可以召出,此物一去,法力也会瞬间被夺走,除非 将元婴内丹重新搁回体内炼化,否则就会变成一个不会法术的凡人。 顾明昼眼眸微冷,若我说不呢? ?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闻言,谢珣低低笑了声,“当然也可以。” 他忽地攥住了沈洱的腕子,将沈洱的手按在桌上,猛地将用那把月牙短刀狠狠剁了下去。 “啊!!!”沈洱高喊了一声。 桌案上,被剁下来的一根手指静静地渗出血来。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快,顾明昼瞳孔疾缩,没想到谢珣竟会真的动手,他立刻看向沈洱,却发现沈洱还在嚎叫,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呲牙咧嘴,面目狰狞,五官乱飞。 “啊啊啊好痛啊,真的好痛啊,尊主,求你饶了本座吧!顾明昼你快答应他,不然他要把本座的手指全剁下来了!” 顾明昼:…… 谢珣:…… 演得太过了,沈洱。 知道是这两人联合起来作戏骗他,顾明昼稍稍放心些许,又隐隐被蠢兔子气笑。 看来蠢兔子还是有些人脉本事在身上的,魔尊都愿意跟他搭戏。 顾明昼在心底冷呵了声,无动于衷,“元婴内丹不会给你,此人也与我无关,你要杀就杀。” 沈洱:? “你个混蛋顾明昼,你要他把本座杀了?”沈洱险些就要扑上去踹他,肩膀却被谢珣死死按住。 谢珣眯了眯眼,道:“你不信我会杀他?” 顾明昼淡声道:“你动手吧。”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揍他一顿,可恶的顾明昼,居然一下子就把他给放弃了! 之前还说什么不吃恶念可能会喜欢他,看来都是假的!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谢珣笑了声,随后抓住沈洱,毫不犹豫地将月牙短刀捅进他的心口,压低声音,用只他们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装死。” 沈洱立刻会意,他捧住心口,从袖口挤出早已准备好的鸡血,指间瞬间一片鲜血淋漓,他做出一副绝望的模样,朝远处静立着的顾明昼伸出手去, “顾明昼,救我……求你了……” 说罢,他一头栽倒在地,结果脑袋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片刻,寂静的房间内,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蠢兔子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顾明昼:…… 谢珣:…… 你好歹忍一下啊。 “演完了么?”顾明昼无奈地将剑放下来,他举剑都举累了,“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把元婴内丹给你们。” 话音落下,谢珣眼底骤冷。 沈洱把戏彻底演砸了。 不过,这也无妨,他早已习惯沈洱每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并没期待过沈洱能够真的骗到顾明昼。 他缓缓抬手,唤了一声,“把孩子给我。” 在他身旁,已经长好新的躯.体的萧青,沉默着将怀里的超坏递给了谢珣。 谢珣垂眸看向怀 里的小崽,从那眉宇之间找寻到了些微沈洱幼时的影子。 是了,曾经他也这么抱过沈洱。 不过,那已是三百多年以前的旧事,他早记不太清了。 他很快敛起眸底心绪,抬眼看向顾明昼:“你当真不愿取出内丹?” 顾明昼已经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只是在做戏,便毫不犹豫道,“绝不可能。” 谢珣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地上装死的沈洱愣了愣,刚刚他们商量的计划里有这段嘛? 他怎么不记得军师有说过要拿超坏演戏? 难道军师是在即兴发挥,应该是,军师头脑那么聪明,一定早就料到顾明昼会这么绝情,所以准备拿超坏再演一出戏吓唬顾明昼,反正有乾玉在,肯定没事的。 思及此处,兔子脸朝地摊平四肢,安心地继续趴在地上躺尸。 谢珣说完这句,手心腾地燃起了一道魔火,他轻轻笑着,将那魔火渐渐靠近睁着眼睛懵懂看他的小崽。 眼见那魔火愈来愈近,小崽感受到魔火的热烫,忍不住难受地哭了起来,而谢珣的魔火并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顾明昼眼眸微睁,手心的剑颤抖一瞬。 为何此人给他的感觉似乎是真心想要杀掉孩子? 谢珣没有停手,或者说,他本就不打算停手。 直到那魔火将要舔上小崽的脸颊时,顾明昼彻底忍不住,猝然出声,“够了!” 他根本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要借此机会将孩子给杀了! 魔火一刹消散,谢珣缓缓抬起头,满意地看向他,欣赏顾明昼眼底的冷沉如冰的怒意, ——天道钦定的诛邪之子,仙宗高门的封印天才,从今日起,有了他最大的弱点。 犹记得那年,谢珣偶然得见了天道命格簿,得知自己注定将会被一个名叫顾明昼的人类给抹杀。 他不惜一切代价,将自身全部的邪力,甚至是自己的心脏,全部给了沈洱这个同母异父的蠢弟弟,想要藉由此法改变那天道注定的命运。 谢珣精心培养了沈洱的一切,把这个出生起便虚弱到险些丧命的弟弟,用尽灵丹妙药硬生生挽救回来。 他掩藏身份,将蠢弟弟搁进蜜罐子里宠爱养大,就是为了要沈洱以他的命格,替他被顾明昼杀掉。 可没成想,他却以另一种办法,得到了更好的回报。 现在,他终于可以杀掉顾明昼了。! 第 39 章 地牢(二更) (三十九) “把孩子给沈洱。”顾明昼冷声道,“让沈洱离开。” 闻言,谢珣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觉得他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们,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地上的兔子默了默,军师这么说话他真的听着好不习惯,好想揍他。 等等,他现在是死人啊,军师怎么说的好像他还活着一样,军师好像变笨了,被顾明昼一句话就套出实话了。 这样岂不是已经被顾明昼识破? 算了,顾明昼还没交出内丹,他再演一会儿。 兔子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顾明昼心沉了几分,望向地上的沈洱,“沈洱,起来,去把孩子抱走。” 被他命令,沈洱不爽地抬头:“你少命令本座,快把内丹给他,不然他一定会把超坏杀掉的。” 此话一出,顾明昼怎么会不清楚,这是他们两人联合起来,要对付自己。 半晌,他叹息了声,伸手覆在丹田处,将那元婴内丹取了出来。 萧青立刻上前将内丹接过,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谢珣。 见他交出内丹,沈洱激动地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太好了,他现在没了法力,再也不能奈何本座。军师,把超坏还我。” 原来这就是蠢兔子口中一直念叨着的军师。顾明昼眸底划过一抹暗色,对上不远处谢珣笑意沉沉的眼眸。 目的已经达到,沈洱和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谢珣抱着孩子,望向沈洱那细瘦的脖颈,只要他一抬手,沈洱和这个孩子都会灰飞烟灭,化作尘埃,而沈洱身上的邪力与大邪命格,也会回到他的身上,他再也不必以一个魔族的身份苟活。 “快给本座啊。”沈洱见他不动,有些困惑,上前去从他怀里把超坏抱出来,“你耳朵怎么也不好使了。” 谢珣眯了眯眼,按理说,他已经不需要再伪装下去,在场的顾明昼、沈洱以及那个孩子,都可以死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萧青额头沁汗,微不可察地挡在了沈洱身前,俯身道:“尊主,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先把顾明昼杀了,以免夜长多梦。” 闻言,谢珣从沈洱面上挪开眸子,淡淡道:“你说得是,来人,把他杀了。” 他现在并不打算杀沈洱,沈洱虽然没有了利用价值,但毕竟也是他亲手养大的,继续养着玩玩也无妨。 可顾明昼却非杀不可。 话音落下,沈洱猛地抬头:“不行!” 厢房内一瞬间死寂下来,萧青实实在在地为他捏了把汗。 顾明昼也心头一跳。 蠢兔子的确不怕死。 “为什么不行?”谢珣似笑非笑,饶有闲心继续扮演着君臣尊卑的戏码,“他封印尊上三百年,也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沈洱张了张嘴,又闭上,他说不出口。 谢珣失了兴趣,扬声道:“动手吧。” 你敢!沈洱抬眼瞪向他,你杀了他,本座也会死。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珣微顿,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沈洱的气势弱了几分,当着军师和右护法的面,这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可现在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说。 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 “其实本座跟顾明昼结契了……” 咔嚓一声,谢珣手心的月牙短刀被他生生捏断,脑海里陡然浮现那出戏台子唱的怜女戏,笑容下是喷薄欲出的怒意,“你再说一遍?” 沈洱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小声说:“哎呀,就是不小心结契了,永远不能分开,不过没什么的,本座还跟他用天道起誓打了赌,无论他转世投胎几辈子都要当本座永远的奴隶。” 谢珣沉默,萧青也沉默了。 翠屏? 章安? 私奔? 珠胎暗结? 如今甚至还结下不死不休的天道契约! 沈洱努力安慰他们:“其实真的没事的,本座可以轻松拿捏他,你们相信本座就行。军师?右护法?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珣按了按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从萧青腰间的刀鞘抽出一把刀,提着刀朝顾明昼走去,却被萧青死死拦住。 “尊主!冷静!还不能杀啊!!”萧青竭力阻止,“尊上也会死的,您先消消气,说不定那契约有解开的法子,属下马上就去找!” 谢珣也不知自己缘何如此愤怒,如果只是生了个孩子也就罢了,谁让沈洱素来那么蠢,被人占便宜吃干抹净甚至不小心生个孩子这种蠢事发生在他身上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可沈洱千不该,万不该,跟顾明昼结下天道婚契! 顾明昼是他精心筹谋三百余年要杀的人,现在却因为这所谓的天道契约,只要他杀了顾明昼,沈洱也会死。 怎么,是嫌自己死得太晚了? 谢珣看向沈洱,提着刀,缓缓朝他走过去。 沈洱有些害怕,不是怕他用那把刀把自己给剁了,而是害怕军师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别生气了,军师。” 五岁时,曾经有一次他偷偷从扶风山上溜出去,结果失足掉下了悬崖,险些摔死。 最后脚摔瘸了,他怕丢面子,也不好意思说,回到扶风山后,硬撑着强忍了好几天,想靠大邪的自愈力自己恢复,结果脚腕肿到彻底走不了了,才被侍候他的左护法发现。 那时沈洱第一次见到了脸色极沉的军师,也是军师第一次没有顾及尊卑上下,将他狠狠痛骂了一顿。 当时军师罚他站在墙角,问他为什么要偷溜出去,为什么不跟左右护法说,为什么要自己忍着,甚至还拿戒尺打了他的手心。 说实话,脚还没军师打他的戒尺痛。 但除了那次,军师就再也没有做过如此逾矩的事情,随着他越长越大,军师对他也越来越客 气尊重,很久没有发过那样的火了。 谢珣沉沉盯着他,像是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什么。 分明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为什么他的弟弟会和他这样不同? 又蠢又笨,没有脑子,只知道吃吃喝喝玩乐睡觉,教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完美做成,让他学的法术也总是磕磕绊绊,有时他也会怀疑,沈洱真的是他的弟弟么? 沈洱被他灼灼目光逼视着,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好了,本座知道你们都是为本座好,你别生气了,让他们先把顾明昼押下去,待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再杀不迟。” 谢珣没有出声。 他知道,就是他现在将刀举起来,沈洱也只会当自己是吓唬他,就算他现在将刀砍在沈洱身上,沈洱也只会以为他是失误,沈洱无比信任他们。 想要杀了沈洱,是那么的简单而轻易,他有无数种方法。 在这恐怖的气氛中,萧青猛地走上前来,将谢珣推去了角落,壮着胆子大声道,“军师,尊上的命令,难道你没听到?” 谢珣眯了眯眼,看向他,耳边传来萧青近乎恳求的声音。 “杀了他,你一定会后悔的。尊主,千万别这么做。” 后悔? 自诞生到现在,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可他偏过头,看到沈洱那无辜的眼睛,里面似乎还有一点心虚和尴尬,挠了挠脸,踮起脚尖,想要越过萧青的肩头看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片刻,谢珣缓缓把刀放了下来。 蠢货。 “再有下次,你的命别想再要了。”谢珣声音漠然,将那刀插回萧青的刀鞘。 听到这话,萧青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扶风山上那些年,虽然他们是尊主的护法,其实却早已亲如一家人,这些话他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这两位尊上,可是一个比一个嘴硬。 谢珣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继续扮演着沈洱的军师,命人按照沈洱的话将顾明昼暂时扣上缚仙锁,关押至鬼市的地牢里。 顾明昼被押走之前,回头看了沈洱一眼。 蠢兔子在朝他坏笑着做鬼脸。 他默了默,收回目光。 罢了,至少那军师和右护法看起来并不会伤害他。 有沈洱在,超坏也不会有事。 这样就够了。 他落寞的神色被沈洱尽收眼中,本来还在得意地做着鬼脸嘲笑顾明昼好骗,这时候,沈洱忽然又有点笑不出来了,心口还有点堵。 什么意思,这人干什么摆出那种表情啊? 装什么可怜,是想让他同情嘛? 混蛋顾明昼一定是想让他心软把他放出去,休想,心机男! 怀里的小崽呜呜两声,往沈洱怀里贴了贴。 沈洱微怔。 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半晌,他想起来了。 幻境里,那个第一世的顾明昼,好像也是这样离开他和超坏的。 沈洱愣在原地,垂下头,轻轻亲在超坏的额头,扁了扁嘴,小声嘟哝, “没事的超坏,是他活该。” 尊上,⒙_[(”谢珣看到沈洱和小崽亲密的动作,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展开,他笑着,“你是不是很久没吃恶念了?” 兴许沈洱吃了恶念,便会懂得这孩子是多么负累了。 听到恶念俩字,沈洱猛地抬头,口水都快淌下来了,“对!” 见他猛咽口水,谢珣低低道:“我和萧青这就去准备最好的恶念给尊上。” 太好了!! 有军师和右护法在,他想吃什么恶念就能吃什么恶念,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更何况这里是军师的地盘,简直就跟自家人开的饭馆一样,可以随便点菜白吃白拿! 沈洱疯狂点头,擦了擦口水,忽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狡黠一笑,“不过,本座不在这吃,给本座打包好,本座要去地牢吃。” 他要当着顾明昼的面,让这个王八蛋,看着他吃!! * 鬼市地牢。 顾明昼被魔族们押进最深处的地牢内,用缚仙锁将他的双手锁在墙上,这下别说他是个凡人,就算他还有修为,也插翅难逃。 他垂着头,脑海里尽是蠢兔子方才的神情,半晌,长长叹息了声。 不远处,也有人长长叹息了声。 “我就知道你迟早得进来。”魏燎懒散出声,他被关在间隔顾明昼三间地牢的地方,方才听到声音,他就知道一定是顾明昼中了那大邪和魔尊的伎俩,“早跟你说过不要轻信大邪,你偏不听,你跟宋惊玉一样,活该。” 他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是因为担心沈洱被杀,追出去,结果被逮住关在这里这件事。 顾明昼默然不语。 兔子想害他,骗他,偷吃恶念,他一直都清楚,不是今日才知道,更不需要明悟。 兴许从第一日听到兔子说他怀孕时,他就该早做了结。 可他没有。 既然没有,如今再怎么懊悔都是徒劳。 “你打算怎么做?”魏燎如今也被打上了镣铐,要想逃出去,只能寄希望于顾明昼,“我可不想跟你一块死在这。” 他知道,顾明昼一定会有办法。 闻言,顾明昼静静闭上眼,没有回答。 要出去其实也很简单,蠢兔子自己会把他放出去的,不过要看那军师对兔子究竟有多么信任。 不一会儿,地牢的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顾明昼不必睁眼,也知道是谁。 “呵呵呵,可恨的顾明昼,你现在总算彻底落在本座的手掌心了!” 沈洱把超坏交给了萧青,有萧青和唐小书的乾玉,超坏不会有事。 在他身后,两个魔族押着一个已经被谢珣用魔气摄走了神智的魔族,搁在了沈洱脚下。 这就是他今日的美餐。 沈洱嘻嘻笑着,走到顾明昼面前,挺起胸脯得意地道:“顾明昼,睁眼睛,看看本座要干什么?” 对方不搭理他。 小心眼那劲吧,肯定还在生气自己骗他。 沈洱嘁了一声,缓缓伸手探向那魔族的额头,“你不看是吧,好,那本座可就直接吃恶念了哦。” 他还没碰到,就听牢房内骤然传来冷冽的声音, “你敢。” 短短两个字,却一瞬间让沈洱把几百年心理阴影都回想起来了,感觉下一刻就会有把剑捅进自己心口。 他吓得指尖一颤,竟不小心点在了面前魔族的额头上,沈洱还没准备好,指尖已经开始贪婪地汲取面前魔族丰盛的恶念,不知是不是被谢珣料理过的缘故,片刻就将那魔族的恶念飞快吃了个一干二净。 甚至没反应过来的沈洱:……?? 妈呀,它自己飞我嘴里来的,有人信吗。 “沈、洱……” 他浑身抖了抖,清晰听到牢房深处,顾明昼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唤他名字, “你当真找揍是不是?”! 第 40 章 证明 (四十) “沈洱,你当真找揍是不是?” 顾明昼的声音令沈洱下意识颤抖了瞬,他连忙从那魔族的额头上收回手,顿了顿,反应过来,顾明昼现在失了内丹,不过是个普通凡人,他有什么好怕?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要来当着他的面吃恶念,气死顾明昼的! 这么想着,沈洱恢复了些底气,瞪回去,道:“本座就吃了,你能拿本座怎么样?” 大邪吃恶念这是自诞生起就命中注定的,凭什么顾明昼不让他吃他就不吃? 沈洱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而顾明昼却沉沉盯着他,一言不发。 那眼神恍惚让沈洱以为眼前这个是三百年前封印他的那个混蛋顾明昼,他瑟缩了一下,“你这么看着本座什么意思,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早就是本座的奴隶,现在又是阶下囚,本座现在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 闻言,顾明昼冷笑了声,“是啊,那你把我杀了吧。” 沈洱噎了噎,“本座凭什么听你的,杀了你,本座也活不了了,本座要留着你的小命慢慢玩。” 天道婚契里其中一方死后,另一方也会很快死去,两人会在轮回时重逢,再续前缘,永生永世都会纠缠在一起。 之前他和顾明昼用天道打赌,如果顾明昼不听他的话,就会被雷劫劈死。 但以顾明昼当时的修为,死是肯定死不了的,顶多就是元气大伤。 可现在不同,现在顾明昼没了内丹,等同凡人,挨了雷劫是真的会死的。 这样沈洱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死了? “我说过,你吃了恶念,我便一定会把你封印回扶风山。”顾明昼在他脸上最后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话,沈洱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咬了咬牙,道:“看把你厉害的,你还当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么,你现在只是个普通凡人,本座倒要看看你怎么封印本座!” 他看向身边的魔族喽啰,扬声道:“你们几个,把牢房门打开,本座要亲自进去收拾他!” 那魔族喽啰有些犹豫,没人敢动,“尊主吩咐过,唯独这顾明昼绝对不可让任何人靠近,我等万万不敢抗旨不尊……” 闻言,沈洱脸色陡然沉下,偏头看向那喽啰,缓慢走近,伸出手掐在他脸上,眨眼间,便将他身上的恶念吞吃干净。 那喽啰瞬间瘫倒在地,如同失去了魂魄般,不多时便很快咽气了。 沈洱只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邪力,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看向其他魔族,压低声音,问,“现在,还有谁对本座有意见?” 其他魔族喽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忙不迭地将牢房门拽开。 沈洱冷哼了声,推开他们,大步踏进了牢房内。 刚走进去,只听身后咔哒一声。 沈洱:? 他回头看去,那几个魔族 竟然把牢房门锁上了! “快去禀告尊主!” 这些魔族喽啰们比起沈洱,还是更害怕谢珣一些。毕竟沈洱动手也就只是被吃掉恶念痛快一死而已,若是谢珣动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们会被炼魂魔火活活烧死。 沈洱气得扒住牢房门,想要用邪力拽开,却发现这牢房门似乎是特质的,居然连他也不能撼动分毫,他咬牙切齿道:“可恶,等本座出去把你们全吃了!” 那几个魔族喽啰看也不敢看他,连忙逃去通禀给谢珣知道。 见他们跑远,沈洱愤怒地踢了一脚牢房门,结果踢到栏杆,把脚给扭了,他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蹲在地上揉了揉脚丫。 气死他了,这群没眼力的,居然连谁是真正的主子都看不出来,一会他一定要让军师把他们都抓住吃掉。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嘲。 沈洱猛地回头看去,顾明昼垂着头,好像根本没看过他。 “你刚刚笑本座了对吧?” 顾明昼不理他。 “装傻?”沈洱气冲冲地从地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扯住他的领子,“顾明昼,现在本座恢复了邪力,你最好别再用这个态度对待本座。” 被扯住衣襟,顾明昼眯了眯眼,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眸子,眼底幽沉如寒潭,分明是被钳制的那个,双手都被结结实实锁在墙上,却硬生生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拔剑出来。 看到他的眼神,沈洱动作微僵,为了面子,仍然硬着头皮没有撒手,虚张声势地喊了声,“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顾明昼声音很冷。 沈洱不喜欢他这样跟自己说话的语气,他听了不舒服,莫名浑身难受。 半晌,他抿了抿唇,“你是不是以为本座一定不会对你动手?” 顾明昼静静盯着他,挪开眼,“你随意。” “本座不许你这样跟本座说话。”沈洱真的生气了,他伸出手,把顾明昼的脸扳回来,“你最好重新说!” 顾明昼缄口不言,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沈洱收回手,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难受极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发泄。 他讨厌顾明昼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顾明昼永远不会再原谅他了一样。 可是他只是做了一个大邪应该做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让顾明昼原谅,顾明昼凭什么生他的气? 顾明昼是他的谁?管他这么宽? 他就要吃恶念,顾明昼管不着! 虽然这样想着,心尖却翻涌上一阵酸涩难受,眼眶很快热烫起来,沈洱转过身,干脆不再看他,蹲在地上揉自己刚刚磕痛的脚腕。 果然还是最讨厌顾明昼了,每次只要碰到他就倒霉。 也不知怎的,从小他只有脚腕受的伤会好的很慢,就好像出生时自带的缺陷一样。 沈洱窝在角落,自己揉着脚,力道也没个轻 重,不一会儿,他不但没感觉脚上的伤有所好转,反而更疼起来。 伸手覆盖上去,感觉还比刚开始更肿了一些。 又是这样。 之前他掉下悬崖把脚摔伤,也是这样自己偷偷按摩伤处,结果把伤处揉得更严重,当时军师把他一顿狠骂,命左护法给他敷上药,又按了好几天才好。 沈洱心里委屈更甚,又隐隐有点生自己的气,蠢吗,刚刚干嘛要踢牢房门! 他越想越气,手心凝聚一道邪力,灌输进脚腕。 半晌,脚腕非但没好,反而彻底变成了紫色。 沈洱:…… 不知是因为心尖的委屈,还是脚腕的疼痛,沈洱紧绷的眼泪一下子滑落下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掉进尘土,沈洱背对着顾明昼,忍着声音,悄无声息地飞快揉了下眼睛。 他才不哭,他没什么好哭的,不过就是脚上有点疼而已,他以前还被剑捅过呢,现在该哭的是混蛋顾明昼。 他已经赢了顾明昼,他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这个混蛋了。 他把最讨厌的人打败了,他现在应该是胜利者的姿态,他绝对不哭,不能在顾明昼面前丢面子。 半晌,沈洱肩膀抽搐,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真的好疼啊。 将一切收进眼底的顾明昼:…… 本想装看不见给兔子一个教训,没想到他越哭越惨,越哭声音越大,看起来当真可怜死了。 “沈洱。” “别跟本座说话。” “……” 兔子忍住眼泪,赌气一样,自己继续埋头按着脚踝。 他就不信了,堂堂大邪,还治不好一个扭伤! 眸光瞥见沈洱那肿得发紫的脚踝,顾明昼额头跳了跳,低声道:“沈洱,住手。” “都说了你不许跟本座说话!”沈洱猛地抬头看向他,“顾明昼,你以为你是谁,本座的事你什么都要插手,本座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管?” 话音落下,顾明昼陡然沉默下来。 半晌,他抿了抿唇,只低声道:“把锁打开。” “凭什么?”沈洱正在气头上,眼眶都红透了,“你现在是阶下囚,以什么身份命令本座?”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软下声音,“我有罪,我该死。你再这样按下去,脚别想要了,把锁打开,我帮你。” 沈洱想也不想便拒绝,声音冷绝:“本座不需要。” “沈洱,”顾明昼无奈地叹息了声,垂眸看向他,眼底涌动着令沈洱看不懂的情绪,他认真开口,“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是我想这么做。” 沈洱和他没关系,就算有孩子,在沈洱那里,他也只是一个令沈洱讨厌厌烦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一直以来,他总想改变沈洱,以为这样兴许他和沈洱的关系也可以改变。 可到头来,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沈洱,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兴许有些 命运的确早在冥冥之中注定,非人力能改,是他异想天开,总以为靠自己的努力,迟早有一天沈洱会变好,届时他和沈洱不再是敌人,或许可以有其他什么关系发生。 可他忽略了,沈洱并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一切好像都已来不及。他现在只想从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在他被杀之前。 “把锁打开,我现在没有法力,逃不出去的。”牢房门是由精铁打造,有魔族的术法附在上面,手上的缚仙锁也是专门针对人类修士制造的,他打不开,但沈洱现在有了邪力,开个锁应该没有问题。 沈洱眯了眯眼,盯着他,“你别想再耍什么花样。” 顾明昼轻轻应了,“嗯。” 咔嗒一声,沈洱用邪力将那锁打开,解放了顾明昼的双手。 顾明昼简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望向面前矮他一头的沈洱,淡声道,“坐下。” 沈洱瞥他一眼,“你真的会按?” “之前给祖母按过。” 祖母的腿脚不好,要靠拐杖走路,每逢风雨天寒时,顾明昼常常帮她揉按。 沈洱席地而坐,把裤腿轻轻卷起来,露出那截肿胀青紫的脚踝。本来没那么严重的,都是被沈洱自己按成这幅模样。 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伤处,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从储物戒取出一瓶药油,俯下身子,伸手抚上那截细瘦纤弱的脚腕。 顾明昼的指尖沁凉,触碰在肌肤上,沈洱忍不住缩了缩脚,又被他轻轻拉了回去。 “躲什么。” 沈洱瞪他一眼,“本座只是怕你借机报复本座。” 闻言,顾明昼默了默,没再说话,将药油倒入掌心,动作轻柔地在伤处涂抹上一层。 力道刚刚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洱竟真觉得不那么痛了。 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牢房内寂静无声,顾明昼垂着头,专心地给他按摩吸收那药油。 沈洱抬眼看他,正巧看到他睫羽垂下时,眼底淡淡的心疼。 嗯,疼得他看到幻觉了。 “下次再伤到脚,不要胡乱按,会让伤势加重,”顾明昼声音很轻,仔细教他辨认着穴位,“要按穴位,悬钟穴、解溪穴、昆仑穴……” 沈洱一听知识就头疼,直接打断他,“本座记不住。” 顾明昼抬眼看他,“你要记住。” 他估计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那魔尊看样子不会放过他,就算他活着,沈洱身边也总会有没有别人的一天。 如果再受伤,至少学了按摩的手法,他可以好得快些。 分明是大邪,居然也会脚腕受伤,沈洱的体质似乎和其他大邪不太一样。 “本座不想听,你也别说了。”沈洱现在就是想跟他对着干,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顾明昼抿紧唇线,半晌,淡声道,“好,我不说了。我只有一事想 求你。” 顾明昼居然也会有事想求他。 沈洱以为他又要说让自己不要吃恶念,当即咬牙拒绝,“本座不答应。” “至少先听我说,”顾明昼从他的脚腕处收回手,将那药油递进沈洱的手心,“我死之后,你把魏燎放回去吧。” 沈洱愣了愣。 “他是因为我才来这里,他还年轻,本可以有很长的寿命,如果我死了,估计他也很快会被魔尊杀掉。”顾明昼声音平静,缓缓道,“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把他放回去吧。” 魏燎此人虽性情恶劣,爱惹是非,但并未做出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恰恰相反,魏燎是正道天才,常常奉命保护凡人百姓不受妖魔侵害,在百姓当中颇受崇拜。 这样的人,不该因他而白白丢了性命。 不远处的牢房内,魏燎眼底暗流涌动,缓缓闭上眼。 手心的药油在顾明昼掌心握久了,似乎还沾染着他的温度,沈洱怔了片刻,不解,“你不是讨厌他么?” 顾明昼低低笑了:“讨厌一个人未必就会想让他死,即便我恨他,我也不愿让他因我而死。” 他从地上拾起那缚仙锁,轻声道:“在魔尊来之前,把锁锁好,来吧。” 沈洱木在原地,没有动弹。 讨厌一个人,未必就会想让他死么? 他分明讨厌顾明昼,可为何方才顾明昼说他会死的时候,他会感到很不舒服? “你就没什么想跟本座说的?” 不久前,他刚问了幻境里的顾明昼同样的问题。 顾明昼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沈洱无端地涌上一股火气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生气,又为何面对顾明昼时,对方说与不说都会令自己感到烦躁不爽。 他倏地伸手扯住顾明昼的衣襟:“你肯定是在想,本座吃了恶念,已经彻底没救了,所以你才什么都不说,对吧!” 顾明昼微微愕然。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本座就知道,”沈洱看到他的反应,更加确信,心头的无名火一瞬烧得更加旺盛,几乎要将他的头脑点燃了,“你不是说本座吃了恶念就会变得失去人性么,本座现在不是好好的?其实这些都是你为了不让我吃恶念,骗我的吧!” 顾明昼蹙了蹙眉,“沈洱,冷静。” 沈洱将他拽得更近,“少来这套,本座很冷静,你为什么不解释,是因为本座说中你了,你心虚!” 话音落下,顾明昼轻轻叹息一声,跟他解释,“不是。就算吃了恶念,也并非一瞬间就会失去人性,就如堕魔之人,也不是一夜之间变成了魔头,而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心智就被改变了。” 他是封印世家出身,从小就饱受诛邪除魔的教育,对于大邪的习性了如指掌,甚至比沈洱还要了解。 可沈洱现在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好乱,好难受,好想把天地都给搅个乱七八糟,让所有人陪他一起难受。 “你胡说,你就是在骗本座。” 顾明昼无奈道:我没有骗你,也绝对不会骗你。?” 沈洱轻轻喘息着,明显感受到体内的邪力在叫嚣着进食,他强行压下,不想承认顾明昼说的对,他讨厌每次顾明昼总能说对每一件事,讨厌顾明昼总是比他要更聪明! “你证明啊,本座要你证明你没有骗本座!” 顾明昼沉沉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泪痕未干,眼眶红彤彤一片,直勾勾地盯着顾明昼,见顾明昼不出声,他冷笑了声,“你证明不出来吧,本座就猜到你……” 忽然间,唇瓣覆上一片凉软。 沈洱愣在原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眼眸。 顾明昼俯下身子,极轻极慢地吻在他唇上,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一触即分,快到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刚才只不过是个幻觉。 刹那间,沈洱胸口的怒火骤然消散,他怔怔地坐在原地,眼睫微颤了瞬。 唇上的触感仍然清晰,他知道,不是幻觉。 见他呆滞,顾明昼眸光微暗,轻轻捧住他的侧脸,再次俯身过来,在他唇上浅吻一下。 这次沈洱反应过来了,他猛地推开顾明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心口狂跳,慌乱不已,“你、你干什么?” “证明。” 顾明昼垂下眼,又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定定地望着他,轻声开口, “我不想骗你。因为我喜欢你。”! 第 41 章 我抱你(二更) (四十一) 心跳快到他有些窒息,沈洱仓皇地后退,把自己的嘴唇擦了又擦,半恼半羞:“谁准许你亲本座的!” 空荡荡的地牢内,传来不远处魏燎的一道抽气声。 好好,亲吧,被关在牢里生死未卜居然还能有闲情逸致亲人示爱。 顾明昼你死也死在沈洱身上。 “你要我证明的。”顾明昼低声答他。 沈洱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语无伦次地骂他,“你下流、不知廉耻、你混蛋!” 当着顾明昼的面,他又用力反复擦了擦嘴唇。 该死的顾明昼,一定是想借此来报复羞辱他,还说什么喜欢,只是怕他会一气之下把他杀了吧! 顾明昼默了默,“至于么?再擦破皮了。” “至于!”沈洱怒道,“你凭什么亲本座,本座什么身份要被你亲,你简直……简直罪该万死,恶心至极!” 闻言,顾明昼失笑了声,“你若觉得吃亏,可以也恶心我。” 果然,顾明昼就是想恶心他! 沈洱完美曲解了顾明昼的意思,一副不敢相信这种浑话会是从顾明昼口中说出来的表情,愕然道,“你真当本座是傻子吗,本座才不会亲你,你休想!” 可恶、可怕、可恨的顾明昼,居然还想骗自己亲他,这个混蛋,这人已经失去理智和下限了! 他转身就想跑,牢门却被关得严严实实,沈洱急切地朝外喊:“来人呐,快放本座出去!” 地牢的石门被缓缓打开,谢珣立在门外,静静地看向他,淡声问,“尊上为什么在里面?” 蠢弟弟耳尖红得滴血,从脸侧到颈间都是一片显眼的绯色,紧紧扒着牢房门,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先别问了,军师救我,军师!!” 谢珣偏过头,看向了里面的顾明昼,双手的缚仙锁被打开了,以现在的顾明昼是决然不可能自己脱困,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眯了眯眼,看向还在拼命朝他挥手求救的蠢弟弟。 “尊上把顾明昼的缚仙锁解了?”谢珣并未急着把沈洱放出来,缓慢踱步,走到牢门前,“为何?” 沈洱紧贴着栏杆,伸手去够他腰间的钥匙,“军师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了,快点,把钥匙给本座。” 谢珣忽地把钥匙自腰间解下,从沈洱面前拿走,“我要知道尊上是不是被顾明昼蒙骗,事关大局,我不能轻易放尊上出来,说吧,尊上。”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本座岂会被顾明昼蒙骗,他刚刚对本座……” 声音戛然而止,他,说不出来。 谢珣眉宇微蹙,“继续说啊。” 想收拾顾明昼,反被对方亲了,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总之你别管了,本座没有被骗!”沈洱急了,“快点放本座出去,本座真的要生气了。” 闻言,谢珣神 色淡了几分,“尊上,我的话你要听,从前我们说好的,不是么?” 他很早之前就告诉给沈洱,军师的作用就是给他意见,但沈洱要听他的意见,否则他就失去了作用。 听到这话,沈洱耷拉下脸,扁了扁嘴,乖乖道:本座想进来收拾顾明昼,结果被你的魔族手下关在了里面,本座一生气,把脚踢在门上扭到了……” 话音落下,谢珣神色稍怔,“扭到了?” 沈洱还没说完,委屈地点点头。 “把门打开。”谢珣立刻将那钥匙扔给身旁的魔族,那魔族恭恭敬敬地上前给沈洱打开门。 沈洱总算可以出去,刚要离开,却被身后的顾明昼轻轻攥住了腕子。 他心口猛地一颤,下意识回头,听到顾明昼压低声音道:“抱歉。” 他的确是没有忍住,看到沈洱离自己那么近,眼红红的样子又很可怜,一时冲动便做了那种事。 沈洱应当是很不情愿的,觉得恶心厌烦。 他不该那么做。 沈洱脸上瞬间爆红,心跳过速,连忙甩开他的手,“不许再碰本座!离远点!” 顾明昼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他离开。 其实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是看来也没机会了。 谢珣将他们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眸色渐深几分,他伸出手,任沈洱搭着他的胳膊自牢房里出来。 谢珣抬了抬下巴,旁边的魔族立马很有眼力地搬来两张椅子,让沈洱先坐下。 “扭在哪只脚?” “左边这只。” 谢珣轻轻掀开衣袍,半跪在他面前,将沈洱的裤腿挽起来,果然看到那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你干什么了?” 沈洱挠了挠脸,“本座就随便按了几下而已,它就变成这样了。” 思绪飞回三百多年前的某日,蠢弟弟五岁那年,也是这样把自己的脚摔伤了。 他的体质很差,还是婴儿那么大时,就体弱多病,邪力少得几乎为无,最为要命的是,沈洱出生时四肢就断了,是他找了很多大夫才治好。 因这是娘胎里带出的损伤,即便他后来长大,受伤之后也很难单纯靠大邪的力量愈合。 分明早告诉他要仔细当心着,偏听不进心里去。 真该有天让他死了算了,省得麻烦、操心。 “不用了军师,刚刚顾明……不是,刚刚本座已经按过了,还上过药,已经没事了。”沈洱有预感军师一定此时在心里数落他,试图把自己的脚抽回来。 谢珣却忽然按住他,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给他揉捏着脚踝,“别动。” 沈洱顿了顿,心想军师也很久没这么对过他了,感觉倒也很稀奇,就让军师按吧。 “那你轻点哦。” 不远处,顾明昼:…… 为什么这么听军师的话? 眸光微黯,顾明昼盯着他们半晌,确定沈 洱那副信任的神情是绝对没有对他展露过的。 沈洱很相信他,也愿意听他的话。 他脸色微沉?_[(,干脆将目光挪开,看向一旁的魔族,“过来,把我锁回去。” 魔族:? 怎么突然被这个阶下囚人类给命令了? 他声音不小,沈洱听到他的话,抬眼看去,“对对对,先把他给本座锁起来,这个可恶的顾明昼……啊!” 他还没说完,军师的力道忽然重了几分,沈洱没忍住吃痛轻呼了声, “军师,你要杀了我吗?” 谢珣缓缓回神,手上立刻松了些力道,“不小心。” 沈洱幽幽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刚刚顾明昼已经给本座……嘶!” 谢珣额头跳了跳,松开手,“也是不小心。” 沈洱:…… 他怎么感觉是故意的呢?一提顾明昼手就重了,军师怎么回事? 牢房内,顾明昼冷笑了声,“差不多得了,再让他按下去,你的脚真就别想走路了。” 谢珣眼底陡然冷下,身上的魔气磅礴欲发,手指探上腰间的短刀。 “用你管!”沈洱突然出声,“本座就喜欢让军师按,你少在那里废话!” 此话一出,顾明昼脸色黑了几分。 谢珣察觉到他神色变化,忽地笑了笑,改变主意,“尊上喜欢就好,不过今日这脚怕是一时半会难好全了,我抱尊上回去?” 顾明昼:? 沈洱犹豫了一下,挠了挠脸,委婉地拒绝他,“不要了吧,本座已经长大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谢珣默了默,继续劝说,“无妨,尊上多大在我心中都是当年的尊上,你这脚继续走路会很痛,来吧,我抱你回去。” “你不会背他么?”顾明昼忍无可忍地开口。 谢珣转眸看向他,声音很淡,“尊上还没有发话,干你何事?更何况,尊上喜欢我抱他。” 沈洱:……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来吧。”谢珣俯下身去,将沈洱打横抱起,“尊上记住,除我之外,别人要这么对你,直接打断他的腿。” 顾明昼指尖蜷紧,指节一声声响着,冷笑道:“也就是说,你的腿就不必被打断了,你很特殊?” “自然,不然是你么?”谢珣眯了眯眼,抱着沈洱看向他,“顾明昼,我只警告你一次,别打不该有的主意,会死得更轻松痛快些。” 沈洱:“你们在说什么?”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不就扭个脚嘛,怎么又是打断腿,又是谁很特殊,军师和顾明昼今天怎么都有点神经。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地答他。 沈洱:“……哦。” 谢珣抱走了沈洱。 地牢很快便空无一人,石门被严严实实锁死,外面有重重魔族守卫严防死守。 顾明昼脸色沉如浓墨,攥紧指节,忽然不想这么轻易死了。 “那魔尊看 起来对沈洱心思不纯啊。”魏燎悠哉地看了一场好戏,心情好极了,“你趁早死心吧,我听出来了,人家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后来者居下,不占优势。” 顾明昼凉飕飕开口,“闭嘴。” 魏燎怎会听他的话,嗤笑了声,“看在你还拉下面子替我求情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顾明昼懒得理他,魏燎的主意一定损人不利己,尽是馊主意。 “明日若沈洱还来,你想办法留他过夜。”魏燎淡淡道,“告诉他,吃恶念之后的副作用,或许可以靠吸纳你的内丹消除,让他带你的内丹过来,你教他如何吸纳内丹的灵气。” 顾明昼眉宇微蹙,“我说了不会骗他。” “怎么叫骗?”魏燎低笑了声,“都说了或许,失败不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么。” “歪理。”顾明昼闭目阖眼,不再理他。 魏燎仍在兀自说着,“你此时不把握住机会,待他们真要将你杀了,我也会跟你一块死,宋惊玉也别想再回宗门,魔族和大邪联手,修真界也会陷入混沌,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顿了顿,魏燎又继续道,“顾明昼,你和宋惊玉不一样,你能做的事情比他要更多,修真界没了一个宋惊玉无所谓,但少了一个顾明昼就会乱套。我不只为你考虑,也是为我考虑,我可不想日后除了除魔的任务外,还要兼顾诛邪。你自己想想吧。” 大邪可比魔族难对付多了,而诛邪的能力却不是人人都有的,顾家自古就是封印世家,顾明昼又是其中佼佼者。 魏燎知道,顾明昼必定会想明白其中孰重孰轻的,因为顾明昼与宋惊玉不同,他不是枉顾天下苍生性命的人。 半晌,顾明昼缓缓睁开眼,沉默不语。 * 兔子回到厢房,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顾明昼当时说的话,当时的神情,以及那个极轻极珍惜的浅吻。 他好像着了魔似的,哪怕手上做着其他事情,喝茶,吃东西,聊天,脑袋里却总是浮现顾明昼三个字和顾明昼的脸。 该死的顾明昼,怎么老是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的,烦死他了! 萧青抱着超坏走来,瞥见他不爽的神色,悄声问谢珣,“尊主,尊上这是……” 谢珣抿了口茶,“扭了脚,正不高兴。” “原来如此。”萧青恍然。 他还以为是那顾明昼对尊上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呢,幸好不是啊。 忽然间小崽在萧青怀里哭了起来,把萧青吓了一跳,“哎呦祖宗,怎么哭了?” 他连忙把孩子抱到沈洱跟前,“尊上,孩子他哭了。” 沈洱正烦心着,听到这话,脱口便出,“你就不会先哄哄他么?” 话音落下,萧青分外习惯地应声下来,抱着小崽哄,以前的尊上就是这样,他早已适应。 可沈洱的身形却陡然僵在原地。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恍惚地从椅子上站 起来,走到萧青面前,望向他怀里掉着小泪珠的超坏,心头一疼,连忙把小崽抱进怀里,“对不起超坏,爹爹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愧疚万分,在小崽的额头亲了又亲,发现小崽在往他怀里钻,立刻明白小崽是饿着了,眼眶顿时红了一片。 他怎么能不管超坏,把超坏扔给右护法?这是他的孩子啊! 是爹爹不好,爹爹坏! 沈洱眼眶湿润,抱着小崽冲进内室,把衣襟解开给小崽喂奶。 不多时,小崽吃饱了,在沈洱怀里乖乖巧巧地睡着,小手小脚都泛着淡淡的奶香。 沈洱怜惜地将他的小手小脚都亲了一遍,把崽搁进软榻。 脑海里倏忽浮现顾明昼的话,顾明昼说,如果他吃太多恶念,会有一日,看到超坏也想吃。 思及此处,他登时冒了一身冷汗,爬上床,把小崽抱进怀里。 他不要,不要变成那样。 一定要找到既可以吃恶念,又不会变得失去理智的办法! 他要永远疼爱超坏! 对了,军师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赶忙穿好鞋子,跑去找谢珣。 半晌,天字一号厢房内。 谢珣望着眼前惴惴不安的沈洱,硬生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你问我……吃了恶念之后,怎么保持理智,继续喜欢一个人?” 沈洱重重点头,煞有介事地道:“这个人很重要很重要,如果他死了,本座也不想活了那种,本座必须得一直喜欢他,绝对不能有一天出现本座想吃他这种事!” 谢珣:…………! 第 42 章 美梦 (四十二) 谢珣额头青筋狂跳,语气也沉下几分,毫不犹豫道:“天下没有这种办法,尊上生下便是大邪,难不成为了个男人就要学人向善?” 沈洱愣了愣,说道:“不是男人。” “那是什么?”谢珣垂眸看他,指尖微微蜷起,仿佛沈洱下一句吐出什么夫君的字眼,他就要把沈洱掐死,“尊上且说说,不是男人,是什么?” 沈洱没有察觉到他陡然沉下的神色,认真思考片刻,“是男孩。” 谢珣:…… “尊上。”谢珣微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冷,“我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可笑。” 沈洱挠了挠脸,总觉得好像越说越乱了,他干脆道:“其实就是本座捡来的那个孩子,本座怕以后会控制不住想吃他。” 他还没忘记超坏是他捡来的这个设定。 闻言,谢珣顿住,神色稍松,“原来是那个孩子。” 随即他又蹙了蹙眉,淡声道:“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他的蠢弟弟可没有能想到这些的脑子。 “这个……你就别问了。”沈洱轻咳了两声,“你只需告诉本座到底是不是会变成这样,如果真的变成这样,本座该怎么控制自己?” 他从前在山上快活,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丝毫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在无形中变坏了些,在沈洱心里,他觉得自己一直就很坏。 只是他不想失去理智,更不想对超坏不好。 闻言,谢珣不置可否地静静盯着他,“若真有那么一天,尊上就应该吃了他。” 话音落下,沈洱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大邪皆是如此,尊上若真的吃了太多恶念,萌生想要将那孩子吃掉的想法,那么一定是因为那孩子开始吸你的血,从你身上开始榨取你的邪力了。”谢珣风轻云淡地开口,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 大邪皆是如此。 当年母亲生下他,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将他杀掉,于是他长大之后吸收了母亲大量的邪力,最后吃了母亲。 世上只能留下一个强大的夙冥。 一切就这么简单,谁心软就会死。 所谓亲情不过是人类的说法,在大邪当中只有不断的进食恶念,争夺恶念,制造恶念,成为最强。 这是不变的规律,是他们自诞生那日起便拥有的本能。 “本座不要。”沈洱惊惶地看向他,讶异于谢珣脸上的平淡和冷静,“假如你是大邪,难道你会忍心吃掉左右护法么?” 听到他的话,谢珣轻轻笑了,“不会。” 沈洱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谢珣道:“你可知为何左右护法可以跟随侍奉每一代夙冥大邪?” 沈洱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怔怔地摇了摇头,“因为左右护法与第一位夙冥有主仆之契。” “不只是主仆之契,”谢珣 勾了勾唇,低声道,“因为他们又忠心,又好用,轻易杀了岂不是很可惜?” 话音落下,沈洱莫名感觉有一股冷气从脚底攀上,脊背泛着森森冷意,“只因为杀了可惜?” “自然。”谢珣面色淡下来,道,“上古邪兽寿命很长,夙冥可以利用他们,直到他们年老之后再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届时估计就会吃了。” 沈洱想象着萧青和唐小书惨死的场景,心头猝然一疼,他伸手覆在心口,近乎感到有些窒息。 不可以。 左右护法不可以死,超坏也不可以死,他谁也不要吃。 “本座不会吃孩子和左右护法的,”沈洱咬牙道,“就算本座饿死,一个恶念也不吃,也绝对不会对他们出手!” 谢珣眸光倏然冷下,“此乃天理伦常,由不得尊上不愿。” 想变强,就要抛弃软弱无能的心,谢珣常常想,是否因为沈洱的先天不足让他发育迟缓,思维和其他大邪都不同。 沈洱觉得这话耳熟,这不是他常常拿来怼顾明昼的话么? “总之本座不要变成那样。”沈洱斩钉截铁地道,“本座要变强,也不要失去理智,军师,你快帮本座想想办法。” 谢珣眯了眯眼,淡声道:“我说了,天下没有那样的办法,尊上还是趁早想开,将一切割舍,这是你生为大邪的宿命。” 沈洱捂住耳朵,干脆不听他说,“军师你没有办法,总会有人有办法!” 对了,像军师这么聪明的人也不是没有,顾明昼不就是么,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思及此处,沈洱轻哼了声,不服气地道,“你等着吧,本座会找出来的。” 说罢便跑了出去。 徒剩谢珣立在原地,神色渐冷。 这个孩子已经改变沈洱太多,让沈洱变得没那么好操控了。 他不能再让沈洱任性下去 ——还是杀了吧。 “萧青。” * 夜半。 沈洱将小崽哄睡,蹑手蹑脚地从天字一号房溜出来。谢珣让他暂住这里,而谢珣自己则住去了天字二号房,两间房离得并不近。 没人发现他偷偷跑了出来。 他这回学聪明了,来到石牢告诉守门的魔族,自己是魔尊让他来的,为了看顾明昼有没有老老实实被关着。 守门的魔族上次见到谢珣为沈洱涂药按摩,又亲自抱他,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这会就算沈洱不说,他们也会乖乖把门打开。 沈洱顺利从魔族那得了牢房门的钥匙,找到关押顾明昼的牢房。 对方正睡着。 失去内丹之后,顾明昼似乎和凡人彻底没什么两样,连他来了都未曾发现。 沈洱悄悄打开牢房门的锁,摸进去,而后一脚踩在顾明昼的鞋上。 被踩醒的顾明昼:? “呵呵呵,还有闲心睡觉,你可当真是不怕死。”沈 洱阴恻恻地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道,“混蛋顾明昼,本座有事要问你。” 顾明昼掀了掀眼皮,盯了蠢兔子一会,懒散开口,“去问你的好军师。” 十几年没有做过正常人的梦了。 从前他有修为时,梦里尽是心魔,他便很少真正睡觉,通常都是闭着眼睛静心修炼。 可今夜,恰好做了一个不错的美梦。 睁开眼,梦里的人也恰好在眼前。 他心情不错。 可沈洱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他又用力踩了顾明昼一脚,“注意你的态度,阶下囚,怎么跟本座说话?” 顾明昼吃痛,轻轻抽了口气,抬眼看他,“尊上,我有说错?” “有。”沈洱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你少挑拨本座和军师的关系。” 顾明昼望着近在咫尺的殷红唇瓣,眸色渐深:“不敢。” “哼哼,你最好是。”沈洱松开了脚。 顾明昼向下望去,淡声道,“不疼了?” 闻言,沈洱更加嘚瑟起来,“当然,本座又不是你这种脆弱的人类,上了三次药又让右护法给本座捏了一个时辰就不是很疼了。” 顾明昼:…… 正常人类差不多也这样。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那么疼也要好好休养。”顾明昼低声嘱咐他。 沈洱连忙打断他,“你少唠叨了,本座知道。” 真是的,顾明昼怎么话那么多,他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了。 “对了,本座有事要问你,”沈洱把话题扯回来,轻咳了两声,不大自然地开口,“你知道如何可以吃了恶念,又能保持理智么?” 闻言,顾明昼张了张口,“我……” “你可别想多,本座才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对所以觉得吃恶念会失去理智,也不是因为吃恶念之后本座真的开始对超坏不耐烦,更不是因为本座相信你没有骗本座。”兔子一口气不停地把防御叠满。 顾明昼:“……知道了。” 全知道了。 他轻笑了声,“虽然我也并没有办法,但至少尊上还知道来问我,变聪明了,值得夸奖。” 沈洱脸上微红,立刻反驳他,“谁要你夸奖,本座也不只问了你,本座还问了军师呢,你以为你是谁啊,少在那沾沾自喜了。” 顾明昼笑意微僵,很快敛起唇角,淡淡道:“哦,那尊上回去再问问军师吧,兴许他知道。” “他要是知道本座还来找你嘛?笨死你算了。”兔子小声嘟哝,语气略显嫌弃。 顾明昼硬生生气笑几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沈洱说,“算了,本座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回去了。” 听到这话,顾明昼下意识道:“别。” 沈洱脚下微顿,回头看他,露出一个坏笑,“你不想本座走?” 看到顾明昼这幅样子,他莫名感觉暗爽极了,虽然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爽,反正就是浑身都舒 爽。 顾明昼自然将他眼底的得意看到,低低应了声?_[(,“嗯。” 不想让蠢兔子走,没有兔子在身边吵吵闹闹,他已经不习惯了。 在这牢房里,还要忍受魏燎,他的确更加珍惜沈洱在身边的每一刻。 “求本座啊。”沈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本座正好闲着,就听听你是怎么卑微下贱地恳求本座的吧。” 顾明昼低笑了声,“求尊上留下,陪我聊聊天。” “一点诚意也没有,本座走了。” 沈洱作势就要走,如愿以偿地听到顾明昼无奈的叹息。 “回来。沈洱,陪陪我,求你了。” 沈洱脚下停住,小人得志地凑到他面前,“这回的态度勉强差不多,你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解决办法?” 顾明昼抿了抿唇。 见他没有立刻开口,沈洱眼睛微睁,指着他道:“你是不是在编借口,快说,不说本座这次真的走了。” 闻言,顾明昼失笑一声,他刚才只是在想,其实兔子是只好兔子,不然也不会这么执着想要找到解决办法。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道,“尊上若是肯把我手上的缚仙锁打开,兴许我会想起来些什么。” 沈洱脑海里陡然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片段,上次他把顾明昼放出来,该死的顾明昼亲了他,这次一定又是在打那种主意! 而且,沈洱这次的确没猜错。 顾明昼笑意沉沉地望着他,“不开的话,我就想不起来了。” 沈洱:? “你敢威胁本座?” “不敢。”顾明昼从善如流地道,“我只是被锁了一天太劳累了,一时之间什么也记不起,尊上知道的,我现在没了内丹,不过是肉体凡胎。” 听到这话,沈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 沈洱直勾勾盯了他一阵,半晌,还是把那缚仙锁打开了。 厚重的枷锁落地,顾明昼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腕子,抬眼看向身前眯眼观察他的沈洱,低笑一声,“尊上给我些时间想想,别急。” 沈洱:盯—— 他盘腿而坐,拄着下巴,状似仔细回忆,“好像记得家中有本古籍记载过……” 沈洱迫不及待:“什么古籍?” 顾明昼挪眼看向他,笑道,“突然想不起来了,让我再想想。” 沈洱:盯—— “我想起来了。” 沈洱一时激动,赶忙问:“快说!” “那本古籍里有张画像,似乎跟尊上长得很像……”顾明昼垂眸看向他,压低声音,轻轻道,“尊上靠我近些,让我仔细看看,兴许就能全想起来了。” 沈洱愣了愣。 跟他有什么关系?看到他的脸就能想起来解决办法? 沈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毕竟顾明昼好像也没说什么出格逾矩的话,只是要看看他的 脸。 想到这,沈洱有些不大情愿地挪动身子,坐到他面前,“看吧,你最好快点给本座想起来。” 顾明昼眸光微暗,“尊上再过来些,牢房昏暗,我看不清。” “本座真是拿你没办法……”沈洱深吸了一口气,又坐得离他近些,没好气地数落道,“快点看。” “不行,还是看不清。”顾明昼状似头痛地掐了掐额角,“明明已经话到嘴边了,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偏生记不起来呢……” 沈洱听到他马上就要想起来了,登时着急起来,直接扑过去,扯住顾明昼的衣襟拉向自己,“快快,别走神,仔细想!” 离得好近。 顾明昼呼吸微停。 他抬起眼,缓缓看向沈洱那不点自朱的软红唇瓣,眼底涌动着一抹幽深的暗色,喉结轻滚。 对上视线的刹那,气氛陡然变幻。 沈洱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靠得太近,心头一慌,下意识想要后退,脊背却被人揽住,轻轻往对方的怀中带去。 “别躲,就快想起来了,尊上难道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 他声音很沉,循循善诱着,沈洱莫名咽了咽口水,心口跳得厉害,像是要冲破胸腔。 好近。 离得太近了。 顾明昼要做什么? 难道是又想趁这个机会做那种事? 顾明昼……想要亲他。 这个念头忽然从沈洱脑海里浮现,便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回响。 顾明昼垂下眼睫,将沈洱仔仔细细看过,他一直知道兔子长得很好看,可最近他总觉得愈发得好看了,每次只是对上视线,眼睛便挪不开。 他缓缓俯下身子,沈洱竟不知怎的,浑身像是粘在原地一样,连躲开都忘记了。 要被亲了。 心跳愈发加快,沈洱想—— 可我为什么不躲? 兔子紧张地轻轻闭上眼。 半晌,唇瓣上却没有出现记忆中的触感。 沈洱睁开眼,看到顾明昼一副恍然的模样,“想起来了。” 沈洱怔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顾明昼笑意沉沉地道,“尊上一闭眼睛,我就想起来了,不过尊上为何要把眼睛闭上,难道尊上以为我要亲你?” 话音落下,沈洱怎可能还不懂他的意思,脸上骤然爆红,他恼羞成怒地推开顾明昼,“本座刚刚、刚刚只是睁眼睛睁得有些酸了!本座才没闭眼,只是眨一下眼睛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原来如此,”顾明昼笑了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尊上不会那么以为的。” 沈洱捧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暗暗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不过……”顾明昼忽然又道,“我还以为尊上活了三百多年,应当什么事都经历过了,根本不会介怀这些,没想到尊上心思这般纯净无瑕,是我狭隘了。” 激将法。 沈洱一瞬间就被激起来了,“介怀?本座才不介怀呢,这算什么,本座经历得多着呢!” 顾明昼不大相信:是么??_[(” “当然!”沈洱挺起胸膛虚张声势地拔高声音,大脑飞速旋转,急中生智道,“实话告诉你吧,本座三百年前就有一个男宠,比你长得帅多了,他聪明绝顶,剑术天下第一,法力比你还高强,是高你一整个大境界的大乘期!” 顾明昼:? 哪来的大乘期男宠? 他气笑几分,“又是男宠,又是军师,尊上果真受欢迎。” 沈洱找回面子,气势回来了些,哼哼两声道,“那是当然,本座的情史丰富,你八辈子也赶不上。” 闻言,顾明昼似是有些落寞地垂下眸子,轻叹了声,道:“是,我没有,我心里只有尊上一个。” 沈洱愕然地睁大双眼,嗓子眼好像都被这句话堵住了一样,他张了张口,心跳险些从喉咙蹦出来。 耳尖渐次红透,沈洱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哈哈,我就知道肯定没人喜欢你!谁让你那么坏,你活该。” 顾明昼抿唇不语,半晌,又摆出一副虚心讨教的样子,认真开口:“既然尊上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尊上可否教教我如何接吻?” 沈洱:?? 沈洱觉得他今晚一定是吃错药了,不,不对,这段日子顾明昼都吃错药了。 “本座凭什么!” 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哦,那算了,我还以为尊上……原来……” 沈洱呆了呆,顿时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本座方才在撒谎吧?” 顾明昼抿了抿唇,笑意更深,“没有,怎么会。” 沈洱最看不惯他这幅气人的可恶模样,半晌,兔子咬了咬牙,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好,那本座就教教你,仔细着学!” 他捧住顾明昼的脸,俯身吻上。 柔软的唇瓣轻贴上来,顾明昼心尖快跳一下,像是担忧此刻的幸福会很快溜走,他立刻圈住沈洱,缓慢加深这个来之不易、哄骗而来的吻 ——梦成真了。! 第 43 章 内丹*2 (四十二) 不远处的牢房内,魏燎眼皮狠跳了一下,随后习以为常地闭上眼,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算了,看这样子顾明昼不可能被沈洱骗,沈洱倒是被骗得神志不清了,他现在甚至有些同情沈洱。 挺好,合适。 沈洱狠亲他一口,而后抹了抹嘴,分明脸上烫得厉害,却故作自然地冷哼一声,“学会了?本座之前就是这么跟男宠亲的。” 顾明昼:…… 如果不加后面这句该有多好。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逗一逗兔子,石门忽然被打开,萧青抱着超坏冲了进来。 “尊上!” 沈洱脸上还冒着热气,一听到右护法的声音,浑身心虚地一颤,连忙把顾明昼推得远远的,若无其事地道,“右护法,你怎么来了?” 萧青与沈洱有主仆之契,能够感应到沈洱的存在,他急急忙忙赶来,将牢房门打开,把小崽塞进了沈洱的怀里,“快跑!军师要除掉这个孩子!” 话音刚落,沈洱瞬间遍体冷透,他把小崽抱进怀里,不可置信地道:“他亲口说的?” “尊上,”萧青想将一切都告诉他,但又担心说破之后,沈洱和谢珣再无重归于好的可能,从此两人分道扬镳,他忍了忍,最终只是道,“军师他也是为您好,尊上快逃,他很快就会追来了,小的抵挡不了军师多久。” 沈洱怔在原地,心头倏然腾起一股怒气,“他这算什么为本座好?” 说什么大邪就该吃掉大邪,说什么左右护法只是好用衷心的工具,军师说的话不对,军师才是蠢货,这种所谓的好,他也不需要! 萧青见他生气,心头一紧,只想先劝他逃走。 没成想,沈洱刚踏出牢房门,石门处便出现了一道墨色的身影。 赤色的长刀在地上缓缓拖行,谢珣面色极沉,一步步走进来,目光落在了萧青身上,声音冷戾,一字一顿道,“萧青。” 萧青脸色突变,连忙将沈洱挡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尊主,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听属下一句劝,现在还有可以回头的机会。” 闻言,谢珣冷嗤了一声,转眸看向抱着小崽的沈洱,“他都告诉你了?” 沈洱早有料到会变成今天这样,左护法当时提醒过他,不要被军师发现,可军师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瞒得住军师。 他攥紧拳头,说道:“这就是你对本座说话的态度?还是说,你终于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二百年不来见他一面,就算沈洱真的不聪明,也察觉到了端倪。 军师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把他当成主子看待,甚至偶尔还会命令他做什么事。 谢珣沉默地盯着他,良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尊上,那个孩子不能留,你知道原因。就算你现在没有杀他之心,日后待他长大,难保没有想杀你之心,世上只能有一个夙冥。” “你凭什么肯 定?”沈洱毫不犹豫地反问,你又凭什么替本座做决定? 他怀里抱着小崽?_[(,手心其实早已出了些冷汗,他担心军师会真的因为这件事跟他动手,届时他要怎么做,难道把军师的恶念吃掉么? 他做不到那种事。 身旁,被沈洱推到角落的顾明昼没有被谢珣发现,他将一切都听到了,谢珣要杀他们的孩子。 顾明昼面色微沉,伸出手,覆上丹田处——感受体内被封印的另一颗内丹。 他之所以一出生就被起名为顾明昼,是因为他自出生起就拥有两个内丹,历代顾明昼皆是如此,这是他比寻常人修炼更快更高的原因。 祖母察觉到他其中一个内丹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太快,肉.体难以承受,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爆体而亡,于是便将他那个内丹封印住,另一个内丹吸纳灵气速度并不算快,于是他的修为也一直卡在了炼虚期。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解开封印,否则他可能会承受不住这颗内丹积攒了足足一十一年的灵气。 先观察一番,倘若那魔尊真要杀掉孩子,他再出手不吃。 “我为何肯定?” 谢珣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就是那个吃掉母亲的大邪,且不止是他,历代大邪皆是如此。 他亲身经历,所以清楚明白,沈洱现在做的这些过家家的蠢事,不过是在模仿人类的感情,演得将自己都给骗过了。 大邪怎会有感情? 不过是一团诞生自人心最腌臜脏污角落里的恶念,也妄想像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可笑至极! “罢了,”谢珣眯了眯眼,将长刀扔在地上,淡声道,“既然尊上不再听我的话,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为尊上提任何意见。”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会再管本座的事了?”沈洱抿了抿唇,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憋闷。 谢珣漠然道:“这是尊上的选择。” “那本座选择让你以后乖乖听本座的话,不许对超坏出手,也不许不给本座提意见。”沈洱从小就是这样任性的,是谢珣和左右护法亲手将他娇宠惯养成现在这幅模样。 任何事,他都想按自己的心意来。 但他并不明白,不是任何事都能靠自己的心意改变。 谢珣静静地望了他一会,没有回答他的话,不发一言,面色冷硬地转身离开。 沈洱咬了咬下唇,亦没有出声拦他。 谢珣一走,身旁的萧青微微松了口气,从小崽身上翻出那块泛着浅淡金光的乾玉,摩挲两下,低声道:“幸好有这块乾玉,听军师的话,他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打这孩子的念头。” 唐小书还算有点脑子,提前做好了准备,否则谢珣方才一定已经亲自动手把孩子杀了。 不过,以谢珣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必定会想办法借他人之手把孩子除掉。 思及此处,萧青抬头,看向面色怔忡的沈洱,轻声安慰 道:“尊上别放在心上,军师他没有要害你的心思。”如果真的有,方才便会直接撕破脸皮,哪还会跟沈洱虚与委蛇。 “那你呢?”沈洱忽然抬头看向他。 萧青微愣,“我?” 他绝对没有要害尊上的意思啊。 沈洱担忧地点点头,说道:“军师他现在力量不同以前,你要小心他会对你出手。” 兔子虽然反应迟钝,但他能看出军师现在很厉害,都已经当上了整个魔族的魔尊,萧青完全不可能赢得过军师。 而且,军师之前还说过,左右护法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忠心耿耿的工具,右护法今天暴露了军师的计划,说不定会被军师记恨上。 听到他的话,萧青神色渐渐柔软下来,低声道:“原是如此,尊上不必担心我,军师不会杀我。” 尊上真的长大了,明明之前总觉得尊上还是那个没有他膝头高,走路会磕磕绊绊摔倒在地的小娃娃,一眨眼已经长得这么大,还有了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主见。 会担心他们了。 好欣慰,有点想哭。 萧青忍住眼泪,撇开头,正好对上角落里正在抱臂审视他的顾明昼。 顿了顿,他脸色陡然沉下来,对沈洱道:“尊上,你且回去休息吧,孩子也困了。” 闻言,沈洱看向怀里的小崽,小崽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显然是正睡着就被萧青紧急抱了出来。 “那本座回去了,你记得把顾明昼锁上。”沈洱回头狠瞪了一眼顾明昼,决定改天再来找他算账。 这个混蛋,居然到最后都没告诉他究竟怎么解决恶念的事,下次他要直接把顾明昼揍到求饶,看他还敢不敢卖关子。 萧青点了点头。 待他们都离开,萧青才望向面前的顾明昼,二百年前,他因为被沈洱派去寻找军师的下落,回到扶风山时,一切为时已晚。 天知道他有多想把顾明昼杀了。 可没想到,这个卑鄙无耻的人类竟敢玷污尊上,还哄骗尊上结下天道婚契,岂有此理。 “顾明昼,尊上他自小被我们精心呵护长大,对这世间的险恶并不了解,既然那个孩子有尊上的血脉,我便会保护他到底。”萧青眯了眯眼,冷声道,“但不代表,这笔账就这么跟你算了。” 顾明昼听他的话大抵也能猜想到兔子为何如此天真好骗,应当是从小就被这些人捧在手心娇宠着长大的。 他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想如何算?” 被他问的一愣,萧青沉思,“呃……暂时还未想好,不过你等着,我们尊上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迟早会让你用性命来偿还代价!” 顾明昼淡淡道:“好,待我将所有大邪封印,四年后,你来杀我。” 萧青本以为他要反驳,没成想他竟然答应了,愣了愣,立刻开始挑毛病,“你什么意思,你要将尊上和那孩子一起给封印?” 闻言,顾明昼缓缓抬眼,道:“你知道我什么意 思,沈洱现在开始不能再吃恶念,否则他心智大变之后,那孩子不可能安稳长大,既然他不吃恶念,我又何必封印他?” 萧青:…… 他绞尽脑汁片刻,继续挑剔,“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会相信,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四年后你不想死了怎么办?”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跟沈洱有赌约,他要我死,我没办法不听。”顾明昼叹息了声,“看你似乎只是想要沈洱安稳地活着,而不是像那魔尊一样将沈洱当成恶念的容器,所以我有一事相求,千万不要再让那魔尊逼他吃太多恶念,那不是他想要的。” 萧青抿了抿唇,他知道谢珣的计划,谢珣最开始给沈洱喂恶念吃,只是想让沈洱顶替他的命格。 现在顾明昼已经没了法力,谢珣仍然让沈洱继续吃恶念,是因为他觉得那孩子迟早有一天会把沈洱杀了。 说到底,谢珣对沈洱是有一些情分的。 萧青也担心这孩子会不会重蹈当年谢珣的覆辙,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怎么才能让那孩子健康长大,又不会对沈洱产生威胁? 忽然间,萧青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主意,“你喜欢那孩子么?” 顾明昼微顿,“当然。” 这不是废话么。 “明天,我会让你带着孩子走,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沈洱面前。”萧青紧紧盯着他,像是想要观察他神情中有没有撒谎,“四年后,按你所说,我会让尊上去找你以命相偿这笔账。” 顾明昼失了内丹,现在根本无法跟他们抗衡,更别提杀沈洱和谢珣,他现在没有任何威胁。 如果顾明昼能带着那个孩子回到宗门去抚养,那孩子至少可以安全健康的长大,而且不会对沈洱造成威胁。 虽然对沈洱而言,残忍了些,但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顾明昼蹙眉,当即拒绝,“不可,你想让沈洱恨我……” “否则呢?”萧青高声打断他,“你要知道,大邪之间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尊上迟早会放下这个孩子,而你也根本不配得到尊上的青睐。如果你不走,别逼我不客气。”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相处二百年,你也未必懂得沈洱真正想要什么。” “知道又如何,我的任务是追随尊上,让尊上成为天下的主宰。”萧青抿了抿唇,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扔给他,“这是我的玉,你拿着它,可以令孩子暂时掩藏大邪的身份,你要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顾明昼不置可否,没兴趣再跟他纠缠这些话题。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沈洱必定会恨他一辈子。 他的寿命短暂,和沈洱相处的每一日都弥足珍惜。 算盘打得挺好,不过,他可不做这种蠢事。 见他不说话,萧青只当他答应下来,心满意足地离开,准备找准时机去把孩子偷出来。 * 天字一号厢房。 身中昏 睡咒的宋惊玉才悠悠转醒。 醒过来时,谢珣就坐在他的榻边。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43 章 内丹*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察觉到那浓烈的魔气,宋惊玉下意识睁开眼,想去摸自己的剑,却被谢珣轻轻按住了手。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谢珣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宋惊玉心头轻跳了一瞬。 他故作镇定,想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浑身都被毒打过一遍似的,哪哪都疼得厉害,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 怎么回事? 谢珣偏过头,朝他看过来,声音很淡,似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也不听我话了。” 宋惊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谢珣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也很平淡,极少露出这样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难道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 不过,为什么是也,还有谁敢忤逆谢珣的意思? “劳烦尊主挂念,属下没事。”宋惊玉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按捺住乱跳的心,半晌才想起来顾明昼还在这里,他连忙道,“对了,尊主,有个叫顾明昼的人类修士……” “我已知道,他现在被关押在地牢。”谢珣掀起被子,轻轻盖在他的腿上,“让你别乱动,你就好好休息。” 被他这样关心,宋惊玉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他顿了顿,后退一些,乖乖靠在床头,“谢尊主关心。” 谢珣竟然能将顾明昼给收拾了,不愧是魔尊,果真厉害。 “尊主是怎么做到的?”他实在好奇,顾明昼究竟是怎么被打败的。 闻言,谢珣笑了笑,从袖内取出一枚内丹,递给宋惊玉,“他的内丹,送你。” 话音落下,宋惊玉猝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灵力充沛的元婴内丹。 这就是顾明昼的内丹,是顾明昼的…… “送、送给我?”宋惊玉受宠若惊,呼吸都慢了几分。 他在谢珣心里,竟然如此受到看重,这可是顾明昼的内丹! “嗯。”谢珣似乎今日很累,掐了掐额角,低声道,“失了内丹,他从今后再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宋惊玉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变,“只有这一个?” 谢珣眉宇微蹙,看向他,“什么意思?” 见他神情,宋惊玉脊背已然凉了半截,捏着内丹的指尖微微颤抖,“尊主,你只拿了他这一个内丹,他、他还有一个。” 谢珣身形顿在原地。 “他一定是故意为之,要等尊主掉以轻心之时将我们一网打尽!”宋惊玉脑海里浮现顾明昼的面容,越想越觉得可怖极了,“此人心思深沉,凡事都会留有一手,他不过是假装示弱……” “什么叫他有两个内丹?”谢珣神色倏然转变,死死盯着他,“人类不是只有一个内丹?” 宋惊玉惊惶极了,听到他的话,连忙定下心神,跟他解释,“尊主知道,我曾是颐清宗的内门一弟子,我爹是颐清宗宗主。当年顾明昼入门的时候,因着他顾家人的身份,我爹亲 自给他测了天分,发现他竟然比常人多了一个内丹。”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顾家人每一代都会有个名叫顾明昼的孩子天赋惊人,而原因就是,这些孩子比普通人类要多一个内丹。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43 章 内丹*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而顾明昼的另一枚内丹,是随时可以解开封印的,只要他想,里面积攒的一十多年的灵气将会一瞬间让他重回巅峰,甚至变得更强。 谢珣的脸色愈来愈黑,他猛然逼近宋惊玉,问,“此话当真?” 宋惊玉被他突然地靠近吓了一跳,轻轻点头,“真的,属下怎会欺骗尊主,依属下看,顾明昼现在不过是在试探尊主的底细和能力,一旦他确定自己可以比尊主更强……”顿了顿,他赶紧补充,“属下没有说尊主不强的意思。” 谢珣正心烦意乱,“继续说。” “一旦他摸清了尊主的底细,而尊主又因得到他其中一枚内丹而掉以轻心,想必就是他彻底出手的时刻!”宋惊玉急切道,“尊主,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顾明昼不会杀我,但是尊主就不一定了。” 谢珣脸上阴云密布,没有开口。 “要不,尊主挟持我当人质,威胁顾明昼,他一定不会伤害我的……”宋惊玉激动地抓住了谢珣的手。 谢珣眉宇微蹙,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不。” 宋惊玉愕然:“为何,难道尊主……” “顾明昼此人城府极深,到那时候不一定不会伤你,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谢珣随口说着,脑海内却已在迅速思考着策略。 宋惊玉听到他的话,呆滞在原地,半晌,只觉得心头都软了下去。 “你确定,他一定有第一个内丹?”谢珣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得到宋惊玉无比肯定的回答,谢珣轻吸了一口气。 顾明昼比他想象得还要难对付,怪不得,他就说顾明昼怎会那么轻易为了个孩子就心甘情愿把内丹交出来任人摆布。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从前二百年他为了躲避顾明昼,一直养精蓄锐,让沈洱去代替他的命格,被顾明昼封印。 如今他身份暴露,说不定顾明昼此刻已经对他有了杀心。 此地不宜久留,顾明昼实在危险。 他得尽快带着那蠢货弟弟离开顾明昼,暂避风头,另做打算。 “惊玉。”谢珣忽然出声唤他。 宋惊玉仍沉浸在方才谢珣温柔的话语中,此刻听到他叫自己,低声道:“尊主,怎么了?” 谢珣静静望着他,半晌,轻轻道:“有件事,我想让你去做。” “什么事,尊主尽管吩咐。”宋惊玉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谢珣抿了抿唇,又道:“算了,太危险。” 宋惊玉连忙道:“尊主你说吧,属下不怕危险。” 听到这话,谢珣才缓缓抬眼,看向他,“我想让你去帮我拖延顾明昼的时间,我打算这就走了。” 闻言,宋惊玉怔忡片刻,“那我呢?” 如果谢珣走了,他拖延了顾明昼又如何,不还是会被顾明昼强行带回宗门? “待我走后,我会让魔族接应你……”谢珣望向他,欲言又止,“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在颐清宗查探情报么?” 宋惊玉自然是不愿的。 “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就好。”谢珣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明日我们一起走,不管能不能逃掉,我都绝不会放弃你。就像当初我带你走时,答应你的那样。” 听到这话,宋惊玉眼睫微颤,缓缓蜷起了指尖。 “好。”! 第 44 章 顾明昼说话(二更) (四十四) 自宋惊玉处离开,谢珣面色极沉,迎面撞上了赶来请罪的萧青。 萧青为了沈洱暴露谢珣的计划,按照规矩,应自剜双目,剁去四肢,处人彘之刑。 明知如此,可萧青却还是做出这种事。 甫一见到谢珣,萧青立刻跪在地上,“尊主。” 萧青本该是是谢珣的护法,可跟了沈洱三百年,已经完全成了沈洱的手下。 谢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没有出声。 “尊主,属下罪该万死,望尊主责罚。” 谢珣冷笑了声,“你又不是我的属下,何必到我这来请罪,滚吧。” 萧青无奈地看向他,缓下声音,道:“尊上是您的弟弟,属下实在不愿看到您和尊上因为一个孩子闹到无法收场,现在顾明昼已经失了内丹,往后也不必再利用尊上去牵制顾明昼,为何不能和睦相处?” 谢珣一脚将他踹开,淡淡道,“你以什么身份对我说教?” 不过是跟了他几百年的一个手下,竟也敢指点到主子头上。 萧青被他踹倒,胸口一阵疼痛,先前受罚,那魔火留给他的伤至今未能好全。 “尊主,属下不敢……”他努力忍住喉间翻涌上来的血腥味,跪伏在地,“属下愿以死谢罪。” 和沈洱一样,谢珣也是他和唐小书从小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他心里,谢珣和沈洱都是主子。 谢珣漠然地盯了他一阵,不知究竟是因为扶风山多年的情谊,还是因为觉得萧青仍有利用价值,最终谢珣也没有拔刀杀他,只是扔下一句,“给你最后将功赎过的机会,明日一早卯时三刻,把沈洱带上跟我走。” 闻言,萧青微怔,有些没料到他竟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了自己,“是。” 这和他的计划不谋而合,明日一早他便把那孩子扔给顾明昼,目的是为让那孩子和沈洱分开。 谢珣要带走沈洱,如此一来,便能彻底断了他们的联系。 只是……谢珣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可惜谢珣现在已经不再信任他,也不打算再把顾明昼有两个内丹的事情告诉他。 翌日清晨。 卯时一刻,天还没亮全。 宋惊玉腰间悬着长剑,自地字一号房出来。 跟随魔族的指引,他找到了那间关押着顾明昼的地牢。 谢珣说了不会放弃他,要带他一起离开,宋惊玉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要为了谢珣能够安全离开,在这里拖延住顾明昼,哪怕要回到宗门去任人嘲讽,哪怕已经在修真界身败名裂。 只要谢珣心里的确记着曾经的承诺就够了。 石门前,宋惊玉闭了闭眼,命人打开牢门。 他缓缓走到顾明昼的地牢前。 “顾明昼。” 顾明昼本还以为是萧青来劝他带孩子离开,听出是宋惊玉的声 音,才懒散地睁开眼。 见他不理自己,宋惊玉心头莫名地又烧起火气来,他实在是看顾明昼哪哪都不顺眼,看到那张脸就想来几拳,“你不是奉命来带我回宗门的么,怎么反倒被关在这种地方?” 顾明昼没兴趣跟他说话,打了个哈欠。 恰逢此时,石门又一次被打开。 宋惊玉吃了一惊,连忙拔剑出来,却看到了抱着孩子的萧青。 你怎么在这?⒂_[(”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宋惊玉认得萧青,他是谢珣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不过这会怎么抱着一个孩子来这种地方。 他定睛一看,那孩子不正是那日顾明昼带来的大邪的孩子么? 萧青同样懒得搭理他,宋惊玉不过是谢珣为了调查顾明昼而蛊惑哄骗的一个颐清宗弟子,这人脑子不灵光,竟会以为谢珣喜欢男人。 在宋惊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牢房门,解开缚仙锁。 “你、你要干什么?!”宋惊玉连忙上前拦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要不是看在此人是谢珣亲信的份上,他此时就直接动手了。 萧青瞥他一眼,顾自把孩子塞进顾明昼怀里,说道:“你别管了,是尊主命我来的。” “什么?”宋惊玉不解,他有点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跟谢珣扯上关系的。 “我昨日说过了,我不会这么做,更不会让沈洱恨我一辈子。”顾明昼作势就要把孩子还回去,“带回去,沈洱醒了看不到他,你就完了。” 肯定是趁蠢兔子睡得正香的时候偷偷抱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萧青狠下心来,威胁道:“这是你和尊上的孩子,你若是不要,那我就把他放在这里,爱管不管,不管就饿死他吧。”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想把小崽搁在地上,蹲下来,摸了摸地。 好硬,好凉,这不得把孩子冻坏? 不行不行,会拉肚子的,小时候尊上就经常被冻得拉肚子。 半晌,他回头看向宋惊玉,一把将那孩子塞进了宋惊玉怀里,“我走了。” 宋惊玉:? 什么意思? 给他塞个孩子什么意思? 他想拦住萧青要对方说个清楚,萧青却登时化作了一簇火焰消失在原地。 宋惊玉默了默,看向面前的顾明昼。 “我的,还我。” 顾明昼把超坏从宋惊玉怀中夺回来,不愿让孩子在宋惊玉手心多待片刻。 宋惊玉察觉到他嫌弃的态度,磨了磨牙,道:“顾明昼,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被宗门派来魔域找他,居然还带着孩子,当这是踏青吗? 顾明昼头也不抬,边哄着小崽,边道,“自然是来劝说师兄你回宗门的。” 他向来懂礼数,就连不喜欢的人都会尊称一句师兄,不过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一定了。 宋惊玉深吸了一口气,给 自己反复洗脑,他是来拖延顾明昼时间的,只要能拖足时间就行了。 半晌,他又说道:“那你倒是劝啊。” 顾明昼眯了眯眼,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试探着开口,“我劝你,你就会跟我回去?” “你先劝,我考虑一下。”宋惊玉振振有词。 旁边牢房里魏燎听不下去了,“你是故意找事么,宋惊玉?” 这人定是见到顾明昼失了内丹,被关在牢房,故意耀武扬威地来羞辱顾明昼。 实在让他看了恶心。 宋惊玉听到他的声音,讶然道:“你还没死?” 魏燎冷嗤了声,“托你的福,快恶心死了。” 宋惊玉:…… 他跟这两人上辈子一定有深仇大恨。 “既然师兄希望我劝你,那我便直说了,”顾明昼打断他们的争执,不愿浪费时间,“师兄最好现在跟我回宗,身上的魔气扎根不深,想想办法兴许还有的救,切勿再执迷不悟下去,人与邪魔注定势不两立。” 话音落下,宋惊玉不可思议:“你说这话有底气么?我这什么都还没发生,你和那大邪孩子都有了,你来劝我?” 顾明昼:“嗯。” 宋惊玉:“……嗯什么嗯,说话!” 顾明昼默了默,只低声道,“我跟你不同,我跟沈洱没有可能,沈洱并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也并未奢求改变这段关系。” 当年的大邪诅咒他找不到挚爱便会死,即便此刻他清楚知道自己兴许已经找到了,但却只能陪伴沈洱几十年时光。 他的寿命太短暂了,短到在沈洱眼里,他可能如同指间流沙,夏蝉冬雪,一个晃神便稍纵即逝。 幸好沈洱现在根本不喜欢他。 他只想让兔子和小崽多陪陪自己,仅此而已,至于其他,从未奢求。 宋惊玉没想到他这张嘴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震撼之余,又下意识反驳他,“只有几十年又怎样,人只活几十年,若你这几十年什么都不做,你死也不会甘心。” 顾明昼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甘心。” 从知道自己二十五岁就会死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将生死之事看淡,他诞生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封印大邪而存在,全部的意义就是除魔诛邪,他没有自己的姓名,只有延续下来的一个如同称号一样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责任,是使命,也是枷锁。 在他之前也有其他的顾明昼,他们同样天赋过人,能力顶尖,是天生的邪魔之敌。 有时候顾明昼自己也会想,天道将他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应当就是为了诛邪,除此之外,他不该有其他任何念头。 若连这唯一的使命都无法完成,他又怎担当得起天道垂怜? 一开始,他觉得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已经很值得庆幸,再后来,他觉得身边有沈洱陪伴每天都过得很有趣,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暂时可以不必做一个减负诛邪大任的天道之子,而是只做一 个父亲,一个有喜欢之人的普通凡人。 人寿短短几十载?,我已有一年过得快活便知足了。” 宋惊玉只觉得听了这些话心头压抑烦躁,不由得代入了自己和谢珣。 他和顾明昼不同,他要活得很久,永远追随谢珣,即便代价是堕落成一个魔修,他也绝不会像顾明昼一样轻言放弃。 宋惊玉抿了抿唇,故作随意道:“随你,我不在乎那大邪究竟是你什么人,但我跟尊主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该理解我,而不是在这对我说教。” 不远处,魏燎听到这话挑了挑眉,觉得可笑极了:“所以,你当真喜欢那魔尊,你是断袖?” 宋惊玉略显慌乱地挪开眼,声音仍平静地开口,“用得着你管?” 魏燎了然,意味深长地道:“哦,还真是。” “魏燎,你个蓬海山弟子少多管闲事,滚回你那土山门去。”宋惊玉攥紧长剑,身上魔气渐渐浓郁起来。 “谁管你的闲事?”魏燎嗤笑了声,“宋惊玉,你也配?” 宋惊玉知道他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这疯子向来只把顾明昼当成对手,分明世人皆知颐清宗有两个天才,可魏燎从不跟自己打交道。 思及此处,他便更恨顾明昼和魏燎几分。 可现在,他还不能动手。 顾明昼身上有第二颗内丹,一旦解开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尊主成功离开魔域了没有…… 顾明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眼神飘忽,眉宇轻蹙几分,“你有急事,还是在等什么人?” 听到他的话,宋惊玉心头倏然一凛,硬着头皮道:“我……我没有急事,只是昨日突然想通,在这里留着和尊主日日相见,这几日他对我反倒愈发不上心,不如回去潇洒自在,我想跟你回宗门。” 闻言,顾明昼眉头拧得更紧,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你撒谎。” 如果宋惊玉真的想跟他回宗门,便不会在此等待这么长时间。 他的样子,更像是……要拖延时间,在等什么事情结束。 顾明昼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昨日萧青的话,他说要把孩子交给他,让他带着孩子逃出魔域,若他不答应便会逼他逃走。 可为何方才萧青并没有急着将他赶走,而是匆匆自己离开? 如果目的是为了将他们分开,那么此刻……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抬手劈落宋惊玉手中的剑,伸手接住剑柄,脸色沉如浓墨,抱着怀里的小崽朝石门外走去。 宋惊玉虎口都被他打得发麻,他咬牙吸了一口气,抖出袖剑,冲上去抵在他的腰间。 “别追了。” 宋惊玉知道已经暴露,冷笑着将袖剑刺进他的身体,“他们已经走了,就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从现在起,你永远、永远再也别想见到他,顾明昼,我要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话音落下,地牢内沉寂片刻。 顾明昼忽地转过身,一把攥住那把剑,而后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喉咙,蕴含着微微发抖的怒意,声音既冷又低, “宋惊玉,他们去哪了。” 宋惊玉第一次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姓,心脏忽沉下来,竟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如同面临巨象的蝼蚁一般惊乱无力,他仔细看去,悚然发现这恐惧并非没有原因—— 顾明昼解开了另一颗内丹的封印。! 第 45 章 看病 (四十五) 沈洱醒过来时,睁开眼,看到了陌生的赤色床帐。 他有些困惑地揉了揉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摸身旁的超坏。 摸了半天没摸到,沈洱愣了愣,猛然坐起身来掀开被子,柔软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哪里有小崽的身影。 而且,这被褥和枕头的花色纹样怎么跟他昨天盖的不一样? 沈洱急急忙忙地穿好鞋子,掀开床帐,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他先前住的天字一号房。 而是……一间陌生的宫殿。 宫殿里的陈设简单极了,只有最常用的桌椅板凳,摆放着几个兰花瓷瓶,窗子大开,阳光自窗前洒落在沈洱的身上,将他的发丝渐次染成金黄。 沈洱怔忡地立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哪里? 他伸出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得差点掉眼泪。 不是梦。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就带着小崽回去睡觉了。 可现在不仅小崽不见了,他也不知自己在哪里。 难道又是魔族的幻境? 片刻,房门口走进来一道身影,遮盖住沈洱面前的阳光,他抬起头,对上了谢珣的眼睛,眉头微蹙,“军师?” 谢珣淡淡应声,说道:“从今天起,尊上便住在这里。” 他们不能引人注目,谢珣只有带沈洱到这间他不常住的宫殿来,又下了隐匿踪迹的阵法,这里是无法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境,阵法不解开,此地只能进,不能出。顾明昼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三年两载也绝不可能找到这里。 沈洱怔怔地看向他,想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幻境,“你带我来的?” 谢珣点了点头。 他给沈洱施了昏睡咒,本还想把那孩子扔掉,没想到他到天字一号房的时候,那孩子就不见踪影了。 他知道,一定是萧青自作主张将那孩子藏了起来,不过也无妨,当务之急是先远离顾明昼,至于那孩子……日后再找人去除掉也不迟。 “超坏呢?”沈洱脸色黑下来,“你把超坏怎么了?” 谢珣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低声道:“属下是魔族,那孩子身上有乾玉,奈何不了他,尊上不是很清楚?” 闻言,沈洱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想对付他总会有办法,你当本座不知道?” “属下没有伤害他,是顾明昼把他带走了,那顾明昼故意期瞒你我,他其实有第二颗内丹,将我和萧青打伤之后就抢走了孩子,属下亦是迫不得已,为保住性命,只能先带走尊上。”谢珣面色平静地道。 沈洱愣在原地,半晌,毫不犹豫地反驳:“怎么可能,本座不信!” 顾明昼怎么可能会只带走超坏?这混蛋不把他绑在身边日夜监视都算好的,从前他离开顾明昼半步,顾明昼都要把他拽回眼皮子底下盯着。 如今谢珣居然说,顾 明昼只把超坏带走了? 一听就是假话! “属下没有欺骗尊上,至于尊上信或不信,属下也没有办法证明。”谢珣指尖轻轻搭在沈洱的手腕上,将他的手挪开,而后顾自落座在茶桌边,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沈洱见他这幅模样,磨了磨牙,干脆不再理他,冲出殿门打算自己去把孩子找回来。 可等他离开宫殿,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宫殿外竟然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梅林。 他不可置信,在梅林中奔跑着,可他本就容易迷路,这片梅林无论从哪个方向跑,似乎都长一个样子,没多久沈洱就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宫门前。 他攥紧拳头,不甘心地转过头去,继续寻找着出口。 一直从朗日高悬,找到夕阳西下。 谢珣就坐在宫殿内,安静地品茶。 夕阳染红了晚霞,天际一片赤色,殿门口传来疲惫的脚步声,谢珣缓缓抬头,对上了沈洱通红的眼睛。 “你下了阵法?” 谢珣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端起茶盏要再喝一口。 可茶盏还未送至唇畔,手腕就被沈洱倏地死死攥住。 “把阵法解开。” 力道很大,茶盏里的茶水和茶叶都因他的动作而泼洒出来,淋湿了衣摆。 谢珣蹙了蹙眉,抬眼看向他,“尊上,现在顾明昼仍在追杀我们,这阵法不能打开。” 闻言,沈洱一拳朝他脸上打过来,被谢珣下意识接住。 “本座要出去,把超坏找回来!”沈洱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又是一拳。 这次谢珣没有躲。 他硬生生接下沈洱一拳,唇角被打破,很快流出鲜红的血珠,谢珣眸光冷下几分,沉沉地望着他,“出去很简单,尊上把我杀了。” 沈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顿在原地,谢珣从衣襟内抽出一把刀,扔在沈洱的手边,声音极淡,“这阵法并非随我心意可以解开的,而是到时间后自动解开,除非把我杀了,尊上这么想出去,那就动手吧。” “你以为本座不敢?”沈洱一把抓住那柄刀子,悬在谢珣的颈子前,怒声道,“解开阵法!” 谢珣冷笑了声,“我说了,我解不开,你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让他看看,他亲自教出的蠢弟弟三百年过去究竟有没有一丝成长。 话音落下,沈洱猛地将那刀子刺下去,谢珣果真纹丝不动,只平静地盯着他看。 眼看那刀尖即将刺入谢珣的颈间时,却停在半空,一寸也难以向前了。 热烫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滴溅在谢珣的脸上,顺着他的侧脸滑下去。 谢珣一瞬怔愣,听到沈洱在他身前低低的恳求,他哽咽着,眼泪不断地掉,“军师,把阵法解开,求你了。” 没出息。 他早就猜到,蠢弟弟没有下手杀他的勇气,但凡有一点,也不会一 直被自己控制在掌心。 谢珣撑着地,缓缓起身,将他温柔地揽进怀中,把他脸上的泪珠一一拭去,低声轻哄,“尊上,只需再忍四年,顾明昼身上有大邪诅咒,每一世到二十五岁就会死去。” 沈洱彻底崩溃,“本座不要,超坏只有那么小,他不能没有我,放我出去!” “不可能。”谢珣声音分明是柔和的,说出的话语却像刀尖一样冷硬而锋利,“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我去找那个孩子,还是留在这陪我?” 沈洱见示弱不成,用力推开谢珣,抹去眼泪,咬牙盯着他,“你只是本座的手下,你应该听本座的话,谢珣,是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谢珣有些讶然他方才的眼泪竟然是装出来的,顿了顿,险些被沈洱的小聪明气笑,“是,尊上大可用身份压我,但我的任务是保护历代夙冥,这可不是尊上给我的任务,是第一代夙冥给我的。” 他对沈洱说的身份和左右护法相同,沈洱一直深信不疑,何况,谢珣和沈洱相貌并不相似,为人处事也大相径庭,沈洱自然也从未怀疑过谢珣是自己的亲哥哥。 “本座不管你的任务是什么,现在放本座出去,你一定有办法,别想骗本座。”沈洱伸出手,悬在谢珣的额头前,威胁道,“如果你再这样不听话,本座就把你的恶念全部吃掉。” 谢珣闭上眼,毫不反抗,“吃吧。” 沈洱快要被他气死了。 “你真以为本座不敢嘛?” “吃啊,这句已经听过一遍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沈洱抓狂地扯住他的衣襟,偏又真的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谢珣!” 这人怎么变得和顾明昼一样讨厌了!! 军师和左右护法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一样重要的,可超坏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为什么偏偏要他做这种选择! “本座真后悔当初认识你,要是不认识,你现在已经死了。”沈洱气极,从他身边起身,愤愤地踢了他一脚,“滚开,你不帮本座,本座自己想办法!” 谢珣默然盯着他气冲冲走出殿外的身影,低低道,“若不是血脉相连,你以为我想认识你?” 蠢货。 这种时候还心软,活该被人骗。 他伸出手,碰了碰被沈洱打破的唇角,看到被血染红的指尖。 至少从今日起,不必再演你尊我卑的戏码了。 * 沈洱把整片梅林逛了一个遍,别说找到出口,差点连宫殿门都没找到,他试图用邪力破阵,这阵法却古怪极了,邪力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存在,找不到阵眼。 期间萧青来了一趟,结果也出不去了。 沈洱气得不行,指挥着萧青跟他一起想办法破阵。 萧青知道一切,又不敢说,只得心虚地跟着沈洱一起破阵。 直至半夜,沈洱在梅林里四处破坏的声响终于停了。 谢珣以为他终于死心,却等来了慌张的萧 青。 “尊主,尊上他突然昏过去了!” 话音落下,谢珣第一反应是沈洱在装晕。 他伸手去探沈洱的鼻息,发现沈洱的鼻息很弱,眉宇微蹙,谢珣淡声道:“尊上,不必再装了,就算今日你真的昏倒,我也不会把阵法解开。” 没人回应。 沈洱安静得像死了一样,鼻息也愈来愈弱。 谢珣和萧青对视一眼,看到他脸上的担忧,他轻咳了声,“怎么晕的?” 萧青战战兢兢,抱着沈洱,欲哭无泪道:“属下也不知道,刚刚属下跟尊上在想办法破阵,突然尊上就晕了。” 闻言,谢珣从他怀中把沈洱接过,却发现沈洱浑身很烫,他皱了皱眉,腾出只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他邪力消耗完了,你为何不拦着他?” 谢珣面色沉下去,将沈洱打横抱起,大步朝殿外走去,半晌,又似是想起什么般顿在原地,“这阵法是上古藏龙阵法,只能等阵法衰弱期才能破阵,现在谁也出不去,萧青,用应声符把青妣唤来。” 闻言,沈洱一瞬间就醒了,气得要命,“你把本座放出去会死吗??” 谢珣眯了眯眼,望向沈洱,“好啊,尊上还有力气装昏,看来是病得不重,让青妣不必来了。” 沈洱想给他一拳,可自己实在头疼得厉害,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头很痛,刚刚一醒过来听到谢珣的话,头更痛了。 他脑袋一歪,又被气昏过去。 谢珣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搁回软榻上,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萧青,“还不快点!” 萧青:“是!” 他忙不迭点燃了应声符,不多时,大殿内便多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来人身材婀娜,执着一把翠扇,步步妖娆地走来,“怎么今天有心找我?这是什么地方?” 谢珣没抬头看他,只是伸手给沈洱掖了掖被角,淡淡道:“堕仙谷,外面有上古藏龙阵法,过来给沈洱看病。” 青妣笑容僵在脸上,“你把我叫进藏龙阵法里啊?” 谢珣终于缓缓抬头,朝他淡笑了声,“如何?” 谁不知道藏龙阵法只能进不能出,青妣脸色煞白了一瞬,恨不能把他们兄弟俩活活掐死,“谢珣,你真行。” 不过这藏龙阵法持续不了太久,最多五年就不破自散了,五年时间对于寿与天齐的大邪而言不过是洒洒水。 他就当自己闭关了,青妣努力安慰好自己,而后一把推开谢珣,看向床上的昏迷不醒的沈洱,冷笑道,“怎么,你终于给他弄死了?” 谢珣没心思答他。 青妣自讨个没趣,只得伸手逸出一股邪气去探沈洱的身体。 他也是上古大邪,略懂得一些医术。 历代青妣和夙冥的关系不错,几百年前曾在一起祸乱世间,彼此不会对对方轻易出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沈洱小时候青妣常常给他看病。 邪气触碰到沈洱的身体,青妣渐渐感知到了沈洱的一切。 嗯,最近有点上火,脾气暴躁,好像很久没吃过恶念,前阵子突然大吃了一顿,结果导致身体有些承受不了。 这孩子身体从小就弱,刚刚不知干了什么,把体内邪力都挥霍光了,又急火攻心,一时间才晕了过去,应该大概就是这样,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 等等,这是什么? 青妣脸色突变,猛地收回邪力,整个邪吓得连连后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谢珣眉头微蹙,见他的表情还以为沈洱病得很重,低声问:“怎么回事?” 萧青也急急忙忙地凑上来,“尊上到底怎么了?” 青妣愕然地看向他和萧青,问道:“他、他这些日子都干什么了?” “尊上也没干什么……”萧青努力回忆,“尊上好像不是吃就是去挑衅顾明昼,再就是给小崽喂奶,或者是跟尊主吵架,除此之外,还干了……” 谢珣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说,他怎么了?” 只见青妣咽了咽口水,捂住唇,“那我真说了,你们可要坚强。” 谢珣额头跳了跳:“……说。” 青妣伸出指尖,点在了沈洱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分外艰难地开口道, “这里面……有个人类孩子。” 谢珣和萧青:?! 第 46 章 故事(二更) (四十六) 魔域鬼市。 顾明昼将鬼市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沈洱和谢珣,这几人就像人间蒸发了般,连一丝一毫都的踪迹也没有留下。 他也试着想用指路黄符寻找沈洱,可他并不知道沈洱的生辰八字,之前用指路黄符找沈洱也是用了小崽的生辰八字,沈洱和孩子向来黏在一起,所以才能找到。 可现在…… 顾明昼垂眸,看向怀里不知是饿得哭了,还是嫌弃他才哭的小崽,他眉宇微压,心疼地将小崽的眼泪轻轻拭去。 他会找到沈洱的,不论需要花多长时间,多少精力,一定会把沈洱带回来。 半晌,他从小崽的脸上收回目光,望向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宋惊玉。 “你打算怎么做?”魏燎已经被顾明昼放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看戏。 总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顾明昼和沈洱分开了,也算不虚此行,虽然不知到底是怎么达到的。 顾明昼眯了眯眼,压制住体内暴虐横行的灵气,这灵气积攒了足足二十一年,且比另一颗内丹要更加强大,他现在必须得想办法先控制好这颗内丹,防止爆体而亡。 至于宋惊玉,他方才已逼问过了,宋惊玉宁肯自杀也不愿意说,他只能把宋惊玉绑起来。 “回宗门吧。”宋惊玉冷笑了声,道,“在这再待下去,你也什么都找不到。” 闻言,魏燎一脚踩在他肩膀上,笑眯眯道:“变成炼虚期之后口气还真不小,宋惊玉,你那魔尊夫君怎么舍得把你给扔下了?” 宋惊玉被他戳中,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滚,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魏燎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恶心他的大好机会,俯下身子,踩在宋惊玉的肩头擦了擦足靴,眸光一瞥,忽地看到宋惊玉内襟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泛着淡淡的光。 他直接伸手将那东西拿出来,宋惊玉一惊,抬眼看去,魏燎手心里,正是谢珣送他的那颗属于顾明昼的内丹。 “哟。”魏燎捏着那元婴内丹在指尖转了转,“眼熟。” 宋惊玉登时脸黑下去,那是尊上给他的仅剩的东西了。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魏燎把那颗内丹扔还给了顾明昼。 顾明昼默然地接住内丹,炼化回体内,转身道,“带上他,回宗门。” 话音落下,魏燎扯住宋惊玉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走了,颐清宗少宗主,回你老家继续和尿玩泥巴。” 宋惊玉被他气得险些呕出口血来,他真是一刻也不想看到眼前这两个人。 顾明昼压下烦躁的心绪,脑海中浮现出蠢兔子的面容,这时候一定很着急,依照那萧青昨日的话来看,这人绝对会把孩子的事情推到他头上,说是他强行偷走孩子逃跑。 兔子说不定现在正在生他的气,把他杀了的心都有。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 就算日后他见到兔子, 兔子恐怕也只会一心想杀他。 良久,顾明昼闭了闭眼?_[(,想到了唯一一个能够保命的办法—— 如果实在找不到兔子,他要把超坏好好养大,届时至少小崽能拦着兔子,兔子会听他好好解释。 他垂下头,在小崽额头亲了亲。 没办法,爹的死活,全要看你了。 * 沈洱悠悠转醒时,已是一夜过去,天色鱼白。 他睁开眼,看到了守在他床前的萧青。 “尊上,你终于醒了。”萧青声音很哑,语气听起来也很沉闷,“感觉好些了么?” 这一夜沈洱都没睡好,昏睡中还在叫着超坏的名字,边叫还边掉眼泪,看得他心疼得要命,开始后悔当初把那孩子从尊上身边夺走。 或许顾明昼说的是对的,即使他跟在尊上身边三百年,也不一定知道尊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心地柔软,单纯天真,和所有大邪都不同,沈洱是被天道赐恩的大邪,其他大邪都无法像沈洱一样拥有这样纯净的感情。 “我没事,军师还是不肯打开阵法?”沈洱揉了揉脑袋,从软榻上坐起身子,一心都是在外面流浪的小崽。 萧青沉默了瞬,低声道:“藏龙阵法可以藏匿一切阵法内的活物,而且此阵没有阵眼,只能静静等待阵法自然消散,就算是尊主,也不可能解开此阵。” 听到这话,沈洱心都凉了半截,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前天还跟小崽亲亲抱抱,今天竟然就要分隔两地,数年不见。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洱想不明白,这个孩子在谢珣眼中难道就这么十恶不赦么? 萧青抿了抿唇,坐在他身边,语重心长地道,“小的给尊上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代夙冥,为了得到更纯粹的恶念,伪装成人类混入了人类的皇宫。” 沈洱本没心思听他讲什么故事,可听到他的话,却隐隐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他又想不太起来。 “这跟本座和超坏有什么关系?”沈洱不明白。 萧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认真听自己说,“那是一个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富饶王朝,百姓安居乐业,与邻国关系和睦,但这样好的地方,滋生的恶念实在太少,也不够纯粹。” 大邪诞生于恶念之中,以恶念汲取力量,恶念越纯粹越好。 所以,那一代夙冥便盯上了当时的皇帝,那皇帝是从前朝父皇手中名正言顺地接过龙椅的,他后宫空虚,只有几个妃子,不过他也无心情爱,一心只想管理朝政,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好皇帝,一旦堕落成暴君,所诞生的恶念会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 果不其然,夙冥的出现让皇帝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夙冥化作了女身,入宫为妃,成功用邪术蛊惑了他的心智,她想让皇帝发动战事,想要天下民不聊生,尸横遍野。 皇帝兴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是被邪术蛊惑,他沉迷于夙冥,几度受到大臣的 严词上奏,也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可当夙冥说要他发动战争时,皇帝竟然靠着自己最后的理智,那一丝为天下黎民着想的真情,压过了对夙冥的爱意。 ?想看何所往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没有答应夙冥。 夙冥见他竟然拒绝自己,一时恨毒了他,但又不得不去想其他办法达成目的。 就在此时,后宫里竟然有一个妃子怀孕了。 皇帝得知之后,对那妃子大加宠爱,无数赏赐流水一般涌向了她。 夙冥更加怨恨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孩子,就抛弃她而转而投向其他人。 这怨恨里没有一分爱,她不爱皇帝,只是恨皇帝这份令人作呕的爱子之情。 可转念之间,她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那一年,夙冥为皇帝生下了一个皇子。 大邪和人类的孩子,理应是半邪,可夙冥却生下了一个真正的大邪。 孩子的身体很好,不仅很好,他自幼就头脑聪明,分外得皇帝喜欢。 在孩子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皇帝越发对夙冥爱得深沉。 终有一天,在夙冥和孩子的共同蛊惑下,成功撬动了他那颗一心为民的心,他发动了战争,想要为他的爱妃打下辽阔的疆域,让他和夙冥的孩子能够永远不必担心会遭受外朝来犯。 一时之间,战火燎原,尸体的血染红天际,无数的恶念自这连年不休的可怕战争中肆意滋生。 夙冥成了当世最强大的大邪,她拥有能够覆灭整个世间的可怖力量,也毫不犹豫杀死了那个皇帝。 皇帝的恶念的确美味极了,夙冥很满意。 只是临死之前,她发现皇帝眼睛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着她身后的一个花瓶。 夙冥以为他在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命人将那花瓶砸个粉碎,却在瓷瓶的碎片中,看到了一纸金黄诏书。 上面写,他死之后,夙冥将会是太后,而他和夙冥的孩子,将会继承他的皇位。 直到死前,他仍然想要夙冥找出那诏书保护自己和孩子。 夙冥怔忡地立在原地,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她木然地跪在地上,想要捧起那张诏书,心口却陡然被一只拳头狠厉地打穿。 回过头去,她看到她亲自养大的,以恶念浇灌长大的好儿子,正在如同恶鬼一般吞吃她的恶念。 大邪之间没有亲情可言,只有你吃我和我吃你,哪怕夙冥再如何对待那个孩子好,那孩子长大之后,仍然会选择把夙冥杀掉。 因为夙冥太强了,再强下去,就不好杀了。 不过夙冥并没有完全死去。 她吃了无数的恶念,在最后时刻,夙冥竟然用尽自己的邪力,诞下了一个真正的大邪后代。 大邪和人类不同,大邪自恶念中诞生,也是靠恶念繁衍后代的,并不需要男人。 她恨恨地望着自己和皇帝生下来的太子,恶毒地诅咒他,“你休想成为真正的夙冥,这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夙冥后代,她是 最纯粹的恶念中诞生的,而你只不过是我和人类生下的一个杂种,迟早有一日你会像我一样,饱含怨恨而死!” 很快,说完这最后一句,她的恶念彻底被眼前的太子吞吃干净,化为一片轻飘飘的烟尘,被风吹拂去,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萧青将一切说完,轻轻抒出一口气,“这就是尊主不愿你诞下孩子的原因,即便尊主真的爱惜这个孩子,也难保不会有一日,重蹈那位夙冥的覆辙。” 沈洱听呆了。 “那、那人为什么非要杀他母亲?”沈洱理解不了。 萧青淡笑了声,说道,“吃的恶念愈来愈多,感情也会愈发淡薄,他是害怕母亲吃的恶念太多,会有一日控制不住把他吃了,所以才趁母亲不注意,先下手为强。” 说到底,大邪之间就没有亲情这种说法,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正常的大邪之间的争夺。 沈洱不可置信地听着,感觉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明明从前他会感觉前辈们很厉害,可现在,他却代入了自己,不免毛骨悚然。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沈洱急切地问。 萧青思酌片刻,说道:“太子他最后将那里所有的恶念吃尽,便离开去寻找下一个能够吃恶念的地方了。” 闻言,沈洱更加着急,“不不不,本座问那个夙冥生下的第二个孩子,在恶念中诞生的那个真正的后代。” 话音落下,萧青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 “快说呀急死本座了。”沈洱已经听入了神,紧张又害怕,“那个坏太子该不会是把他杀掉了吧?” 这个可恶的太子就是个胆小鬼,只是看到母亲吃了很多恶念,就担心母亲会杀他,先把母亲给杀了。 如果他当真听到了夙冥前辈最后的那段话,岂不是一定会把第二个孩子给掐死在襁褓中? 萧青挠了挠脸,轻“嘶”了一声,“杀倒是没杀……” 沈洱震惊,“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孩子很强大,一出生就把坏太子哥哥反杀了?” 谢珣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 他冷笑一声,引起了沈洱和萧青的注意。 沈洱不爽地瞪他一眼,“滚出去,本座现在不想看到你!” 他正担心着那可怜的小弟弟的生死呢,谢珣一进来就打岔,他听到声音就心烦。 谢珣没说话,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力道不小,指尖捏在杯盏上泛着些青。 “那个……尊主,要不然你说?”萧青不好意思说了。 “不要听他说,本座现在烦他。”沈洱毫不犹豫地抓住萧青的衣角,催促道,“快告诉我,那个畜生都不如的混账坏太子究竟把弟弟怎么样了?” 谢珣:…… 眼见沈洱越说越过分,萧青额头冒了冷汗,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那属下可就说了,那孩子的确没有死,太子并未杀他,是因为那孩子生下来时本就跟死没什么两样。” 沈洱愣在原地。 “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半点邪力,而且四肢尽断,体弱多病,连活下去都很难,甚至还不如普通人类的婴儿体质好。”萧青心里是不大想提到这一段的,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尖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开似的。 “正因此,太子觉得杀他也没什么必要,又乐得看母亲最得意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居然是个……残废,于是打算任他自生自灭,或是,慢慢折磨。” 谢珣并没有阻拦他说出这一切,在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直到现在亦是如此。 沈洱太废了,没有让他杀的必要。 沈洱眼睫微颤,半晌,扒拉开萧青的手,气愤地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坏太子,实在太可恶了,要是让本座知道他是谁,本座一定要去把他坟头都掀了!” 谢珣动作微滞,手心的茶盏在此话后,终于被他一把捏碎了。 “气死本座了,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沈洱骂骂咧咧个不停,“依本座看,他就是个胆小鬼,这也怕那也怕,简直就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萧青吓得赶忙又把他的嘴结结实实地捂上,此刻已经大汗淋漓,“够了尊上,可以了。” 再说有人想杀人了。 他偷偷去瞥远处谢珣的神情,看到谢珣硬生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沈洱道,“尊上既然知道这太子实在没良心,那就应该知晓,你那孩子不能留。” 见他提到超坏,沈洱下意识反驳,“超坏不一样,超坏很乖的,他在本座怀里从来都不会大哭大闹……” “只是你自认为而已,孩子很会伪装。”谢珣平淡地打断他,“那孩子不能留,若你真喜欢孩子,有你肚子里这个就够了。” 话音落下,沈洱陡然愣住,连忙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试图掩藏住自己的小腹,“你、你怎么知道的?” “尊上昏倒之后,尊主把青妣叫来给您看病了。”萧青长叹了一声,又隐隐替沈洱觉得庆幸,“不过幸运的是,这次尊上的孩子是个人类,他没有邪力,也不可能威胁得了尊上。” 沈洱震撼地望着他,“青妣连是人是邪都快看得出来?” 不远处,谢珣冷笑了声,“你自己既然敢生,又何必怕人知道?” 生一个还不够,居然还有第二个。 蠢货,竟被顾明昼玩得团团转。 他有时的确想掐死沈洱,不过更想掐死顾明昼,此人把沈洱当成了什么,就算沈洱再不济,也担着夙冥大邪的名头,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蠢弟弟做出这种事。 他必定要想办法除掉顾明昼,而且要让顾明昼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有大邪血脉的孩子杀了。 当然,与蠢弟弟没有任何干系,他只是厌憎顾明昼间接侮辱了他夙冥的名声,仅此而已。 “本座警告你,军师,不,谢珣,”沈洱已经决定以后不再把他当成自己的军师了,“以后你不要再管本座任何事,本座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闻言,谢珣眸色瞬间冷沉下来 ,起身走到他面前,被萧青连忙挡住,“我本就无意要管尊上的事,只是觉得尊上之前已经丢光了夙冥大邪的脸面,没想到还能丢得更加彻底,实在可笑至极。” “你什么意思!有种你再说一遍!” 萧青挡在他俩中间,拦拦这个,拦拦那个,忙活的不可开交,此刻竟然无比希望唐小书也在这里,至少不要只让他一个人受苦受难。 “不要吵不要吵,都是一家人,不要吵架,只是多了一个人类孩子又不是养不起……” 沈洱毫不犹豫道,“谁跟他是一家人,本座才不是!” 谢珣眯了眯眼,“尊上倒是想,我也不认。”这种蠢货弟弟,谁要谁领走吧,他是伺候不起了。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萧青实在没了办法,干脆高喊一声,打断他们,“要不咱们先问问青妣这孩子是男是女?” 听到这话,两人奇迹般地同时停下了争吵。 “这也能看?!”沈洱不可思议地道,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那他能不能帮本座算一下命,本座觉得最近运气有点不好,好像碰上小人了。” 他边说着,便故意去瞟谢珣。 萧青:“……尊上,青妣不是算出来的,是靠医术。青妣的医术高强,而且对大邪了解颇深,想必看个男女是很简单轻易的事情。” 谢珣没有出声。 见状,萧青只当他默认答应下来,便急急忙忙去找青妣。 不一会儿,青妣请来了。 萧青累得够呛,从桌上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青妣来到榻边,熟稔地揉了一把沈洱的兔子脑袋,好奇地问道:“沈洱,这孩子是你跟谁生的?”他跟沈洱的关系更像人间的叔侄,因此并没有尊称沈洱。 可沈洱哪里有脸告诉他这种事,他左右看去,谢珣和萧青都沉默不语,看来应该也是没好意思说,于是他放心地胡编起来,“你别管那么多,这是本座吸纳天地邪气之后,自己生的。” 噗嗤一声,萧青没憋住把刚喝的茶全喷出来。 谢珣按了按额头。 这蠢货倒是会活学活用,刚从萧青那听了个故事,知道大邪可以自己诞生后代,在这立马就用上了。 原来他也知道跟人类生孩子这种话说不出口。 青妣沉默了,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说辞,大邪哪能自己生出个人类来,“你们夙冥倒是都挺有意思。”都喜欢跟人类生孩子。 “别废话了,快给本座看一看,这孩子是男是女?”沈洱迫切的想知道,他究竟是生了一个男孩小小超坏,还是一个女孩小小超坏? 闻言,青妣只好伸手用邪力探去,半晌,嘴角微抽,发现自己竟然被沈洱给带得一样笨了,“若是大邪我还能分辨,但你生的是一个人类,他现在还没地上一粒尘土大,让我看什么?” 听到这话,沈洱扫兴地道:“切,还以为你医术有多高强呢。” 谢珣也跟着倒油,“确实,原来不过只是花架子。” 青妣咬牙切齿,气得简直想揍死眼前这两个小兔崽子。 谁说他俩不像亲兄弟的,他看着分明就是一个死德行!!! 第 47 章 野火 (四十七) 青妣拿这俩兔崽子没办法,只得转眸看向了萧青,扶风山这些人,也就夙冥这两个左右护法勉强能够交流:“这段日子你得辛苦些,大邪怀了人类孩子的事情,我也前所未闻,如果他有什么异样,你及时来找我。” 萧青果然很给面子地大加夸赞他,“青妣大人果真医者仁心,能力过人又严谨负责!” 一家子总要有个唱红脸的,青妣总算被他夸得舒坦几分,也便不再计较沈洱和谢珣的失礼。他简单给沈洱开了副养身体的药,便找了间侧殿继续修炼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 堕仙谷内。 沈洱每天都在想办法破坏藏龙阵法,但那阵法正如萧青所说,根本无法用外力破坏,固若金汤,只能等待它自行消散。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日气馁,想尽办法想出去把超坏找回身边。 但渐渐的,沈洱身体的反应也开始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而涌现,他常常会干呕反胃,哪怕只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亦会想吐,吓得萧青每日给他用法术调养身体,恨不能把自己的恶念都喂给沈洱吃。 在萧青和青妣的照顾帮助下,沈洱的剧烈反应减轻了不少。 六个月过去,沈洱身体逐渐适应了,为了肚子里的小崽着想,他不再去破坏阵法,而是每天躺在床上使唤这个使唤那个,或者随机挑个看不顺眼的谢珣发一顿脾气。 只是每次谢珣都装听不见,沈洱自讨没趣,最后也懒得再骂他。 “尊上,今天想吃些什么?”沈洱怀孕之后每天都会多少吃点东西补充力气,萧青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的好手艺。 软榻上,沈洱捧着话本子,磕着瓜子,头也不抬道,“本座想喝鱼汤。” “小的这就去预备。” 话音落下,他自己怔忡片刻,从前在扶风山上,顾明昼常常也会给他抓鱼做汤,他手艺很好,分明是一个世家少爷,却烧火做饭劈柴打水样样精通。 他这段日子一直惦记着超坏过得好不好,几乎快把顾明昼忘却了。 顾明昼难道还没发现他不在了吗?为什么还不来带他出去? 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一定是把他给忘了! 沈洱越想越气,把手心的瓜子皮狠狠扔在地上。 他就知道顾明昼那天说什么喜欢他,心里只有他,都是假的。 人类的嘴巴不可信,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尤其是顾明昼这个黑心眼的,他再也不要相信顾明昼的鬼话了。 半晌,沈洱消了气,俯下头,继续看话本子。 上面写一个男人在发妻死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感受母爱,就娶了一位继妻照顾自己在家里的孩子,结果继母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后,对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开始处处苛待。 沈洱眼睛倏然睁大,加快速度一页页翻着。 后来,那继母居然给发妻的儿子穿棉絮做的衣服, 而给自己的孩子穿棉衣。冬日里,孩子冻得直发抖,还觉得继母给自己做了新衣服是在照顾自己,而分外感谢那黑心肠的继母。 沈洱看到这里,眼前简直就像看到了超坏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他气得一把将话本子撕个粉碎。 岂有此理!! 这个当爹的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自己孩子被欺负了嘛!! 可恶的顾明昼,待他出去要是看到超坏被饿瘦了,有任何过得不好的迹象,他就把顾明昼吊在房梁上活活抽死!把他像这话本子一样给活活撕了! 沈洱凶狠地撕扯着那本书,而颐清宗内,顾明昼若有所察般,右眼皮跳了跳。 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人在骂他,而且是只兔子。 兔子绝对是在嫌弃自己还没有去把他救出来,正在骂骂咧咧地想怎么收拾自己。 他轻叹了声,将手搓热,把小崽柔软的脚丫搁在自己手心暖着。 小兔子见不到大兔子也常常哭,好像知道爹爹离开了他一样。有时都是带着眼泪入梦的。 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沈洱,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尽管有超坏在身边,顾明昼仍然觉得每一天都像是缺了什么似的,提不起精神。 他的寿命短暂,却在这几个月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而无趣。分明从前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自在,可现在没有了沈洱,总感觉一切都变了。 或许不是沈洱需要他在身边,而是他需要沈洱在身边。 他很想念沈洱,很想很想。 想欺负他,也想抱抱他,如果都不行—— 哪怕只是让他见见他也好。 * 堕仙谷。 萧青自沈洱处领命去捉鱼,他知道梅林边缘有一条河,便马不停蹄赶去,想抓一只最新鲜的活鱼来给沈洱做汤。 没成想河水太急,他笨手笨脚捉了半天竟然一条鱼没摸到,只得灰头土脸地去找谢珣想办法。 谢珣得知之后,只淡淡道,“你蠢么?你又不是人类。” 他带萧青来到岸边,对准河心放出一道魔气,刹那间,整条河的水炸得三尺高,两人都被从头淋到了脚,化身落汤鸡,河里浮出一大片死鱼。 谢珣默了默,面不改色道,我的魔气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抓鱼的。[” 萧青:……我还是去问问青妣大人。 青妣得知此事,终于逮着机会嘲讽谢珣,“连魔气都控制不好,改天把恶念送给我吃了得了,依我看某些人不过也是个花架子。” 说罢,他推开萧青,手心逸出一道邪气,运送至河心。 半晌,一条鲤鱼被邪气逮上了岸,吸收了青妣的邪气,它竟然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变成能够张嘴说话的开了灵智的邪兽:“参见青妣大人。” 青妣:…… 忘记了,他的邪气附着在一切生灵身上可以将对方变成自己的部下。 不过,这也算 抓到鱼了不是,比谢珣强多了。 片刻后,大殿内,沈洱望着黑锅里扑腾着的鲤鱼,和躲避他视线的谢珣萧青以及青妣,陷入了沉默。 “尊上,很快就能吃的。”萧青干咳了声,“一会煮熟就好了。” 话音刚落,锅里的鲤鱼殷勤地大喊一声:“请夙冥大邪尽情享用属下的肉.体,属下马上就熟!” 沈洱呕地一声,把前天晚上的饭都吐了出来。 这几个混账是来专门害他的吧! * 分娩的日子总归还是有惊无险地到来。 当天,沈洱不知是何缘故居然昏睡过去,直到半夜都没醒过来,吓得萧青连忙去请青妣。 青妣说,大邪产子一般来说不会这样,只是沈洱邪力空虚,无法用恶念把孩子诞生出来,所以会陷入昏迷的状态。 好在这对沈洱的身体并无损伤,沈洱睡着的过程中就能顺利把孩子生下。 虽然有大夫的医嘱,萧青还是担忧极了,守在沈洱的榻边寸步不离,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祖先保佑,一定要让尊上顺利诞下小小尊上!他愿意用唐小书八百年寿命来换! 殿内一片凝重的气氛。 而殿外,朦胧月色下,谢珣却仍有闲心坐在大殿石阶上跟看完病的青妣下棋。 棋盘上,青妣落下一子,眸光掠过他的眼睛,低笑道:“你心绪不稳下什么棋,怎么,担心沈洱?” 谢珣抬眼看他,淡声答:“自然,我担心他死了,命格又会回到我身上。” 借口。 青妣轻嗤了一声,眸光在他脸上打量,似是想要找出他撒谎的痕迹,“想来也是,夙冥大邪历代绝情,你又怎么会对一个蠢货弟弟心软。” 不过,他倒是盼着谢珣心软,若是能趁机吃掉这两兄弟的恶念,说不准他青妣也能在这修真界打下一片天地。 夙冥的力量,可有太多大邪眼馋了。 寂静皎月笼罩在一人身形上,谢珣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静静落下指尖黑子。 棋子落定,发出清脆的声响。 “哟,我可要赢了。”青妣看向棋盘,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你心思很乱,怎么能赢棋?” 谢珣眉宇微蹙,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便听内殿里传来了萧青喜极而泣的颤抖声音。 “生了生了!” 他登时起身,而后故作随意地一脚将棋盘踢翻,“不下了,我进去看看。” “……谢珣你他娘的玩不起!” 待他们进殿时,沈洱生下的孩子已经被萧青抱在了怀里,萧青小心翼翼地用早已备好的赤色软被包裹好小崽的身体,只把小脑袋从软被里露出来给谢珣看。 是个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男孩,身子小得可怜,一直哭着,把整个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脸蛋都哭得红透。 两颗眼睛圆而明亮,像是嵌在雪白脸颊上的珠石,睫毛浓密且长,呼扇呼扇像一把鸦羽扇子,粘挂 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这孩子眉眼间长得很像沈洱,不仔细看?_[(,甚至看不出这是顾明昼的血脉。 见状,谢珣放心下来,坐回茶桌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只要不像顾明昼,他还勉强可以饶这孩子一条性命。 “尊主,这孩子……”萧青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谢珣抬眼看他,淡声道:“怎么了?” 孩子一生下来,萧青便急急忙忙地给小崽检查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担心会不会像当年的沈洱一样,结果浑身上下都健康强壮得很,一看就是个很好养活的孩子,唯独一点…… 萧青咽了咽口水,分外艰难地开口,“这孩子,和其他人类不同。” 闻言,谢珣压了压眉,“哪里不同?” 萧青赶忙把小崽递到谢珣面前,生怕自己是看错了,“尊主你看。” 谢珣本不想触碰这个孩子,可听到萧青的话,他又改变主意,想知道萧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伸手探去一股魔气,在小崽的身体探寻着。 半晌,他瞳孔疾缩,迅速收回了手 ——这孩子,竟然也有两个内丹。 不会有错,两颗内丹,每颗都在以可怖的速度汲取天地灵气,若是放任不管,估计很快便会突破练气,再破筑基,照这个速度,三天之内炼成金丹都未尝不可。 普通人类修士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地步的,这个孩子是顾明昼的血脉,竟然同样继承了顾明昼的天资。 萧青不知道小崽是遗传他父亲的血脉,只以为是小崽不正常,不由得担忧询问:“这可怎么办,咱们也没养过人类孩子,难不成是一种病?” “不是。”谢珣额头疼得厉害,仿佛已经预见了往后这个孩子会如顾明昼一般成为正道的脊梁,变成一个令他们棘手的对手,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用管他,死了更好。” 宋惊玉说过,顾明昼是故意把其中一枚内丹封印住,说明两颗内丹吸收的灵气在幼时这具小小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了,极有可能爆体而亡。 但是…… 谢珣转念想,就这么死了也不错,省得日后成为一桩大麻烦。 他并不在意沈洱孩子的死活,沈洱好歹是他耗费精力与时间亲手培养出来的傀儡,而这两个孩子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累赘。 累赘就该死了最干净。 萧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得把孩子抱回沈洱的身边。 他不能再管太多了,否则谢珣真的会想杀他。 只能祈祷这孩子能像当年的尊上一样顽强,好好活下去。尊上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第一个。 * 翌日。 沈洱醒过来时,小崽被搁在他的身边,他一晃神间,还以为自己的超坏回来了。 兔子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刚生下的小小超坏。 他和超坏一样小,一样可爱,摸到柔软的小手小脚。 沈洱眼泪瞬间掉下来,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超坏在自己怀中的场景,忍不住触景生情。 他立刻把小崽抱进怀里,哽咽着开口,“你跟哥哥一样可爱,小小超坏。” 萧青在殿内守了他一夜,听到这话,嘴角微抽,尊上,这孩子叫什么??_[(” 沈洱把小崽亲了又亲,眼眶红透,小声地给他介绍:“这是本座的小小超坏。” “尊上,”萧青扯过一张椅子,坐在沈洱面前,语重心长地道,“哪有弟弟跟哥哥同名的。” 听到这话,沈洱心头的悲伤暂时消散,懵懂地抬头看他,不解道,“可本座加了两个字,不就不同了么?” “不行,这名字未免也太长了些。”萧青仔细思酌,给沈洱提出意见,“要不然,叫沈超凶,取凶恶大邪的后代之意?” 沈洱眼前微微亮了亮,抱着小崽又亲一口,“好像不错,就叫超凶!太好了,这是本座的超凶!” 方踏入殿门的谢珣,脚下微顿,指尖缓缓蜷起,似是难以忍受这难听到令人发指的名字,大步踏进内殿,毫不犹豫出言反对,“不许。” 沈洱和萧青愣了愣。 “本座的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与你何干?”沈洱收回目光,看也不看他,只顾着心疼眼前的小崽。 超凶怎么那么可爱呢,怎么看都看不够。 要是能让超坏看到他的弟弟就好了,两个小崽崽并排躺在一起一定更加可爱。 呜呜,超坏,本座的超坏,快回到爹爹身边吧,爹爹和弟弟都好想你。 谢珣走到书案前,自堆叠成小山的话本子里抽出一本古籍,翻看半晌,很快便敲定了小崽的名字,“既是秋日所生,就叫沈素商。” “难听难听难听!”沈洱立即发出抗议。 “属下也觉得超凶更好。”萧青跟着发出抗议。 谢珣眯了眯眼,不容拒绝地道:“你们要他长大之后,怎么告诉别人自己叫这个名字?” 萧青微噎,心虚地挠了挠脸,不再出声了。 而沈洱还在据理力争,“本座的孩子本座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不要你管,跟本座没有任何关系的前军师!” 闻言,谢珣毫不在意地道,“无妨,反正我听说人类取名若是意头不好,孩子担不起名字便会早夭,尊上想叫超凶也随意。” 话音落下,沈洱呆在原地,他嘴上嘟哝着,“你起的名字就是很难听。” 可看到怀里的小崽,他又隐隐担心自己起错名字会让小崽受到无妄之灾,连忙又道,“那就大名叫素商,小名叫超凶。不过本座只是觉得你起的名字这么难听,说不定能让他长得很壮实,毕竟俗话说贱名好养活。” 谢珣:…… 没品味的东西。 他眸光落在那孩子身上,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就算当真起了贱名,这孩子也活不了多久。 素商是四季之秋,秋日一过,马上就会踏入冬日 ,迎来风雪漫天的极寒。 这孩子应该连三个月都不一定能撑过,他本是这么想的。 可没成想一年过去,小崽晃晃悠悠站起来了,还会指着沈洱奶声奶气地叫爹爹,指着萧青叫伯伯。 当天萧青和沈洱哭得稀里哗啦,泪流满面。谢珣就立在殿门外,无动于衷地离开,静静等待着那孩子的死亡。 没成想两年过去,小崽会跑了。 学会跑之后,小崽便不爱在萧青怀里呆着,总想往外溜,萧青说这孩子跟沈洱小时候一样,闲不住。 一次,小崽一溜烟挣脱了萧青的怀抱,想要跑出殿外放比自己人还大的蝴蝶风筝,结果闷头正撞上谢珣。 小崽抬起头,看清了谢珣的脸,居然笑着喊他:“坏哥哥坏哥哥!” 他年纪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坏,什么是好。 谢珣沉默片刻,……谁教的??” “今天天气真好啊。” 沈洱抬头望天。 眨眼四年过去,小崽彻底长大了,和沈洱小时候终于开始有了些不同——小崽很聪明,四岁会识的字已经比沈洱当初七八岁识得字还要多了,不仅如此,他身体竟然没有半点受到两颗内丹的影响,反而丹田内的灵气一天天在突飞猛进的增涨着。 只是光有灵气,他自己却无法控制。 小崽四岁生日那天,拿着萧青送他的小弹弓在梅花林里玩耍,不小心打掉了树上的马蜂窝。 蜂群一涌而出,小崽害怕地想要抵挡那些马蜂,一抬手,手心却陡然爆溢一道可怕的灵气,将整片梅花林烧了大半。 他登时吓坏了,立刻想要去河边取水救火,但是他身子不高,力气又小,根本没办法靠近岸边。 沈洱发现超凶时,崽正躲在宫殿里抱紧自己小声的哽咽。 见到爹爹,超凶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上来抱住了沈洱的腿,“爹爹,我做坏事了。” 沈洱愣了愣,旋即大喜,他家崽竟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启发了大邪做坏事的本能,连忙兴奋地问道,“什么坏事?” “我、我把林子烧掉了。”超凶抹掉眼泪,抽抽搭搭地举起自己的小手,努力跟沈洱解释,“这里,突然冒出白色的波波,然后树上就嘭地一下,林子就烧掉了……” 前面林子听懂了,后面这段沈洱一个字没听懂。 嗨,他还以为小崽长大了学会自己抓恶念吃了,没想到只是把外面那片树林给烧了。 他当初为了从藏龙阵法出去也曾烧过,不过这地方诡异极了,烧完第一天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来只是一个跟藏身幻境似的地方。 不过,什么叫白色的波波? 沈洱想不明白,只当小崽被吓坏了胡言乱语,俯下身子,把他揽进怀里,温柔而仔细地替他擦干眼泪,“没事的,你忘记爹爹教你的啦?咱们本来就是坏人,做点坏事很正常,你没受伤就好了!” 小崽停下抽噎,懵懂茫然地看向他,“真 的吗爹爹,坏人可以烧掉林子?” 沈洱:…… ?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倒也不是这么说,坏人也不一定会闲得没事烧林子,毕竟林子里面有很多恶念很好吃的妖兽在住着。 像他这样的大邪都知道,只杀妖不放火,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恶念可以吃。 “爹爹的意思是,你还太小不许玩火,会受伤的,但是你也不用太伤心。”他把小崽从地上抱起,看向殿外漫天的火光,低声道,“没多久它们又会长出来的,就像人类一样,树木就算被烧掉,只要留下了种子,春风一吹就会再长出来。” 就算是顾明昼那样如同怪物般的人类,也一样要转世轮回。人类也是这样一代代延续至今,即便有大邪和妖魔这样可怕的存在,仍然能够顽强地在这片土地生存下来。 小崽怔怔地听着,突然眼睛亮亮地问,“爹爹,人类好厉害,我长大以后可以当人类嘛?” 沈洱并没有告诉他人类的身份,毕竟他的孩子日后要在大邪的世界生存,绝不能以人类身份招摇过市,于是他轻咳两声,拒绝,“不行,你是大邪,大邪怎么可以当人类呢?” 小崽咬了咬唇,小声嘟哝:“好吧。” 沈洱心疼地亲了亲小崽的发顶,要不是可恶的顾明昼,他的孩子本应该是纯正的夙冥血脉,根本不会想到要当一个人类! 罢了,待出去之后再跟顾明昼算总账。 他把小崽抱出殿外,想让小崽跟他一起学习灭火,这样以后小崽独自一人的时候也不会再像今天一样惊慌失措。 方踏出殿门,沈洱抬起头,倏然看到天际处似乎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裂缝。 他愣了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揉揉眼睛,那道裂缝仍然存在。 火光映红了整片堕仙谷的天空,唯独那道裂缝外,是晴朗的碧空。 半晌,沈洱终于明白过来那究竟是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都打不破的阵法,居然被超凶一把野火给烧破了!! 第 48 章 坑(二更) (四十八) 藏龙阵法,破了。 阵法每年一虚弱,时限愈长,虚弱得愈厉害。 这次不知是意外还是正常现象,总之藏龙阵法破了,他可以出去了! 沈洱险些喜极而泣,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谢珣和萧青都不在身边,而他怀里正好抱着超凶! 片刻,沈洱急忙把小崽抱进怀里,又回去拿上萧青送给超凶的小弹弓和蝴蝶风筝,头也不回地逃出去。 他一脚踹开那裂缝,风声在耳边呼啸不止。 是自由的声音!! 沈洱险些眼泪掉下来,天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又是被混蛋顾明昼封印,又是被混蛋谢珣囚禁,此时此刻他才感觉自己终于自由了,解脱了! 从堕仙谷逃出来,沈洱仍旧一刻不敢停歇,谢珣和萧青很快就可能追上来把他逮回去,他必须带着小崽有多远逃多远,甩掉谢珣之后再去找超坏。 他一路用仅剩的邪力在天空疾驰,怀里的小崽被狂风吹得一脸生无可恋,断断续续地艰难开口,“爹爹是不是……我把林子烧掉……做了坏事……你要带我逃走……” 见状,沈洱把小崽护在怀里,心疼地道,“才不是,是因为爹爹要带你去找哥哥了!” “哥哥?”小崽的眼睛亮了亮,紧紧扒住沈洱的襟口,好奇而激动地问,“是超坏哥哥嘛?” 爹爹一直跟他说他有一个超坏哥哥,在他没有出生之前,被一个叫顾明昼的坏人带走了。 听说超坏哥哥也是大邪,而且很乖巧懂事,从来不让爹爹烦心,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宝宝之一。 对了,还有一个最好最好的宝宝是他。 他好想见超坏哥哥啊。 “爹爹,我们现在去哪里?”小崽在他耳边用力发出声音,“超坏哥哥,在哪里——” 沈洱耳朵差点聋了,“一会爹爹就带你去。” 他垂眸看向脚下,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座城池,城内那处处悬挂着的、熟悉的琉璃彩灯,让他竟莫名恍惚了瞬。 那年顾明昼就是在这把他逮住的,还给他买了三百年来第一件新衣服。 这座城的后面,就是他住了三百年的扶风山。 沈洱知道自己这次没有迷路,他奇迹般地成功找到了去颐清宗的路。 老天助他! 沈洱回头望去,没有谢珣追过来的迹象,又看向小崽,小崽的耳朵已经被大风吹红了。 不行,他得先去给小崽买个帽子挡风。 思及此处,沈洱在琉璃城落下脚。 大兔子牵着小兔子走进一家成衣铺里。 不多时,大小兔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带着鬼面具的大兔子,和一个穿着小号斗笠带着小号鬼面具的小兔子。 “爹爹,帽帽好好看,我好喜欢。”小崽喜欢得不得了,从小到大他收到礼物都是这样,好像世上就没有 他不喜欢的东西,小崽永远会给沈洱他们最正面的反馈,“脸脸也好看,我也好喜欢喔。” 沈洱把身上的玉佩当掉了才换来这两身还算满意的装束,他拍了拍小兔子的脑袋,说道:乖,这个脸脸要一直戴着,记住了嘛???[” 当时顾明昼给他的那个可以掩藏气息的面具就是这样的鬼面具,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是沈洱想,都是鬼面具嘛,应该也能起到作用吧。 这样一来,谢珣就别想找到他们了。 “嗯嗯!”小崽用力点头,“喜欢脸脸,我要一直戴!” 沈洱放心下来,牵着他的小手,一边问路一边朝颐清宗的方向去。 一问他才知道,原来扶风山下的琉璃城其实离颐清宗很远,坐马车都要三天三夜,中途还要换一趟船。 顾明昼当初居然是跑这么远过来追杀他,可恶的男人。 不过,当时顾明昼带他去宗门的时候,好像是用了一个叫马车灵符的东西。 沈洱试探地询问,哪里能买到这东西。 结果居然到处都没有卖的,这些凡人居住的地方根本买不到灵符! 无奈,容易迷路的大兔子只好牵着小兔子坐人类的马车朝颐清宗进发。 他们翻过山,淌过河,历经“千辛万苦”,一路问路,总算找到了顾明昼所在的颐清宗。 立在那眼熟的山门前,沈洱激动地想立刻冲进去,可他不能。 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四年不见,他要让顾明昼发现他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那么迟钝了。 届时他要狠狠地折磨顾明昼,以报复这四年来这人竟然一次也没来找过他和超凶! 不远处,守门小弟子看到在青阶上努力维持反派气质的大小兔子,忍不住开口:“你是新来的,怎么这么晚才到,还带着个……孩子?” 沈洱压低了斗笠的帽檐,双手抱臂,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 高手都话不多,他现在是高手。 小崽见他的动作,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学,抱着小胳膊,认认真真地说:“嗯——” “哦。”小弟子觉得他俩有点怪,哪有上山拜师学艺还带孩子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应该就因为人家带孩子就瞧不起人,说不定人家真有修炼的天分呢。 于是他挠了挠头,随手给他指向一个方向,“那你去吧,新来的从这边走。” 闻言,沈洱立马牵住了小崽,朝小弟子指的方向进入颐清宗。 一个来换班的小弟子正好撞见这一幕,困惑地问,“这也是新弟子,怎么还带着孩子?” “是啊,挺神秘的还。”守门小弟子道,“不过敢带着孩子进新弟子的试炼秘境,想来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可我怎么听说那秘境挺危险的,有很多妖兽在里面?” “嗨,就是真有危险怕什么,不是内门师兄们都在里面看着么。” “这倒也是……只要顾师兄在,肯定没什么事。” * 顾明昼很头疼。 第一轮新弟子秘境试炼已经开始了,这次秘境是为了选拔内门新弟子的试炼?_[(,强度很高,稍有不慎就会受很严重的伤。 他们这些内门师兄都要前去为新弟子们保驾护航,防止有人实力不高,运气还差,发生意外。 按理来说,只是一件很轻松的小活,对他而言,这里面的妖兽甚至用不着他拔剑,只消把身上威压放出去,这些妖兽就会承受不住而晕倒。 可棘手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超坏。 他为了去选拔内门弟子,竟然自己偷偷进入了秘境里。 这孩子一直很懂事,又长得可爱漂亮,宗门上下人人都喜欢他,几乎是所有人把他捧在心尖上宠爱。 这次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也想像顾明昼一样,成为能够保护大家的宗门弟子。 可是……他才五岁啊。 出发点很好,但先别出发。 顾明昼不忍打碎小崽一颗积极向善的好心,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小崽在脸上贴了胡子就滥竽充数混进了新弟子的行列。 其他负责保护新弟子的内门师兄见他装瞎,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跟着一起装瞎,反正有顾明昼在,这孩子肯定不会出事。 顾明昼想,兴许小崽在里面吃了亏,见到可怕的妖兽,下次估计就不敢再这样偷偷做这种事,也算是长个记性。 但是新的棘手问题再次出现。 知道他的想法之后,崽的干爹苏卿言第一个不答应。 “坏坏才五岁,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苏卿言一副超坏是他亲生的似的模样,进了幻境,一路跟踪保护着超坏。 不仅如此,得知超坏进了秘境之后,一个叫唐小书的管事长老不知为何也急了眼,硬要跟进去保护新弟子,账本都不算了。 还有比顾明昼小十岁的师弟两两,口口声声说如果坏坏死了就要跟他绝交,然后也跟进了秘境保护小崽。 受够了,这群人分明一直在溺爱孩子。 小崽这次若是得了甜头,下次他还会这样自作主张地行事,但下一次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保护他? 顾明昼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没有跟着超坏,而是正常完成自己的任务。毕竟,新弟子的处境比他的超坏更危险一点。 若真出了什么连上述三个溺爱孩子的蠢货都解决不了的大事,每个新弟子手里都有一张应声符,他仍可以及时赶去。 * 秘境内,超坏用顾明昼给他亲手制作的、没有开刃的短刀一路披荆斩棘,目光坚定,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他一定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厉害的人! 虽然父亲告诉过他,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叫做大邪的生灵,跟宗门里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 但是,就算是大邪,他也想要像父亲一样,保护哥哥姐姐们。 因为父亲说了,大邪也有好 邪和坏邪,好邪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小崽攥紧小拳头,高高举起,给自己加油鼓劲。 不怕!他可是大邪,父亲还说了,妖兽们都会害怕他! “冲呀……”小崽举着小拳头,闷头就冲进了秘境的丛林中。 身后跟踪的三人,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坏坏加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永远都在你身后保护你! 可等他们跟进了丛林,却发现眼前的小崽竟然消失了。 人呢?????[”唐小书一瞬间蹿出来,不可置信地四下看去,到处都没有超坏的影子。 老天爷,他把小尊上跟丢了! 这一幕简直跟多年以前他把沈洱跟丢了一样! 天啊! “完了完了,超坏去哪了?”苏卿言亦是一脸担忧,急切地道,“咱们正好有三个人,我去西边找找,两两你去南边,唐长老你去北边!” 唐小书很快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听到苏卿言的话之后,毫不犹豫奔去了北方。 苏卿言和两两也连忙各自分头前去了寻找超坏的路上。 待他们走后。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草丛里冒出来。 超坏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疼得想哭,强行忍住了眼泪,“可恶,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坑。” 害他摔倒,屁屁痛,呜呜。 小崽擦掉眼角的泪花,再次捏紧拳头,安慰自己。 他不哭,他坚强,他可是大邪! 他撅着小屁股努力想从坑里爬出来,半晌,眼前却忽然伸出来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你在干什么呀?” 超凶好奇地望着坑里的小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隐隐有些兴奋,“好厉害,你专门刨出一个坑玩吗?” 超坏抬起头,看到超凶脸上的鬼面具,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是秘境的妖兽出来了。 可听声音好像又像是普通的小孩子,而且好像笨笨的——他这个样子像是在玩嘛? 不过超坏也是第一次见跟自己一样大的孩子,默了默,他似乎是觉得有点丢脸,吸吸鼻子,轻咳了声,“是啊,你怎么知道,坑里很好玩的,不过我现在……”要上去了,你拉我一把。 可惜,他还没能说出口,一道小小的身影敏捷地跳了下来。 “哇,真的好好玩哎!!” 超坏:………… 呜呜呜,这个小孩怎么不听他说完的啊!! 第 49 章 先这样再那样 (四十九) 秘境内。 超凶跳下来之后,本就狭窄的小坑变得更加拥挤,两只奶呼呼的兔子挤成一团。 超坏努力地想腾出自己的手脚,却丝毫动弹不了,“你下来干嘛呀,这里太挤啦。” “对不起,”超凶脸上一红,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很亲切,莫名奇妙就想跟他交朋友,所以才跳下来,“那我现在上去。” 小崽踮了掂脚尖,抓住坑壁上的石头,干脆利落地爬出了坑外,他以前在堕仙谷常常爬树玩,每次被萧伯伯发现都要数落他。 见他那么轻松就爬了上去,超坏目瞪口呆,他抿了抿唇,不甘示弱地想学他的样子一起爬上去,还没爬两下就哧溜滑了下来。 他怎么做到的?? 超坏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厉害?” “有嘛?”超凶挠了挠脸,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说,“其实很简单的,就是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 超坏:…… 听不懂,一点也听不懂。 “你还是拉我一把吧。”超坏朝他伸出手,有些羞耻地说,“我上不去。” 闻言,超凶连忙抓住他的手,想把他从坑里拽上来,然而不论他怎么用力,超坏仍然没办法从坑里爬上来。 他有点重。 超坏意识到这点,赶忙道:“算了算了,不然一会你也要掉下来了。” “可是……”超凶还想再说什么,顿了顿,他也明白过来是自己的力气有点小,没办法把超坏拉上来,忽然间,他灵机一动道:“我爹爹一会就过来,到时候让爹爹拉你上来就好了。” 他本来是和爹爹一起进来的,只不过半路上遇到一只野猪妖怪朝他们突然冲过来,爹爹怕野猪会撞到他受伤,让他先躲到这边来采花花。 等爹爹把野猪妖怪打倒,很快就会来找他的。 “你爹爹?”超坏眨了眨眼睛,“你爹爹也是来参加内门弟子试炼的新弟子嘛?” 闻言,超凶有些茫然,“不是,我们是来找哥哥的,我有一个哥哥从小就离开了我和爹爹。” “好巧啊,”超坏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地说,“我也有一个爹爹和弟弟在外面流浪,听父亲说我们是被爹爹的家人分开的,因为爹爹的家人不喜欢父亲。” 话音落下,超凶听完也忍不住难受起来,甚至有点想哭,“你的爹爹好可怜,你们也好可怜。” “没关系,父亲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等我长大成为很厉害的大人之后,肯定就能见到他们。”所以他才会努力修炼,偷偷跑进秘境,想要快点长大,想要亲自去把爹爹和弟弟找回来。相信只要他坚持下去,他们很快就能一家团圆。 超坏自豪地说:“告诉你哦,我现在已经筑基期了,很厉害的!”宗门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夸他呢。 听到他的话,超凶好奇地问,“原来你是人类?” 爹爹说人类才靠修炼慢吞吞的变强,大邪都是靠吃恶念。 超坏当然不是人类,他是半邪,但是顾明昼告诉他,如果把身份说出去,会让其他小朋友感到害怕。 于是,他想了想,心虚地承认下来:“是呀。” 没成想超凶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好厉害,你是人类!可惜我是大邪,不然我长大以后也想要当人类。” 这还能选择自己要不要当嘛? 超坏震惊了,“你是大邪?” 天啊,他居然见到了除他以外的大邪! “是啊,我爹爹是大邪,所以我也是大邪。”超凶自豪地说,“虽然人类很厉害,但是大邪也不差,我会做很多很多坏事。” 包括但不限于偷偷在谢珣看的书上画小人图,瞒着萧青偷偷爬树,把青妣的胭脂膏涂在脸上玩,以及沈洱让他洗澡的时候躲起来不肯洗。 超坏愕然地看着他,眼前这个分明看起来又可爱又活泼的小孩居然是坏邪,“不、不要,你不能当坏邪。” “为什么?”超凶不解,“爹爹说大邪就是坏的,我们必须要做坏事。” 听了他的话,超坏瑟瑟发抖,“可是我父亲说坏邪很可怕,会把小孩子吃掉,你会吃掉我嘛?” 超凶愣了愣,随后摇头,“不会的,我想跟你交朋友,怎么会吃掉你?”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 不吃小孩子的大邪应该就不是坏邪。 单纯的超坏放下心来,抚摸两下自己的小胸脯,却倏然摸到一张应声符。 这是他混进秘境的时候,内门的哥哥给他的,说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用火折子点燃,就会有哥哥来救他。 他现在好像是遇到困难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把符纸点燃,他就失去了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怎么办才好,再在这个坑里待下去,外面的妖兽都要被其他人全部打败了,他等不到眼前这个小孩的爹爹来救他的。 “你别担心,”超凶见他一脸忧愁,小声安慰他,“我爹爹很强的,他很快就会过来救你。” 超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把符纸仔细塞回了衣襟内的兜兜里,说道:“我父亲也很强,但是我不能让大人帮助我,不然我一辈子都长不大的。” 他要快点长大才行,不论是谁的爹爹更厉害,他都不能找人来帮助自己。 这样想着,超坏抬头看去,绞尽脑汁地思索爬上去的办法,“要是有一条绳子就好了。” 听到他的话,超凶眨了眨眼,高兴地说:“你好聪明,这里有很多藤蔓,可以拽下来当绳子,只要一头栓在树上,你抓着另一头就能爬上来了,你真的好厉害啊!” 超坏:啊? 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 “哈哈,还好啦。”超坏眼神闪躲,心虚地笑笑。 呼,好险,差点就暴露自己比他笨了。 * 另一边。 沈洱指尖点在野猪妖的额头,美滋滋地把猪妖的恶念吃掉,回头看去,刚刚还在他身后采小花小草的超凶居然不见了。 这孩子贪玩,肯定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就跑过去玩,不过他说过让超凶不要跑太远,小崽很乖不会不听他的话,估计就在附近,随便找找应该就能找到。 沈洱叹了口气,把斗笠压低一些,出发去把小崽逮回来。 半晌,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周围不仅不见了花丛,反而连只虫都看不到,四下里只剩下奇形怪状的冰冷异石,以及潮湿恶臭的泥潭沼泽。 气氛愈发阴森寒冷几分,沈洱察觉到不对劲,步步小心。 忽然间,沈洱脚下不知踩中什么陷阱,只听嗖地一声,眼前天旋地转,他竟被一张黏糊糊的大网给裹得严严实实。 居然是蜘蛛精的网! 他忍不住头疼起来,知道自己一定是误打误撞走到了蜘蛛精的巢穴。 可这里不是顾明昼的宗门么,怎么到处都是妖兽,那个可恶的守门小弟子是不是故意坑他? 不过这蜘蛛网要解决也不难,只要用邪术烧掉就好了,只是…… 邪术烧的时候,会把他身上的衣服也跟着烧掉,衣服烧光可以从储物戒换新的穿上,但是他刚买的新斗笠和面具只有一件啊! 当了一块好玉才买来的呢! 他正心疼纠结着,耳边忽然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有人要穿过草丛过来。 沈洱眼前一亮,如果是蜘蛛精的话就好了,这样他只需直接用邪术把蜘蛛精烧死,这张网自己就可以解开。 那声响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沈洱眯了眯眼,随时准备动手把蜘蛛精杀掉。 可待最后一层草丛被剥开,沈洱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登时愣在原地,呼吸微停。 “大邪?” 声音极淡,似是有些困惑。 对方一秒识破他的无效伪装,眉宇微蹙,将腰间的长剑拔出,步履缓慢地迈过草丛靠近过来。 他树荫下走出,天光照映下,那张脸也更加清晰,甚至可以看到眼底涌动的凛冽寒光和沉沉杀意。 沈洱瞬间惊慌。 顾明昼! 这人怎么偏偏每次在他最丢脸的时候出现? 怎么办,如果现在用邪术烧掉蜘蛛网,他身上的衣服也会烧个精光,岂不是会赤身裸.体地面对这个色胚王八蛋?? 他不要! 早知道刚刚就不心疼那点破钱,现在也不会这样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蛛网里。 眼看顾明昼攥着长剑越走越近,沈洱陡然想到更重要的一点,他现在戴着面具,顾明昼没认出他的话,会把他当成其他大邪直接杀掉! “等等!”想清楚其中关键,沈洱刹那间冒了一身冷汗,掐着嗓子说,“本座……我不是大邪,你看错了。” 听到他的声音,顾明昼 陡然停在原地,不知信是没信,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瞬怔愣。 沈洱见他停下脚步,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顾明昼原来听得进人说话啊,以前怎么没发现,明明之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直接要动手杀他来着,根本不听他的辩解。 该不会这人只对他那样吧? 沈洱暗暗咬牙,可想到自己现在还在伪装,他只好装出一副不认识顾明昼的样子,继续用假声说,“我是过路的旅人,不小心来到这里,我没有伤害别人。” 他绝对不能在这幅样子的时候被顾明昼发现真实身份,否则……顾明昼肯定不会对他干什么好事的! 话音落下,对方沉默不语,洞黑的瞳孔灼灼注视着他,寸厘不移。 半晌,他都没有开口说话,只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沈洱看。 沈洱甚至已经被他那眼神盯得有些害怕,好像自己浑身被扒光了似的,有种莫名的羞赧感。 干嘛这样看着他?他哪里很奇怪嘛? 要不是脸上戴着面具,沈洱还以为自己露馅了呢。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断这诡异而凝固的气氛,“咳咳,这位……好心人,能不能先放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路人从蜘蛛网里出来?” 闻言,顾明昼竟真的动了,提着剑,朝他一步步走来。 沈洱看到他拿剑走向自己的模样有点腿软,他强行撑住,假装若无其事地道:“好心人,你可不要用那把剑把网割开,那把剑看起来好锋利,可能会伤到我。”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前,半步距离,很近。 沈洱心头猛然一跳,努力抬头,想从遮住视线的斗笠边缘去看对方的眼睛,观察他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说的话,“那个……你听到了嘛?” “听到了。”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笑意, “我帮你。” 他倏地伸出手,轻轻环住了沈洱,若是有外人在场,必定会以为他们是在拥抱。 “你、你干什么?” 热烫的呼吸扑洒在耳畔,沈洱登时心跳大乱,想往后躲,却被蜘蛛网缠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靠自己脸侧愈发的近,几乎让他产生顾明昼要隔着面具亲上他的错觉。 “蛛网的结在后面,别乱动,会越动越紧。”顾明昼的声音很认真,仿佛真的只是想要帮助他脱离蛛网。 然而透过面具,沈洱看到他轻轻笑了,那笑容明朗好看,好像遇到了什么非常开心的事一样。 可沈洱开心不起来。 兔子脸色死沉。 混账顾明昼,居然对陌生人比对他要好这么多,还笑成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勾引谁呢,故意的吧! 合着只对他一个人见面时又是捅剑又是封印,还根本不听他说话,总是欺负他。 可恶,他要把顾明昼阉了!!! 第 50 章 小师兄(二更) (五十) “你解好了没?”沈洱压抑住火气,尽量以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对待顾明昼,温声问,“我看你挺厉害的,怎么连区区一张蛛网都要解半天?” 顾明昼低笑了声,说:“要解快些也简单,用剑气可以把蛛网劈碎,不过你的衣服可能会跟着遭殃。” 沈洱:…… 怎么都得光,那他还不如自己来呢! “别急。”顾明昼耐心地安抚他,一点点将沈洱的手腕从蛛网中剥离出来。 很快,沈洱的手腕终于能够活动,他隔着面具瞪了一眼顾明昼,见顾明昼朝自己看过来,又赶快摆出笑颜:“多谢好心人搭救。” 顾明昼挑了挑眉。 第一次听到他谢自己,虽然有点假,但感觉还不错。 “不必谢,你是从哪里来的,以前为何没见过你?” 闻言,沈洱轻咳了声,随口胡编道:“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你别管了,快解开这东西。” “哦。” 本还想听听兔子漏洞百出的谎话,可惜。 半晌,顾明昼慢条斯理地为他解开了蛛网,面上似乎还有些惋惜。 沈洱转了转手腕,冷笑一声,“呵呵呵,顾明昼,你看本座究竟是谁?” 总算哄骗顾明昼把他的蛛网解开了,这下顾明昼没办法再借机欺负他,他也就不必再隐藏身份。 他要揍晕顾明昼,把超坏抢回来!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身份,顾明昼立刻出声道:“我从你周身的装束和神秘的气质看出来了,你一定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的强大隐士。” 沈洱噎了噎,片刻,深沉地应声下来,“这都被你发现了。” 忽然觉得顾明昼说的这个身份好像很牛的样子,一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顾明昼低笑了声,没有戳穿他。 什么都敢认。 “看来你是有些眼力的,既然咱们在此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沈洱顿了顿,坏笑一声,“我收你为徒吧。” 顾明昼笑容微僵,“?” 沈洱拍了拍顾明昼的肩头,把手上黏糊糊的蛛丝毫不留情地趁机全抹上去,大发慈悲似的说道:“本座观你骨骼清奇、根骨极佳,是个能继承本座衣钵的好苗子,若你答应,本座便把家传绝学传授给你,很厉害的那种哦。” 听着兔子一副我就不信你不动心的口气,顾明昼默了默,拒绝:“不好意思,不想学。” “你这人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沈洱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本座愿意教你是看在你救本座的份上,机会溜走可就再也不会回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一跃龙门的机缘。” 顾明昼瞥他一眼,不感兴趣道,“不学。” 沈洱急了,“你还没问本座家传绝学是什么呢!” 顾明昼死也不想跟沈洱发展成什么师徒关系,他四下看去,没有看到小崽的身影。 按理来说,沈洱身边不是应该有个四岁的小崽么? 难不成……真是假孕? 顾明昼脸色突变,望向沈洱,欲言又止地道:“你……没有带别人来么?” 见他转移话题,沈洱不爽地说:“谁啊,你还想要师兄师姐?” 顾明昼掐了掐额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带孩子来么?”顿了顿,他循循善诱道,“就是你座下的小弟子,约摸四五岁那种。” 闻言,沈洱脑海里一瞬间电光火石闪过,坏心思地笑道:“还真有,你有一个小师兄啊,他今年四岁……” “真的?” 顾明昼倏然出声打断他,眸光恍惚,“他怎么样?” 是个男孩,只比超坏小一岁。 沈洱被他打断,编好的词儿又一下子忘光,生气地说:“好得很呢,你小师兄是本座亲手教出来的还能不好?你到底愿不愿意拜本座为师?” 顾明昼面色稍松,声音也渐软下来。 他伸出手在兔子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想说句抱歉,又强忍了下来,只低声道,“独自教导他一定很不容易,你辛苦了。” “没有,区区一个小弟子而已,”沈洱骄傲地挺起胸膛,“本座还可以教一百个!” 顾明昼轻咳:“别,太多了,两个就够了。” 沈洱:“?你管本座教几个。” “我是说太辛苦会伤身体。”顾明昼微微笑着,任由沈洱把他的手扒拉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那,小师兄他现在在哪?” 沈洱抬眼看他,“本座看你的态度不诚心,还没决定要不要收你,不要随便叫本座的弟子小师兄。” 顾明昼:……好。 他儿子在哪? 其实沈洱也想赶紧找到小崽,找到超凶之后才可以去找超坏,唉,他总是迷路这毛病真得有一天好好改改。 沈洱仔细回忆着和超凶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努力用贫瘠的词汇形容:“是片种着很多野花的地方,附近还有野猪妖兽。” 听到野猪妖兽四字,顾明昼很快便明白了。 秘境内妖兽的巢穴是固定的,为的就是让新弟子们能够掂量自己的实力选择路线,去打败符合自己水平的妖兽,达到一定数目之后就可以晋升为内门弟子。 “猪妖是最低级的妖兽,巢穴在秘境入口附近,那里只有这一个妖兽镇守。”顾明昼对每个妖兽所在的地点倒背如流。 只是,他记得超坏也是选择了猪妖这条路线。 虽然他打算让超坏吃点亏,但还是不能真的坐视不管,便在超坏进秘境前看了一眼小崽手心的地图,上面有一条线直通野猪巢穴。 沈洱听后连连点头:“对对,你小师兄就是在那里丢的,你快带本座去找他!” 顾明昼:……够了,沈洱,差辈了。 * “总算爬出来了!”超坏灰头土脸地从坑里爬了出来,万分感激面前的小孩:“谢谢 你,如果江湖再见,我一定也会帮助你!” 超凶不明白什么叫江湖再见,但是他觉得超坏懂得好多,说话好像大人一样,同样激动地道:“好!” 超坏转头要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这回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脑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超凶大声地把沈洱取的名字自豪地喊出来:“我叫沈超凶!” 超坏愣在原地,半晌,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我们简直就像亲兄弟一样!” 不仅都失去了好兄弟,就连名字居然都这么像! 超凶眨了眨眼睛,把他的小手也拉紧,“为什么这么说呀?” “因为我的名字叫沈超坏!”超坏浑然不觉眼前小孩惊愕的神色,继续认真介绍着自己,“父亲说这个名字是我爹爹给我取的,虽然听起来像坏人,但是我觉得,爹爹取的名字天下第一好听!” 超凶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哽咽着说:“对,爹爹取的名字天下第一好听。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嗯?”超凶呆了呆,戳戳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哭了?” 超凶抹掉眼泪,紧紧抱着他,“因为我们是亲兄弟呀,你就是我和爹爹要找的超坏哥哥!” “真的?”超坏终于反应过来,急切地问:“你爹爹就是我爹爹,你就是我亲弟弟?” “嗯!” 哇地一声,两个小崽哭成一团。 话音落下,顾明昼和沈洱恰巧御剑赶到,看到两个小崽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场面。 “怎么哭成这样?”顾明昼把沈洱从剑身上搁下来,目光落在两个小崽身上,登时明白了一切。 “父亲,他、他是弟弟,我是哥哥,我找到弟弟和爹爹了……”超坏语无伦次地边哭边说。 沈洱怔怔地看向他,那熟悉的小脸,五年前就是这样躺在他怀里哭的。 长大了,但仍和从前一样可爱漂亮。 这是他的超坏。 “爹爹,我找到超坏哥哥了……”超凶从超坏的怀里钻出小脑袋,他已经不哭了,眼角的眼泪是因为被哥哥抱得有点喘不上气。 哥哥好热情,呜,太热情了。 沈洱终于在此刻回过神,冲上前把两个小崽分开,而后紧紧抱住了超坏。 “超坏,爹爹来了。” 超坏听到他的声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记忆深处的温柔轻哄的场面,他在嚎啕大哭着,很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轻轻的亲他,给他唱歌谣哄他睡觉。 他知道,是真的爹爹回来了,不是在做梦。 “爹爹。” 虽然爹爹带着好可怕的面具,但是这道声音不会有错,他下意识地抱住沈洱,往他的怀里钻,就像小时候那样,忍住眼泪,小小声说,“我好想你。” 一家团聚的景象温馨而感人,除了唯一被排出边缘的某人。 顾明昼看向因为被哥哥差点抱到窒息,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超凶。 那张小脸和沈洱长得太像了,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心口软下去,俯下身子,对超凶低低道:“过来。” 听到声音,超凶这才发现在场居然还有一个人,小崽抬起头,当下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他见过顾明昼的画像,爹爹说了,超坏哥哥当初就是被坏人顾明昼带走的! “是你,坏人顾明昼!” 顾明昼:? 谁、教、的?! 第 51 章 洗澡(二合一) (五十一) “爹爹,爹爹!” 超凶一路小跑躲在了沈洱的身后,指着顾明昼道,“是坏人顾明昼,我们快带着哥哥跑!” 沈洱这才回想起还有顾明昼这么个人,他回过头,把脸上的鬼面具摘下来,冷笑一声:“顾明昼,想不到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强大的世外高人,是我!” 顾明昼:“嗯……确实没想到。” 比起兔子的身份,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些年兔子都是怎么跟孩子形容他的。 他是坏人? 坏哪了? 哎,兔子还是这么讨厌他。 沈洱见他一点也不吃惊,懊恼片刻,肯定是刚刚他见到超坏太激动,把身份说漏嘴,才被顾明昼提前发现。 可恶,早知道先忍一下。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本座就把超坏带走了。”沈洱这次来就是打算把超坏带走,至于去哪里,他暂时还没想好。 “不行。”顾明昼下意识拒绝,眼睫低垂,心尖微微刺痛了一瞬,可声音却依旧平淡,“五年不见,你一来就要走?” 兔子半点也不喜欢他,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关系,这点他一直知道,只是…… 他本以为兔子这回回来会多留几天的。 沈洱早知道他肯定会拒绝自己,毕竟他的超坏这么乖巧可爱,谁不想要呢。 他已经做好了跟顾明昼争夺到底的准备,立马把怀里的超坏扒拉出一个小脑袋,心疼地说:“你看看你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子,浑身都脏兮兮的,还有脸留下我们?” 超坏头上插着草叶,衣服上尽是刚刚在坑里试图爬出来时沾染的泥土,的确看起来可怜兮兮。 “爹爹,这个是我刚刚是掉进坑里了……”超坏想帮顾明昼解释一下,却被沈洱轻轻捂住嘴。 “别说了超坏,爹爹都知道,你一定是被他骗了。” 话本子里写过,被继母苛待,只穿着一件棉絮做的衣服的那个小孩,以为继母给他做了新衣服就对继母感恩戴德,冷得浑身哆嗦,站都站不稳,仍然乖巧懂事地帮继母隐瞒下一切。 他的超坏这么乖,这么孝顺,一定也是这样被顾明昼骗了,所以才会傻乎乎地帮顾明昼说话! 闻言,顾明昼看向他怀里脏兮兮的小崽,欲言又止。 半晌,他轻叹了声,“好吧。” “好吧是什么意思?”沈洱瞪他一眼,“被本座戳穿无话可说了吧?” 顾明昼无奈地低笑了声,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带他走吧。” 话音落下,沈洱愣在原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你让我带超坏走?” 超坏眼睛微微睁大,连忙拉开沈洱的手,急切地说:“父亲,你不要我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偷偷进秘境里面,你生气了,下次我再也不会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沈洱听到小崽可怜巴巴的话,心头无端 地冒出几分火气来,看向顾明昼,“这么轻易就把孩子还给我,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做了!” 他本来还以为要跟顾明昼纠缠很久才能把超坏带走,甚至在来的路上沈洱都在心底打腹稿,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顾明昼哑口无言,没想到顾明昼居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这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就是很生气。 顾明昼是不是早就不想给超坏负责了? 总之顾明昼不把孩子还给他,和把孩子还给他,都让沈洱很生气! “不是。” 顾明昼低声答他,“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沈洱仍愤愤不平着:“那你解释啊?” 闻言,顾明昼只沉默着,缓缓走到他和超坏面前,伸出手,在超坏的脸侧轻轻蹭了蹭。 沈洱不给他摸,抱着小崽扭开他的手。 指尖顿在原地,顾明昼又叹息了声,低低道:“先回宗门再说吧,给超坏洗一洗,换身新衣服,如何?” 他声音诚恳而温柔,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心尖,让沈洱觉得自己好像认错人了似的,眼前这个人是顾明昼? 还是说,这又是顾明昼想出来的哄骗他心软上当的办法?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片刻,察觉到衣襟似乎有些湿润,沈洱收回目光,望向了怀里的超坏,小崽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哭了。 没有发出半分声音,小崽紧咬着下唇,趴在沈洱的怀里伤心地哭。 沈洱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扯起袖子给小崽一点点擦着眼泪,“别哭,超坏,我们回去洗澡,今天哪里也不去。” 怀里的小团子哭得更加伤心。他不想离开父亲,也不想爹爹生气。 正当沈洱愧疚慌乱之际,一双手忽地从他怀中把小崽接过去,他抬头看去,看到顾明昼轻轻拍着小崽的后背,低哄道:“别哭了,你要弟弟看着你哭么?” 听到这话,超坏睁开眼睛,看到了地上正歪着头在看他的超凶,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在弟弟面前他不可以哭,不然还怎么当哥哥? 见顾明昼简单两句就轻松哄好了超坏,沈洱抿了抿唇,不想承认小崽的确跟顾明昼很亲密这件事。 小孩子如果真的被欺负过,又怎么会流露出这样依恋的神情? 可顾明昼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他把超坏带走呢,这个人难道是铁石心肠,一点都不会心疼嘛? 沈洱觉得如果是顾明昼要强行从他身边把两个孩子带走,别说答应,他光想想都会气死。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说不定顾明昼根本没打算把孩子还给他,一切只是缓兵之计。 兔子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顾明昼可出了名的心眼坏! 好,那他就将计就计,看看顾明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绝对不是想跟他回去,嗯,不是。 “爹爹……” 超凶躲在沈洱身后,担忧地看着顾明昼抱走 哥哥,紧张极了,“要是哥哥被他抢走怎么办呀?” 沈洱很难跟他解释清楚,轻咳两声,干脆把小崽抱起来,附在小崽耳边偷偷编瞎话,“别担心,哥哥是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了,我们到他家里坑他一点好吃的再回去。” “原来是这样!”小崽捂住唇,惊讶而佩服地说,“哥哥胆子好大。”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坏人顾明昼看起来没有那么坏呢? 不仅不那么坏,说话声音也很温柔,难道是装出来的嘛? 超凶从沈洱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暗中观察着顾明昼的一举一动,却见顾明昼跟他招了招手,“过来,你也得洗。” 两个小崽都在坑里滚了一身泥,得好好洗干净才行。 超凶登时脸色一变,“你果然是坏人!我不要洗澡呜呜!” 他最讨厌洗澡了,每次爹爹给他搓背都好痛好痛。 小崽转身想扑进沈洱的怀抱,却被顾明昼轻而易举从地上逮住捞起,一左一右,一手一只小兔子,甚至有种丰收的喜悦。 他回过头,朝沈洱笑道,“尊上,走吧?” “爹爹救我——”超凶泪眼汪汪地从顾明昼的怀里朝他伸手。 沈洱轻吸了一口气,越过他,闷头走在前面,“本座可不是想留下来才跟你回去的,本座只是想给超坏和超凶把身上洗干净而已。” “好,我知道。”顾明昼笑容渐淡,跟在了他身后。 * 颐清宗。 给两个小崽洗完澡,顾明昼熟练地把他们擦干,搁进被窝里,而后对沈洱道:“我还有任务在身,等我回来再跟你说超坏的事。” 秘境里虽然有其他内门师兄弟们在,但任务就是任务,他不能扔下秘境里的新弟子们不管。 沈洱拄着下巴,眯眼看他,“你要去多久?本座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晚饭前一定回来。”顾明昼仔细地叮嘱他,“记得别到处乱跑,不要被人发现。” 晚上试炼结束,他便有时间好好跟沈洱解释了。 可沈洱听完他的话,心底更加确信顾明昼是在用缓兵之计。 哼哼,果然被他看穿了,他就说顾明昼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超坏还给他呢,而且就算他真的愿意,也不可能放任自己跑出去不管的。 毕竟顾明昼之前总管着他不让他吃恶念,怎么会五年不见,就把这茬给忘记了呢? “去吧去吧。” 沈洱莫名心情好了些,语气却颇为嫌弃地把他轰走,“赶紧走,不要在这碍本座眼。” 顾明昼低笑了声,提剑离开。 他一走,沈洱便立马凑到超坏面前,神色紧张地问,“超坏,这些年他有没有欺负你?” 超坏和超凶并排躺在被窝里,探出半张脸,小声说:“父亲没有欺负我。” “可是爹爹说他是坏人。”超凶好奇地看向他,“为什么哥哥要喊坏人父亲呢?” “ 父亲不是坏人。”超坏努力地跟他们解释,想让爹爹和弟弟不要讨厌父亲,“他对我很好很好,特别好。” 小崽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以前我比别人笨,学写字怎么都写不好,很多字也总是记了又很快忘掉,父亲就抓着我的手教我写字。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51 章 洗澡(二合一)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小时候他身上总是起癣子,后来爹爹发现是身上带的竹叶香包的缘故,就把香包扔掉了,还把所有沾着竹叶香味的衣服一并打包送给了山下城里的乞丐们。 在小崽眼里,顾明昼是一个又强大又温柔的好父亲。虽然顾明昼平常看起来很平淡,从来不会跟自己说什么亲昵的话,但是这些年来,他在顾明昼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才慢慢长大,亲眼看到顾明昼帮助宗门里的哥哥姐姐们修炼,不知不觉间就对顾明昼产生了崇拜和依赖。 顾明昼会教他修炼清心术,压制想吃恶念的冲动。在他犯错的时候也从来不会骂他,而是耐心的教导给他很多道理,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在超坏眼里,顾明昼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他不想离开父亲,也不想离开颐清宗的大家,更不想离开爹爹和弟弟。 如果他能帮父亲解释清楚,是不是爹爹和弟弟就不会再讨厌父亲了? 沈洱怔忡地听着他的话,脑海里逐渐勾勒出顾明昼这些年独自抚养超坏的场景。 他抿了抿唇,在小崽小心翼翼地目光中,低声道:“超坏乖,要是他表现好的话,爹爹就……” 他就怎么样? 沈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 如果顾明昼没有欺负超坏,反而对超坏很好,超坏还很喜欢他。 自己该怎么做? 他来之前没有想到这么多,沈洱甚至只是想着要把超坏带走,然后得意地欣赏顾明昼逮不到他们时,气急败坏的模样。 “如果父亲表现好,爹爹你会留下来嘛?”超坏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经在打算怎么让父亲讨好爹爹了。 沈洱把小崽们抱进怀里,挨个亲了亲,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该考虑的问题,现在是顾明昼要求着他留下才对。 想清楚之后,沈洱揉着崽崽的脑袋,轻哼了声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要是敢欺负爹爹,爹爹就把你们都带走,一个也不留给他。” 见他答应,超坏欢呼了声,说道:“如果父亲欺负爹爹,我也会生气的!” 太好了,从今天起他要好好监督父亲,绝对不许欺负爹爹,要是把爹爹和弟弟气走了,那他也不要再理父亲了! * 直到傍晚,顾明昼才回来。 他立在房门前,还未推开,便听到兔子和小崽们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的声音。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房门内,是他最爱的人在等他回家。 尽管顾明昼清楚,沈洱不喜欢他,也并不愿意成为他的家人。 他低叹一声,推开门,就见床 榻上三只兔子齐齐从被窝里抬头看向自己。 很可爱。 ②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顾明昼忍不住失笑,又很快压下唇角的笑意,对大兔子道:“沈洱,出来。” 沈洱不情不愿地从小崽身边起身,走出门外。 他倒要看看,这次顾明昼又要找什么借口把他留下来。 “明日你便带他们回去吧。” 沈洱愣在原地,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回扶风山山洞,过冬会很冷,在琉璃城买间房子住下就好,我这里有些钱,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你拿去用。” 他递来一枚储物戒,和第一次给沈洱买衣服时那枚储物戒一模一样。 沈洱没有接过,而是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什么意思?” 顾明昼沉吟了声,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递给他,“翻开,第一页。” 沈洱咬了咬牙,心底满是憋闷的火气,从他手心一把将那古籍夺过来翻开,发现那是一本记载着大邪生平的书。 第一页,是一个叫做阜尤的上古大邪。 “阜尤很强,是排在上古大邪榜首的凶恶大邪,拥有可以夺取他人命格转生的能力。前些天,有人说在紫门关看到它。”顾明昼垂下眼睫,在兔子的脸上看过,分外艰难地收回目光,“我本打算在新弟子入门试炼的任务结束后就去诛杀阜尤,把超坏交给苏师兄代为照看,既然你来了,那便先把他带走吧。” 他并非只有沈洱需要封印诛杀,这本古籍上的所有大邪,都是第一代顾明昼记录下来,需要后代顾明昼去除掉的大邪。 和沈洱不同,沈洱是他见过最不一样的大邪,而阜尤却极其残忍凶暴,前几位顾明昼都曾试图杀掉它,但阜尤极其狡猾,次次都被它用夺运转生的方式逃掉。 此去他必定要彻底将阜尤抹除,以防后患。只是这一次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沈洱这个时间回来正正好,有沈洱在,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孩子。 沈洱呆呆地看着古籍上阜尤的名字,他从谢珣口中听说过,阜尤喜欢吃大邪恶念的大邪,而且阴险狡诈,恶毒残忍,最擅长虐杀。如果遇到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绝对不可以被阜尤发现,否则会死的很惨很惨。 原来顾明昼是要去杀阜尤,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让他把超坏带走。 “你……” 沈洱本想问他能不能把阜尤那种怪物杀掉,顿了顿,他想到面前人是顾明昼,又不是什么猫三狗四,比怪物还要怪物,于是他硬生生把这话咽了回去,脱口的话变成了,“你去就去,本座又没有拦着你,这样正合适,本座明天就把超坏带走,永远也不要让他再见你。” 顾明昼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了笑,在沈洱脸上轻掐一把,“我知道。” 沈洱,你不喜欢我,不用说出来我也知道。 这样最好,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死在哪里,至少你也不会伤心。 “真的!”沈洱抿了抿唇,又强调一遍,“本座根本不 在乎你,你死了最好,阜尤可是很厉害的大邪,你不要以为每个大邪都像本座一样心慈手软!” 顾明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可如果我没死,一定还会回来纠缠尊上的。” 沈洱“呸”了一声,他怎么觉得这话像是顾明昼很快就要死了似的,这人是故意的吧,一定是在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 “差点忘了,你别想死,本座还跟你有天道婚契在身!” 顾明昼仔细思考片刻,低声道:“那好,我尽量不死,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沈洱:“呸呸呸,谁想见你啊!” 气死了,顾明昼真会装可怜,他都要相信顾明昼这次真的可能会被阜尤弄死了。 他才不要对顾明昼心软。 不过阜尤诡计多端,说不定顾明昼会中了阜尤的奸计然后被杀掉…… 沈洱又开始头疼了。 可恶的顾明昼,就不能不去嘛? 不行,他得去问问左护法,顾明昼到底是不是要去杀阜尤,还是找了个借口骗他。 思及此处,沈洱背着手走出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本座要去见个人,你记得晚上给孩子们弄些吃的,本座就不回来吃饭了。” 顾明昼:“……你倒潇洒,别跑太远。” 他知道兔子要去找谁,苏卿言跟他说过,宗门里那个叫唐小书的掌事大长老是沈洱派来的卧底。 顾明昼见过那唐小书,没干什么坏事,分明是来卧底的,却每天都在算账本,跟蠢兔子一样不聪明,他便也没有多管。 他无奈地目送沈洱离开后,才回头望向软榻里两只嗷嗷待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兔子,轻叹一声。 还能怎么办,自己喂吧。 谁让他养了一窝没心没肺的兔子? * 沈洱循着记忆,想去上次苏卿言带自己去过的账房里找唐小书,不过,他这次长了记性,知道自己容易迷路,便一边问路一边找。 待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账房时,里面已经多了两位身着黑衣的不速之客。 账房内的气氛死一般寂静。 沈洱踏进门槛的声音尤为清晰。 唐小书循声看去,见到是沈洱,心头陡然咯噔一声,“尊上,您真的回来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沈洱吃惊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这里不是还有两个外人嘛? 没成想那两个黑衣人摘下帽子,露出了两张沈洱再熟悉不过的脸。 “尊上……” 萧青无奈地开口,“您还真跑到这来了。” 尊主说的果然没错,尊上一定会先回来找那个叫超坏的孩子,尊上倒也实心眼,还真就这么直接跑回来,藏都不带藏的。 “右护法!”沈洱大惊失色,偏过头,果不其然在萧青身旁看到了谢珣的脸, “谢珣,你们竟敢大摇大摆地来这里!” 谢珣默 了默,“你不也是一样?” “本座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沈洱激动地转身拔腿就跑,他千辛万苦和小崽们团圆,可不能再把超坏扔下,更不能失去超凶。早知道左护法这里有这两个人,他死也不来。 可他还没跑出门外,脚下就被一团魔气禁锢住,再难向前半步。 “站着,我来是有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你。”谢珣眯了眯眼,淡声道,“我已经找到可以解除你和顾明昼天道婚契的办法。” 话音落下,沈洱一瞬呆滞,他没想到谢珣竟然真能找到解决婚契的办法,谢珣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什、什么办法?” 谢珣微微一笑,对萧青挥了挥手。 萧青上前一步,将一张薄纸递进沈洱手心,轻声道:“尊主从顾家一个叫顾明佑的人手中得到了顾明昼每一世的生辰八字。” 沈洱愣了愣,低头看去,发现上面只有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不是说是每一世的生辰八字么? “顾明昼为了让自己在除尽天下大邪之前永远拥有诛邪的能力,强行逆天改命,让自己在魂魄转世投胎时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出生,所以他每一代生辰八字都相同,灵魂、命格、以及他的天赋,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洱还是没懂,“可有了这东西,婚契依旧没办法解开。” 他和顾明昼的婚契是以天道起誓约定的,跟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系? “尊上,我们找到了顾明昼第一世的坟墓。” 萧青神色肃然,沉下声音,“只要把第一世的顾明昼的尸体用魔族咒法唤醒,活死人肉白骨,第一世的顾明昼会彻底沦为堕魔的傀儡,他活在世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抹杀现世的顾明昼。” 现世的顾明昼死了,第一世的傀儡顾明昼便可以彻底取代他,成为与沈洱结契的人。 这就是解开天道婚契的唯一办法。 话音落下,沈洱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摇了摇头,“其实不用这样也没事,顾明昼他现在不会对本座怎么样……” “沈洱。”谢珣鲜见直呼了他的名姓,神色淡漠,“你护着他做什么,你不是同样很恨他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三天后,我会带傀儡顾明昼去见阜尤,你负责放出消息,引顾明昼过去,届时我和阜尤再加上顾明昼自己的傀儡,必定会将他彻底杀掉。” 顾明昼一天不除,谢珣便一天无法心安,只有顾明昼彻底死了,他才能放心。 沈洱怔怔地听着他的话,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不需要他放出消息,顾明昼也早已经决定要去了。 一个阜尤可以打败,可如果加上谢珣和顾明昼自己第一世的傀儡呢? 顾明昼会死。 一定会死的。 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却被前世的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取代。 沈洱第一次觉得谢珣是如此陌生,这样的办法是如此可怖。 他一言未发,倏地用邪力强行破开谢珣的魔气,而后趁机逃出了账房,朝着顾明昼的房间的方向竭尽全力跑回去。 沈洱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如此。 他只知道,他不想顾明昼死掉。 他想要顾明昼活着。! 第 52 章 噩梦 (五十二) 兔子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顾明昼刚喂饱两个崽,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沈洱上气不接下气的立在门槛边大口喘气,他有些诧异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怎么感觉才刚过去没半刻钟,沈洱就回来了,从内门到账房来回大概也就半刻钟。 这是去了立马就赶回来了? “你、你出来。”兔子指着他,急切地道,“快点!” 顾明昼在这,谢珣他们不敢追过来,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他告诉顾明昼谢珣他们的计划,顾明昼就不会去,也不会死。 顾明昼困惑地看他,半晌,给两只小崽掖了掖被角,才缓缓走出门外。 夜幕降临,他只穿着一件素色里衣,月光洒在身上模糊了轮廓,让沈洱恍惚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消失。 顾明昼伸手抹掉他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问, “怎么了?” 月色下,沈洱立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又浮现谢珣和萧青的面容。 其实说到底,谢珣和萧青是为他着想,担心顾明昼在世上活着会有一日把他杀掉。他不能直说是谢珣的计划,应该委婉一点。 兔子的情商一瞬增加,他轻咳了声,故作神秘地道:“本座收到一个消息,紫门关不仅有阜尤在,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魔族和一个更厉害的魔族傀儡,如果你自己去的话,一定会死在那里,顺带一提,那个魔族傀儡跟你一样强。”顿了顿,他似是觉得这样说听起来有些太可疑,连忙补上一句,“本座看在你这五年精心照顾超坏的份上才告诉你哦。” 闻言,顾明昼沉思了片刻,忽地笑道:“就因为这件事,你急成这样?” 兔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叫就因为这事,你真的会死的,本座劝你不要太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本座当年就是对自己太自信才轻敌被封印!” “我知道,”顾明昼没忍住又轻笑了声,眼看兔子要急眼,低声道,“我的意思是,因为我可能会死,所以你很着急?” 他话音微顿,忽然伸出手,将身后的门关紧了,不给两个小崽偷看。 沈洱看到他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担心我?”顾明昼眸光沉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在沈洱的眉眼间探寻,“不想让我去?” “谁担心你……”沈洱舌头好像打结了一样,心虚地撇开眼睛,不敢对上顾明昼的视线,“本座只是怕你死了超坏会伤心……” 身前人倏然向他迈了一步,沈洱浑身一颤,分明是想后退逃跑,可脚下却像被钉子钉住般,动弹不得。 顾明昼眼眸低垂,又迈一步,已经离兔子很近了,可兔子仍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平常这时候,早已经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或者躲得远远的。 他呼吸微滞,隐隐明白了什么。 “说话,沈洱。” 顾 明昼紧盯着他,轻声催促,“是不是担心我?” 他每一次开口都让沈洱心口颤动,这样的悸动让沈洱害怕。心跳愈发的快,沈洱感受到顾明昼那灼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没出息,他骂了自己一句。 “没有,没人担心你。”沈洱声音愈来愈小,“你死就死呗,本座才不在乎。” “真的?”顾明昼捧住他的脸,迫使沈洱看向自己,“你说是真的,我会信。” 听到这话,沈洱咬了咬牙,把他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死了,本座就出去吃恶念,吃很多很多,到你坟头去吃!” “哦……”顾明昼意味深长地听着他转移话题,低笑了声,“所以,尊上不在乎我,又何必专程来告诉我紫门关有危险?” 这人怎么一直刨根问底啊,到底想问出什么来? 他承认不想让顾明昼死,不是已经说过了嘛? 当然是因为—— “因为超坏会伤心。”沈洱干咳了两声,说道:“本座心疼超坏而已,总之本座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就算你死了之后,面对超坏也问心无愧。” 话音落下,顾明昼蜷紧指尖,抿紧唇,从沈洱脸上挪开了视线。 “我会去。” 天地间倏然变得寂静,连虫鸟低鸣都听不真切。 沈洱几l乎以为刚刚出现了幻觉,不然他怎么听到顾明昼说他要去找死? “如果真有大邪和魔族联手、又炼制出和我一样强大的傀儡这种事出现。”顾明昼轻轻叹息了声,“除我之外还有谁能阻止?” 他不去,阜尤会变得越来越强,就算他躲过了今日,往后呢? 难道要等整个修真界变成炼狱之后,而他这唯一拥有无上天赋、被天道钦定肩负诛邪大任的人,却舍弃天下数万万条性命,独自苟活于世么? 他做不到。 “别担心。”顾明昼轻笑了声,“我会活着回来的,不是答应过尊上,爬也会爬回来见你?” 沈洱一言不发,眼眶却越来越红,定定地望着他,“你一定非去不可?” 顾明昼敛起笑意,淡声道,“非去不可。” 沈洱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给他一拳。 死吧!去死吧! 顾明昼,以为本座很想管你嘛? 最讨厌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 你死了才好,死死死! 他不要再管顾明昼了,绝对不会再管了! 沈洱揍完他,转头就气冲冲地推开房间门,钻进被窝,抱着两个小崽,看也不看顾明昼。 兔子力气还不小,打人挺痛。 顾明昼抽了口气,在被沈洱捶过的心口轻揉两下,失笑了声,跟随沈洱走进房间内。 “尊上,晚上吃过东西么?” 虽然兔子辟谷已久,但每顿都会多少吃一点解嘴馋。 他备下着沈洱要吃的 饭菜,却不见沈洱回头。 “还在生我气?” 兔子没有开口,超坏从兔子的怀里冒出脑袋,振振有词地谴责起顾明昼:“你怎么可以惹爹爹生气,爹爹说了,你要是欺负他,爹爹可就不留下来陪我们……” 下一秒他的嘴就被捂住,兔子把小崽塞回怀里,身形微僵。 顾明昼了然地低笑,对小崽道,“我知道错了,你帮我问问,你爹爹他想不想吃点东西?” 沈洱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跟小崽窃窃私语。 半晌,怀里的超凶小声说:“爹爹说他才不吃你的东西!坏人!” 顾明昼嘴角微抽,走到他们面前,掀开被子。 被窝里三只兔子顿时惊慌失措地躲进角落里,顾明昼爬上床,把两只小的逮下来,“超坏,你和弟弟今晚睡隔壁。” 内门弟子通常只有一个房间,但是超坏长大之后,那张小床就不太能容下顾明昼和超坏两个,顾明昼便跟宗门又要来一个房间,就在隔壁,单独给超坏住。 负责分房间的是那位掌事大长老唐小书,他老人家大笔一挥,给超坏分了一间比宗主房间还要豪华的大房间,住两只小崽子绰绰有余。 超坏和超凶不情不愿地看着他,“我要和爹爹住。” “不行,占不下。”顾明昼拒绝,把小崽们搁到门外,“超坏,带弟弟去。给他玩一玩上次两两哥哥送你的九连环。” 超坏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兴奋地跟超凶说:“对了,那个九连环我一直都解不开,你肯定可以的!” 超凶低声答应,目光却看向房间内的沈洱,见爹爹好像没有要阻拦顾明昼的意思,眼底不免有些好奇。 为什么爹爹明明生气了,却不跟他们一起去隔壁房间睡觉呢? 难道爹爹是口是心非,其实很喜欢和坏人顾明昼在一起嘛? 不行,他得问问爹爹。 可没等他问出口,就已经被超坏一把拉走。 “哎?爹爹……” “走了,我们快去玩九连环啦!” 超坏临走前还给顾明昼使了个眼色,用力挤眼睛,好像是在说让他抓住机会,把爹爹哄好。 读懂小崽的意思,顾明昼忍不住低笑出声。 知道了,他会把握好的。 门轻轻关上,房间内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洱和顾明昼面面相觑。 “我睡地上?”顾明昼低声问。 沈洱扭过身子,把被子盖回自己身上,没好气地道:“谁管你。” 顾明昼抿了抿唇,动作熟稔地取出一张软垫,在地上铺平。 就这样吧,虽然他更想跟沈洱睡在一起,但毕竟五年没见面,总得要让沈洱有个适应的时间。 沈洱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咬紧下唇,莫名开始生闷气。 以前不让他跟自己一起睡,他都会想尽办法爬到床上,怎么现在倒装起正人君子了! 虚伪的男人! 他干脆把被子蒙过脑袋,不再理会顾明昼,自己睡觉。 * 夜半。 兔子走进一个陌生宫殿里,他好奇地四处打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 对方只依稀能辨出个人型,满嘴是血,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什么。 兔子虽然没见过他,可心里却好像知道这可怕的怪物就是阜尤。 他心底悚然一惊,连忙后跳两步想要离开此地。 还没等他转身逃走,便听到身后阜尤猖狂地大笑出声:“跑什么,你不是来救顾明昼的么?” 兔子睁大双眼,猛然回过头,看到他手心的长刀竟沾满了鲜血,一滴滴淌落在地,汇聚成一片血潭。 而在血潭中央,还躺着一个什么东西。 兔子呼吸停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在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后,眼前陡然黑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那是顾明昼的脑袋,而他的身体,已经被阜尤吃干净了! 顾明昼死了,他真的死了! 兔子从窒息的绝望中回过神,一颗泪从脸上倏然滑落,他越哭越厉害,越哭越激动,终于忍不住跪落在地,捧着顾明昼的脑袋放声大哭。 早说过让他不要来,为什么还是要来! 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活着,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救世主! 呜呜,不要死,顾明昼,我不要你死,你活过来,快点把脑袋安回去…… “哭什么呢,沈洱?” 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响起。 兔子正竭尽全力地哭着,听到这声音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跟顾明昼一块去了。 半晌,沈洱硬生生被这口气憋醒,他睁开眼,正撞进一双洞黑如墨的眼睛,对方离他非常近,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中夹杂着几l分好笑和困惑。 “做噩梦了,这次又是在梦里被人用剑捅了?”顾明昼笑着问。 他原本在修炼,忽然听到软榻上传来哼哼唧唧的哭声,就像从前那样爬到床上把兔子抱进怀里,拍着后背轻轻的哄。 结果没想到兔子哭声越来越大,好像遇到什么伤心到要把自己活活哭死的事情似的,哭得那么伤心可怜,看起来委屈极了。 顾明昼觉得自己再不叫醒兔子,兔子要在梦里哭得背过气去,便把他低声唤醒。 “问你呢,做什么噩梦了?” 沈洱怔怔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甚至忘记问顾明昼怎么在自己床上。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啊。 顾明昼没死,脑袋也没掉下来,身子也全都好好的,没少一根手指头。 “没有做噩梦。” 一开口,嗓子哑到沈洱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明昼不大相信,盯着他哭红的眼眶,循循善诱道:“确定?如果你做噩梦了,我可以在这哄你到睡着为止。” 沈洱可耻地犹豫了。 半晌,兔子强撑着重复一遍:“本座才没有做噩梦。” 顾明昼见他不承认,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作势就要起身,“好吧,那尊上继续睡吧,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伸手仔细擦掉沈洱脸上的眼泪,刚要离开,衣服却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角。 “别人都吓哭了,你就非要问出来嘛?” 兔子咬牙切齿地开口。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他可不想再梦见谁的脑袋滚到他脚边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了! 顾明昼身形顿在原地,微微愕然,转过身来看向沈洱。 兔子紧抿着唇瓣,伸出手,探向他的手腕一寸寸向下,最后抓住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搁在自己的肩头。 他吸了吸鼻子,不敢看顾明昼的眼睛,嘴上却理直气壮地命令, “快点……哄我。”! 第 53 章 肉包(二更) (五十三) “快点……哄我。” 兔子羞涩的表情很难见到,这样不夹杂羞愤的语气也更加鲜少。 兔子需要他。 兔子想被他哄。 顾明昼按耐下心尖躁动的痒意,喉结轻滚,尽量用平静的声音答他。 “遵命。” 话音刚落,兔子就一脑袋撞进了他怀里。 人的身体天生温暖,大邪和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尤其是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心口的时候,伸手摸去,细而柔软的发丝在掌心微微散发着暖意,像什么可爱的小动物的毛发一样。伴随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那截然相反的灵魂和自己紧紧相贴。 顾明昼呼吸都慢了几分,伸手抱紧沈洱,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尽职尽责地放松他的心绪。 兔子做噩梦了,害怕到居然肯把心里话说出来,还心甘情愿地给他抱着哄,想必定是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到底梦到谁了? 该不会是梦见他死了吧? 思及此处,顾明昼有些想笑。 他看起来那么容易就会死么? 不过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兔子担心他,他很开心。 “顾明昼,如果你不去杀阜尤的话,本座和超坏超凶就暂时不走了,你好好考虑清楚。”沈洱在他怀里闷闷地说。 顾明昼沉吟了声,困惑地问,“你认识阜尤?” 不然怎么总拦着他去杀阜尤。 沈洱:“不认识,就是不想让你去,你看着办!” 顾明昼抿了抿唇,还是拒绝,“不行。” 诛邪不是他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事情,是历代顾明昼留下来的使命,就算他真的会死,也必须去不可。 沈洱见他又拒绝自己,当下急了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好,本座走了之后就吃很多很多恶念,变成世上最坏的大邪,把所有人都干掉。” 顾明昼想起白天兔子也是这么威胁他的,忍不住笑了笑,说:“你不会,因为你很爱超坏和超凶,你一定不会吃。” 兔子是好兔子,其他大邪都不一样,硬要说的话,顾明昼觉得他只是兔子中厉害一点的兔子,而不是兔子里面的大邪。 “那可不一定!”沈洱咬牙切齿地说,“本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一副你很了解本座的样子。” 他一把推开顾明昼,现在别说伤心了,他现在看见顾明昼就来气,气都气饱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顾明昼果然是生下来专门克他的吧! 顾明昼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敷衍两句,“好,我知道了,那你多吃点。”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兔子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眼,“滚出去,赶紧滚。” 顾明昼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几分,又忍不住问,“在你心里,我打不过阜尤和那些魔族?” “那不是废话嘛?”兔子毫不犹豫地对他指指点点起来,“他们可是有跟你一样的傀儡,一个阜尤就够难杀掉的,你还觉得自己能把那傀儡一起杀掉?” 谢珣就算了,兔子觉得谢珣还可以改过自新。 “为什么要一起?”顾明昼反倒困惑起来,“我就不能一个一个杀?” 沈洱登时噎住,从未设想过这个角度,“可是,可是他们……嗯?” 顿了顿,他陡然想到,谢珣说的是三天后在紫门关引顾明昼去杀阜尤。 为什么是三天后? 难道是因为现在他们还没能成功把那个第一世顾明昼复活过来? 而且顾明昼原本就打算明天去杀阜尤,他们根本就撞不到一起呀! “对哦!”沈洱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一脚把顾明昼踹下床,“快快,你现在就去杀阜尤。” 顾明昼被他从床上踢下去,整个人还没从温柔乡里反应过来,分外惋惜地道:“你不困么,再睡一会吧?” 天还没亮,急什么。 “夜长梦多,容易横生变故,你懂不懂战术啊?”沈洱抓着他的衣袖,把他使劲往外拉,“把你的剑拿上,本座去叫表侄过来看孩子。” 顾明昼手心被他搁进来冰凉的剑柄,又眼睁睁看着沈洱从他的桌案上胡乱抓了一大把符纸,塞进他的衣襟里。 “这个也带上,多带点,还有这个和这个。”兔子一边碎碎念,一边给他塞符纸。 顾明昼望向自己已经被装得鼓鼓囊囊的衣襟,忍不住扶额。 太多了,沈洱。 他是去诛邪,不是搬家。 “你放心,到时候本座跟你一起去,区区一个阜尤,本座弹弹手指就给他灭掉了。”沈洱把剩下塞不进的符纸都装进自己的兜里,刚要再拿几张,手腕却被顾明昼轻轻握住。 “你不许去。”顾明昼淡淡道,“你实力很弱,去了但凡受伤我顾不上你,会拖我后腿。” 沈洱:“……你有必要说得这么伤人嘛?” 顾明昼低笑一声,把那些符纸取出来,搁回桌上,“不这么说你定会缠着我要去。” 兔子咬牙瞪着他,“那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打赢?” “尊上是不是对我的实力有什么误解?”顾明昼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剑身流淌着凛冽的寒光,令人油然而生畏惧想逃的冲动,他指尖擦过剑身,笑了笑,道,“应该是阜尤怕我才对。” 沈洱眼睫颤了颤,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口又重重跳了一下。 不想承认,他居然在这一刻觉得顾明昼很强这件事挺好的。 “走了。”顾明昼推开门,又回头望了兔子一眼,顿了顿,轻声说,“明天天亮,早饭我带肉包回来?” 沈洱指尖蜷紧,没有抬头,小声说:“本座要吃烧鸡。” “大早上吃那么腻不好消化,就肉包吧。” “那你问本座干嘛!” 顾明昼低低笑着,没再多说,在沈洱气冲冲的怒视下,轻轻将门合上。 沈洱立在门前,哼了一声,回过头,却看到桌案上顾明昼搁下的符纸,连忙拢成一堆抱在怀里,踹开门想要追上顾明昼把符纸给他。 门开了。 门外早已没有顾明昼的身影,一片秋叶从树上剥离下来,在半空打了个旋,最后缓慢地飘落在沈洱的脚边。 沈洱忽然感觉心底空落落,好像哪里缺了一块。 他叹息一声,转过身,想把那摞符纸搁回桌子上,却对上了一双冷戾的眼睛。 “你都告诉他了?” 谢珣一把掐住了沈洱的喉咙,将他掼在墙上,眼底喷薄着慑人的怒意。 沈洱喘不上气,目光紧盯着谢珣,他根本没想到谢珣会在这种时刻出现,难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和顾明昼? 谢珣这是要做什么? 把他掐死么? 眼前愈来愈黑,在沈洱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即将窒息昏迷之前,谢珣猛地甩手,将他推倒在地,眸光如同毒蛇般扫视过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开口,“你知不知道,阜尤转生一次要等多少年?” 他缓慢地一步一步朝沈洱走来,“你又知不知道,顾明昼第一世的坟墓和八字有多难找到?” 沈洱总是坏他的事,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做成。 分明是他的亲弟弟,却比他见过的所有大邪都要蠢,都要弱。 从前他都可以忍,可这个计划他筹谋了数百年,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杀掉顾明昼,改变那令他夜不能寐的该死的命格,可沈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关头破坏他的计划! 沈洱剧烈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抬眼看向谢珣,艰难开口:“本座知道,但本座不想杀顾明昼,他留着还有用,本座的孩子很喜欢他,军师……” “闭嘴。”谢珣居高临下地冷冷睨着他,“我当初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那孩子掐死。” 是这两个孩子让沈洱变得不像大邪了,他苦心教导了沈洱这么多年,到头来,沈洱却像当初那皇帝一样,对孩子充满了仁慈之心。 如果当初皇帝不爱孩子,也就不会死。 这个道理,沈洱听不懂? “你敢。”沈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是看不出谢珣一直对超坏和超凶抱有杀意,只是他一直把谢珣当成和左右护法一样重要的人,所以才没有对谢珣出手,“谢珣,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决定我孩子的死活!” 谢珣忽地笑了,“决定他们的死活需要什么资格,我想杀谁,需要你先开口同意?”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谢珣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好陌生。 谢珣好陌生。 “本座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沈洱不想再听他这些胡言乱语的气话了,他觉得谢珣一定是气疯了,所以才这样对他,“如果你对超坏超凶 做什么,本座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现在还……” 谢珣冷眼看着他,淡漠开口:“我说过,心软是大忌。不过你应该庆幸,我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弥补你今天犯下的蠢事,那两个孩子我会带去阜尤那里。” 话音落下,沈洱像是冬日里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浑身一瞬冷透,“你说什么?” “是你害死你的孩子。”谢珣漠然道,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把阜尤的消息和我的计划告诉顾明昼,我本不打算把这两个孩子抓去当人质。” 沈洱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终于在此刻看清了眼前人的真面目。 他的超坏和超凶对于谢珣而言,不过只是两个用来牵制顾明昼的玩意儿,随时可以扔掉抛弃。 “谢珣,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洱的威胁对于谢珣来说本该不痛不痒,可他看到沈洱那冷绝的眼睛,眉宇压了压,淡声道:“为了两个孩子?” “不止,”沈洱冷冷地盯着他,“还为本座自己,本座不想身边一直留着一个像你一样恶毒的人!” 谢珣冷笑了声,“我恶毒,你见过真正恶毒的人么?” 这些年来要不是他,沈洱早就死在其他大邪的口中成为一顿美餐! “没有人比你更恶毒了,谢珣,”沈洱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一字一顿道,“我真后悔认识你,或者,当年你又何必养大我?你不如当初直接把我杀了,反正在你眼里,我和超坏超凶都一样,只不过是你手中随意可以扔掉抹除的棋子!” 啪地一声。 清脆的声响在房间内回荡。 沈洱挨了一巴掌,愕然地立在原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 谢珣打完他,胸口仍微微起伏着,直到看到沈洱脸上的指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沈洱失望透顶的眼神朝他望过来,谢珣心口陡然一窒。 半晌,他错开目光,对门外低低道:“萧青,把他绑起来,别让他再坏我的事。” 说罢,谢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门时,对上了萧青复杂的眼神。 他撇开眼,没有再看萧青,径直走入隔壁的房间内。 他没有做错,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后悔。 是沈洱坏他计划在先,是沈洱不自量力挑衅他,是沈洱一定要惹怒他。 谢珣闭了闭眼,看向唐小书怀里抱着的两个颤颤巍巍的小崽。 “给我,我现在去紫门关。”谢珣伸出手,唐小书迟迟未动。 直到谢珣压抑着怒火再重复一次,“你也不想活了,还是想让我现在就把他们杀了?” 唐小书终于把两个小崽递进他手心。 被他提着后领,超凶眼泪掉了下来,抓住他的手腕,委屈地问:“坏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嘛?你要把我卖掉嘛?” 谢珣垂眸看他一眼,把他搁在地上,而后取出布条堵住两个小崽的嘴。 必须绝情,这是大邪生存的准则。 他不会像沈洱一样心软。 绝不会。! 第 54 章 不过如此(二合一) (五十四) 谢珣一走,房间内只剩下了沈洱和左右护法。 “尊上……” 唐小书手心抓着绳子,立在原地犹豫不决,他不想把沈洱捆起来,可这是谢珣的命令,谢珣才是他们最开始的主子,也是真正和他们有主仆契约的夙冥大邪。 当年在谢珣还是太子时,他们便跟在了谢珣身边,直到后来有了沈洱,谢珣命他们伪装身份去照顾沈洱。 慢慢的,他们看着沈洱从还没有膝盖高的小不点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要说没有任何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沈洱仍然沉浸在方才谢珣打他的那巴掌里,垂下眼睫,夜色里,谁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半晌,唐小书实在于心不忍,把绳子塞进了萧青的手心,“你来吧。” 萧青一把塞回去,同样不愿意干,“凭什么我来,你来。” 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拒着,身前却忽然传来了沈洱的声音。 “你们总说,谢珣不会背叛我。” 唐小书和萧青陡然僵住。 沈洱擦掉眼泪,淡淡道:“你们还说,会永远保护我。” 唐小书忍不住上前道:“尊上,我们……” “可究竟为什么?”沈洱倏然抬眼看向他,令唐小书霎那间顿在原地,“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谁能告诉他原因? 分明前不久还是最亲密的家人,转眼间却冷眼相向大打出手。 “如果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要杀顾明昼,我分明已经说过顾明昼不会杀我。”沈洱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他当真是为了我么,左右护法,你们谁能告诉我?” 是啊,仔细想想,谢珣虽然把他从小养大,从来没说过喜欢他,甚至大多时候有些厌烦,只是那些厌烦的眼神沈洱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了。 谢珣那么聪明,兴许早就开始厌烦沈洱的蠢笨,无能,和那爱哭的脾性。 如果不是因为沈洱是大邪的血脉,兴许谢珣一生都不会把目光投向像他这样的人。 只有沈洱自以为是地把他当成了重要的人,谢珣自己从未觉得。 听到沈洱的话,二人皆沉默下来。 “我的孩子被带走当人质,而你们现在也要把我绑起来。”沈洱笑了一声,“那究竟他是你们的尊上,还是我是?” 唐小书终于忍不住道:“尊主他其实是尊上你的……” “唐小书!”萧青下意识喝止了他。 但凡唐小书说出口,谢珣绝对不会再留他们的活下去,知道计划的沈洱也难逃一死。 “现在不说还等什么时候开口!”唐小书一把推开萧青,上前捧住了沈洱的脸,在那被谢珣打过的脸颊上心疼地摩挲,“尊上,这些年,我们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 萧青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干脆也放弃挣扎,“尊上,你小时候总问为什么你没有家人,其实是我们都骗了你 。” 闻言,沈洱微微怔忪。 他早就不执着于什么家人了,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没想到萧青他们却还记得。 唐小书噎了噎,瞪他一眼,偏要比他更快说出口:“谢珣他就是你的亲哥哥!” 沈洱愣在原地。 “他这次确实做错了,”萧青叹息一声,“我们都知道是他错了。尊上可还记得我先前讲过的那个跟人类皇帝生下孩子的夙冥大邪么?” 沈洱眼睫微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个亲手把母亲杀掉的太子,就是谢珣,而尊上你,是那个夙冥最后用尽邪力诞下的孩子。” 唐小书把绳子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就这样吧,反正都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咱们现在先去把两个孩子救出来。” 就算要跟谢珣为敌,他们也必须阻止谢珣再错下去。 否则谢珣一定会后悔的,就像他的母亲当初那般,犯下终生懊悔的罪责,却永远无法取得对方的原谅。 沈洱还没从谢珣是他亲哥哥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半晌,他又觉得似乎一切顺理成章。 一直以来,谢珣好像对他的态度都不够尊敬,和左右护法不同,他不像属下,反而更像是长辈的姿态。 “尊主他不喜欢那两个孩子,是因为担心你会步之前那位夙冥大邪的后尘,被自己的孩子杀死。”萧青拔出长刀,长叹一声,“不过尊上,你不必怀疑自己是对是错,就是尊主错了,搞不清楚自己的人一直都是尊主,他看似聪明,其实也没那么聪明。” 把这话说出来可真舒坦,萧青早就想这么说了。 沈洱吸了吸鼻子,撇开脸,“可是他还是会把超坏超凶送去给阜尤当人质,本座不要让他当哥哥。” “他不会。”唐小书毫不犹豫地道,“尊上跟我走,我知道他现在会去哪。” 谢珣只是一时气昏了头而已。 唐小书了解他。 谢珣谨慎至极,如果他真要把那两个孩子带去阜尤那处当人质,绝不可能专程跑一趟告诉沈洱自己的计划。 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跟沈洱发火。 夙冥的血脉,历代如此,到死都不可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真正说出口,抑或是,到死才幡然悔悟。 属下没有资格管尊上的事情,可他这次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了。 唐小书化出原型烛龙,把沈洱背在背上,听到沈洱委屈的声音,“他真的不会嘛?” 这句听起来像是消气了。 “不会,要是他真那么做了,从今以后,他就一辈子自己一个人单干,”唐小书一边背着他在夜空中疾驰赶路,一边愤愤道,“这个家再也不容他了!” 沈洱抿了抿唇,擦掉眼泪,“好,本座要去把这巴掌打回来!” 要是谢珣真那么做了,他就不止自己打了,他要让他的奴隶一号顾明昼揍死谢珣! * 紫门关附近山 谷,魔族地坛。 这地坛是谢珣专门为复活顾明昼一世而打造,被这门魔族术法唤醒的尸体没有自己的理智,一心只有取代现世的自己。 谢珣抓着两个小崽,赶到地坛,魔族手下们早已恭候他多时。 “尊主,阵法和祭祀都备好了,一切就绪。” 谢珣掠眼看过地坛上那具被幽冥魔火炼烧着的森森白骨。 三百年过去,顾明昼这一身仙骨仍然没有消散为尘泥,甚至身上这件衣服都不腐不烂,看来是身上的充沛灵气,一直到他死后仍在护佑着他的尸骸。 估计就连顾明昼自己也想不到,他会有一日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炼做傀儡。 他微微勾唇,把两个掉着眼泪的小崽搁在身旁的地上。 只要复活顾明昼一世,就算顾明昼当真来杀他,也绝不可能赢得了三百年前的自己。 毕竟,这可是堕魔的傀儡,比身为人类的他要更加强大。 超凶直勾勾地盯着他,见谢珣没有朝自己看过来,赶忙从袖子里抖落出一把小刀,这把小刀是萧伯伯偷偷塞给他的,萧伯伯说,要是坏哥哥真的要对他做不好的事情,就用这把小刀割开绳子,有多远跑多远。 小崽背着手,努力地用那把小刀割着绳子。 复活祭祀已经开始了。 魔火更加浓烈,数十个强大的魔族将自己手中的魔气渡进地坛内。 谢珣紧紧盯着那具白骨,绝不容有任何闪失,他原本计划三天后再进行祭祀,三天时间,魔火会将白骨烧得更透,复活出来的顾明昼傀儡也会堕魔更深,心智更加冷血无情。 可沈洱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现在只能提前开始祭祀。 不过只要复活成功,顾明昼必死无疑! 在他望着地坛的时候,超凶已经将绳子割断了,小崽心头一松,又抬头看了一眼谢珣,确认他没有看过来,再悄悄走到超坏旁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给哥哥松绑。 不一会儿,超坏手上的绳子也割开了。 两个小崽眼底皆是一亮,激动地把嘴里的布条扯出来,刚要逃跑,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道冷声。 “去哪?” 超凶浑身一颤,身子发着抖,缓缓回头,“坏哥哥,我们……” 领子忽然被抓住,超凶心头一瞬间凉了,他立刻对超坏喊道:“哥哥快跑!” 可下一秒,一个魔族已经绕到超坏后面,把超坏也抱了起来。 完蛋了! 超凶眼眶红了一片,生气地回头看向谢珣,“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是坏人嘛!” 谢珣漠然地从身旁魔族的手心接过绳子,俯下身,把超凶捆起来,“没有为什么。” 他的确没好到哪去,但他也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好人。 “你不能这样,爹爹会伤心的,他那么喜欢你!”超凶气得想用小拳头打他,却被谢珣轻易握住,然后慢条斯理地用绳子把他双手捆起来。 沈洱喜欢他? 沈洱现在估计把他杀了的心都有。 谢珣不发一言,神色冷淡。 没有得到回应⑼⑼[,超凶忍不住掉了眼泪,“爹爹很喜欢你的,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你必须要跟爹爹道歉。” 见谢珣仍旧无动于衷,小崽哽咽着唤了他一声,“坏哥哥,你说话。” 谢珣终于开了口,他淡淡道,“不许再这么叫我。” “不要!你就是坏哥哥!” 本来还在挣扎的超坏,忽然顿了顿,在这个紧张的关头思路跑偏,“为什么不叫坏叔叔呀?” 他才是超凶的哥哥,每次超凶说坏哥哥,他都感觉好像在骂自己…… 超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因为爹爹就这样叫坏哥哥。” 孩子像一张白纸,大人教给他什么,他就会喊什么,沈洱指着自己喊爹爹,小崽就会喊沈洱爹爹,沈洱指着谢珣喊坏哥哥,小崽慢慢就会有样学样的喊他坏哥哥。 谢珣怔在原地,掩在袖内的指尖微颤了瞬。 “你说话呀,你必须得回去给爹爹道歉,快把我们放开,你不能再做让爹爹伤心的事情了……” “闭嘴。” 谢珣垂下眼眸,挪开脸,避开了小崽的视线。 小崽噔噔噔跑两步追过来,瞪着他,“快去找爹爹道歉!” “再废话就把你丢到那片魔火里。”谢珣掐住那张小脸,却像是被那柔软的触感电了一下,一瞬又收回了手。 这张脸,和沈洱太像了。 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恍惚以为面前是小时候的沈洱。 超凶不怕他,就像沈洱一样,从小亲手带大的,共处一室那么久,早已经熟悉到害怕不起来。 忽然间,一道魔火爆裂的声响自地坛传来,谢珣倏地回神,看向了不远处的地坛。 “尊主,阵法已成!”魔族手下激动地跟他禀报,谢珣看到他身后地坛的魔火中央,一道雪色身影缓缓站了起来,他伸出手,一柄长剑不知从哪里飞来,极速落入了他的掌心。 此阵活死人,肉白骨,身体会一寸寸长出血肉,他是被魔火炼制出来的傀儡,是真正行走于世间的怪物。 一股大乘期的威压陡然袭来,天地间刹那阴云密布,雷电交鸣,仿佛能从乱鸦嚎叫中体味出天道的怒意。 谢珣感到自己呼吸都停了片刻,有兴奋,但更多是……扎根心底的恐惧。 男人缓缓自魔火中行走,那寻常人触之便会被烧成灰烬的魔火,在此刻却像是为他涅槃重生的洗礼。 他一步步走来,方向,却不是紫门关。 谢珣眉宇蹙起,目睹着顾明昼竟朝自己走过来,心头忽沉下去。 不对,顾明昼复活之后应当只有抹杀取代现世的自己这一个目的,现世的顾明昼在紫门关正和阜尤缠斗。 他为什么要来这边? 雪色的衣诀已然很旧了,三百年过去,尽管有灵气护体,这衣 裳也不再有当年的色泽。 顾明昼像是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之首,眸光如枯井无波?[(,一潭死水。 一个魔族挡在他面前,试图让这具傀儡更改路线,“你要干什么,去紫门关!” 片刻后,顾明昼神色木然地伸出手,按在那魔族的头颅上。 谢珣瞳孔疾缩,下意识喊道:“秽祟!” 而下一刻,那魔族的头颅便如西瓜一般被捏了个粉碎,血染地坛。 谢珣身旁,两个小崽的眼前漆黑一片,五感尽失。 “哎?天怎么黑了?” “啊啊弟弟你去哪了,我刚刚好像看见父亲了!” 谢珣寸厘不移地紧紧盯着“顾明昼”的脸,半晌,他看到“顾明昼”甩开那魔族的尸体,再次朝自己走过来。 不,不对,他只是个傀儡,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感情和意识! 他活在世上只有取代现世这唯一一个目的,可现世除了紫门关那个顾明昼,还有…… 片刻,超凶跌跌撞撞地摸着黑,一脑袋磕在了谢珣的腿上,“撞到墙了,哎呦好痛,呜呜。” 谢珣眼眸微睁,一刹那,他回想起了。 眼前这个小崽子,同样继承了顾明昼的两颗内丹,难不成这傀儡……把超凶当成了现世的顾明昼?! 几乎是一瞬间,他看到顾明昼再次动身,谢珣毫不犹豫地将两只兔崽子抓进怀中,朝紫门关而去。 “哎,我飞起来啦弟弟!” “呜呜呜我这是刚刚已经撞死,要去天界了嘛?” 谢珣额头沁汗,回过头,没时间解开两个小崽身上的秽祟。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顾明昼”追了上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得现在把这怪物引去紫门关,否则这两个孩子…… 否则什么? 他愣了片刻。 呲—— 倏地一道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谢珣怔忡了片刻,他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柄长剑飞来,精准无误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如泉涌。 他自空中坠下,强撑着将两个小崽搁在地上,解开了秽祟。 这是他自从三百年前决定把命格让给沈洱之后,第一次使用邪术。 看样子,也是最后一次了。 “坏哥哥!”超凶恢复了视线,看到面前被长剑贯穿的谢珣,声音颤抖地开口,“你怎么了?” “跑。”谢珣压下喉间翻涌上来的鲜血,冷静道,“沿着这条路向西一路找到一座宫殿,真正的顾明昼,在里面。” “坏哥哥……”超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上的血不要命的往外流,眼泪刹那掉下来。 “跑!”谢珣猛地狠推他一把,“蠢货,你跟你爹一样蠢!带着你哥滚,听到没有!” 超凶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掉着眼泪,半晌,他看到已经快要追上来的,那道可怕的 身影。 他强忍住眼泪,攥住了超坏的小手,“哥哥,我们走!” 超坏被他牵着跑开,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谢珣,和那已经追上来的熟悉的身影。 那分明是他的父亲。 却又不太像。 可是,超坏又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可怕的人,在记忆的最深处,他好像是见过的。 要是爹爹和父亲在这里就好了,小崽隐隐觉得,只要爹爹和父亲出现,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他必须快点跟弟弟找到真正的父亲,不然这个看起来像坏人的叔叔就死定了,弟弟说爹爹喜欢他,那他就不可以死! * 在两个小崽走后,谢珣反手抓住身后的剑柄,一寸寸抽出,剑是封印之剑,对大邪的伤害比寻常修仙之人的剑要更大。 他回过身,看向顾明昼,兀自冷笑了声。 三百年前,他换了沈洱的命格逃走。 三百年后,他仍被三百年前的顾明昼一剑穿心。 命格就算强行更改,可天道却仍然把那早在三百年前属于他的一剑还给了他。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想说却未能传达的话—— 他不是有意要打蠢弟弟。 他只是听到沈洱说自己只把他当成棋子之后……觉得被对方戳穿而心虚愤怒,下意识想要阻拦他把自己的真面目揭开。 这些年来,谢珣一直觉得为了养大沈洱在扶风山躲藏了数十年是最耻辱而痛苦的时光,可事实上,他这一生只有扶风山上那段日子最为明亮轻松。 想见一见那个蠢货,如果能最后见一面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想听他亲口喊一声哥哥。 可惜现在似乎没有机会了。 沈洱一辈子也不会再原谅他,他分明有机会可以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是被他自己亲手毁掉。 ——原来母亲诅咒要让他像她一样饱含怨恨的死去,是这样一种可笑的死法啊。 谢珣闭了闭眼,低笑一声,挡在了“顾明昼”面前。 “既如此,来吧。”谢珣敛起笑意,身上爆发出磅礴可怖的邪气,“让我看看,三百年前如果我没逃,究竟是谁会赢。” 心口的伤不足以让他当下死去,大邪之体必须灰飞烟灭才会真正消散,如此,拦住这怪物半刻钟兴许还是够的。 “顾明昼”没有出言,他没有任何意识,在他眼中,谢珣是阻碍他除掉现世的自己的人,一样需要除去。 浓郁的邪气立刻与剑气缠斗起来,天地间一片昏暗,眼前的怪物没有半分心智,只是一个不会失误杀戮魔头。 谢珣身受重伤,一个不防,胳膊便被利剑飞速削断,他咬紧牙关,调动邪气将那半只胳膊长全,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弯刀,朝“顾明昼”的颈子疾速挥去。 好消息,砍中了。 坏消息,他不是人类。 “顾明昼”毫无知觉,将那被弯刀砍过的颈子用魔气逐 渐长全。 谢珣从未有一刻觉得魔族是这么恶心的生物。 这怪物根本杀不死! 长剑再次袭来,谢珣堪堪接下,邪力已经逐渐消耗殆尽,他当初分给沈洱太多邪力,自己这些年又为了掩藏身份,几乎没有吃过恶念。 他打不赢。 咔嚓一声,长剑裹挟着骇人的剑气,硬生生将谢珣手中的弯刀一寸寸挫断。 谢珣已经力竭,他绝望地笑了声,闭上眼,安静等待自己的死亡。 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哪一世,他注定赢不了顾明昼。 只是……很后悔啊。 耳边一道风声疾响,那锋可断骨的剑尖,竟然偏了三寸。 谢珣猛然睁开眼,却看到一柄长剑横在自己面前,他怔了怔,沿着那长剑向它的主人看去—— 同样是雪色的衣诀在风中翻飞,顾明昼缓缓回头,将阜尤的头颅扔在了谢珣的脚边,眸光冷冽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屑,他淡声开口,“不过如此。” 谢珣:…… 顾明昼? 开什么玩笑,他竟能这么快将阜尤杀了! 他这些年究竟在和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争斗。 顾明昼将傀儡的剑尖挑开,缓慢举剑对向那傀儡,立在谢珣的身前,“看在你救了孩子的份上,滚吧,别再让我见到你。” 谢珣咳出一道血来,愕然地望着他,似是没想到顾明昼会放过自己,刚想要说些什么,两只小崽却快步跑过来,奋力地拖起他就跑。 “坏哥哥,你知道有个成语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就是,快回去给爹爹道歉!” “太重啦,哥哥你拖他的腿!” “哎呀我力气大,我拖身子你去拖腿。” 两个小崽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谢珣从未有一刻感到这世界是如此荒谬,顾明昼救了他,沈洱的孩子在帮他,他筹谋已久想要杀掉的人,最后竟成了他救命的稻草。 他试图挣扎,却又咳出一口急血。 谢珣强行忍下,抬眼看向身旁的超坏,“放开我,他一个人打不过。” 傀儡顾明昼已经突破了人类的上限,他现在是魔族,拥有可怕的自愈能力,比人类的他要更强,顾明昼是绝对无法一人战胜的。 “不行,你现在去真的会死掉的,不可以去。”超凶眼眶红红,从兜里翻出一条手帕,堵住了谢珣的嘴,“你还是别说话了。” 谢珣:? 超坏紧张地看向顾明昼的身影,说道:“父亲他可以的,要相信他,父亲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输的……吧。 听到这话,超凶揉了揉眼睛,心底终于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真的嘛?要是他赢了,以后我再也不讨厌他了!” “当然,父亲一定会赢的。”超坏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没有片刻敢离开顾明昼的身影。 他也好害怕,但是现在不可以哭。 父亲说过,在弟弟面前不可以哭的。 只有他不害怕,弟弟才不会害怕。 他要坚强。 两个小崽拼命背着驮着谢珣远离这片可怕的地方,他们慢吞吞地不知走了多久,浑身上下都快没了力气。 谢珣渐渐昏迷,他失血过多,邪力不足,没有力量自愈身上的伤口。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个小崽激动地喊了一声,“爹爹!” 谢珣努力想睁开眼,眼睫上凝固的血液却让他只看到血红一片,在那模糊的视线里,谢珣依稀感受到一道身影立在他面前。 是沈洱么? 他想说几句话,嗓子竟哑到发不出几个像样的音节,可如果现在不说,他怕再没有机会了。 “沈洱,对不……” “王八蛋谢珣,本座怎么有你这种哥哥!” 一道怒声响起,沈洱一拳揍在他脸上。 谢珣:……好你个沈洱。 他彻底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默然地想—— 还算不错,至少,听到一声哥哥。! 第 55 章 弱点(二合一) (五十五) 沈洱没想到自己竟然力气大到能一拳把谢珣打晕,他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上面还沾着些新鲜的血渍。 他不会把谢珣打死了吧?? 兔子连忙伸手去探谢珣的呼吸,片刻,察觉到那微弱的反应,他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呢。 “尊上,尊主就交给我吧。”唐小书一边把谢珣背在了背上,一边用自己的法力帮谢珣疗伤续命。 “爹爹。”两个小崽担惊受怕了许久,此刻见到他,都忍不住扑进他的怀抱。 超凶哽咽着把发生的事告诉给他,“刚刚坏哥哥被一个好可怕的人给打了,他长得跟坏人顾明昼一模一样!” “对,爹爹,父亲现在正跟那个假父亲打架,”超坏紧张地抓住沈洱的衣角,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这个坏哥哥说,假父亲很厉害,根本打不赢,你快去帮帮父亲!” 闻言,沈洱立刻明白了,那个假父亲,和顾明昼长得一模一样,肯定就是谢珣之前说的要复活的第一世顾明昼! 两个混蛋顾明昼。 沈洱想想脑袋就疼了。 他把小崽塞进了萧青的怀抱,从萧青的腰间拔出长刀,说道:“本座去帮顾明昼,你们把孩子们带去安全的地方。” 萧青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去帮谁?” 不是,尊上为什么要帮顾明昼啊? 听到他的话,沈洱脸色微顿,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个……你别管了,总之本座必须得去。” “尊上,你去还不如萧青去呢!”唐小书同样不可思议,“况且,那顾明昼救下来做什么,让他再把您封印一回么?” 沈洱抿了抿唇,指尖攥紧刀柄,头也不回地离开,“本座不能让他死,都忘了嘛,本座跟他还有天道婚契在身。” 这话倒是没什么毛病。 但是,顾明昼一死,那道天道婚契不就转到傀儡身上了么? 唐小书和萧青对视一眼,俩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哟。” 萧青把两个小崽搁在地上,望向沈洱的背影,低声道:“我去帮尊上,超坏超凶,你们要听话,跟着唐伯伯,知道么?” 两个小崽认认真真地点头。 见状,萧青立刻化作九凤原型,追上了沈洱,用爪子轻轻抓住沈洱的肩膀。 “尊上,小的还是能帮些忙的。” 沈洱其实手心早冒了一层细汗,他低声问:“那个傀儡有什么弱点,怎么才能让他消失?” “没有弱点。”萧青脸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这傀儡太强了,尊主复活他,本就是要顾明昼必死的目的。”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前微亮,“等等,我忽然想起来,这傀儡的确有一个弱点。” “是什么?”沈洱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听到这话, 忍不住激动起来,“快说,弱点是什么?” 萧青远眺着前方,低声道:“尊主原本计划三日内用魔火炼化傀儡,让傀儡身上的魔气更重,堕魔更深。可是,因为尊上把他的计划打乱,所以这傀儡根本没有吸足魔气,甚至可以说只是个残次品,兴许会保留一些生前的记忆。” 他兴奋地说:“只要咱们能唤醒他生前的记忆,说不定就能找到他的弱点!” 生前的记忆? 沈洱沉默片刻,“他生前的记忆……把本座封印的记忆算嘛?” 萧青也沉默了片刻,“这个……有什么用?” “对啊,有什么用!”沈洱抓狂了。 他们跟第一世的顾明昼又不熟,顶多就是封印和被封印的关系,压根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回忆啊。 萧青干咳了两声,身前忽然察觉到一股磅礴的剑气袭来,连忙把沈洱护在身下,自己却硬生生挨下了那道剑气,瞬间从天空坠落下来。 见势不妙,沈洱连忙抓住萧青的领子,用邪力安全护送他到地面。 足靴落地,沈洱抬眼看去,两个顾明昼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分明是同一个人,沈洱偏偏认出了小崽们的父亲。 顾明昼剑气凛然,对面那个傀儡浑身却是浓郁的魔气,果然已经彻底堕魔。 顾明昼再怎么强,也不可能赢得了堕魔的自己。 兔子深深地焦虑了,他看向紫门关周围,魔族们几乎都死光了,遍地都是尸体,里面甚至混杂着一颗阜尤的脑袋。 排在上古大邪榜首的阜尤,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干掉。 沈洱哆嗦两下,突然觉得自己被封印得不算很冤,至少他比阜尤的下场要好得多。 萧青艰难地睁开眼,望向沈洱,啐出口血来,道:“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根本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沈洱瞥他一眼,说道:“不行,本座都说了他不能死,他以后还要当本座的奴隶伺候本座呢。” 萧青:“……” 真的只是奴隶么? 算了,不该问的他不问。 一主一仆缩在远处,紧紧盯着两个怪物顾明昼的战斗,他们剑招太快,沈洱甚至分不出现在是谁占上风。 但有一点无疑,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而魔族没有。 怎么才能找到第一世顾明昼的弱点呢? 问现在的顾明昼好像会打扰他,万一再害他不小心挨一剑,人类的身体可是没办法自愈的。 可恶,简直强兔所难,要是他真能找得到,当初还至于被顾明昼封印么? 咻地一声,不知是哪个顾明昼一剑刺中了对方,在他们缠斗的空中,似乎掉下来什么东西。 沈洱瞪大双眼,忍不住使劲摇晃着萧青的肩膀,急切地问,“右护法,你快看快看,是不是顾明昼的胳膊腿被砍断掉下来了!” 萧青从地上勉强爬起来,把手掌搁在眼睛上方,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不是胳膊也不是腿,依小的看……倒好像是个荷包。 荷包? 沈洱怔在原地??[,听到萧青在耳边继续道, “是啊,好像上面还有竹节花纹呢,嘶……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要紧!”沈洱一瞬间从地上爬起来,仔细看向那荷包,喃喃自语般道,“本座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萧青:“啊?” 他和第一世的顾明昼还是能再见面的,只要…… 沈洱转过头,看向萧青,“你会不会制造低阶幻境,看起来吓人但是不会受伤的那种?” 萧青沉思片刻,说道:“低阶的幻境阵法,小的略懂一些,只是,尊上制造幻境做什么?” “快快,你制造一个幻境,然后把本座塞进去。”沈洱眼前一亮,乖乖坐在他面前。 萧青:“现在??” 沈洱:“现在!” 半晌,萧青拗不过他,虽不知沈洱要做什么,但肯定比现在干看着强,他咬破指尖,以血代笔,在沈洱周围画了一个最为简单的低阶幻境阵法。 阵法已成,幻境开启。 很快沈洱便看到眼前风沙大作,尘埃四起。 成败在此一举,他要进幻境里,找到这个顾明昼的弱点! 他在心中默默回想着自己最害怕的那一幕,而后进入了幻境。 * 幻境内。 沈洱果然看到熟悉的碧磬宫,他毫不犹豫踹开殿门奔进去,又看到熟悉的唐小书。 “尊上,您可算回来了!”竟然还是那句台词,沈洱几乎都快背过了接下来的剧情。 “本座知道,军师失踪了是吧,不用管他,让他死。” 唐小书:? 沈洱急着想见顾明昼,没时间再按上次的步骤一一进行,他紧张地想,这次没有超坏在身边,也不知道顾明昼会不会听他说完话。 要是顾明昼一个字不听,直接把他捅死怎么办? 沈洱背着手,忧虑地在大殿内走来走去。 顿了顿,他看向空空如也的殿外,坐不住了。 距离顾明昼来还有好一阵子,要不他先去外面等顾明昼吧,反正顾明昼一定就在附近,正等着杀过来呢。 于是沈洱跑出碧磬宫,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唐小书一句:“你不要出来,知道么,不然会挨揍的。” 尽管知道这是幻境,他也不想再看到左右护法被顾明昼伤害。 他嘱咐完,无视唐小书困惑的神色,一溜烟小跑出宫。 兔子坐在殿门口,把门口的两只魔犬也赶走了,省得他还要看顾明昼杀狗。 不多时,沈洱果然看到了不远处山路青阶上,一道雪色身影提着剑,缓慢走来。 这一幕不论几百年过去,依然是他的心头噩梦。 沈洱不由得头皮发麻,从殿门口小心翼翼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尘土。 顾明昼似乎也察觉 到了他的存在,眸光平淡无波??[,仍然不发一言。 看到他的眼神,沈洱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说点什么,马上就要挨捅了。 兔子干咳两声,分外艰难地逼着自己朝对方迈开步子,他强撑着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顾明昼,你来了。” 没人回应。 顾明昼漠然地看过他的脸,缓缓举起剑。 兔子瞬间被吓得一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道:“等一下,本座有话想问你。” 顾明昼没有片刻停顿,提剑便朝他攻来,这混蛋压根没有一丝好奇心! 眼看那剑尖离自己只差几步之遥,沈洱无助地高喊了一声:“本座求你了,能不能先听完本座的话,就一句!” 刺啦一声,剑尖捅破了沈洱的衣服,只差毫厘就会刺进他的身体,却倏忽停了下来,不再向前。 “说。” 顾明昼云淡风轻地收回了剑,仿佛沈洱的性命他随时都可以取下,只是暂时懒得动手。 沈洱磨了磨牙,着实看不惯他这副气人的模样,却只能耐着性子说道:“本座是来自三百年后……” “一句了。”顾明昼再次举起剑来。 沈洱:? “等一下!”兔子差点哭了,“你怎么这样,本座还没说完呢!” “三句了,你欠我两剑。”顾明昼掀了掀眼皮,打量着面前的大邪,看起来不像什么厉害的角色,而且,还有点蠢。 这也叫大邪? “本座要说的是长长的一句!”沈洱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推开他的长剑,低声道,“你等本座组织一下措辞。” 顾明昼:…… 拖延时间的伎俩也很拙劣。 不过,夙冥是他今日最后一个要杀的大邪,杀完夙冥也没有其他大邪可以杀,他时间很充裕,勉强可以听听这蠢货怎么编。 沈洱绞尽脑汁地想把所有事情汇聚成一句话说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可恶,早知道他就说十句了。 半晌,沈洱选择了最重要的一句,他斟酌着语气,小声开口:“那个,你有没有什么弱点啊?” 顾明昼:? 他轻嗤了声,“有我会告诉你?” 未免太过天真烂漫了些,把他也当成傻子是吧。 “本座没有跟你开玩笑,这很重要的,关系到你未来转世的死活。”沈洱赶紧趁机补充,“三百年后有个王八蛋把你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了,他有你的生辰八字,还把你练成了魔族傀儡,本座是担心你的转世打不赢,才想办法进入幻境里问你有没有什么弱点。” 顾明昼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这段编得不错。” 连幻境都扯出来了。 沈洱急了:“本座没有编,你怎么就不信呢!” 闻言,顾明昼仔细看向面前夙冥的脸,蠢货的表情看起来的确不似在撒谎,但也有可能他是在装成一个蠢货。 “你的意思是,你想救我? ”顾明昼忽然问。 沈洱登时噎住,他眸光躲闪地从顾明昼脸上挪开,低声说:“本座不是要救你,本座是要救你那个转世。” “可笑。”顾明昼嗤笑了声,“我的转世就是我,魂魄一样,有什么分别。” 沈洱低垂着头,小声反驳:“不一样,你的转世不会像你这么……这么凶。” 话音落下,顾明昼眸光微暗,淡淡道:“少废话,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沈洱抿了抿唇,试图把话题带回来,“你别问那么多了,快告诉我你的弱点……” 沈洱不敢抬头看他,可这副模样落在顾明昼眼底,却像是在心虚。 编了那么多可笑的谎话,估计只为了问出他的弱点罢。 这种招数他的确头一回见,不过对比起其他大邪来说,夙冥不过是演技最拙劣的那个。 顾明昼神色骤冷,将剑尖抵在了沈洱的心口,声音渐次染上一丝凝重杀意,他缓慢地淡声开口, “如果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听到他的话,沈洱忍不住偷偷看向他,目光对视的刹那,他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沈洱紧咬着下唇,心头难受又憋闷。 “继续编,”顾明昼眯了眯眼,似是随时准备将剑推进他的心口,“我警告你,我耐心很有限。” 剑尖冰冷的温度隔着衣服清晰的传至心口,沈洱委屈地抬眼望向身前人冷漠却熟悉的脸,眼眶逐渐热烫起来。 他没有撒谎,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怎么可以总是欺负他? 坏人,真的坏透了。 看到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像是蕴着一潭春水的眼眸,顾明昼轻吸一口气,暗道一声惑人妖邪。 他稳住心神,仍然用冰冷的声线开口:“既然编不上来,那我就……” “喜欢你。” 顾明昼怔愣了瞬。 一滴清澈的眼泪沿着脸侧划下,兔子委屈地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哽咽着小声重复,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救你。” 顾明昼错愕地立在原地,看着沈洱的眼泪点点滴滴像珠串似的掉落下来,竟然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生平第一次,被人哭着说喜欢。 * 顾明昼遇到过很多人说喜欢他,甚至大邪也不是没有过。 十八岁那年,他离家诛邪。 他斩灭的大邪不可计数,却在那年碰上了一只刚出世不久的大邪,当时顾明昼刚除掉它的母亲。 它还只是个嘬着手指的小婴儿,就失去了母亲。 那是他第一次对大邪心软。 因为顾明昼看到那婴儿,想起了家中的弟弟。 自他五岁那年,母亲诞下一个弟弟,生下弟弟当天便出血过多,危在旦夕。 那时顾明昼修为已经结丹,会掐算一些命理。 他在产房外苦等,痛苦 之余想为母亲掐算是福是祸,却掐算出了母亲已有死兆。 而且,她是被自己克死的 ——他是天妒之人。 虽有世上最为强横的诛邪天赋,却注定一生不可与家人亲近,否则他会克死所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亲人。 顾明昼得知此事,五岁便毅然决然离开了家,他只最后见过一眼那个襁褓里的弟弟,还很小,就像眼前这个大邪一样,只是个可怜的小婴儿。 他心软放过了那大邪,却不知道那大邪其实只是伪装成婴儿,实际早有成人的心智。 直到顾明昼二十岁,下山诛邪途径一座城池,他再次见到了那大邪。 短短两年,它竟伪装成城主的女儿,在城中不知吃了多少恶念,浑身上下皆是浓郁的邪气,身材也已经与成人无异。 它化作了女身,笑着对顾明昼说:“当初你放过我,我一直惦念着你的恩情。” 大邪之间是没有亲情可言的,顾明昼杀死它的母亲,对它而言反而是帮了它。 它将顾明昼引入自己的闺房。 顾明昼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婴儿的心肝,在这狭窄的房间,堆积成山,血流如河。 “顾明昼,我心悦你许久,这九千九百九十个婴儿心肝可助你飞升得道,寿与天齐,届时你我就可以长相厮守,如何?” 它以为修仙之人做梦都想要飞升,也以为自己当初被放过是因为得到顾明昼的青睐。 直到顾明昼把长剑捅进它的身体,它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明昼,“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那么爱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顾明昼把它杀了。 血溅在脸侧,他毫无动容地听着那大邪阴毒悲恨的诅咒,眼底只剩一片空无。 因为他饶过了一个婴儿,这世上多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婴儿。 从那时起,他终于明白身上肩负的使命究竟有多么重要,他每一个选择都将会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因为他是此间最强,所以他不能做错任何事,哪怕错杀一个,绝不放过。 至于情爱之言,于他来说早已是身外之事。 他自生下便和世上所有人都不同,既然不同,也不必再强求了。 顾明昼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同样是一个大邪,同样在自己剑尖下,同样对他说出了喜欢二字。 明知自己不该听这些胡言乱语,明知一个错误的选择便会覆水难收,可看到对方那红透的眼睛,他的心竟然还是会软下来。 顾明昼闭了闭眼,沉下声音:“别哭了。” 沈洱吧嗒吧嗒掉眼泪,听到这话,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嘟哝着反驳,“本座没哭。” 他只是觉得有点委屈,明明不想说非要逼他说,说了之后真正的顾明昼也听不见。 他吃亏了,吃大亏了。 “既然你说这里是幻境,那么我把弱点告诉你之后,我仍 然会杀了你,反正依你的话ㄨ[(,离开幻境你也不会死。”顾明昼淡淡道,“而且,这不是交易,你也不能拒绝。” 闻言,沈洱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他,“说吧,你要杀就杀,本座已经不害怕你了,本座现在只是讨厌你。” 他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幻境了,这里的混蛋顾明昼没什么可怕的,可恨倒是差不多! 顾明昼挑了挑眉,声音微顿,“你不是说喜欢我么,怎么现在又说讨厌我。” “你少自恋了你,本座说的……是你的转世。”沈洱声音愈来愈小,耳尖也愈来愈红。 顾明昼瞥他一眼,懒得纠正。 转世就是他,他就是转世,一模一样的灵魂,连壳子都没区别,转世只是他延长寿命的方式,代价是会失去前世的记忆。 说几遍还是听不懂,笨,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快点说啊!”沈洱真的要被他气急眼了,“你再不说,你的转世就要死了,你死不死本座才无所谓,但是本座不要他死!” 顾明昼眯了眯眼,心头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爽。尽管他也不知这股不爽的源头来自哪里,总之看到夙冥这差别对待的态度就不爽。 半晌,就在沈洱急得想跟他拼命的时候,顾明昼终于开了口。 “我生平没什么弱点。” 沈洱:? 他要弄死这个混蛋! “硬要说的话——” 他缓缓搁下了剑尖,眸光自沈洱的脸上略显尴尬地挪开,轻咳了声。 这个弱点实在太蠢,他从不好意思告诉给任何人知道,是他从小时候起就有的,一直小心谨慎地掩藏至今。 但既然答应了对方,顾明昼不会食言。 在沈洱期待紧张的目光中,他轻吸一口气,放弃抵抗般,低声开口, “我喜欢兔子。” 沈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看到可爱的兔子就会……”顾明昼神色微顿,他撇开脸,低低道,“想摸,丝毫控制不住自己。这便是唯一的弱点,你爱信不信。” 沈洱:“你说什么???”! 第 56 章 缓兵之计(二合一) (五十六) 沈洱倏忽想到了他和顾明昼初见那日,顾明昼的确是抓着他不撒手各种乱摸。 原来这人的弱点,早就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显而易见地摆在他面前,只是沈洱当时满脑子羞辱难当,完全将蹊跷之处给彻底忽略。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以顾明昼的冷漠性格,怎么可能会抓着路边的兔子摸个不停,更有甚者,他竟然还会俯下身跟兔子说话? 沈洱越想越觉得离谱,这么多可疑的地方,他怎么迟钝到现在才发现? 都怪混蛋顾明昼,谁让他表面装得那么人模狗样的,沈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令无数大邪闻风丧胆的冷血无情之人,竟然是会看到兔子就走不动路,忍不住会想上手摸的类型。 这合理么? 沈洱抿了抿唇,想起之前顾明昼看向自己的眼神,莫名又觉得好像挺合理的。 怪不得每次他变回兔子,总是逃脱不了顾明昼的魔爪,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兔子耳尖渐次爬上绯红的颜色,他略显扭捏地轻咳了声,说道:“要多可爱的才算可爱,如果本座是兔子的话,你觉得行么?” 顾明昼说喜欢可爱的兔子,是不是也代表着他每次在摸自己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很可爱?不过他这么问只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拿捏住顾明昼的弱点而已,才不是在乎他有没有觉得自己可爱。 沈洱悄咪咪地想。 “你这样的……”顾明昼瞥他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不行。” 沈洱:? “你给本座说清楚,到底是哪里不行?”沈洱咬了咬牙,攥紧兔拳。 闻言,顾明昼的目光仔细在他身上打量,半晌,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你是公的。” 沈洱:?? 凭什么讨厌公的! “什么意思,”沈洱瞪大双眼,思路瞬间歪到龌龊的地方去,“你为什么要在意兔子的公母?” 顾明昼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母兔可以生更多小兔,我永远都可以有兔子可以养,至于你,你能生?” 沈洱:…… 他就多余问,这人就是个兔子脑袋。 “随便你吧,本座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沈洱轻哼了声,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的确生了两个小崽崽,反正现在也拿到了顾明昼的弱点,他可以回去牵制住那个傀儡顾明昼了。 思及此处,兔子立在原地,闭上眼睛,敞开双手。 顾明昼默了默,“不抱。” “谁稀罕让你抱?”兔子猛然睁眼,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不是说知道弱点后会杀掉本座么,快动手吧,本座还等着回去见你的转世。” 听他又提及转世,顾明昼神色不虞,语气却淡,“不必了,这幻境用清心术便可离开,先前不过是为了试探你。” 他现在相信夙冥没有撒谎,也确确实实不聪明了。 清心术,沈 洱忽然想起来这茬,激动地跟顾明昼显摆起来,“这个本座学过!” 顾明昼面色微顿,垂眸看向他,“跟谁学会的,也是我的转世?” 话音落下,沈洱一下子噎住。 对哦,他的清心术是跟眼前这个顾明昼学会的,但是从头到尾解释起来可太麻烦了。 看他的模样,顾明昼忽地轻笑了声。 “算了,当我没问,既然你会用清心术,那就走吧。” 沈洱松了口气,又抬头瞥他一眼。 第一世的顾明昼这次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沈洱,就好像,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似的。 沈洱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觉得哪里很奇怪,怪难受的。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回去解决那个傀儡,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他抿了抿唇,掀起衣摆,席地而坐,在扶风山山路的青阶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半炷香时间过去。 沈洱静心屏气,渐入佳境,丹田内聚集出一团小小的灵气。 忽然,他听到身旁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一阵清风吹拂过来,沈洱鼻尖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竹叶清香,他眼睫微颤了瞬,平淡无波的心境忽起波澜。 “心境乱了。” 沈洱倏然睁开了眼,看向身侧。 顾明昼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肩头落下一片泛黄的落叶,墨发垂落在雪色衣衫上,他垂眸望向沈洱,声音很淡, “在想什么?” “要是本座的幻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下一次本座还有类似的事情想问你怎么办?”沈洱脸色微红,有些支支吾吾地问。 顾明昼默然地望着他,低声道:“你不会再需要我。” 方才他仔细想过,其实夙冥说得对。 他是已死之人,虽和转世的自己灵魂相同,但转世的记忆却是他不曾拥有的。 兴许他的转世的确和夙冥经历良多,以至于互生情愫。 但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那些美好的经历,是现世的他和沈洱发生的事情。 他不过是夙冥回忆里一段令夙冥不敢面对的可怕过去,没什么可惦念的。 “万一本座需要呢?”沈洱不死心地继续问。 顾明昼忽地低笑了声,“听说人在飞升之后可以恢复前世所有记忆,若你真有需要,便督促现世的我继续修炼吧。” 飞升? 沈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飞升对人类来说不是很难么?” “嗯,九九八十一道登天雷劫,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在雷劫里生还。”顾明昼望向手心流淌着冷冽光辉的长剑,低声道,“我原本打算在二十五岁死前试一试,但听你话中意思,我既然转世投胎,说明……我大抵是失败了。” 沈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失败这俩字和顾明昼搭在一起,怎么听都觉得好别扭。 原来在第一世,顾明昼是这样死去的。 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哪怕是这么强大的人都失败了,这世上其他人就更不可能飞升成仙。 “那还是算了。” 沈洱不想顾明昼最后又被雷劫劈死,他可是好不容易要把人救活啊。 “不飞升是不可能的。”顾明昼淡淡道,“不管你想或不想,我一定会这么做。” 沈洱不解道,“可你明知道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要渡劫?” “你蠢么?”顾明昼蹙了蹙眉,困惑地看向他。 沈洱讪讪道,“骂本座干嘛,你真没礼貌。” 顾明昼轻嗤了声,眸光掠过他的脸,半晌,又很快收回,低低开口, “你就没想过么,如果我也喜欢你的话,又怎么甘心只在你身边陪伴短短几十年。” 沈洱一瞬怔住。 “人类的寿命很短暂,无论如何我都必须飞升,如若不然,难道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死么?” 不管是为了天下人的性命,还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只有以命相搏,但求飞升,才能让一切都有个完美的结局。 顾明昼了解自己的转世会做出什么选择。 “可是、可是你的转世从来没跟本座说过这些。”沈洱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他也根本从来没有想过顾明昼死之后的事情。 闻言,顾明昼短暂沉默了片刻,“你有告诉我的转世,你喜欢他?” 沈洱脸上瞬间滚烫起来,“本座才没有,你扯这么远做什么?” “那就是了。”顾明昼淡淡看他,“他并不知道你喜欢他,所以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接近你,你不妨回去直接告诉他你的心意。” 沈洱呆了呆,“然后呢?” 顾明昼微微勾唇,“然后,他担心渡劫失败身死道消会辜负你的心意,自然会远离你。” 沈洱:“本座为什么要让他远离我??”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顾明昼懒声笑道,“反正我只是一场幻境而已。” 沈洱咬牙切齿地看向面前笑意沉沉的男人,捏紧拳头。 混蛋混蛋混蛋。 那他岂不是绝对不能告诉顾明昼自己的心意么? 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兔子很生气,以至于眼前这个顾明昼都看着不顺眼极了。 他一脚踢在对方腿上,骂骂咧咧:“滚蛋,你在这本座没办法静心,本座还着急回去呢。” 顾明昼眯了眯眼。 这才是夙冥的真面目吧,看来他的转世把夙冥惯的不轻。 “随你,我走了。”顾明昼提起长剑,自他身旁的青阶上起身离开。 沈洱盯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暗暗道,“不管哪一世果然还是很讨厌。” 半晌,兔子下定决心,他倏然冲上去抱住顾明昼,在他脸上猛亲了一口,而后立刻催动清心术,哼哼坏笑着道,“骗你的,本座其实刚刚就把 灵气凝聚出来了!本座现在就可以用清心术离开,而你,就在这幻境里孤苦伶仃一辈子吧哈哈!” 顾明昼眸光微暗,涌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辉,他忽地扯住沈洱的衣襟,俯身吻下来。 在兔子错愕的眼神中,他笑了笑,低声呢喃,“那又如何,是我的,迟早还是我的。” 唇上的触感是那般清晰,带着些许报复的意味,他吻得很重,甚至在沈洱的唇上咬了一口,像是想让沈洱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兔子呆滞在原地,直到一阵风沙在眼前吹过,模糊了面前人的模样,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再急切地看去时,却只看到了满脸困惑的萧青。 ——他从幻境出来了。 刚刚,那个可怕的第一世顾明昼,居然亲了他。 “尊上,你怎么了,脸上好红。”萧青担忧地问。 沈洱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他按住心口,眸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 嘴上这般说着,兔子心底却想,如果当初他和顾明昼要是能够像幻境里那般坐下来聊聊,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他和第一世顾明昼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没事就好,”萧青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但也清楚当下不是继续追问的时候,“方才尊上进入幻境,可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啊……对。”沈洱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本座找到了那个傀儡的弱点。” 虽然不知这弱点究竟能不能起到效果,但现在他必须得试一试了。 沈洱偏头看向萧青,低声道:“那个,右护法,这个弱点比较私密,本座觉得应该替顾明昼保护一下他的秘密,所以,本座就用秽祟把你五感封住了喔。” 萧青:“?啊,什么?” 什么弱点竟然需要尊上为顾明昼保密? 还未等他问清楚,沈洱便低唤了一声,“秽祟。” 下一刻,萧青五感尽失,眼前一片漆黑。 他沉默下来,痛心疾首地想,他家尊上好像这回真要被顾明昼那混账小子拐跑了。 沈洱抓着萧青,把他拖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又用树枝草叶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以防有谁会误伤到他。 其实沈洱不是想帮顾明昼掩藏弱点,而是,他不想让萧青看到他变成兔子之后,被顾明昼乱摸…… 顾明昼真是够麻烦的,居然连弱点也要跟他扯上关系,还是这么令人羞辱的弱点! 沈洱把萧青仔细藏好,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仍在激烈缠斗的两道人影。 不知打了多久,这两人竟然还没分出胜负。 他叹了口气,知道现在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但愿幻境里那个混蛋顾明昼说的弱点是真的有用。 沈洱念随心动,脚下腾然冒出一道青烟,很快,青烟散去,一只雪白小巧的小兔子自草丛中探出脑袋来。 兔子看向不远处那惊天动地 的剑气,咽了咽口水,强打起精神,闷头冲进了他们的战斗里。 兔子努力地朝傀儡顾明昼跑去,眼看就快要跑到那傀儡面前,脖颈上的软肉却忽然被人一把掐住。 沈洱:? 谁人害我! 兔子回过头,对上了顾明昼的视线。 “你来做什么?”顾明昼眉头紧蹙,抬剑挡下傀儡凌厉袭来的剑风,左手立刻把兔子塞进了自己的衣襟内,“这里很危险。” 兔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进了顾明昼的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顾明昼的心跳声。 跳得好快,长时间不停歇的战斗,已经快让他到极限了。 兔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连忙急切地说,“本座知道很危险,你快把本座放下来,或者直接把本座交给对面的傀儡!” 闻言,顾明昼毫不犹豫地拒绝,“不。” 刹那间,天边浮云聚集起来,云层深处隐隐约约响起几道雷声。 沈洱在他衣襟内冒出个脑袋,不可置信地说,“这是本座的计划,本座找到了傀儡的弱点。况且你不能拒绝本座,否则一会会有雷劫过来劈你的。” 一只冰凉的手把兔子的脑袋摁了回去,顾明昼杀气浓郁,紧紧盯着对面的傀儡,丝毫不敢放松,他压低声音,有些无奈地道,“那你就别说了,听话。” 这魔族傀儡非同小可,不仅与他剑招同出一脉,而且实力十分强大,是顾明昼见过最强的对手。 最奇怪的是,这魔族傀儡竟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堕了魔之后的他,可谓难缠至极。 稍有不慎,沈洱这无害的原型兔子,便会被卷入剑风里绞成碎片血尘。 顾明昼的指尖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钻入了兔子的鼻腔,沈洱浑身一颤,仔细嗅了嗅,这才发现顾明昼浑身上下都受了重伤。 握剑的手虎口已经裂开,赤红的鲜血沿着长剑滴落,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他这样无休止的战斗。 再这样下去,顾明昼一定会死的。 沈洱眼眶红了一片,心尖酸疼得厉害。 兔子用爪爪扒拉掉眼泪,眸光渐渐坚定起来,他狠狠咬了一口顾明昼的胸膛,“本座才不听!” 顾明昼轻轻吸了口气,嘴角微抽,“你往哪咬,沈洱?” 若不是现在还有正事,他真想把兔子抓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正是他这一刹那的错神,傀儡的剑已然破空刺了过来,顾明昼心头一凛,堪堪闪身躲过,衣襟内却忽然蹦出去了一个雪白的毛团子。 顾明昼神色微愕,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把兔子抓回来,还没碰到兔子,反被兔子用力蹬了一脚。 “……” 沈洱。 你、要、去、哪? 送死吗?? 正当顾明昼竭力想将沈洱抓回来时,却见到那傀儡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身体。 刹那间,顾明昼如同被风雪瀑 过,浑身的血液一瞬冷透。 “沈洱!”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沈洱,你怎么那么傻…… 顾明昼眸色赤红,剑尖陡然爆溢出磅礴如海的灵气,飞身上来,便要将傀儡抓住沈洱的胳膊齐齐削断。 可还未等他落剑,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顾明昼!” 一对毛茸茸的兔耳,从傀儡的手心外晃了晃,沈洱激动的声音传出来, “你快看,他真的不动了。” 长剑顿在原地。 顾明昼见到那神采奕奕、活生生的小兔脸从傀儡的指间钻出来,朝自己挥了挥爪子,得意开口, “本座就说找到了他的弱点,你还不相信本座!” 傻兔子。 顾明昼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卸尽了,那可怖的灵气也刹那消失。 他艰难地喘息了声,看向兔子,虚弱开口,“什么弱点?” “他喜欢摸兔子,跟你一样。”沈洱骄傲地说道,“本座在幻境里问过他了。” 顾明昼面色忽沉几分,勉强地牵起唇角,“什么意思?” 这傀儡的确停了下来,身上浓重的杀意也消失不见,不过他仍然除不掉这个傀儡,就算他现在把对方砍成三千片,这魔族傀儡是大乘期,仍然可以用强大的自愈能力修复身体。 要想彻底除掉,必须得用封印之术,只是顾明昼不太擅长封印魔族,才一直拖到现在没找出办法。 听到他发问,沈洱躺在傀儡的手心,用爪爪勾住傀儡另一只手的手腕,放在自己身上,头也不抬地说:“他是第一世的你,也就是之前封印过本座的人,他之前让本座常常做噩梦,导致本座的幻境里也是他,于是本座就去幻境里把他的弱点问出来了。” 顾明昼一个字没听。 他的目光落在沈洱柔软毛发上的手。 那个傀儡,在摸沈洱。 沈洱,很愿意给他摸。 “过来。” 顾明昼面色黑下去。 “不行,本座不能过去,本座现在用的是缓兵之计,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啊。”沈洱懒洋洋地在傀儡掌心翻过身子,四肢平摊,看向那熟悉的面容。还真是跟顾明昼一模一样,只是空有壳子,没有灵魂。 傀儡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不像在抚摸,反倒像是单纯地捧着沈洱。 被他这样小心地捧在手心,沈洱不仅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甚至舒服得还有些想睡觉。 顾明昼望着他舒适而信赖的模样,指尖微微蜷起,“我不需要缓兵之计,过来。” “不要。”沈洱毫不在意地用爪爪挠了挠耳朵,“你快去疗伤吧,这里有本座就好,你就别在这里拖本座后腿了。” 顾明昼:…… 还挺记仇。 不过,魔族傀儡一般是没有心智可言的,为何这具傀儡会如此特殊? “你说这是第一世的我?”顾 明昼眯了眯眼,低声道㈣_[(,“如何得知?” 沈洱轻咳了两声,说道:“本座问了第一世的你呀,他说,‘转世就是我,我就是转世’,不一样的只是你没有前世记忆而已。他还把他的弱点告诉本座了。” 闻言,顾明昼气笑几分,“原来尊上这么相信他的话,他告诉你弱点是喜欢摸兔子,你就乖乖地冲上来给他摸?” 沈洱腾地从傀儡手心爬起来,瞪着他,“你怎么说话的!” “我有说错?”顾明昼把剑插回剑鞘内,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按在了兔子脑袋上,捏住那两只柔软的耳朵,声音沉沉,“尊上怎能这般厚此薄彼。” 他的手心比傀儡冰冷的手暖上数倍,沿着沈洱的后颈一路向脊背抚去,引起沈洱阵阵的颤栗。 兔子脑海里立刻回忆起一些不太美妙的场景,连忙扒拉开他的手,“你干嘛,本座是在帮你拖延时间才给傀儡摸的,你以为本座愿意这样出卖肉.体嘛,还不快回去疗伤。”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眸光沉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道,“我不。” 兔子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人心呐?” 下一刻,顾明昼的手便抚摸上来,在兔子的脊背一寸寸捋过,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瞬间酥麻起来,泛着微微的痒意。 兔子慌乱地扭动身子,想要逃离他的手指,“不行,你不能摸本座,顾明昼,你听到没有?” 听到他的名字,两个顾明昼竟同时神色微动。 某人更加恶劣地肆意抚摸着兔子的后背,烦郁的心情霎时舒畅不少,兔子的手感还是和想象中那样好。 毛茸茸的兔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东西。 那傀儡顾明昼居然也在此刻学会了如何撸兔子,掌心在兔子腹毛上感受那柔软的触感,动作温柔而缓慢。 “不行!” 沈洱快急哭了。 力气越来越弱,沈洱几乎快要瘫软成一滩兔片。 脊背逐渐袭来酥麻的感觉,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在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上,完全无法控制方向,只能紧紧扒着船头,任凭巨大的浪潮将自己推着走。 兔子试图阻止他们,委屈地喊着,“顾明昼,你快点给本座滚开!” 呜呜,不能再摸了,再这样下去,又会变成之前那种情况的。 顾明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更加放肆揉捏着兔子,他俯下身子,在小兔子颤颤巍巍的耳边,低低道,“尊上不是说缓兵之计么,忍一忍罢。” “缓的不是你的兵!”兔子咬牙切齿,怎能不知顾明昼就是故意趁机占他便宜。 “混蛋顾明昼,本座真的要生气了……” 另一旁,傀儡的目光落在了兔子雪白的尾巴上,随着兔子气愤地声讨顾明昼,尾巴也跟着一起颤动,那毛茸茸的小尾巴一弹一弹,看起来手感极佳。 他定定地盯着那团小尾巴,半晌,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沈洱的尾巴上,狠捏了一把。 “不可!”顾明昼看到他的动作,瞳孔微缩了瞬,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已经眼睁睁看着傀儡的手,捏在了兔子的尾巴上。 完了!摸了尾巴会…… 他愕然低头看去,只见兔子大脑刹那空白,浑身猛地一颤,呜嘤了声,一股诱人的甜香味渐渐自身上弥漫出来。! 第 57 章 猫(二合一) (五十七) 察觉到兔子的不对劲,经验丰富的顾明昼几乎立刻便屏住了五感,额头微微沁着冷汗,一阵后怕。 他并不知道屏住五感能不能抵御那诅咒,直到确认身体没有出现奇怪的反应,顾明昼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绝不能再有小小小超坏了,兔子生孩子很辛苦的…… 顾明昼揉了揉额角,分出一缕神识探去,兔子果然已经有了反应,依据前两次的经验来看,沈洱估计很快就会变回人身。 如果变回去,那傀儡定然会立刻动手朝他杀来,他没办法同时应付傀儡和兔子。 沉思片刻,顾明昼从怀中取出一道黄符,咬破指尖,迅速画下咒语,将符纸点燃。 符纸瞬间烧尽,嘭地一声,凭空变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兔,长得竟和沈洱一模一样。 不过符纸做的兔子不会动也不会出声,是没有灵魂的死物。 顾明昼从傀儡手心把沈洱抢出来放下,又立刻将那假兔子塞进傀儡的手心。 那傀儡看到和沈洱一样的假兔子,并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仍然继续认认真真地摸着兔子。 这傀儡倒是好糊弄,是兔子就行。 顾明昼松了口气,又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只看到兔子就会变成如此么? 想来应该是傀儡里面没有灵魂,也没有思维和理智,察觉不到危险,只靠着身体的本能去任意行事,所以才会轻易被兔子吸引。 和顾明昼一模一样的假傀儡抱着和沈洱一模一样的假兔子。 嗯,挺相配的。 顾明昼将神识朝沈洱探去,沈洱果然已经化作了人型,此刻竟然紧紧贴在了傀儡的身上,胡乱地乱摸着。 顾明昼默了片刻,把沈洱抓回身边,嘴角微抽,“那是假货,你认不出来?” 笨兔子! 沈洱哪里还有心思管谁是真谁是假,他现在只想做一些让自己舒服的事情,被顾明昼抓住手腕,沈洱便立刻缠抱住他,像是溺水之人渴求着呼吸,在顾明昼身上胡乱探去。 眼前一片漆黑,可顾明昼却硬生生想象出了兔子此刻的神情和动作,一定是脸颊滚烫,眼底沁着泪光,迫不及待想要抒解身体的燥热,紧紧扒着他的衣襟难受地掉眼泪。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诅咒? 专门害自己的诅咒他倒是头一回见。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暗骂了声,把兔子抱起来,低低道:“沈洱,你先忍一下,我想想办法……” 他还没说完,便察觉到沈洱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俯身吻了下来。 “沈……”顾明昼愕然地怔在原地,他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若是方才不屏住五感,这时候就能真正感受一下兔子主动亲他的触感。 指尖蜷紧几分,顾明昼分外艰难、痛不欲生地把兔子从自己身前摘下来,低声道,“不行。” 这的确是一种折磨。 对沈洱,对他 ,都是。 好难受,呜呜,沈洱眼泪无法自控地掉下来,抱住顾明昼,努力想去解他的衣带,顾明昼,我要死了。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57 章 猫(二合一)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顾明昼攥住了他的手腕,兔子崩溃了,“快给本座脱掉!” 顾明昼五感关闭,虽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却能用神识感觉到沈洱的心绪愈发的暴躁,看来那诅咒是没办法自行消退的,必须要做了那种事……兔子才能好受些。 半晌,顾明昼无奈地叹息了声,伸出手,画下一道结界阵法,把沈洱抱进了怀里。 他声音很低,“我用手帮你,你乖一点。” 沈洱压根一个字没听清,他只感受到一双冰凉的手,温柔地搭在了他身上,微冷的气息一点点熨烫平整心尖的燥郁,他略显舒适地哼唧了声,又急忙偏过头来催促起顾明昼。 顾明昼只能用神识感受沈洱的存在,伸手抚过沈洱每一寸皮肤,五感尽闭,在这样黑暗的世界内,他的心脏反而跳得愈来愈快,光是靠脑海里的想象,他便有些情难自抑。 ——若是没有那诅咒就好了。 他又在心底低叹了一声,指尖灵巧地翻开了沈洱的衣襟。 冰凉的指尖沾着些许血迹,沿着在沈洱滚烫颤抖的颈子一路向下。 衣襟被彻底撑开,露出洁白的肩头,精致漂亮的锁骨,血渍沾染在雪一样的身体上,像是盛雪过后枝头绽放的点点红梅。 沈洱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滑向自己,他迫切地想让顾明昼动作再快一些碰到他。 好难受,身体已经快要被一次次涌现上来如同警告般的欲念浸透,沈洱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就要这么活生生难受死了。 那只冰凉的手终于碰到了他。 沈洱呼吸紧促了瞬,低下头,看到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背,微微泛起些青筋,沾着方才厮杀之后的血渍,有种莫名的美感。 他第一次发现顾明昼的手很好看。 手掌很大,能将他不留余地地抓住,顾明昼的手心干燥温暖,常年练剑的指腹有一层薄而粗粝的茧子,摩擦起来更加令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沈洱沉浸在眼前看到的场景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凭那折磨人的欲念操控自己的心智。 “快一点……” 兔子声音很轻很软,不像催促,倒像恳求。 顾明昼听不到他的声音,只专注自己的节奏。 动作轻而缓慢。 沈洱得不到满足,着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下意识用命令的语气道,“快一点。” 顾明昼用神识探察到他的动作,鬼使神差般体悟到了沈洱的心情。 他低笑了声,在沈洱红透的耳尖旁,轻轻道,“色兔子,旁边还有人在看。” 沈洱听到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此刻不仅只有他和顾明昼,对面还站着顾明昼的傀儡……和傀儡手心的假兔子。 傀儡在抱假兔子,顾明昼在抱着他。 思及此处,沈 洱浑身更加红透了,像是被蒸熟的虾子般,每一处都是滚烫红润的,他颤颤巍巍地捂住了脸,无力地辩解,“本座没有……” 顾明昼动作倏忽加快。 沈洱还未说完的话瞬间咽进了喉间,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感受着那汹涌澎湃的浪潮,几乎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声音渐渐染上哭腔,沈洱快要失去理智,不断地重复顾明昼的名字,本能地抗拒那令他感到恐慌的感受。 “顾、顾明昼……” 可忽然的,顾明昼忽然慢了下来。 沈洱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他本以为顾明昼停下来自己会稍微好受点,但是,完全没有。 刚刚的恐慌在此刻全都抛至了脑后,沈洱理智彻底消散,忍不住掉下眼泪,丢盔弃甲地一边哭着一边求他,“快点,顾明昼,快点,求你了……” 顾明昼无动于衷,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手上仍然动作缓慢。 沈洱回头看去,顾明昼神色淡然,眸光平静,衣衫整齐,好一副正道仙尊的模样,仿佛在做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事似的,实则在肆意摆弄着怀里的兔子 这个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欺负他! 沈洱气得想哭,抓住他的手腕,想要自己解决,可还未等他亲自动手,顾明昼动作骤然加快,把沈洱的声音全部晃碎,彻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紧接着,兔子像是被一道晴空白电击中,脑海一片空白,他浑身剧烈颤抖了瞬,整个人瘫软进了顾明昼的怀抱。 可那诅咒却仍然没有放过他,很快,沈洱再次被身体的燥热唤醒。 …… 半晌,顾明昼解开屏住的五感,把已经昏过去的兔子抱进怀里。 兔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唇畔还沾着津液,眼泪也糊了一脸,像是被欺负惨了,一边睡着,还一抽一抽地哽咽着。 顾明昼失笑了声,取出手帕帮他擦干净委屈可怜的小脸。 兔子体力不好,解决他根本没花多少时间,早知道这么简单,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只需每次提前屏住五感就好了。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傀儡,那傀儡一眼也没朝他们看过来,心无旁骛地和假兔子做起了小孩子游戏。 顾明昼默然地想,眼前这个傀儡一定跟自己没关系,他绝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 他只会和兔子做大人的游戏。 不过,这傀儡该如何除掉? 就算有假兔子暂时控制了傀儡,总也有一天这傀儡对兔子失去兴趣后会控制不住的。 顾明昼凝神静思片刻,拧开储物戒,从里面取出一个他平日里用来封印大邪的诛邪瓶。 先封起来,带回去再做打算吧。 他今日属实有些太累了,不止是跟傀儡,更多是因为某只在怀里酣睡的兔子。 …… “尊上!”唐小书见到沈洱时,沈洱乖顺地在顾明昼怀中蜷缩,睡得正香,唐小书立刻愤恨地看向顾明 昼,“你把尊上怎么了?” 顾明昼挑了挑眉,淡声道:“唐长老懒得再掩藏身份了?” 话音落下,唐小书一噎,“呃,那个,我刚刚说错了……” 半晌,他放弃了抵抗,直接从腰间拔出匕首,恶狠狠地看向顾明昼,“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尊上派进颐清宗的卧底,你到底把尊上怎么了!” 超凶和超坏依偎在唐小书身旁,见到这一幕,超坏连忙伸出手去阻拦唐小书,“唐伯伯,你不可以这样对父亲。” 唐小书声音微顿,登时变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崽的脑袋,温柔地说道,“超坏乖,伯伯刚才是说着玩呢,你去跟弟弟玩会好不好?” 见状,顾明昼默了默,直接开门见山道:“那魔族傀儡是你们做出来的?” 沈洱难道是因为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所以先前才百般阻拦他。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兔子的确不是那么想让他死? “这个……” 当着孩子的面,唐小书哪好意思说出口,“你少转移话题,尊上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昏过去的。” 顾明昼伸出手,拨开沈洱额头汗湿的墨发,低声道,“无妨,方才太舒服,睡着了。” 唐小书:?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明昼抱着沈洱就要离开,连忙挡在他面前,“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对尊上干什么了,顾明昼!” “你真想让孩子也听听?”顾明昼回头看他一眼,轻嗤了声。 唐小书呆滞在原地,已然什么都懂了。 尊上他被……被顾明昼……这样那样了…… 唐小书捂住嘴,泪眼婆娑。 见他明白过来,顾明昼也没有心思继续跟他闲扯,漠然道,“把你那魔族主子带走吧,我只看在沈洱和孩子们的份上,警告你们最后一次,若再敢伤人性命,为祸世间,我不会再轻饶你们。我现在要回顾家寻找除掉那傀儡的办法,孩子和沈洱我带走了。” 唐小书被他冷绝的威胁吓到几分,下意识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顾明昼给命令了,急忙拦住他,“你凭什么带走尊上和孩子?” 虽然顾明昼放过了他们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就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顺手把沈洱给拐走啊。 “交给你,你能确保他们不受伤害?”顾明昼眯了眯眼,“孩子是被谁绑走的?沈洱自愿把孩子交给你的?” 唐小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良久,他垂下眸子,低声道:“此事是我的原因。” 尽管他厌恨顾明昼此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能力在谢珣手中护好尊上。 这一次是傀儡出了意外,谢珣被打成重伤,事情才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但等谢珣伤势好了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唐小书也无法得知。 在唐小书看来,谢珣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比沈洱要绝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萧青追随谢珣那么久,谢珣对他的 态度仍然是随时想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全然没把他们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相比之下,唐小书更亲近沈洱,可他比谢珣弱太多了,连萧青都未尝能赢过。再出了这种事,他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57 章 猫(二合一)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他咬紧牙关,看向顾明昼。 这些年在宗门里,唐小书常常观察此人,多少也算了解一些顾明昼的性格。其实唐小书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会伤害沈洱,而且,他是真的很强。 有顾明昼在,沈洱不会出任何事。 唯独一点…… 这混蛋会占尊上便宜! 唐小书攥紧拳头,强忍怒火,低声道:“你要带走尊上也可以,你要发誓你绝对不可以对尊上做出格的事。” 顾明昼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凭什么?” 唐小书:? 什么凭什么? 他是在以尊上的娘家人的身份命令顾明昼,顾明昼竟然说凭什么?? “我和沈洱有天道婚契在身,成过亲,拜过堂,见过父母,生了孩子,凭什么不能做?” 顾明昼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而后腾出只手,牵住小崽,“现在我们一家要回去了,唐长老,自便。” 唐小书气得两眼冒火,可偏偏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他。 毕竟,他说的每一句居然都是真的! “姓顾的,你最好别欺负尊上,否则我就算跟你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唐小书无能狂怒大吼了声,看着顾明昼抱走沈洱的背影,片刻,险些掉下眼泪。 白菜,我养了三百多年的小白菜啊,怎么就这么被拱走了…… 半晌,唐小书坚强地擦干眼泪,把谢珣从地上扛起来,叹息一声。 谢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见到谢珣受这么重的伤,要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只是,他不希望谢珣再伤害沈洱了。 沈洱那么信任依赖他,再有下次,他们之间的情谊恐怕会彻底斩断。 唐小书背起谢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他仔细想了想,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不管,走了。 与此同时,紫门关,某处隐秘草丛。 萧青从层层叠叠的树枝枯叶里动了动身子,腿有点蹲麻了。 尊上怎么还没来给他解除秽祟,现在到底进展的怎么样了? 难道是那傀儡十分难缠,绊住了尊上的脚?那他可不能在这节骨眼出去打扰尊上。 害,没事,再等等吧,尊上总不可能把他忘了的。 * 沈洱醒过来时,是在疾驰的马车上。 “醒了?” 头顶传来清冽的声音,沈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枕在对方的腿上,他浑身一激灵,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顾明昼抱着他的场景,兔子猛地抬起头,脑袋结结实实磕在顾明昼的下巴上。 顾明昼险些把舌头咬断。 “好痛呜 呜。”沈洱捂着脑袋,疼得脸都皱起来,毫不犹豫甩锅,“都怪你,你为什么用下巴打本座!” 顾明昼:。 他忽然想起个笑话,听说猫半夜不小心被人踩到,会觉得人是故意半夜起来踩它。 “我故意的。”顾明昼掐住他的脸,手感很好,他没忍住多捏了两下,“你能拿我怎样?” 听到他的话,沈洱气得呼哧呼哧,然后突然一个兔子拳打在他身下。 顾明昼吃痛低呼,抽了口气,咬牙道,“沈洱,你要杀人么?” 服了,怎么学会这种阴损招数,好的不学净学坏。 “滚远点!”沈洱想起之前顾明昼的所作所为,仍觉羞愤极了,“不许再靠近本座了!” 分明他是去救顾明昼的,反倒被顾明昼按住酱酱酿酿,岂有此理。 这混蛋竟敢那么对他,真当他是吃素的? 顾明昼知道兔子脸皮薄,容易急眼,只好挪远一些,顺从地低声道:“这么远可以么,尊上?” 沈洱不想搭理他,蛮横地踢他小腿一脚。 顾明昼忍。 见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沈洱心情稍微舒畅了些。 至少这次被摸了没有做那种事,他肯定不会再怀上小崽了。 他从座上起身,看到不远处车厢里正在津津有味看小人书的两个小崽。 孩子没事。 他也没事。 顾明昼也没死。 好像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沈洱心底松了口气,他眨了眨眼,隐隐有些得意起来,“都是本座的功劳。” “是,尊上救我性命,功不可没。”顾明昼叹了口气,递来一个水壶,“喝点水吧。” 沈洱这才发觉自己渴得厉害,好像是先前他一直在哭喊求饶的缘故。 兔子从脑海里抹除那些羞耻的画面,讪讪地接过水壶,吨吨吨喝了两大口,一抹嘴,好奇地问,“对了,那个傀儡去哪里了,你除掉他了?” “没有。”顾明昼神色淡淡,“我暂时将他封印在诛邪瓶内,但只要他对假兔子失去兴趣,随时都有可能会冲破封印。” “什么?”沈洱不可置信,“那他要是冲破封印怎么办?” “我现在回顾家,找封印魔族傀儡的办法。”顾明昼耐心地跟沈洱解释,他虽不情愿再回顾家,但论世上封印之术的造诣,除去顾家再无其他。 顾家的藏书阁里有历代顾家人记载的各种各样的封印之术,兴许也会有解决魔族傀儡的办法。说不定不止封印,他可以直接除掉这傀儡。 沈洱听到他的话,望向马车车窗外,外面果然早已不是紫门关,而是漫天的晚霞浮云,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他们估计很快就可以到顾家了。 “那本座怎么办?” 沈洱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提起自己的衣摆,望向顾明昼,“本座今天没有穿漂亮裙子,你祖母会认不出本座的。” 他还记着顾家那个味道闻起来很温暖的祖母,兔子对她印象很好,上次她说要给他送梅子吃,结果兔子被谢珣关了五年,怀着超凶的时候想吃也吃不上,所以兔子一直在惦记着。 听他提及祖母,顾明昼眸光微不可察地黯淡几分,声音很轻, “祖母于前年便已经病逝了。” 话音落下,沈洱怔在原地,“病逝了?” “嗯。”顾明昼撇开脸,低声道,“你能记着她,她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可是之前她不是还好好的嘛?”沈洱仍然不敢相信,“她还会笑,会走路……” “沈洱,人的寿命很短暂。” 顾明昼轻轻打断了他,“祖母活了七十二年,已是高寿中的高寿,她到时间了。” 沈洱愣愣地听着。 脑海里倏忽浮现了幻境里顾明昼的话。 ——人类的寿命很短暂,无论如何我都必须飞升,如若不然,难道要你眼睁睁看着我死么? 顾明昼也是人类,他有一日,也会像那个闻起来很温暖的祖母一样死去。 沈洱的手脚一瞬冰凉。 他分明好不容易救下了顾明昼,可是,顾明昼总有一天还是会死。 “在想什么?” 见沈洱沉默不语,顾明昼困惑地伸出手,想帮他挽起耳边的碎发,却被沈洱偏头躲开。 “没什么。”沈洱轻轻说,抬起眼,盯着顾明昼,“她死得时候难受嘛?” “你说祖母?”顾明昼垂眸看向他,没想到沈洱会这么在意祖母,心头渐渐柔软下来,声音放缓,“不用担心,她虽为病逝,但有何大夫开的药,是很痛快地离开的,没有受多少罪。” 沈洱眼眶忽然有些热热的,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心里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针扎了进来。 他再也没有梅子吃了。 “那你呢?”沈洱忽然小声问,“你还有多久可以活?” 闻言,顾明昼有些讶然,“我?” 他沉思片刻,道,“我今年已二十五岁,历代顾明昼受诅咒影响,没有活过二十五岁的。” 沈洱微微睁大双眼,心脏骤然坠落谷底,“你说什么?” “不过,我应当已经破除了那个诅咒。”顾明昼低笑着看向他。 那大邪的诅咒是找不到挚爱之人,便会在二十五岁前死去。 但是他已经找到了,他比之前的顾明昼都要更加幸运。 足足有三个挚爱之人。 沈洱听了他的话,仍然面色紧张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死?” 顾明昼:“……你很想我死么?” “少废话,你快点告诉本座!” 见他着急,顾明昼失笑了声,“哪有人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除非世上真有命格簿这种东西。不过就算有,我什么时候死是上天决定的,不是我决定的。” 他倒是也不想死,若真能渡过二十五岁这一难,他便打算着手提升修为,尽量在死之前渡劫飞升。 家里三个兔子都不太聪明,他走了之后肯定会受欺负,他会竭尽全力留在他们身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沈洱没得到想听的答案,生气地攥紧拳头,“本座要把命格簿找出来。” 顾明昼嘴角微抽,“找出来干嘛?” 沈洱没好气道,“看看你什么时候死呗!” 顾明昼:…… 别太恨了,沈洱。! 第 58 章 海棠花(二合一) (五十八) 顾家在洛虞城城西。 临近寒露,天色半晚,秋风清凉。 顾明昼没有自正门进入顾家,而是悄悄自偏门进了藏书阁。 他不想再跟顾明佑打交道,顾明佑对兔子虎视眈眈,贪图兔子美色,实在烦人。 更何况,沈洱上次来是男扮女装,再临时去买身衣服已来不及,店家都关门了。 总之他也只去藏书阁看一看,不会到别处,便没必要再通知顾家人。 藏书阁是顾家最大的一间房,共分两层,其上还有一间通风窄阁,里面承载着顾家人几代的心血,常年以顾家阵法保护。 顾明昼在藏书阁内翻找着与魔族傀儡有关的古籍,沈洱便窝在小阁楼上的摇椅里打哈欠。 超坏和超凶看腻了小人书,可顾明昼说过不可以动这间房子里的任何东西,也不可以到处乱跑,两个小崽便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蛐蛐。 蛐蛐是沈洱在来时路上逮的,本来打算逮两只,结果扣蛐蛐的时候一时手重,把另一只摁死了,遂只剩一只。 “哥哥,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它这么爱蹦爱跳,就叫小爱怎么样?” “行!” 超凶把蛐蛐搁在地上,想喂它吃一点草叶子,没想到那蛐蛐竟然趁此机会,沿着木楼梯跳了下去,两个小崽赶忙追在蛐蛐后面,想把那蛐蛐逮回来。 蛐蛐像是知道身后两个小崽在追似的,蹦得更加卖力,丝毫不敢停歇。 不一会儿,两个小崽追到了藏书阁的门前,蛐蛐竟然不见了。 “弟弟,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出去,父亲说过不可以到处乱跑的。”超坏忧心忡忡地说。 超凶也犹豫了几分,“可是小虫子跑掉了,那是爹爹送给我们的。” 从小到大,超凶都很珍惜别人送的礼物,尤其这还是爹爹送他的,就这么丢了好难过。 思及此处,超凶抿了抿唇,小声说:“那咱们只找到对面那棵树,再找不到的话,咱们就不找了。” “好!” 超坏和超凶沿着蛐蛐的方向一路找寻过去,到处都没能看到那熟悉的小虫子。 超凶忽然在草丛见看到一只小虫的身影扑扇着翅膀飞过,他连忙地追了上去,眼看就要抓到,脚下却绊了一跤,从草丛的斜坡滚了下去。 半晌,小崽从草丛冒出脑袋来,兴奋地说:“哥哥,我抓到蛐蛐了!” “那不是蛐蛐,”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小崽吓得浑身一颤,“那是九香虫,很臭,赶紧扔了。” 什么?很臭? 超凶把小虫子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险些被臭味熏晕过去,他连忙把虫子搁回地上,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九香虫爬远。 小崽这才想起方才提醒他的好心人,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肃冷的眼眸,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一下子支吾起来,“谢、谢谢伯伯。” 男人默然地看着他,片刻,将手中的拐杖靠在旁边的树上,缓缓俯下身子,坐在了小崽身旁,“你是谁?” 声音苍迈而沉重,他戴着一顶宽帽,面带几分凶相,鬓边逸出的几丝乱发,已然全白了。 小崽低低道,“我叫沈超凶。” “沈?”男人沉思片刻,“洛虞城可没见过沈姓人家,你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叫顾明昼的人带我来的。”小崽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偷偷进来的,对不起伯伯。” 小崽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在沉暗的夜尤为清晰。 男人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神色微忪。 他垂下眼眸,盯着超凶那张和顾明昼不大相像的小脸,半晌,淡淡道:“顾明昼?” “嗯嗯。”小崽怕他不认识,用尽毕生所学,努力地形容着,“他长得很高,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那样的,然后他说话是——” 小崽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模仿着顾明昼的样子,压低嗓子说,“超坏,你要弟弟看着你哭嘛?” 男人望着他丰富多彩的小表情,忽地低笑了声,然而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又很快收起了笑容。 “你是他的孩子。”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肯定。 “我才不是呢!”小崽哼哼两声,抱起胳膊,“我还没有考验完他,他之前带走我哥哥,害我和爹爹好久好久没见到哥哥,足足有四年呢,你知道四年有多长嘛?我今年才四岁,相当于一辈子没见过哥哥了。” “嗯?”男人神色微顿,“爹爹,你爹爹不是顾明昼?” “不是呀,哥哥说爹爹是和顾明昼把我们生下来的,但是我跟顾明昼长得一点也不像,我觉得我应该是从爹爹肚子里凭空蹦出来的。” 话音落下,男人似是轻轻吸了口气,不大相信地,再问一遍,“你爹爹,是一个男人?” “当然,”超凶奇怪地看他一眼,“爹爹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嘛?” “……” 男人掐了掐自己的额角,垂眸看向小崽,“男人怎么生孩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情。” 难道说是他想错了,眼前这个孩子并不是顾明昼的孩子? 男人朝超凶招了招手,“来。” 超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小崽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个长相凶凶的伯伯了,反而觉得这个伯伯有点可怜。 他居然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哎,笨笨的。 男人伸出手,轻轻贴在小崽的丹田处,半晌,他猛然睁了睁眼,愕然开口,“两颗内丹。” 不会有错,跟当年的顾明昼一模一样,这就是顾明昼的孩子。 顾明昼竟真和一个“男人”生下了孩子,听这孩子的语气,好像还有一个哥哥。 男人深吸一口气,自小崽的丹田处挪开手,低低道,“顾明昼有没有说过,他回来干什么?” 超凶咬了咬手,小声道:“不知道,但是好像 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看很多很多书。” 闻言,男人眉宇稍压,声音淡下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能让顾明昼回到这里,还要看很多书才能解决的事情,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小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又被按住了肩头。 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片刻,却只是用指背在小崽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很软,也很可爱,他已有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了。 在小崽不解的目光中,男人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缓缓披在了小崽身上,低声道,“回去吧。” 温暖的外衣沾着淡淡的檀香味,小崽看向面前只剩一件单薄里衣的男人,犹豫地说,“可是你就没有衣服穿了,很冷哦。” “我没事。”男人站起身来,从树旁拿过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吧,别到处乱跑,你爹找不到你,当心挨揍。” 超凶望着他远去的蹒跚背影,嘟哝着说,“爹爹才不会揍我,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 但是……顾明昼那个坏人说不定会,不过有爹爹保护,他肯定不敢揍他的。 真是个怪伯伯啊。 不过,小崽莫名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回到藏书阁附近,果然看到了哥哥,哥哥还蹲在草丛边埋头找那只蛐蛐,他凑上前去,把自己臭臭的手指搁在了超坏鼻子底下。 “好臭!”超坏被熏得干呕一声,“你摸了什么?” “是九香虫哦,哥哥你不知道吧,很臭很臭的虫子。”超凶哈哈大笑着跑开,超坏连忙追上去要报复回来。 “坏弟弟,我捉住你要给你闻我的屁!” “哈哈哈我才不要!” 两个小崽你追我赶地跑进了藏书阁里,一抬头,正对上顾明昼的视线。 “跑哪去了?”顾明昼手心捧着一本古籍,掀了掀眼皮,眸光掠向两个心虚的小崽,最后落在了超凶身上披着的外衣上,他眯了眯眼,“谁先说。” 声音虽然很淡,却让两个小崽都抖了抖。 超坏连忙解释,“是我带弟弟跑出去捉小虫子的。” 超凶感动地看向哥哥,“哥哥,你真好。” “弟弟,这是我应该的。”超坏也感动了自己,伸出手抱住超凶。 “呜呜,我最爱你哥哥。” “我也是弟弟……” 眼看两个小崽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说起知心话来,顾明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说没说过,不许乱跑?” 两个小崽立刻回神,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异口同声地回答他,“说过。” “所以,再有下次,怎么样?”顾明昼靠在书架上,顺手拿起一根戒尺,搁在手心轻轻掂了两下。 见他拿起戒尺,超凶忽然想到方才那个怪伯伯的话,泪眼汪汪道,“原来伯伯说得对,哥哥 ,他真的要用尺子揍我们了。” 超坏:啊?” 不就是拿了一把尺子嘛,顾明昼怎么可能会用尺子揍他们,超坏压根没想到这里。 “伯伯?”顾明昼挑了挑眉,“哪来的伯伯?” “不要你管,坏人,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超凶挡在了超坏面前,“你要揍就揍我吧,跟哥哥没有关系,哥哥你快逃,去找爹爹……” “可是……”超坏犹豫地看向弟弟,他其实觉得顾明昼不会打他们的,因为顾明昼从来没有打过他。 听到超凶的话,顾明昼气笑几分,“好啊,那你过来。” 超凶浑身一颤,连忙推了一把哥哥,一副英勇就义地模样,朝着顾明昼冲了过去,“哥哥,快走!” 小崽闷头冲过来,被顾明昼轻而易举伸手捞进怀里,一把抱住。 “呜呜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超凶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松开自己去抓超坏。 软乎乎的小兔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来拱去,看着那张跟沈洱如出一辙的小脸,顾明昼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低声道,“光知道错有什么用,我要看你有没有悔改之心。” “你话好多喔,要打就打,不打就把我放了。” 顾明昼:…… 跟沈洱的性格还真像啊。 他暗暗感慨,把超凶搁在腿上,又朝不远处面色紧张的超坏看去,淡笑了声,“你也过来,看看我怎么打你弟弟的。” 超坏急忙抓住他的手,“不要父亲,是我做错了,跟弟弟没有关系,父亲,我和弟弟下次肯定不会乱跑了,我保证。” 顾明昼腾出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勾唇,“好,知错肯改,无罪释放,你可以去玩了。” 超凶:? 原来只要保证下次不会乱跑就不用挨打了嘛?怎么不早说啊! “至于你么……”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向腿上趴着的小崽,甩了甩手中的戒尺,风声阵阵,听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既然你意志这般坚定,觉得自己没错,还坚持要我打你,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超凶:“……呜呜,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顾明昼轻笑了声,“给我保证。” 半晌,小崽被顾明昼搁回地上,认认真真地做保证,“我、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乱跑,听爹爹的话,当好孩子。” “我的话不听?”顾明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小崽两条腿面条似的颤了颤,欲哭无泪,“听,我听。” 沈洱听到动静下楼,看到这一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顾明昼,你干什么了?” 顾明昼心头一紧,连忙道,“聊了聊天而已。”兔子要是知道他教训小兔子,指定要护犊子地数落他一通。 “是吗?”沈洱半信半疑地走到崽崽们面前,把超凶抱起来,“那超凶怎么哭了?”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超凶趴 在他肩头哽咽,“我偷偷跑出去了,对不起爹爹,我没有听你的话。”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松。 ⒋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超凶其实还是很懂事的,沈洱把孩子教得很乖。 “没事,下次不要乱跑了,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沈洱擦掉他的眼泪,才发现他身上陌生的外衣,“这衣服是谁的?” “是一个伯伯给我的。”超凶这才想起忘记问伯伯的名字。 沈洱和顾明昼对视一眼,顾明昼无辜地道,“我不知道,我五年没回来了。” 这五年里,他没有联系过顾家,顾家亦没有联系他的意思。 “算了,那你找到封印傀儡的办法没有?”沈洱抱着小崽哄了哄,“难道要找到天亮不成,超凶和超坏要睡觉的。” 闻言,顾明昼叹息了声,“没找到,先去睡觉吧。” 他把兔子们带回自己的厢房,里面仍旧干净舒适,看来是祖母一直都还在命人打扫这间属于他的屋子。 想到祖母,顾明昼眸光微黯。 直到祖母去世到下葬,顾家人都没有通知给他知道,待他得知祖母不在了的消息,回来却只见到了祖母的坟墓。 没了祖母,这里俨然已经没人将他当成顾家人了。 他安顿好兔子和小崽们,吹熄了烛火,打算继续回藏书阁找找办法。 顾明昼指尖搭在门上,倏忽察觉到一阵冷冽的气息,就在门外。 他一瞬凝起目光,另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缓缓推开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他面色煞白下去,怔在原地。 “滚出来。”声音冷极。 指尖的血刹那冷透,顾明昼强压下心绪,不动声色地回身将门关紧,抬眼看向面前冷若寒潭的男人,低唤了声,“父亲。” 他的父亲,顾家家主,顾牧。 七年前以家法罚他一百八十杖,险些将他骨头打碎,在三九极寒的冷冬命人将他丢出家门,险些死在洛虞落满大雪的街头。 顾明昼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顾牧拄着拐杖,肃冷地盯他片刻,转身离开,“过来。” 顾明昼知道,方才带沈洱和孩子们回来的路上,一切已经被他全部尽收眼底。 那件外衣,顾明昼本就觉得熟悉,他早该想到父亲已经出关了。 他此刻无比庆幸父亲遇到的是超凶,若是超坏,必定当场便会把超坏这个半邪除掉。 父亲一向如此。 不通情理,为人冷硬。 顾明昼默然地跟在顾牧身后,直到身前人忽地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缓缓抬头,面前竟是顾家祠堂。 祠堂前伫立着两棵秋海棠,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幼时的回忆如同梦魇般再次缠绕过来,顾明昼甚至有一瞬觉得无法呼吸,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手指已然冰冷彻骨。 “跪下。” 顾明昼闭了闭眼,缓缓跪在祠堂前。 顾牧 自高而下地冷冷望着他,“你与大邪生了孩子。” “是。” 顾明昼承认下来,下一刻,顾牧手中的拐杖便带着一阵庚风,重重砸在他的脊梁上。 顾牧的修为很高,元婴期大圆满,在凡人中已是极限。 顾明昼本就与那傀儡缠斗许久,身上的伤势很重,仅此一杖,他便硬生生吐出口血来。 被月色映得雪白的砖石上,很快遍布星星点点的血渍。 顾牧冷笑着,声音极沉,“顾家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你这样无法无天,不知廉耻的畜生。” 顾明昼无动于衷地听着,这种话,他早已听到麻木了。 “顾家人有多少惨死在大邪手中,你扪心自问,你不清楚?” “你明知大邪极恶,仍旧做出这等令人作呕的混账事,是以为离开顾家,再没有旁人能管得了你?” “还是你以为我现在老了,再也提不起家法收拾你?” 他一杖比一杖狠重,像是要生生将顾明昼打死在这里。 顾明昼指尖一寸寸蜷紧,强忍喉间弥漫上来的腥甜以及肋骨断裂的剧烈痛楚。 他没办法跟顾牧说清一切,顾牧固执至极,绝不会相信他,更不会相信沈洱。 在顾牧眼里,从七年前,他便早已十恶不赦了。 无妨,只是挨几十杖,他受得住,就算今日后再也站不起来,至少沈洱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沈洱的声音,顾明昼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他已经开始耳鸣了。 沈洱在和孩子们睡觉,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顾明昼没有回头,身前顾牧却停下了动作。 他微微顿住片刻,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海棠树下面色沉重的沈洱。 “沈洱,别过来!”顾明昼想要阻止他,可沈洱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顾牧眯了眯眼,想拔出顾明昼腰间的剑,却被顾明昼猛地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父亲,不行。”顾明昼几乎是下意识地违抗了他,“沈洱他不会害人……” “畜生!”顾牧根本不想听到他任何一句维护沈洱的话,举起拐杖就要再砸下来。 拐杖还未落下,就被一道邪力抑制在半空。 顾明昼错愕地看向沈洱,除却初见那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洱在他面前动用了自己的邪力。 “你是他父亲?”沈洱缓缓走上前来,把顾明昼从地上强硬地拽起来,看向顾牧,“哪有当爹的骂自己儿子畜生,他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顾牧眼眸微睁,刚要开口,又被沈洱打断,“你看不出他已经快要被你打死了么?还是说就算打死了你也不在乎,你这样的人也配当父亲么?” 沈洱把顾明昼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盯着顾牧,“你还不如我们大邪有情有义,你可别告诉本座你打他是因为他把本座带了回来,本座可没 有把他打成这样。” 顾牧冷笑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蛊惑他的心智给他生两个孩子,以此逃脱被他封印的命格,像你这样手段龌龊的大邪,我见多了。?_[(” 闻言,沈洱瞪大双眼,想也不想开口道:“你少血口喷邪,本座蛊惑他故意给他生两个孩子,你当本座蠢嘛,分明是你儿子他对本座做了那种下流……” 顾明昼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别说了,沈洱。” 沈洱扯开他的手,生气地说,“本座凭什么不能说,本座偏要说。” 顾牧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气笑几分,“好啊,你说。” “本座是大邪又怎么样,你亲眼见到本座吃人了嘛?”沈洱直勾勾地瞪着他。 顾牧不以为然,“就算你出生起就没吃过,你迟早也会吃,世上那么多大邪,难道要我一一去查案?” 沈洱冷哼了声,道,“那本座还说你迟早会杀人呢,像你这种人,对自己亲儿子都下得去死手,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顾牧沉下脸色,“少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从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沈洱抓住机会,立刻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杀过,世上那么多人都杀过人,难道要本座一一去查案嘛?” 顾牧哑了哑嗓子,片刻,他反应过来沈洱是给自己下了个套,嗤笑了声,“这张嘴倒是能言善辩。” “你找不出话反驳本座才这么说吧。”沈洱定定地看着他,“顾明昼今天刚为了一个魔族傀儡险些身受重伤把命都丢了,可是你却只揪着他把大邪带回来这件事不放,要把他活活打死。怎么,打死他之后你来解决那魔族傀儡么,你来继续封印大邪么,你替本座养两个孩子么,还是你觉得天下苍生死了都不可惜,偏就要把你这个儿子给杀了?” 顾牧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他的确不知顾明昼身受重伤,他本以为只是打几杖,顾明昼受些惩戒,过些日子就能好全了。 在他心底,顾明昼从未在除魔诛邪一事上失手过。 顾牧看向顾明昼,眉宇紧蹙,“为什么不说?” 顾明昼沉默片刻,低声道,“说与不说,你都不会停手。” 何必再说? 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早在七年前便斩断得一干一净了。 “你也没问他啊!”沈洱气愤地道,“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和本座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么,你没有,你只是觉得他一定是做错了。他只是想让本座变成不吃恶念的大邪而已,他做错了什么?本座要是有你这种父亲,反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如一头撞死!” “我……”顾牧就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人,一时竟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你不但没有问清事实,还把他打成重伤,这就是你的错,”沈洱振振有词地指责他,“如果你真是他父亲,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还不赶快跟他道歉!” 顾牧愕然地道,“我跟他道歉?” “差不多了沈洱……”顾明昼干咳了声,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沈洱“啪”地一声,拍在他的唇上,堵住他的嘴,再看向顾牧,“什么叫你跟他道歉,你做错了为什么不道歉,你比他多活几十年就能不辨对错不知悔改了么,本座告诉你,本座四岁的小儿子都能知错就改,你还不如一个四岁孩子嘛?” 闻言,顾牧彻底没话说了。 太能说了,他说不过这大邪。 他沉默良久,目光在顾明昼身上看去,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吐出一句,“天下从未有过大邪变好的事,你不过只是痴心妄想,别忘记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还想重蹈覆辙?” 听到这话,沈洱气得想上去踢他两脚,被顾明昼一把按住。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顾明昼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缓缓俯下身子,自地上拾取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花,“就算你不理解,我也一定会做。” 母亲最爱海棠花了。 她说秋日里的海棠,是凄凉的秋景里最美的颜色。 顾牧望着那朵海棠,陈年旧事如同潮水般涌入心头,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在藏书阁找到你要的东西后,立马滚出顾家,你是死是活,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罢,他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却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沈洱,“你,跟我过来。” 顾明昼下意识挡在了沈洱面前,“不。” 顾牧沉沉地看向他,“你以为我要杀他?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要杀怎么也只有这大邪杀我的份。” 沈洱拍拍顾明昼的脑袋,大发慈悲地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一脚就能踢死他了。” 顾明昼:…… 顾牧:…… “那你脚下留情。”顾明昼叹息了声,在他手心塞进一张应声符,压低声音道,“有任何事直接叫我。” “不用你操心。”沈洱现在觉得自己是正义公道的卫士,雄赳赳气昂昂地便跟着顾牧走了。 顾明昼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沈洱会出来维护他,他很意外,也很高兴。 只是,父亲并不是那种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改变他看法的人。 半晌,他无奈地垂眸,看向手心的海棠花。 他将那朵海棠缓缓搁在了祠堂的青阶上,声音轻得似是能够融化进风里,“母亲,沈洱很好,你若是还在,一定很喜欢他。” * 沈洱跟着顾牧一路走到了一间偏僻的小房间,顾牧推开门,霎时间尘土飞扬,呛得沈洱直咳嗽。 顾牧回头看他,淡淡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蛊惑的他,但你骗不得我,你就是上古大邪夙冥罢。” 每一个大邪的名号顾家人都会铭记在心,他记得的,有个叫夙冥的大邪很擅长毁人心智,曾经有一位皇帝被夙冥蛊惑,以至于最后江山倾倒,山河不复。 “对,正是本座!”沈洱自信地介绍自己,“不过本座还有一个哥哥也是夙冥,本座刚知道的。” 顾牧嘴角微抽,“谁问你了。” 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 方才他就有所察觉,这大邪和其他大邪不太一样,可要让他真说出哪里不一样,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形容。 硬要说的话……感觉有点笨。 是错觉么,难道他也被无形中蛊惑了? 顾牧懒得理他,走到书架前,把书依次取下,按动了书架后的暗格,很快,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过后,他自暗格内取出一枚宝珠。 沈洱踮起脚尖偷看,正好被顾牧撞个正着。 “……想看自己过来看。” 顾牧吹去宝珠上的尘土,搁进了沈洱的手心,“这是我顾家家传之宝溯缘灵珠。” 沈洱高傲地拒绝:“本座不要你的贿赂,你必须给顾明昼道歉。” 顾牧头疼地道,“谁说给你了,你想得倒美。” 竟然还在执着于让他给顾明昼道歉。 天下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道理。 他咬破指尖,淡声道,“溯缘灵珠可以让你看到当年发生的事,你自己看过,再说让我跟他道歉的话不迟。” 沈洱:“本座凭什么看?” 顾牧深吸一口气,“让你看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看!” “……” 顾牧硬是被他给气笑了,“当年顾明昼逮回来一个佯装成乞儿的大邪,带进家中,他也是这么口口声声告诉我们,大邪可以教好,结果……” 沈洱愣愣地听着,“结果?” “不告诉你。”顾牧从他手中夺过那溯缘灵珠,“反正你也不想看,滚吧。” 沈洱:?! 第 59 章 溯缘(二合一) (五十九) 沈洱咬了咬牙,把耳朵堵住,“其实本座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可千万别说,你说了本座也不会听的。” 顾牧轻嗤了声,“好,那我不说了。” 他作势就要把那溯缘宝珠搁回暗格里,沈洱连忙冲上去一把夺过来,“哼,你越不想让本座知道,本座偏要知道!” 顾牧服了他了,明明已经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偏得嘴硬一番,“宝珠需要用灵气催动,给我。” 他刚要伸手拿过宝珠,却听沈洱道,“用不着你,本座有灵气。” 闻言,顾牧微微错愕,“你说什么?” 大邪怎么可能会有灵气,一团恶念,也能像人类一般吸纳天地灵气? 沈洱骄傲得意地瞥他一眼,“土死你吧,本座早就学会了,本座还会清心术呢,你会吗?” 顾牧:“……” 清心术是最简单的咒法不错,但大邪竟然能学会用灵气使用咒法,这……怎么可能? 人生第一次,顾牧心中那座无法动摇的大山,微微有了些许的松动。 难道大邪真的能像顾明昼所说那般…… 他沉默地看向沈洱,低声说道:“你将灵气灌进去即可。” “哼哼,简单。”兔子毫不犹豫地凝聚出灵气,灌输进那颗小小的宝珠内。 顾牧直勾勾地盯着沈洱的动作,片刻,直到沈洱在眼前昏迷过去。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沈洱。 顾牧愕然地看着沈洱的脸,从未有一刻觉得一切是那么荒谬绝伦 ——顾明昼似乎真的找到了可以和人类无异的大邪。 * 沈洱见到了小时候的顾明昼。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是进入了那颗溯缘灵珠里,而面前这个小矮子,是顾明昼。 小顾明昼约摸四五岁的模样,跟超坏超凶一样大。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袄子,蹲在火炉边烤着火,炭很劣质,阵阵黑烟烧在脸上,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面色有几分苍白。 沈洱呆了片刻,新奇地凑上前去仔细看那张脸。因着这是回忆,小顾明昼看不到他,仍然专心致志地烧着火,被烟灰呛出些眼泪来,挂在眼睫上像一滴露珠,白皙的皮肤在火光的烘烤下,泛着淡淡的薄红,像只脆弱的小猫。 居然真的是顾明昼…… 这么小一点的顾明昼,沈洱感觉自己两根手指就能轻而易举捏死他。 兔子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上看下看,像是见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似的,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却穿透了顾明昼的身子。 可恶,他摸不到。 兔子抿了抿唇,不甘心地去揪顾明昼的微红的耳尖,仍旧只触碰到一片虚影。 小顾明昼毫无察觉,踮起脚尖,艰难地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重的大书,比他的脸还大。 他把书搁在腿上,坐回火炉边就 着炭火的光芒,一点点地仔细看着。 沈洱跟着坐在他身旁,分明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影,可沈洱却好像能够感受到小顾明昼身体在自己身边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般,心头也暖暖的。 小时候明明看着还没那么惹人讨厌,长大了之后怎么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看了半晌的书,沈洱都困得要睡着了,眼皮沉沉地耷拉着。 等他眯了一觉,醒过来时,却发现小顾明昼不见了。 沈洱登时懊恼起来,他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他四下看去,没有在房间里看到顾明昼的身影,沈洱着急地冲出门外,却在滴着雪水的房檐下,见到了坐在石阶上的小孩。 “你冷不冷?” 沈洱听到他稚嫩的声音,下意识回答,“本座不冷,你穿这么薄的衣服才会冷呢,赶紧回屋去!” 小顾明昼像是低低笑了声,“你看起来好暖和,我想抱抱你。” 沈洱微微睁大眼睛,轻轻抽了口气,有些扭捏地垂眸望向自己的脚尖,“看在你穿这么少的份上,也行吧,你过来。” 小顾明昼却没有动,沈洱轻啧了声,“真难伺候,还得本座过去抱你啊。” 他缓缓走过去,作势要一把将小顾明昼抱起来,却捞了个空。 沈洱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不是真的。 那顾明昼是在跟谁说话?这里还有别人吗?? 沈洱惊恐地左右看去,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完了,顾明昼这该不会是太孤单了,憋疯了吧! 沈洱着急地凑上前,想看清楚顾明昼在跟谁说话,却看到了小孩腿上窝着的一只雪白的、毛绒绒的小团子。 小顾明昼哈了口气,搓热掌心,轻柔地在小兔的后背上抚摸,温声道,“你是从姨母那里跑出来的吧,一会我送你回去,可不许再乱跑了,当心被人捉去烤了吃。” 沈洱呆滞地看着——顾明昼又在跟兔子说话。 至于为什么是又,因为顾明昼之前也跟变成兔子的他说过话。 沈洱眯了眯眼,蹲在他身边,忽然觉得那只毛绒绒的白团子十分碍眼,他直勾勾盯着那兔子,把两根手指搁在额角上,想用意念让顾明昼膝头的兔子滚蛋。 不过,这只兔子并没有开灵智,只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兔。 它听不懂顾明昼的话,也察觉不到沈洱凶狠的视线。 顾明昼却仍然对着它低声念叨着,带着些不符合年岁的惆怅,“姨母对表姐姐真好,要是我也有一只自己的兔子就好了。” “等我再大一些,就养一只自己的,起名叫小白,你觉得怎么样?”他笑了笑,一刹那,眉梢雪融,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像是有明媚的阳光照进了沈洱的心底。 他笑起来还是挺可爱的。沈洱下意识地想。 半晌,沈洱又呸呸两声。 顾明昼哪可爱了,一点也不可爱,丑丑丑! 不过……小白。 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怪耳熟的。 沈洱绞尽脑汁地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忽然间,一个家仆冲进院子,像是在寻找什么,在看到小顾明昼怀里的兔子后,一把将兔子夺了过去。 “少爷,你怎么能偷东西?”家仆眉头蹙紧,“表小姐要是知道她的兔子被你偷走,定要告诉给家主知道,你又想挨一顿责罚?” 沈洱睁大双眼,气愤地道,“他哪里偷了,明明是兔子自己跑过来的,他刚刚还说要把兔子还回去呢!” 没人听到他的话,小顾明昼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没有辩解,只是低声道:“快带回去吧,天气冷,会冻着的。” 家仆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厌恶和嫌弃,伸出手,在兔子干净雪白的皮毛上使劲拍了拍,“又得好好洗一遍了,少爷你身上带着煞,就别把晦气染给别人了,能不能稍微自觉一点,别给咱找麻烦不行么?” 沈洱想冲上去对着他的脸给他两拳。 混蛋!说话的语气真让人恶心! 他这个大邪都看不下去了! 顾明昼没有出声,目光落在那被家仆攥住耳朵奋力挣扎的兔子身上,半晌,他只轻轻道,“你那样抓它,它会痛。” 家仆没好气地道,“不劳少爷操心,死不了,少爷还是赶紧把今天的功课送去夫人那吧。” 闻言,顾明昼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小兔,缓缓收回目光,沉默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屋。 “你是哑巴吗?”沈洱不可思议地跟他进屋,想撬开顾明昼的脑壳看看里面装得究竟都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麻木? 为什么一点也不反抗? 为什么连生气辩解这样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 沈洱想这么问他,可他也知道小顾明昼根本不会回答。 他一路跟着小顾明昼,生着闷气,看着他把功课整理好,换上明显小了很多的足靴,踩进雪地里。 直到走到一间卧房门前,小顾明昼终于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那扇于他而言十分高大的房门,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希冀,他对门口的婢女道,“我的功课做完了,来给母亲看……” “夫人说了,让你把功课搁在门口就好,不必进去。”婢女声音淡淡,不等小顾明昼说完便打断了他。 小顾明昼立在门前,踟蹰半晌,轻声道,“我有一处没有明白,想问问母亲。” “少爷自己去藏书阁看吧,这是家主的命令,你不能踏进这道门槛。” 沈洱清晰地看到小顾明昼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去,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一抹浅淡透明的灰。 他缓缓俯下身子,把那叠书本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地搁在房门前,张了张口,“母亲,我……” “少爷!”婢女厉声打断了他,“已经可以了,请少爷回去吧,别忘记你身上带着煞气,难道你还想让夫人的身体继续差下去么,往后 只站在院门口就好,不要再进来! 小顾明昼沉默下去?_[(,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乖乖起身,刚要离开,却见不远处,顾明佑走了过来。 “大哥。”顾明昼规矩懂事地向他行礼。 顾明佑却只是轻蔑地看他一眼,没有理会,随后目光落在了他搁在母亲门前的书本上,他故作没有看到,一脚踩了上去,微笑着问,“翠屏,夫人身体怎么样?” 婢女露出笑容,“劳大少爷关心,夫人身体很好,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顾明昼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顾明佑走进母亲的房间,很快,房间内传来了顾明佑刻意放大的欢笑声。 他默然地俯下身去,跪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把书本上沾染的尘土和雪泥用袖子擦干净,一滴清透的眼泪落下,沈洱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面色平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指尖却微微颤抖着,将那滴温热的眼泪和肮脏的雪水一并抹去。 ——他哭了。 沈洱从没见过顾明昼掉眼泪。 他是连死都能笑着说出口的人。 怎么能这么对待他,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扔在雪地里不管不顾? 沈洱看着顾明昼踏着雪地远去的孤单背影,脚印很快掩埋进风雪消失不见。 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 一切只是因为他身负天命,又为天道所妒,哪怕一点点的关爱都不能得到。 可顾明昼真的想要这样的天命么? 从没有人问过他,也没有人在乎。 所有人都觉得他天资极高,与众不同,哪怕受一点小小的委屈也是他应受的。 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别人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代价只是失去被爱的资格,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沈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明昼幼时受到的待遇竟然是这样的,在大邪里强者为尊,像顾明昼如此强大的人,绝对不会沦落到任由别人欺辱冷落的地步。 他明明很乖很听话,又聪明,又懂事。 沈洱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心口好难受、好憋闷,好想冲上去把顾明昼抱起来,揉一揉他的脑袋,告诉他世界上有人关心他的,有人在乎他的…… 他快步跑过去,想要追上小顾明昼,眼前那小小的身影却忽然模糊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缓缓拔高,也稍微变得强壮了些。 沈洱追上他时,见到了十八岁时的顾明昼。 仍然是大雪的天气,顾明昼的前半生好像永远都伴随着严寒的冷冬,飘零的雪花,和孤寂的背影。 他脸上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已经渐渐和现在的顾明昼没有多少差别了,神色永远是淡漠而孤冷,像是套上了一层保护自己的伪装。 只是沈洱知道,他仍然还是那个在雪地里会跟兔子说话的小孩。 沈洱伸出手,想碰一碰他的脸。 不知为何,沈洱竟莫名觉得顾明昼这个时候有那么一 点点点的好看。 他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墨发用一根银白短簪轻轻束起,顾明昼这个时候修为应当很高了,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冻得脸颊红红的。 沈洱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顾明昼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小时候看起来挺招人疼的,现在看起来打人很疼。 他径直路过了前厅,佣人们都看到了他的身影。 “听说没有,二少爷前些日子出去诛邪,得了颐清宗宗主的青睐!” “听说了,不是还说他带回来一只大邪么?” “谁知道,他天天闷在院子里穷研究,好像是打算把那大□□化出人类的心智出来。” 旁边佣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收入顾明昼耳内,他没有任何反应,静默地走进自己的院子。 沈洱听完却眼皮一跳,他知道,顾牧跟他说的那一段很快就要来了。 顾明昼竟然真的把一只大邪带回了家。 沈洱默了默,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顾明昼都把他带回家两次了。 他尾随顾明昼进了小院,仍然是那简陋的陈设,顾明昼坐在院子里的棋桌旁,对座竟还有一人。 “怎么样?”那人看模样年岁已高,声音却苍迈有力,中气十足,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你真打定主意要试试?” 顾明昼微微颔首,在棋桌上落定一子,“宗主不必再劝我,大邪是由世间恶念汇聚而成的邪物,但我在家书记载上见过大邪被教化的例子,无论如何,我想试试。” 闻言,宗主笑了笑,道,“大邪若是能为我们所用,自然是天下最好的事,往后妖魔便可更轻易地消灭了。” “不,”顾明昼淡声道,“大邪并不是为我们所用的工具,它们不是剑,也不是刀,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我想让他们和常人一样,安居乐业,平静幸福的活着。” 这番话饶是沈洱听了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大邪怎么可能想着安居乐业平静幸福呢? 大邪自生下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除掉所有障碍,成为众生之首,让天下处处都遍布恶念。 沈洱自己就是大邪,所以他才清楚顾明昼的话有多么离谱荒谬。 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哪怕他是顾明昼,沈洱也仍然觉得不可能。 宗主显然也不太认同,但他还是笑了笑,说:“世上任何寻求改变的事,刚出现时都是阻力重重,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最可笑的主意,一旦事成了,常见了,众人又会说这本来就是大势所趋。” 成为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需要肩负的责任也更艰难繁重。 顾明昼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宗主觉得很不错,至少顾明昼是真的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他如今已是炼虚期,天下鲜有敌手。宗主收他为徒,本来就只是想安个名头给他,并无自居师尊之意。 说到底,是宗主占了个大便宜。 顾明昼面上终于有了些 笑意,他转动储物戒,从诛邪瓶中,放出了一只大邪。 沈洱踮起脚尖去看,发现竟然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约摸三岁左右,看着很面生,应当是刚诞生不久的大邪。 小丫头脸蛋红红的,紧张地抱住顾明昼的腿。 “这就是大邪奚魁?”宗主讶然地道。 顾明昼点了点头,在小丫头的脑袋上轻轻抚过,她的母亲被另一只大邪杀了,我赶到时,她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让我一定要把这孩子救走。⑴” 闻言,宗主愕然地看向他,“什么?” 沈洱也呆了呆,“怎么可能?” 大邪是没有感情的,至少沈洱觉得,他见过的其他大邪都是如此,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先想着自己逃命才对。 顾明昼低声道,“她母亲已通了人性,藏书阁中有顾家人记载过类似的大邪,传闻通了人性的大邪,再生下来的孩子同样也会通人性。只不过那位顾家人记载过的大邪,很快就被其他仙门的人除掉了,再没有后续。” 话音落下,宗主不可思议地讷讷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养活这只奚魁,若它真能通人性,它的子孙后代渐渐也会和它一样通人性,长此以往……” ——天下的大邪慢慢都会通人性。 这是一个可以惊动整个修真界的壮举,一旦真的能成,人类和大邪便不会再是几百年争斗不休的对手,说不定会成为朋友,甚至是亲人。 沈洱怔怔地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明白了顾明昼为何那么肯定他不会再吃恶念。 因为他养育了超坏,一定发现了超坏很乖巧懂事,和其他大邪不一样。 既然超坏就是通人性的大邪,那么就说明沈洱也…… 顾明昼说的是对的。 至少在七年后的今天,他真的做到了。 他证明了,他是对的。 “但愿能如我所愿。”顾明昼微微笑着,从棋桌上拿起一只橘子,轻轻剥开,递给了奚魁。 奚魁乖巧地捧着橘子认真啃着,头顶的小揪揪晃来晃去,霎是可爱。 沈洱蹲下身子,伸手弹了一下她的小揪揪,没弹到。 看起来倒是挺人畜无害的嘛,不像大邪,活脱脱就是个普通的三岁人类小丫头而已。 小丫头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继续美滋滋地吃着橘子。 眼前画面忽转,周围的一切像是水面荡开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模糊了视线。 沈洱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换了地方,不过这次,他没看到顾明昼,而是看到了顾明昼的那个大哥。 一个小厮谄媚地凑到顾明佑跟前,笑眯眯道:“少爷,二少爷竟真把大邪带进家来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帮他一把?” 顾明佑毫不在意地冷笑了声,“随他去,夫人怀着孩子不能见血,顾明昼应该庆幸家主离家不在,等家主回来,有他的罪受。” 沈洱:咦。 他还以为顾明佑打算从中使坏,原来跟他没关系。 那小厮却看起来有些不甚满意,他道了声是,转身离开了房间,刚出门,就跟旁人埋怨起来,“他娘的,连大邪都敢明目张胆带进家里,再这么下去,那顾明昼怕是真要成了顾家家主了。” “就是,大少爷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夫人的心明显就是偏向顾明昼,什么怀孕不能见血,这种借口他也信。” “要我说,就应该趁机给那顾明昼一个下马威,好好教训他一通,让他知道家里谁才是少家主。” 忽然间,那小厮阴笑了声,“听说那大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压根没什么本事害不得人,要不……咱们去帮大少爷了了这桩烦心事?” 另一个小厮咽了咽口水,笑得极其下流,“多大的丫头片子?” “三岁,小是小了点……” 沈洱心头倏然一紧,他好像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这两个畜生!! 兔子被恶心得想吐,一脚踹过去,踹出了虚影,他愤恨地咬了咬牙,恨不得能把这两个混账小厮给当场掐死。 两个小厮悄然探进了顾明昼的房间,打开了诛邪瓶。 他们抓住奚魁,像是想要做些什么,奚魁似乎知道面前的两个人是坏人,她害怕至极,奋力地挣扎着,却忽然被重重打了一耳光。 沈洱看到奚魁的眼睛刹那间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她伸出手,重重按在那两个小厮的头顶,几乎本能般将他们的恶念吞噬殆尽…… 接下来的事,沈洱不必再看,也已经猜到了一切。 他颤抖着逃出这个地方,想要去找顾明昼,却在祠堂前,见到了顾明昼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快去救奚魁呀!”沈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顾明昼什么都不知道,他恭敬地在祠堂上了一炷香,虔诚地许愿,脸上终于浮现了像幼时那般温柔浅淡的微笑, “望母亲和弟弟平安。” 这日,是顾明昼母亲生产的日子 ——他马上就要有一个弟弟出生了。 顾明昼被勒令不许靠近母亲的房间,他只能到祠堂来祈祷母亲和弟弟一切平安。 沈洱呆呆地看着他,无力地垂下手。 回忆是很残忍的东西。 哪怕你亲眼看到了一切的发生,却仍旧什么都无法改变。 一场大火烧红了天际,暴怒大邪的邪瘴如同噩梦般笼罩在顾家的上空,浓郁得如有实质。 顾家人被邪瘴所毒,死伤大片,顾明昼的母亲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亦皆被邪瘴毒死。 一切毁于一旦。 沈洱躲在祠堂外的海棠树下,捂住了耳朵,眼泪簌簌而下,害怕地抱紧自己。 他不想听,不想看,什么都不想知道,可那些声音依旧像是梦魇一般传来。 所有人将罪责怪在顾明昼头上,包括连夜赶回家震怒的顾牧,他像是看仇人一般,亲自执起家法,将 顾明昼打个半死。 沈洱什么都阻止不了。 因为眼前的一切,是早在七年前便发生过的事情。 良久,他木然地立在火光下的赤红积雪上,看着被重罚二百八十杖后,躺在雪地里血肉模糊的顾明昼。 顾明昼挨打的时候,沈洱实在看不下去,心慌意乱逃了出来。可顾明昼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忍不住冲上前,抱着顾明昼的身体,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没有任何温度,什么都触碰不到,雪地被殷红滚烫的鲜血浸透,顾明昼的呼吸甚至快要停了。 顾明昼,你不是很聪明么? 你不是什么都可以解决么? 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要做好一件事,没有要害任何人。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双足靴立在他面前,将顾明昼从地上缓缓背了起来。 沈洱抹掉眼泪,抬头看去,看到了颐清宗宗主阴沉的脸色。 “早跟你说过,哎,” 宗主颤抖地叹息了声,忍下喉头的哽咽,背起他走入长街,“跟我回去吧,我那虽然只有些不成器的弟子,但好歹也能收留你一口饭吃,往后你就在我那住下,洛虞城的事……都忘了吧。” 顾明昼没有回应,他如同枯死的古树,沉默地睁开眼,看向漫天如火的晚霞,半晌,他开了口。 “奚魁没有错。” 沈洱眼睫微颤,不可置信地追上前去,凑到顾明昼唇畔听他的声音。 “母亲临死之前,告诉我了。” 他嗓音哑得厉害,泪和血融进一起,滴落进风雪里。 “奚魁跑进了她的房间,躲起来,见到母亲抱着孩子,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她自己被欺负了。” 母亲被奚魁身上的邪瘴笼罩,可奚魁只是觉得害怕,她想钻进母亲的怀里被母亲哄一哄,母亲温柔地抱住了她,擦掉了她的眼泪。 奚魁是好孩子。 她没有错。 顾明昼也没有错。 “母亲还说,她一直很想我……” 十几年来,真的好想他,可却只有临死之前,母亲才能牵住他的手,把他真正抱进怀里,轻轻诉说自己的思念。 这样的天命,究竟是天恩,还是天罚? 宗主震撼地听着他的话,顾明昼低声呢喃,语气却没有半分迷茫,“总有一日我可以做到,一日不行,那就一年,一年不行,那就一世,一世不行,那就十世……” 他永远会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去,不论旁人如何冷嘲热讽,不论遇到几次苦难挫折,他绝不会服输,也绝不会失去希望。 沈洱的眼泪一瞬落下,他追在顾明昼的身后大喊。 “你做到了顾明昼!” “顾明昼!你看看我!” “你没有做错,你真的做到了……” 他拼命地想追上顾明昼,却在即将触碰到顾明昼的刹那,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 沈洱躺在软榻上,怔忡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触碰到一片湿润。 “你醒了?”顾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沈洱猛然抬眼看向他,伸手掐住了他的颈子。 就是这个人,把顾明昼险些打死! 就是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怪到顾明昼身上! 顾牧淡淡地看着他,似是早有预料,“动手吧。” 半晌,沈洱却倏忽松开了手,他啐了一口,冷冷道,“本座不会杀你,杀了你,岂不是证明顾明昼是错的?” 顾牧神色微顿,怔然地看向他。 “你已经得到你的惩罚,从七年前你把顾明昼赶出家门开始,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沈洱翻身下床,跑到门前,拽开大门。 外面天色大亮,阳光灿烂,一切都是崭新美好的未来。 沈洱回过头,看向愣在原地的顾牧,轻哼了声,“但顾明昼没有,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他叉起腰,看向明媚的阳光,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顾明昼急切奔跑而去,只扔下一句融化进风里的话语。 ——“因为本座比你们命硬多了,本座以后就是他的家人!”! 第 60 章 野狗(二合一) (六十) 沈洱走后,顾牧沉默地立在原地,重重咳嗽了声,他以手掩唇,手心却是一滩乌黑的淤血。 他垂下眼眸,面前却倏忽递来一张雪白的软帕,顾牧颤着手接过。 “你的病又重了。”涂大夫看向沈洱跑远的方向,低低笑道,“少劳心费神些吧,顾明昼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顾牧微微直起身子,将手心的血擦去。 “仙师,当年的事不可再……” 涂大夫出声打断了他,“不可再继续活在当年,你也是时候放自己一条生路,给顾明昼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又何尝不可?” 当年顾家人死伤大半,数十条性命陨于大邪毒瘴。尽管后来顾牧从溯缘灵珠中得知一切并非皆是顾明昼和那大邪的过错,可那些无辜可怜的性命却的的确确是平白受害。 如果顾明昼不执着把那大邪带进家中,也不会有后来的惨事发生,顾明昼的母亲和弟弟,更不会死在那日。 尽管顾牧知道顾明昼初衷是好的,但他不将顾明昼重罚赶出家门,难以服众,更难以服天。 人们都道,他重罚驱逐顾明昼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儿子克死了爱妻和刚出生的儿子,只有顾牧心中清楚,他从未那么想过。 当年真正失去一切的人不是顾明昼,而是顾牧。 爱妻,刚出世的小儿子,还有那个被他亲手打成重伤赶出家门的大儿子。 他几l乎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年来,顾牧以闭关的名义把自己关在屋内,日夜焚香祈祷上苍能够饶恕顾明昼身上的血孽。 他不再修炼,也不再服药。 顾牧想,兴许有一日他死去了,可以代替顾明昼了结当年的罪孽。 没成想,顾明昼又带回来了一只大邪,甚至还和那大邪生下两个孩子。 他一生都理解不了顾明昼为何会对大邪产生怜悯,但他清楚,顾明昼的心比世上任何人都要良善。 那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啊。 他不愿再看到顾明昼走上歧路,重蹈覆辙,满盘皆输,所以才忍不住动手打了他。 哪怕代价是顾明昼心中永远对他有恨,他也必须这么做。 可当他看到沈洱凝聚出灵气,为顾明昼的过去而落泪,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希冀。 兴许沈洱的到来,真的能如顾明昼所说,弥补他心中的伤痛,让争斗不休的修真界逐渐太平。 顾牧眺望向蔚蓝的天空,房檐屋脊之上,一朵秋海棠在枝头绽放,明艳极了,他垂下眼眸,低低叹息了声。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会这样想吧。 * 兔子在顾家横冲直撞着,好半天也没找到顾明昼的房间在哪里,反倒撞上了顾明佑。 沈洱一见到他,就想起幻境里顾明佑踩顾明昼的书本,还有他身边那两个可恨的小厮。 而且,沈洱还想到一件事。 萧青当时跟他说过,谢珣是从一个叫顾明佑的人手中拿到顾明昼的生辰八字的。 思及此处,兔子火气更盛,没好气地喊他一声,“你,对,就是你,过来!” 顾明佑闻声抬眼,对上了沈洱的目光,他稍显错愕地在那张脸上仔细看了看,“你不是顾明昼的……” 妻子么?? 怎么变成男人了! 兔子冷哼了一声,说道:“本座问你,顾明昼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你透露给魔族的?” 顾明佑仍然沉浸在沈洱居然是男人这件事上,久久不能回神,反应过来沈洱在问他什么,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生辰八字这等可危及性命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告诉给魔族知道? 这可是违背家规的重罪,要受责罚的。 “你还狡辩,那魔族是怎么拿到顾明昼的生辰八字的,还是三世!”兔子半个字不相信他,气冲冲地逼问,“你解释啊!” 顾明佑眉宇微蹙,他不喜欢沈洱对他说话的语气,可抬眼看到沈洱那张脸,他莫名像吃了苍蝇一样,发不出火,“生辰八字皆在藏书阁阁楼有专人镇守,我是未来的顾家家主,怎么可能会和魔族暗通曲款,岂不是给顾家蒙羞?” 饶是他再厌恶顾明昼,也绝不会做出这种龌龊腌臜之事。 在这个家早已是他当家做主,只要顾明昼不回来与他争夺家主之位,他又何必为了个已经被逐出家门的人自伤八百。 更何况,他要收拾顾明昼简单极了,有无数可以摆在明面上的陷阱逼着顾明昼不得不跳,哪用得着再放暗箭。 “你说得好听,那难不成是本座把顾明昼的生辰八字送到魔族手心的?”沈洱戳着他的良心道,“你说话难道就不昧良心嘛?” 顾明佑倏然握住他的手腕,不解地道,“你为何独独对我偏见这么重,先前见面不是还相谈甚欢?” 沈洱连忙把手抽回来,拍了拍自己的爪子,“你少给本座动手动脚的。” “好。”顾明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碰你,那你可否也解释一下,为何先前男扮女装,还朝我暗送秋波?” 沈洱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胡说什么?本座对你暗送秋波?” 顾明佑理所当然道,“对,你故意朝我笑。” 沈洱:“……” 这个人脑子有病吧! 兔子忽然有点害怕他了,精神看起来不正常,兔子后退半步,“算了,本座没功夫跟你掰扯,本座一直都是男人,没说过自己是女人,更没有对你笑过,肯定是你看错了。你告诉我顾明昼的卧房在哪。” 顾明佑眯了眯眼,攥紧了指尖,淡淡道:“左转直走第三个房间,不送。” 兔子立刻拔腿就走,跑了半截,又倏忽停下来,回头看向他,“顾明佑,本座劝你少跟不三不四的人天天混在一起,你周围的小厮都是混蛋。” 说罢,兔子飞快地跑远了。 徒剩顾明佑立在原地, 眼眸微睁,他忽然记起一件事。 说起来,不久前的确有个小厮问他要过藏书阁的钥匙,说是他养的云雀儿飞了进去,要去捉回来。 顾明佑对自己人从未起过疑心,那些都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厮,他本以为彼此知根知底,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勾结魔族一事非同小可,他面色陡然沉下来,走进了顾家正厅。 “来人,传家法。” * “左转直走……第几l个房间来着?” 沈洱呆呆地立在廊道里,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刚刚还记得很清楚,他竟然这么快就忘了。 兔子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忽然面前有一个房间的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个小脑袋来。 “爹爹!你去哪里了!”超坏激动地冲过来抱住他。 沈洱松了口气,把小崽抱起来,“爹爹出去散散步,顾明……你父亲回来没有?” 听他提及顾明昼,小崽眼底很快积满了泪水,紧张地抱紧沈洱,低声问,“父亲受了伤,好多好多血,爹爹,父亲会死掉嘛?” 他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刚刚才想跑出来找爹爹。 沈洱连忙揉了揉小崽的脑袋,低声轻哄,“没事,他死不了,爹爹会救他的。” 小崽这才放心下来,在他心里,爹爹和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一定可以解决所有事情。 兔子抱着小崽走进卧房,只见卧房内,超凶蹲在顾明昼的床前抱紧自己,眼底也是一片乌青,显然是一夜没怎么好好睡觉。 他心疼地把两个小崽抱到床边铺好的软榻上,把他们的鞋子脱下来,“快睡觉吧,他没事的,爹爹马上就可以把他治好了。” 超凶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小声道,“爹爹,坏人顾明昼真的是坏人嘛?” 坏人顾明昼受伤的时候,哥哥好伤心,他莫名也跟着不希望坏人顾明昼死掉。 沈洱动作微顿,他缓缓抬起头,在小崽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不是,他现在是好人,你可以不用再讨厌他了。” 超坏听完也高兴起来,“真的嘛爹爹,你不讨厌父亲了嘛?” 沈洱回头瞥了一眼床上似乎正昏迷的顾明昼,确定他听不到后,才轻咳一声,“爹爹本来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太好了弟弟!”超坏听到这话,激动地抱住超凶,“我们终于彻底是一家人了!” 超凶眨了眨眼,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呀。” 只要爹爹不讨厌顾明昼,那他也不讨厌顾明昼! “快睡吧。”沈洱摸了摸两个小崽红扑扑的脸蛋,“等你们睡醒,顾明昼就好啦。” 超坏一听连忙闭上眼睛,“我现在就睡了!” 超凶也闭上眼睛,“我要比哥哥睡得更快!” 沈洱被他们逗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回身看向床上伤痕累累的顾明昼,缓缓走到床前,发了愁。 沈洱从来没有救过人,他的邪术都是用来吃恶念的,哪里有救人性命这种邪术存在,那还能叫邪术么。 兔子俯下身子,想在顾明昼体内渡进一些自己的灵气,他想,说不定自己的灵气可以帮顾明昼恢复得更快一点。 他方要把手搁在顾明昼的丹田处,却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兔子吓得猛一哆嗦。 “不讨厌我了?” 声音很轻,带着些浅淡的笑意。 沈洱看向顾明昼,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装睡!” 顾明昼低笑了声,好整以暇地撑着床坐起身,看向他,“我没说我睡了,是你以为我睡了。” 沈洱气闷了片刻,没心思跟他咬文嚼字,立马就要扶他躺下,“你还不能起来,不然伤口会崩开流更多血。” “你担心我?”顾明昼挑了挑眉,方才沈洱的话他都听到了,沈洱很少会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如果不装睡,恐怕还真听不到。 沈洱眼睫微颤,垂下头去,小声嘟哝:“本座没有担心你。” 顾明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闭上眼,低声道,“好吧,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呼吸微弱,闭上眼睛看起来好像快要死了似的,沈洱连忙上前拍拍他的脸,“不许睡,睁开眼睛。” 顾明昼有气无力地道,“可我太困、太累了,好想就这么一觉睡下去,再也不必醒过来。” 沈洱瞪大双眼,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急切地道,“不行,你不许睡!” “沈洱,听话,让我睡一会。”顾明昼阖上双眸,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沈洱啪地一下抽了他一巴掌。 顾明昼:? “不可以睡,要清醒一点,知道么?”沈洱捧住他的脸,紧张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哽咽,“本座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本座看到小时候的你了,还看到你被人欺负,还有奚魁……” 顾明昼轻嘶了声,兔子手劲还是那么大,下手没轻没重的。 温暖干燥的掌心,微微带着些兔子身上的甜香味,顾明昼眸光微暗,悄然伸手揽在他的腰际,故作若无其事地问,“是么,你还看到什么了?” 他知道父亲一定会给沈洱看溯缘灵珠,以此来测试沈洱究竟对自己是不是真心,但顾明昼从未怀疑过沈洱能不能过关。 因为沈洱的确真正拥有一颗会爱人的心,即便他是大邪。 “本座还看到你抱着兔子跟兔子说话……”沈洱委屈地揉了揉眼睛,眼眶渐渐红透了,“还有你去给母亲看功课,被人拦在门外面,伤心地掉眼泪。” 顾明昼笑容微顿,干咳了声,“你看错了吧。” “本座怎么可能看错!”沈洱极力地跟他形容当时的场景,“当时下着好大的雪,你还小小的,跟超坏一样大,跪在雪地里想把书擦干净,结果低下脑袋,眼泪就掉下来了。” 顾明昼撇开脸,低 低道,“没有的事,定是你看错了。” 沈洱急了,“本座才没有看错,肯定是你长大后忘记了,本座看得真真的,你眼睛那么红,肯定是哭……” 他还没说完,剩下的话语忽然被吞没殆尽。 顾明昼吻住他的唇,攥住他的腰往怀里带,空气一瞬间热烫起来,沈洱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陡然加快。 分明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可沈洱脑海里浮现回忆中顾明昼浑身是血的模样,搭在他肩头的手,忽然就没了推开他的力气。 他紧张地看了顾明昼一眼,发现他闭着眼睛,正犹豫要不要推开时,唇上的柔软忽然分开。 “闭眼睛。” 清冽的声音传来,沈洱一下子羞耻起来,指尖胡乱揉着自己的衣角,不敢再看顾明昼。 怎么办啊。 他好尴尬。 之前都跟顾明昼说过了不喜欢他,可是……沈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想亲。 兔子脸上红透,耳尖亦红得滴血,快要把衣角揉烂。 很想亲。 在回忆里,看到顾明昼被众人误解,百口莫辩的样子,他就想冲上去亲亲他。 顾明昼都这么可怜了,他是不是可以当做是怜悯顾明昼才亲他? 兔子忐忑不安地纠结半晌,还是乖乖闭上眼睛,“本座是可怜你才勉强答应你……” 顾明昼忍不住珍惜地把他揽进怀里抱紧,压抑住同样紧张的声线,喉结轻滚,低低道:“好。” 兔子脸皮薄,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不能急。 顾明昼缓缓俯下身去,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刻,即将吻在沈洱唇上的刹那,他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爹爹,我睡好了,你们在做什么呀?” 超坏懵懂地看向他们,趴在床头好奇地问。 兔子一瞬间把顾明昼推开了。 他结结巴巴地干笑道,“没、没干什么呀,爹爹在给他检查伤口。” 顾明昼被他一把推开,肩头骤痛了阵,感觉似乎有道伤口崩开了,他咬牙忍下来,尽力用平稳的声线道,“再去睡会吧,超坏,你昨晚都没好好睡。” 闻言,超坏眨了眨眼,说道:“那父亲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顾明昼勉强地笑笑:“好,我答应你,快去休息吧。” 超坏欢呼了声,乖乖爬回了软榻上,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被小崽这么一打断,方才旖旎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顾明昼轻咳了声,伸手扣住沈洱的肩膀,试图继续方才的事情,“没事,超坏去睡了。” 沈洱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着,脸上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支支吾吾地打了退堂鼓,“要不算了,本座要先想办法把你的伤治好。” “不必。”顾明昼磨了磨牙,“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大可放心。” 今天就是死这里,他 也必须得亲到。 沈洱挠了挠脸,按耐下心头的阵阵悸动,缓缓凑到了顾明昼面前,好吧,那要快一点。 ?何所往的作品《假孕兔子揣崽碰瓷》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顾明昼神色微松,轻轻捧住他的侧脸,俯下身去,“闭眼睛。” 闻言,沈洱听话地闭上了双眼,眼前一片漆黑,让他一切感官都更加清晰,他隐隐紧张又期待着,蜷起了指尖。 “爹爹,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都被吵醒了。” 一道软糯糯的小声音传来。 哐当一声,顾明昼还没碰到那近在眼前的柔软唇瓣,就被兔子一拳捶开。 他险些吐出一口血。 “什么都没发生啊哈哈,”沈洱额头哗哗冒汗,心虚地揉了揉超凶的小脑袋,低声道,“爹爹在检查他的身体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超凶歪了歪头,困惑地看向沈洱,“那爹爹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不舒服?” 闻言,沈洱立刻扯了扯领口,“爹爹是热的,今天怎么这么热呢,你不说爹爹都没发现。” 顾明昼压下喉间差点涌上来的那口血,望向小崽,无奈地低声道:“超凶,你也得去休息,不睡好觉今天会没精神。” 超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严肃地小声道:“我马上就回去睡,你不要欺负爹爹哦。” “知道了。”顾明昼头痛地掐了掐额角。 直到超凶也乖乖回去钻进被子里睡觉,顾明昼抬手掐诀,在他和沈洱周围下了道外不可视的结界阵法。 兔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向顾明昼,“刚刚你没事吧?” 他一时没忍住,下意识给了顾明昼一拳,可别再把他阴差阳错打死了。 顾明昼幽幽地望着他,“没事,我现在只庆幸,只生了两个。” 再来一个他今天真得死这。 不过有这结界阵法,两个小崽暂时没办法再来打岔了。 沈洱被打断两次,又开始觉得尴尬起来,总感觉会被谁看到,他坐立不安地说:“要不然还是算了,本座还得去给你找药吃……” 顾明昼眯了眯眼,“你让我白挨两拳?” 沈洱:…… 兔子心虚地摸摸鼻尖,半晌,他飞快地低下头,在顾明昼唇上小鸡啄米一样轻轻亲了一下,又迅速躲开,声音低得几l乎听不清, “可以了吧。” 顾明昼心头漏跳了一拍,强忍下把兔子拉进怀里的冲动,他喉结滚了滚,轻声道,“不够。” 沈洱抿了抿唇,扭开脸,“你不要太贪心,本座可不会惯着你。” “再来一次就好。”顾明昼低声道,“我保证不贪心。” 兔子回头看向他,看到那双平日里冷静平淡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期待和渴望,拒绝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本座真是服了你了。” 兔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哦。” “嗯。”顾明昼轻轻应了。 沈洱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在顾明昼的唇上,方要离开,后腰便被一只大手摁住,将他整个人摁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睁大眼睛,下意识起身,却被顾明昼捉住了腕子。 “沈洱……” 沈洱心头猛地一跳。 顾明昼扣住他的后颈不由他逃开,再吻上来,舌尖撬开沈洱的唇齿,像是要把沈洱口中的呼吸尽数夺走般,他认真地缓慢加深这个吻, 沈洱被他亲到脑袋晕晕的,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浑身都软了下去,任由顾明昼把他越抱越紧,耳边依稀传来一道低低的呢喃声, “好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你。” “你呢?” “沈洱,你担心我是因为喜欢我,对不对?” 沈洱被顾明昼亲到晕头转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像是被人泡进了装满蜜糖的罐子里,到处都充满甜滋滋的气息,罐子滑滑的,他爬不上来,也使不上力。 “我……” 沈洱懵懵地看着面前的顾明昼,几l乎是下意识地,他回想起了幻境里顾明昼的话。 ——不能对顾明昼表明心意,否则,顾明昼一定会远离他。 “我……”沈洱眼睫微颤,轻轻推开了他,而后在顾明昼错愕不解的目光中,急切夺门而出,只扔下一句, “本座才不告诉你!!” 房间一瞬沉寂下来,只剩下被声音吵醒,两脸懵逼的崽崽们,以及被抛弃在原地的顾明昼。 顾明昼:…… 说句实话会死吗,沈洱? * 兔子狂奔出了房间,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走到了昨夜的秋海棠树下。 兔子靠着树,缓缓坐在树下。 唇上还残留着被重重碾磨深吻过的触感,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又很快像是触电了似的收回了手。 脸上烫得像烧红的炉子,兔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把刚刚的事情都忘掉。 可偏偏越想忘记,反倒记得更加清晰。 顾明昼亲了他。 他也亲了顾明昼。 明明是很羞耻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心口会跳得这样快? 快到他几l乎要以为自己生病了。 沈洱抿了抿唇,脑海里又浮现出顾明昼亲他的场景,兔子恼羞成怒地给了自己脑袋一拳。 “不许再想了!” 区区一个人类,怎能动摇他夙冥大邪! 不可以想了,他要冷静! “不许想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自秋海棠的树梢传来。 沈洱悚然一惊,竟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附近,他连忙抬头看去,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睛。 “谢珣!”沈洱不可置信地四下看去,好在周遭没有一个顾家人在,“你怎么进来的!” 顾家不是有阵法保护么,如果不是顾明昼带他进来,沈洱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轻易进到这里。 按理来说谢珣也不可能进的来,难不成又是顾明佑? 谢珣拄着下巴,淡淡看向沈洱,“我自有我进来的办法,你不如先告诉我……” 他眯了眯眼,声音微沉, “你嘴上被哪条野狗咬了一口?”! 第 61 章 未婚夫(二合一) (六十一) 被他发现,沈洱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脸上也越来越红。 兔子慌乱地抹了抹嘴,支支吾吾道,“你、你少管本座,本座这是磕的,磕到树上了。” 谢珣静静望着他,忽地自树梢跳下来,攥住他的手腕就要离开,“随你,跟我走。” 他力道很大,沈洱挣脱不开,只得努力扯着他的手,道:“走哪去,本座哪也不去,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清,你来找本座就为了继续控制本座嘛?” 见扯他不动,沈洱抬脚踩在他墨色足靴上,谢珣这才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控制你?我是在救你。” 蠢货。 “救本座?”沈洱哼了声,半点不相信他,“你每次都打着救本座的旗号控制本座,那你倒说说,本座这回又陷入什么危险了?” 谢珣深吸了一口气,耐下性子跟他解释道:“顾明昼不会放过你我,此乃命格里注定的事情。” 闻言,沈洱更加不信,冷哼一声,“什么命中注定,好像你看过命格簿一样,少拿这种话搪塞本座,本座可没那么傻!” 听他提及命格簿,谢珣眸光微暗,“谁告诉你命格簿的事情?” “当然是……”沈洱及时打住,瞥他一眼,“本座凭什么告诉你,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本座?本座的军师?还是本座的哥哥?” 听到那两个字,谢珣微噎了瞬,他挪开眼,冷淡开口:“什么都不是。” “那你管不着本座!”沈洱咬了咬牙,一把甩开他的手,转头就往顾明昼那处跑去,还没跑远,就被谢珣轻而易举扑倒摁在了地上。 “执迷不悟,你真把自己当成人类了?”谢珣眉宇紧蹙,压低声音提醒沈洱的身份,“你是大邪,你跟他永远也没有可能,尽快死了这条心。” “本座就不!”沈洱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警告你快放开本座!” 可恶,这个混蛋不是受伤了么,怎么还这么厉害。 谢珣淡嗤了声,擒住他的后颈,用力一捏,沈洱瞬间就变成了一只胡乱扑腾脚丫的小白兔。 “谢珣!”兔子没想到他还会这种招数,气得想挠花他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那张讨厌的脸,“本座说了哪里也不去,你听不懂嘛!” 谢珣将他搁进怀里,漠声开口,“所以,你也不想知道那魔族傀儡如何除掉?” 兔子挣扎的动作刹那顿住,困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会想其他办法解开你和顾明昼身上的天道婚契,至于那傀儡……”谢珣默了片刻,“那傀儡会对素商出手,我会除掉他,但现下需要你的帮助。” 素商? “素商是谁?”兔子歪了歪脑袋。 谢珣眯了眯眼,“沈素商,你别告诉我你从未喊过那孩子的大名。” “哦,就是你起的那个很难听的名字啊,超凶好像不喜欢那个名字。” 他居然会为了超凶想要除掉魔族傀儡,兔子讶然地望着他,“你现在不讨厌超凶了嘛?” 谢珣面不改色,声音很淡,既然你喜爱素商,我可以同意你养大他,但要去父留子,顾明昼绝不能要,你休想和他在一起。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本座没想跟他在一起。”沈洱轻咳了两声,立马转移话题,“但是你凭什么替本座决定去父留子,本座自己能决定。” “你能决定什么?”谢珣掐住兔子的脸,沉声道,“你早已被顾明昼骗得晕头转向失去理智,夙冥上千年没出过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后代。” 兔子一听这话就朝他脸上踹过去,气冲冲道,“你才丢人现眼呢,本座没有被骗!” “那是什么?”谢珣冷笑了声,“你若敢说出你是真心喜欢他这种令人作呕的蠢话,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在顾家留有眼线,昨日顾明昼被顾牧打成重伤的事情他早已知晓,不过是看在上次顾明昼在傀儡手中救下他和素商的份上,谢珣才没有对顾明昼出手。 “你敢!”兔子一口咬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死不松口,“本座就算不喜欢他也会咬死你!” 谢珣:…… 他沉默片刻,任由兔子咬着他,“你若只是喜欢男人也未尝不可,你直说喜欢什么模样的,我都可替你找来做男宠,唯独顾明昼不行。” 天下的男人数不胜数,只要不是顾明昼,哪怕是一国之君、仙门高徒或魔族精怪,他都能打断手脚抓来,三个月内即可调.教得乖巧懂事,花样繁多,供给沈洱玩乐耍弄,不比顾明昼好上千百倍? “本座不稀罕!”兔子气鼓鼓地说,“你少在这多管闲事了,有本事你把顾明昼变成本座的男宠。” 谢珣冷声道:“他不行。” 沈洱:“为什么他不行!” “因为……” 谢珣话说一半,倏然顿在原地。 沈洱胜券在握地嗤笑:“你说啊,因为你打不过他,所以你说不上来了吧。” 谢珣望着蠢兔子像是占了上风似的得意模样,半晌,他挪开了眼,低声道, “因为我会担心你。” 兔子一瞬僵住。 空气凝固,两个从未说出过真心话的大邪,在此刻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怎么突然好肉麻。” 兔子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这种话竟然会从谢珣嘴里说出来。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你心里对本座很愧疚嘛?其实本座上次打完你已经出气了,你不用这么对本座。” “……” “主要是实在听起来怪怪的,本座都有点不适应了,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喔。” “……” 谢珣默了默,半晌,他面色陡然沉下,一把掐住兔子的后颈,毫不犹豫地朝门外去。 ——他这辈子到死也绝对不会再说这种蠢话了。 “你要带本 座去哪里?” “谢珣!放本座下来,本座得先去告诉顾明昼和孩子一声,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谢珣,你耳聋是吧,本座再也不说你肉麻了还不行嘛呜呜呜……” * 顾家厢房内。 门外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沈洱?” 顾明昼下意识抬眼看去,门外却不是熟悉的身影。 “看来你当真伤得很重,连人类和大邪的气息都分辨不出了。”涂大夫笑了笑,缓缓拽过只凳子,把肩头的药箱搁在了桌上。 顾明昼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涂大夫眉峰微挑,“怎么,不欢迎?我可是来救你性命的。” 顾明昼神色淡下来,看也不看他,“不劳你操心,最多三个时辰我便可用灵气自愈。” “那你就不想好得更快点,好去把你家那只兔子从魔族手心抓回来?”涂大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尖煞有其事地掐算着,“我瞧着他俩可马上就要出顾家咯。” 顾明昼:? 他立刻从床上起身,抬手封住出血的穴位,方要离开,就见涂大夫把两个小崽抱进怀里。 “哟,竟然还生了俩,硕果累累啊。” 顾明昼冲上去将孩子们抢回怀里,声音骤沉,“别碰他们。” 这个涂大夫究竟是敌是友如今尚未可知,顾明昼对他心有提防。 涂大夫看出他的谨慎警惕,轻啧了声,道:“行行,我不碰你宝贝儿子可以,你老实躺回床上,你那伤势不可再拖下去了。” 顾明昼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可现在更重要的是谢珣把沈洱带走了。 谢珣此人心机深沉,绝对是又想蛊惑兔子做什么事。 “不必担心你家兔子,我看他倒很乐意跟那魔族就走了。”涂大夫笑呵呵地从药箱内取出丹药,遥遥扔进了顾明昼的手心,“我偷偷听了几嘴他们的话,那魔族好像是要带他去楚家。” “楚家?”顾明昼揉了揉眉心,心神不宁地道,“我知道了。” 既然是去楚家,顾明昼大概明白为何兔子会跟着去,因为他在藏书阁找到的唯一除掉魔族傀儡的办法就在楚家。 只是,顾楚两家早已因先前悔婚一事形同陌路,仇深似海,他才只得转而寻找其他办法,故此一直拖到现在。 涂大夫捋了捋胡子,分外好奇地道:“你不担心了?” 顾明昼闭上眼,避而不答道,“先治病吧,沈洱并不是处处需要我保护的人,这种事他可以应付得很好。” 况且,先前顾牧要带沈洱去看溯缘宝珠时,他曾给过沈洱一张应声符。 若真的情况危急,沈洱知道该怎么做。 他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楚家人恨他入骨,根本不会让他进门。 “你看的通透就好,先把伤治好比什么都重要。”涂大夫叹了口气,又想起那日咳血的顾牧,他试探着开口道,“你爹的事……” “我心里有数。”顾明昼淡声打断了他,不愿再提○○[,“请大夫上药吧。” 涂大夫顿了半晌,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盯着他拧开药膏盒,顾明昼忽然低声问,“对了,涂大夫,我可问你一种药?” 涂大夫笑了笑,面上浮现几分骄傲之意,“那你可算问对人了,天下没我不识得的药。你说吧,想找什么药?” 顾明昼沉思片刻,面不改色地淡声道:“人吃了之后,行房事无法让对方怀孕的药。” 涂大夫:? * 洛虞城,楚家。 天上飘落零星小雨,一把青纸伞下,立着两位装束文雅的清俊公子。 “本座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沈洱别扭地扯开自己紧巴巴的领口,却被谢珣一把按住爪子,将衣襟的襟扣规规整整地扣了回去。 谢珣淡淡开口,“人类的大家世族最重礼节仪态,楚家人亦如此,想混进去,你要穿得体面些。” “本座混进楚家做什么?”沈洱闷闷地看着他,被谢珣一折扇拍在后背上。 “挺直,抬头。”谢珣仔细纠正着他的仪态,合拢手心的兰花折扇,在沈洱细瘦的腰际轻轻一抽,“收腹。” 沈洱不爽地瞪着他,“本座已经在收了,你还想怎样。” 谢珣把折扇打开,慵懒贵气地轻扇两下,这才缓声开口,“楚家的赤练符篆卷轴中蕴含磅礴的除魔辟邪灵气,可以用来除掉魔族傀儡。” 那魔族傀儡是被魔气复活的已死之人,没有三魂七魄和自己的心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自然也没有恶念可吃。 大邪和魔族都奈何不了傀儡,人类的咒符却可以。 这也正是谢珣带沈洱来楚家的目的。 他们要把那符纸拿到手,把那傀儡顾明昼除掉,否则超凶也会跟着有危险。 谢珣虽不在意顾明昼的性命,但他却不得不在意超凶。 任何东西,亲自取了名字,自然是会不一样的。 谢珣立在门前,递上拜帖,静等两旁门童开门。 门童看过拜帖,将大门拽开,两人进门之后,立刻便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地上前来恭敬迎他们进去。 “有失远迎,还望二位公子恕罪。” “无妨,我们也方才刚到,有劳带路。” 谢珣从善如流地和那小厮说罢,转眸看向沈洱,沈洱正呆呆地望着他。 “你俩认识?” 谢珣看白痴般瞥他一眼,“我早已提前打点好一切,今日是楚家人招郎入赘的日子,也是唯一一次可以进入楚家的机会,我送上了你和我的拜帖。不论楚家嫡女看上你还是我,都先应声下来,把赤练符篆卷轴拿到手之后我们立刻就走。” 这手法让沈洱恍惚间想起了以前,以前谢珣也是这么带着他和左右护法去抓恶念吃。 谢珣的计划每次都很完美,他只需照做就好。 可是,这 个楚家人和那什么赤练符篆卷轴,沈洱怎么觉得听着那么耳熟。 “那她要是看不上你也看不上本座呢?”沈洱不解地问。 谢珣想也不想道,“你不会用邪术蛊惑她么?” 笨。 “哦哦,”顿了半晌,沈洱困惑地问,“等等,你怎么不用邪术蛊惑她?” 谢珣眉头微压,嗤声道:“你不是喜欢人类么,你来正合适。” 他虽是大邪和人类的孩子,但他极其厌恶人类,任何人类的接触靠近,都会令他极度烦躁恶心,恨不得将对方碰他的手剁碎。 当然,素商除外。 “本座可没说过喜欢人类这种话,”沈洱轻轻嘁了一声,懒得跟他掰扯下去,压低声音问,“那本座一会要怎么做?” “很简单,”谢珣淡淡道,“楚家嫡女名叫楚洺烟,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你现在是一个精通医术的医学世家公子。一会见到楚洺烟后,你要少言多做,尽量勾起她的兴趣,若她对你不感兴趣,你便用邪术催她动情,而后你抱她到床上……” 沈洱:“?啊,停!” 他怎么越听越觉得哪不对劲,为什么要催她动情还把她抱到床上,这种话谢珣也说得出口。 兔子不可置信地问,“你故意的吧,后面这段有什么必要?” 这也算计划的一部分? 谢珣毫不在意地淡漠道,“万一你对女人感兴趣就可以放弃顾明昼,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洱:“……赶紧死了这条心吧你!” 他才不会喜欢别人,跟是男是女是大邪还是人类都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候不光其他大邪理解不了沈洱,沈洱也没办法理解其他大邪的思维,比如谢珣。 他好像天生就对人的性命很冷血,但又很矛盾的是,沈洱又能略微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很好。 沈洱对谢珣的未来很担忧。 要是有一天谢珣做了很坏很坏的事,顾明昼要杀掉谢珣,他该怎么办好。 眼睁睁看着谢珣被杀,他从小被谢珣养大,做不到那么无动于衷。 可顾明昼又是那种绝对不会容忍谢珣为非作歹的人,沈洱有点愁。 “谢珣,”沈洱忽然轻轻唤他,“其实顾明昼是个心很软的人,如果我们不做坏事,他就不会杀我们的。” 听他突然提及顾明昼,谢珣脚下微顿,随后冷笑一声,“天真。” 大邪存在于世间,就是要将天地间充满恶念,根本没有办法改变,顾明昼诛邪多年又怎可能不知这一点。 “真的,他想要让大邪和人类和平共处,他真的会做到的。”沈洱抿了抿唇,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你记得么,萧青说母亲死之前掉了一滴眼泪,一定是因为她那时已经通了人性,所以她生下的我也不一样,我生下的超坏也不一样,这不正说明顾明昼是对的么,只要我们……” “够了。”谢珣停下脚步,冷声打断他,“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 的。” 沈洱呼吸微滞,心口陡然沉了下去。 他莫名觉得谢珣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可是他又没办法改变这样的谢珣,毕竟,谢珣的确是真真正正的大邪。 通人性的大邪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出现的。 “本座只是想让你和本座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而不是再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沈洱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哼了声,“你不愿意听,本座日后再也不跟你说了,你想听也听不着。” 谢珣沉默地望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片刻,面前的小厮却适时打破了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二位公子,正厅到了。” 谢珣看他一眼,礼数周全地道了声谢,再回眸望向沈洱,淡声道,“走吧。” 沈洱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正厅。 正厅内立着两个恭敬垂首的婢女,甫一进门,便可以看到一扇云绣制作的檀木屏风。 宽大的屏风后,只依稀看到一道绰约柔婉的女子身影,女子似是察觉到沈洱和谢珣进来,屏风那头很快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 “怎么来了两位公子……” 楚家招婿的事是全城贴榜,因此楚洺烟今日已经见了各式各样的男子,但一次来了二位公子这种事,她倒是头一回见。 按楚家的规矩,所有男子进门是不可以抬头平视她的,楚洺烟可以打开屏风,仔细观看男子的相貌和品行。 谢珣和沈洱低着头,由谢珣先开了口。 他声音平稳而温雅,乍看之下还真像个世家公子,谁也想不到他这副模样的人竟会是祸世大邪。 “回楚姑娘,我二人来自蓬海谢家,家中以行医问诊为己责,我是家中长兄谢珣,身旁是我二弟沈洱。” 不知被戳中什么奇怪的笑点,沈洱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安静的房间内尤为清晰。 蓬海谢家是哪,他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 谢珣的谎话真是张口就来,好搞笑。 谢珣嘴角微抽,“楚姑娘莫怪,家弟自小在家中受宠惯了,失了些规矩。” 楚洺烟默了良久,似乎并未计较,她略显好奇地问:“为何你们兄弟二人同出谢家,却一个姓谢,一个姓沈?” 沈洱刚要张口解释,被谢珣轻咳一声打断。 “我随父姓,他随母姓。” 谢姓在三百年前是皇姓,谢珣出生不久即受封太子,可沈洱出生时,谢家王朝已经被谢珣亲手覆灭,谢珣便把母亲的姓氏给了他。 听到他的话,楚洺烟又是一阵困惑,“难不成你二弟可是口不能言的暗人,为何都是你来回答?” “姑娘既然不喜欢我回答,那便让二弟回答吧,我等二位聊罢再来。”谢珣张了张口,似是被这句话惹恼。 他气愤地拂袖离开,把沈洱丢在了房间内,临走之前还不忘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淡声提醒, “按计划行事。” 沈洱 :? 计划,什么计划? 他是绝对不会用邪术蛊惑面前这个人类跟自己做那种事的! 谢珣怎么还没忘记这个馊主意,他怎么会有这种混蛋哥哥? “快点滚吧你!” 沈洱咬牙切齿地骂他一句。 谢珣一走,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 楚洺烟语气也放轻了些许,她温柔笑笑,低声道,好了,他走了,你不必害怕了。?[(” 沈洱愣了愣,没想到楚洺烟会这么说,他抬眼看向那扇屏风,“我没有害怕。” “没事的,我明白。”楚洺烟缓缓打开了屏风,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美貌容颜,她粲然一笑,柔声道,“我从前也见过和你一样被大哥欺压的小少爷,你定是一直被你大哥欺负,方才才不敢出声说话吧。” 她刚刚看得很清楚,每次沈洱想说些什么,便被谢珣轻咳打断,一看便是谢珣故意不想让沈洱在自己面前出风头。 沈洱:“……其实也没有。” 她想得也太多了吧。 楚洺烟却兀自陷入了回忆的惆怅里,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角,“既然你揭榜求娶于我,那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过去。我曾有一位英俊强大的未婚夫,他家与我家立下婚约却出尔反尔。聘礼送入家门不久,未婚夫便带着一位孕妻归家,他家因此取消婚约,让我沦为了全洛虞城的笑柄。” 沈洱:? 且慢,这个剧情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其实我知道,他从未喜欢过我,也对这桩婚约并不知情。” 楚洺烟叹息了声,对着面前的沈洱,她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我心中偶尔也曾想过,如果他心中记得我该多好?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他我的心意,他也没有和那凭空多出的妻子孕有一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沈洱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那个,你说的这个未婚夫,他姓……” “他姓顾,叫顾明昼。” 楚洺烟平静默然地开口,微微带着些惨淡的笑意,“听说他那位携子成婚的孕妻也叫沈洱,好巧,你们同名同姓,你认得她么?” 兔子猛一哆嗦,什么都想起来了, “不认识,哈哈,绝对不认识!”! 第 62 章 英雄救美(二合一) (六十二) “我想也是,毕竟你是男子,那位是女儿身,还为顾明昼诞下了一个孩子。”楚洺烟并未怀疑,她勉强地笑了笑,立在桌旁,为沈洱斟了一杯茶,“沈公子请坐。” 兔子浑身都冒了冷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僵硬笨拙地走到她面前,缓缓坐下。 两旁婢女见状对视一眼,识趣地行礼告退。 房门关紧,兔子更加坐立不安,紧张地扣着手。 “看来你是少话的人,我方才说了太多了。”楚洺烟浅浅笑着,把茶盏轻推到沈洱手边,“我之所以说这些,也是因为我不想隐瞒你,我的确还属意顾明昼。” 沈洱愣了愣,有些困惑地问,“那你家为什么还要招婿?” 闻言,楚洺烟眸光黯淡几分,指尖轻触在心口,低低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家中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偌大的家业恐怕有一日要旁落他人之手。父亲想为我找一个品行端正的良善之人托付终身,如此一来,至少可以日后有个人可以照顾我。” 她对沈洱印象不错,沈洱的眼睛干净清澈,不像她从前见到的那些男人,总是谋划着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面对着面前人,她莫名有一肚子话忍不住想说,“其实我并不怕未来孤单一人,只是我不想让父亲担忧。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搭伙过日子,待我为父亲养老送终后,你遇到心仪的女子,我们便可以和离。” 沈洱怔怔地听着,小声问,“你是要一直等顾明昼嘛?” “不是。”楚洺烟被他逗笑,“他已有妻儿家人,我又能等到什么,我只是……” 她微顿了顿,眼尾泛起点点红意,“我只是觉得,兴许我更适合独自一人吧。” 沈洱见她要掉眼泪,从衣襟内取出一块手帕递过去,他认真想了想,低声道:“还是算了,我不能跟你成亲。” 这个人类已经很倒霉了,碰上顾明昼那块石头就算了,还要碰到他和谢珣来骗她。 他不能再骗她了。 楚洺烟微愣,“为什么,你不是来求娶我的么?” “不能就是不能。”沈洱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如果我哥哥说要娶你的话,你也不能答应。他是骗子,知道么?” 楚洺烟愕然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不好的话?”楚洺烟见他转身要走,急切地起身,动作太大,她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请等一等,别走,沈公子……” 听到她咳嗽,沈洱脚下顿住,他头疼地立在原地,半晌,只好折返回来,把她扶回座位上,“你起来干嘛,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想从你家骗走那个卷轴而已。” 听到卷轴二字,楚洺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轻轻道,“我知道,来这里求娶我的人,都是想要得到我家家传至宝赤练符篆卷轴。” 沈洱挠了挠脸,有些搞不懂她,“你知道为什么还拦住 我?” 楚家到我这一代便要没落了,待我病重死去的那一天,赤练符篆卷轴迟早要落入他人手心。与其给了那些我看不过眼的人,不如挑一个合眼缘的送出去。?_[(”楚洺烟轻笑了声,眨了眨眼,“倘若你愿意的话,和我成亲,帮我应付过父亲,家父一定会将那卷轴送与你。” 沈洱干咳了声,支支吾吾道:“不行,我不能跟你成亲,那卷轴我也不要了……” 他和顾明昼成亲当天,楚家的家主也在,那人见过他的模样,还害他不小心跟顾明昼结下天道婚契。 要是那楚家家主再见到他,肯定会认出他的身份,到时候楚洺烟肯定要讨厌他。 毕竟,他把顾明昼抢走了。 兔子心里闷闷的。 他抬眼看向面前神色失落的楚洺烟,更加憋闷不已,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一样。 “不答应也没关系。”楚洺烟蓦然淡笑了下,她早有预料一切并不会如她所想那般顺利,谁让她这半生都没有过好运气。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洱,软下声音道,“至少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面对她温柔小心的恳求,沈洱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他乖乖坐回去,“说吧,但是要快一点哦,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这么久不回去,顾明昼身上的伤还没治好,别再死在家里。 闻言,楚洺烟松了口气,轻轻笑起来,“好。” 家中婢女都规矩守礼,从不过问主子的事情。 楚洺烟这些心里话从未对旁人说过,可对着素昧蒙面的沈洱,却很轻易地说出口了。 “我想跟你聊一聊顾明昼。” 沈洱后背又是一阵凉嗖嗖,他干巴巴笑了声,“聊他做什么?” 楚洺烟缓缓道,“我久居家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从传闻里知道,他现在在颐清宗是仙门高徒,如果有一日你碰巧见到他,能帮我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么?” “我……”沈洱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好,我会帮你看的。” “楚顾两家从很久之前便是世交,幼时还没有男女之忌时,我常常会和父亲去顾家做客。”楚洺烟自幼多病,极少出门,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要遇到一个惊艳的人,眼底就再容不下其他人。 顾明昼是少年天才,自出生起便天资卓越,楚洺烟第一次见他,便是在测天资的时候,她是凡人一个,本是打算去凑凑热闹,却意外让自己遇见此生难忘的人。 “我记得清楚,那是个飘着大雪的日子,”楚洺烟徐徐道,“顾家长子名叫顾明佑,父亲与顾家家主有要事商议,便打发我跟他去玩,顾明佑说带我去冰面溜冰,可以看到冰下五彩斑斓的鲤鱼,结果我们却在岸边遇见了顾明昼。” 顾明昼幼时相貌俊俏,却很瘦弱。他大哥顾明佑长得高壮,又盛气凌人,兴许是想在楚洺烟面前装腔作势,挣些面子,顾明佑忽然便开始对顾明昼欺辱嘲笑。 顾 明佑当着楚洺烟的面,指着顾明昼辱骂他,说他是克父克母的晦气克星,让他滚远一点。 楚洺烟当时对顾明昼并不了解,可身处别人家中,她碍于规矩礼仪,便没有上前去为顾明昼争辩一句。 那也成了她后来长久的遗憾。 当时顾明昼神色平淡,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羞辱,他毫不在意地离开,只在路过楚洺烟之前,淡淡扔下一句,“冰很薄,别下去。” 少年清冽稳重的声音和身上的竹木香气缠绕在心尖,楚洺烟心头一跳,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顾明昼靠在覆满浮雪的柳树边静默地看书。 她好奇地看向顾明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顾明佑一把拉到了冰面上。 “洺烟,快来!”顾明佑很喜欢漂亮的人,对楚洺烟自然也是有好感的,见到她盯着顾明昼便心烦不已,抓住楚洺烟的手朝河心去, “河心的鲤鱼多,我带你去看。” 楚洺烟本想拒绝,可她不太擅长拒绝他人,只得任由顾明佑将自己拉走。 熟料还未走到河心,他们脚下的冰面骤然开裂。 楚洺烟整个人跌落进了冰寒无比的河水中,只剩下半个身子努力想抓住顾明佑的手。 顾明佑见状,登时慌乱起来,他想把楚洺烟从河心救出来,可力气太小,反倒让楚洺烟平白呛了好几口水。 身体愈来愈僵的时候,楚洺烟渐渐沉了下去,她绝望而无助地看向苍白的天空,自冰面彻底坠落下去,沉入了河水。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一道阴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抓住了她的手。 楚洺烟只感觉身上被一阵暖暖的灵气所笼罩,身子好似也被这道灵气禁锢住了般动弹不得,很快她便从冰冷的河水里被拽出来。 她仓皇狼狈地在河面抬起眼,面前只看到被雪水微微打湿的墨色足靴,她沿着那足靴向上看去,对上了顾明昼淡漠平静的眼眸。 少年在清冷天光下像是渡上了一层薄雾的气息,缥缈遥远,如同永远无法触及到的梦境。 “掉进河水要冷静,挣扎只会越坠越深,旁人也更不好救你上来。” 他解开了楚洺烟身上的护体灵气,然后缓缓转眸看向身边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顾明佑,三两下把顾明佑身上的外衣剥下来,丢在了楚洺烟身上。 顾明昼淡淡道,“穿着吧。” 顾明佑不可置信,“你怎么不脱你自己的。” 没人理他。 楚洺烟颤抖着将那件温暖的外衣披在肩上,目光落在顾明昼的脸上,分毫不舍挪开,她想要开口道声谢,顾明昼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可笑,”楚洺烟捧住脸,脸颊热烫,飘起一抹红霞,“但是如果你是女儿家,遇到这种事,一定也会喜欢上他的。” 沈洱:…… 好熟悉,这不是经典英雄救美的桥段嘛? 沈洱心里一下子变得难受起来,他只是忽然想到,如果没 有他的出现,兴许顾明昼真的会和楚洺烟在一起。 楚洺烟人很好,善良,温柔,长得漂亮,文雅有礼。 她和顾明昼两小无猜,门当户对,有一段英雄救美的美好过去,长大后两家还定下婚约。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人类。 顾明昼不会把剑捅进楚洺烟的心口,不会欺负她,也不必想方设法让她戒掉恶念。 如果当初他们顺利成亲的话,婚后一定是最让人艳羡的夫妻,他们郎才女貌,相敬如宾,再生下一个小顾明昼或者小楚洺烟,最后白头偕□□度余生。 顾明昼不用再担心飞升失败要怎么办,他们可以一起死去,合葬进同一个坟墓里。 沈洱越想下去越憋闷,心尖酸酸的,眼睛也热热的。 ——如果没有他,顾明昼和楚洺烟是不是会更好呢?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念头,把沈洱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时我会很羡慕那个名叫沈洱的女子,和顾明昼在一起,她一定会很幸福,你说对不对?” 楚洺烟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沈洱下意识地猛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我要走了。” 闻言,楚洺烟微愣了瞬,她抿了抿唇,有些不舍地低声道,“好吧,你还会再来么?” 沈洱不敢回头看她,囫囵地搪塞,“不知道,我经常迷路,要看运气。” 听到他的话,楚洺烟忍不住笑了声,“好,如果你再来,我想多问一问你的事情,再见,沈公子。” 沈洱指尖轻轻蜷起,他没有道别,心慌意乱地夺门而出,正撞上院落里正在赏花的谢珣。 “怎么了?”谢珣看出他神色有异,眉头皱了皱,“你失败了?” 沈洱没有说话,他垂着头,手指在自己的衣角上揉来揉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邪跟人类真的没有可能嘛?” 谢珣微微讶然,以为他终于开窍了,淡笑着道,“当然,大邪和人类本就不是同类,你现在想明白还不算晚……” “那本座可不可以变成人类?”沈洱凑到他面前,认真地问,“你肯定有办法,快告诉本座,本座不想当大邪了。” 谢珣:? 他深吸一口气,掐住蠢兔子的后颈,把他变回一只白兔搁在眼前,冷声威胁道,“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会先让你变成太监。” 兔子哆嗦了瞬,立马捂住自己身下,“本座就是说说而已,不行就不行嘛。” 谢珣把他搁回怀里,淡淡道,“就知道你会出差错,还是得我自己去。” 他方要走进正厅,却被怀里兔子扬声喝止,“你也不许去,她已经很可怜,你不可以再骗她了。” 谢珣压了压眉,并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朝正厅走去,兔子急忙在他的手上狠咬一口,“谢珣,本座已经把计划全都告诉她了!” 话音落下,谢珣眯了眯眼,一把将兔子提起来,“沈洱,你就这么喜欢把我交代你做的 事告诉给别人知道?” 兔子心虚地扑腾两下,没能挣脱他的手,“本座会想其他办法的,你听本座的就好。” 谢珣冷笑了声,说道:“没有赤练符篆卷轴,那傀儡迟早会把素商给杀了,希望你能在那之前想出好办法来。” “本座会的。”兔子蔫了下去,他既不想伤害楚洺烟,也不想让超凶陷入危险,“你能听本座的话么,就这一次也行。” 他心里乱乱的。 谢珣默然地看着他,良久,把兔子搁回地上,淡声道:“你走吧,我会派人去把卷轴偷出来。”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沈洱张了张口,他想要阻拦谢珣,可仔细想想,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们拿到赤练符篆卷轴不是做坏事,而是要除掉那个傀儡,只要偷出卷轴,把傀儡除掉,他们再悄悄把卷轴送回来就好。 沈洱没有再说什么,只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正厅紧闭的房门,缓缓收回了目光。 * “这药一月服一次即可,对身体没有损害。”涂大夫分外不爽地把一瓶药丸扔给顾明昼,“以后这种微不足道的破事少问我,你出门随便找个药铺就能找到藏红花,让那兔子吃了不就可以了?” 顾明昼接过那药瓶,轻轻摩挲两下,低低道,“他身体不好。” 药寒性凉,多少会对身体有些损害,兔子和其他大邪不同,自愈能力要差很多。况且,若是要兔子吃药,那他不如一辈子不做。 涂大夫摇了摇头,对他无奈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被一只大邪迷成这样。” 他收拾好药箱,背在身上,淡声道,“你身上的伤口用我给你的药膏调养即可,内伤较重,近日最好不要再动用灵气。” 顾明昼应声下来,缓缓自床榻上起身,对涂大夫行了一礼,“多谢大夫。” “现在知道谢我了。”涂大夫轻嗤了声,“得了,看在三百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找你要药钱,你好好活着吧。” “三百年?”顾明昼眉峰微挑,“你不是人类?” 三百年前,恐怕他是与自己的第一世相识之人。 “自然,我是妖。你次次转世都把前世的事情忘了,我可不想总费口舌再跟你讲一遍过去,”涂大夫踏出门槛,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你从前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才守你三百年,你只需记得我不会害你即可。我走了,不必远送。” 顾明昼静静地望着他远去,难得对自己的前世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只有二十多年的记忆,涂大夫也好,沈洱也罢,他们却早早认得他。 若有一日可以把一切都想起来就好了。 门口忽然又出现一道身影,顾明昼微微抬眼,轻笑了声,“回来了?” 沈洱立在门边,垂着脑袋,抠着门框上的木头,没有进屋。 “站那做什么,进来。”顾明昼隐隐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有些困惑,“怎么了?” 沈洱不出声,好像那门框的木头对他有多大吸引力似的,专心致志地抠着门框。 顾明昼默了默,偏头看向床榻上呼呼大睡的两只小崽,了然地收回目光,出去说? ?想看何所往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吗?请记住[]的域名[( 听到这话,兔子才终于点点头。 顾明昼失笑了声,将外衣披在身上,跟着沈洱出了门。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大好,柔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浑身都舒适不少。 顾明昼垂眸看向沈洱,低声道,“去过楚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沈洱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看他,连忙捂住心口,“你又对本座用读心术!”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会读心术。”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沈洱抿了抿唇,直到把那殷红的唇瓣抿到微微泛白,他小声道,“本座见到楚洺烟了。” 顾明昼蹙了下眉,“谁?” 沈洱震撼地抬头,“楚洺烟,跟你定下婚约的那个楚家嫡女,你怎么能把她忘了?” 顾明昼沉默片刻,“我不知道,顾楚两家定下婚约时并未通知我,我亦没有问过。” 他自十八岁便离开了顾家,十八岁之前也从未离开过顾家半步。 对于楚家,顾明昼只知楚家有个病弱的女儿,除此之外,没有人告诉他对方的名字,也没有人在意他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可是,可是你们小时候不是见过面嘛?”沈洱急切地跟他形容着,想让顾明昼把她想起来,“一个下雪天,她来你家和顾明佑一起在冰面上玩,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你把她救出来了!” 闻言,顾明昼仍然脑海一片空白,他沉吟片刻,淡声道,“不记得。” “怎么可能?”沈洱难以理解,“那可是救命之恩啊,你怎么能不记得?” 顾明昼无辜地看向他,说道:“你很想让我记得?” 沈洱一刹那噎住,他竟然在这一刻犹豫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心里闷闷的,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棒子。 可是如果顾明昼不记得,那是不是代表着,其实他没有拆散顾明昼他们? 见他不答,顾明昼轻轻笑了笑,在他脸颊上重重捏了一把,被兔子嫌弃地拍开手。 “你怎么能把人家忘掉,她可是一直记着你,一直记到现在!”沈洱虽然没有那么憋闷了,但是却还为楚洺烟感到有些委屈,“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你没有心嘛?你给本座说实话,你到底记不记得她!” 被兔子胡乱数落一通,顾明昼嘴角微抽,在他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好,说实话,我一生救过的人比你吃过的恶念还要多,难道我每个都要记住,那我是救人的,还是被救的?” 沈洱呆了呆,他从没有在这个角度想过,一时怔在原地, “你救过很多人?你?” “废话。”顾明昼被气笑了,“难不成是你?” 大到诛邪除魔,小到惩处恶人 ,顾明昼一生救过的人实在数不胜数。像沈洱所说的这件事,他自冰河里救下一个女子,不过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比起从大邪口中救人性命,或是从土匪手里夺回被抢走的女子,楚洺烟只是被他从冰河里拉了一把,仅此而已。 他并不觉得这是恩情,充其量是举手之劳罢了。 沈洱揉了揉额头,那烦闷憋屈的心情在这一刻忽然一扫而空。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兔子看的话本子没有一本说过,英雄救美这种事也不一定只会发生在神仙眷侣身上, ——原来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救人啊。 他偷偷瞥了一眼顾明昼,小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做好事的。” 顾明昼:“……” 在兔子心里,他到底有多坏? 分明他一直都是正道,某只兔子才是爱做坏事的那个。 “所以,你刚刚不高兴,是因为你觉得我把这件事瞒着你?”顾明昼试探着开口问。 兔子被他戳中,浑身一颤,急忙否认道:“本座可没有那么想,本座一点也不在乎你和别人的事。” 顾明昼了然地看向他,唇角笑意更深,“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 沈洱脸上霎然红透,他想也不想便把心里话说了出口,“本座才没有吃你的醋,本座只是觉得你跟她很合适!” 话音落下,顾明昼笑容微僵,“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人类,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世交,长大后定下了婚约,”沈洱掰着手指一条条数着。 半晌,他顿了顿,抑制住喉间的颤抖,继续小声道,“而且她是女子,漂亮温柔,心地善良,不会吃恶念,也不会做坏事,跟她在一起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还可以生人类的孩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家正在招女婿……” 他声音戛然而止,顾明昼掐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温暖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沈洱心头倏然快跳了下,听到身前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闭嘴吧你。” 顾明昼磨了磨牙,压下火气,将兔子打横抱起带回房间,扔进了软榻深处。 “你要干嘛!”兔子吓了一跳,在被窝里翻腾两下,却被一把摁住,“你还没回答本座的话……” 顾明昼沉沉盯着他,取出一枚药丸搁在齿间,一口咬碎,眸光微暗,缓缓扯开衣襟。 “你猜我要干什么?” 兔子缩了缩脑袋,弱弱出声,“本座哪里知道。” 顾明昼冷笑一声,把想要逃跑的兔子拉回榻上,俯身压上来,攥住兔子细瘦的手腕, “今日非要让你改掉口是心非的毛病,看你还敢不敢把我往别人那推。”! 第 63 章 什么时候喜欢我 (六十二) “不行,顾明昼!”沈洱挣脱开他的禁锢,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心虚地看向不远处还在睡觉的小崽们,“你难道不怕超凶超坏醒过来看到嘛?” 顾明昼挑了挑眉,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现在知道害怕已经晚了,我下了结界,他们看不到听不到,用不着你担心。” 他抓住兔子的脚腕,把兔子拽到身下。 “不行不行!”沈洱急忙翻身想逃,却再次被一只大手摁住,“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做这种事,本座是替你着想。” 谁信。 这借口的可信度还不如刚刚那句。 顾明昼把人翻个面,让沈洱看着自己,而后慢条斯理解开衣襟,褪去外衣。 “尊上难道真的不喜欢我?” 微微上挑的尾音,像一片羽毛在沈洱心头轻轻拂过,痒痒的。 兔子撇开脸,不敢再看他,“总之就是不行!跟本座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而且本座还没有说喜欢你,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顾明昼困惑地停下动作,淡声开口,“给我个理由。” 兔子缩进床榻角落里,用被子裹住自己,声音轻轻,“会有小兔子的。” 顾明昼恍然地笑了声,一把将兔子从被窝里剥出来,“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了。” “你骗人,本座才不信!”沈洱躺在床上踹他一脚,不小心踢中顾明昼的伤口。 顾明昼吃痛,轻抽了一口气,隐隐感觉自己喉间又泛上些许血腥味。 果然,没危险的时候兔子最危险。 兔子见他神色不适,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用手轻轻抚摸顾明昼刚刚被自己踢到的地方,慌张地问,“没事吧,本座不是故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顾明昼的伤口,抬起眼去偷瞄顾明昼的表情。 顾明昼眉头紧蹙,好像疼得很厉害,兔子一下子愧疚起来。 他刚刚就是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这下可怎么办,顾明昼本来就受着好重的伤,他该不会要把顾明昼踢死了吧。 兔子眼眶瞬间红起来,小声道:“你在这等着,本座去给你找大夫看看。” “不用了。”顾明昼叹息一声,握住了兔子的手腕,把他拉回身前,“我伤势很重,怕是等不到大夫了。” 兔子微微睁大眼睛,连忙捂住他的唇,急切道:“别胡说!你没事,本座一定会治好你的!” 顾明昼摇了摇头,拿开他的手,将下巴轻轻搁在沈洱的肩头,低声道:“沈洱,不要浪费时间了,临死之前我只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沈洱哽咽着推开他,作势就要下床去找大夫,“本座不听,你会没事的,你不许问!” 顾明昼:“……你要听,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沈洱身形僵在原地,半晌,他抹了抹眼睛,颤抖着回头看向顾明昼,“你问吧。” “说实话, 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顾明昼面色苍白,声音低弱,像是下一秒就要没了生息,“沈洱,你喜欢我么?” 沈洱哇地一声哭出来,冲上去抱紧他,“喜欢,当然喜欢你,你不要死,本座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兔子的拥抱紧得有些让人窒息,顾明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吱嘎作响,可此时此刻,他却什么痛楚都察觉不到了,心底前所未有的愉悦像浪花一般带走了身体的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顾明昼有气无力地继续问。 兔子抽噎着抱住他的颈子不肯撒手,听到这话,哭声更大了些,“本座哪里记得,这种时候你就别问这么难的问题了!” 他答不上来啊! 顾明昼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强忍回去,低声道:“你说不上来,我死不瞑目。” 兔子大脑一片空白,哪还想得出答案,他急得要命,只好捧住他的胡乱亲着,“你别死,顾明昼,再坚持一下,你活着本座会慢慢跟你说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听。”顾明昼重重咳嗽了声,虚弱地望向他,“算我求你,告诉我吧,黄泉路上,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好……” “不要死,”兔子崩溃地大哭,“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好喜欢你,顾明昼,你不要死。” 顾明昼没想到他会哭得这样厉害,心头倏然一慌,连忙伸手擦掉他的眼泪,“沈洱,别哭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也喜欢你。” 沈洱嚎啕大哭,简直像认定了顾明昼马上就要入土了一样,“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啊,本座把你害死了,超坏和超凶再也没有父亲了,本座要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额头渐渐冒了些冷汗,沈洱再这样说下去,他可就没法收场了。 “我没事了,沈洱,你没有害死我,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沈洱看也不看他,兀自捂住了脸,悲伤欲绝地道:“你不用再安慰本座了,没关系,你死了之后,本座会想办法把孩子们养大,等你下辈子转世的时候一定还能再见到我们。” 他说完忽然起身,在顾明昼吃惊的目光中走出了结界,颤抖着开口,“本座把超坏和超凶抱过来看你最后一眼,你别担心我们。” 顾明昼愕然地看着他把小崽晃醒,回过神来,想要下床去阻止他,却见沈洱已经把小崽抱了过来。 超坏和超凶揉了揉眼睛,还没睡醒,两个小崽一睁眼就看到了顾明昼。 “咦,父亲已经好全啦!” “哇,刚刚那个大夫爷爷开的药好管用呀!” 话音落下,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沈洱的眼泪戛然而止,怔愣地问,“什么?” 顾明昼后背霎时凉透,再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爹爹你不在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的大夫爷爷来看病,开了好多好多的药。” “他的药好厉害,父亲现在都可以下床了!” 顾 明昼咽了咽口水,看向沉默不语的沈洱,轻咳了声, “沈洱……” 他现在说自己是回光返照还有救么。 沈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顿地咬牙道, 你、个、骗、子!ツ[(” * 沈洱生气跑了。 顾明昼披着一件单薄的素衣,坐在房檐下,身旁一边一个窝着两个小崽崽。 “哎——”超坏拄着脸,长长叹息一声。 “哎——”超凶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叹气。 “哎。”顾明昼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爹爹说你骗人,你为什么要骗爹爹?”超凶率先谴责起他,“你要是不骗爹爹,爹爹刚刚也不会生那么大气。” 沈洱把顾明昼从头到尾骂了一顿,而后冲了出去,临走前还不许任何人去追他,否则就再也不回来。 超坏抿了抿小嘴,同样不太高兴,“爹爹要是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父亲,你要跟爹爹道歉。” 顾明昼在两个小崽的头顶揉了一把,无奈地低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一会就去把爹爹找回来道歉。” 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和沈洱互通心意,只是,一不小心演过火了些。 兔子实心眼,把他的话全当真了。 顾明昼自台阶上起身,拍拍两只小兔子的脑袋,低声道,“回屋去吧,我现在去找他,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快点去吧!”超凶着急地推了推他,“不许再惹爹爹生气了,不然我会讨厌你的。” “好。”顾明昼答应下来,起身朝兔子逃走的方向找去。 待顾明昼一走,两只小兔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父亲真是让人操心。”超坏嘟哝着牵起弟弟回屋里,“咱们先吃点东西等他们回来吧。” 肚子饿了,屋里的桌子上好像有几块糕糕可以吃。 超坏拉着超凶进门,却看到了一道散发着冷冽气息的身影。 小崽愣了愣,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说去找爹爹吗,怎么又回来了,父亲你这样可不行!” 话音落下,房间内那道身影缓缓回过头,眸光冷冷地落在了他身上。 超凶心头猛地一跳,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一把将超坏拉到了身后,“哥哥快跑,他不是父亲!” 他是……那个要杀他们的假顾明昼! 男人狭眸微眯,目光落在了慌乱的小崽脸上,缓缓解下腰间长剑。 见状两个小崽惊慌失措地转头就跑,可还没来得及跑远,一柄长剑便裹挟着凌厉的剑气捅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差分毫,就会把他们杀掉。 小崽们的腿一下子软下去,绝望地回过头,男人已近在咫尺。 他垂下眼眸,漠然地望着他们。 “坏人,你要杀就杀我吧!”超坏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被吓得浑身颤抖,仍然挡在了超凶面前,“弟弟,你快走!” “哥哥!我不要!” “听话,快走!” 两个小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半晌,男人眉宇微蹙,伸出手,掐住了两个小崽软乎乎的脸蛋。 “闭嘴。” 声音僵硬而冷然,没有半分人类的情绪。 小崽们惊惶地望着他,又听他淡淡开了口, “你们……” 男人在两个小崽的面上梭巡过,竟奇迹般流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眼神, “哪个是我的转世?” 他方才刚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居然在抱着一只符咒做的假兔子。 他查探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活人的呼吸,而且浑身遍布着魔气,他猜测自己应当是死后被魔族复活,变成了一具可以操控的行尸走肉。 他的记忆并不稳定,恐怕迟早有一日会彻底被魔气侵蚀成为杀人的魔头,必须要尽快让人除掉自己。 世上能杀他的人,只有他自己的转世。 可面前这两个崽子。 一个长得像他,另一个却有两枚内丹。 到底哪个才是?! 第 64 章 辣辣的东西 (六十四) 兔子气冲冲地跑出顾家,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羞耻。 混蛋顾明昼,竟然演得那么逼真,把他的火眼金睛都给骗过了! 他不要再管顾明昼了,这个人心眼就是黑的,让他重伤死掉算了,反正他也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 兔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心里把顾明昼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遍。 一抬头,却看到了一间医馆。 “这位公子,补气血的鹿血酒要不要,名医亲手所制,一壶只要三十钱!”医馆门前的小药童拦住兔子的脚步,殷勤地递上一壶热酒,“您尝一口,好喝得紧咧!” 原来是卖药的。 兔子冷哼了声,装作没看见,直直地走过他身旁。 药童习以为常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继续拦住下一个路人,热情吆喝着自家的药酒。 “哎,公子,鹿血酒要不要,喝上一碗精神倍增,龙精虎猛,力能扛鼎,您尝尝……” 他正卖力介绍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这个酒可以让人类身体变好嘛?” 药童愣了愣,回过头来,望见了去而复返的沈洱,“能!当然能!哪怕是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喝了咱家的鹿血酒,立刻就能活蹦乱跳,大展雄风,您需要?” 兔子想到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顾明昼,不由得被药童说动几分。 顾明昼喝了这个酒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思及此处,兔子有些扭捏地从兜里掏出一枚玉佩,“本座没带钱,拿这个换行不行?” 药童有些为难地接过那玉佩,搁在天光下仔细瞅了瞅,“这……公子不如先去当铺当掉,再回来买药不迟。” 沈洱抿了抿唇,从他手心拿过自己的玉佩,低声道:“本座不知道哪里有当铺,你带本座去。” 药童:“嘶……我这有点脱不开身呐。” 沈洱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还是算了。” 他不给顾明昼买药了,反正超坏超凶说有大夫已经给顾明昼吃了好多药,也用不着他。 想起这茬来,沈洱还有些生气,他白担心那么久了,这样显得他很多余,可恶的顾明昼。 见他作势要走,药童又连忙叫住他,“公子留步,我去请示一下大夫,若是大夫同意,您就把玉佩留下换酒吧。” 闻言,沈洱纠结片刻,还是鬼使神差般跟着那药童走进了医馆里。 他先看看,看看又不要钱。 不一会,便有一个大夫来迎接他,还端上了一整壶鹿血酒,给沈洱倒上一杯。 “您先尝着,这酒是洛虞城名医刘大夫所制,公子若信得过我,且把玉佩先给药童带去当铺一趟验验货。” 兔子毫不在意地把玉佩交了出去,这种玉佩他多得是呢。 那药童恭敬接过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兔子盯着桌上那鹿血 酒,轻轻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酒很烈很辣,呛得喉咙痛,兔子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从没有喝过酒,以前扶风山上也没人喝酒,大家都喜欢喝茶。 可不一会儿,兔子很快感觉浑身上下都热起来,身上也好像比平常更有劲了,甚至想对着空气来几拳。 这个酒果然是名医亲手做的,他只喝了一口就感觉变得更精神了! 兔子激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杯子里的酒倒回酒壶。 不能浪费,剩下的都给顾明昼喝,他买这一壶就够。 等顾明昼喝了他买的酒,肯定比那个破大夫开的药好得更快,兔子想象着顾明昼被自己治好的场景,心头隐隐得意起来。 人类的东西可真奇怪,做出这么辣辣的东西,居然能治病。 兔子新奇地摆弄着那酒壶,一会闻闻味道,一会舔舔杯子。 奇怪,他怎么喝一口老想再喝呢。 兔子的耳尖渐渐飘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薄红。 他竭力忍耐住再喝一口的冲动,把酒壶的塞子用红布盖扎扎实实裹紧,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等那个大夫当完玉佩回来。 可他没等到验完玉佩的药童,却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沈洱?”一道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兔子回过头,懵懵地睁大眼睛,看到了略显惊喜的楚洺烟。 “怎么会这么巧,你也来这里买药?生了什么病?” 沈洱走后,楚洺烟在家得烦闷,便将午后的事情全推了去,以买药为借口偷偷跑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一进医馆便见到了沈洱,她本以为还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再见面呢。 听到她担心的语气,兔子下意识道:“本座没有生病。” “可是……”楚洺烟忧心地望着他,低声道,“你脸很红,是不是染了风寒?” 兔子坐在小板凳上,摇了摇头。 楚洺烟从小多病,见到沈洱这样,忍不住一阵猜测,“一定是了,这家医馆我常来,我去找刘大夫来看看你。” 兔子迷迷糊糊地拒绝她,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本座没事,本座现在要回去了。” 他把那酒壶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却被大夫有些为难地拦住。 “这位公子,您看那药童还没回来,咱不能放你走啊……” “沈洱,你还是快坐下吧,你现在得先看看病才好。”楚洺烟寞然地低低道,“若是你不想见到我,我拿完药就走。” 兔子用力摇了摇头,却越摇越晕。 他想说自己没事,可是脚下像是踩着云朵一样,轻飘飘的,说出的话也乱七八糟,“本座得回去了,本座没有钱再看病……” 兔子可怜的模样和弱弱的声音,让楚洺烟心尖忍不住酸疼起来,脑海里情不自禁地给沈洱编了一个无比凄惨的身世。 ——他一定过得很辛苦,连病都看不起,所以才会到楚家来骗亲。 沈洱看起来哪里像坏人,简直就和流浪在外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一样。 她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我有,我有钱,沈洱,你快坐下来好好看病。” 沈洱想推开她,又怕自己一个失手把楚洺烟像顾明昼那样打伤,只得忍了忍,任由楚洺烟拉住自己。 “你在这做什么?” 耳边倏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兔子猛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去,正对上了顾明昼困惑的眸光。 “顾……”楚洺烟面色陡然白了下去,她瞬间松开了沈洱的手,“我、我没做什么。” 她原以为自己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再见到顾明昼,她还没有做好和顾明昼见面的准备。 顾明昼眉头紧蹙,自然将她和沈洱刚刚的动作收入了眼底。 他在街上找寻沈洱的踪迹,意外听到了有人在呼唤沈洱的名字,所以才找了过来。 只是,他仿佛来得不太凑巧,一进门便看到有人在拉着他家兔子。 “抱歉,我方才并非在跟你说话。”顾明昼没什么情绪,淡淡开了口,“我是问你旁边的……” “你谁!”兔子忽然拔高声音打断了他,躲去了楚洺烟身后,“本座不认识你,你是谁?” 顾明昼:……? “我是谁?” 顾明昼眯了眯眼,忍下心头翻涌上来的醋意,深吸了一口气,软下声音道,“沈洱,我跟你道歉,方才是我不对,跟我回去吧。” “本座不认识你,你不要乱说话!”兔子连忙捂住了楚洺烟的耳朵,“本座是来买药的,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吧!” 兔子身上飘来轻淡的酒气,楚洺烟愣在原地,缓缓抬眼看向了面前的顾明昼,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抿了抿唇,忽然拿开了沈洱的手,对着顾明昼微微福身行礼,“沈公子许是方才喝了些酒不胜酒力,所以才把公子你忘记了。药钱我已付过,公子快带他回去吧。” 沈洱听着她的话,心头渐渐凉下来,“本座不是有意要骗你,真的。” 楚洺烟没有看他,只是低声道:“无妨,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这一句,她头也不回地拎着自己买好的药,快步离开了医馆。 沈洱急忙抱着酒壶追出去,却只看到了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楚洺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就是楚洺烟?” 除此之外,顾明昼似乎想不到兔子还认识什么样的女子了。 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兔子猛地回头瞪向顾明昼,咬牙切齿道,“你就偏偏这时候来!” 顾明昼默了默,“不然呢?” 等有人把兔子拐走再来么? “她再也不会原谅本座了,都怪你!”兔子气愤地冲上去揍他,被顾明昼轻轻攥住了手腕。 “好好,我的错,回家你怎样打我骂我都好。” 顾明昼叹息了声,把沈洱拉到身边,嗅到了些微酒气。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喝酒了?” 沈洱这才想起怀里的鹿血酒,刚刚楚洺烟说她付过钱了,兔子眼睛湿湿的,愧疚地抹了抹眼,“不要你管,本座现在都不想活了。” 顾明昼嘴角微抽,“胡说什么,喝点酒给你喝的。” “跟酒没关系,都怪你。”兔子把脸靠在他肩头,抽噎起来,“要不是你,本座根本不会露馅的,她也不会生本座的气,她再也不会理本座了。” “没事。”顾明昼轻叹一声,抱着兔子拍了拍后背,“我倒看她不像那种记仇的人,你去跟她说清楚不就好了?” 他用神识感受到了,医馆外的墙根边上似乎站着个人。 看来她虽然表面负气离开,心里还是担心着兔子。 楚洺烟的确如兔子所言般心地善良,听到兔子这番感人肺腑真心话,一定也已经原谅了兔子吧。 “可是,可是……”兔子可是了半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什么?”顾明昼替他抹掉眼泪,“别急,慢慢说。” 兔子没忍住泪水,难过地嚎啕大哭起来,“可是她对本座这么好,本座还让谢珣把她家的赤练符篆卷轴偷出来,本座已经彻底还不清她了。” 顾明昼:? 墙根底下的楚洺烟:??! 第 65 章 沈大夫 (六十五) 与此同时,顾家。 刚恢复记忆的傀儡顾明昼,只记得自己先前在顾家曾立下过家规,顾家人只要诞下拥有两个内丹的孩子,那个孩子便要取名叫做顾明昼。 所以,他要找到转世很简单。 “你们,谁叫顾明昼?” 眸光淡扫过两个小崽的脸,在掠过超凶时短暂停顿片刻,顾明昼眉宇微蹙。 这张脸,似乎有些眼熟。 他对这张脸印象很深,应该是记得这张脸的,只是他现在记忆太不稳定,一星半点都回想不起来。 听到他的话,超坏瑟瑟发抖着小声说:“我、我父亲叫顾明昼,他很厉害的,你装成他的样子,父亲知道会打你的。” 话音落下,顾明昼微微怔忡片刻,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般,又重复一遍,“你父亲叫顾明昼?” 小崽虽然很害怕他,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希冀着他能够在听到父亲的威名之后知难而退。 顾明昼看向超坏,眉头却越拧越紧,他一身灵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离得近了才辨认出,这孩子居然是个半邪。 他的转世竟会跟大邪生下孩子? 这怎么可能? 一生到死都在诛邪的人的孩子,是和大邪生的。 天道真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有些不愿相信地问,“你们两个都是?” 超凶摇了摇头。 顾明昼:“……说实话。” 超凶赶忙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顾明昼目光落在超凶脸上,这孩子就算长得不像他,也绝对是他的孩子,体内的两颗内丹证明了一切。 “谁先说?” 超凶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我叫超凶。” 超坏紧跟着接上,“我叫超坏。” 顾明昼:? 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他的转世脑子有问题么? 他眯了眯眼,耐下性子,言简意赅地道,“大名。” “我没有大名。”超坏拧了拧自己的衣角,父亲之前说要等以后爹爹回到他们身边后再给他取大名,后来见到爹爹太高兴,他们就忘记了,于是一直没有取。 超凶弱弱地开口,“我、我大名叫沈素商。” 话音落下,超坏不可思议地偏头看向他,“咦,你怎么有大名?” “爹爹说我的大名是坏哥哥给我取的。”超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但是我都快忘记素商两个字怎么写了。” “我也好想要——”超坏羡慕地看向他,“你的名字听起来好厉害,我要是也有一个大名就好了。” 就像话本子里和狐妖姐姐成亲的书生一样。 听到小崽的话,顾明昼垂下眼眸,试探着伸手轻触在超坏的脸侧,柔软的触感,令他冰冷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眼睛 长得很像他。 不消多言,他一眼便能认出这两个绝对与他血脉相连。 短短二十五年的寿命㈣_[(,他本以为自己永远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像寻常百姓家那般拥有自己的家人。 可没成想,三百年后,他却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活着的时候,只想完成身负的使命。 可如今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他忽然想多活一阵,多留几天,哪怕多看几眼。 “你没有大名,我给你取一个可好?”他轻柔地把小崽们揽进怀里,唇角微微染上些许笑意,只是出现在这已死之身上,看起来并不算温馨,“既然弟弟名叫沈素商,你便叫顾兰时吧。” 小崽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心底还是有一点紧张,却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他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叫兰时?” “因为……”顾明昼细细思索半晌,低声道,“素商为秋,兰时为春,弟弟姓沈,哥哥姓顾,正合适。” 其实本来打算叫顾小白,但仔细想了想,好像听起来比沈素商要逊色许多,他便依着素商二字取了兰时。 小崽挠了挠头,“可是,合适不行,爹爹喜欢才行。” “他会喜欢的。”顾明昼淡淡道。 超坏困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顾明昼沉吟片刻,“因为听起来比较搭。” “……” 小崽找不出理由反驳,莫名其妙被说服了。 其实他还挺喜欢这个新名字的,听起来和弟弟的一样厉害,像话本子里的人似的。 “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顾明昼不知自己还能保留多久记忆,他想至少在彻底失去理性之前,见一见那个为他生下两个孩子的人。 虽然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和大邪成亲生子,可超坏的确是半邪之身,铁证如山,他不信也没有办法。 兴许,那位大邪与他先前诛杀的大邪都不同,是个温厚善良的好邪。他的转世一定不会眼瞎到和真正的祸世大邪生孩子的。 顾明昼也只有这样猜测了。 * 医馆内。 沈洱迷迷糊糊中把所有事情全说了出来,顾明昼额头沁汗,知道楚洺烟就在外面听着,不得不捂住他的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要命的事情。 “你让谢珣去偷卷轴?”顾明昼干咳了声,“应该是谢珣自己说要去偷吧。” 沈洱揉了揉眼睛,心里并没好受多少,“虽然是他说的,但是本座没有拦住他,本座只是想偷偷借来用一下,用完就给她还回去。”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松,伸出手在兔子红扑扑的侧脸上捏了一把,“原来如此,那魔族傀儡一日不除,天下苍生便一日无法安宁,你没有做错。” “真的?”沈洱吸了吸鼻子,撇着嘴说,“可是楚洺烟知道了肯定会恨死本座的。” “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心眼。” 话音落下,门外缓缓 走进一道身影,楚洺烟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抬头看顾明昼,一把将手心的荷包塞进了沈洱怀里, “喏,还你,那大夫去完当铺,说你这玉佩够买他家医馆了。” 沈洱吓了一跳,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你……” “我什么我?”楚洺烟抿了抿唇,嗔怪道,“我还当你家里穷得连病都看不起了呢,谁想到你这么有钱,记得改天把药钱送还去我家。” 沈洱惊慌地看向她,“你刚刚都听见了?” 老天爷,你还不如把我现在给埋起来! 楚洺烟瞪他一眼,“听见什么,我可没有时间跟你浪费了,我还要回去喝药呢。” 说罢,她转身就走,分明一眼都没有看过顾明昼,却在临出门之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结束吧。 顾明昼的确找到了很好的人,他们很合适。 沈洱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她本以为应当是个贤良淑德的端庄夫人,比自己规矩守礼,比自己大方恬静,可沈洱比那样的端庄夫人要更好,他是世上最特别的人。 他可爱,真诚,心思纯洁。 楚洺烟不再羡慕那个名叫沈洱的“女子”了,她现在更羡慕顾明昼多些。 与其得到一个所爱的人,不如得到两个可交的好友。 “楚洺烟……”沈洱见她走远,想要去追,却被顾明昼一把拉住了腕子拽回来。 他回头瞪了一眼顾明昼,“你干什么,快放手啊!” 顾明昼在他头顶轻轻敲了一下,淡淡道,“她跑就是不想你追,回来。” 兔子捂住脑袋,还是有点不理解,愤愤道:“她肯定是看到你才跑掉的。” “好好,都怪我,”顾明昼熟练地背下这口黑锅,从他手心拿过那荷包,在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 果然。 他笑了笑,在兔子眼前晃了晃,道,“你的玉佩的确值钱,看来谢珣要无功而返了。” 兔子怔怔地看着那卷轴,眼眶陡然湿润起来,心底久违地又涌上那温暖的感觉, ——和那日祖母说以后要给他寄梅子吃的感觉一样。 楚洺烟没有讨厌他,她真好。 回顾家的路上,兔子低着头跟在顾明昼身后,小声说,“顾明昼,如果楚洺烟知道本座是大邪,她还会这样对本座嘛?” 顾明昼研究着那卷轴,听到这话,缓缓抬眼看他,“自然。” “可是本座是大邪,她肯定会害怕本座的。”沈洱有些扭捏地轻声问,“她会想跟本座交朋友嘛?” “当然。”顾明昼在他头顶揉了一把,“你要相信世界上还是聪明人更多。” 兔子又听不懂他的话了,“这跟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 “聪明人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去做正确的事情,就算她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厌恶你,她比你聪明。” 兔子没听出什么道理,反倒听出他拐着弯骂自己笨了,“本座 哪里不聪明,你少瞧不起人!” 闻言,顾明昼顿了顿,把那壶鹿血酒从怀里取出来,似笑非笑道,“好啊,聪明人,给我解释一下,你买壮阳酒是打算给谁喝?” 壮阳酒?? 兔子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这才不是壮阳酒,这是……这是治病的!” 顾明昼没忍住低笑了声,“所以你打算给我喝这个?” 笨兔子,怎么每天都能让他笑出来。 他一笑,兔子脸上立刻羞赧地红透,“谁说给你喝,这是、是治本座的病的,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什么去医馆?” “哦……”顾明昼意味深长地回眸望着他,稍稍凑近他些,压低声音道,“那我可否请问尊上,你壮阳是打算做什么?嗯?” 他靠的很近,呼吸轻柔地扑洒在耳廓里,连带着心尖都痒痒的。 “你少血口喷人!” 兔子脸更红几分,恼羞成怒地把那壶鹿血酒从他怀里夺过来,“本座不是为了壮阳,是治病,你听不懂嘛?” 顾明昼强忍住笑意,把兔子拉进怀里,“好,我懂了,请沈大夫治治我的病吧。” 岂有此理,他还没完了! 兔子憋气地推他一下,“滚开。” “晚上治治可以么?”顾明昼不依不饶地跟上了来,“我想见识一下沈大夫的医术……” “你有完没完。”兔子羞恼地急眼了,“本座从现在开始讨厌你了。” 这种诨话也说得出口,还正道人士呢,我呸! 顾明昼也不知为什么,他偏生就喜欢逗兔子,看到兔子生气的模样,眼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似的,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动,“医者仁心,沈大夫,你要对我仁慈一些……” 话音未落,兔子猛地伸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腰间狠掐一把,心满意足地听到顾明昼吃痛低呼的声音。 打又打不得,那就掐死你! “本座要吃烧鸡,你去给本座买完再回家。” 说罢,兔子拍了拍手,轻哼一声,潇洒离开。 徒剩顾明昼额头冒着冷汗立在原地,良久,痛意缓解,他低低叹息了声, “没轻没重。” 算了,谁让他不挨一下就总想欺负兔子呢。 受着吧。 * 兔子沿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顾家的偏门,他高兴地在心底夸了夸自己。 他果然越来越厉害了,以前这段路他肯定会走错好几次,这回他只问了四次路就找到顾家了。 他要回去和小崽们一起补个觉,然后起床陪小崽们看会话本子,估计到时候顾明昼就会把香喷喷的烧鸡买回来了,他们正好吃晌午饭。 这样的生活好像还挺不错。 兔子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顾明昼说想让其他大邪也过上安居乐业,平淡幸福的日子了。 在顾明昼眼里,这就是最美好的生活。 有个小家 ,家里一家四口,每天欢欢闹闹的,的确比每天打打杀杀要好得很。 兔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顾家像进自家后院般闲逛着。 “嘿、哈!” 不远处传来小崽的声音,兔子顿时停下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穿过曲折的廊道,看到了海棠树下两个挥舞着树枝的小崽。 “弟弟,吃我一招!”超坏抓着小树枝便朝超凶打去。 超凶也很快反应过来,像是天生就会剑术般,轻而易举便用树枝挡下了超坏的攻击,“还是看我的吧哥哥!” 小崽动作干脆利落地抬腿踢开超坏的树枝,反手用手心里的树枝抽在了超坏的屁股上。 “哎哟!” 小崽痛呼了声。 沈洱眼睛瞪大了些,连忙冲出来,“不许打架,你们怎么可以打架呢!” “爹爹,你回来啦!” “我们没有打架,我们是在练剑招……” 然而小崽们还没说完,一道长剑忽然从天而落,搭在了沈洱的颈间。 杀气浓郁得如有实质,沈洱浑身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般瞬间冷透,他下意识抬手想放出一道邪气,手腕却被来人死死攥住。 雪白的衣诀自海棠树上飘下,几片秾丽的花瓣随之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剑刃离颈子只差毫厘。 男人垂下眼眸,自高而下地睨着沈洱。 忽地轻嗤了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看到这张脸,他便全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三百年前,他亲手封印在扶风山的那位—— 愚蠢却美丽的夙冥。! 第 66 章 快点摸! (六十六)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顾明昼一生诛杀封印过的大邪,每一个他都仔细记录在册,以供后人参阅。 他对这些大邪熟悉到哪怕这具壳子里只有部分潦草的记忆,也能清晰地记起他们的身份。 沈洱听到他的话,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回过头想看一眼顾明昼的脸,颈侧的剑刃却陡然贴得更近,兔子猛一哆嗦,彻底不敢乱动了。 谁让你从瓶子里跑出来,快回去!?_[(”沈洱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说话了,之前见到这傀儡顾明昼的时候,他明明是不会说话的,就像一块木头似的。 谁家傀儡会自己说话啊?! 两个小崽连忙冲上来打他,“放开爹爹,坏人坏人,你要干什么!” 可惜小崽们的拳头打在顾明昼身上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软弱无力,顾明昼毫不在意地用剑身轻轻拍了拍沈洱的脸侧,淡声开口,“说,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他第一眼见到夙冥时,是在扶风山上的祭坛,夙冥长得人模人样,性子却恶劣极了,抬手便将祭坛上五花大绑的虎妖的恶念吃了个一干二净,见到他来,非但不怕,反倒想连他一起吃进肚子。 夙冥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其他什么他不认识的大邪也便罢了,这只他偏偏认得。 历代夙冥都是靠这张脸和蛊惑人心的邪术来制造恶念、吞吃恶念的,甚至有一代夙冥覆灭了人类的王朝,引发连年的战火,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水深火热,人间恶念久久不绝。 “本座什么也没有做,你快点放开本座,不然你就死定了!”沈洱哆哆嗦嗦地威胁着他,脑海里无比后悔方才为什么要打发顾明昼去买烧鸡,要是刚刚不那么嘴馋,这会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听到他的威胁,冰凉的剑刃仍然没有离开他的颈侧,兔子欲哭无泪地祈祷真正的顾明昼快点回来,这可不是幻境,真的会死人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什么都没做?”顾明昼淡嗤一声,“你是什么邪物,我最清楚不过。” 兔子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毕竟第一世顾明昼下手可狠了,心也像石头一样硬,要想活下来,等人来救他是不可能了。 他得赶紧想办法自救才行! “说话,我的耐心有限。” 顾明昼眯了眯眼,他分明记得自己在记载大邪的书上写过夙冥大邪,可为何他的转世会熟视无睹,和夙冥生下孩子? 难道他有这么经不住诱惑? 夙冥的确相貌不错,可他也断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顾明昼刚想再逼问一番,眼前的沈洱却忽然闭上了双眼,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紧接着,周身忽然泛起青色烟雾,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还想逃?”顾明昼瞬间明白他是想耍花招逃走,立刻毫不犹豫挥剑横扫过去,剑刃竟然扑了个空。 青烟中,沈洱的身形不见了,取而代 之的…… 顾明昼望着小心翼翼踩在自己剑身上保持平衡的兔子,难得陷入了沉默。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66 章 快点摸!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空气一瞬间安静。 一切来得太快,小崽们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可怕的场景。 “爹爹呢,坏人你把爹爹怎么了,把爹爹还给我!”超坏哭着冲上去打他,被顾明昼顺手拽进了怀里。 超凶呆在原地,直勾勾盯着顾明昼剑尖上的兔子,“爹爹?” 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的话,这只白色的小兔子,好像是爹爹变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障眼法?一定是了,不然怎么会连哥哥那么聪明的人都没看出来! “原来如此,”顾明昼额头突突乱跳,伸手把剑身上的兔子抓进手心,“怪不得我会抱着一只假兔子。” 他小看了夙冥,竟连他这种隐秘的嗜好都能被发现,果然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大邪。 兔子在他手心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遂放弃。 他只有这个办法了,顾明昼的弱点是喜欢兔子,他不得不变成这副德行来拖延时间。 不过,只要能拖到真正的顾明昼回来就好了。 这样想着,兔子努力扭了扭身子,仰躺在他掌心,摊开四只爪子,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口,“算了,你摸吧,但是不可以碰尾巴,知道么?” 顾明昼:? “你不要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兔子忽然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呼吸陡然一滞,手心的触感几乎他浑身发麻。 柔软的,毛绒绒的,小东西…… “夙冥,”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伸手狠揉一把的冲动,反手掐住兔子的后颈,将兔子提起来,“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动摇我的道心?” 这番话落在兔子耳朵却变了味,变成兔子还不够,看来顾明昼是一直摸那只假兔子现在有点腻了。 他垂下脑袋看向地上还在沉浸在悲伤里的超坏,低声道:“超坏,快跟爹爹学,心里默念变成原型。” 超坏被他吓了一跳,“爹爹?” 兔兔说话了,还跟爹爹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只兔兔就是爹爹嘛? “快快,超坏。”沈洱完全无视了顾明昼,耐心地教他,“在心里默念你想要变成原型就可以和爹爹一样啦。” 话音落下,超坏懵懵懂懂地照着他教的话在心底默念。 虽然不知道变成兔子有什么用,但是爹爹一定有爹爹的道理吧! 不一会儿,顾明昼望着足靴边依偎着的小小兔,心尖微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团子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贴在他脚边,雪白的爪爪不停地挠着他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哼唧着,“坏人,快把爹爹放下来……” 这也太…… 太难顶了。 最凶狠恶毒的大邪都没有让顾明昼像此刻一样感到痛苦。 他 不能碰,碰了便是万丈深渊,再也爬不出来,彻底掉进了夙冥的陷阱。 他怎能因一己私欲而被夙冥如此轻易地蛊惑? 他怎能明知是阴谋诡计还要心甘情愿的中招? 手心的兔子抬起头,抱住他的手指,搁在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上蹭了蹭,一副早已看穿他的模样,悠悠开口,“快点呀,你还摸不摸,本座知道你忍不住了,快来吧,除了尾巴都可以摸哦。”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用强大的意志克制住自己,把兔子搁在地上,“你未免太低估我。” 兔子吃惊地看向他,“这怎么可能!” 顾明昼居然能抵抗住他和超坏的双重诱惑,这人果然是摸假兔子摸腻了,不然怎么会这样! 顾明昼撇开眼,努力把目光从兔子蓬松的小尾巴上挪开,声线冷漠地开口,“你就是用这种办法,让我的转世饶过你性命?” “不是,是你自己手贱要摸本座,少在那里说得好像是本座在勾引你一样!”兔子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要是不信,你的转世一会就会回来,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闻言,顾明昼一眼也不看他,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好,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你自己清楚后果。”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将长剑收回剑鞘。 剑身的震颤嗡鸣声,让兔子瞬间回忆起了眼前这人拿剑捅他的场景。 暗示,绝对是在暗示他,可恶的顾明昼,居然还想拿剑捅他! 还有没有天理,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到处乱摸兔子自食恶果的混账。 “爹爹……”一道软糯糯的小声音传来,沈洱微微顿了顿,转过头,被冲过来的小小兔扑倒。 “爹爹没事太好了。” 小小兔比他还要小一圈,超坏的原型和他长得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沈洱自己看了都喜欢的不得了,某个没眼光的人居然能忍不住不摸。 呵呵,不摸拉倒,他自己摸。 “超坏真可爱,毛毛又白又漂亮,软乎乎的,快给爹爹亲亲。”沈洱抬起爪子,在小小兔的脑袋上拍了拍,重重亲上一口,“不愧是爹爹的孩子。” 他声音不小,顾明昼自然听到了他的声音,也知道沈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 他挪开眼,一眼都没有看向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兔子。 不能看,一眼都不能。 “爹爹,我也想变成兔兔。”超凶蹲下身子,无比羡慕地看着他们,又有些着急地问,“我刚刚默念了好久,为什么我还没有变成兔兔?” 沈洱轻轻吸了口气,“嗯……这个……” 顾明昼的声音十分不合适地在此刻响起,“因为你是人类。” 超凶不可思议地反驳他,“我才不是,我是大邪,你知道大邪是什么嘛。” “我自然知道,所以,你不是。”顾明昼淡声道。 他俯下身子,把超 凶抱进怀里,不顾小崽的挣扎,伸出手,点在了他的丹田处,简单地画了个封印阵法,便把小崽放了回去。 超凶委屈地掀开衣服,看着自己小肚子上的阵法,丑丑的,小崽忍不住跟沈洱告状,“爹爹,坏人在我肚肚上画画!” 沈洱连忙保护住小崽,气愤地回头瞪向顾明昼,“你画的什么阵法,自己的孩子都要害嘛?” 顾明昼听到沈洱说出自己的孩子几个字,眼皮跳了跳,莫名有种他是什么负心汉的感觉,大邪颠倒黑白的能力果然了得,“他体内有两颗内丹,我暂且封住一颗,否则等他再大一些,无法承受这样日益膨胀的丹田灵气。” “胡说八道,什么两颗内丹,本座生的怎么不知道,”沈洱半信半疑地用兔爪掀开崽的衣服,把爪子贴在小崽的丹田处,半晌,他惊得连忙收回爪子,“什么?” 没错,超凶真的有两颗内丹,他的二崽居然是万里无一的绝世天才,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修仙者当中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怪不得,崽在藏龙谷里把桃花林烧了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家超凶从来不会玩火,怎么会那天不小心把林子点燃呢? 沈洱咽了咽口水,问道,“超凶,你之前是怎么把桃花林子烧掉的?” 小崽见他提起这个,脸上蔫了蔫,指了指自己的手心,“有蜜蜂蛰我,我害怕,然后这里突然冒出白色的波波,然后轰——地一声就炸了,林子全烧起来了。” 那天实在太可怕了,小崽每每回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他还没有学会控制体内的灵气,所以才会在害怕的时候使出灵气。”顾明昼很快从超凶的描述里明白了一切,“不过暂时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我已用阵法封住他其中一颗内丹。” 沈洱这才放心下来,把小崽的衣服撩下来,又有些纳闷,“可是如果超凶以后再遇到危险,不就也没办法保护自己了嘛?” 顾明昼默了默,“要你干什么吃的。” 沈洱:…… 虽然说得对,但他说话真难听! 受不了了! 沈洱现在很想抓一个替罪羊好好出了心底这口恶气,这只替罪羊最好也叫顾明昼。 可恶,怎么去买个烧鸡那么久还不回来! 正琢磨着,廊道拐角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沈洱万分激动地看过去,却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 谢珣立在回廊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神色微顿。 楚家的赤练符篆卷轴藏得很隐秘,他本是打算来找沈洱再去楚家试一次。 看来他来的不巧,不小心打搅他的蠢货弟弟一家团圆了。 他转身欲离开,却听到沈洱急切地高喊了一声,“谢珣,快跑!” 下一刻,他便感知到一股令人悚然的杀气朝自己袭来,谢珣瞳孔微缩,立刻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回身刺去。 对方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刀刃,长剑出鞘,剑光凛然如雪,他的剑招快到根本不给谢珣反 应的时间。 谢珣只能凭借邪力堪堪挡下一击,身体本就重伤未愈,硬生生扛下这一剑,只觉五脏肺腑都颠倒过来,疼得厉害。 “顾明昼……”他声音微顿,终于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魔气,谢珣的眸光倏然冷下来,“是你。” 他亲手制作出的傀儡,方才竟然在跟沈洱谈笑风生,这怎么可能,傀儡不该有任何自己的意识才对。 “你是大邪。”顾明昼漠然地看向他,“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谢珣冷嗤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用邪术控制住顾明昼持剑的手腕,反手便是一刀。 刀尖刺入身体,顾明昼毫无波澜地用魔气将那伤口愈合,淡淡道,“没用,你杀不了我。” 谢珣自然清楚。 这傀儡是他查遍了魔族禁术,费劲千辛万苦才创造出来的。 可惜顾明昼的傀儡和顾明昼本人一样,在他身上总是会发生违背常理的事,这人生来就是一个怪物。 谢珣不知他是怎么恢复了记忆,不过现在他无暇去思考,不想死在亲手做出的傀儡手里,唯有竭尽全力地杀了傀儡顾明昼。 在他调动邪力准备背水一战时,沈洱的声音十分不恰当地响起,“谢珣,你快点变回原型,顾明昼喜欢兔子,你变回原型兔子,顾明昼就不会杀你了!” 谢珣:? 顾明昼:? 剑拔弩张的两人竟同时在这种危急关头沉默下来。 顾明昼嘴角微抽,难以理解他到底是怎么给夙冥留下一个这么蠢的印象的。 另一旁,谢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挡下顾明昼的长剑,咬牙切齿地开口, “死也绝不!”! 何所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7 章 烧凤凰(二更) (六十七) “公子要买鸡?刚出炉的,一整只喷香流油只要三十钱。” 顾明昼立在摊子前,仔细挑选半晌,选中两只最肥的,“这两只都包起来。” 虽然两个小崽胃口不大,但兔子贪嘴,多买一只才够他吃。 “好嘞!”小贩高兴地立刻用荷叶给他把鸡包好,又道,“公子,咱这还有烤兔子,要不要也来一只?” 顾明昼默了默,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两只包好的鸡,沉声道,“不要。” 他转头快步离开,好似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般。 摊主看他背影一眼,困惑地挠了挠头,“怪人。” 顾明昼前脚刚走不久,一道墨色身影立在了他的小摊前。 “老板,知道封印世家顾家么?” 听到他的话,摊主抬起头,讶然道,“顾家啊,那当然知道,那是一家子高人啊,你找他们有事?” 顿了顿,他又欺近对方些,压低声音道,“可是碰到脏东西了?” 洛虞城里人人皆知顾家人是做什么的,正是有顾家人在此庇佑,洛虞几百年都没有出过大乱子,更没有邪祟敢到此地来惹是生非。 闻言,立在摊主面前的男人眉宇稍沉,漠声道,“算是吧,他家在哪?” 摊主热心肠地给他指去一条路,“这边西行,拐个弯,入眼一座大宅子,那就是顾家咯。” 男人点了点头,随后匆匆离去。 摊主反应过来,刚刚那个穿着道服来买烧鸡的怪人,好像也是去的这个方向。 嗨,今年怪人尤其多啊。 * 顾家。 超凶抱着变成原型的爹爹和哥哥,紧张地盯着那傀儡顾明昼和谢珣打斗,他好担心坏哥哥会死掉。 毕竟,就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看得出来,坏哥哥根本打不过顾明昼。 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坏哥哥,你快点变成兔兔啊!”超凶着急地喊他,“爹爹和哥哥变成兔兔之后就没事了!” 谢珣一声不吭,如同什么都没听到般,继续与顾明昼缠斗。 他绝不会像沈洱那样把自己的弱点暴露人前,大邪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变成原型,变回原型时会失去邪力,没有任何邪气,虽然可以伪装身份,但风险极大。 从前他教过沈洱这一点,很显然,沈洱把他教的都忘了,不然也不会凭空多出两个崽子。 沈洱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怎么可能会犯同样的错误。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不如现在直接死了舒坦。 “你放心吧,没有这个机会。”顾明昼仿佛猜透他心中所想,冷声道,“先前没有诛杀你,是我的疏漏,让你多活了三百年业已足够,现在你便上路吧。” 他在手中长剑缓缓渡上一层魔气,短短时间内,他居然已经飞快适应了堕魔后的身体,甚至可以像使用灵气般轻易动用魔气。 谢珣心中陡沉下来,清楚对方动了杀心,下一招恐怕就是打算要他性命。 他没必要再纠缠下去,沈洱既然能在傀儡手心活下来,想必也暂时用不着他担心。 思及此处,谢珣立刻化作了一团魔雾,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顾明昼早猜到他会这么做,旋即咬破指尖,用指尖血随意画下一道追魂令,说来可笑,这追魂令还是他先前从杀掉的魔族那里见过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由自己之手画下来。 指尖血珠很快朝着谢珣逃去的方向飞走,顾明昼刚要去追,腰间却结结实实吃了一记兔子飞踢。 “想去哪儿啊你!”沈洱为了谢珣豁出去了,就算会惹怒顾明昼,他也必须得踢这一脚,不是还要陪本座等你的转世回来嘛?” 顾明昼脸色沉了几分,回身抓住了兔子的后颈,冷声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方才那只大邪跟夙冥不同,他一眼便能看出,那只大邪绝非善类,过招时也能感受到那大邪下手狠毒,若是就这么放走,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沈洱呸他一声,“是你说话不算话,分明是刚刚你自己说要等你的转世回来的。” 夙冥果然跟方才那大邪是一伙的,想来是他们共同谋划这出闹剧,生下两个孩子,才把他的转世蛊惑得晕头转向。 顾明昼压下心头怒意,不知想到什么,他盯着沈洱,忽地笑了一声,“好,那我陪你等。” 他把兔子搁进掌心,在兔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手毫不犹豫地在兔子的尾巴上狠揉一把。 他记得的,夙冥说过,除了尾巴都可以摸。 那他偏要摸一摸兔子的尾巴,他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兔子一瞬间呆住。 “怎么,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顾明昼淡淡说完,很快,鼻尖嗅到了一股奇特的甜香。 他是傀儡之躯,除了这股甜腻的香气之外,什么都没感受到。 可手心的兔子却忽然颤抖起来。 顾明昼:“……你又在演什么?” 他略显不解地看向兔子,兔子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 顾明昼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地想到,该不会是夙冥的尾巴有什么疾病在身,揉了尾巴就会发病? “夙冥?” 兔子没有出声,只可怜地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半晌,顾明昼察觉到自己的手心似乎有一片小小的湿润,他愣了愣,下意识以为兔子流了血,赶快把兔子翻了个面,却看到兔子的眼睛红红的,一滴一滴的掉着晶莹的泪珠。 “你…你怎么了?”顾明昼的声音稍稍软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微弱的变化,“说话啊。” 兔子隐忍着身体里叫嚣的渴望,哭得一抽一抽的。 尽管有好几次这样的经验,可是,每一次都好难受。 说了不许摸尾巴,他还摸,混 蛋顾明昼,最讨厌顾明昼了! 心里已经把顾明昼骂了千百遍?,可沈洱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摸摸我……” 顾明昼微怔了片刻,低低道,“摸你会好受些?” “嗯……”沈洱点了点头。 他快要维持不住原型了。 兔子渴求的眼神绝不是演出来的,顾明昼轻吸了一口气,顺水推舟般在兔子的脊背上轻柔的抚过。 兔子眼泪又掉了下来。 不够,不够啊。 顾明昼,你还没买完烧鸡,你是买了一只烧凤凰嘛?? 快点回来啊!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急切的愿望,一道冷戾的声音终于在他们身后传来, “你在对我的兔子,做什么?” 凌厉的剑气席卷天地灵气逼近,精准一剑贯透了傀儡顾明昼的心口。 下一刻,沈洱彻底维持不住原型,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手脚都软趴趴的,沈洱无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满腔的委屈都在此刻爆发出来,“顾明昼,他欺负我……” 话音落下,沈洱立刻被人抱进了怀里,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熟悉的气息安全感十足,沈洱忍不住往顾明昼怀里钻进去,像超凶跟他告状一样,沈洱委屈地跟顾明昼告状,“他摸我尾巴。” “我知道了。”顾明昼的脸色极沉,浑身凛冽的剑意像是能将对方撕碎——尽管他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兔子是他的,只他可以摸,就算是他的傀儡也不行。 更何况,是一个已经有了记忆的傀儡。 “你回来了。”傀儡在见到顾明昼的那一刻已然平静了下来,他望着沈洱和顾明昼亲密的动作,神色微顿,“我想知道,为何你会和夙冥生下孩子?” 顾明昼回答他的是再一剑,这次比第一次还要杀气十足,直接将傀儡钉死在地上。 若不是兔子情动需要立刻抒解,他此刻早已直接用赤练符篆将眼前这傀儡除掉。 “超坏超凶,在这里盯着他。” 顾明昼冷冷看他一眼,取出一张定身符贴在剑柄上,而后抱着兔子回身走进房间。 傀儡沉默着看他们离开,忽然有一刻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刺眼。 说不上来的感觉。 夙冥哭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怜,眼泪沾挂在眼睫上,眼尾飘着一抹浅浅的薄红,脆弱不堪,却美得令人心惊。 他很依恋转世,从神态和动作便能看出来。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出现在了夙冥的眼睛里,就好像,他很期待转世的到来一样。 分明他们是同一个人。 夙冥只对转世露出了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想,在转世来之前,他和夙冥兴许本来应该继续发生些什么。 可现在却无法得知答案了。 血在胸前一滴滴淌落,他的血不是鲜红的人血,而是 浓稠的黑血。 已死之身,堕魔之躯。 一切都昭示着,他不该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垂着头,定身符令他没有办法动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流淌出来,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为什么要复活他呢? 他早已在世上活够了。 “疼吗?” 一道小小的声音忽然从身前传来。 超凶抿了抿小嘴,蹲下身子,看着被钉在地上的傀儡顾明昼。 虽然知道他是坏人,但是……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忽然又觉得有点可怜。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而善良。 傀儡没有办法回答他的话,只默然地低着头。 不一会,小小兔也蹦了过来,“都说让你不要欺负爹爹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父亲生了好大好大的气,你完蛋了,可那剑招我才学了一半呢!” “哥哥,剩下的我告诉你,我刚刚记住了。” “但是……”超坏犹豫着,小声说,“但是我还想学别的呢……” 小崽们的声音让傀儡稍稍有了些反应,却也仅仅只是眼睫轻颤了下。 阳光透过枯叶的缝隙洒落下来,映照在他了无生气的眼底,像是萌发了一丝浅而透亮的、生的光辉。 他在心底轻笑了声。 想来是那魔气开始侵袭他的理智,他方才有一刻竟忽然诞生了二十五载寿命里从未有过的可怖念头—— 他想, 杀掉转世,取而代之。! 第 68 章 谢谢 (六十八) 沈洱浑身红透,又热又烫,呼吸急促地抓紧了顾明昼的衣襟,像是即将渴死的旅人寻求清甜的水源。 虽然已经有了几次经验,可每每到这种时候他还是没办法保持理智,甚至连像样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明昼垂下眼眸,疼惜地在沈洱的额头落下一吻,那股甜香味同样让他的身体燥热难耐,只是兔子看起来太可怜,让他有些不忍下手。 “我的错。” 顾明昼心生愧疚,决心以后再也不离开兔子和孩子们。 每次他离开半步,他们总会碰到麻烦事。 兔子拉着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委屈而急切地蹭了蹭,“再快点……” 顾明昼捉住他的手,在染上绯色的指背轻轻亲了亲,叹息一声,俯身下来。 “遵命。” …… 良久,直到天光洒落到窗台,房间内那甜香味终于消散了。 沈洱已经不再被那可怕的欲念操纵,恢复了些许理智,脑海里尽是方才畅快淋漓的汹涌快感,双腿颤抖着,眼睛望向了顾明昼的脸,顾明昼察觉到他的视线,垂眸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奇怪,好奇怪啊。 这一次为什么会感觉比之前都要舒服呢? 他喜欢顾明昼亲在他额头上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最值得珍惜的宝物一样,喜欢顾明昼每次轻柔地把他揽进怀里,在热烫的怀抱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 沈洱怔忡地看着他出神。 “可以了?” 顾明昼见他神色没有方才那般迷离恍惚,忍不住伸手拨开他汗湿的额发,温柔地低声道,“尊上,可还需要我么?” 沈洱紧抿着唇,抬眼看向顾明昼的肩头,那里还有几处狰狞的剑伤,在人类的脆弱身体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不过,莫名也有另一种奇特的美感。 他没有回答顾明昼的话,而是伸出手,轻轻碰在了顾明昼的肩头。 “沈洱?”顾明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刚打算从沈洱身上离开,却忽然被沈洱抓住了手腕。 顾明昼顿了顿,抬眸望去,沈洱低垂着脑袋,白皙圆润的耳尖不知何时红得滴血, “要。” 顾明昼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握住兔子的手,“你说什么?” 兔子难为情地撇开脸,声音小小轻轻的, “本座说要,你耳背是吧。” 故意的吧,混蛋顾明昼,非要让他重复一遍。 顾明昼神色微怔,忽地笑了一声,一把将他紧紧抱进怀里,忍不住在兔子的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是啊,我耳背,再说一遍我听听。” 兔子说还要,兔子不再排斥他了,兔子喜欢跟他亲密。 沈洱脸上臊红一片,心跳得很快,他轻哼了声,“狗才听不见,本座再也不说了。” “听见 了,我听见了,” 顾明昼连忙捧住他的脸,他把兔子扑进软被里,激动而急切地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傻兔子,“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兔子被他亲得晕头转向,反抗两下,又被摁回了床上,干脆躺平放弃。 看着顾明昼开心的样子,他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顾明昼低笑了声,“尊上,我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这样高兴过。” 他小心而珍重地亲了亲沈洱,“谢谢。” 他终于也有自己的兔子了,而且,是世上最好的兔子。 活着真好,原来真的活得久什么好事都能碰到。 “谢什么啊,你有毛病。” 沈洱羞赧地撇开脸不看他,“快点,还来不来。” “当然。”顾明昼挑了挑眉,“你别再喊停就是。” …… 不多时,兔子累得没了力气,顾明昼才终于放过了他。 “那壶鹿血酒你每天喝点吧。” 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向软榻里瘫软的兔片,轻笑了声,“不能白买不是?” 兔子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狠狠瞪他一眼,“本座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是,尊上身强体壮不需要,那只好我喝。”顾明昼知道他要面子,没有反驳,把兔子从被窝里挖出来,又亲一口,“我现在去把外面那假货除掉,应声符在你衣服的内襟里,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记得用应声符找我。” 兔子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这样亲密的靠近自己,羞赧地踹他一脚,“知道了,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顾明昼煞有介事地给他行了个礼,笑了笑,从桌上抄起长剑,缓缓走出了门外。 待他一走,沈洱脑海里又浮现了方才的种种,后知后觉的,脸上迅速滚烫起来,他用极小的声音激动地怪叫一声,然后忍不住抓起被子蒙在自己头上。 他真是疯了,那种话居然都说得出口! 这下好了,顾明昼肯定要得意好几天。 兔子羞耻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好半天才平静几分,打消了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念头。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丢脸的声音,身体甚至还残留着当时的余温,就连刚刚顾明昼跟他说了什么,兔子都一概没听清楚。 好像是说……要去把假货除掉。 假货? 难道是说那个傀儡顾明昼? 不行不行,他还没跟那个傀儡算账呢。 沈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鞋子,冲了出去。 待他冲到院子里时,却见海棠树下,两道一模一样的人影,居然平心静气地坐在了棋桌边下棋。 沈洱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的确是在下棋。 而且,两人旁边还各站着一个小崽正在呐喊助威。 沈洱:? “你说你知道如何飞升,那当初 为何飞升失败?”顾明昼淡淡开口,他头也不抬,仔细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 棋品如人品,从一个人下棋的路子,便能看出此人的心性。 跟自己对弈,更是难得的机会。 只不过,顾明昼敏锐发现第一世的自己,下棋时处处都透露着好像要与谁玉石俱焚的沉沉死气。 半晌,他很快想通了。 他之前也是如此,由于祖上传下来的二十五岁便会死去的诅咒,他一直都觉得寿命短暂,唯有竭尽所能把大邪除掉,才算完成了使命。 只不过这一世和前几世不同的是,他有了可以牵挂的家人,再不能随随便便去死了。 “飞升失败的原因,你不想知道?”傀儡落下一枚黑子,堵住了顾明昼的去路。 顾明昼轻描淡写地在边缘落下一子,任由对方去围追堵截,“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能力不足。” 杀掉假货很简单,赤练符篆卷轴蕴含着上古灵气,对魔族而言是最致命的法宝。 只是,他对傀儡的话略感兴趣。 “非也。”傀儡把小小兔抱在了腿上,轻柔地抚摸着,低声道,“你我是天妒之人,这点你总该清楚。” 顾明昼神色忽沉几分,没有接下他的话。 “当年我寿命走到终点,也曾想过靠飞升逆天改命。”傀儡的声音很慢,“千百年来,总有人妄想得道飞升,可自从大邪横行于世,世上便再也没有飞升之人了,我只能自己寻找办法。” 古籍记载,飞升之人会历经九道雷劫,只有九道雷劫洗髓伐骨,全部经受下来,修炼不足者必定身死道消,唯有千万之一的人才有可能在九道雷劫下幸存飞升。 “然后?”顾明昼自然也查到过这些。 傀儡沉吟一声,抬眼看向了他,眼底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我飞升那日,天道落下了九九雷劫。” 白子自指尖滑落,正落在棋盘上。 “落子无悔,你这么下,我可快要赢了。”傀儡挑了挑眉,又用一枚黑子堵住顾明昼的白棋。 “九九雷劫。”顾明昼缓缓闭上眼,声音染上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他设想过无数飞升失败的原因,却从未想过会是九九雷劫。 寻常人只要强行忍受九道雷劫过后,便可飞升得道,九九雷劫…… 是九九八十一道。 此乃天罚。 “天道似乎是为了警示我。”傀儡的声音很淡,低低笑了声,“平生已拥有了最好的一切,还妄图飞升成仙,岂非太过贪心?” 顾明昼抬眼看向他,不置可否道,“这就是失败的原因?” “不仅于此。”傀儡方要再说,却看到顾明昼身后不远处躲在树下鬼鬼祟祟偷听的沈洱,他话锋忽转,“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和夙冥生下孩子?” 顾明昼自然感受到了兔子的气息,他没有回头,微微笑了声,面不改色道,“因为他追求于我。” “你胡说八道!”沈洱立刻冲过来揍他。 这个混蛋骗子,居然趁他不在就胡乱编排他! 还没打到人,顾明昼便跟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腰际,将人带进了怀里。 “怎么起来了,尊上,快坐下歇歇。” 沈洱咬牙切齿地等着他,“本座再不起来,难道等你把本座的名声败坏完了再起来嘛,你跟他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 傀儡的目光在沈洱颈侧掠过,顿了顿,他收回眼,淡声道,“若是追求我,那我相信倒还有点可能。” 沈洱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未免对自己太自信了,本座会追求你?” 他当时可是巴不得把顾明昼剁成臊子包饺子。 见兔子要气急了,顾明昼连忙解释,“是我追求于尊上,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那你赶紧跟他说清楚,”兔子愤愤不平,“不然他老以为是我的错呢。” “好。”顾明昼伸出手,把超凶抱在怀里,自棋桌旁的小案上捻起一块南瓜酥轻轻塞进小崽的嘴里,“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 不多时,顾明昼跟傀儡解释完了一切,两个小崽也被喂得肚皮圆滚滚。 “就这样?” 傀儡沉默了。 “就这样。”顾明昼淡然答他。 除邪路上不小心摸了地上的兔子,结果那只兔子正好是夙冥的原型,受诅咒影响两人就这么顺水推舟的生下了孩子。 这也太……敷衍了。 傀儡掐了掐额角,“我没想到自己竟是个惊天大蠢货。” 好吧,如果是他看到路上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一定也会想顺手摸摸的,怪不得夙冥会如此清楚他的弱点——若这也能被称为弱点的话。 顾明昼嘴角微抽,想骂他一句,却又感觉像在骂自己。 “既然你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没有困惑了,那便上路吧。”顾明昼从衣襟内取出那小小的卷轴,刚要展开,又被傀儡叫住。 “等等,方才我还没有说完,”傀儡沉沉地盯着他,“你和夙冥生子是一场意外,此事我可以接受,但夙冥和另外一只大邪有牵连,此事你可知道?” 沈洱:? “他说的是?”顾明昼抬眼看他。 沈洱没好气地道,“谢珣呗,他没在楚家找到卷轴,就来找本座了,正好被他撞见。” “谢珣的确是个隐患。”顾明昼对谢珣的印象不怎么好,他还记着谢珣当时在鬼市地牢里把他的兔子抱走的事情,可兔子对他又十分亲密,让他不好动手。 沈洱抿了抿唇,说道,“他不是隐患,他以后不会再对本座做不好的事情了。” 顾明昼神色微变,捏着白棋的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他微笑着道,“尊上这么确信?” “当然。”沈洱毫不犹豫道,“因为他一定会听本座的话的。” “我看倒未必。”傀儡淡淡开口, “你先前让他变回原型,他不也没有听你的话么㈩_[(,你的话真的有用?” 被他质疑,兔子的犟劲上头,“你不信?改天本座让你见识见识。” “尊上还真了解谢珣。”顾明昼笑意敛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酸味,“不知尊上到底为何这么熟悉他呢?” 沈洱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他是我哥哥啊。” 话音落下,两个顾明昼同时错愕地看向他。 “你哥哥?”顾明昼手上力道稍松,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亲哥哥?” 沈洱奇怪地瞥他一眼,“当然。” 怪不得,他们表现的那般亲密,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夙冥竟然有两个。”傀儡沉思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我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但凡他知道,当初不可能只封印一只,而是两只一起封印。 沈洱干咳了声,“本座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之前本座还一直以为他只是本座的军师呢。” 闻言,顾明昼也察觉出了一丝怪异,“他一直隐藏身份在你身边?” 沈洱被他问的一愣,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啊……” “我当初去扶风山封印你,为何没有见过他?”傀儡又发问。 他们的话让沈洱心底莫名慌乱起来,“当时,当时他失踪了……” 顾明昼和傀儡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个大概。 傀儡再道,“他分明是你的兄长,却在扶风山几百年掩藏自己的身份,分明才智过人却甘愿屈居在你麾下,我去封印你时,恰巧他失踪,你就不觉得这其中……” 沈洱脸色白了白,掩在袖内的指尖也有些发抖。 “够了,现在是在说你的事,跟这些没有关系。”顾明昼倏然打断了傀儡的话,伸手在兔子后背轻柔抚了抚,“沈洱,带超凶超坏他们先去吃烧鸡,不然我又白买了,放心,我很快解决掉他。” 沈洱怔怔地点了点头,半晌,伸手牵住小崽回到房间里吃烧鸡。 他的心很乱。 其实很多蛛丝马迹,他不是没有发现,只是…… 沈洱总感觉谢珣不会害他。 正是这样无条件的信赖,让他忽视了一切。 谢珣从小养大他,他们是真真正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可万一谢珣不这样想呢? 万一,谢珣从没有把他当成弟弟呢? “弟弟。” 听到这两个字,沈洱忽然打了个激灵,俯身看去,超坏正把鸡腿最肥美的腿肉撕下来,塞进超凶的碗里。 “多吃一点,快点长得跟哥哥一样高。” 小崽啃着鸡腿的骨头,却仍然笑呵呵的。 沈洱心头微暖了几分,他打开另一只包好的烧鸡,推到小崽们面前,“还有一只呢,超坏你也吃。” 忽然间,他脑海中忽闪过几个零碎而模糊的画面。 谢珣曾经也像超坏对超凶一样,这么对待过他么? 兔子努力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失落地想,下次见到谢珣,一定要问个清楚。 * 棋盘仍未能分出胜负,顾明昼收了手,淡声道,“不必再下了。” 傀儡指尖微顿,默然地垂眸。 “你该知道,多留一刻你身上的魔气便可能会遏制不住,难道要等酿成大祸之后再死么?”顾明昼平静地开口。 他对自己向来如此狠绝,哪怕今日手执黑子的人是他,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让对方除掉自己。 傀儡缓缓起身,目光在沈洱他们所在的厢房遥遥望去。 还想再看一眼。 可惜,没有机会了。 “动手吧。” 顾明昼将卷轴缓缓展开,赤练符篆卷轴内蕴藏的恐怖灵气瞬间钻入了他手中长剑。 他举起剑,望向了三百年前的自己。 “三百年后会过得很好,至少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不是么?”顾明昼笑了笑。 傀儡也笑了一声,“大概吧。” 如果他的转世真的觉得这一世很幸福,那么,他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沈洱。 夙冥的名字。 他听转世叫过一次便记住了。 沈洱,带着兰时和素商好好活下去吧。 “最后劝告你一句,若没有做足万全准备,不要飞升。”傀儡解下腰间长剑,靠在了海棠树下,他仰头看向枝头盛放的秋海棠,低声道,“九九八十一雷劫,我受了八十道,但最后一道,不是我渡不过那雷劫,而是……” 一朵海棠花倏然从枝头坠落,傀儡伸出手,轻轻接住了它,淡笑了声, “天道,不肯给我。” 顾明昼一瞬僵在原地,手中凌厉的剑意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一生都在诛邪除魔,为了完成自己拯救世人的使命,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忍耐在二十五岁之前便会死去的绝望,忍耐无数大邪的恶毒诅咒,忍耐永远不得和家人亲近的痛苦,他已努力做好了一切,到头来,天道却不肯为他落下最后一道雷劫。 哪怕第一道雷劫将他劈死也就罢了,天道要他他生生挨过八十道雷劫后,在漫长而煎熬的时间里,在竭尽全力强撑着的等待中,一刻一刻地绝望下去,直到他心如死灰,万念俱焚—— 顾明昼至死都未能等到最后一道雷劫。 “不要恨。” 傀儡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叹息了声,低低道,“没什么好怨恨的,至少这一世比之前都要好得多。” 他和这一世的确不太一样。 他早已失去了重拾希望的念头,他知道,就算世人都说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就算他用一生的时间做好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他仍然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他放弃了。 只是看到沈洱和孩子们,他内心深处又会冒出几个奇怪的念头来。 兴许,当年若他不是独自一人,若他有所牵挂不舍,是否能强撑到最后一道雷劫落下?! 第 69 章 午后(二更) (六十九)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明昼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抬起头,看向广阔无云的天空,似是在与天道对话般,淡声道,“我一定会飞升,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他从未惧怕过天道,自他出生起,天道就没有对他仁慈过半分。 傀儡默然地凝望着他,良久,缓慢开了口,“或许吧,但愿你能得道飞升。” 顾明昼回眸看向他,定定地道,“没有或许,我必须飞升。” 这种时候,果然和他更不像了。 是因为有沈洱和孩子们在,所以他有了绝不能死的坚定意志。 傀儡抿了抿唇,倏忽心生羡慕。 就像五岁时他离家出走之后,偶然在街上看到一位母亲给自己的孩子买糖葫芦时的羡慕一样。 没有人给他买过。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只是看一看,脑海便会幻想自己若是也能得到会怎样。 世人都道他无情无欲,甚至有大邪诅咒他找不到挚爱之人就会死,因为他们都认定了顾明昼生性凉薄。 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渴望这份七情六欲。 他想要的,只是一直得不到而已。 “动手吧。”傀儡轻声道。 顾明昼敛起眸光,顺应他的话,将自己的灵气和赤练符篆的灵气一并渡入剑内。 “对准心脏,不要偏。”傀儡静静地望着他,仿佛早已预料过这样的场景,毫无波澜地提醒他如何杀掉自己。 顾明昼微微颔首,对准了傀儡的心脏,将手心长剑一寸一寸地送了进去。 “坦白说,我有一刻很后悔……” 临死之际,傀儡的声音在剑光里隐约而空无,顾明昼清晰地看到,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上,露出些许落寞的笑意, “要是三百年前,没有封印沈洱就好了。” 他的转世身上重伤未愈,他完全可以杀掉眼前这个自己的转世,永远的代替转世活在这个世界上——可那样做的话,沈洱和兰时素商一定会掉眼泪。 所以,算了吧。 世上有一个被人珍视的顾明昼就够。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失笑一声,“这不是生离死别,待我飞升之后,记忆便全回来了。” 顿了顿,他笑意收敛,轻轻地补上一句, “况且,三百年后也不算迟,沈洱可也惦记着你呢。” 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多久都不算晚。 “是么……” 傀儡牵起唇角,松快地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了。 天光照耀在他破碎的身躯上,让他变得愈发透明模糊。 他抬起头,闭上双眼。像是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午后,享受在人间的最后一缕阳光。 良久,剑风凝息,秋叶停转。 世间再也没有了顾明昼第一世,连尸体也未留 下。 他离去的地方,只剩一朵秋海棠。 * “假货呢?”沈洱看向走进屋里的顾明昼,有些困惑地看向他身后。 顾明昼面色平静地道,“除掉了。” 话音落下,沈洱指尖微颤一下,“除掉了?” 他的心头莫名隐隐疼痛了瞬,兔子抿起唇,眼眶忽然有些热,“可是,超凶超坏刚刚还在说让假货继续教他们剑招呢。” 顾明昼把他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会教的。” 他亲手杀掉了三百年前的自己,竟有一种送老朋友上路的感觉。 顾明昼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沈洱紧抿着唇,小声道,“那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闻言,顾明昼垂眸望向他,犹豫片刻,轻声道,“他说他很后悔,三百年前要是没有封印……” 沈洱眼睛睁大了些,立刻打断了他,“本座知道了。” 他不能听,不然他又会想哭…… 半晌,兔子窝在顾明昼怀里,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都怪你,你就不能让本座和超凶超坏再跟他说几句话再杀嘛?” 顾明昼之所以要在沈洱不在时杀掉傀儡,便是担忧他们感情牵扯太多,到时便不好再断了。 傀儡随时有可能会失去这些零散的记忆,他能顺利解决掉傀儡的机会不多,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我不好。”顾明昼替他擦掉眼泪,认真地轻哄,“别哭了,我一定会飞升成功,把记忆全找回来。” 沈洱抱住他,毫不客气地用他的衣襟擦了擦眼泪,“本座就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傀儡总是让沈洱想起小时候的顾明昼,大雪里小孩形单影只的脚印,好像很容易就会消失在世界上的某个隐秘的角落。 “那你也可怜可怜我。”顾明昼抓住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侧,“我也很可怜的。” “呸。”沈洱抽回自己的手,本来还挺伤感的,听他这么说,沈洱忽然又觉得这人没什么好心疼的,“本座才可怜呢,谁心疼本座呢。” “我。”顾明昼低笑一声,轻吻去他眼尾的泪珠,“我天天心疼你,尊上是世上最可怜的好兔子。” “用你说?”沈洱不习惯他的花言巧语,撇开脸,轻咳了声,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轻轻扣了两下门,他立刻转移话题道,“外面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 敲门? 顾明昼略显困惑地应声下来,执起长剑,缓缓走出去。 顾家人,谁会来找他? 门开了,外面立着一袭墨色身影,来人目光落在顾明昼搭在剑柄上的手,淡淡道,“不至于这么迎接贵客吧?” 顾明昼沉默片刻,松开了剑柄,“你找我干什么?” 魏燎竟会找到他家里,倒是稀奇。 魏燎无比自然地绕过他走进屋子里,从桌上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我不是来找你,我是奉命来追杀宋惊玉。” 他偏过头,看到了兔子,没有跟兔子打招呼。 兔子也懒得理他这不速之客。 ?何所往的作品《假孕兔子揣崽碰瓷》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魏燎缓缓开口,“你知道的,宋惊玉自从堕魔之后,为了涤净身上魔气,你家宗主把他送到我蓬海山,用蓬海山天池为他洗髓,前阵子倒还看着像个人样,结果……” 沈洱还是第一次在魏燎那张脸上看到他露出正经的神色。 他眉宇紧蹙,眼底迸发一丝凶狠的杀意。 “结果我出任务刚走没多久,宋惊玉突然疯魔,杀了我蓬海山七十八外门弟子,三十一内门弟子,随后在宗主出山之际逃走。” 听到这里,沈洱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忙指挥着软榻上摆弄九连环的两个小崽离开,低声道,“超坏,超凶,去院子里玩。” 魏燎的眸光凝在沈洱脸上片刻,又很快挪开,继续道,“后来我找颐清宗宗主要来了宋惊玉的生辰八字,用追踪符一路找到这里,奉我蓬海山宗主之命,找到宋惊玉后,立斩无赦。” 话音落下,顾明昼眉宇紧蹙,“知道了,我会帮忙。” 宗门里出了这样的败类,哪怕是宗主之子也绝不容姑息,若情况属实,他会亲自把宋惊玉押去蓬海山谢罪。 “不过,我猜测过他为何要来洛虞城,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为了过来杀你这位宿敌,二是……”魏燎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沈洱。 沈洱愣了愣,“看本座干什么?” 顾明昼叹息一声,拍了拍沈洱的肩膀,“我跟宋惊玉仇怨没有深到那种地步,他应当是冲着谢珣来的。” 沈洱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俩有什么关系?” “谢珣曾蛊惑他离开颐清宗堕魔,”顾明昼思考片刻,淡声道,“想来是宋惊玉发现了谢珣一直在骗他。” 谢珣把沈洱强行带走的那段日子,宋惊玉被谢珣留下阻拦他,也因此被顾明昼抓回了宗门。 回到宗门之后,此人三番两次想要逃走去找谢珣,都被顾明昼逮住带了回去。 这回在蓬海山做的事,已经让他彻底无法回头。 宋惊玉恐怕是为了找谢珣,才动用了魔族的追魂令,一路找来了洛虞城。 不过他应当也知道洛虞城里有顾家,兴许还有顾明昼在,他忌惮这点,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谢珣蛊惑他?”沈洱想不起来宋惊玉长什么样子了,甚至连这个人是谁都忘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对谢珣还算了解,这人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兔子直接指指点点,“那应该就是他干的了。” 顾明昼低笑了声,揉了一把兔子脑袋,“最近要当心些,尽量别跟谢珣见面。” 魏燎却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沈洱,你可有联系那谢珣的办法?” 他是来为宗门报仇的,只要找到了谢珣,就不愁找不到宋惊玉。 沈洱下意识摇了摇头,他哪有联系谢珣的办法,谢珣每次一走就等同失踪,从来都是谢珣找他。 话音落下,他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不 过本座和左右护法能感应到彼此,右护法跟谢珣走得近,他俩兴许会在一起。” 萧青一直都是跟着谢珣的。他们和历代夙冥都有主仆之契,这份契约是永远不会消散的。 因此他每次突破封印,左右护法都会感应到他的存在,及时赶到他身边。 那劳烦你现在就带路吧……?_[(”魏燎难得客气,还没说完,就被顾明昼推开。 “直接用生辰八字找还不够?” 兔子的安危是第一位的,宋惊玉如今已经彻底疯了,他不能让兔子冒险。 魏燎脸色难看,“要是能找到我还来找你?追踪符到了洛虞城之后就不奏效了,宋惊玉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掩藏自己。” “我说了会帮你找,想其他办法也并非不可……” 两人神色不虞,大有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眼看他俩要吵起来,沈洱连忙出声,“魏燎,本座跟你去找。” 魏燎神色微顿,回过头来看向他,“你愿意?” 闻言,沈洱挠了挠脸,小声说,“本座就是觉得……得看看谢珣。” 既然他们说那个宋惊玉变得那么可怕,到处乱杀人,还在一个劲儿地找骗过他的谢珣。 兔子有点担心。 虽然他知道谢珣很强,但是,前些日子谢珣也受了重伤。 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谢珣不明不白死掉可怎么办? 顾明昼见他这样说了,也只好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跟你们一起。”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离开兔子和孩子们身边半步。 沈洱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感应左右护法的存在。 “在西边。”兔子毫不犹豫抬起手,指向身前的方向。 顾明昼嘴角微抽,将长剑悬在腰间,低声道,“那是南,沈洱。” “……”兔子尴尬地咳嗽两声,“本座知道,一时不小心说错了而已,要你多嘴。” “好好。”顾明昼往他衣襟里多塞了几张应声符,“我的错,此行尊上一定记得要多加小心。” 兔子乖乖站在他面前,问道,“本座知道,但是咱们走了,超坏和超凶怎么办?” 闻言,顾明昼沉思片刻,说道,“放心,我下一个阵法保护他们。” 兔子又问,“那他们饿了吃什么?” 顾明昼思考片刻,“买点吃的先放在家里。” “那他们要是无聊想出去玩怎么办?” 顾明昼不厌其烦地耐心答他,“那顺便买点小人书给他们看。” 魏燎听着他俩不紧不慢地对话,拳头忍不住硬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好像还不如自己去找,这两个人,真的靠谱吗?可偏偏没他俩帮忙还真不行。 魏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火气,催促道,“赶快去买吧,我还急着砍宋惊玉的人头。” “我去买?”顾明昼瞥他一眼,悠悠开口,“自然是你去,求人帮忙要有求人帮 忙的态度。” 魏燎服了。 他算是明白了,顾明昼这个记仇的混账,是在报复他强行带沈洱去冒险这件事。 他认命地投降,“小的这就去,二位稍候。” 待魏燎把顾明昼要的东西买了回来,荷包也空了。 蓬海山座下首徒,向来横行霸道的天才弟子魏燎,人生头一次背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小人书在街上走,甚至还穿着蓬海山的道服,旁人估计以为他有病。 魏燎把东西全倒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走。” 顾明昼清点着他买来的东西,满意地颔首,转头对小崽们唤道,“超凶超坏,爹爹给你们买了书看,今天不能出去玩,记住了么?” “记住了,谢谢爹爹,爹爹最好啦!” 魏燎:? 你们再说一遍那是谁买的。 沈洱美滋滋地从桌上捡起一包酥糖,揣进兜里,“不错,看不出来你人品差了些,倒是还挺孝顺的,本座就跟你走一趟吧。” 魏燎:“。” 孝顺不是这么用的,蠢货。 谁摊上这两个人都得气到少半条命,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混账。 不过好在历经“千辛万苦”,魏燎总算踏上了寻找谢珣的路。 沈洱一边神神叨叨地感应着萧青的存在,一边迷迷糊糊地在街上乱走乱逛着。 “说实话,我家兔子很容易迷路。”在第三次拐进死胡同之后,顾明昼难得诚恳了一次,对魏燎苦口婆心道,“现在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让他带你去了么?” 魏燎瞥他一眼,冷笑了声,“今天就是把洛虞翻个底朝天,你们两个也必须给我找到谢珣。” 不然他岂不是白花那么多钱受气了么? 顾明昼无奈地笑笑,“随意。” 仨人一路寻找,直到天色昏黄,斜阳掩入云梢,沈洱终于找对了方向。 “就在这里!” 沈洱无比自信地道,“这次绝对没错,他们就在这里面!”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和魏燎同时抬眼看去,神色变了变。 “醉春楼。” 这不是……青楼吗??! 第 70 章 好运兔子 (七十) 醉春楼。 沈洱兴冲冲地带着顾明昼和魏燎冲了进去,甫一进门,就被一群花花绿绿的妓子给围住。 “公子,来喝一杯吧!” “公子,奴家想死你了……” 兔子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呆在原地,好在顾明昼及时伸手把他解救出来,不过,魏燎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险些闷死在香粉味里。 顾明昼懒得管他,把兔子护在身边,眸光冷冷地扫视过那些揽客的人,淡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他眼神冷冽,很快便吓退了那些试图凑上前来讨好处的人,顾明昼轻轻拍了拍受惊的兔子,低声道,“这里是青楼,人很多,跟紧我。” “青楼,”兔子叹为观止地看向四周,“本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谢珣和萧青来这里干什么? 他们来找乐子么? 兔子没想到他俩居然还有这种癖好。 “魏燎呢?”他踮起脚,想越过顾明昼的肩膀去找魏燎。 “咱们先去。”顾明昼看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铁青的魏燎,轻飘飘地收回目光,“不用管魏燎了,他现在很享受,我们不要打搅他。” 兔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感应着萧青的存在。 不多时,他们立在了三楼一间厢房门前。 “就是这里。”兔子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其实他倒不是怕谢珣不在里面,而是,他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门内传来一道脚步声。 “谁?” 房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一道身穿赤衣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是萧青,也不是谢珣。 顾明昼瞳孔疾缩,瞬间拔出腰间长剑,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剑尖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对方的喉头。 他动作之快,把兔子都吓了一跳。 “顾明昼,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惊玉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都隐匿气息藏进青楼里了,竟然还能被顾明昼找到,开什么玩笑! 兔子还没反应过来,见到这架势,不可思议地道,“本座找错了,顾明昼,本座不认识他。” 肯定是刚刚那个胡同走错了,他就知道不该拐弯的! “没有找错。”顾明昼沉声道,“你找得太准了。” 直接帮他们省去了一切麻烦的步骤,兔子的狗屎运还真不错。 兔子挠了挠头,不解地看向他们,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那人的脸,“这人你认识?” 看着有点眼熟,但他想不起是谁。 “他就是宋惊玉。”顾明昼用长剑抵住他喉咙,踹开了房门。 “好了,可以让魏燎过来把人带走了。”顾明昼毫不客气地扯住宋惊玉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走吧。” 话音落下,宋惊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眼眸猩红了几分,“等等,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闻言,兔子叉腰瞪向他,把顾明昼和魏燎先前分析的话自信说出来,“原来你就是宋惊玉,本座当然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来找谢珣的对不对?” 听到他的声音,宋惊玉的眸光缓慢落在了沈洱的脸上,忽地嗤笑了声,“非也,我是来找你的。” 兔子微微一愣,指了指自己,“你找本座?” 顾明昼挡住了宋惊玉的视线,声音骤冷,“够了,有什么话,留到蓬海山再说罢。” 被他打断,宋惊玉一把攥住他手心的长剑,任凭掌心淌出血来也浑然不觉似的,他咬牙道,“顾明昼,你最好还是听一听,若你不想不明不白死了的话。” 顾明昼眯了眯眼,淡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你?” 宋惊玉冷笑了声,干脆直接道,“谢珣和那大邪换过命格,这件事,你可知道?” 此话一出,如同有一道晴天霹雳在头顶打响。 顾明昼神色微顿,脑海迅速将先前的所有线索联系起来。 他第一世到死都没有见过谢珣,此人在扶风山三百年,一直心甘情愿地给沈洱当手下出谋划策,封印沈洱当天,谢珣却恰巧失踪。 他一直想不明白谢珣为何这么做,若是说和沈洱更换了命格,才一直躲着他不见,让沈洱代自己被杀,这个理由听起来倒很合理。 沈洱怔怔地听着,下意识摇了摇头,“谢珣不会那么对本座。” 说出口的刹那,沈洱自己却都没有底气。 他知道,若是换成别人,谢珣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 可是,谢珣对他也会如此心狠手辣么? 宋惊玉形状疯癫地笑起来,“你只是他的替死鬼,我也是,我只是他看中的,用来给大邪阜尤换命格的一具壳子、一个容器!” 顾明昼眉宇紧蹙,“阜尤已被我亲手诛杀,不会有错。” 宋惊玉瞬间敛起笑意,那诡异地神情莫名令人头皮发麻,“是么,你杀掉的,只是和阜尤换过命格的替死鬼大邪罢了。我是谢珣给阜尤精挑细选的最后一个替死鬼。” 顾明昼神色冷峻起来,他虽不清楚宋惊玉疯癫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假,但他不能拿兔子的安危去赌宋惊玉说的是假话,“你是如何得知的?” 宋惊玉冷笑一声,掀开衣襟,露出胸膛,心脏处是一个巨大的孔洞,里面的心脏竟然已经不见了。 “谢珣取走了我的心脏,他要拿去给阜尤换命格。” 兔子错愕地看向他,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谢珣一直都在本座眼皮子底下。” “他若是想做,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宋惊玉漠然地理好衣襟,又道,“你们想带我回蓬海山谢罪,我可以去,但我必须要先把谢珣杀了。” 沈洱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如果谢珣真的对自己和宋惊玉做出这样 的事,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宋惊玉把谢珣杀了吗? 宋惊玉看出他的犹豫不决,继续厉声道,“你必须杀他,你以为换命格只是简单的交换你们的命运?根本不是!他三百年前就应该被顾明昼除掉,你猜猜他为什么活到现在,因为你代替他被封了三百年! 你若是不杀他,按照命格,顾明昼就必须杀你,否则顾明昼完成不了天命,永生永世无法飞升!” “这些话,都是谢珣告诉你的?” 不知听到什么,沈洱忽然冷静了下来。 宋惊玉毫不犹豫地冷冷道,“自然,他亲口告诉我的。” 沈洱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他抚了抚胸口,松下一口气道,“不可能,你骗人,谢珣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不信任的人!” 谢珣做事缜密,万无一失,绝不可能一时得意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他是那种就算对方马上要死了,他也半句不会多说,而是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不留任何后患。 甚至可能到对方死,他还在骗人家。 宋惊玉的话一点也不像谢珣的行事作风,沈洱总感觉这个人怪怪的,他宁愿相信谢珣,也不想相信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 “你信或不信,我言尽于此。”宋惊玉抬起眼,看向了顾明昼,狞笑道,“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能不能飞升,到你身死道消之时,就知道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了。” 沈洱已经认定他是骗子,他生怕顾明昼真的会相信宋惊玉的话而动手除掉谢珣,兔子急切地跟顾明昼解释,“谢珣不会这么说的,当中肯定有什么阴谋,顾明昼你别相信他……” 闻言,顾明昼面色凝重,偏头看向了沈洱,淡声道,“我听你的,你说吧,要怎么做?” 沈洱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兔子心头一时软了下来。 顾明昼信任他,也相信他的判断。 半晌,兔子轻轻拽了拽顾明昼的衣角,贴在他耳边,用微弱的气音小声开口,“我们先找到谢珣问清楚,他应该就在这附近,你觉得呢?” 顾明昼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见他这么百依百顺,兔子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 “对不起。” 如果真的是谢珣害得顾明昼三世无法飞升,而自己却一直为谢珣开脱,这样对顾明昼好不公平,兔子莫名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话。 听到他的声音,顾明昼顿了顿,伸手揉在他的脑袋上,低声宽慰道,“别胡思乱想,飞升是我自己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第一世告诉过他,他飞升失败是天道不肯落下最后一道雷劫。 若只是因为他没有除掉谢珣,天道便落下八十道雷劫劈得他道骨尽碎,不肯让他飞升,岂非欺人太甚。 天底下害人的大邪天道不管,诛邪的修士他却强砸下八十道雷劫,如此不公不义的天道,不配令他尊敬。 顾明昼的确是心存怒火的。 “本座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洱抬起眼偷偷瞥他,有些扭捏地说,“其实你人还怪好的。” “你早该发现了,”顾明昼低笑了声,手上掐住宋惊玉的喉咙,面不改色地把险些被掐死的宋惊玉塞进了诛邪瓶, “我这人向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沈洱:…… 兔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代入宋惊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 好可怕一男人。 不过,万幸这男人是他的人。! 第 71 章 清汤大老爷(二更) (七十一) 沈洱带着顾明昼出门,正巧撞上了满脸脂粉唇印的魏燎,头发还乱糟糟的,像被人打了一顿。 “你怎么了?”兔子震惊。 魏燎脸色难看至极,“什么事都没有。” 他怎么说,难道要他说他刚刚被人乱亲一通,结果那些妓子发现他荷包是空的给他打了一顿? 这种蠢事他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随便吧,”沈洱挠了挠脸,干脆也懒得再问,“正好我们现在要去找谢珣,你也来。” 顾明昼路过魏燎,挑了挑眉,“发型不错。” 魏燎:“……不说话不会死。” 半晌,沈洱立在一扇房门前,十分笃定地开口,“这次绝对没有找错,就是这里,右护法和谢珣就在里面!” 顾明昼暗笑了声,他猜这一次里面绝对没有右护法。 果不其然,他们推开门,里面坐着的人,是谢珣。 “右护法呢!”沈洱急了,“这怎么可能,本座和右护法的感应不灵了?” 谢珣见到三位不速之客,眉宇微蹙,“萧青刚走。” 听到这话,沈洱才勉强找回一点颜面,“哈哈,本座就说嘛,他刚刚肯定就在这里来着。” 顾明昼笑了声,配合地道,“是,尊上果然厉害,说找谢珣就能找到。” “那是。”沈洱不经夸,一夸就飘,“这么点小事,简简单单啦。” 谢珣淡漠地看向他,“所以,来找我做什么?” 他今日和萧青只是偶然路过这里想喝些茶,沈洱能找到他也算奇事一桩了。 “本座一句话跟你说不清,”沈洱推了推顾明昼,“你去说。” 顾明昼颔首,将来龙去脉简单陈述一遍。 “宋惊玉说他被你挖去了心脏和阜尤交换命格,此事当真?” 谢珣神色平静,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我重伤后一直在洛虞城。” “宋惊玉?你们见到他了?”魏燎难以置信。 这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顾明昼点点头,“既然你二人所言不同,那我便把宋惊玉放出来对峙。” 他倒也想知道,谢珣此人究竟是敌是友,该不该杀。 听完他的话,没有人有异议。 顾明昼便把那诛邪瓶搁在了桌案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那诛邪瓶。 宋惊玉被放了出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了坐在椅上慵懒品茶的谢珣,冷笑道, “谢珣,总算跟你见面了,你还要继续装多久?” 谢珣垂眸看向他,只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吹去茶水的浮沫,淡声开口,“他不是宋惊玉,他就是阜尤。”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沈洱不可思议地说:“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骗你们!”宋惊玉嗤笑道,“ 他只不过是想要继续骗你们杀了我,这样他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被你们发现了!” 谢珣眯了眯眼,随意地拄着下巴,望着他,“宋惊玉对我可不敢是这个态度。” 不远处,顾明昼和魏燎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无他,宋惊玉那个蠢货的确对谢珣百依百顺,甚至心甘情愿跟谢珣堕魔私奔,但也难保,宋惊玉是因爱生恨才性情大变。 “宋惊玉杀蓬海山弟子那日有什么端倪么?”顾明昼压低声音问。 魏燎沉思片刻,“那天我出任务不在宗门不清楚,但是,说来也的确奇怪,宋惊玉本来到蓬海山天池涤净魔气后,已经慢慢变得越来越正常了,长老还夸赞他总算改邪归正,结果那日突然暴起杀了上百弟子,我们只当他是魔气复发。” 闻言,顾明昼心下揣度,眸光落在了谢珣和宋惊玉身上。 夙冥和阜尤,这两个大邪可都不像会说实话的。 若谢珣说的是实话,阜尤一心想要拉谢珣一起死,想来是谢珣做了什么事让阜尤痛恨不已,宁死也要拉着他垫背。 若阜尤说的是实话,那么谢珣当真做过换沈洱命格的事。 “谢珣,你就直接告诉本座,”沈洱忽然出了声,“你到底有没有换过本座的命格?” 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谢珣没有抬眼看向他。 “你说啊。”宋惊玉得逞般放肆地大笑起来,“谢珣,你敢以天道起誓说你没换过他的命格么?” 沈洱眉头紧蹙,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管答案是什么,沈洱都想知道。 “是,他说的没错。” 谢珣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想恨我便恨我,三百年前,我的确让阜尤用命格簿帮我换了你的命格。” 闻言,宋惊玉仿佛得胜将军般回头望向顾明昼和沈洱,“看,他承认了,我没有说谎,他才是险些害死沈洱,还让你永生永世无法飞升的人!” 顾明昼瞥他一眼,攥紧了手心的长剑,转眸看向谢珣,“继续说。” 谢珣敛起眸光,“三百年前,我与阜尤关系不错,一次我送给他千年蛟龙的恶念,他大喜之下准许我看了命格簿。” 他正是那时得知了自己的死因——即将在不久之后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名叫顾明昼的人类诛杀。 阜尤告诉他。 不想死很简单,你不是正好有一个生来残废的弟弟么,只要把命格换给那小残废,让小残废代你去死就好了。 于是他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连同自己多年的邪力一并换给了沈洱,这是交换命格的办法。 他四处求医问药,想尽办法把沈洱的命保了下来,养育沈洱慢慢长大,为的就是等到顾明昼来杀他那一日,让沈洱代他去死。 那一年深冬,大雪如瀑,扶风山冷极。 谢珣担心计划有失,没有告诉任何人顾明昼什么时候会来杀沈洱,就连左右护法都不知情,他冷下心肠, 独自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沈洱没有被杀。 顾明昼竟然因为他看起来蠢笨无能,只把他封印在了扶风山上就走了。 计划功亏一篑,沈洱也再没有用处。 顾明昼每一百年加固一次封印,他不能随意出现在扶风山,以免被顾明昼发现。 其实这三百年里,他也并不是一次都没去看过沈洱。 他去看过的。 左右护法把沈洱喂胖了很多,脸也变圆了些,比之前天天在扶风山上乱跑的时候还要圆润。 后来他又找上了宋惊玉,这是作为阜尤帮他更改命格的交换。 阜尤帮他改命格,他帮阜尤找一个合适的新命格夺舍。 他们还计划一起联手,把顾明昼引到紫门关,他、阜尤以及那个魔族傀儡,他们三人合力除掉顾明昼。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日他炼出顾明昼的傀儡出了岔子,他没能及时赶去和阜尤一起杀顾明昼。 因此,阜尤死了。 至少谢珣当时的确以为阜尤死了。 所以,他不可能再去蓬海山挖出宋惊玉的心脏换给阜尤。 阜尤已经死了,要宋惊玉的心脏还有什么用? 宋惊玉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甚至快记不起这人是谁。 可如果阜尤没死,那么阜尤一定以为他当初是故意出尔反尔,把他一个人扔在紫门关被顾明昼杀掉。 阜尤在临死之前用命格簿夺舍自己手下的命格,又赶去蓬海山,夺舍了宋惊玉的命格和身体。 阜尤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的确是恨不能把他杀了,甚至不惜把当初他们一起做过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谢珣平静地说完一切,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阜尤,你听清了?是顾明昼在紫门关杀你,我本想去帮你却被绊住了脚,你不找顾明昼,反倒来找我,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些,我与你多年兄弟,你真是令我伤心。” 宋惊玉死死盯着他,良久,冷冷嗤笑了声,“你以为这么说他们就会相信你?” 他转过头,看向顾明昼,说道,“你都听见了吧,是他亲口说的,他换了沈洱的命格,是他害你无法飞升,这都是他做的!” 兔子“咦”了一声,靠近顾明昼,小声嘀咕,“他怎么跟告状的小孩似的。” 在这严肃的氛围里,顾明昼硬生生被兔子逗笑几分,压低声音轻轻道,“我也这么觉得。” 宋惊玉耳目极聪,况且这俩人压根没藏着掖着,他把他们的话全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嘴角微抽,“你们到底听没听明白,顾明昼,你可是再也不能飞升了!沈洱,你也注定会被顾明昼给杀了,明白吗!” 兔子又“咦”了一声,凑在顾明昼耳边,小声嘀咕,“你看他急的那样。” 顾明昼点点头,“谁说不是。” 顾明昼要不是为了永远陪在沈洱和孩子们身边,他对飞升一事压根没有什么追求。沈洱也根本不 担心顾明昼会杀他,所以俩人都没有把阜尤的话当回事。 见他俩这事不关己的模样,宋惊玉险些一口气噎死自己,你们难道都是一群拎不清的蠢货吗? ?本作者何所往提醒您最全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尽在[],域名[( 挨了骂,沈洱这下来劲了,“你骂谁蠢货,本座看你才拎不清的,你敢不敢以天道起誓说你不是阜尤?” 宋惊玉喉头一噎。 “他犹豫了,因为本座说中他了,他就是阜尤!”沈洱立马跟顾明昼邀功,“看吧,还得是本座出马。” 顾明昼轻轻拍了拍兔子的脑袋,笑着道,“尊上果真厉害,一下子就把他拆穿了。” 宋惊玉:………… 魏燎沉默地看向他俩,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打断,“意思是,宋惊玉被阜尤夺舍了,才把我蓬海山弟子给杀了上百人?” 顾明昼淡淡道,“应该是了,不过听他话中意思,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你把他带回去除掉,想来是因为他还有其他可以换命格的替死鬼罢。” 他果然一句话戳中了阜尤。 阜尤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道,“无所谓,就算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只要这世上还有可以与我换命格的人,你们就永远杀不了我。” “是么。”谢珣忽然在他身后出声,“可我知道你培养的那几个替死鬼都是谁,抓来全杀了不就是了?” 阜尤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把谢珣嚼碎骨头吃进肚里,“我早该清楚,你就是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畜生,亏我当初那么相信你!” “算了吧,你我不过利益一场,别套近乎。”谢珣笑着抿了口茶,缓声道,“不过你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你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命格里有没有被顾明昼除掉这一条,如果没有,你又何必费尽心机一直躲藏他呢?” 顿了顿,他沉下声音,眼底带着几分阴冷的笑意,“兴许杀了你,顾明昼就足够飞升了。” 阜尤瞳孔疾缩,“是杀了你才够,你自己做过多少恶,如今还数得清么?” 两人各执一词,兔子逐句分析,一边分析一边点头。 这个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个说的怎么也像那么回事? 顾明昼望着他那认认真真判案似的模样,好奇地问,“沈大人,此案如何判?” “本大人觉得谢珣说得更对,但本大人跟谢珣是亲兄弟,不能有所偏袒,还得再听一阵。”兔子煞有介事地回他。 顾明昼忍不住笑出声,要不是旁边有人在,真想把这么认真的兔子抱起来亲几口。 怎么做什么都那么可爱? “你顾家有没有把阜尤从宋惊玉身体里剥出来的法术?”魏燎忽然出声问道,“若是阜尤杀人,只除掉阜尤便是。” 宋惊玉当时的确已经快要涤净魔气了,若是因此毁了一生,魏燎觉得这蠢货倒霉透了。 先是被谢珣骗着当替死鬼,好不容易从魔爪被救出,眼看就要变好,又被阜尤夺舍杀了一百多人。 魏燎不是可怜他,是 可怜颐清宗宗主。 顾明昼抿了抿唇,低声道,“藏书阁中兴许有这样的办法,但,你不是很厌恶他?” 魏燎神色微顿,挪开眸光,随意道,“就算没有这种办法也无所谓,我只是可怜你家宗主一把年纪还要为他这蠢儿子擦屁股。” 顾明昼想到宗主,心底叹息了声。 宗主对他有恩。 若是能救宋惊玉那是最好,救不了,他也无能为力了。 阜尤听着他们的话,心底已然凉了大半,“你们就这么相信谢珣和沈洱的话?他们可是大邪!” 听到他的话,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 “聪明人会听从自己的心意做认为正确的事,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沈洱一把揽住顾明昼的胳膊,指着阜尤道,“去,把他给本大人抓起来,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顾明昼微笑着举起长剑,对向了阜尤,“遵命。” 阜尤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的恨意,他看向沈洱他们,冷笑着道,“好一个聪明人,不过想杀我,你们还早的很!” 话音落下,他脚下陡然冒出一阵魔雾。 可他还是太低估了顾明昼,也太高估了自己。 在魔雾即将隐匿他身形的刹那,顾明昼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沈洱和谢珣魏燎也同时动手。 阜尤愤怒嘶吼着诅咒着他们,“我要你们永生永世都不能……” 沈洱轻哼一声,一巴掌堵住了他的嘴,“本座不听!” 还想诅咒他们,开玩笑,这里可是有世上最强的人类,扶风山上古大邪,统领魔域的魔尊,还有个蓬海山天才首徒在此。 正道邪道惹了个遍,也算你阜尤有本事! * 阜尤万般怨恨,还是被关进了诛邪瓶里。 待顾明昼找到让阜尤滚出宋惊玉身体的办法后,届时他便直接除掉阜尤。 一切暂时告一段落。 可沈洱却没有多么高兴,房间内寂静得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方才虽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把阜尤封印进了诛邪瓶,可阜尤的话却的确在沈洱的心里扎了一根针,不够致命,却疼痛绵长。 他想找谢珣要一个解释。 咚咚—— 房门恰时被敲响,萧青抱着刚买来的新鲜秋月梨,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到一大屋子的人,萧青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看到了沈洱,有些讶然道,“尊上,你怎么来了。” 没人出声,沈洱的表情很严肃。 萧青有些摸不着头脑,递出一个梨,“尊上,吃梨么?” 沈洱顺手接过他的梨子,望了谢珣一眼,转头离开,“本座走了。” “沈洱。” 谢珣倏忽出声。 沈洱的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回头。 谢珣默然地看着他,半晌,只低声道,“那赤练符篆卷轴,我没找到。” 顾明昼眸光意味深长地掠过谢珣,很快收回了眼。 看来夙冥一家都比较容易通人性。 沈洱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抿了下唇,“用不着了,那傀儡已经除掉了,没别的事,本座回去了。” “是么,”谢珣垂下眼眸,声音很轻,“那便没有别的事了。” 听到这话,兔子气得回头,把手心的梨子砸向他,怒声道, “你个王八蛋,亏本座方才那么信任你,你是哑巴?还是傻子?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 谢珣轻而易举伸手接住那枚梨子,缓缓看向了沈洱,低低道,“我有办法把你我的命格换回来,只要你给我三天时间……” 萧青:? 老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出门买个梨的功夫,尊上和尊主怎么已经把老底都揭完了? “本座不需要了。”沈洱脸色冷沉下来,“连你这个混蛋,本座也不需要了。” “沈洱。” 见他真的要走,谢珣立刻叫住了他,似是担忧沈洱会毫不犹豫离开,他眼睛分厘不移地盯着沈洱, 良久,他叹息一声, “对不起,弟弟。” 哪怕周遭有这么多旁观者存在,哪怕他发誓不再说这样肉麻的话—— 他不能像母亲一样失去最重要的人之后再追悔莫及了。! 第 72 章 卖关子 (七十二) “对不起,弟弟。” 话音落下,沈洱身形微僵。这个陌生的称谓他好像期待了很久,可真正听到之后,他却有些无所适从。 沈洱缓缓回过身,面色复杂地看向谢珣,“本座可没有那么好哄,你以为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么?” 谢珣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搁在了桌上,轻声道,“你动手吧。” 他的一生都在躲藏,活得也够久了,正如沈洱所言那般,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胆小鬼懦夫,至少在今天,他不躲了。 比起死在顾明昼手里,死在沈洱手里更能让他宽慰。 沈洱直勾勾盯着他,冲上前来,从桌上夺过了匕首。 谢珣垂下眼睫,静静等待着沈洱动手。 “本座才不稀罕杀你。”兔子把那匕首收进衣襟内,他了解谢珣,如果他不拿这一把刀,下一刻这把刀就会被谢珣自己捅进心脏里,“本座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忙,得回去看孩子,要不然今天你就死定了。” 听到他略显蹩脚的借口,谢珣怔了怔,抬起眼,嗓音微哑,“沈洱。” “你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就帮本座带孩子玩玩,别整天总是想着做坏事。”沈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眼,“还有,超凶很想你。” 说罢,兔子立刻转身拽着顾明昼跑了出去。 谢珣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沈洱消散在视线里,他缓慢伸出手,贴在了心口,感受那微弱而清晰的跳动。 ——方才,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暖意。 * 顾明昼回到顾家,在藏书阁几乎翻遍了古籍,最后还是在第一世自己撰写的书里找到了分离大邪的办法。 前世的自己又在无形之中帮了他一把。 顾明昼剥出了宋惊玉,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次顾明昼直接用赤练符篆卷轴附着在长剑上除掉了阜尤。 这是连他堕魔后的第一世都扛不住的杀招,除非阜尤有通天之力,否则它死得不能再死了。 唯一令顾明昼意外的是,改邪归正之后的宋惊玉刚恢复精神,身上还带着魔气就立刻劝诫他,“人和大邪是没有可能的,顾明昼,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我就是一个最大的教训。” 顾明昼:…… “真的,若不是当初结识了谢珣,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宋惊玉想起自己的身体被阜尤占据杀人的场景,至今仍感到一阵胆寒后怕,“谢珣也好,阜尤也罢,大邪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顾明昼没搭理他,抬头看向门外。 幸好兔子带孩子们出门逛街不在,否则兔子得气得把宋惊玉活活撕了。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有点想兔子们了。 “顾明昼,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我好歹是你师兄,又是过来人,你可别不信。”宋惊玉一副被伤透得模样,苦 口婆心地劝导他,“再者言,就算那大邪和谢珣阜尤不同,你就不怕飞升失败,他们再无依靠?” 听到这里,顾明昼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情绪,淡淡道:“就算没有我,沈洱也能过得很好。况且现在我已没有退路,我早已与宗主商量过,若飞升失败,给沈洱和孩子们寻一个安全的好去处安家。” 他的心愿很简单。 留在兔子和孩子们身边,永远照顾他们。 仅此而已。 宋惊玉听到他爹都认可了沈洱,也不好再说什么。 半晌,宋惊玉抬眼看向他,压低声音道,“如果只追求长生,你要不要试试堕魔?堕魔后的寿命比人类要更长。而且你意志坚定,想必不会那么容易疯魔。”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掐了掐额角,“师兄,脑子没恢复好就别乱说话。你可以堕魔,因为就算你堕魔失控世上仍有人能除掉你,至于我,师兄来除我?” 宋惊玉倒是会出馊主意,果然是堕过一次魔尝到滋味的人,一点不把堕魔当回事了。 宋惊玉闻言,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顾明昼失去理智疯魔的样子,浑身忍不住一抖。 那一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顾明昼这个怪物,根本没有人能杀掉他。 太可怕了。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道,“算了,本来也不关我事,你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吧,只是别走错路,否则就一生无法回头了。” 在蓬海山那段日子,他一开始十分排斥在天池内洗去魔气,可后来,身上的魔气渐渐淡去后,他的心境也跟着有了变化。 偶尔他甚至会想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颐清宗少宗主不当,转而死心塌地去当谢珣的手下,想来是有几分被谢珣用邪术蛊惑的原因。 想起谢珣,宋惊玉的心头微微刺痛了瞬。 “谢珣怎么办?”宋惊玉状似不经意般提起谢珣,低声道,“那日他帮忙除掉阜尤,看起来还算有点用处。” 顾明昼瞥他一眼,淡声道:“时至今日,你明知自己被骗了个彻底,还不想我杀他?” 宋惊玉噎了噎,被他一句话戳穿心思,他有些心虚地挪开眼,低低道,“我可没有帮他开脱的意思,当初他以邪术蛊惑我,我现在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闻言,顾明昼默了默,懒得再跟他说下去,“好,那谢珣便交给师兄你去杀吧。” “我?”宋惊玉错愕地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顾明昼随意地点了点头,抿上一口茶,“自然,我与谢珣无仇无怨,何必追杀他,倒是师兄既然说恨不能亲手除掉他,那便由师兄去吧。” 宋惊玉:…… 说得轻巧,他要是有那样的本事,现在他早就当上颐清宗宗主了。 顾明昼缓缓起身,行礼送客,“静等师兄的佳音,师兄慢走。” 被下了逐客令,宋惊玉脸色难看几分,伸手从桌上拾起自己的剑,冷哼一声离开。 待他走后,顾明昼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了?”兔子牵着小崽们缓缓走进房门,正好跟宋惊玉错肩而过,看出宋惊玉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商量什么了?” 他买了一堆零嘴和玩意儿给小崽们,把东西塞进小崽手里,超凶和超坏立马欢呼雀跃地跑进里屋玩去了。 听到兔子问,顾明昼没有告诉他关于宋惊玉的那些鬼话,只是道,“聊了聊如何飞升。” 兔子从桌上捏起一块南瓜酥送进嘴里,不清不楚地道,“嗯……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明昼伸手揉了揉兔子的脑袋,“我打算过几日在顾家飞升。” 现在就是他的全盛期,年岁拖久了身体可能会负荷不了八十一道雷劫。 如果他现在飞升失败,至少他体内磅礴的灵气足以让顾家再诞生一个转世。 成败在此一举,顾明昼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失败,转世重生后比超凶超坏年纪还要小,得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一件事。 每每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头疼。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翻阅了藏书阁有关飞升的记录,但很显然,如果真有能顺利飞升的办法,世上也不会这么久都无人飞升了。 兔子坐在茶桌边,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真难啊。” 做人类比做大邪麻烦多了。 “是啊,实在是困难重重,”顾明昼跟着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恐怕就算是除掉了阜尤,我也未必能够成功飞升。” 沈洱神色微顿,抬眼看向他,良久,有些犹豫地道,“或许阜尤说的是对的。” 顾明昼前三世没有飞升,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没能除掉沈洱或谢珣。 这是定在命格簿里的事情,等同于天命,顾明昼没有完成,所以老天爷才不让他飞升。 闻言,顾明昼挑了挑眉,望向兔子,“那依尊上所见,我该怎么办?” 把沈洱杀了? 那他还飞什么升。 把谢珣杀了? 沈洱可狠不下心。 沈洱抿了抿唇,小口小口地啃着南瓜酥,忽然有些没底气地弱弱道,“本座在想,要不就学阜尤,把本座的命格改到另一个坏大邪身上,你把那个大邪除掉不就是了?”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歪门邪道,但是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顾明昼摇了摇头,淡声答他,“所有第一世记载过的大邪我已全部该杀的杀,该封印的封印,剩下的常年避世,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更何况,他不会做这种事,以命换命,哪怕是大邪的性命也不应该。 沈洱其实倒也认识几个大邪,不过那些大邪为了活命,都藏在深山老林不敢露面,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 连顾明昼都找不到,兔子就更没招了。 “其实飞升一事,皆在天道,若是天道愿给我落下雷劫,一切都简 单了。”顾明昼两颗内丹一旦解开封印,将里面蕴藏多年的灵气融合到一起⒈,绝对足够飞升成仙。 他只是总有一种预感,天道不会给他最后一道雷。 “什么意思?”兔子突然竖起耳朵,“天道为什么不愿意给你降下雷劫?” 顾明昼顿了顿,恍然想起那日傀儡提及此事时,沈洱并未在场,他低声解释道,“第一世曾告诉过我,我之前飞升失败是因为天道给我降下了九九天劫,却没有落下最后一道,所以我才身死道消。” 闻言,兔子呆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木木地看着顾明昼,嘴里叼着的南瓜酥掉了下来。 “怎么了?”顾明昼困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本座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沈洱激动地忽然站起身,捧住了顾明昼的脸,“你早说啊,想要雷劫还不容易?” 顾明昼不知他为什么一下子这么兴奋,却也跟着笑了笑,“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兔子三百年来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居然这么聪明过,他简直就是天才,世间的救世主! “本座跟你说啊……”话到嘴边,兔子突然又生生咽了回去,“你很想知道?” “自然。”顾明昼笑眯眯看着他,隐约猜到了兔子要干什么。 “哈哈,本座不告诉你!” 兔子美滋滋地叉着腰,故意卖关子。 还记得多年前在扶风山山洞里时,他对顾明昼欲擒故纵,可恶的顾明昼居然半点好奇心没有,他今日就要吊死他的胃口, “你求求本座,本座有可能大发慈悲就想告诉你了。” 顾明昼眼底染上几分笑意,伸出手,把兔子拽进了怀里,“谁家兔子这么记仇?” “你别管,快点求本座。”兔子得意地催促。 顾明昼眸光微暗,落在兔子殷红的唇上,喉结轻滚,“求你了,尊上,告诉我?” 如果不是孩子在…… 兔子得逞地大笑两声,“一点诚意也没有,本座看你还是不想知道。” “想。”顾明昼颇为无辜似的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微微凑近些便嗅闻到了兔子身上似有似无的甜香气,是闻起来很好吃的味道,令人莫名很想咬一口。 “尊上还想要我什么诚意,不妨直接开口。” 顾明昼知道他故意要卖关子,便顺水推舟地哄着兔子,反正兔子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却没成想,沈洱下一句是, “本座要你现在去给本座抓十只恶念来吃!” 顾明昼动作微僵,整个人顿在原地,“?” 什么? 兔子认认真真地盯着他,又重复一遍,“没听清吗,去给本座抓十只恶念来,本座吃五只,超坏吃五只。” 听到这话,顾明昼嘴角微抽,见兔子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他耐下性子,在沈洱脸侧轻轻亲了亲,努力劝解,“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不是之前说为了 孩子以后不吃了么?而且,超坏怎么能吃那种东西,尊上别吓唬我了。” 不,本座现在就要吃,超坏现在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吃恶念了。?”兔子抱起胳膊,面不改色地指挥他,“你现在就去抓,切记,本座向来只吃最纯正最浓郁的恶念,人类的恶念也可以,这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事一桩吧?” 顾明昼难以理解地看向他,不知道沈洱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半晌,他抿了抿唇,把沈洱从腿上抱下来。 在沈洱一脸懵圈的表情里,顾明昼把剑系在腰间,认命似的道,“我很快回来。” “啊?”沈洱震撼地拉住他的手腕,“让你去还真去,你不怕本座真吃啊!” 以前不是听到他说要吃恶念就一副恨不得揍死他的模样嘛? 顾明昼回过身,瞥他一眼,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怨念颇深地低声道,“吃吧,反正你又不在乎我的话,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沈洱:…… 突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负心汉一样。 兔子轻咳几声,踮起脚尖,心软地在顾明昼的脑袋上顺毛捋了捋,“本座在乎你,刚刚在逗你玩呢,你看你怎么不经逗呢。” 顾明昼立马顺势亲了亲他,“嗯,我比较脆弱,尊上要多呵护我。” 兔子:…… 这人以前是这个样子嘛,感觉跟被掉包了似的,他怎么记得以前的顾明昼挺嚣张的。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了么?”顾明昼抱着他,贴在兔子耳边轻轻开口,像是怕他不答应,又补上一句,“求你了。” 沈洱本来还想再卖几次关子欺负欺负顾明昼,见他这样却有点不忍心了。 他清了清嗓子,作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缓声开口,“你还记得生下超坏前一天发生了什么嘛,其实咱们只要……” 顾明昼听到他的话,神色陡然一变,“你是说那个赌约?” 他先前怎么没想到? 他和兔子有一道天道赌约,若是他不听兔子的话,就会被天道降下雷劫劈死,那么只要在他飞升渡劫只差最后一道雷劫时,违背兔子的命令,那最后一道雷劫不就降了下来么? 沈洱:? 啊啊啊啊他差点就说出来了! 他白酝酿了那么久气氛,混蛋顾明昼!! “本座还没说出来呢!”兔子急了,气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谁让你先说的,你不许说!” 顾明昼失笑一声,扯开他的爪子,连忙认错,“我错了,我不说,你说。” “只要渡劫那天本座命令你,你不听本座的话,雷劫不就降下来劈你了?”沈洱说出来了,但也没那么舒坦了。 他憋屈地瞪了一眼顾明昼。 顾明昼立刻会意,马上献殷勤道,“尊上果真厉害,这办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天道恐怕都未曾料到世上还有这种办法,连我也没有想到,若他日我飞升成功,全是尊上的功劳。” 听到他的话,沈洱心头那点不爽很快烟消云散,他哼哼两声,“那是当然,本座一直聪明绝顶。” 见兔子被轻而易举地哄好了,顾明昼忍不住笑出声。 他家的兔子果然还是吃这一套,看来他这辈子都要跟在兔子身边当一个进献谗言的小人了。 不过…… 只要能和兔子在一起,偶尔当当小人也不错。! 第 73 章 蛐蛐 (七十二) 顾明昼挑好了渡劫的日子,二天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因为那一天是自己的生辰。 其实顾明昼从小到大都没有庆祝过生辰,先前见到第一世的傀儡,他才记起自己的生辰八字,每一代顾明昼都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人。 他有些希冀地想,说不定先前每一世的自己可以在那一天庇佑他。 不过这么做也只是想讨个好意头罢了。 但是知道顾明昼生辰快到的沈洱却很激动。 兔子特地去酒楼预买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还说到时候要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吃。 “以前在扶风山的时候,每到本座生辰左护法就会做长寿面给本座吃。”沈洱颇为怀念地回忆起来,左右护法待他极好,每次过生辰都要大办特办酒席大餐,宴请各路大邪,还会抓来最美味的恶念送给他吃。 顾明昼抿了抿唇,轻轻揉了揉兔子的脑袋,“是么,他们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那位左护法,应当就是唐小书唐长老罢。 他见过的,唐小书的确是真心关爱兔子,在大邪里,这样的人很难得。 思及此处,他笑了笑道,“那我可要沾一沾尊上的光了,我正好没有吃过长寿面。” “什么?”兔子呆了呆,“你从来没有吃过?” 这怎么可能,左护法告诉他人类过生辰都会吃的! 顾明昼颔首道,“我自幼在别院独居,只偶尔有两个家丁会照料我。” 话音落下,沈洱忽然觉得这世界荒谬极了。 大邪每到寿辰都能吃上一碗长寿面,而顾明昼这个人类,小时候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长大。 想起小时候那个孤单脆弱得像只可怜小猫的顾明昼,沈洱心头微微酸疼,小时候的顾明昼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见,别说长寿面,说不定根本没人记得他的生辰。 尽管兔子自己也没有见过父母长什么样,但兔子觉得顾明昼比自己更可怜。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伸手抱了抱顾明昼,努力安慰着他,“你别伤心,没人记得你生辰,以后本座做给你吃。” 虽然兔子压根不知道那玩意儿怎么做,不过他记得之前看左护法做起来很简单,想来只需要随便学学就能做好了。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低笑了声,解释道,“没事,我幼时也并不是没人疼,尊上怎么把我想得这般凄惨?” 他过生辰时,母亲会专门派人在他的房门口的台阶上,偷偷放上她亲手做的衣服。 那是他幼时最期待的日子。 虽然母亲不知道他有多大,做的衣服常常小了许多,但是每一个针脚绣花皆细腻整齐,穿着比任何锦衣华服都要温暖。 他就是这样穿着不合身却饱含爱意的衣服长大的,尽管磕磕绊绊,总算也是长大了。 “因为你就是很惨。”沈洱想想就要掉眼泪,在他心里顾明昼是他见过最可 怜的小孩了。 而且超坏和小时候的顾明昼长得很像,沈洱看到小时候的顾明昼时,莫名会联想到超坏,顾明昼悲惨和超坏的幸福对比起来,兔子心里就更加难受。 “真的没事。”顾明昼见他眼眶泛红,声音也轻了不少,认真安慰道,“二十五岁吃到长寿面也不算晚,听说吃一碗可以活到百岁,我吃了你的面,可以多活一百年。” “真的?”沈洱微微睁大双眼,他竟不知道长寿面居然这么厉害,“怪不得本座可以活二百年,那以后每天本座都给你做一碗吃,你不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 兔子天真的话语像一阵微风吹拂在心湖,荡起一圈柔软的涟漪。 顾明昼心尖涌上些许暖意,他忍不住伸手把兔子抱进怀里,低低道,“傻兔子。” 他的兔子是不太聪明,但是他的兔子心地纯洁而温柔,是世上最好的兔子。 “本座才不傻呢。”兔子哼哼两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本座要和超坏超凶去玩了。” 他和崽们约好了下午一起在院子里斗蛐蛐,斗完蛐蛐还要放风筝,放完风筝还要躺在床上看小人书,他每天可忙得很呢。 顾明昼失笑了一声,说道,“不知我有没有那个荣幸一起?” 兔子自然是想跟他一起玩的,毕竟只有二个人玩起来太没意思了。 他压下心头的兴奋,故作矜持地上下扫视顾明昼一番,“你?你会玩嘛?” 顾明昼诚实地回答,“不会。” 他从记事起就开始自觉修炼和读书,从小到大对玩乐之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他对和兔子们一起玩很感兴趣。 “算了,那本座勉强教教你吧。”沈洱轻咳了声,指挥起他,“你得先去抓一只蛐蛐来。” “好。” 顾明昼答应下来,立刻动身。 不一会儿,他轻而易举便抓来了蛐蛐。 安静的秋日里,海棠树下,和煦的阳光从叶隙里透射在地上。 风儿一吹,花香清淡,碎光浮动。 一家四口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 “分成两个阵营,谁要加入本座的上古大邪大军?”沈洱摊开手心,里面有二只强壮的蛐蛐,对比之下,顾明昼手心里那只简直就是蛐蛐里的小崽子。 两个小崽立马同时举手,“我要加入我要加入!” 顾明昼拄着下巴看着他们,半晌,也悄然举起手。 沈洱瞪他一眼,“你跟本座不能在一个阵营。” “为什么?”顾明昼无辜委屈地问道,“我怎么不能?” “谁让你是正道呢,你要代表正道的阵营。”沈洱煞有介事地讲解起规则来,“更何况,这游戏就是要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玩的,你没玩过,就好好听本座的。” 其实兔子根本没跟同龄的小孩玩过,小时候去村子里找孩子们玩,人家听他说自己是大邪都吓跑 了。 所以这规则是兔子和左右护法他们玩的时候自己定下来的。 反正顾明昼也没玩过,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顾明昼低笑了声,说道,“可我是第一次玩,第一次玩应该有一个最厉害的人带我玩才是。” 他凭什么不能跟兔子一起,他就要跟兔子一起欺负两个小崽。 这样岂不是更有意思? 听到他的话,兔子犹豫一阵,莫名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也行吧。⒖⒖[” 两个小崽听到这话就差扑进兔子怀里哭了,“爹爹,我想跟爹爹一个阵营。” 正当顾明昼准备坐到兔子身边时,兔子随后又道,“超凶玩得很厉害,那就让超凶带你吧,你们组一个人类阵营,我和超坏是大邪阵营。” 顾明昼:“嗯?” 他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兔子会这么分。 超凶小脸耷拉下去,“爹爹,我现在突然不想当人类了,我以后还能当大邪嘛?” 之前他知道自己是人类的时候还挺高兴来着,要是早知道当人类的话,斗蛐蛐要跟坏人顾明昼分到一个阵营,那他还是当大邪吧。 “不能了。”顾明昼瞥他一眼,“你一辈子都要跟我一样了。” 他语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超凶气鼓鼓地瞪他一眼,那模样,跟缩小版生气的兔子简直如出一辙。 顾明昼见了就忍不住想欺负小崽两下,总感觉在逗小时候的沈洱一样,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他伸出手把超凶捉进怀里,揉了揉那小小的脑袋,笑意沉沉,“快点教我吧,不然你爹爹肯定要把咱们的蛐蛐全赢走了。” 超凶被他乱揉一通,气得差点咬人。 他反抗不过坏人顾明昼,只得自己抱着胳膊生起闷气来。 真是的,坏人顾明昼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他呢? 明明顾明昼对哥哥不这样的。 半晌,超凶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蛐蛐能保住,抿着小嘴,把游戏规则告诉了他, “我有两只蛐蛐,一只叫小黑,一只叫小绿,我分给你一只小绿,你自己那只小不点去前面送死,我的小黑负责打哥哥那只弱的。” 顾明昼“唔”了一声,原来是跟赛马差不多的玩法,倒是新奇。 他偏头看去,沈洱带着超坏,两只兔子不知嘀嘀咕咕地在聊什么战术,一边聊还一边望着顾明昼偷笑,看起来像是打算给他制造个陷阱似的。 “好了,我们商量好了,本座数二二一,准备同时放蛐蛐。”沈洱暗暗坏笑了声,把握着蛐蛐的手放在地上。 顾明昼挑了挑眉,听话地把手放在地上,里面是超凶刚刚塞给他的小绿。 “二,二,一!” 他和兔子同时松了手,兔子手心居然有两只蛐蛐。 顾明昼:……? 难道不是只能放一只么? 兔子骄傲地挺起胸膛道,指着 顾明昼得意地嘲笑起来,“笨蛋,你输定了哈哈,这可是本座的萧青和唐小书,它俩至今还没有过败绩!” 顾明昼默了默,回头看向超凶。 超凶此刻也慌了,小崽抱住脑袋哀叫一声,“计策,这是他们的计策,天啊,我怎么把可以上两只这个规则给忘记了。” 顾明昼:。 竟然真的可以上两只。 他怀疑这是兔子刚刚突然想出来的规则,而且超凶那表情看起来也像是现在才知道。 算了,兔子玩得开心就好。 顾明昼无奈地笑笑,看着沈洱和超坏欢呼雀跃的兴奋模样,耳边传来超凶认认真真给小绿喊加油的声音,心尖渐渐软塌下去。 柔和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是秋日来少有的暖阳天。 天气真好。 他坐在海棠树下,轻轻拄着下巴,安静凝望着兔子们,眸光温柔而缱绻。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渡劫成功,只要天道不认可他,就算依靠沈洱那别出心裁的办法,也不一定能够飞升,也可能会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 如果飞升失败,他们便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斗蛐蛐。 但是,至少这一刻。 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多看一会。 他要仔细看看他的兔子们,最好能把他们的脸全部牢记在心底,哪怕渡过奈何桥,哪怕喝过孟婆汤,哪怕转世投胎二千年也不要忘记…… 这是他的家人,他的挚爱。! 第 74 章 悟道 (七十四) 翌日一早,何大夫背着药箱,推开了顾明昼的房门。 他四下环顾,没有看到顾明昼的身影,却看到一只正在啃胡萝卜的兔子。 沈洱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来找顾明昼,愣了愣,赶忙咽下胡萝卜问,“你找谁?” 何大夫眸光落在沈洱身上,眯了眯眼,认出他身上的邪气,低声道,“你就是沈洱吧,我是找顾明昼复诊的。” 上回给顾明昼开的药估摸着应该用得差不多了,他特地带了新药给顾明昼。 闻言,沈洱上下扫视他一番,把胡萝卜搁在桌上,缓缓坐下,“你就是那个给顾明昼开药的大夫?” “是我,我姓何,你称我何大夫即可。”何大夫跟着坐在他面前,同样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把顾明昼迷得神魂颠倒的兔子,淡声问,“他去哪了?” 左看右看,没看出哪里特别来,硬要说的话,就是邪气很弱,乍一看和人类差不了多少。 “他出门了,你等等吧。”清早的时候顾明昼忽然说要带着小崽们买几身新衣服,他们便上街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何大夫了然地点头,把药箱打开,“我事情繁多,还有其他病人要看,我把药留下便是。” 他从药箱里取出自己采来的草药,整齐地排列在桌上,顿了顿,又抬眼看向沈洱,道,“这些药和上次给他的剂量不同,你且替他记着,紫苏兰和清明参二者捣碎入药,文火烹煮三个时辰,还有这月素草……” 沈洱起身从书架上随手抄起一本书,搁在他面前,“本座记不住那么多,你写在纸上,等他回来给他看。” 何大夫:…… 这才几句就记不住了。 他无奈地接过那本书,翻开一看,上面所写的内容是有关飞升的记载。 何大夫神色稍变,声音却仍然波澜不惊道,“他打算飞升,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沈洱讶然地看向他,“算上今天,两天后。” 何大夫面色凝重几分,低声道,“他决定好了?” “是啊,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他说这个日子很吉利,本座还发愁给他送什么生辰礼呢。”沈洱丝毫不担心顾明昼,他们可是已经把天道的漏洞都找出来了,根本不必害怕到时候飞升失败。 他现在满心都在纠结送顾明昼什么东西好,这人好像除了兔子以外就没有特别喜欢的物什,沈洱总不能把自己送给他吧,那岂不是相当于没送? 闻言,何大夫闭了闭眼,很快,他睁开眼,把药方一一记录在纸上,随后合拢那本书,扔还给了沈洱,“他现在外伤愈合,内伤仍然需要慢慢修养,不过以他的性子必定不会听我的话,你的话说不定有用,你告诉他,让他重新挑日子吧。” 沈洱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说道,“他的伤还没好?” 何大夫颔首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之前伤势惨重,就算有我的灵丹妙药,也得 多休息才是,渡劫飞升乃是人生大事,没有万全的准备怎能贸然渡劫?” 原来如此,?_[(”沈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开的药真有那么灵?” “自然。”一提起医术,何大夫面上便浮现几分骄傲之色,“不然你以为顾明昼怎么好起来的,要是吃了寻常大夫的药,估计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听到他自信的声音,沈洱眼底掠过一丝兴奋,“那你给本座也开个药吧。” “你?”何大夫困惑地瞥他一眼,“你是大邪,我不会给大邪看病。” “神医啊!竟然连本座是大邪都看得出来!”沈洱更加激动,“不如你先试一试给本座看看?” 被他夸赞,何大夫心情愉悦些许,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道,“你这不是好好的,看什么病?” “本座……”沈洱嚷嚷着让他看病,可真要说的时候却有些难以启齿。 何大夫见多识广,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妨,这里只有你我,我又是大夫,什么没见过?你说罢。” 听到这话,沈洱纠结半晌,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轻轻开口,“本座想要那种……吃了不会怀孩子的药。” 何大夫:? 你俩有完没完。 “用不着了。”何大夫硬生生气笑了几分,“你男人前阵子刚找我要过避子药,你现在想生都生不了。” 话音落下,沈洱脸上瞬间红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本座可没说让他吃药,既然他吃了,那应该就是本座误会一场,没事了,你走吧。” “什么误会?”何大夫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 沈洱挠了挠头,脸上还热烫着,有些羞赧地小声开口,“就是,最近本座总是吃不下饭,闻到肉腥味就想吐……” 他还以为是之前被顾明昼做了那种事之后不小心又怀上了,既然何大夫说顾明昼已经吃过药,那应该就是虚惊一场罢。 何大夫蹙了蹙眉,低声道,“手给我。” 沈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把手腕递了出去。 冰凉的指搭在兔子洁白的手腕上,何大夫静静感受了一阵,面色越来越难看,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洱,“换只手。” 沈洱困惑地歪了歪头,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良久,何大夫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有什么别的症状?” “嗯……”沈洱冥思苦想了一阵,轻声道,“有时候会感觉头晕,夜里风一吹会觉得很冷。” 头晕、畏寒、食欲不振还反胃,最关键的是这脉象…… 何大夫掐了掐额头,妖生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医术,他望向面前呆愣的兔子,长长叹息一声, “这下好了,你不必发愁送顾明昼什么生辰礼了,这个惊喜就够他喝一壶的。” 沈洱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何大夫嘴唇抿成一条线,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你这是……喜脉。” 沈洱:? * 距离顾明昼生辰只剩下一天。 顾明昼为孩子们买好了过冬的衣服,如果到时候他不幸没能渡过雷劫,至少孩子们还能惦念着几分他的好。 沈洱把何大夫交代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顾明昼,听说何大夫说要他好好修养,顾明昼只是一笑置之。 他的伤已在何大夫的帮助下好了不少,完全没什么大碍,何大夫此言估计只是想让沈洱劝他不要飞升,但他心意已决,不能再等下去, ——再等下去,他就真的舍不得了。 夜里,一家四口难得躺在床上,床很小,四个人记载一起,被窝里暖洋洋的。 沈洱读了会话本子,两个小崽很快被哄睡着,顾明昼和沈洱一人抱起一个,送到房间内的软榻上。 浓郁夜色里,顾明昼轻轻吹熄了烛火,回眸望向给小崽们塞被角的沈洱,悄然从背后抱住了沈洱瘦削的腰肢,压低声音道, 孩子都睡着了,有没有人想做点夜里该做的事?” 沈洱心头一跳,脸上热起来,矜持地推了推他的手,“小点声,一会又吵醒了,你哄吗?” 冷月清寒,色凉如水,映照在沈洱洁白脆弱的修长雪颈上,像一块白到透明的美玉,格外引人遐思。 “尊上放心,我可以哄。” 顾明昼眸光微暗,伸手把他拉进怀里,轻轻咬在了沈洱的后颈上,齿间缓慢而轻柔地磨了磨。 兔子一个激灵,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凶猛的天敌叼了起来似的,浑身颤栗了瞬,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软。 “干嘛咬本座啊,疼……”沈洱想推开他,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屏障,将他和软榻上两个小崽隔开。 顾明昼把他扣进怀里,放过了那截白皙的颈子,低低笑道,“你猜我要干嘛?” “不行。”沈洱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心思,毫不犹豫地严词拒绝道,“本座现在是不会跟你做那种事的。” 顾明昼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有些可怜地亲了亲他那片被自己咬过的后颈,“我错了,我不该咬你,对不起。” “跟这个没关系,就是不行。”沈洱义正言辞推开了他。 为了肚子里的小小小超坏,他不能跟顾明昼做那种事。 沈洱暂时不打算告诉顾明昼这件事,决定等到明天顾明昼生辰的时候他再说,反正明天就是顾明昼的生辰。 “好吧。” 顾明昼惋惜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兔子为什么不愿意,但他猜测可能是上次自己欺负兔子欺负得有些过头,把兔子累得够呛,才导致他对这件事如此反感不情愿。 他要是能活着渡劫成功,日后一定会好好练习的。 明日便要渡劫了,他会把孩子们送去安全的地方,而后在顾家后宅的山林里突破渡劫期。 父亲也正是在那里闭关的,希望明日不要碰到他。 顾明昼 没有多么恨他,只是不想与他碰面。 “快去睡吧。”兔子推搡着他去睡觉,“明天还要重要的事要做呢。” 顾明昼叹了口气,只得忍耐下心底的不情不愿,揽着兔子上床睡觉。 * 翌日清晨,天色刚露鱼肚白。 沈洱起床时,身边已经没了顾明昼的身影。 他穿好鞋袜,走到软榻边,小榻上被褥整齐,孩子们也不见了。 正当他困惑时,顾明昼正好进门来。 “你把超坏超凶带去哪里了?”兔子好奇地问。 顾明昼担心雷劫的磅礴灵气会对超凶身体里那两颗内丹不利,万一吸收太多灵气,超凶的身体有可能会承受不住。 他低声跟沈洱解释一番,便坐到桌边,掀了掀眼皮,“我的面怎么还没来,谁能去后厨帮我催一催?” “本座记着呢,没忘!”沈洱哼哼两声,立马飞奔去厨房,他早就备好了东西,就等这一天大展拳脚呢。 不一会儿,沈洱慢慢悠悠地端着面回来了。 一碗长寿面,上面还打了个一个蛋,飘着两片青菜。 顾明昼惊讶地看着他,不吝夸赞道,“尊上做的面还真像那么回事,看起来很不错。”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是谁做的!”沈洱自豪地把面搁在桌子上,热腾腾的面条香气很快萦绕在房间里。 顾明昼拾起筷子,面色正经地把面端到面前,缓缓挑起面条尝了一口。 顿了顿,顾明昼轻笑了一声,“好吃,多谢尊上,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 沈洱被他一夸,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本座就知道肯定会好吃的,加了那么多盐,还放了很多糖和花椒,肯定美味极了,你喜欢以后本座天天给你做。” 顾明昼:…… 原来兔子是故意放这么多佐料,亏他还以为兔子是不小心放多了。 “好,”顾明昼无奈地笑了笑,“能吃到尊上的面是我的福气。” 但凡真能渡劫成功,就是让他吃一辈子花椒面也愿意。 沈洱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做长寿面就大获成功的飘飘然里,半晌,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有告诉顾明昼小小小超坏的事情,他坐在顾明昼身前,故作神秘地道,“对了,本座有一个惊喜要告诉你。” 顾明昼神色微顿,“还有什么惊喜?” 他怎么有种不妙的预感,兔子的惊喜好像每次都只有惊没有喜。 沈洱刚想开口,脑海里不知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算了,等你飞升成功之后告诉你。” “嗯?”顾明昼彻底不明白了,“什么事要等到我飞升之后?” 沈洱抿了抿唇,敷衍着低声道,“你别管了,反正你肯定会飞升的,着什么急。” 他现在还不能说,他要留一个念想给顾明昼,这样顾明昼渡劫的时候就会为了想知道他的惊喜而更加努力。 顾明昼叹息一声 ,只好作罢。 看来兔子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是玩不腻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否则兔子绝对会按耐不住全告诉他的,就算现在不说,没准过一会就忍不住了。 ?想看何所往写的《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 74 章 悟道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吃过长寿面,顾明昼便提起剑,带着沈洱赶去了顾家后山的林子。 这片林子是竹林,原先本不属于顾家,后来里面出了许多成精的妖兽作乱,顾家人便下了阵法,把这里圈了起来。 这倒也间接便宜了顾明昼,正好可以让他有片空旷的野地可以飞升。 待他们进入竹林,顾明昼随意挑了块石头坐下,举目远眺,浮云万里,碧空如洗。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但胜在山景秀丽,风光宜人。 他自己的灵气够用,在哪里飞升都不是问题。 “我开始突破渡劫期后,你切记不要再靠近我。”顾明昼仔细叮嘱沈洱,“九九雷劫乃是至阳的紫金雷劫,对妖魔邪物杀伤性巨大,一旦被劈中,神仙难救。” 沈洱闻言连忙点了点头,有些害怕地缩远一些,“本座在这里可以么?” “再退远点。”顾明昼抬手给沈洱下了一道护体灵气,又指向远处的溪水,“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等我便是。” 沈洱一路小跑到小溪边,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扬声喊道,“可以听到本座说话嘛?” 顾明昼笑了声,“不用喊这么大声也能听见。” “现在可以,一会雷劫落下可就未必了。”沈洱担心一会雷劫劈下来,他命令顾明昼的时候,顾明昼会听不清,不过想来到时候他再用力喊大声点就行。 一切准备就绪,顾明昼盘坐在石上,斑驳的竹影笼罩在他雪白道衣,一阵微风拂过,心湖平静,无穷的灵气自天地之间涌入丹田,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悟道开始。! 第 75 章 渡劫 (七十五) 天色忽暗,沈洱抬起头,只见云层深处,雷鸣电闪,狂风骤起,竹林摧折大片。 猛烈的骤雨倏然落下,平静的溪水瞬间急流潮涌,天边忽然泛起一片紫红颜色,紧接着金光大作,一道雷劫落下狠狠打在了顾明昼身上,烟尘滚滚,沈洱几乎看不清顾明昼在哪里,雷劫仿佛是天道的怒吼,带着可怖的杀意席卷了整片大地。 沈洱心神俱颤,浑身颤栗着僵在原地,直到双腿都险些要支撑不住身体,他才回过神来,俯下身子,想透过烟尘去找寻顾明昼的踪影。 猛烈的飓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沈洱慌乱地喊了一声,“顾明昼!” 人在天雷面前渺小至极,一阵大风和着雨丝吹过,轻而易举便席卷走了他的声音。 沈洱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天劫,三百年来不是没有人渡过劫,可绝对没有人的雷劫是这副模样。 他着急地想扛着风朝顾明昼走过去,却见烟尘消融,顾明昼将长剑撑在地上,缓缓起身立在雷劫落过的地方,灵气无穷无尽地逸散出来,他面色沉肃,扬声喝止沈洱,“别过来!” 沈洱连忙停在原地,看到顾明昼没事他就放心了。 那样恐怖的紫金雷劫,眼前这个人居然都能硬生生用肉体凡胎扛住,沈洱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顾明昼的强大是这么让人心安的事。 他真的好厉害。 兔子缩在山石角落里,遥遥地望着顾明昼,默默心底给他呐喊助威。 雷劫一道紧接一道,紫金雷劫击打在大地上震荡起一片尘灰,周围的竹林已经全部灰飞烟灭,天色暗沉得犹如黑夜降临一般。 每一道雷劫落下,兔子都吓得发抖,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顾明昼,生怕顾明昼会扛不住倒下,幸好每一次顾明昼都撑了下来。 四十六道,四十七道,四十八道…… 兔子认认真真地数着,他抬起头,云层愈发的厚重,雷劫也一道比一道凶狠猛烈。 暴雨如注,朦胧的雨雾中,他看到顾明昼的身形已经快站不住,沈洱的眼眶登时红透,他咬紧下唇,揉了揉眼睛。 如果可以,他宁肯顾明昼不要飞升了。 会死人的,真的会死的。 护体灵气薄弱到近乎透明,顾明昼抬起眼,看向了沈洱所在的方向,额头上滚烫的血流淌下来,眼睫被血浸湿,他只看得到模糊鲜红的影子。 就这么倒下的话,兔子会担心的。 顾明昼拄着长剑艰难站起身,仰起头,任凭雨水把眼睫上的血冲去。他轻轻笑了声,望向沈洱,低声道,“我没事。” 沈洱看清了他的口型,心头猛地一酸,连忙朝他招手喊道,“专心一点,走什么神呐你!” 顾明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头顶轰隆的雷声再次响起,他瞳孔微缩,察觉到这一次雷劫比先前的灵气更加充沛。 他一把将长剑插入地底,抬眼望去,一道纯金色的雷劫骤然 劈落。 第四十九道雷劫,是七七雷劫,再之后的雷劫只会更加厉害,他在古籍中曾看到过,七七雷劫已是寻常修士肉体凡胎所能承受的极限,是天道最后一道检验求仙的凡人有没有飞升资格的雷劫。 第一世的他恐怕在经历这一道雷劫的时候便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飞升吧,直到第四十八道雷劫落下,他那时的心境定然乱了,后面的雷劫只能勉强咬牙硬扛下去。 若是顾明昼没有第一世的提点,他应该也是这样认为。 不过幸好他这次预知了自己的命运有所准备,顾明昼盘坐在地上,清空一切杂念,稳住心境,运转灵气,继续迎接剩下的狂风骤雨。 七十二道,七十三道……八十道!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顾明昼的喉间已然压制不住翻涌上来的鲜血,浑身的骨头都像粉碎了一般,丹田内的灵气也近乎枯竭。 手心的长剑不知何时被雷劫贯透已经断了刃,顾明昼强撑着起身,望向了沈洱。 沈洱额发被雨水和汗水淋透,他正好数到了第八十道,心头一紧。 第八十一道果然没有来。 是时候该他出手了! 沈洱深吸一口气,丹田绷紧,刚要大喊一声命令顾明昼,嗓子却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 他错愕地睁大双眼,努力想要再喊出来,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好像冥冥之中天道知道他要做什么——天道在阻拦他! 怎么会这样! 沈洱方寸大乱,急切地像热锅上的蚂蚁,用尽力气想要张口命令顾明昼,仍然没办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响。 完了。 全都完了! 顾明昼遥望着他,似是早有预料般,他默然地朝沈洱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沈洱急忙冲过去,下意识喊道,“顾明昼!” 他居然又能说话了,沈洱赶紧张口要命令他,那股窒息感再次涌上喉头,半晌,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底渐次染上了绝望。 顾明昼咽下一口血,堪堪从地上撑起身子,嗓音哑得厉害,“没事。” “哪里没事了,”沈洱发着抖,伸手抱住他,急得眼泪登时掉下来,“本座说不出来,顾明昼,怎么办?” 顾明昼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叹息一声,现在的的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给兔子擦眼泪。 “无妨,我还能再撑一阵。”他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道雷劫不降,便是彻底无力回天了。 沈洱无助地抱紧他,眼泪一颗颗滚落,在顾明昼脸侧溅开。 “别哭了。”顾明昼勉强笑了一声,“等我死透了再哭。” “你胡说什么!”沈洱听到这话忍不住崩溃地骂他,“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本座永远不会原谅你,就算你转世投胎本座也不会理你,本座也不会让孩子们理你!” 顾明昼眉宇微蹙,嗓音沙哑地开口,“那可 不行,看来我只能再坚持坚持了。” 他努力抬起手,拍了拍沈洱的肩头,“去吧,离我远些,我要等最后一道雷劫。” 沈洱犹豫着看向他,顾明昼身上的伤势惨烈到比十几年前他被顾牧家法伺候赶出顾家那天还要可怕,沈洱看得心如刀绞,害怕自己前脚刚离开顾明昼,后脚他就倒在地上,“你真的可以么?” “你不信我?”顾明昼失笑了声,“好了,快回去。” 沈洱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刚要离开,却听顾明昼在身后低低道, “对了,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他猛然回过头,顾明昼神色平静,声音很轻,“告诉我吧。” 沈洱的眼泪一瞬落下来,他颤着手,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画,递到顾明昼面前。 顾明昼“唔”了一声,艰难地伸出手接过,那是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画,上面用毛笔稚嫩地画着一只大兔子,两只小兔子,还有一只灰狼。 看着看着,顾明昼忽地笑了一声,“这头狼未免画得也太丑了。” “这是本座和超坏超凶给你画的……”沈洱忍住喉间的哽咽,轻轻说,“生辰礼物。”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眼睫微颤,心头浮现出两个小崽和沈洱趴在桌案上一起画画的场景,明明每天都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商量好背着他偷偷画的呢? “真好。” 顾明昼眸光温柔,指尖抚在那画纸上的兔子们,声音轻得仿佛能够融进风里,“画得真好。” 他的眼睛已经不太清楚了,只能依稀看到画上的内容很像他们,虽然把他画得很丑,但这是他三百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和母亲当年送给他的衣服一样珍贵无双。 沈洱抹了抹眼泪,“你再仔细看看呢?” 闻言,顾明昼顿了顿,仔细看去,眸光陡然一滞。 “这是……” 他愕然地看向沈洱,指着那大灰狼怀里的小兔子,“这是什么?” 沈洱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是小小小超坏。” 顾明昼:?? “什么?”顾明昼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一遍,“什么意思,沈洱?” 沈洱忍住泪水,吸了吸鼻子,“本座肚子里……有小小小超坏了。” 细雨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顾明昼从未有一刻如此震撼,也从未有一刻头脑如此清明。 ——何大夫开的药不管用,沈洱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孩子。 他不能死。 他不能让沈洱一个人独自生孩子。 他还不能死! 顾明昼用尽全身力气,把断了刃的长剑插进地底,爬起身来,一把抱住沈洱,“别哭,我不会死,我们再试一次。” 他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力气,沈洱的心也像一下子吃了一枚定心丸一样,落回了远处,“好,本座命你……” 他刚说了一半,嗓子立马又发不出了声音,沈洱急得直抓狂,“不 行,本座说不出来!” 该死的天道,到底有完没完啊!! 你就让顾明昼飞升又能怎样! “还有一种办法。”顾明昼轻吸一口气,缓缓道,“沿着溪流向山上走,山上有间茅屋,我父亲在茅屋内闭关,你找他来。” 父亲多年修炼,早已有飞升的实力,只不过身体年迈孱弱,无法承受雷劫,只要顾牧肯来渡劫引雷,他替顾牧挡下雷劫便可飞升。 无论如何,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沈洱听罢,连忙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朝着山上跑去。 他跑得又快又急,胸腔都火辣辣地疼痛,沈洱顾不得一切,跌倒了再爬起来,他知道他现在的疼痛不及顾明昼忍受的一星半点。 他必须跑快点,再跑快点,他要救顾明昼。 溪流的源头好似在这一刻永远隐匿在山林般,沈洱跑了半晌都没有跑到尽头,也没有看到什么茅屋。 他焦急地寻找着,却连半个茅屋的影子都没看到。 甚至有一刻,沈洱在想,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顾牧,也没有什么茅屋,只是顾明昼故意支开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死去。 沈洱茫然无助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他又一次在雨后湿滑的河岸摔倒。 他咬牙爬起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墨色的足靴。 沈洱心头快跳了一下,激动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在这干什么?” 谢珣伸出手,把他从地上一把拽起来,低声道,“我找到了换回命格的办法。” 他去调查了紫门关,派无数魔族人马全力搜索,找到了阜尤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命格簿。 找到命格簿后谢珣便立刻赶回了洛虞,却发现顾家的方向,天有异象,竟然有人在渡劫。 他猜测应当是顾明昼在渡劫,否则其他人没有这么可怕的异象。 谢珣循着异象所在的地方一路找来,还没赶到,便撞见了浑身泥水的沈洱。 沈洱没时间跟他解释,他一把抓住谢珣,“快帮本座找一座茅屋,沿着这条小溪往山上走!” 闻言,谢珣却摇了摇头,他淡声开口,“我从山上来,哪里有什么茅屋?” 沈洱的脸色一瞬煞白,他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没有,你骗我!” “我没骗你,的确没有。”谢珣伸手扶住他,从怀里取出命格簿,“把命格换回来吧。” 沈洱没有接过那命格簿,扭头便绕过他继续朝山上跑去。 他相信顾明昼,顾明昼说山上有茅屋,一定会有,只要他能找到那茅屋就好。 熟料还没跑远,他就被谢珣一把拽住了手腕。 “沈洱。” “放开我!” “沈洱!”谢珣冷喝一声,把沈洱拽到身前,却看到了沈洱满脸的泪水,他只得轻吸了一口气,缓和下声音,叹息道,“听我说。” “顾明昼要死了。”沈洱 无力地低声道,“算我求你,如果再在这浪费时间,他真的会死的。” 谢珣默然地看着他,缓缓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不会。” 他从没有抱过沈洱,原来沈洱的身体这么温暖,和他很不一样。 “他不会死,放心。”谢珣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心贴覆在沈洱的心口处,眼眸微垂,低声道,“把心脏还给我吧。” 沈洱怔了片刻,方才因悲伤而混乱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你要干什么?” 谢珣笑了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手心的命格簿倏然散发出一道浅淡的金光,包裹在了谢珣的指尖,他轻而易举地取出了沈洱的心脏,而后挖出了自己的。 “不要!谢珣!” 沈洱抓住他的手腕,竭尽全力地想摆脱他的钳制,“你不能这样,本座不需要你这样做!” “很快就好了,不会痛。”他轻声安慰着沈洱,不顾沈洱的挣扎,把心脏放回他的身体,做完这一切,他淡淡笑了声,“小时候的你比现在乖多了。” 沈洱扯住他的衣襟,恨不得打他一顿,“你给我听清楚,本座不需要你为了弥补过错去送死!” 可他的力气根本奈何不了谢珣,命格和邪力回归原主,谢珣只消施一道邪术,沈洱便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珣抽身出来。 谢珣眼底鲜见的露出一抹笑意,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 “再见。” “蠢弟弟。”! 第 76 章 正文完 (七十六) 谢珣困住沈洱便离开了。 他心意已决。 在发现顾明昼要渡劫时,谢珣便想清楚了一切,顾明昼飞升失败,只可能是因为没有除掉他,这是天命既定的事情,如果没有完成,顾明昼是决计飞升不了的。 二百年前为了活命偷换的命格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总归算他欠蠢弟弟一个人情。 就这么死了也不错,至少他没有像母亲那般带着无限的悔恨死去。 临死之前,世上还是有人惦念他的,已经足够了。 谢珣找到顾明昼时,看到性命垂危奄奄一息的顾明昼,挑了挑眉,淡声道,“你这样还能撑得住雷劫?” 造化弄人,要是他没有欠蠢弟弟人情,这时候邪力回到身上,直接一刀杀了顾明昼该有多好。 实在可惜。 听到他的声音,顾明昼缓缓抬起头,瞥他一眼,哑声开口,“沈洱呢?” “不知道。”谢珣走向他,看着那已经断了刃了长剑,稍蹙了下眉,从腰间拔出刀来,扔在顾明昼的面前,“捡起来。” 顾明昼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拄着断剑站起身。 “我说让你捡起刀。”谢珣不知他要做什么,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动作快些,你应该撑不了多久吧。” 顾明昼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一个诛邪瓶。 谢珣困惑地看着他,好心提醒,“用那东西可杀不了我。” “是,”顾明昼淡淡出声,动作随意地打开诛邪瓶,“但是困住你绰绰有余。” “你什么意思?”谢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下意识想要逃开,身体却被那诛邪瓶骤然吸进瓶内。 他错愕地立在诛邪瓶的空间里,听到瓶外传来顾明昼的声音。 “沈洱知道我杀你会生气,你该庆幸你是他亲兄长,别想着逃出来,除非你变回原型。” 谢珣:? “不过变回原型也没什么用,我绝不会动手杀你,只会再封印你一次。” “你……你疯了。”谢珣压抑住心头的恼火,他计划了一切,唯独没有料到顾明昼竟和他那蠢弟弟一样蠢。 只要杀了他就能飞升,这么简单的事,顾明昼竟然毫不犹豫地放弃。 天知道他下了多久的决心才决定和沈洱换回命格,帮顾明昼完成天命,结果却什么都没做到 他怎么摊上两个蠢货! 顾明昼把诛邪瓶连同谢珣一起丢得远远的,而后静静地靠在石边,闭上双眼,调整心境。 他相信沈洱,他的兔子一定会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到的,他要做的只有等待兔子回来。 哪怕相隔很远,他们的心也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与此同时,沈洱终于从谢珣的邪术中挣脱出来,他立在原地,看向谢珣离去的方向。 半晌,兔子咬紧牙关,扭头继续朝山上跑去。 顾明昼应该不 会动手杀谢珣的,就算谢珣抓着顾明昼的手杀他,顾明昼也不会那样做。 他认识的顾明昼是对大邪都会抱有仁慈之心的人,从来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杀害无辜生命。 他要相信顾明昼。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顾牧,那间茅屋一定就在不远处了。 沈洱擦去脸上的泪水,沿着小溪只跑了一里路,抬头看去,他一眼便见到了竹林深处里被绿海掩盖的小小茅屋。 他欣喜地飞奔而去。 他就知道谢珣是在骗他,这个混蛋,为了去送死居然连这种假话都说。 顾明昼说的果然才是真的! 沈洱一把推开了茅屋的木门,只见茅屋里,顾牧盘坐在蒲团上,双眸紧闭。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打坐,顾明昼都快死了!”沈洱冲上前去,摇晃顾牧的身体,却发现顾牧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沈洱的心骤然一坠,伸手去探顾牧的鼻息。 还有气。 苍天呐,有没有搞错,这人居然在修炼时把五感屏住了! 兔子的心脏差点跟着一块停了。 他赶紧从指尖逸出一道邪气朝顾牧打去,下一刻,察觉到危险的顾牧解除了屏蔽的五感。 “谁!”顾牧立刻要抬掌回击,便看到了沈洱脏兮兮沾满泥水的脸,他动作陡然停滞下来,终究没有打出去。 沈洱没时间跟他解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快跟本座走,顾明昼要死了。” “顾明昼要死了?”顾牧皱了皱眉,重重咳嗽了声,“怎么回事?” “哎呀路上再说。”兔子急急忙忙地推着他往门外走。 骤雨方歇,乌云未散。 沈洱带着顾牧往山下赶,边赶路边跟他解释。 “他要渡劫?”顾牧听完沈洱的解释,神色刹那凛然几分,拄着拐杖在山间踉跄地赶路,“那不是找死么?” 沈洱嫌他走得慢,俯下身去,一把扛住他,“他只差一道雷劫了,只要你……” “他想靠我的雷劫引渡他自己?”顾牧一瞬间便明悟了顾明昼的心思,他眉头紧锁道,“天下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就算沈洱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在心底暗道一句不愧是父子,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顾明昼的想法。 “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沈洱相信顾明昼可以做到的,顾明昼会看着小小小超坏出生的。 在看到顾牧没有死之后,他莫名感觉很有把握,就好像这次一定会成功一样。 听到他的话,顾牧偏过头,看向眸光坚定的沈洱。 良久,他蓦然笑了声,淡淡道,“是啊,万一成功了呢。” 顾明昼总是在做其他人从未想过的事,就像他第一次把大邪带回家,说大邪可以像人类一样通人性有人情一样,谁都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可他偏偏就能做到。 他的儿子和他不一样。 他的儿子,生来就是要成 大事的人。 * “顾明昼!”沈洱扛着顾牧终于赶到了山下,他四下看去,没有看到谢珣的身影,心头倏然升起一阵冷意,颤抖地开口,“谢珣呢?” 顾明昼缓缓睁开眼,朝他脚下的诛邪瓶抬了抬下巴,“里面呢。” 沈洱这才看到脚边有一只瓶子,高悬的心一瞬落回了肚子里,他松了口气,记仇地一脚踹开那瓶子,“去死吧你,混蛋谢珣。” 诛邪瓶里的谢珣:…… “需要我做什么?”顾牧从沈洱身上离开,和顾明昼一样,盘腿坐在地上。 像这样父子二人心平气和地面对而坐,在他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场景。 不过,一生里有一次也算不错了。 顾明昼抿了抿唇,低声道,“请父亲现在突破渡劫期,届时我会挡下天道雷劫以求飞升。” 闻言,顾牧了然地点点头。 其实他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想听一听顾明昼的声音,看看他还有几成气力。 看样子还能承受一道雷劫,死不了就行。 顾牧闭上双眼,准备渡劫。 天边云层还未散尽,很快又凝聚起来。 沈洱紧张地掌心盗汗,他配合地躲到远处,以免打扰他们。 “飞升成仙,心境比修为更加重要。”顾牧闭着眼,缓缓出声,“你的心境够了,自然可以成仙,雷劫并非天道在为难于你,而是天道对你意志和心境的考验。” 顾明昼静静地听着他的悉心教导,这些教导,是他幼时一直期待着的场景,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才听到。 “天道干涉你飞升,是因为你心境不够,你要让天道看到你的诚心。”顾牧一边调动灵气,一边轻声道,“问问你自己吧,顾明昼,你究竟为什么成仙?” 顾明昼沉默下来。 飘摇的雨丝仿佛都在这一刻慢了许多,他抬起头,看向漫天沉积的乌云,仿佛能够穿透那层层叠叠的雷云,和远在天边的天道对上目光。 良久,他低低出声。 “我想有个家。” 顾明昼笑了笑, “我想和沈洱永远在一起,想看着孩子们长大,还想让世间的妖魔邪祟都像我一样,不再执着于作恶,而是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 在他第一次从古籍里读到大邪可能会通人性时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奚魁也好,沈洱也罢,甚至是谢珣,他们虽身为大邪,却并非没有悔改之心。 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有一个小家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沈洱给的爱意让他更加明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想让其他人也能像自己一样拥有这些。 世间理应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像人类一样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顾明昼望向天空,轻轻道,“我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所以天道才不舍得给?” 顾牧睁开眼,眸光落在他脸上,倏忽释怀地笑了声。 “不多,刚刚好。” 明昼啊,你的心纯粹而温柔,是普天之下最真挚的善意,天道此刻一定能明了。 忽然间,天边一道金光乍亮,一道雪白色的雷劫忽然落了下来。 沈洱愣了愣,被那白光照到眼睛,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雷劫没有落在顾牧身上,而是打在了顾明昼身上。 顾明昼没有感受到这道雷劫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反倒像是滋润万物的春雨一般,柔和而平静,甚至微微带着些温柔的暖意。 那道耀眼的白光渐次笼罩了他的身体,支离破碎的衣诀一刹那干净崭新,身上的伤口也瞬间不药而愈。 他闭上双眼,任由那白光覆盖在身上的每一寸角落,洗涤他的灵魂。 仅仅一晃神的功夫,一切都结束了。 天边的乌云被这道纯白的雷劫荡开,一缕七彩的霞光洒落世间,像是天道献给他的贺礼,霞光所到之处,万物萌发了生机,被雷劫劈毁的竹林重新抽枝生长,像是神迹一般很快恢复如初。 嗯?▔_[(” 沈洱揉了揉眼睛,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看向顾明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 顾明昼墨发如绸,白衣胜雪,分明模样和从前别无二致,可眉目之间却多了几分鸾姿尊态,道骨仙风。 沈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伤好了?衣服怎么也好了?” 兔子新奇地凑上前来,绕着顾明昼走了一圈,捅咕他两下,“雷劫呢?” 顾明昼和顾牧相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染上些许笑意。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沈洱有些着急,抓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顾明昼,那雷劫刚刚没劈下来吗?” 难道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兔子惊悚地想, 不要啊! 见此场景,顾牧低笑了声,转身便要离开,“既然没有我的事,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他从地上捡起拐杖,顿了顿,忽然发现自己的腿似乎不疼了。 半晌,顾牧明白过来一切。 他轻吸了一口气,忍下眼眶的热意,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快点说话啊顾明昼!”沈洱真的要急哭了,他一把抱住顾明昼,难过地掉着眼泪,“你个混蛋,你要急死本座嘛?” 听到兔子颤抖的声音,顾明昼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手,一把将兔子打横抱起,轻笑一声, “区区一只兔子,胆敢辱骂于本仙,你完了。” 兔子被他抱起来,一脸蒙圈,“什么?” 本仙是什么意思? “怎么收服你好?”顾明昼挑了挑眉,眸光落在兔子柔软殷红的唇瓣上,“罚你一辈子给我揉尾巴。” 听到他的话,沈洱终于明白过来,顾明昼成功了。 他成功了! 顾明昼做到了! 他飞升成仙了!! 沈洱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一头撞进顾明昼怀里,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开口,“不行,揉尾巴会生小兔子的,你还是换一个吧……” 听到这句,顾明昼没忍住笑出声,他缓缓抱紧了怀里的兔子,半晌,小心翼翼地在兔子脏兮兮的脸蛋上亲了亲,轻声道,“好吧,那就罚你……” 他垂下眼睫,吻在了沈洱的唇上,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意,缓慢而珍重地开口, “罚你和我长相厮守。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不分离。” 【正文完】! 第 77 章 扶风山番外 夙冥临死之前,为谢珣生下了一个弟弟。 像是笃定这个孩子能够强大到把谢珣杀掉一般,母亲死前还在恶毒地诅咒着他。 谢珣本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在看到那孩子的刹那忽然改变了主意——母亲给他生下的弟弟,是一个四肢尽断的残废。 他脸上沾着弑君弑母的鲜血,立在金碧堂皇的皇宫大殿,身上穿着墨青色的四爪蟒袍,拥有无穷无尽的恶念,天下江山都是他的。 而那个孩子,连挣扎着挥舞他的手脚都做不到。 谢珣情不自禁轻笑了一声,眼底是毫不掩饰地嘲意。 母亲以为这种废物可以杀掉他? 何其可笑。 若是母亲黄泉之下知道她生下的孩子是连半分邪力都没有残废会如何作想呢? 他玩味地舔舐去唇边的血,命左右护法把那孩子关进狗笼,当成一条狗养便是。 后来谢珣登基为帝,操纵朝堂,一时之间恶念源源不尽,滔滔不绝。 他成了世上最强大的大邪,可在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手腕冷血的暴君。 除了大邪以外,连修仙之人都看不出他的身份和修为。 直到他遇到了阜尤。 阜尤假扮成异域杂耍戏子,前来拜见谢珣,顺便祝贺他除掉了前任夙冥。 他知道谢珣的一切,就像亲身经历过谢珣的人生一般。 谢珣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只当这是他的邪术而已。 当今世上他早已没有敌手,何必畏惧一个阜尤。 他把手下抓来的千年蛟龙的恶念随手送给了阜尤,准备等阜尤掉以轻心之后把阜尤也吃掉。 阜尤那时力量并不算强,收到蛟龙的恶念,一时大喜过望,不知是为了拉拢谢珣入伙,还是为了和谢珣分一杯羹,他不惜给谢珣看了命格簿。 谢珣就在那时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二十年后,他将会被一个名叫顾明昼的人类一剑穿心彻底抹杀。 这人类横空出世,就像天道赐给人间拯救人类的救星。 不仅谢珣会被杀掉,命格簿里,几乎大半的大邪都会被顾明昼如同宰杀猪狗一般除去。 他是比大邪还要可怕的怪物,根本不能称作是人,简直就是行走在世间的半步真仙。 在母亲死后,这还是谢珣第一次感到了危机。 阜尤为他进献了一个好主意,您不是有个残废弟弟么,把那小残废的命格换走岂不是轻而易举? 谢珣险些都快把那个废物弟弟给忘记了,他本以为那个残废会活不了多久就断气。 直到他来到地牢,意外发现他那个被关在狗笼的弟弟被人养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敞着小肚子,躺在软垫上呼呼大睡。 原来是唐小书当娘,萧青当爹,俩人不亦乐乎地背着谢珣养起了孩子。 按他们的话说,看到这个孩子,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谢珣一 样,而且他们的确把孩子养在了狗笼子里,没有违反谢珣的命令。 谢珣沉默片刻,眼眸冷冷掠过面色心虚的左右护法,“下不为例。” 没死是好事,至少废物还有利用价值。 他带着孩子离开了皇宫,选择扶风山落脚,自此后隐姓埋名,专心养起了孩子。 他给孩子取名为沈洱,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随手翻书翻到了这样一个字,便安在了沈洱的头上。 在谢珣心里,沈洱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要沈洱别在顾明昼出世之前死了就行。 只是他唯独没想到,带孩子比统一天下还要麻烦。 两岁的小沈洱趴在谢珣的腿上,眼睛亮晶晶的,努力爬起来想去够谢珣墨发的发梢。 谢珣略一偏头便轻松躲过了。 见摸不到,小沈洱紧紧抿起小嘴,下一刻,眼泪鼻涕哗啦啦掉下来,软乎乎的小手抓着谢珣的领口,毫不客气地把眼泪都蹭在了谢珣的胸前。 谢珣没什么表情,只是眉梢微微压了几分,忍耐心头的燥郁,将那小团子从膝头抓起来。 “啊唔……”小沈洱双脚腾空,咿咿呀呀地想说话,屁股上却突然挨了一巴掌。 小沈洱哇地一声又哭了,其实根本没被打疼,他是被谢珣可怕的眼神吓哭的。 如果不是因为沈洱还有利用价值,谢珣早就忍无可忍,将他直接从悬崖峭壁上扔下去喂野狼。 可惜他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得俯下身子,抱着小沈洱轻轻哄。 “行了,别哭了。” 他有限的耐心,在短短几日得到了极大的磨炼。 小崽仍然嗷嗷地哭嚎着,连个成音调的字儿都说不出来,手心却紧紧捏着他的衣服,不肯撒手,仿佛在振振有词地指责他:你这个坏人为什么打我。 谢珣莫名读懂了他眼中的话,嘴角微抽,干脆把他从身上摘下来,撇在一旁的地上—— 让这烦人精自己爬着玩吧。 沈洱像小蚂蚁一样在地上胡乱爬来爬去,最后爬累了,还是爬回来,呜咽着抱住谢珣的腿,边哭边睡着了。 谢珣放下手心的书,垂眸看去,小崽的眼睫上还挂着几滴像露珠似的眼泪,晶莹剔透的,婴儿肥的肉肉脸颊都哭红了,像什么很甜很好吃的果子似的。 沈洱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他把书搁在旁边桌案上,静默地盯了会腿边睡着的团子,伸出手探向那细细的脖颈,他知道,轻轻一攥,沈洱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可当他伸手过去,沈洱却像是感应到他的动作般,用软软的小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幼儿的脸颊柔软而温暖。谢珣动作顿了顿,缓缓收回手,把腿上的小团子无情地踢远些。 哇地一声,烦人精又哭了。 谢珣觉得沈洱应该庆幸他现在并不想吃东西,因此并不感到愧疚。 小团子呜呜咽咽地爬过来再次抱住他的腿,就像雏鸟下意识 钻到母亲的羽翼之下,无论被踢开多少次,都会傻乎乎地再黏上来,寻找那温暖的怀抱。 真是……太烦人了。 谢珣抿了抿唇,最终忍下额头乱跳的青筋,把他抱到了怀里。 很神奇的是,刚进入谢珣的怀抱,沈洱便止住了哭泣,反而乖巧得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蹭蹭拱拱,“啊啊……” 沈洱还在重复没人听懂的音节,在谢珣快要忍耐到极限时,小团子却忽然贴了上来,在他的颈侧,轻轻亲了亲。 小小的嘴唇有些湿润,热热的,很奇特的触感。 谢珣一瞬间怔滞。 良久, 他想,算了。 总之以后养着还有用,再找一个能替代他命格的大邪可不容易,杀了可惜。 并不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的原因。 他就这样一边抱着小沈洱,一边读书,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沈洱靠过来,谢珣便会下意识把他抱在腿上。 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快能让烦人精老实下来的办法。 当然,并不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的原因。 * 沈洱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谢珣说:“主、主人。” 他不该这么叫的,只是左右护法和其他人都这么叫谢珣,所以他也有模有样的学。 谢珣觉得他已经快要记事了,是时候该多伪装一下身份,便让左右护法改了称呼,所有人从此后要称他为军师,称沈洱为尊上。 毕竟沈洱换了他的命格,从此以后沈洱便是夙冥大邪,至少在顾明昼杀掉沈洱之前,他们不能露馅。 他觉得沈洱长大后就能慢慢懂得自己的身份,进入这个角色。 但没想到的是,沈洱真的学会了。 他指着谢珣说:“尊、尊上。” 谢珣头痛不已,带孩子竟比杀人更加麻烦难搞。 于是他放弃了,沈洱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兴许长大之后就都不记得了。 直到很久以后,沈洱才知道,尊上原来是在叫自己。 不过,他却不是真正的尊上。 * 转眼间,春去秋来。 沈洱长大了。 只不过他开始想要离开扶风山,出去玩。 孩童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生物,他们会从大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里,确定自己在这个群体里的地位。 小崽从众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呵护里,渐渐明白了,原来他是这座山头的老大,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子。 谢珣并不知道这在人类世界里会被叫做溺爱,也可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他懒得管教沈洱,让沈洱自由生长。 沈洱没有约束,便愈来愈娇纵至极,胆大包天,他瞒着左右护法,偷偷跑去了山下的村子。 那日,左右护法翻遍了整座山头,就连守门的魔犬的狗窝都找过了,哪里 都不见沈洱,俩人急得团团转。 谢珣却仍在大殿里看书,听到他们禀报,也不过淡淡道:“不必管他。” 沈洱此时已经继承了他全部邪力,就算放出去也不会有人能伤得了他。 入夜,风雨交加。 沈洱从山下回来了,整个人像是从泥巴里刚捞出来似的,湿淋淋、脏兮兮,脸上似乎还有一些石头的划痕,像是被人打过。 小崽一进大殿,左右护法便急急忙忙地冲上去,一个给他擦脸,一个给他拧衣服,活像两个老妈子似的,心疼得要命。 唯独谢珣端坐在大殿上,连个眼神也未曾分给沈洱。 他已经习惯了左右护法这副德行,总归需要演戏,便由着他们去了。 尊上,你这是怎么了??[(”左护法唐小书老泪纵横地给他拧干头发上的雨水,“小的不是说了别下山去么?” 沈洱没说话,他闷闷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大殿上高坐的谢珣。 军师一言不发,好像他是一阵风,一滴雨,一个随便的桌椅板凳似的,军师居然连看他都不看。 沈洱莫名委屈,他擦了擦眼睛,告诉唐小书:“山下的小孩说本座是怪物。” 他本来兴高采烈偷偷跑到山下去,想跟那些小孩交朋友,可他刚朝他们走过去,那群小孩便作鸟兽四散。 “你是谁?” “本座是山上的大邪!”小沈洱骄傲地挺起胸脯说。 小孩们却大呼小叫起来,还从地上捡起石子丢他,“我奶奶说大邪是怪物,你也是怪物!” 小沈洱吃惊害怕地四处躲藏,却被孩子们一路追着打。 “大邪来村子里啦,大邪来村子里啦!” “你们追他,我回去叫我哥哥拿棍子来!” 不一会儿,他们便把小崽团团围住,沈洱虽然有无穷的邪力,可他什么也不会,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施法术。 那小孩的哥哥来了,提着一拳粗的棍棒,上下打量着瑟瑟发抖的沈洱,半晌,低笑了声,“他不是大邪,就是个普通孩子而已,你们打人家做什么?” “可是哥哥,他自己说的!” “我看你是皮痒了,还在这胡说。” 那小孩的哥哥把他们都赶走了,然后他留下来,蹲在地上,给小沈洱道歉:“不好意思,他们不懂事,你爹爹娘亲呢?” 小沈洱其实没感觉那些小孩打得多疼,他只是有些生气。 听到对方的话,沈洱茫然地摇了摇头,困惑不解。 他不知道什么是爹爹,什么是娘亲。 “那你别的亲人呢,就像哥哥姐姐什么的。” 小沈洱又摇了摇头,他更没有哥哥姐姐。 半晌,像是不服输似的,小沈洱攥起小拳头,认认真真说道:“但是本座有军师,本座还有左右护法,还有……” 他没说完,哥哥便噗嗤一声笑了,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好好好,有个照顾你的人就好,快回 家去吧,你家里人肯定着急了。” 说罢,哥哥起身,扯起旁边那小孩的领子,说道:娘早喊了吃饭,你还在外面玩,玩就罢了,还欺负别人家孩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他把那小孩抱起来,又回头望向沈洱:“对了,替我跟你家人说,明日我带这小子还来这里,给你们一家赔礼道歉。” 顿了顿,他担心沈洱会忘记,又补一句,“一定来啊。” 小沈洱就这么望着他抱着弟弟,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黄昏下,他们的背影拖了好长好长,那是沈洱一辈子忘不掉的画面。 家人,他从来没有家人。 军师和左右护法,是他的家人吗? 他就这么一路迷茫地走回山上,半道下了好大的雨,把他的心也淋得湿湿的。 听说沈洱被人欺负,左右护法甚至暴怒到想屠村,沈洱却拦住他们,问出了一个问题:“左护法,我们是家人吗,本座是不是你和右护法生出来的?” 唐小书的表情一瞬呆滞,他没想到沈洱会问这种问题,说出这种话。 更重要的是,他跟萧青有个屁关系?? 此话一出,不止是唐小书愣住,大殿里其他人也都同时朝沈洱看了过来,除了还在“认真”看书的谢珣。 “尊上怎么可能是小的的家人呢,小的哪有那个福气!”唐小书用力摇了摇头,生怕沈洱会误会自己。 可沈洱听到这个答案却并没高兴起来。 他眼神充满期待地看向身旁的右护法萧青,“那右护法,我们是家人吗,本座是你生的?” 萧青嘴角微抽,干咳了声,说道:“不是不是,小的是男身,哪生得了孩子。” 闻言,沈洱抿了抿唇,小脸上一副希望破灭的样子,眼底红透,委屈得能掐出水来。 半晌,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抬头看向了坐在高处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青年。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犹豫一阵又轻轻闭上,过了会,小崽还是忍不住开口,脆生生的道:“军师,你是本座的哥哥么?”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陷入了诡异而可怕的死寂当中,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左右护法把头扎得极低,身子却仍然是站在沈洱前面,像是生怕谢珣下一秒会甩过来一把刀把沈洱劈成两半。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谢珣没有,他静静放下书,漠然而平静地开口:“属下跟尊上除了你尊我卑外,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要明确,也比任何人要冷血。 沈洱彻底失落下来,头顶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沿着凌乱发丝淌落,许久,他抹了把脸,把雨水和其他什么温热的东西一同抹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很失望,很难过,可有谢珣在这,没有人敢当着谢珣的面出言安慰。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洱抹眼泪,晶莹的泪珠一串串淌下来,越掉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的情绪也越来越难以抑制,忍了好久,沈洱还是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看到别人有哥哥撑腰的时候,心里好难受,听到他们说明日带家人过去赔礼道歉的时候,心里也好难受。 他没有家人。 原来只有他没有家人。 沈洱越哭越厉害,抽噎到几乎呼吸急促,眼泪不要命得流。 再这么哭下去哪行,这不得把嗓子哭坏了? 唐小书最先看不下去,忍不住壮着胆子唤了谢珣:“军师……” 谢珣终于大发慈悲地瞥过来一眼,唇角似是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啧,随后语气诱哄似的, 他开了尊口, “尊上,来。” 沈洱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泪,就像小时候,谢珣一要抱他,他就不哭了。 “你说你是本座的哥哥,本座就过去。”小崽颇为硬气地说。 全场又寂静了,似乎还夹杂着谁在默哀的轻轻抽气声。 谢珣沉默片刻,露出没什么感情的温柔微笑,低声说:“只要尊上想,属下就是你的哥哥。” 他承认了! 沈洱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浓密睫毛上,“你说真的?” 谢珣眯了眯眼,笑着道,“真的。” 他要培养沈洱一切负面的性格,娇纵也是办法之一,“尊上想做任何事都可以,这天下一切都是尊上的,我自然也是。” 话音刚落,一个奶团子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飞奔向了他,一瞬间便扑进了谢珣怀里。 在谢珣没反应过来时,小手已经环住了他的脖颈,湿热温润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带着小崽身上的独特甜味儿,他听到耳边传来怯怯的、染着些欣喜雀跃的声音。 “哥哥。” 小崽嘿嘿地傻笑,眼睛亮晶晶, 他小声嘟哝着说, “太好了,我也有哥哥啦。” 谢珣感受着他毫无保留的热情拥抱,力道微小,却已是沈洱全部的力气。 他神色怔忪,本欲推开他的手顿在原地。 冰封雪凝的心脏,骤然有了跳动的声音。 半晌,他把沈洱从身上摘下来,捧起书,若无其事地低声道,“明日去把青妣找来。” 左右护法皆是一愣,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谢珣面无表情,淡淡道,“哪有大邪连山下孩童都打不过的道理,让青妣来给尊上把身子看好了。” 抱人都没力气,废物一个。 唉,真是一天都不想养了。! 第 78 章 番外(一) 颐清宗,扶光峰。 扶光峰是顾明昼飞升之后宗主特地送给他居住的,山峰上有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山茶花丛,还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名为太和仙宫。 太和仙宫内又分两座主殿二十座偏殿,原先是打算等宋惊玉长大后供给他自立门派,结果顾明昼飞升成仙,宗主干脆大手一挥,把这座仙宫让给了他。 当然,不仅是因为顾明昼飞升成仙,不适合再与其他弟子一起同住,以免被人发现身份引起混乱,还因为先前他从阜尤的魔爪里救了宋惊玉性命。 宋惊玉回宗门那天,被宗主揪着领子给顾明昼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宋惊玉脑门上一片淤青,脸也绿了。 为了让宋惊玉保住些颜面,顾明昼只好半推半就地带着兔子们住了进来。 这里距离颐清宗不算很远,地处偏僻又安静,山脚下有座小城,就像寻常人家一样,他们把超凶超坏送去了城里的学堂读书,闲来无事时还可以带兔子们乘马车游山玩水,倒也惬意。 兔子也很满意,主要是对大宫殿满意,只要是宫殿他就高兴。 毕竟,只有这样的宫殿才配得上他扶风山大邪的身份! 在摇光峰住了半月有余,顾明昼忽然委婉地告诉沈洱自己要离开几天,准备飞升。 “你要飞升?”沈洱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嘴里嚼的胡萝卜一瞬间不香了,“你不是已经飞升了嘛?” 顾明昼把长剑系在腰间,整理好衣襟,顺手揉了一把兔子的脑袋,轻轻道,“我还没有去天界看看,至少也得见一见天道才行。” 自从经历过生死之事后,兔子变得很黏人,每时每刻都要顾明昼像跟班喽啰一样跟在他身边,命令顾明昼陪他吃饭睡觉斗蛐蛐,做什么都要在一起。 顾明昼倒不是不喜欢兔子黏他,只是这件事实在拖了太久,如果他再不去天界面见天道,总会担忧天道会对他有什么不满。 “哦……”沈洱似懂非懂地啃了一口胡萝卜,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小声道,“可是昨天晾的衣服还没干,这两日总下雨,等天气好的时候,你把衣服收回来再去。” 顾明昼挑了挑眉,“你不想我去?” 晾衣服哪里需要好天气,施个简单的咒语就干得不能再干了。 沈洱抿了抿唇,故作大方地哼哼两声,“本座可没有那么想,你想去就去呗,这个家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的。” “是么?”顾明昼低笑了声,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把兔子的话自行变为相反的意思,开门见山地问,“到底为什么不想我去?” 沈洱神色微顿,心虚地从他脸上挪开目光,半晌,兔子缓缓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话本子,扔给了顾明昼。 他一把接过,翻开看了看,困惑不解,“怎么了?” 沈洱有些扭捏地轻咳了声,眼睛看向窗外飞过的麻雀,“书上说,仙人飞去天界就不会再回来了。” 顾明昼恍然大悟,笑吟吟地把那话本子搁在桌上?_[(,“怎么可能不回来,这都是写书人胡编的。” “万一呢?”沈洱把话本子小心翼翼收回来,这本是他最喜欢看的,都快翻烂了,“更何况你要是不回来,晚上谁去接超凶超坏放课,本座很怕生的,不能随便见人类!” 顾明昼失笑了声,哪里听不出他借口拙劣。 他家兔子可是在魔域鬼市都横着走的厉害兔子,谁怕生兔子都不可能怕。 他沉思片刻,低声道,“恰巧最近苏师兄没什么事,我让苏师兄陪你去接他们?” 沈洱听出他去意已决,咬了咬牙,道,“那你去吧,但是你要是不回来,本座就带着超凶超坏和小小小超坏去跟别人过。” 顾明昼:…… “我发誓一定会回来。”顾明昼煞有介事地举起手,“要是我不回来,就让天道除去我仙骨,废去我修为,永生永世入畜生道不得好……” “你去就去,谁让你发誓了!”沈洱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胡话,急眼地揍他一拳,“快点滚吧,别在这碍本座眼睛。” 顾明昼故作吃痛地揉了揉胸口,恬不知耻地央求沈洱亲一亲他,“我错了,尊上别生气,我保证去去就回。” 沈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钻进被窝里。 顾明昼抿唇轻笑了下,“我大概要去三天,真的没有人要送送我么?” 被兔子黏着的感觉真好,其实他也不想走,不过是想赶快去敷衍完天道那边,回来继续享受自己的好日子。 兔子还在生闷气,没搭理他,一把扯起被子盖在头上,只是遮住了脑袋,却没遮住屁股,似是有些尴尬,兔子又立马扯住被子盖在屁股上, “没人,赶紧滚!” 顾明昼险些笑出声,“那我可真滚了。” 他刚要踏出门槛,顿了顿,又折返回来叮嘱,“不许去找别人。” 沈洱轻哼了一声,“超过三天本座就改嫁。” 顾明昼默了默,眸光落在软榻上鼓包的被子,暗叹一声。 小小小超坏赶快生出来吧,他真是一天也不想忍了。 半晌,沈洱听到被子外没了动静,猜测顾明昼应该走了,气得从被窝里钻出来,“混蛋顾明昼!” 这个王八蛋竟然真敢就这么走了,不可原谅! 他抬起眼,目光却正好对上眼底笑意沉沉的顾明昼。 “尊上喊我?” 沈洱抿起嘴,从床上踢里踏拉地爬下来,抱住了他,小声道,“两天。” 顾明昼立刻会意,把兔子缓缓抱紧,轻轻在额头上落下一吻,“一天,我见他一面立马就回来。” 闻言,沈洱的心情终于好些,嘟哝着道,“算你识相。” “我这么识相有没有什么奖励?”顾明昼眸光灼得烫人,嗓音也渐渐暗哑几分。 沈洱忽然察觉到某个奇怪的东西,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兔子脸色瞬间爆红,再想推开顾明昼 ,却被抱得更紧,“你怎么飞升之后变得这么不要脸呢,竟敢对本座耍流氓!” “我还以为尊上一直都知道我这样。”顾明昼一脸无辜地道,“看来之前尊上对我误会颇深,回来之后我得要尊上好好了解了解我才是。” 沈洱:“……本座才不要,滚开!” 可恶的顾明昼,表面看着道貌岸然仙风逸骨,背地里又色又混蛋。 天道居然让这种人飞升成仙,苍天无眼呐! 兔子早忘了是谁当初责怪天道为难顾明昼。 不过,只有一天的话,顾明昼明天一早应该就会回来了。 兔子放下心来,目送顾明昼离开。 * 顾明昼离开摇光峰,随后便坐地羽化飞升。 他得抓紧时间快去快回,否则兔子急了真要咬人。 不多时,顾明昼立在琼楼玉宇之间,抬眼望向漫天无际的霞彩浮云,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婉转的女声。 “你来了。” 他陡然回过身,眼前倏然出现一个身着素衣粗布的女子。 顾明昼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修为的气息,就像一道光芒一般,没有任何生息可言,却让人发自肺腑感到一阵暖意。 原来世上的天道竟是这副模样,相貌平凡普通,哪怕搁在人堆里也必定认不出来,说不定在茫茫人海里,他就曾与天道擦肩而过。 “别在意,这是我万千化身其中一个。”天道知道他聪慧至极,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身份,淡淡笑了笑,“早就想见你一面,只是迟了三百年才见到,你飞升之后本该立刻来天界,却为何来得这样迟,被什么绊住脚了?” 顾明昼难得失语,默了一阵,反问她:“……被什么绊住脚,天道不该最清楚吗?” 天道笑意更深,“还是要问一下的,令正怎么样?” “劳您挂念,夫人身体康健,只是盼着我能早些回去。” 顾明昼喜欢天道如此称呼沈洱,心情都愉悦不少。 仔细想来,他们也是时候该改口了,至少得哄骗着兔子把混蛋这个前缀给他去掉,唤他一声夫君才是。 当初顾明昼飞升时说的话天道都听到了,自然知道他没有留在天界的意思,也并不打算强留他。“好,回去可以。但你要想清楚,回去了之后,你便不能再到天界来,而且在人间要隐藏身份,不可招摇过市。” 顾明昼毫不在意地答她,“无妨,我在天界也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何必留下。” “好吧,”天道叹了口气,“就知道留你不住,既然如此,那我把仙格赋予你,而后你便回去吧。” 她抬起手,指尖轻点在顾明昼的额头上,一股灵光沿着指尖轻轻淌入顾明昼的身体。 脑海内忽然出现了无数奇怪的画面,那是前世的场景。 凡尘种种如一场幻梦,只是幻梦里,沈洱的影子挥散不去。 他看到第一世的自己曾用一把剑捅进沈洱的心口, 沈洱疼痛流泪的神情在眼前浮现,他忽然有一刻蒙生了和第一世划清界限的冲动。 怪不得沈洱总是做噩梦,醒来之后还要各种刁难他,怪不得沈洱的幻境和他有关,怪不得……沈洱先前那般厌恶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前世造的孽。 顾明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无比庆幸地想,好在沈洱大发慈悲原谅了他。 兔子是世上最好的兔子,他得用一生来还清兔子的仁慈才行。 “顾明昼,飞升成仙并不是仙途的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顾明昼怔然地立在原地,抬起眼望去,只见天道缓声开口,“飞升当日你曾说过要让大邪与人类一样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这是千万年来从未有人做到的事,便从你和令正开始,把这件事变为现实。从此后我也不再限制大邪飞升,只要以正道修仙,哪怕是诞生于恶念中的邪物亦可飞升,回去后,还望好好督促令正刻苦修炼,早日带来与我相看。” 兔子也能飞升? 顾明昼想了想让沈洱修炼的场景,嘴角微抽,坦白道,“这比我自己飞升还难。” 要他督促沈洱修炼飞升,估计等到大道都磨灭了,沈洱还躺在床上美滋滋睡大觉,他敢催促一声,兔子就会急眼咬人。 算了,兔子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了。 反正他们有无限的寿命,等到兔子什么时候不想躺平过日子再修炼不迟。 天道笑而不语,对顾明昼俯身行了一礼,“我相信你可以的,继续努力吧。此身不能离开天界,恕不远送。” 顾明昼叹息一声,干脆把让兔子飞升这件事抛至脑后,方要转身离开,忽听天道又开了口。 “对了,天上一刻,地上一月,方才忘记提醒你,深表歉意。” 顾明昼:?! 第 79 章 番外(二) 顾明昼离开的第一天。 沈洱接回超坏超凶,听着小崽们叽叽喳喳地讲述学堂里的趣事。 “爹爹我跟你讲,先生喊素商回话,然后我和哥哥都以为素商是另一个小孩。”超凶钻进他怀里,嘿嘿笑着道,“然后哥哥说素商这个名字好耳熟呀,好像认识,我们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是谁!” 沈洱:“……啊,素商是谁?” 他也忘了素商是谁了,确实听着好耳熟啊。 “是我呀爹爹!”超凶见他也没想起来,笑得更加开心,“然后先生说,素商不在啊,那就兰时来答。” 沈洱一脸茫然,“兰时又是谁?” 素商他想起来了,是谢珣给超凶起的名字,这个兰时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爹爹,是我!”超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假父亲给我取得名字,但是我也不记得了,先生喊了我们好多遍都没人应,我和弟弟谁都没想起来。” “假父亲……”沈洱错愕地看着两个捧腹大笑的小崽,大脑一片空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兰时这个名字跟素商一样没品味,反正都不如他起的超坏超凶好听。 不知道是谁起的,怎么胡乱给他家孩子起这么难听的名字,真讨厌。 回家路上,沈洱顺路给两个小崽买了只烧鸡,忽然听到超凶有些困惑地问,“爹爹,为什么今天顾明昼没有来?” 沈洱付完钱,提着包好的烧鸡,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去天界的顾明昼,平常这时候都是顾明昼和他一起来接超坏超凶回家的。 “他有事情要忙,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哦……”孩子们早已习惯了一家人一直在一起的感觉,突然间少了个顾明昼,还有些不太适应。 沈洱一边一只牵住他们的小手,超坏帮爹爹拎着烧鸡,一起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半道意外碰见了来看望孩子的左护法唐小书。 “见过尊上,小的途径此地,特来拜见。”唐小书先是客气一番,随后轻车熟路地把孩子们抱起来,掂了掂分量,“哎呦,坏坏和超凶是不是长高了,还胖了点。” 孩子们的确长得很快,尤其是超坏,大邪的体质不同人类,超坏如今已经初露端倪,比超凶力气大多了,身体受点小磕碰也会很快痊愈。 “进去歇会吧。”沈洱没跟他客气,像自家人一样熟稔地把唐小书带回仙宫。 甫一进门,就听唐小书道,“哎?怎么没见顾明昼?” 沈洱把烧鸡搁在桌上,低声道,“他要去天界面见天道,一天之后才能回来。” 他有点想念顾明昼了,突然一下子没了这个人,整座仙宫都变得空旷冷清许多。 似是看出他心情不佳,唐小书把孩子们从轻轻搁下来,哄他们去玩,而后缓缓抬起眼,看向了沈洱,“面见天道,他是怎么说的?” 沈洱掀起眼皮,低声道,“他说去和天道见一面后立 刻就回来。” “尊上,这种话你都能相信?”唐小书紧张地把门关紧,不让孩子们进来听到不该听的话,“小的听说人类一旦做了大官就会抛弃糟糠之妻,如今他飞升成仙,又特地借故离开,保不准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初他飞升成仙之时我就心存担忧,尊上你想想,天界是什么地方,那是多少人类做梦都想去的地方,难道他真能舍得离开?” 沈洱挠了挠脸,小声说:“可是他说明天一早就回来。” “不可全信。”唐小书忧心忡忡地道,“今夜小的就在仙宫偏殿住下。” 他倒要看看顾明昼究竟有没有说谎,但凡顾明昼敢欺骗尊上,他就……他就夜以继日的诅咒顾明昼! 沈洱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 翌日清早,不知是不是期待顾明昼回来的缘故,沈洱醒得格外的早,他本以为一睁开眼就能看到顾明昼回来。 可惜,没有顾明昼,他只看到唐小书。 沈洱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带着些起床气,兔子恶狠狠地说,“回来这么迟,本座要非要教训他不可。” 兔子从殿里搬出个板凳,和唐小书一起坐在殿门口等顾明昼回来。 直到太阳爬上头顶,他们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兔子心头一凉。 “尊上……”唐小书此刻也有些慌了,他试探着低声道,“顾明昼会不会是先回了宗门?” 沈洱面色铁青,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本座现在就去找他。” 颐清宗弟子寝殿。 兔子一脚踹开大门。 正品茶对饮的苏卿言和魏燎险些被茶水呛死,俩人看着气势汹汹杀来的沈洱,皆是困惑不已。 “顾师弟?”苏卿言给气冲冲的兔子递去一杯热茶,不解地道,“你找他做什么,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么,这几日他都没有回过宗门。” 沈洱抱着胳膊,气闷道,“他说要去天界面见天道,只需一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还没回来!” 听到来龙去脉,魏燎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见沈洱瞪眼过来,他很快敛起笑意,低声道,“说不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急什么,他舍得丢下你那才叫奇事一桩。” 沈洱被他调侃,脸上微微红了几分,扭开头道,“本座就是过来看看他在不在而已,既然不在,那本座回去了。” 闻言,魏燎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干什么?”沈洱回头望向他。 “我听说那些飞升之人去了天界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你知道是何原因么?”魏燎漫不经心似的品了口茶,淡淡道,“听说天界有无数貌美仙女侍候,还有享用不尽的天材地宝,说不定他是被这些事耽搁了。” 沈洱眼睛缓缓睁大,袖内的拳头也愈发紧握,“他敢。” 魏燎挑了挑眉,“他不敢归不敢,天道肯不肯放他回来是另一回事,人间久未出现飞升之人,更何况是顾明昼这样强大的飞升之人,天道怎 舍得把这样的能臣放归人间?” 听着他的话,沈洱脑海里也渐渐浮现了顾明昼沉醉在酒池肉林?_[(,和天道把酒言欢的画面,气得咬紧牙关,怒道,“本座要揍死他。” 魏燎险些笑出声来。 顾明昼先前坑他坑得那么惨,也是时候让他报复一回了,看这次沈洱还不把他骂死? 见沈洱动怒,苏卿言连忙走上前来,拍了拍沈洱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别听他胡说,顾师弟想必只是被一些小事给绊住脚,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们天天在一起相处,难道还不清楚顾师弟的为人么?” 沈洱听到他的话,渐渐冷静些许,他抬眼看向苏卿言委屈地说,“可要是他不回来呢?” 他的确知道顾明昼不是会抛弃他自己享乐的人,可是万一天道强行要留下他在天界享乐呢? “他要是不回来啊……”苏卿言绞尽脑汁地思考,顾明昼有什么理由会不回来。 好不容易飞升成仙,还如愿和心爱之人互通心意,孩儿绕膝,刚享受了几天好日子,应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顾明昼怎么看都不可能会不回来。 良久,苏卿言分外艰难地开口,“要是他不回来,那应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沈洱紧张地看向他。 苏卿言沉吟片刻,在沈洱灼灼目光中,破罐子破摔地开口,“他可能是死了。” 沈洱:? 听到这话,魏燎差点又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顾明昼,你自己看看你得罪过多少人吧。 这理由还不如他刚刚想的那个。 苏卿言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没有别的可能了,我了解他,他绝对不是抛弃你和孩子的那种人。” 沈洱却笑不出来。 他面色白了白,默默地转身离开。 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接受不了。 所以顾明昼为什么还没回来? 沈洱有些委屈,他回到太和仙宫,立在殿门口,脑海里还在期待,说不定自己一进门就能看到顾明昼了呢? 思及此处,兔子兴冲冲地跑进去推开门,门内空空荡荡。 没有顾明昼。 兔子气得一脚踢开门口的板凳,无辜的板凳在地上滚了一圈,兜兜转转,滚在了一双墨色足靴边。 “发这么大火?” 谢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声音很淡,让沈洱一瞬间还以为是顾明昼回来了。 他转过头,一下子更加失望,“你怎么来了。” 谢珣:“唐小书告诉我,顾明昼抛妻弃子了。” 沈洱:…… 左护法这嘴可真快啊。 “没有,他应该只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沈洱抿了抿唇,他不相信顾明昼是真的打算留在天界,明明走之前还好好的。 闻言,谢珣沉默了阵,俯身把那板凳摆正,低声道,“既然他没回来,你便跟我走吧,我在魔域新造 了一座鬼市,里面有好玩的,去不去?” 沈洱犹豫片刻,摇了摇头,顾明昼回来会看不到我的。㈩[(” “管他做什么,凭什么只能你担心他,也该让他担心你才是。”谢珣回过头,正好看到被唐小书从学堂里接回来的超凶和超坏,“孩子也一起去,有左右护法和我照看,你不必担心。” 沈洱被他说动几分,他好久没出去玩了,其实还真想出去逛一逛。 “走不走?”谢珣缓缓抬眼,意味深长地道,“我预备了很多好东西,你不是喜欢人类么,男宠也有。” 沈洱挠了挠脸,还是想再等一等顾明昼,“本座有顾明昼就够了,还是算了,本座再等他一会。” “你给他留一张字条不就行了?”谢珣一把扯住他,拉着沈洱便上了马车,“别再废话,我找戏班子把你最爱看的话本子排出来,你不去可就白费我一片好心。” 听到有喜欢的戏看,沈洱实在心动不已,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写了张字条,便兴冲冲带着孩子们上了马车。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沈洱白天在鬼市看戏逗鸟,晚上在温泉沐浴泡澡,超凶和超坏也玩得乐不思蜀,在谢珣和左右护法的精心招待下,一家人已经彻底玩疯,完全把顾明昼抛至了脑后。 直到一个寂静的夜晚。 顾明昼终于从天界回到人间。 立在太和仙宫的殿门前,顾明昼从未如此心惊胆战过,就是当初飞升被八十一道雷劫劈在头上,都没有此刻让他紧张胆怯。 脚下在门前停滞良久,顾明昼还是不敢推开门。 在脑海里把一会该如何跟沈洱道歉谢罪的词句整理好,他才壮着胆子,缓缓推开了殿门。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月光洒落在地,好像蒙了一层薄尘。 顾明昼没有察觉到沈洱的气息,就连超凶超坏也没看到。 他心头冷不丁快跳了下,想起临走之前兔子的威胁,三天之内不回来就改嫁。 应该不会吧。 顾明昼心存希冀地想。 兔子那句话应该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会改嫁他人呢? 一定是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 他在大殿内环视一圈,眸光落在了桌案上的兰花花盆,那是他亲手栽种的花,精心养了很久,平常都放在角落里,怎么被搁到桌上了。 顾明昼走近些看,只见那兰花底下压着一张薄纸。 他眉宇微蹙,伸手抽出那张薄纸,眸光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一样的熟悉的字,脸色倏然煞白。 ——“顾明昼,本座带孩子们走了,不必找本座,勿念。”! 第 80 章 番外(三) 鬼市温泉。 谢珣特意派人为沈洱打造了一口专用的温泉,让沈洱可以随时带着孩子们在里面泡澡嬉戏。 兔子十分喜爱这口温泉,每一天都恨不得能在温泉里当条鱼。 “好渴……” 窝在舒适的温泉里,沈洱动都懒得动。 这温泉哪里都好,就是泡久了总会口渴。 两个小崽在他身边兴致盎然地打着水仗,看起来玩得正尽兴,沈洱有些不好意思使唤小崽去给自己取点水来,他垂眸看向温泉里清澈透亮的泉水,沉思片刻。 这里的水能喝嘛? 他伸手掬起一捧,仔细闻了闻,还是放弃了。沈洱厚着脸皮开口,“超凶超坏,谁愿意去给爹爹取点水来?” 两个小崽正是喜欢帮大人做事证明自己的年纪,听到这话同时从温泉里冒出脑袋来,光着小屁股湿淋淋爬上岸。 “我去我去!” “我要比哥哥先到!” 沈洱轻声叮嘱,“把身上擦干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知道啦爹爹!” 崽崽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舒心,这么懂事的小孩们居然是他生出来的,他可真厉害。 兔子美滋滋地趴在岸边继续享受,脚丫在温泉里扑腾着水。 邪生啊,真美好啊。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最近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但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记不起来的事一定是不重要的事情吧,不管了。 指路黄符在指尖燃烧,顾明昼沿着黄符飞去的方向一路追去。 手心还捏着那张兔子留下来的字纸,顾明昼脸色阴沉如浓墨,脑海里把兔子可能会“改嫁”的人一一想了个遍也没想出究竟是谁。 兔子会去哪? 直到立在魔域的大门前,他嘴角微抽,隐隐猜测到兔子是来找谁了。 别的地方他不清楚,这地方可是有兔子的好亲戚在。 他从储物戒取出一张鬼面戴在脸上,以免节外生枝,随后便跟着黄符进入了魔域。 魔域似乎和先前来时不太一样,变化很大。 具体说的话,大概就是这里给顾明昼的感觉,比先前更加像人类的世界。 谢珣这个魔尊,不知是出于什么癖好,他似乎十分喜欢人类的东西,这一路上顾明昼光戏楼都看见了十几座,到处都是酒绿灯红穷奢极侈的靡乱气息。 这人要是当皇帝一定是昏君,不过要是在魔域当昏君,顾明昼可以勉强当他在做好事。 黄符最终停在了鬼市门前。 顾明昼犹豫不决地立在门前,提了口气,把之前想好的哄兔子回家的词在心底又串一遍,踏进了鬼市的门槛。 鬼市内到处都是魔族和妖族,偶尔还混迹着几个小鬼的影子,顾明昼眉宇紧蹙,步步紧跟着黄符穿过妖魔鬼怪们,来到了鬼市的□□。 说是庭院,倒不如说是一座围场,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处处雅致考究。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处魔域,顾明昼还以为自己进了皇帝的御花园。 是好事。 他稍稍放心些许,至少兔子应该在这里过得很不错。 有谢珣和那左右护法,还有颐清宗的亲朋好友,兔子在此间世界可以说是黑白通吃,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兔子。 此地没有魔族镇守,边缘下了一道魔族阵法,顾明昼轻松破开了阵法,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碧绿的樟林,踏过繁花丛生的道路,鼻尖忽嗅到一股温热的水汽。 他顿了顿,看到黄符飘去,心有灵犀般沿着那水雾弥漫的方向一路直行,拨开掩映的树丛花枝,眼前乍现一口幽蓝静谧的泉水。 明月皎皎,泉水潺潺。 白皙的肩头覆着一层莹润的朦胧月光,像是蕴透了水色的明玉,光滑的脊背上一对漂亮精巧的蝴蝶骨,腰际细瘦,脸颊和耳尖被温泉的雾气烘烤得泛起绯红颜色。 果然是兔子。 顾明昼一时看怔,眸光落在兔子身上分毫不移,喉间莫名干渴起来。 早知道兔子很好看,但是哪怕看千万遍都仍然会被惊艳。 比起自己,沈洱才像是天上流落下来的仙人。 不过半刻不见,顾明昼却感觉好像过了数年一样,眼前的沈洱甚至让他萌生不敢相认的陌生感。 该来的迟早会来,他还是老老实实跟兔子认罪伏法比较好。 顾明昼缓缓拨开花枝,走到温泉跟前,兔子全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一道人影靠近,直到头顶被阴影覆盖。 眼前黑了下去,沈洱还以为是小崽们回来了,可是……小崽们好像没有这么高,难道是谢珣? 他困惑地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染着笑意的眼睛。 兔子猛一激灵,吓得脚下打滑,整个人朝后仰倒下去。 还没倒进水里,腕子就被一只沁凉的手轻轻抓住,带了回来。 “可惜,按照话本子里的情节,这时候尊上应该不小心和我亲上才对。” 顾明昼笑意沉沉地把他拉进怀里,泉水打湿胸前的衣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沈洱的瘦削身体。 怎么瘦了。 谢珣果然没有他会养兔子。 兔子大喘了一口气,抚住心口,心跳如擂鼓般撞得胸口发麻。 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事了——可恶的顾明昼,居然还知道回来! 说好的只去一天呢,一个月都过去了,不会数数是吧! “你鬼混回来了?”沈洱气势汹汹地推开他,愤怒开口,“天界好玩么,仙子多不多,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在天界待一辈子?” 顾明昼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给问到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好。 什么鬼混,什么仙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苍天可鉴,我绝对没有背着尊上鬼混,面见了天 道就立刻赶回来。”顾明昼想伸手去够他的手腕_[,他有些委屈地收回手,小心翼翼道,“给我抱抱也不行?” “不行!”兔子掷地有声地拒绝他,冷着脸道,“那你告诉本座,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好一天嘛?” 顾明昼只好惋惜地收回手,乖乖如实回答,“回禀尊上,我去之前并不知道天上一刻地上一月,若是早知道,我宁肯不去。” 沈洱听到他的解释,目光半信半疑地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半晌,冷哼了声,撇开脸不再看他。 “不许靠近本座,你走吧,本座和孩子们玩够了再说。” 他才没那么好哄呢,别想着让他轻易原谅。 闻言,顾明昼轻叹了声,低低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他转身刚要离开,一块石头忽然自身后飞来,还没砸到顾明昼,便被他回身轻松接下。 “你走啊,怎么不走了,要本座送你嘛?” 兔子气得胸口起伏,看样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人一样。 顾明昼:…… 恐怕他今天要是真敢走,以后兔子再也不会给他碰了。 他连忙解释,生怕兔子误会更深,“我不是要走,只是想去取些葡萄荔枝来给尊上润润嗓子。” “本座不想吃,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座说想吃了?” 嘴还挺犟,明明就是不想他走。 兔子想他了。 顾明昼了然地低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洱,倏忽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 “你…你干嘛?”沈洱察觉到他的意图,下意识往角落里后退。 “尊上别多想,天气太热而已。” 顾明昼把外衣随意扔在石头上,眸光落在温泉里光溜溜的兔子身上,喉结轻滚,“尊上这几日过得怎么样,我违背承诺,也该让尊上好好惩罚才是。” “本座过得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沈洱察觉到他的意图,脚下不断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石壁,他退无可退了。 兔子抬眼望向面前已经下到温泉里的顾明昼,急忙喊道,“本座罚你现在滚蛋!” “恕难从命。” 顾明昼缓缓朝他走来,眸光在月色下晦暗不明,温泉热气蒸腾,眼底像是蒙了一层看不真切的薄雾,“尊上还是换一个方法罚我吧。” 沈洱下意识想爬上岸逃跑,却被人一把从背后捞住腰际,轻而易举带进了怀里。 刹那间,水花四溅,波光粼粼。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有些微微的发痒,只搁着一层薄透的里衣,紧贴着的胸膛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又瘦了。”顾明昼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心疼地拨开沈洱额头的湿发,“对不起,回来得这么晚,是我不该。” 听到这话,沈洱本欲推开他的手顿在原地,本就被水汽蒸红的脸颊此刻更加红透,幸好月色昏暗,顾明昼应该发现不了。 ”沈洱的声音愈来愈小,扎着脑袋,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做那种事,小小小超坏还没长大呢。()” 顾明昼长叹了声,俯下身子去寻他的唇,再吻一下,“我知道,真是可惜。” “可惜个屁。”沈洱锤他一拳,“你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么?” 闻言,顾明昼沉吟了声,道,“有。” 他把兔子紧紧抱进怀里,低声喃喃,“还想抱抱你,把你带回家。” “可是……回去之后就没有温泉了。” “你喜欢,我用法术开出一口灵泉便是。” 沈洱窝在他心口,感受着这许久未曾体味到的温度,分明只是一个月没见,却好像离别了很久似的。 一旦被顾明昼抱在怀里,眼睛就热热的。 “尊上想我没有?” 顾明昼语气轻哄着问兔子,不问还好,听到他用柔软的声音问自己,兔子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兔子哽咽着道,“没想。” 顾明昼笑了笑,掐了掐他的脸,“又说假话骗我。” 听到这话,兔子擦掉眼泪,抬起眼看他,无比诚实地开口,“这倒不是,真的没想。” 顾明昼:…… 他气笑几分,“看来尊上玩得的确开心,早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嗯,是这样的。”兔子认真地答道。 顾明昼默了默,猛地捧住沈洱的脸吻下去,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咬一口。 兔子被他咬得眉头一皱,不甘示弱地回咬他一口。 腰间忽然搭上一双手,耳边传来了顾明昼低沉的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我只好努力让尊上回想起我,跟我回家。”! () 第 81 章 番外(四) “坏哥哥,爹爹要喝水。” 超凶抱着一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大水瓶,高高举过头顶,踮起脚尖,把瓶子搁在谢珣面前的桌案上。 眸光从书页挪开,谢珣缓缓看向超凶,淡声开口,“他自己没长腿?” 懒成什么样了,使唤孩子来打水喝,都是惯的。 “长了呀,”小崽一丝不苟地回答他,“爹爹的腿在泡澡。” 谢珣对沈洱的腿在干什么并不感兴趣,他随意抬眼对身旁的魔族掠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恭恭敬敬地带着两个小崽去取茶水。 这种小事也得他亲自处理,真是烦人。 谢珣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听门外魔族来报。 “禀尊上,青妣大人前来拜见。” 执着茶盏的手微顿,谢珣看向门外,淡声道,“进来。” 青妣来得正是时候,这几l日沈洱总是吃不下东西,以前爱吃的菜样换了几l轮还是没有食欲,让青妣给他好好看一看是哪里出了毛病。 门被大力推开,青妣捏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熟稔地坐在谢珣对面,“新开了鬼市,怎么不请我来玩一玩?” “你这不是不请自来了么。”谢珣知道他为什么来,干脆开门见山地戳穿他的心思,淡漠道,“想吃恶念自己去抓,别想在魔域惹是生非。” 青妣噎了噎,一把收起扇子,分外不爽道,“谢珣,你可真没良心,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还是我接生的,你小时候老子还抱过你,怎么不也得算你半个干爹,干爹来你的地盘吃点恶念都不行?” “滚。” “……” 青妣惹不起他,思酌片刻,试探着低声退让道,“要不,给我吃几l个法力高强的就行,我吃完立马走。” 闻言,谢珣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他,眯了眯眼,“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青妣见他答应,立刻眉开眼笑,“你说吧,你那蠢弟弟又出什么毛病了?” 二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想要什么,在谢珣这儿,唯一用得上青妣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个在大邪里都称得上一句病秧子的弟弟。 “他最近胃口不好。” 听罢,青妣默了默,“就这啊?” 谢珣头也不抬,继续看书,“嗯,你去看吧,治好了有赏。” “杀鸡焉用牛刀,你这人真是……”青妣感觉自己这大邪当得简直跟他们夙冥家专用的大夫似的,这点屁事也用得着他这种名医来看病? 他颇为无语地站起身,看向旁边的魔族,没好气地道,“还不赶快带路?” 魔族畏惧地后退半步,在谢珣的颔首允许下,才壮着胆子领着青妣出门。 将出门时,青妣忽然又回过头,看向谢珣,“忘记说,我看你最近邪气愈来愈少,可是那沈洱耽搁你太多时间?要我说,养得这么费劲不如杀了好。” 谢珣没有看他,静静地看 着手心的书,翻过一页,淡声开口,“这种话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杀了你。” 青妣愣了愣。 只见谢珣合上书,抬起脸,露出令人胆寒的平静微笑, “我只说一次,沈洱是我亲弟弟。 再敢打他的主意,我会让你到黄泉和阜尤作伴,给我好好记住了。” 超凶抱着灌满清凉茶水的瓶子,颇为费力地走在石桥上,两根小胳膊都快累到没有力气了,超坏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伸手从他怀里抱过瓶子,“还是我来吧。” 他的力气很大,比超凶要大得多,这样装满水的水瓶超坏轻轻松松就能抱动。 “哥哥,为什么我们每天吃一样的饭,你的力气比我大这么多?”超凶有点沮丧地跟在他身后,眼睛看向超坏的胳膊,明明看起来跟他一样细细的,为什么力气要比他大? “因为我是大邪呀。”超坏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摸摸超凶的脑袋,“别担心,等你长大就跟父亲一样厉害了。” “父亲?” 两个小崽脚步同时顿了顿,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事情般,脸色突变。 “哥哥,我们出来玩了多久了?”超凶咽了咽口水。 超坏把水瓶放在地上,掰着手指开始算,“反正好像有好多好多天了。” “好多好多天了……坏人顾明昼还没有回来。”超凶脑袋飞速运转,“爹爹说他出门了,然后第二天就带咱们来找坏哥哥玩,而且这些天,爹爹居然一次都没有提起顾明昼。哥哥,你说爹爹他们会不会是……” 超坏脸色煞白,颤巍巍地接上他的话茬,“你的意思是,父亲死了?” “不是,顾明昼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超凶干咳了声,“我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吵架了,以后再也不会和好那种?” 听到他说顾明昼没死,超坏稍稍放心些许,轻声道,“我知道,我在话本子上看到过,这叫和离。” “对!”超凶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低低道,“他们一定是和离了,但是害怕我们知道会伤心,所以爹爹才带着我们出来玩。不然爹爹怎么可能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提过顾明昼呢,怎么也不可能是把他忘了!” 超坏一开始没想到那么多,听到超凶有理有据的分析,立马跟着慌乱起来,“对哦,你说得有道理。父亲平常也绝对不会这么久不来找我们,他一定是跟爹爹和离了,咱们该怎么办?” “爹爹不想我们知道,我们先装作不知道吧。”超凶皱起小眉毛,叹了口气,背着手道,“顾明昼真是笨蛋,怎么总是惹爹爹生气呢,爹爹明明脾气那么温柔。” 超坏想起顾明昼一个人孤零零被他们扔下的场景,担忧得想掉眼泪,他小声道,“怎么办,我不想他们和离,要是父亲和爹爹和离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跟咱们一起玩斗蛐蛐了。” “别担心哥哥。”超凶抱了抱他,脑海里浮现出顾明昼陪他们一起玩耍的回忆,也忍不住想掉眼泪,“他还没有把我的小 绿赔给我,我是不会让他跟爹爹和离的!” 他得好好教教顾明昼这个笨蛋怎么哄爹爹才行,不然总是惹爹爹生气,爹爹万一真的不要他了怎么办? 超坏点了点头,认真地攥起小拳头,说道:“回去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想办法找到父亲,让他把爹爹哄好!” “嗯!” 两个小崽打定主意商量好计策,便加快步伐赶回了温泉。 “爹爹,我们带茶水回来了!”超坏抱着瓶子冲进温泉,刚一跳进温泉,就看到不远处水雾弥漫之处,两道紧紧相拥的人影。 小崽身形陡然一僵。 超凶紧随其后,却被超坏挡住了去路,他困惑地戳了戳超坏, “哥哥让一让,你挡住我了。” 沈洱听到小崽的声音,下意识一把将顾明昼推进水里。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溅了一米高。 顾明昼险些呛死。 “爹爹!”超坏没有看清跌进水里的人是谁,他只看到沈洱刚刚在和别人抱在一起,小崽眼眶瞬间红透,把水瓶搁在地上,然后哭着趟进水中冲上来抱住沈洱,“爹爹,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父亲会回来的。” 沈洱呆滞片刻,一头雾水地把小崽从水里捞起来,捋开小崽湿透的额发,“超坏,说什么呢?” 听到超坏的话,超凶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很快也跟着哥哥一样冲了过来,两个小崽抱住沈洱的腰大哭起来。 “爹爹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会教坏人顾明昼变成好孩子的,他还没有帮我把小绿赢回来,你别不要他……” 沈洱这下明白了,他哭笑不得地把崽崽们抱进怀里,挨个亲了亲,“爹爹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那刚刚那个人是谁,爹爹为什么抱他?”超坏抽噎两下,抱紧了沈洱的颈子不肯撒手。 爹爹只有他和弟弟还有父亲可以抱,别人不可以。 “你猜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崽们愣了愣,同时回过头去看。 顾明昼从水里站起身,叹息一声,干脆把上身湿透的薄衣也褪去,“有劳你们替我说好话,不过那只小绿我是赢不回来了。” 有只坏兔子喜欢耍赖,他一辈子也赢不回来。 看到顾明昼的脸,超坏紧悬着的心一瞬落回了肚子里,从沈洱的怀里滑下来,钻进顾明昼的怀中。 “你去哪里啦?”超坏亲昵蹭了蹭他的颈子,委屈地说,“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洱抱着超凶冷哼一声,顺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你看你把孩子们担心的!” “对不起。”顾明昼心头软塌下来,轻柔地在小崽的额头落下一吻,“出了点小事情,回来晚了,下次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要拉钩,以后都不可以离开我们。”小崽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 在小孩子眼里,有父亲和爹爹在才是真正的家,少了谁都不行。 顾明昼轻笑了声,勾住他的手指,低声道,“拉钩了,以后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 小崽终于放心下来,像小狗一样窝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心情很快好起来,嘿嘿地傻笑着钻进温泉里用水泼顾明昼,“父亲快点来玩,可好玩了,我和弟弟每天都要打水仗。” 顾明昼刚要应下,神识却忽然感受到一缕魔气和邪气靠近,随后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启禀尊上,尊主请来青妣大人为您看病。” 顾明昼和沈洱对视一眼,沈洱把小崽放在温泉里,扬声道,“本座知道了,让他等等。” “青妣是谁?”顾明昼眼眸微眯,这个名字他从未听沈洱提起过,也并没见过这号人物。 沈洱不甚在意地跟他道,“你没听到嘛,人家都说了是来给本座看病的。” “病哪了?”顾明昼抬手覆在沈洱额头,“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你走开一点,本座要穿衣服,不许偷看本座。”沈洱撇开他的手,催促着他转过身去,而后趟到岸边捡起帕巾将身上擦干净,飞快把衣服套在身上。 “……” 顾明昼默然地背对着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能看自己成过亲,拜过堂,结过契甚至行过房事的妻子穿衣服。 沈洱哪里他没看过。 但是鉴于他现在是“赎罪期”,还是不要在这个时间顶撞有理在身的兔子比较好。 “青妣是大邪?” 顾明昼施了个咒决,把衣服烘干,跟着兔子一起上岸。 沈洱点了点头,把腰带系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低声道,“他是在山里隐居避世的大邪,平日不怎么出山,一直都在闭关修炼,主要吃一点山里的妖怪。” 跟顾明昼待久之后,他都快忘记顾明昼是专门诛邪的修士,可千万别一会看青妣不对劲直接把青妣除掉了,还是提前说一下比较好,以免误会。 闻言,顾明昼了然颔首。 这样的大邪的确存在,第一世他除掉了太多大邪,以至于当世的大邪听到他的踪迹便会立刻躲藏起来,很多都是得到风声之后选择了避世隐居,所以第一世并未见过这些大邪,便也没有记在在册。 沈洱穿好衣服,准备去见青妣,刚走两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你跟着来干嘛?” 顾明昼无辜地低声道,“我想知道你生了什么病,不可以么?” 兔子犹豫了一下,轻声嘱咐,“那你把剑收起来,别吓到他,青妣这人胆子很小。” 青妣为了躲顾明昼都藏了三百年了,到时候见到顾明昼带着剑站在他身边,能把青妣吓得魂都飞走三个。 顾明昼认真点了点头。 兔子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指尖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滑下,最后牵住了顾明昼的手。 十指紧扣,顾明昼眉峰微挑,又有些忍不住想亲亲他,兔子每一次拉下面子的主动都很难得,他得加倍珍惜才是。 沈洱轻咳两声,提醒道,“一会在大夫面前不许乱说话,知道么?”() 嗯,我记住了。 ?何所往提醒您《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青妣坐在凉亭内,悠哉地摇着折扇赏花。 谢珣那心比石头硬的混账竟然还真承认了沈洱这个蠢弟弟,看来夙冥一家子都擅长蛊惑人心,谢珣也没能抵抗得了。 反正他只是来讨一口饭吃,吃过就走,随他们去吧。 “青妣。” 身后突然传来沈洱的声音,青妣神色惫懒地回过头来,却看到两道人影,沈洱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但是他旁边这位……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好像在什么画像上见过似的。 这人好像是…… 这不是顾明昼么! 青妣瞳孔疾缩了瞬,两腿一软,差点从摇椅上跌落下去。 他转身就要化作一团邪气逃走,却被沈洱出声喊住,“快点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话音落下,青妣简直想破口大骂他一句,还没来得及逃走,肩头已经压上了一只手,分明力道很轻,青妣却觉得好似重有千斤。 他欲哭无泪地转过头来,“沈洱,我没得罪你吧?” 沈洱见他被逮住,稍稍松了口气,埋怨道,“谁让你一见面就跑,本座只能先把你抓起来,快坐吧。” 闻言,顾明昼垂眸望向青妣,眼底淡漠,语气没有半分情绪,“坐啊。” 他对沈洱以外的大邪并没有什么耐心。 听到他的声音,青妣心头咯噔一声,后背冷汗哗啦啦地流下来,他连忙点了点头,而后战战兢兢回到摇椅上正襟危坐,生怕顾明昼下一刻便会摸向腰间的长剑。 “你别怕,好好给本座看完病就可以走了。”沈洱安慰了他一声,“谢珣怎么跟你说的?” 青妣不敢抬头看向顾明昼,总感觉顾明昼的视线让他头皮都麻得厉害,身子朝沈洱旁边挪了挪,低声道,“他说你食欲不振,让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什么食欲不振,本座是怀了小小小超坏的缘故才吃不下东西。”沈洱把手腕递给他,“你看看吧。” “你又怀了?不可能,你有没有怀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青妣眉宇微蹙,伸出手,轻轻搭在沈洱的手腕上运进一缕邪气,“的确没有啊。” 沈洱和顾明昼皆怔愣片刻。 “你再仔细看看。”沈洱紧张起来,换了一只手递过去,“换只手试试呢?” 青妣摇了摇头,“换只手也没有,谁告诉你你怀了?” 听到他的话,沈洱呆呆地道,“是一个姓何的大夫,他之前给顾明昼看过病,很厉害的。” 青妣明白了,他摇了摇头,再问道,“你平常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本座偶尔会头晕,而且夜里一吹风就会感觉很冷,这段时间还总是食欲不振。” 青妣还是摇头,“你体质从小就弱,偶尔头晕没什么大碍,食欲不振估计是你最近吃得太好太饱,把嘴养叼了。更何况,最近正是换季 ” 沈洱被他的话噎到,不可置信地说,可是,那个名医何大夫的确给本座诊脉诊出了喜脉。?” “什么庸医,也配在我面前称名医,”青妣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自信的,同为上古大邪,青妣上千年的道行,他什么病没见过? “大邪和人类体质不同,岂能以诊断人类脉象的方法来诊大邪的脉?兴许他给人类看病的确有一手,但大邪他可看不明白。你只是假孕而已,假孕会出现喜脉也正常,之前是不是现原形时被人摸过尾巴? 你们夙冥一族总共就这么一个弱点,你该不会故意把原型显露人前了吧?” 沈洱和顾明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挪开眼,沈洱干咳了声,“没有啊,本座怎么会做那么蠢的事呢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他还真是名医,这都能看出来! 兔子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原来他没有怀小小小超坏,只是假孕而已。 听完这一切,顾明昼倏忽低笑了声,“尊上看起来很高兴?” 沈洱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他同样不想再生孩子了。 “我倒是挺高兴的。” 闻言,沈洱回头瞪他一眼,“你高兴什么?” “尊上不用生孩子,也就不会再辛苦了。”顾明昼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而且这也证明何大夫开的药的确有用,我可以放心了。” 何大夫开的药……不就是那行房事也不会怀孕的药么! 沈洱脸色倏然通红,暗暗掐他一把,咬牙切齿道,“都说了让你别乱说话,你放心什么放心。” 混蛋顾明昼,表面装得人模狗样,真是白瞎这副皮囊! 顾明昼清了清嗓子,故作乖巧规矩地立在他身边,压低声音,缓缓道,“好吧,换个说法。” 他沉吟了声,眸光暗下,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沈洱:?! () 第 82 章 番外(五) “再乱说话,以后本座再也不带你见人了。”沈洱咬牙切齿地用气音道_[,“听到没有?” “嘶……”顾明昼轻轻抽了口气,“听到了,我知错了。” 兔子手劲还是那么大,看来青妣说的没错,食欲不振果然是吃得太饱了。 没有孩子也并不算多么值得可惜的事情,沈洱心里还长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再躺在床上一躺好几个月,他挺满意的。 而且,这次假孕还在顾明昼飞升的时候激发出顾明昼的求生之意,让顾明昼成功飞升了,勉强也算因祸得福。 青妣望着他俩的动作,心里更加感慨万千。 小时候也没见沈洱比谢珣多有能耐,没想到沈洱这蛊惑人心的邪术比谢珣还厉害,居然连顾明昼都被他蛊惑到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夙冥这力量他看了当真眼馋,只是可惜,兄弟两个都是硬茬子。 他叹息一声,又试探着低低道,“既然看完了病,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沈洱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回去吧。” 青妣如蒙大赦般立刻从摇椅里站起来,一刻也不愿再在这里停留,拔腿就跑,还没跑远,却听沈洱开了口。 “对了,你回去时帮本座告诉谢珣一声,就说本座今天就走了,改日还会带孩子们来看望他。”这几日总赖在谢珣这里,给谢珣添了不少麻烦,沈洱不知道谢珣有没有嫌弃他,可能就算谢珣嫌弃他了,也不好意思直说。 既然顾明昼回来,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孩子们的功课落下了好多,得回去让他们继续去学堂读书才行。 青妣巴不得赶紧走,连忙道,“好好,我回去就跟他说。” 送走青妣,顾明昼垂眸看向沈洱,轻声道,“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 沈洱回头瞪他一眼,“本座回去是想让超凶超坏回学堂读书,跟你没关系。” “嗯……也是。”顾明昼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这段日子辛苦尊上了。” “那是,本座每天白天要带孩子们去看戏斗蛐蛐,晚上还要陪他们一起泡温泉,你不知道本座有多累……” 明明就是自己想玩。 顾明昼没忍住笑了一声,没有戳穿他,“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然呢?”沈洱瞥他一眼,抬起爪子,“起驾回宫。” 顾明昼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接住他的爪子,笑意沉沉,“恭迎圣上回宫。” 太和仙宫。 白山茶开了满山,这里有顾明昼的仙气护佑,冬暖夏凉,一年四季山茶花都不会凋谢,百里飘香。 沈洱躺回自己柔软舒适的床榻里,舒服地打了个滚。 不知道为什么,顾明昼不在的时候,他感觉整座宫殿都冷冷清清,顾明昼一回来,就连床榻都好像带着几分热意,温暖极了。 殿外,顾明昼把怀里 () 是小崽们搁在地上,轻声嘱咐, “超凶超坏,今晚去偏殿睡。” “为什么?”超凶不解地问,“我不能跟爹爹一起睡嘛?” 闻言,顾明昼随口解释道,“因为我要跟爹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快去睡觉吧。” 超凶:??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知道是什么事!”超坏自信地举手道,“父亲要跟爹爹洗澡澡对不对,因为爹爹说洗澡的时候不可以给别人看到!” 顾明昼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超坏真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快带着弟弟去睡觉吧,明早还要去学堂。” “好!”超坏立马拉住超凶跑进偏殿。 超凶欲言又止地看着顾明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对了,他们不是刚刚才泡过温泉嘛,怎么还要洗澡啊? 算了,大人的世界真麻烦。 兴许他长大之后就知道坏人顾明昼在和爹爹做什么了。 顾明昼走进殿内,脚步声很轻,沈洱半点都没发觉。 直到身上被压住,沈洱才猛一激灵,吓得险些乱拳相向。 “是我,是我。”顾明昼赶紧捉住他的手腕,以免兔子的拳头砸在脸上,“怎么在自己家还这么警惕?” “本座还以为是什么小贼呢。”沈洱轻哼了声,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一小片地方来躺下,“你还没告诉本座,你去天界都跟天道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重要的事。”顾明昼熟练地把他抱进怀里,“天道只说从今以后大邪也可以修炼成仙,可我觉得那太难太辛苦,说不准还会有生命危险,不太想你去做,你想飞升么?” “飞升干什么?”沈洱困惑地看他,“本座又不是人类,大邪本就长生,飞升之后不还是和现在一样?” 顾明昼仔细想了想,无比赞同地道:“说的也对,飞升之后好像除了长生以外,就是可以看看天道长什么样,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们已经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彼此,还有了两个最可爱的孩子,人间与仙界于他们而言,早已没什么区别。 “除了这个,天道就没说什么别的?”沈洱还在记仇,“比如说把你留在天界之类的话。” 顾明昼抿了抿唇,为了让兔子安心,撒了个小谎,“这倒没说,可能天道不太喜欢我吧。” 兔子听罢果然放心下来,甚至还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别伤心,本座还不喜欢他呢。” 顾明昼失笑了声,忽然有点解气。 他去见天道费了九牛一虎之力,这会天道想见兔子,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也算让天道尝尝这滋味了。 “你前世的记忆都回来了么?”沈洱倏忽想起此事,好奇地看着他,“本座怎么瞧着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听到这话,顾明昼身形微僵,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把兔子一剑封印的场景 。 良久,他有些心虚地低声道, “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兔子戳了戳他的脸,“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是……”顾明昼俯下身子,轻轻吻在了他的心口处,眼睫微颤,伸手抚上记忆里那被利剑贯穿的地方,“要是三百年前没有伤害你就好了,或者是,能早点和你发生些什么就更好了。” 因为那一剑,让他们晚了三百年才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高兴,还算这人有点良心,沈洱哼哼两声,“那还不赶快给本座道歉!” “对不起。”顾明昼抿唇道,讨好似的再亲了亲他,“真想回到三百年前。” 沈洱被他亲得有些发痒,伸出一根手指抵开他的脑袋,低声道,“回去又怎样,三百年前本座肯定不会理睬你的。” 如果不是不小心被顾明昼揉了尾巴,这一世他们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最好安排。 只是恰巧那天他突发奇想变回了原型,恰巧顾明昼抓住了他揉了他的尾巴,恰巧他以为自己怀了小兔子。 如此,怎么不算一种因缘际会? 错了任何一个环节,他们都不会在一起。 “没事的,本座早就不疼了。”沈洱拍拍他的脑袋,像哄超凶超坏那般轻声安慰,“若是三百年前你没有封印本座,现在没准本座早就杀了很多人血债累累了,你老是这样自责心软,以后还怎么干大事,亏你还成仙了。” 被兔子教育一通,顾明昼轻笑了声,“谨遵尊上教导,尊上有时候总是能说出很多有用的大道理,到底是谁教你的?” “本座还需要人教?”沈洱哼哼两声,把他的脑袋抱进怀里,“本座是大智慧,比你们这种眼界狭窄的人看得更宽阔。” 顾明昼沉思片刻,忽然从他身上爬起来,低声道,“也是,听说狗好像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 沈洱:? “本座打死你!” 兔子气冲冲地给他一拳,被顾明昼闪身躲过,攥住了兔子细瘦的手腕,一把摁在软榻里。 “尊上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我早就知道尊上最聪明了。”他笑意沉沉,腾出只手,缓慢扯开了腰间衣带,声音暗哑几分,“成亲当日虽然拜过天地,但是好像还没洞房,今日红烛在侧,是不是应该把没做的补上了?” 烛火摇曳,满房流香。 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覆盖,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素衣清晰传来,沈洱脸上微红了些,眸光躲闪不敢看他,手心紧张地抠着软被一角,小声回他,“都洞房多少次了,你还问。” “都洞房多少次了,尊上还是这么害羞。”顾明昼伸出手贴在他的脸侧,轻轻摩挲片刻,俯身吻在那薄软的唇上,低低笑了声,“今天要不要来点不一样的?” 听到这话,沈洱更加紧张,脸也更红了,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不一样的……” 这个坏人,肯定是想了什么下流的方法欺负他,不过倒不是不行啦,偶尔一次两次的就当陪他玩玩,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都可以,好吧,稍微过分一点也行…… “变回原型给我摸摸。()” 沈洱砰砰乱跳的心跳倏然顿了顿,他难得沉默了瞬,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明昼。 就这个啊? 洞房花烛夜就做这个啊? 快。?”顾明昼似是十分期待般催促起他,亲了亲沈洱,急切道,“等不及了。” 沈洱:…… 他是想过顾明昼会说什么奇怪的玩法,但是这算什么? 兔子哽了半晌,又不想说出自己其实在期待什么,只好气闷地道,“你没听青妣说嘛,这是本座的弱点,就这一次,下次不许了。” “嗯,我知道了。”顾明昼认真点了点头,伸出手,等待沈洱变回兔子跳进自己的手心。 “哎。” 真是拿他没办法。 兔子叹了口气,还是变回了原型。 小兔子晃了晃耳朵,在顾明昼的手心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进去,懒洋洋道,“来吧。” 得了他的准许,顾明昼立刻把手搁在兔子雪白的脊背上,毛发光亮,手感柔软,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精心伺候的宝贝兔子。 这是他的兔子。 “真可爱,尊上怎么这么可爱?”顾明昼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手上也不闲着,在兔子的身上轻轻揉搓,“兔子和人型一样可爱,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他忍不住把兔子的毛绒绒的爪子举起来,在那小小的爪子上亲了一口,“爪子也长得这么可爱,尊上果然是最完美的兔子。” 沈洱看着他那副痴迷自己的模样,被夸得飘飘然起来,“是吧,本座也这么觉得,不过你别摸到尾巴哦。” 他的尾巴实在太敏感了。 顾明昼看向他的团子尾巴,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团子被他戳得颤了颤,看起来更加诱惑人。 沈洱用脚丫子踹他,“本座跟你说的听到没有,不许摸。” “听到了。”顾明昼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摸一下尊上会变得很黏人,我知道。” 兔子睁大双眼,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可以,摸了之后本座会假孕的!” 话刚脱口,兔子忽然想到,他现在好像正在假孕期,青妣今天刚诊断出来的。 那是不是,摸一下也没什么事? “可以吗?”顾明昼又忍不住戳了一下小团子,蠢蠢欲动地用指背蹭了蹭,“小白看起来已经在跟我招手了。” 沈洱思绪稍顿,愣了愣,“谁是小白?” 顾明昼指向他的尾巴,认认真真地道,“它。” 沈洱:“……你竟然给本座的尾巴取名字?” 这是什么癖好。 “嗯。”顾明昼低笑了声,指着他的耳朵道,“这个是小左,这个是小右,尾巴叫小白 () ……” 沈洱彻底服了,“你就这么想摸本座的尾巴?” 顾明昼点了点头,分外期待地问,“可以吗?” 等兔子这次假孕期一过,下次再摸尾巴就会假孕。 届时他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摸小白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兔子没办法地叹了口气,道,“那你摸吧。” 话音刚落,顾明昼的手已经迫不及待摸了上来,揉捏着那团毛绒绒的小尾巴,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尊上,这次我不会屏住五感……” 他手心的力道清晰地从尾巴处传来,像是一道闪电一般,猛烈的酥麻快.感自尾巴攀上脊背,沈洱忍不住轻哼了声,四肢都下意识蜷缩起来,他听到了顾明昼的声音,反应了好一阵,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不会屏住五感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没听明白? 顾明昼捧住那团雪白的尾巴,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圣物一般,俯身轻吻了一下,低笑道,“我的意思是,之前每回尊上动情之时我只能闭住无感,以防控制不住自己,但是这回……” 话还未说完,一阵熟悉的诱人甜香倏忽自沈洱的身上蔓延出来。 沉浸在那甜香气息里,顾明昼眸光沉沉,落在沈洱身上,喉结轻滚,“这回我就不客气了。” …… 直至天色鱼白,沈洱从杂乱不堪的软被里爬出来,两腿发颤,咬紧牙关,狠踢了身旁人一脚,“你个混蛋。” 顾明昼捉住他白皙的足腕,把人带回怀里紧紧抱住,嗓音沙哑,“再睡一会吧,不是早就喊累了?” “本座不睡,赶紧去送超坏超凶去学堂。”沈洱推开他,恨不得打他一顿。 这个王八蛋,后半夜竟然又弄醒他一回,简直不是人! “到底是谁一个月没见谁啊?”沈洱忿忿地爬下床,浑身颤抖着把衣服套好,还不见顾明昼动身,忍不住回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顾明昼似是呆滞了般,坐在软榻上,半晌,喃喃自语般重复了声,“一个月了?” 沈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是啊,不然呢,不是你自己说的天上一刻地上一月?” 听到他的话,顾明昼分外艰难地,抬眼看向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 “何大夫开的药,是一月一服的,可我昨夜以为只过去一天,所以忘记吃药……” 沈洱猛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忘记吃药了。” “顾明昼,本座要弄死你!!” …… 十个月后。 太和仙宫山下的学堂门外。 顾明昼抱着一个嘤嘤掉泪的小女婴轻声低哄,“别哭了,超乖,哥哥们一会就放课了。” “顾明昼你快过来看!”沈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顾明昼循声看去,只见兔子立在一面墙前,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 他亲了亲怀里的小崽,“走,我们去找爹爹。” 待他走到兔子身边时,看清了那墙上的字,上面贴满了学堂里的课业,兔子指着墙上道,“你快找找,这里面为什么没有超凶超坏?” 顾明昼仔细一排排看去,也皱了皱眉,“奇怪,还真没有。” 不过第一排课业里有一个叫顾兰时的孩子,还有另一个叫沈素商的,这两个孩子课业居然是第一名,字也写得漂亮工整,想来是学习非常用功的好孩子,改天要向他们的父母好好讨教取取经才是。 兔子叉着腰,不大高兴地指点起来,“超凶超坏肯定学习很好,这学堂的教书先生真没眼光,居然不把他们的课业放出来给大家看。” “确实。”顾明昼跟着附和。 学堂的钟声敲响,放课之后的小崽们纷纷从学堂里冲出来,超凶超坏首当其冲,跑得比谁都快。 小崽们冲进他们怀里,已然长高了不少。 “太好了,爹爹带着妹妹来接我啦!” “我也要看看妹妹!” 兔子把小崽从地上抱起来,气愤地说道,“超凶超坏,为什么课业墙上没有你们的名字?” 两个小崽同时呆了呆,指向那面墙, “那不是有嘛,我们都是第一名呀!” 兔子:? 顾明昼:? 兔子干笑了声,连忙解释道,“啊哈哈,刚刚爹爹老眼昏花了没看清楚,你们真厉害,先生教得也好!” 顾明昼默了默,倏然失笑一声,望向那并排躺在墙上的两个小崽的名字。 原来没眼光的另有其人啊。 不过,兰时素商代表一年四季的春来秋往,虽不知都是谁起的,倒是品味不错的好名字,至少听起来很搭。 既然如此,怀里这个就叫…… 沈来往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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