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的前女友[文野]》 葬礼上 海生流星正在自己的葬礼上。 这话听上去有些诡异,正常人哪会有这么酷炫的经历……不,没有炫耀的意思,也需要再补充一下,其实她现在不算人。 确切地讲,是一只鬼才对。 海生流星已经死了。 四壁铺满开得繁茂的菊花,镀金香坛中缭缭檀香无风扩散,在它背后,摆放着一句沉重的实木棺材,棺材正对头顶的吊灯,照亮花团中央镶嵌在相框里的,是少女明艳且朝气的一张脸。 海生流星转头问同伴:“那的确是我的脸吧?” 同伴是位身材高大的男性……鬼,在海生流星头顶落下相当不屑和无语的一眼:“你自己长什么样你不记得?” “这还是记得的,”海生流星无辜,“我就是确认一下。” 伏黑甚尔下意识将手指放在唇边,那是一个抽烟的动作,可惜他手里没有烟,也顺不走别人的烟。 这让伏黑甚尔的脸色肉眼可见都黑了几分,顿了顿,假装无事地放下手,不耐道:“有求于我,可以,先来一把,你赢了再说。” 海生流星郑重地抬起下颌:“一言为定。” 静室不静,一直有人来来往往上前,跪在蒲团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头,他们大多是穿着严肃正式的壮汉,脑袋顶着同一个tny剪出来的短寸头,长度标准精确到毫米。 海生流星百思不得其解她生前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有那么多黑衣大汉来给她这个万里挑一美少女悼念。 她用她聪明的小脑袋瓜瞬间想出三个答案。 一、这些人都是前男友,说不定她就好这口,就是数量未免有点太多了,不应该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纯爱派的才对。 二、这些人都是家里亲戚,哥哥弟弟小舅小叔之类的,一定是个封建大家族,要不然怎么连发型都要统一管理。 三、这些人都是她小弟。 但无论这些人到底是她的前男友、亲戚又或是小弟,此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悼亡的正主其实与他们共处一室。 就在蒲团的正前方,黑衣人面向香坛弯下膝盖和背脊,青烟缭绕,无人看见两道鬼影分立棺材两端,屏息静气,一脸凝重。 “三、二、一。” “哈!” 两人同时出手,一个拳头一个布。 海生流星高举五指张开的右手,得意道:“伏黑君,胜者是我哦。” 就是简单的猜拳而已。 伏黑甚尔这个人对赌博有点那么与众不同的爱好,输的次数也多得与众不同,至今和海生流星猜拳的胜率还保持着五十次完败的记录。 现在是五十一次了。 赌博不仅仅是看运气,大多数时候靠的还是概率计算和心理博弈,伏黑甚尔永远不会注意到其实每次猜拳他有百分之八十概率都是出拳头,海生流星也肯定不会告诉他。 鬼生无聊,伏黑君就这么点乐子,怎么能忍心说破呢。 我可真是太善良了,海生流星想。 “愿赌服输。”海生流星两手一摊,“现在你愿意告诉我遗照上的这位美少女是不是我了吧?” “啧。”伏黑甚尔些微懊恼,“的确是你,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海生流星往上一飘,双腿径直穿过香坛,她盘坐在棺材盖上,感叹道:“就算找到了自己的尸体也没用啊,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遗照上的少女拥有一张被天使轻吻过的脸蛋,笑容却狡黠得像一只得逞的小恶魔,长长的发尾顺着略微倾斜的头颅垂下来,落在相框之外的地方。 她知道相框之外的发尾会从黑渐变成绿,她知道歪歪头的脑袋一定是在嘲笑某个人,海生流星了解少女就如同了解她自己。 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记得。 事情是这样的。 海生流星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悬崖。悬崖百米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腥咸海风拂面,她呆呆地望着身下冰冷的石块,一个音一个音念出上面的文字。 “海,生,流,星。” 我的名字。 念完的时候脑子里突兀冒出了这个念头。 摒开“我是谁”之后,“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依旧是难以解决的哲学问题,海生流星想不起关于自己的一丁点痕迹,她不知道自己的经历,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不知道谁是她的亲朋好友,甚至她哪天死的都不清楚——墓碑上的生卒年是一片空白。 而且当一只鬼还很无聊。 人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身形,明明处于同一个空间,人与鬼却隔离成了两个世界,怪不得恐怖片里的阿飘会像逗猫逗狗一样折磨主角长达两个小时。 ——多半是闲的。 本着认识新的居住环境最好再多认识几个好哥们了解情况,海生流星离开了海边陵园,默默在外溜达。 可出乎预料的是,在野外飘了半天,人见了不少,鬼同胞是一个没见到,好像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所有鬼都进入三途川往生了一样……哦不,也不止是她。 海生流星又回到了悬崖墓地。 她的邻居是这半天闲逛以来唯一遇见的同类,她回来的时候,这位身形彪悍嘴角还带疤的成年男子懒洋洋地靠坐,双脚搭在他前排兄弟的墓碑上,看着她走又看着她回来,余光从血脉贲张的肌肉中窥得邻居老大哥的姓名。 海生流星试图搭话:“这位……伏黑甚尔大哥。” 微笑传递友好信号,海生流星:“劳驾,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有人来祭拜我?” 伏黑甚尔说,有。 告诉她可以,得加钱。 海生流星:“……” 人类的货币又不能在鬼手里流通,关键是,海生流星也没钱,于是经过一番唇舌之战后,加钱变成了陪伏黑甚尔找乐子——猜拳游戏,简单又粗暴。 海生流星承认前几局有赌的成分,但越是往后越和赌博无关,基本靠计算和心理猜测就能知道伏黑甚尔下一步要出拳头还是剪刀,偏偏甚尔君本人毫无自觉,越玩越上头,连输十几把还要继续,眼见着赌约逐渐加码,从伏黑甚尔回答她一个问题升级成伏黑甚尔陪她找回记忆。 太惨了,我真是于心不忍。 未免伏黑甚尔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卖了,海生流星忍痛叫停了猜拳:“等等,等等!甚尔君,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谁来过我坟前了,你是见过的吧。” “呵。”伏黑甚尔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告诉你也无妨。” 他又恢复成靠在墓碑上那副懒散的样子,说:“你的墓地上一次有人来应该是三天前。” “一帮黑衣男人来到这里,挖开了你的坟,带走了你的尸骨。” “……哇哦。”海生流星干巴巴道。 现在的心情很难形容。 虽然说人死都死了,哪还管身后事,但是吧……但是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才会死了都要扰人清净啊!放我死后长眠不好吗!难道就是因为有人掘了我的坟,这种伤尽天良的事情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会把我从死后的深眠唤醒吗! 脑子里闪过一连串想法,连面上都失语了一刻,海生流星顿了顿:“谁啊?!这么缺德的事情都干!” 伏黑甚尔却说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横滨本地鬼,死了又好几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墓地为什么会在隔壁,也不知道横滨的黑衣壮汉是哪方势力,说真的他的墓前没有供品且落叶灰尘积了一堆,一看就知道很久无人照看,他都很怀疑他儿子究竟还记不记得他这个老子。 当然,最后这句是海生流星自己猜的。 自己的尸骨要靠自己找回来,海生流星转头就离开了海边陵园,还顺带把伏黑甚尔带出来,反正这货猜拳输了十几次,欠了一大堆赌约,没直接让他当天选工具人已经算是海生流星有良心了。 最后将黑衣大汉和“海生流星”这个名字作为线索,进城飘了两天,才最终锁定靠近港口的五栋大楼,其中某栋底层的礼堂静室作为真相的突破口。 静室里正举办一场法事。 寺庙的老和尚们跪坐诵经,黑衣人们一个接一个上前磕头鞠躬,作为法事正主的海生流星坐在棺材上听了一会,发现这帮人念的经文没一个和诸如往生、安息、超度之类的概念有关,但再多的也听不出来,她的本职应当也不是尼姑。 听累了,抓了一把瓜子。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海生流星发现一般情况下,他们鬼是无法碰到人类世界中的实体,唯独两种情况例外。 一种是附身之后的物品,一种是供奉在灵位前的祭品。 经过供奉之后的物品相当于也有了灵体,所以她磕的其实是瓜子的灵体,就算当着人的面把瓜子皮洒一地他们也看不见。 “甚尔君,”海生流星在自己的棺材前捣鼓供品,“吃橘子吗?” 伏黑甚尔嘴角伤疤抖动:“不了。” 海生流星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给橘子拨了皮,再把果肉塞进嘴里,说实话还挺甜。 本来以为以这帮人光天化日掘开美少女坟墓的作风而言,一定就是和海生流星有仇,却没想到到达现场却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法事,连贡品的选择都很用心,这么一来仔细想想一个团的前男友、亲戚、小弟三种解释居然都挺合理。 怎一个诡异二字了得。 就在这时,伏黑甚尔开口:“有人来了。” 比海生流星反应更快的是堂下的黑衣人。 静室本就不太吵闹,比起一般吵吵嚷嚷哭个不停的葬礼要安静得多,只听得见和尚低声诵读经文,和敬香交接的衣物摩擦声。 可这一秒,连这点声音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知何时,脑袋并成两排,恭敬且迅速地弯下了腰以示尊敬,在来人踏入法事的那一刻,异口同声: “BOSS!” 一颗被绷带缠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冒出来。 他一身更为庄重的黑西装,还有一条红围巾简简单单地搭在脖子,脸色苍白,唯一一只没被绷带遮住的眼下还有浓重的青黑,将原本年轻美丽的脸添上了一分脆弱。 他越过众人,没说话,手轻轻一抬,所有人就正对着棺材跪下去。 霎那间,诵经的声音,跪下时衣物摩擦的声响又再次出现,就像是他们敬畏的BOSS从来没有出现过。 海生流星只能看见一大片整齐划一朝她磕头的脑袋。 唯一还站着,挺直脊梁的人就是这个BOSS,他抬起头,逆着光,与海生流星对视。 他看不见海生流星,其实是目光穿过她的魂体,看向身后悬挂在花丛中的少女的脸。也许是没休息好吧,海生流星想,她看见巨大的空洞和寂寥包裹住了他,将他变成一具人形的裂谷,狂风无休止地从中刮出。 “嗯?”海生流星有点好奇。 她飘过去,俯下身,近到能看清清澈的鸢色独眼里分明没有她的倒影。 属于鬼的阴寒气息吐在他脸上,缓缓晕染开来,凝结成能使汗毛倒竖的霜。 霎那间,这位年轻BOSS身上的寂寥和苦涩就全都消失不见,海生流星看见他被寒气冻得抖了抖,皱起眉头向手下询问:“为什么不开空调?” 只有罪魁祸首美滋滋地吃完自己手中的橘子。 哈哈哈哈,没见过鬼,傻了吧! 跟他走 这位年轻的首领和风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夹带了红枫的气息,横滨是海滨城市,潮湿、水汽弥漫,厚重的黑大衣沾染了水珠,随着海生流星的一口寒气统统凝成了白色的霜。 海生流星觉得很有趣。 捉弄人很有趣。 在得知自己已死之后灵魂深处的焦躁不安都随着衣服表面凝结的白霜散去,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甚尔君,但是用猜拳游戏欺负一只鬼,和用鬼的呼吸欺负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好像活人和鬼的世界有了交集一样。 尤其是这个BOSS怎么不太尊敬她的样子,死者为大不知道吗? 在稍显拥挤的静室内人人都跪地静默向正中的少女祈祷,海生流星觉得自己如同站在开满了人头的花园里。唯一站着的BOSS大人显得气势和年龄严重不符,眼神锐利,身形笔直,淡漠地凝视遗照,一点没看出对死者应有的庄重肃穆。 海生流星往前凑了凑。 她现在知道了乌泱泱的黑衣人既不是她的前男友,也不是她的小弟们——他们都是直接接受眼前年轻首领的命令。 站在他身边的黑衣人,叫了一声太宰先生。 ……太宰?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一阵尖锐的刺痛直直地灌入脑袋,海生流星一时不知道中间是否失去了意识,她只感到血液在燃烧,骨头在战栗,皮肤被冻结,又或者只是幻觉。 因为这疼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和开始时一样突兀地消失,海生流星缓缓吐出一口冰冷浊气。 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也没想起来和这人相处过的任何片段。 奇了怪了,海生流星想,这些人出现在我的葬礼,还让我头疼,我对他们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简直莫名其妙。 刺痛的余韵还在脑后萦绕,海生流星顿了顿,等到消减到察觉不到的时候,又不知死活地上前,听这个叫太宰治的家伙和黑衣下属对话。 “BOSS,按照您的吩咐,从将尸骨迁出坟地开始,已经连续为海生小姐诵经七天,请问接下来……” 太宰首领淡淡道:“先放着吧。” 而后,他顿了顿,在可疑的沉默蔓延开之前:“空调怎么还没开?” 啊哈,还惦记着空调呢! 海生流星顿时变得来劲,眼中星辰绽放,她本来就靠得特别近,往前挤了挤后,前半个身体都嵌进了黑衣下属的身体里。 她像找到了一个崭新的玩具,鼓起双颊,属于鬼的阴寒吐息就要再次冲到太宰脸上—— “喂!”伏黑甚尔突然叫她,“海生你。” “我怎么啦?”被打断的海生流星回头。 她似乎一点没发现异常,还要别人提醒。 伏黑甚尔点了点自己的脸,示意:“你没发现吗,这里。” “噢……” 顺着伏黑甚尔的话,海生流星困惑地伸手一摸。 ——一手冰碴子。 瞬间瞪大眼睛:“这什么东西啊?!” 伏黑甚尔略微嫌弃:“眼泪,你刚刚哭了。” 诶? 啊? 响应时间需要两秒,随后是海生流星惊讶到夸张的脸:“我刚刚干嘛了?” “你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 大家都是第一次死,你问我我去问谁,伏黑甚尔木着脸:“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 这可真是……鬼生震惊。 仅次于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阿飘状态的震惊。 我哭什么?什么时候哭的?为谁哭的? 一点印象都没有,海生流星简直满头问号,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在刚才有强烈的波动,唯一称得上变数的还是那一刹那的疼痛,就只能将眼泪都归结到疼痛上。 怪不得感觉到脸颊冰凉,原来鬼的眼泪在夺眶而出的时候就会变成细小的冰棱,人家仙女哭泣都是 blingbling的,可海生流星哭泣只会流大冰碴子。 都变得不可爱了。 动作因为疑惑而迟缓,也忘了再要去捉弄年轻的太宰首领一次,海生流星抹了一把脸,冰凉的触感犹在。 而后,再一次盯上太宰首领。 他已经打算离开了,从属下手里接过点燃的檀香,也不鞠躬也不跪拜,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香插在落满香会的炉子里。 偏头过去还在听下属的汇报,一点都不诚心。 太宰:“下马场那几只妨碍港口Mafia的老鼠藏起来了,让中也去处理吧,要抓活口。” 下马场是远离海岸的横滨郊区,是一片隐藏在树林的空屋,非常适合躲藏。 黑衣小弟也不敢说别的,立正道:“是,首领,我即刻通知中原大人,那海生小姐这边暂时让和尚们继续……” 太宰首领没再说话。 他转身的时候衣摆挥舞得非常决绝,毫不留恋,其实他从进门到上香结束拢共过了不到十分钟,海生流星却一脸深思地如同思考了一整个宇宙。 等到只能看见太宰的一个后脑壳的时候,她才郑重其事地抓了一把瓜子,硬是塞到伏黑甚尔的手里:“拜拜了甚尔君,今天我就要启航——我要和他走。” 伏黑甚尔:“……?” 海生流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合理:“你听见了吧,他们认识我诶!叫我海生小姐,还掘了我的坟!就为了给我办一场法事。” “我还哭了,”海生流星显得很认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女人哭的可不是什么好男人。这个叫太宰的家伙和我一定有什么联系,说不定还知道我的死因和过去的经历。”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适合当前气氛,但伏黑甚尔觉得,自己好像被用完就丢了。 他挑了挑眉:“你很在意啊,死因或是记忆什么的。” 偏偏海生流星的否认彻彻底底。 她仗着人类看不见自己,勾住了黑衣首领的绷带,轻巧地跳到他背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其实鬼碰不到任何实体,她只是假装自己骑在了人类后背,实际还是飘着的。 “也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甚尔君,除了小小的赌博游戏,你好像不太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啊。” 海生流星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鬼差把我抓进地狱,在这之前,当然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要不然多无聊啊。” 就着缠在宿主后背的姿势,她眨了眨眼睛,狡黠灵动,一点也看不出方才掉冰碴子的懵然和属于鬼的凄厉,和太宰一起缓缓消失在视野盲区。 失忆,岂不是现成的有趣理由。 。 出了门,太宰首领就和手下分道扬镳,回家了。 他的家在靠近港口的集装箱区,众多废弃的集装箱其中之一。海生流星跟了他一路,从市区大楼走到港口,亲眼见证人流渐少,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太宰撬开了门锁,走进了箱内。 这是你家吧,你为什么要撬锁?谁家门是用这种老式锁锁上还不带钥匙的啊……不对,谁会把集装箱当家啊! 这件事简直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 但吐槽再多当事人也听不见,太宰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倒在沙发上休息,那件沾了冰棱的大衣刚好当做被子。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海生流星其实怀疑他根本没睡着。 她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客人的自觉,自顾自在太宰家闲逛,绕了一圈才从他用来垫桌角,已经模糊不清的的文件封面看出几个字。 治。 太宰治。 这次海生流星还屏住呼吸等了一会,这次倒没有多大反应,就算是疼痛也显得慵懒。 太宰治的家就和外表一样寒酸,明明是一个一呼百应的首领,屋里却摆放了极少的东西。沙发、衣柜、镜子、床,还有一个茶几和储物两用的橱柜,目及之处便再无其他东西。 海生流星还发现家里的许多小物件都是成套的,成对的洗漱用具,成对的餐具,无论另一只是什么颜色,总有一只是她喜欢的墨绿色。除此之外,她还在衣柜里发现了几件女士的衣物,是她的尺寸。 除此之外,没有佛像,也没有合照证明他们的关系。 这很难评。 不排除太宰治其实有人格分裂和女装癖好的可能性。 她从床边离开的时候,太宰治已经休息完毕,撑了一个懒腰,大衣被脱下了,露出了被绷带缠满过于纤瘦的身体。 左眼同样被绷带裹住,露出的右眼在居家状态才能看见还未完全褪去的少年影子,此时的太宰治最多看上去不过十八岁,换作普通人还是在上学的年纪。 他走到橱柜旁,将剩了一半的威士忌倒入玻璃杯,没有冰块,他就又往里加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酱油,醋,芥末,牛奶…… 这,真的能喝吗? 海生流星好奇,海生流星真的想尝试一下。 纵使知道这是黑暗料理,但喝了最多是个死嘛,她都已经是鬼了,难道还会怕死! 手机铃声恰到适宜地响起,太宰治顺手把酒杯放回橱柜,电话听筒那边的声音格外大,大到海生流星离得很远都听得见。 “太宰你这个混蛋**%#—……别什么事都丢给我做啊!” 太宰治背过身走到窗户旁:“中也,都说了要叫我首领。” 这就是时机! 鬼要接触到实物,除了靠贡品,就是靠附身了。 附身只能附着在形态固定的物体上,海生流星钻进酒杯里,再次睁眼时,视角就变成了从橱柜上俯视的状态,酒杯成了第一人称视角,周围无论是酱油瓶子还是没来得及收回的叉子都变得极大。 附着在酒杯上也无法碰触到杯中液体,海生流星正犹豫着要不要偷摸着把酒杯带到自己的葬礼,自己给自己上供,把酒放在供桌上。好东西就要好朋友一起分享,她还打算把伏黑甚尔也叫上。 她还是第一次附身,还不熟练。 思考的过程让海生流星忽略了酒杯已经慢慢挪到了橱柜的边缘,现在的橱柜对于一个巴掌大的杯子而言和十层高楼不多。 她一个走神,操控的信念感一断。 失重感瞬间传来。 啊哦。 太宰治结束通话回身的时候恰好撞上玻璃崩碎的一幕,晶莹剔透的碎片四溅,被搅得浑浊的液体线性散开,洒了他一身。 威士忌本就是高浓度蒸馏酒,浓烈的酒水瞬间溢满整个房间,醋的酸味,芥末的刺鼻,还有牛奶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通通浇在了太宰治那一身一看就贵的要死的衬衣上。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太宰治突然笑了一下:“噗。” 海生流星:“……” 笑什么,你怎么回事啊朋友? 正常人看见一个酒杯无缘无故被砸碎不是应该害怕吗! 他说他 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让海生流星以为是错觉。 她看见太宰治靠近两步,把袖子卷起来,勉强可以被称之为酒渍的斑点也被折痕盖住一半,蹲下,状似遗憾地说:“好可惜,我的太宰特调威士忌,怎么就打碎了呢?” “你真把这玩意当成酒了,还挺自豪的嘛。” 仗着无人能听见她的自言自语,海生流星有模有样地学着太宰治的姿势,蹲在太宰治的正后方。 人眼搜集到的绝大多数信息都会被大脑屏蔽,比如一个普通人很难快速且准确地说出自己居住的房间内有多少个插座,衣架的数量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而且这仅仅是玻璃杯碎了,并没有恐怖片中花里胡哨的特效,和突如其来吓你一跳的鬼魂。 不对,鬼还是有的,还是她本人。 海生流星模拟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此情此景之下一般都会怀疑自己,谁能想到房间内还有第二个活体,最多也就是疑问一句“真是太不小心了,一定是我把玻璃杯放在太危险的地方”的程度。 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学着太宰治的动作,确定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玻璃杯其实在掉落之前还在半空诡异地悬停了一会。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就见太宰治低声喃喃:“一定是酒杯的质量太差才会碎掉,如果不是杯子的质量问题,就是橱柜已经旧到东西都放不稳,如果不是橱柜太久,就是集装箱的地面实在太凹凸不平了。” 见太宰治似乎并没有将酒杯破碎和灵异事件联系在一起,海生流星松了口气,嘴角抽搐:“你是半点不提自己啊。” 太宰治一口咬定:“总之绝不可能是把玻璃杯放在橱柜边缘的我的问题。” “有道理!” 海生流星举起手用力给他鼓掌。 说啊,继续说,再说下去地心引力就要在本次酒杯无故跌碎事件中为海生流星背了黑锅。 鬼也有鬼的尊严,可以是吓人的手段太拙劣的新手鬼,但绝不能是一不小心失手才被人类发现的笨蛋鬼,像太宰治这种擅长自我PUA的人就很好,光靠自我说服就能掩盖海生流星的小小失误。 海生流星看着独自嘀嘀咕咕的太宰治乐。 太宰治看着一地的碎片乐。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无懈可击吧。 海生流星眯着眼,空白的记忆让她分辨不清太宰治的本质究竟如何,现在倒是可以在疑似前男友、集装箱首领后又给他贴上新的标签。 特立独行且傻,这样倒比在礼堂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人和鬼的世界分得很开,太宰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海生流星眼中的形象已经变得相当难以言说,咳嗽一声再站起来,按按蹲久发麻的腿。 那股又酸又冲的味道也跟着起身的动作钻进鼻腔。 “……没喝真是太可惜了,说不定我随手调出的就是致命毒药。” 简单的刺鼻二字不足以形容这股味道的酸爽,它从嗅觉刺激转变生理刺激,即使是始作俑者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然后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浴室。 而且这破集装箱居然还有浴室?! 至今,海生流星仍旧对这恶劣的生活环境大为不解。 那一头,砰。 浴室门关上了。 没过几秒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沾染了酒液的昂贵衬衣被丢进了垃圾桶,想来没有再穿第二次的可能,紧接着,水流簌簌从蓬头落下,从发丝没入人鱼线,氤氲的水雾很快充盈整个房间,将嵌入浴室门内的磨砂玻璃模糊得更加暧昧不清。 玻璃后的人影将自己埋进浴缸,连着头颅一起被浴缸遮挡,没入热水,门外再也看不到一点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 太宰治是准备把自己淹死吗? 海生流星在外面等得无聊,轻轻一踮脚,整只鬼就轻飘飘地飘在半空,像深海中的鱼,随心所欲地将自己固定住,四肢按照一定规律摆动,如同鱼鳍一样。 浴室的墙壁是海里的水草,鱼的本能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从水草中穿行而过。 热流包裹住身体,将一身难闻的味道全部洗去,浴室内的温度比体温略高,太宰治整个身体都浸没于水中,意识也随着水流远走。 这是太宰治洗澡时放松的习惯,热水让他好像长出了翅膀,飞到高空中,变成了一颗没有名字的星星,没有人或者责任拉扯住他。 就在这时,他却突然觉得背后一丝莫名的恶寒,猛然将他坠入人间。 “喂,憋气憋久了会变笨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推了自己一把。 他从水里出来,转头看,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 海生流星已经穿墙又穿回来了,女鬼小姐此刻虚虚靠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摩挲下巴。 怎么说呢? 本以为太宰治身形单薄,观赏性不大,但脱了衣服,身上还是有肉的嘛。 她吹了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口哨。 嘿嘿嘿嘿。 意料之外,大饱眼福。 。 没能成功把自己憋死的太宰治在进入浴室前给下属打了一个电话。 于是,一个小时后,海生流星终于见到了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港口Mafia干部。 中原中也,一个倒霉蛋。 身量不高,容貌精致,看上去和太宰治差不多大,也就是十八岁左右。 一个漂亮的过弯漂移后,中原中也从机车上跳下来,艳丽的赭色小辫在半空甩出一个弧度,利落地把车停在集装箱与集装箱狭小的缝隙中,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开太宰治家的大门! “太——宰——” 太宰治正在擦头发:“哟,你来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中原中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港口Mafia的干部,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活助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 太宰治眨眨眼:“所以,东西带过来了吧?” 他要的是一个橱柜。 思来想去果然酒杯砸碎还是地面的问题,集装箱住着还是有点不方便,连地板都凹凸不平不好放东西,那住着还有什么意思。 地面不好换,先换个好用的柜子。 中原中也脸一黑,一边从机车后座拆下绑住新柜子的绳子,一边忍不住声调拔高:“都说了!我不是你的生活助理!!” “哦。”太宰治抬起头,表情无辜,“还有我的饭呢,中也,我都一整天没吃饭了,好饿啊,你打算饿死首领吗?” 砰地一声响,是中原中也骂骂咧咧地把蟹肉饭外卖砸在新橱柜上。 “中也,别太暴躁。” 漂亮的外包装撕开,露出里面一条条剥了壳的艳红色蟹腿,太宰治掰开筷子,却没有吃。 手往怀里一摸,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相框。 他把相框往饭前一摆,引得海生流星伸长了脖子去看—— 等等,这不是我自己的脸吗? 那是和遗照里一模一样的笑容,大概棺木前悬挂的照片也是从中截出的,只不过这张照片里的场景更为完整。画面背景是昏暗而温暖的灯光,应该是酒吧一类的地方,正中央的少女跳到了少年的背上,双手扯住少年的脸往两侧拉,而被骑着的人想躲又躲不开,只能无能奈何又生无可恋地任由她任性妄为。 少女是海生流星,少年是太宰治。 好家伙,海生流星恨不得提起太宰治的衣领呐喊,这人藏东西的手段也太贼了吧,她刚刚把集装箱翻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照片到底哪里变出来的啊?啊?! 这下更加坐实她心底的猜测,她和太宰治一定关系匪浅。 太宰治是谁? 难道真的是前男友? 太宰治把相框放桌上的同时还双手合十,看动作是想拜一拜,可还没来得及低头,中原中也就一把将照片拍倒:“人已经死了,你别这么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太宰治没生气,挑着眉:“你管得太宽了,中也,现在我才是首领。” “……啧。” 中原中也非常不情愿,但迫于首领光环的淫威,憋了半天才冷冷回应一句:“是,首领大人。” 所以说,中原中也是个倒霉蛋。 他不仅要迅速完成工作,在接到太宰治命令的那一刻就奔赴下马场处理几个妨碍Mafia的“小喽啰”,还要在任务失败后,从现场赶回首领居住地的路上顺路买柜子买饭。 现在,还不得不向首领大人低头。 “任务失败?几个小喽啰都处理不掉,你这干部当的不行啊,”太宰治把筷子一放,“怎么回事?” 然后筷子被小小地挪了个位置。 谁都没有发现。 “当我赶到你指示的地点时,早已人去楼空,那群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一点尾巴都没让我抓到。”中原中也很懊恼。 懊恼到没注意刚刚被一掌拍掉的相框不知怎么又立了起来,正对筷子,和打开外壳的蟹肉饭。 这些东西都在中原中也汇报工作时被太宰治扫到了视野盲区,因此太宰治也没看见,他继续询问: “然后?中也,别告诉我你没任何补救的措施。” “不,我调取了下马场附近的监控,并让情报部加紧处理……” 他们在密谋。 海生流星在—— 吭哧吭哧地吃。 中也最好了,中也最棒了!蟹肉饭好好吃,没想到死后还能吃到如此美味的料理!活着真好哇! 海生流星超满意。 其实她一开始只是想试试的,相框里的照片和她祭礼上的一样,贡品嘛,摆在遗像前就可以被鬼魂享用啊。 就像她的橘子,就像她给伏黑甚尔的瓜子。 于是她趁着两人不注意,偷偷附身到相框和筷子上,调整好方向,试探遗像和贡品的范围,在将相框一点一点挪到蟹肉饭的二十厘米前。 好耶,这次能碰到蟹肉饭的灵体了! 无人发现这一变故,中也中也还在尽职尽责地汇报工作:“……有一段监控拍到了目标逃跑时的身影,他们一共两人,皆是异能力者,根据口型,可以确认二人的姓名。” 太宰治伸手,把已经被海生流星吃掉灵魂的蟹肉饭捞到身前。 筷子一夹,蟹肉入口。 中原中也:“使用卡牌的异能者叫桐谷一辉,使用长刀的异能者名为七海建人……等等,太宰,喂!你在听吗?” 太宰治:“……” 太宰治:“呸。” 他面无表情把嘴里苦得要死的蟹肉吐出来,幽幽地开口:“中也,你买的蟹肉饭是馊的。” “怎么可能。” 中原中也不信,中原中也狐疑,直到他自己也尝了一口。 这真是有生以来吃过最难吃的蟹肉饭,它出自横滨百年老字号的顶级食府,但却苦得仿佛是一盆加了芥末的苦胆。 “……”中原中也脸色都变了,“见鬼了吧?!” 海生流星都快笑到地里去了,对啊,就是见鬼了嘛,罪魁祸首就在你眼前,可是你却看不见。 她往前探了探身体,再往前,鼻尖就会穿过中原中也的脑子。 可是太宰治忽然在这时走到她身体里,字面意义上的,堂堂港口Mafia得首领冻得忍不住哆嗦,却诡异地保持一脸正气:“相信现代科学,反对封建迷信,” 他站起来地拍拍中原中也的肩膀,在对方一脸莫名中苦口婆心道:“中也啊,迷信愚昧不可取,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中原中也:“……” 下水道 中原中也看上去很想揍他。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看在身份差距的份上,没像从前一样一拳揍过去。 尽管如此,中原中也还是停顿了许久,道:“我已经加紧让情报部寻找七海建人和桐谷一辉的下落了,等一有线索,我即刻带人动身。” 记忆缺失的确会给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要听好久才能东拼西凑出事件的真相,海生流星乖巧地坐在新橱柜上,一边看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来来回回颇带攻击倾向的工作汇报,一边在大脑里拼出一副完整的图画。 港口Mafia,全称港口贸易出口有限公司。 表面上是横滨本地纳税大户,实际上是黑白通吃神通广大的地下势力,势力向世界范围辐射,管辖领域包括治安、贸易、政治、经济等。 当然,从Mafia一词,就能听出来上述介绍经过相当程度的美化。 在横滨,只要稍稍超出正常范围内的举动都会被港口Mafia监控,一切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但一天前,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能者抢在港口Mafia动手之前干掉了原定的任务目标,还在行动部队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情报部也追查不到他们的身份。 组织不明,目的不明,突兀出现,飘然而去,堂而皇之打了行动部队的脸。 堂堂港口Mafia威严岂容挑衅! 堂堂Mafia新任教父的面子怎能被践踏! 十八岁的教父还在悼念他馊掉的蟹肉饭,句子尾音都带着一丝有气无力:“是啦是啦,尽早抓住他们,中也我看好你哦。” “……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中原中也嫌弃,手机一声振动,他一看,是情报部发来的最新解析动态。 这次的情报显然有点大,海滨区的信号一向不太好,比平常多等了几秒才将附件加载出来。 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卡牌有着如同教堂顶部彩窗一样绚丽华美的色彩,正面数字和扑克牌类似,只是装饰得更加华贵,红宝石、珐琅和水晶镶嵌字符,即使在失真的照片中也依然反射出璀璨惊心的光。 中原中也一字一句将附件中的文字读出:“桐谷一辉的异能疑似是借助类似扑克的卡牌向未知提问并获得答案……什么意思,这异能有什么用?” 笨啦中也。 就是占卜的意思嘛。 卡牌,供品,和已经玩腻的猜拳游戏。海生流星望着卡牌流光的数字,眼中有跃跃欲试的光。 好看,想要。 她在原地沉思了几秒,便一个转身,丢下之前还觉得有趣的太宰治,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太宰治彻底察觉不到独属于鬼魂严寒,嘴角一撇,把蟹肉饭丢进垃圾桶。 “不想给笨蛋解释,”太宰治又变回那副冰冷且讨厌的态度,“中也,现在立刻马上,再去给我买一份午饭吧。” “……” “中也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注意这次不要馊的哦。” “……” 没有当即动手就是最大的仁慈了,中原中也握紧拳头如是想。 。 人一旦死亡,组成物质世界的一切元素都会随之远去,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以幽魂的方式残留于世,也看不到闻不到碰不到,天然与活人分隔成两个世界,就如同流星在一次坠落后就远离宇宙,群星的闪耀再也与它无关。 除非—— 横滨,下水道。 伏黑甚尔皱着眉头:“你叫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有趣的东西!”海生流星大声说。 “甚尔哥,你是否已经不满足于无聊的猜拳游戏,将野心放在更加复杂好玩的食物上?在此我衷心向您推荐一款扑克牌,它由各类宝石制作而成,不仅可以用于占卜,本身作为扑克亦有可观的游乐性,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它过高的颜值我才推荐给您。价值昂贵,仅此一副,限量绝版。” 伏黑甚尔淡淡:“说人话。” 海生流星立马老实道:“哥,我不想猜拳了,我想玩扑克牌。” ——除非像异能世界不讲道理,人死之后,依然可以通过进贡和祭祀的方式与物质世界产生交集。 桐谷一辉的位置是从中原中也手机截获的,港口Mafia的情报部真的很厉害,无论敌人有多能藏,只要没离开横滨,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们要趁追兵来之前让这个桐谷一辉把卡牌献祭给我,为此还需要我的牌位,甚尔哥你只有一块墓碑了,总不能把墓碑搬到这里来吧,又远又难搬不说,在下水道看见墓碑也很惊悚的。” “呵。”伏黑甚尔抱住双臂,“你之前看见那个小男生时可对扑克没兴趣。” “别这么说太宰啊,我对太宰还是很有兴趣的。” “只是,扑克和太宰可以兼得啊甚尔哥。” 海生流星一口一个甚尔哥叫得欢快,即使是鬼魂形态,也依旧蹦蹦跳跳地走在伏黑甚尔身前。 她死后一定是被妥帖安葬的。 身上的衣服簇新,是时下最流行的顶级高奢,还被私下改良过,在黑白相间的修身布料腰际缀了一串纯金的锁扣,不安分地行走时反复碰撞,就算无声也能想象出叮叮当当的悦动。 伏黑甚尔淡淡:“别喊我哥。” 如果我儿子没死的话,比你小不了几岁……应该吧,记不清了。 “大家都是死人,就不要计较这么多嘛甚尔哥,作为横滨仅有的两只鬼,请接纳并为我们的友谊干杯。”海生流星显然没能感知到他的心声,走在前头嘟嘟哝哝,头也没回。 她捂住鼻子,堵住根本闻不到的恶臭,带领伏黑甚尔一直往深处走。 忽然,有一点光,从幽暗莹绿的远方冒出来。 海生流星兴奋地往前,跃过浑浊的水道,跑到拐角:“找到了!” 是她即将献上水晶卡牌作为供品的虔诚信徒桐谷一辉,和信徒的跟班七海建人先生! 潮湿的绿痕在砖缝蔓延,横滨地下水道布满青苔,将光亮染成墨绿,就连两位逃犯也带上一圈幽暗的绿光。 海生流星从墙身伸出一个头,小心观察。 一个人靠着墙仔细擦拭长刀,一个蹲在地上看铺散成圈的宝石扑克。两人一直没有交流,直到蹲在地上的桐谷一辉开口叫了一声: “七海前辈。” 在一堆卡牌中,桐谷一辉沮丧着脸:“占卜结果说,港口Mafia已经追过来了。” “啊啊啊啊,”他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啊,不就是碰巧杀了港口Mafia的任务目标,一个异能精神病——没有理智也没有组织的异能者疯子而已,没有任何理由就杀了六个人,死了是大家都想要的结果,我们做了他是为民除害好不好,怎么港口Mafia一直紧追我们不放,还得躲到这里,下水道好黑啊。” “因为港口Mafia在横滨的命令是绝对的。”七海建人说,“他们认为,不打招呼抢先杀死他们的任务目标是在扰乱横滨的秩序。” 异能精神病,又叫异能突变体,据说是由异能引发的一种类人级现象,是港口mafia的清理对象。 听说港口Mafia最近刚换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新首领,对异能者的监控十分严格,尤其是他们这种来历未知的异能者。 说起来,他们的具体来历是……来着? 眼见着同伴大有把自己薅秃的可能性,七海建人刀也不擦了,站起身,上半身的阴影占据墙壁。一身制式的白衬衣掩盖发达肌肉,如果不是听见他的名字,海生流星会以为这人其实是一个普通的社畜。 他领头离开藏身之处:“走了,带路吧。” “诶诶,前辈,慢点。”桐谷一辉一抖,随后赶忙追上,“这么黑我可不敢一个人呆着。” 他们从海生流星身旁经过,拖着又长又黯淡的影子,确定他们察觉不到异样,海生流星比划一个OK的手势,蹑手蹑脚地靠近,用煞有其事的气音对伏黑甚尔说:“Start missin。” ……又看不见你,大可不必这么有氛围感。 但海生流星可不管伏黑甚尔的无语眼神,甫一说完,她就跟上了桐谷一辉。 行动计划超绝简单。 首先,需要一张海生流星的照片。 这个问题不大。 横滨那么大,海生流星的照片可怜巴巴就只见过两张,一张太宰治随身携带,不好偷走,就只能偷走另一张。 所以现在礼堂里的和尚只能对着空相框念经啦。 其次。 照片已经被贴在了下水道深处,将碍事的七海建人引开是甚尔哥的事,海生流星只需要带人将扑克献给遗像,任务至此完成。 牌背宝石在潮湿漆黑的水道中依旧看得出瑰丽的光,在异能力的带动下,数张扑克自动悬浮在桐谷一辉身前,层层叠叠。他一边跑一边指尖轻点,将扑克摆弄成复杂的牌阵。 扑克轨迹藏有命运指引,一张黑桃J悬停在手边,桐谷一辉正想将它划到角落—— 黑桃J没有动。 准确地说,黑桃J不听他的命令了。 桐谷一辉愣住,脚步一滞,连带着身后的七海建人也停止前进:“怎么了?” “额,前辈,那个,”桐谷一辉盯着黑桃J半天没动,头发都快被挠秃。 最终,他一脸沉痛地下定结论:“我的异能,好像卡住了。” “……” 你是不是没睡醒? 七海建人很想这么问。 他所不知道的是,附着在那张黑桃J上的力量不止一股,严寒在与异能拉扯,在黑桃标志尖端留下一点透明水珠。海生流星附着在卡牌之上,用尽吃奶的力气和桐谷一辉的异能对抗。 咻! 她再努力一拽,黑桃J的异能就再也坚持不住,卡牌连同其上闪耀的水晶和珐琅,以强大的惯性和初速度,猛然一头扎进了看不清的黑暗里。 七海建人:“怎么回事?” 出现如此诡异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桐谷一辉也弄不清楚,尽管这是他的异能力。 “大概……是让我们跟上吧……” 四面八方的风声开始夹杂急促的脚步声,间或还有金属冰冷的碰撞。港口Mafia掌控着比地下水道更加复杂的情报网,这么短的时间,他们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这让桐谷一辉更加焦虑,他一咬牙,也不管黑桃J到底什么毛病,闷头就扎进黑暗里。 越往里,就越觉得阴森。 渐渐地,连宝石的折射光都不再看见。 地下水道四通八达,呼呼的风声不知来处,空气里每一颗粒子都是呜咽的源头,找不到方向,好在港口Mafia追兵的脚步声暂时消失,桐谷一辉略微松了口气。 “额,七海前辈,你在哪里?” 风里没有回答。 桐谷一辉不知道黑暗里有两只跃跃欲试的鬼,其中一只已经将他心心念念的前辈勾走,他在黑暗里瑟缩了一下,不知想什么,就咬牙继续往卡牌指示的方向潜进。 过了一会,余光里出现一点猩红的反射,他的黑桃J就安安静静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完整,干净,没有被污水淹没。 桐谷一辉下意识伸手去捡。 但很快他就僵住了。 这是一条无法离开的死路,前面的砖墙被水泥封死,一点缝隙都没有,诡异的严寒爬上背脊,浸没了他,他不知道这是鬼压身,说不出话,牙齿在打颤,分不清究竟是被冻的还是到底被吓的。 他直直地盯着前方。 手上的扑克牌散落一地,无风自动,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往一点集中,摆出一个占卜结果为死亡的牌阵。 同时墙壁上多了一张照片,黑白为底,死气沉沉,在依稀可辨认出的美丽和苍白中——一双冷冽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 他一定 咚。 一声闷响。 海生流星低头,莫名其妙:“怎么晕了?” 她以为异能者的胆子都很大,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向来对自己有过剩的信心,可事实并非人人都是如此,尽管墙上的照片——海生流星抬头确认了一眼——皮肤白皙,瞳孔清澈,笑容灿烂,栩栩如生仿佛还活着。 这么好看,根本就不应该吓着人才对。 一定是桐谷一辉胆子太小了。 她仅仅是嘟哝一句,就从倒地的桐谷一辉身上退出,开始把集中的牌堆收拢,然后处理剩下的牌。 供品、供品。 祭拜、祭拜。 五十四张嵌满宝石水晶的扑克按照顺序一张一张整整齐齐摞在一起,再被不可抗力推到距离照片只有不足二十公分的位置,大概这就是人类向鬼魂或神明上香进贡的步骤了……应该是这样没错。 以海生流星浅薄的记忆来看,唯二两次收到供品都是和太宰治有关,不是在他授意的灵堂现场嗑瓜子,就是在他桌上吃蟹肉饭。 蟹腿艳红又肥美,隐隐约约还能尝出大海的气息,他提起蟹肉饭的时候语调都会上扬半个调,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吃蟹肉饭,他又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所以才会在那么好吃的蟹肉饭摆在面前的时候还要先拜一拜我。 诶。 太宰治到底和我什么关系啊? 海生流星歪歪头,鬼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想要探知过往的欲望,那么漫长、充满未知和迷茫的生命,一定需要做点事情耗费旺盛的精力呀。 她附身在牌堆再往前推了推,决定等会一定要找太宰治问一问——以鬼魂的方式。 但当下没有比一副宝石扑克更重要的事,扑克是祭品,照片是遗像,猜测里的触发条件都已经备齐,海生流星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脚尖踮呀踮,紧紧盯着扑克牌,满眼放光期待有什么事发生。 一秒、两秒、三秒……三十秒过去了,无事发生。 这不应该啊。 既没有想象中不同寻常的光出现,也不像蟹肉饭那次伸手就能摸到便当的灵体,扑克就原封不动地躺在地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改变。 海生流星不信邪,又试了一次。 还是一样的结果。 触摸不到。 眼底的激动和期待渐渐熄灭,被失望和沮丧取代,到底是缺少了哪个条件呢?海生流星自己也说不出来。 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脑海里又将棺材瓜子和蟹肉饭复盘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是思考得有点久,鬼一向对时间流逝不太敏感,等到她再回过神时,一场巨大的暴鸣在眼前炸开,竟有人用刀拆了好几面墙,越过无数崩落的石块和浑水,蛮横地朝她而来! 七海建人长腿一迈就落在海生流星身旁,声音中隐隐听出对同伴的担忧:“桐谷,怎么回事?” 很抱歉啦七海君,你的同伴看上去不太像能回答你话的样子。 既然七海君都暴力拆迁了,那伏黑甚尔显然是没拦住他,只见身形高大的男鬼穿墙而过,见到她的时候还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具身体不方便。” 海生流星点点头:“是啦,我懂,鬼嘛鬼嘛,看不见也碰不到,真的好难啊。” “你这怎么样了?”伏黑甚尔问。 他需要的答案就和海生流星现在颓丧的表情一样显而易见。 “失败了,”海生流星叹气,“我已经将扑克放在照片面前了,但不知道缺少了哪个关键要素,扑克依旧是扑克,没有成为我的贡品,碰不到。”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海生流星站起来,假装不在意:“有趣的东西还很多嘛,这次不成功就等下一个机会,区区一副限量版扑克而已,我也没有很在意,一点都没有。” 她伸手够了够伏黑甚尔的肩膀:“七海君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把港口Mafia招来,而且下水道好脏,我不要呆啦,我们走吧。” “随便你。” 像是应和她的话,杂乱的脚步声又从下水道的另一端响起,只是这次更快,范围更广,正前,后方,侧翼都能听见港口Mafia成员的步伐。 海生流星对围捕现场不感兴趣。 她招招手,就让伏黑甚尔过去。 鬼可以穿墙,但海生流星不想,下水道墙壁满是污垢,即使触碰不到也不想靠近,她决定直接从七海建人打破的洞离开。 就在即将越过废墟的时候,海生流星的身体突然顿住了。 她在原地停顿了一秒,转身,找了一块还算干净大石头坐下。 “别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路口传来,很容易联想到阳光无法穿透的深海。 七海建人回头,慢慢地说出一个身份。 “港口Mafia的首领。” 太宰治就站在那。 他看不见海生流星,所以这句别走也不是对她说的,港口Mafia的包围圈行动比想象中更加迅速,从各个角度包围了两个人类。 海生流星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干什么,大概是为了看戏吧。 她看着七海建人手里的刀又紧握了一分,衬衣之下全身肌肉都在不动声色地紧绷着。太宰治往前迈了一步,没有说话,一点都看不出集装箱里,那副她认为傻乎乎的样子。 七海建人斟酌着开口:“港口Mafia,我们并无恶意,现在就可以离开横滨……” 啪。 他的话被一个响指打断。 在黑色的大衣之下,太宰治伸出了一只手,他的语调慵懒,似乎完全没考虑当前气氛。 只是一句简单的吩咐:“中也,要活的。” 一道红光乍破,是重力操纵使中原中也从天而降,他一拳砸到七海建人的刀上,还一边吐槽:“都说了,不要随便命令我啊啊啊啊啊!” 在这一刻,港口Mafia的人同时开枪,暴风骤雨地向中央两名敌人倾泻子弹,石块被连连击退,击破,击成齑粉,污水被激起,透出中原中也绽放的重力红光。 在这一片混乱中,太宰治慢慢往前。 这或许和他的异能力有关,子弹擦着身体而过,没能给他造成半点损伤。七海建人想朝他靠近,但立马被中原中也拦了回去,他快烦死跑到战场中间给他找麻烦的太宰治,但又不得不保护他,就因为他是港口Mafia的首领。 运气再好也有穷极,一枚子弹不长眼睛朝太宰治飞去。 它会击中太宰治的背心,穿过他的脊骨,在心脏或者肺部爆开,他的背后又没有眼睛,怎么会那么胆大走到枪林弹雨中间。 刚刚首领的威严一定是错觉,太宰治明明就是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 海生流星的手一抬,子弹穿过身体,刹那减缓前进的速度。 这点缓冲时间足够她附身,随着不断向前的势头,堪堪在打中太宰治的前一刻改变子弹的方向。 “笨死了,”她嘟嘟囔囔解除附身,“要不是我,这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来快感谢我……” 一时竟然愣住了。 解除的瞬间刚好就落在太宰治身旁,她身前是叠好的牌堆,在动乱中不再整齐,贴在墙壁的相片也掉了下来,恰好夹在牌堆中间。 太宰治会察觉到不对劲吧。 他会疑惑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后怀疑这是灵异事件吗?不知道,不一定,他明明是一个绝对不相信鬼魂存在的唯物主义者。 海生流星胡思乱想了一堆。 但太宰治异常平静。 他将照片捡起来,珍重又认真抚平褶皱的边角,用砖块撑着,就摆在牌堆旁边。 双手合十。 背景是战斗掀起的烟尘在缓缓落下,中原中也活捉了敌人,但这一切好像和太宰治无关,他闭上眼睛,神情平静又虔诚,半蹲着,手举在胸前,昂贵的大衣沾染上污垢和尘埃。 海生流星恍惚意识到他在祈祷。 在之前,在灵堂磕瓜子之前,在集装箱吃蟹肉饭之前,他都用同样的姿势祈祷过。 他怎么在战场祈祷?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不奇怪为什么照片会出现在这里吗? 海生流星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在陷入彻底的浆糊之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往那堆之前怎么摆弄也触碰不到的扑克一抓。 ——一副镶满红宝石,水晶和珐琅的扑克牌落在手中。 是献给她的贡品。 想证明 “我觉得太宰治这个人很奇怪。” “哦。” 指尖在扑克上方停留片刻后,伏黑甚尔从海生流星手里勾走一张镶嵌宝石的方片3,和他手中的梅花3组成一对。他的目光没有眷恋,把这一对3抽出来,丢到中央的弃牌堆,再可有可无地补上一句: “怎么奇怪了?” 他们在玩抽鬼牌,用太宰治供奉的那一套扑克。 宝石表面凹凸不平,用来打牌很容易从手里滑下来,它的原主人只会用它占卜,怎么也想不到会被两只鬼当作娱乐项目,即使它能比猜拳带来更多乐趣。 “一对9。”海生流星也从伏黑甚尔那抽走一张,凑成一对后丢了出去。 她想了想:“哪有人会在子弹满天飞的下水道用心祷告,嫌命太长吧。” 那一天的下水道,那么黑,那么乱,太宰治半跪在地,双手合十,将它当成了教堂。他的动作不光让海生流星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宝石扑克,还得到了结束战斗匆匆赶来的中原中也,一个“你疯了吧”的眼神。 太宰治很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中也,我只是有点……” 中原中也:“有点什么?” 有一瞬间,海生流星觉得太宰治可能不想回答。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伸手将照片捡起来,和他胸口的另一张照片放在一起,语气轻松,听不出任何沉重的意味:“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和吃饭时一样,看见照片总想拜一拜。”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中原中也看上去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 赭发干部挥了挥手,示意属下将两名敌人带走,他们都还活着,要如何处理还要等待首领的指示。但太宰治没有现在宣布结果的意思,他拍了拍外套,却怎么也拍不干净,这已经是海生流星认识他以来弄脏丢掉的第二件衣服。 良久,海生流星听见他下令:“撤退吧。”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晕在水里,很快就散了,港口mafia全体行动部队沉默地离开,海生流星捧着一盒扑克,留在沉郁的黑暗里。 现在,海生流星又丢掉成对的两张牌。 抽鬼牌的一局不会太长,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弃牌摞得越来越高,手上的牌也越来越少。 越到后面,伏黑甚尔犹豫的时间就越长。他对各类和赌博沾边的游戏总是兴致勃勃,不仅要计算概率,还要观察对手的脸色。 于是等待的时间愈加漫长,海生流星还有空回忆从她苏醒那刻经历的一切。 “之前你告诉我,挖走我坟的是一群黑衣人。” 伏黑甚尔闷头:“嗯,是又怎么样?” 太宰治是港口Mafia的首领,黑衣人是港口Mafia的部下,她的灵堂静室在港口Mafia的大楼。 ——怎么看都是太宰治的授意。 “现在想想,酒杯摔碎的时候,他笑了一下。吃到了馊的蟹肉饭,还反过来劝中原中也要相信科学。” 随身携带的照片,不清白的眼神。 疑点一句接着一句,如同气泡一般,咕噜咕噜从湖底冒出水面。海生流星一边说,一边甩了甩手中仅剩的三张牌:“前脚劝中也反对封建迷信,后脚不惜在下水道向死人祭拜,言行不一的太宰治,骗子!!” “我才不信他没觉得一点异常。” 她伸出手,从伏黑甚尔的手牌抽出一张黑桃2,凑成一对后弃掉:“我有一个猜测。” 抽牌的机会这次轮到伏黑甚尔,他望着海生流星举在胸前仅剩的两张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鬼牌不在他手里,他要从海生流星那二选一,抽到非鬼牌的那一张和手里的牌凑成对,就是他赢了。 思索的时间拉得尤其长,伏黑甚尔专注于牌局,敷衍地问:“什么猜测?” “我怀疑他早就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50%的概率,伏黑甚尔很遗憾地选中了嗤笑着面对世界的小丑,鬼牌落在他手里,游戏继续。 伏黑甚尔说:“你知道的,人类看不见我们。” “太宰不一样。” “哪不一样,”伏黑甚尔也不知从哪来的经验之谈,他用他那张荷尔蒙爆棚的脸对海生流星说,“男人,尤其是好看的男人,都不可信,不是讨小女孩的欢心就是讨富婆的喜爱,没有例外。” “你这说哪去了。”海生流星撅起嘴。 “你才见过他几面,就已经说他的与众不同,下次不知道还会说什么。大肚子哭着跑回来的小姑娘我见多了,给你一点忠告,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海生流星:“……” 满口胡话,她说的是太宰治似乎聪颖过头,伏黑甚尔说的是什么。 太宰治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确定了,伏黑甚尔就是在扰乱她的思绪。 手指夹住牌,用力一抽,海生流星:“没用的,甚尔哥,无论你多说什么都影响不了这局抽鬼牌的最终赢家——” “——是我。” 她把最后一对成对的牌丢进牌堆,至此,她双手一空,独留一张张牙舞爪的鬼牌在伏黑甚尔手里。 “都说了你赢不了的,甚尔哥。”海生流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伏黑甚尔,双手拍了拍。 “太宰治是特殊的,他绝对比我们预想知道得更多,你就等着看吧。” 。 下水道任务之后,太宰治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住进了港口Mafia大楼最高层的首领办公室,窗帘拉上,将宽敞的办公室变成幽暗无光的环境,而太宰治是一朵小小的,缠满绷带的蘑菇,生活在里面,很好养活,只要一点水和一点食物就能维持生命。 他原先的家,那个海滨的集装箱,已经落满了灰尘,不过没关系,它现在是鬼魂的据点,而鬼魂不在乎桌子和茶具是否保持干净。 从家里飘到港口Mafia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站在港口Mafia的楼顶,可以看见太阳沉入港口的完整过程,橘色的阳光在海水中燃烧最后的生命,身后,灰蓝的穹顶,星星已经亮了起来。 海生流星在首领办公室外,看完了一次盛大的日落。 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附身物品了,大楼有很多层,每一层分别有不同职能。没有人会提防一只鬼,所以也就没有人发现她在经过科技发展部的时候,从某个化学台偷走了一瓶硫氰化铁。 这是一种可溶于水的血红色立方晶体,无毒,呈粉末状,放在细小的试管里,被海生流星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点一点挪出了实验室,现在,又被她用同样的方法挪进了首领办公室。 门开了一条小缝。 无论外面是白天或是黑夜,首领办公室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中央一小盏台灯驱散如墨的夜晚,太宰治,那只缠满绷带在黑暗中生存的蘑菇,伏案工作的时候迅速地批阅属下呈来的报告。 尽管海生流星已经很小心了,但太宰治还是抬起头,望向从缝里透露出的,门外的光亮。 他站起身,想要去关门。 在他将门合拢后,身后那盏暖黄的小夜灯,像是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频繁地一闪一闪,在他走回原处的时候,终于烧断了灯丝。 啪。 室内陷入完全的黑暗。 黑暗流淌,勉强能看清人形轮廓,太宰治皱眉,他抬起手,想要呼唤后勤部的属下更换灯泡。 就在这时,正对屋门,处于整个办公室后方的盥洗室突然门开了,门后隐隐约约的滴答声,像是吸引人靠近。 太宰治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往盥洗室走去。 这间办公室的占地面积接近一百平米,秉承太宰治一贯简洁的风格,家具不多,功能齐全,角落里还放着一张从来没用过的床。 盥洗室的最深处有一面镜子,在太宰治靠近的时候,镜面结出了一层白霜。 熟悉的寒冷再一次靠近,慢慢地钻入骨髓,而这次太宰治连犹豫都没有,伸出手,打开了一直滴水的水龙头。 血。 深红色,充满铁锈味的血从水龙头里拼了命地涌出,冲刷他的手,带着粘稠的恶意。 太宰治:“……” 这年头,鬼没有一点化学知识都不好意思出来吓人了。 海生流星就蹲在角落里,原先装有硫氰化铁的试管已经空了,被她夹在两根手指之间。 按照常理来说,幽闭的空间,闪烁的灯光,还有粘稠的血液,都是恐怖片里常见的元素,正常人见了这阵仗,怎么都会被吓一跳,然后什么实话都会一口气交代清楚。 她看着太宰治在她的引导下,打开了水龙头,被硫氰化铁染成血色的水争先恐后地灌满了水池。 哈,你的唯物主义论正岌岌可危了吧! 最好痛哭流涕地叫出来,承认幽灵的存在,将我们的关系从头到尾都老实交代。 但这都只是海生流星的妄想。 太宰治在水池前愣了两三秒,然后就着血红色的水洗了个手,再慢腾腾地关上水龙头,拿毛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镜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地走出盥洗室。 沾有血手印的毛巾就挂在水池边。 而后,太宰治拿起笔,又开始批改文件,手腕很稳地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是笔锋锋利的花体。他拿出手机,一点人造白光点亮他的脸:“中也,文件批完了,上来拿。” 过了五分钟,中原中也出现在首领办公室的门口,推门而入:“太宰,你这还是这么黑。” 他抬起头,发现太宰治不见了。 盥洗室的门没有关,一眼就能看见刺目的血手印,血水浸透毛巾,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镜子上的白霜被胡乱抹去,剩余的部分竟然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白色幽灵的身影。 沉默蔓延一瞬。 “……啊啊啊啊啊啊!!轰——” 惊恐之下异能自动护体,中原中也下意识连连后退,竟然一脚踩碎了墙壁,留下一个空洞,和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 海生流星:“?” 她本来还在为吓太宰治的计划失败而蜷在盥洗室生气呢,顺带还要思考一下下次该怎么吓他才好。 现在好了。 保镖,后勤,秘书全都涌到了大楼顶层,人头越冒越多,都来围观血红盥洗室,共同见证竟然有哪个孤魂野鬼这么大胆子敢在首领办公室闹鬼, 以及,中原干部怕鬼的事实。 我没有 海生流星睁大眼睛看向中原中也。 这位干部的眼睛是纯色的蔚蓝,此刻尚有一点没完全褪去的恐惧和怒火,左眼写的是“有鬼”,右眼写的是“狗比太宰你居然坑我”! 但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后勤部行动迅速且无声,乌泱泱一群直接在中原中也反抗前就把人架住,拖到电梯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匀速合拢。 少顷,一个扎着马尾的黑发少女上来:“首领。” “是小银啊。”太宰治回答。 他就躺在角落的行军床,在黑暗中完全隐身,因此中原中也才没能注意到他。 现在就算是人群散去,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着仰躺着的姿势问:“什么事?” “中原干部大人正在医务室休息,精神状态尚可。后勤部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修复墙壁。经检测,疑似血水的物质为硫氰化铁溶液,并非人体血液。” 太宰治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小银犹豫了一下,才说:“另外,中原干部预定半小时后在横滨外围的巡逻任务,现在……” “没关系呀,我可以替他去。”太宰治眯起眼笑,“看在他刚刚给我提供乐子的份上。” 小银离开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灌水泥的动作轻之又轻,后勤部成员大概自己也没想过工作居然有如此之大的难度,既要保证在限定时间内修复墙壁,还不能让敲敲打打的声音打扰到首领。 太宰治躺在行军床上,眼皮合拢,表情恬淡,胸口缓缓起伏。 他好像睡着了。 海生流星凑上来,转眼又有新的主意,朋友,鬼压床听说过吧? 在熟睡的那一刻猛然惊醒,仿佛有沉重的石块压在住身躯和四肢,意识清醒了,但身体却完全动不了,仿佛灵魂和身体完全分离。 等到怎么挣扎都动不了的那一刻,还会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吗! 你不能啦! 说干就干,海生流星踮着脚从盥洗室飘出来,凑近了看,太宰治的眼皮还在轻微抖动,他的睫毛尤其长,紧闭时,在青黑的下眼眶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多长时间没睡觉了,怎么还有黑眼圈。 不对,不对不对。 谁要关心他的睡眠问题。 海生流星猛摇头,甩开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念头,她最多,也就是最多迟疑了一秒,就调整着姿势,让自己的身体与太宰治完全重合,缓缓躺在了他身上。 对太宰治而言,一股熟悉的严寒窜上心头。 先是足尖和臀部,而后是大腿、膝盖,背部和头颅,鼻尖还带着微凉的气息,一口气就让人回到冬季。太宰治甚至能想象出一个人躺在他身上的全过程。 他睡不着。 连续通宵了好几天,身体很疲惫,精神却亢奋,他已经尽力舒展自己的身体,模仿睡眠时的呼吸,却依旧睡不着,工作、横滨还有前几天刚抓的两个异能者都在脑袋里徘徊,吵得很。 他都在纠结要不要数羊了。 就在这时,寒冷慢慢侵蚀了他。 这股寒冷和之前在灵堂,还有在集装箱的很像,冷得直冲头盖骨,但太宰治意外没有察觉到恶意,反倒安心,他挣扎地抬起手—— 没用。 再试探性地想张嘴叫人。 说不出话。 反倒是身上的寒冷感觉更兴奋了,虽然用兴奋形容温度好像并不恰当。 太宰治一贯冷静,甚至被压后反倒变得更冷静了,他尝试了一会发觉鬼压床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纷杂的念头都在被冰冻的这一刻缓缓离他而去,留给他片刻安静和空白,困意终于上浮。 那就,算了吧。 于是,海生流星察觉到身下的人呼吸愈加绵长—— 不是,你怎么睡得更熟了啊! 怎么会有人在被鬼压之后一点努力都不做啊,紧绷的肌肉,惊恐的表情,这些寻常的反应太宰治一点都没有,海生流星只能感受到他象征性地挣扎,而且很快就平静了。 然后太宰治就摆烂似地放任自己,适应被压迫的感觉,沉沉入睡。 你这人怎么回事! 海生流星觉得自己有一点生气。 但是她很倒霉地生气也没有地方说,太宰治这个罪魁祸首睡得死死的,唯一能看见她的甚尔哥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她只好翻身从太宰治身上下来。 还要给太宰治裹好小被子,他看上去纤细,体质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总觉得很容易生病。 “哼。” 海生流星双手抱臂,她冷冷地看着太宰治匀速呼吸,在睡着的时候好像天使,但是睿智如她已经窥见其中恶魔的本质,心情顿时变得更差,气哼哼地趁他睡着将绷带弄得乱七八糟。 半个小时后,太宰治醒了。 绷带散了,将他的脸缠得像一个木乃伊,他醒来下意识翻身还差点滚到床底下去。 “咳咳咳咳……”喉咙的绷带解开才没有继续咳。 太宰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回他黑色真皮的办公椅,他没有计较方才绷带为什么会系在喉咙——反正他也不会知道是谁干的,打了个电话给后勤部,然后拿出本要交给中原中也的文件随意翻了几页。 咚咚。 后勤人员敲开门:“首领大人,您要的草莓大福。” “好,放桌上吧。” 沾满椰蓉的糯米裹在草莓馅料的外侧,这颗白里透红的甜点就摆在了红木办公桌正中央。 它与太宰治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海生流星发现首领大人更偏爱黑色或者灰色,他有着黑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的外衣,缩在黑色的办公椅里,在昏暗的房间里就像一只融入环境的黑猫。 黑猫不吃草莓大福,只见太宰治又拿出了他和海生流星的合照,感谢中原中也打破了墙壁,现下走廊灯光洒满了室内,显得照片上拧太宰治耳朵的海生流星更加惹眼。 太宰治双手合十,认真祈祷。 同时嘴里还小声碎碎念:“别生气啦,别生气。” ——转眼,草莓大福就到了海生流星的手里。 而她唯一的信徒,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做完这一切之后把照片一收,他还有任务在身,匆匆地收拾好绷带就推门离去。 只留下海生流星,和已经被她吃掉一半的草莓大福大眼瞪小眼。 ……总觉得更生气了怎么办。 。 海生流星离开了港口Mafia大楼,嘴角还沾了一点俏皮的椰蓉,但这不影响她觉得总觉得再在那里呆久了,自己的智商会受到严重影响。 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看见太宰治了。 横滨的夜晚比预想中更加热闹,红的绿的霓虹灯将天空都染成五光十色,行人的闲聊,小店的揽客声,还有公交车轮缓缓碾过落叶的声音共同构成繁华的都市,横滨的夜晚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 市中心的中华街还有卖糖葫芦的。 熟透的红艳艳的山楂,裹上焦香的糖衣,竹签从中穿过,再将一整串都交到等待已久的小孩子手里。糖衣还带有热气,它需要多久凝固,海生流星就等了多久,然后再一点点看着它被吃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签子。 就在这一刻,原本放着广告的市中心屏幕上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尊敬的市民,很抱歉告知您,港口区第21号区域已封锁,请不要靠近、进入或是妨碍港口Mafia执行任务。” 通知一连放了三遍,市民也如同静止了三分钟,不限于占用广告牌,港口Mafia会以各种方式将这条通知发送给横滨市内的所有人,确保没有人能影响任务执行进度。 而后,人间烟火的气息重新降临这片土地,市民们继续自己的生活,仿佛没有收到这条消息,偶尔几名身着黑衣戴着墨镜的港口Mafia成员从人群穿过,也会得到礼貌的避让。 海生流星听见身前,刚吃完糖葫芦的小朋友问:“爸爸,为什么港口区不让我进去?” “因为出现了只有异能者才能解决的问题,你又不是异能者,当然不能进。”异能在横滨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孩子的父亲低声说。 “什么是只有异能者才能解决的问题啊?” “是异能精神病,无差别杀人的疯子,如果你看到了长得奇怪还不会说话的人,记着一定要立刻跑。” ——异能精神病,这已经是海生流星第二次听见这个词,第一次还是下水道的时候听桐谷一辉提到过,他们杀了原定由港口Mafia处理的异能精神病,而后被港口Mafia追捕。 孩子:“哦。” 过了一会,他又问:“异能精神病是什么啊?” “一种未知的生物,长得像人,也有异能力,但和人无关,和异能者也无关。”父亲摸了摸孩子的头,“不过没关系,港口Mafia会第一时间打败他们,保护横滨。” “那我要去海边看异能精神病——” “老实点回家去,”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语和愠怒,他提起熊孩子的衣领,“不想活啦,你又没有异能,别给人家添乱知道没有!” 孩子看上去很不情愿。 他嘟嘟囔囔还想再说些反驳父亲的话,但是后续海生流星已经不再在意,她苏醒过来这么久,还没有见过这个叫异能精神病的东西,感觉会很有意思的样子。 而且,她还想起晚上一个叫小银的女孩子找上太宰治,告诉他今天中原中也的巡逻任务由他代替。 巡逻的地点,是横滨外围。 港口也是外围。 虽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海生流星的脚步还是顿住了。 她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身体飘荡在林立的高楼之中,转身往海滨的方向去。 精神病 还没走近港口21号区时就听见了枪声,好在横滨市民普遍都没有海生流星这样旺盛的好奇心,他们都很听话,离港口越近人越少,寥寥几个还没离开的人也对枪声熟视无睹。 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黑衣成员驻守,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用无线电沟通。 “各驻扎成员报告附近情况。” “成员编号A6,监察区域无异常。” “成员编号A7,监察区域无异常。” …… 还是有异常的。 海生流星就在A6身后,只不过没人看见。 港口被划成了三十块区域,自北向南呈扇形拱卫横滨西部,每一块的占地面积都有多名守卫驻守,还有干部以上级别的成员每日早晚两次巡逻。港口Mafia尽可能地安抚群众对于异能精神病的恐慌,港口区域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除了太宰治这个把自己家安在港口集装箱的家伙。 监察的区域没有危险,A6和A7都在就近的墙壁或灯柱上贴警示海报。海生流星凑近一看,黑底百字的大字报简洁明了。 “警惕!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 底下还有几行字写出了异能精神病的特点:只会出现在横滨郊区,尤其是靠近港口的位置,频率约为2-3天一次,长相类人,对人类有强烈的攻击性。 旁边还有一张简笔画,几根竖线代表头发,火柴人代表四肢,圆球一样的脑袋上画了嘴,还会流口水,旁边一个气泡写着意义不明的:“@#@¥……&”。 看来异能精神病只会嚎叫。 一边贴警告,A6一边说:“这周的巡逻听说都是中原大人负责,应该结束得很快。” 无线电里传出A7的声音:“额,兄弟,你消息过时了。” “据说今天总部闹鬼,中原大人被鬼附身,连首领办公室都被砸了,后勤部还是从废墟里把首领大人扒出的。”A7说,“中原大人现在还在医务室里抢救呢!” 真希望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两人没听见你们造谣。 海生流星滋滋有味地听两人对话,A6问:“啊,这么惨,中原大人没事吧?” “生命危险应该没有,不过应当要休息一段时间。” “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点慰问品去看望?话说,那这周是谁负责巡逻啊?” A7停顿了片刻,良久,音量也变得微弱:“……首领大人。” 沉默突然在这一刻蔓延。 海生流星不知道太宰治在港口Mafia中间到底是怎样的名声,在她心里,太宰治只是一个不开窍的笨蛋。她围着A6绕了一圈,从他身后绕到正面,只来得及看到了一点还没来得及撤回的慌乱。 “……还好,这次发现异能精神病的地点离我们很远。”A6干巴巴道。 从A6在最北,那太宰的位置应该就在靠南的地方,就算不会被接收到,海生流星依旧彬彬有礼向A6道谢:“原来是这样,感谢你告知我太宰的位置。” 她沿着海岸线往南走,明月的辉光穿透她的身体,她身边是寂静的风,隔离带隔出了大片空旷的地带,漫天的星辰和海水连在一起,只有她在正中央,好像一直离巢却找不到归宿的水母。 横滨在港口Mafia建立以前是一个依靠海洋和渔业发展起来的城市,港口建造得尤其大。海生流星保持匀速向前进,越往前越觉得眼熟,等到她遥遥地看见太宰治的背影时,才发现这里就是废弃集装箱区——太宰治的家。 在他正前方,港口Mafia的包围圈里,一只呆滞的人形体正耷拉着身体,愣在原地。 这就是异能精神病? 海生流星从太宰治背后探出头,她发现异能精神病和她想象中长得完全不同,虽说和人一样都有五官和四肢,但它的皮肤是青色的,两只眼睛也并非并列在鼻子两边,而是一只飞到眉毛上面,一只拉到太阳穴后面,脑袋中央是秃的,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一眼认出转身就跑。 它像是察觉不到包围它的人群,又或是尚未踏足它的攻击范围,口水一滴一滴从口腔中滴落,落在地上,散发死鱼一样的恶臭。 太宰治没有看向它,他低下头,淡漠地擦拭手中的枪。 半个小时的睡眠不足以消除他的黑眼圈,因此,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拔枪射击,但实际上他没有。 异能精神病不再流口水,抬起头露出他光秃秃的牙床,他似乎嗅到了人的味道,呜呜着寻找来源。 一直等到它的瞳孔——如果那算瞳孔的话,出现了太宰治标志性的海藻黑发,他才举起枪,一道尖锐的声响,红白流光疾速逼近,赶在它把自己的头拆下来之前准确命中了胸前的心脏! 太宰治放下信号枪,下令:“上。” 霎时间,冰棱落下,风具现化出刀刃,脚底的土地变成岩浆……多种异能同时出现,就算异能精神病能将身体分离,本能驱使用疾速躲开大部分攻击,还会用长到可以卷起来的舌头见缝插针地朝太宰治喷毒液,异能都会追踪信号弹直接朝它飞去! 异能精神病之所以被称为异能精神病,既是因为它拥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能力,也是因为在横滨只有异能力能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它始终缺乏相应的智力,与其说是将太宰治视为了猎物,不如说是杀死人类是它的本能,自从它看见了太宰治,无论其他异能者对它造成了多少伤害,都无法阻止它奔向太宰治的步伐——它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 最后,它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刺耳的嚎叫,没有任何可以听清的字句,太阳穴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太宰治。 被盯着的太宰治表情未变,只是往前一步,蹲下。 它眼睛里的活力已经黯淡下去。 异能精神病出现在横滨的时间很短,港口Mafia也不是所有人都处理过,海生流星听见有人出声:“太宰大人,它好像死了。” 紧接着,这个人就被同伴拉回去:“别乱说话,异能精神病没有被击破核心是不算真正死亡的。” “上次中也大人就只用重力碾碎就离开了。” “那是重力,太宰大人的异能又不是重力,这能一样吗!” 上司不和菜鸟计较,太宰治只当没听见。 他的手准确地剖开这怪物的胸膛,搜寻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核心,人间失格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他总能轻而易举用最快的速度将核心挖出来。 海生流星看见它的尸体轻颤了一下。 只要核心没有完全碾碎,它就会缓慢恢复,如果它没死的话,异能会消失吗? 答案是否定的。 它的核心是一块黑色腐烂的肉块,藏在下腹腔躲过了重重攻击,当太宰治找准位置,让开身体,让使用冰棱异能的属下捣碎这块烂肉。 就在这时,他的脚踝被抓住了。 异能精神病的嘴里还是呜呜啊啊听不懂的话,但是海生流星却诡异地猜出了它的企图,它本来对人类就只有无休无止的攻击意图,太宰治还是它一早盯上的目标,当它抓住他,在港口Mafia反应过来前。 隐隐有红光在它体内显现。 “太宰!”海生流星开始往前冲,“喂!太宰治!” “你这个笨蛋!笨蛋!快躲开啊!” 她本来应该还在生气,气太宰治没有认出她,气她的恶作剧没能吓到他,但此刻已经全都忘了,海生流星只知道这个在她眼里脑袋瓜不太灵光的家伙要是再不离远点说不定就会死。 死是最可怕。 会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在漫无边际的永恒里,孤独地飘荡。 太宰治只觉得腰腹一疼,紧接着他就被一块不知从哪来的石头撞飞出去,趔趄中甩开了异能精神病的手,紧接着—— 轰。 它自爆了。 腐烂的黑雨簌簌而下,而这几步恰好将太宰治推到爆炸范围之外,海生流星从石头中飞出,她现在愤怒到像是要吃人。 “找核心这种事为什么要凑这么近啊!” “你能不能长点心,谁家Mafia首领住集装箱,还整宿整宿地工作,你到底是想猝死还是被炸死啊?不带脑子是吧!横滨没了你就要毁灭了是吧!地球没了你就不转了是吧!” 她和太宰治面对面,可注定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爆发,太宰治的眼里没有她,他只是捂住被撞疼的腰,从衣领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他其实是穿了防爆衣的。 “烦死了,不要管你了。”海生流星说。 怪物的血液是黑色的,可他脸上却有一抹鲜红,爆炸溅起了地上的小石子,没能躲开,在脸上划了一小道口子。 一滴鲜血渗出,如果不赶快包扎,它就会顺着脸颊流下,最后和被淋了一头的污血混在一起。 海生流星下意识地伸手,她想替太宰治拂去这一滴血,可手指却穿过了他的皮肤,将温热的血液变得冰凉,那滴鲜血还是没逃脱它既定的命运。 “太宰治,你真是笨到家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钻进地面,摆弄碎肉和石块,躲起来就没有任何人看见。 海生流星喃喃道:“想和你说话的我也是一个傻子。” “流星。” 太宰治却在这时候说。 他的表情还是很茫然,视线找不到该在何处放下焦点,只能落在地上,因为海生流星摆弄的碎肉和石块在此刻拼成了她的心声。 笨蛋。 血液缓缓汇聚成细流,恶臭弥漫在四周,太宰治站在笨蛋两个字的中央,看着这堆藏在泥土和污渍里,只有他一个人能明白的一小堆文字,声音轻得仿佛一张口就会被吹散。 但是他还是坚持,又问了一遍:“流星,是你吗?” 拿出书 有一瞬间,海生流星觉得在太宰治清澈的眼底看见了自己。 然而这只是她的幻觉,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一望无际的海浪占据了全部,那几个音节转瞬即逝,很快就消散了。 就和洒落一地的污血肉块一样。 在原主人彻底失去核心后,碎掉的尸体很快就像烟灰一样,海风一吹,便碎成了尘埃,溶进水里,化在风里,再也找不到痕迹,连同地面上被她无意识拼出的两个字一起,都成了这次巡逻不必在意的注脚。 太宰治站在原地,似乎有片刻出神,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收敛。 他迎着海风,抬手:“任务结束,撤退。” 十几名跟随太宰治巡逻的港口Mafia成员在同一时间立正,在太宰治下令后立刻跟在他身后,往总部大楼的方向有序撤离,刚才在寻找核心时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行动迅捷又安静。 海生流星飘得高了一点,她看着太宰治的背影渐渐模糊,很快缩小成了一个点,头也不回地离去。 “什么啊,叫出我的名字,又不带我一起走。” 她在原地嘟囔,话语中流淌着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感情,太宰治知道她,太宰治叫出了她的名字,他们之间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他的确是最特殊的一个,和伏黑甚尔的赌约是她赢了。 但是怎么不太高兴呢? 海生流星在原地吸了吸鼻子,隐约察觉到看得见和看不见是一道让人和鬼都束手无策的巨大鸿沟,她站在鸿沟边缘,往下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只要一眼,心生绝望。 。 港口Mafia大楼外,一行人停住脚步。 夜已经深了,明月升到了不可及的高处,这个时间太宰治应当回到顶层的办公室休息,但他拦住轮值夜班的下属,对方刚迈出从地下而来的电梯。 太宰治问:“前些天抓捕的两个异能者在哪里?” “首领好!”看见那张脸,下属条件反射地敬礼,稍后才想起眼前的人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异能者七海建人,异能者桐谷一辉,以上两人关押在港口Mafia的地下监狱。”下属说,“首领大人,要审问他们吗?” 太宰治:“嗯,先问前一个。” 首领的命令不可违抗,下属于是又回到了地下,他按照命令解开关押七海建人的门锁,再安排人手将人从囚室带到审讯室。 锁链拖在地上,发出长长的的颤音,等到他带人进入指定房间的时候,太宰治已经等在这里了。 “首领大人,人已带到。” 太宰治眼皮一抬,扫过七海建人尚算整洁的衣装:“我一个人问就可以,你先下去吧。” 他想了想,补充道:“顺便,把监控关了,看好门口,别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下属低声照办,退出去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伴随轻微的一声,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了审判官和囚犯两个人。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狭小、逼仄,灯光从头顶的正上方打下来,一张脸明暗交替,再柔和的五官都带上了强硬的压迫感。 “港口贸易有限公司,又称港口Mafia,你们没有限制我人生自由的权力。” 七海建人就坐在他对面。 如果不是手上和脚上都被戴上了专门控制异能者的枷锁,他此刻的坐姿和在西餐厅等餐的客人没什么区别。 面对他的指控,太宰治嗤笑了一声:“这是我的横滨,我的城市,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的同伴在哪?” “放心,他还没死。”太宰治靠在椅背,显得全身放松,说,“七海建人,我们来聊聊异能精神病的事吧。” 七海建人:“没什么好说的。” 太宰治歪头:“别这样,说不定我愿意放你走呢。” “……” 在良久的沉默后,七海建人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个异能精神病是我们的任务目标,我和我的同伴不知道港口Mafia也在清理,我们无意与港口Mafia为敌,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我已经申明了很多次。” “不,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太宰治似乎笑了一下,惨白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如同鬼魅:“七海君,你还记得杀死异能精神病的任务,是谁派给你的吗?” “是——” 他突然卡壳。 记忆里出现的空白擒住他的心智,早在下水道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七海建人在监狱里住了这些天也一直在默默地思考这个问题。 答案是他不知道。 他不记得了。 心惊的七海建人原本打算隐藏这个秘密,却没想到在这时被太宰治戳破,在冲击下猝不及防地变了脸:“……你!” 见他这样,太宰治体贴地又换了一个问题:“我怎么啦?好好好,看你面色那么差,就不说这个好了,七海君,你是横滨本地人吗?” “我当然是。” 可这次又被太宰治否定:“不不,你不是。” “横滨从来没有一个叫七海建人的异能者,你是一个没有来处的人,和异能精神病是归属同源,我更愿意将你们视为一种病毒。” “从某一天起,那些随意攻击横滨人的怪物同时出现在横滨地界,最初是海面,后来陆续出现在沙滩和港口区,为了保护横滨,港口Mafia不得不清理掉他们,但依旧不能阻挡每一次异能精神病的刷新地点都更加靠近市区。就在这时,你们出现了。” 太宰治半具身躯向前倾斜,看着他,如同看向一个超大号的危险份子。 “比起那些怪物,你有智力,具备沟通的能力,被扭曲了记忆,认为自己是一个异能力者,但事实上,你和怪物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区别,是港口Mafia驱逐的对象,这才是我们追捕你的真正原因。” 七海建人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太宰治描述得黑暗又残酷,但心底竟隐隐认同了这个说法,也许这就是他找不到归处的原因。 七海建人眼前浮现当时和桐谷一辉诛杀精神病的画面,那个怪物长得有一张和人类完全相似的脸,却被他用刀轻轻地划开,在与人无二的皮肤底下是一层并列一层的虫卵。 他却并没有觉得恶心,像是已经司空见惯。 “所以呢,我会被怎么处置,”七海建人摊开手,带动手腕的锁链,“把这种秘密告诉我,港口Mafia是没有打算让我继续活下去了,是不是?” 哪知道太宰治竟然否认了。 在将他和怪物并列,说出我要保护横滨这种话之后,太宰治竟然说,他没有要杀死他们的想法。 “在最初我就说过,要给你一个回家的机会,回到你原本所在的地方。” 太宰治说:“只要你满足一个条件。” 游手一转一翻,洁白的光芒闪过,再次出现在掌心之上的,是一本书。 书漂浮在距离掌心约莫五公分的位置,被太宰治牢牢掌控,他伸手往前,动作间,书页缓缓翻开,划动空气的时候仿佛时间被静止,空间被扭曲,屏息之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这是一本具有无上力量的异能道具。 “队,你想的没错,它是一本能修改现实的书。”太宰治承认他的猜测,“很可惜的是,我的异能会无效其他异能效果,并不能直接在上面写字,我不得不用其他方式在书上留下文字,所以才会变得很麻烦。” “很麻烦,超麻烦。” 望向七海建人的眼睛冰冷,如同极北寒川,他说:“你是我选择的执笔人,因为你不是横滨人,就不会给横滨带来更多事端,写下我要求的文字,我就让你们滚出我的横滨。” 空气凝固住了。 紧绷,干涸,让人无法开口。 良久,才听见七海建人沙哑的嗓音:“你需要我在上面写什么?” “就写——” “七海建人在离开横滨之后就会忘记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 他顿了顿,突然低声笑了笑。 很淡很浅,却又离奇地冲散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没被绷带遮住的一只眼睛看向七海建人,又像透过他看着别人。 “再写一句,”他说,“就写,太宰治在醒来后获得了能看见鬼的能力。” 。 东京,咒术总监会,理事长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墨迹尚未干透的文件。 【关于七日前出现在东京上空不明城市幻影的报告说明。】 【1.尚未确认为术式或咒物效果。】 【2.对咒灵有强烈吸引力,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二级咒术师桐谷一辉被卷入,已失联。】 【3.幻影外围疑似有特殊屏障,咒灵与咒术师皆无法靠近(此条存疑)。】 【报告时间:2017年11月7日。】 三天后,这份报告多了一行注释。 【补充:2017年11月10日,于东京郊区发现失踪数日的咒术师七海建人、桐谷一辉,两人均已失去近期记忆。】 【补充七海建人调查录音文字版:“……那(指幻影)是一座真正的城市,它的名字是■■……”】 【实际表明,一级咒术师无法得到有用信息,拟派出特级咒术师于目标地点开展调查。】 【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术式:里香)已接受任务。】 【补充时间:2017年11月10日】 想耍我 集装箱离海岸不远,飘几分钟就到了。 海生流星回到家的时候,正撞见伏黑甚尔用扑克牌叠金字塔。 他一向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很稳地在四层金字塔上用两张牌叠出一个塔尖,神情十分专注,见海生流星回来,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夜太深了。” 意思是你怎么才回来。 海生流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掀起的微风扰乱金字塔的平衡,被伏黑甚尔眼疾手快地伸手护住。 “我们是鬼诶。”她说,“鬼哪里需要考虑安全问题。” “那来打扑克吧,抽鬼牌,21点,钓鱼,想玩什么都可以。” 海生流星冷酷地摇摇头:“不想玩。” “你不开心?”伏黑甚尔感官敏锐,轻易地从几个字里就察觉到了她的不愉快,“发生什么了,你的小男朋友惹你生气了,还是赌约你终于输给我了?” 看看,输了那么多次,他自己都用上了终于这个词。 “怎么可能,你想太远了!我不可能会输给甚尔哥的啦。”海生流星咕咕哝哝,“首先,太宰不是我的男朋友,其次太宰能叫出我的名字,他果然察觉到我的存在,赌约是我的胜利。” “那你为什么这副表情?” “我什么表情?”海生流星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 伏黑甚尔完成了他的旷世神作五层扑克金字塔,唯一可惜的是见证者只有海生流星一只鬼,顿时觉得十分无聊。他靠在床榻上,几缕头发垂在额间,显得懒散又不羁。 “就是这样,假装没事,眼圈泛红,好像谁欺负你了似的,”伏黑甚尔突然凑近,“不过这次还好,至少没哭,还算进步。” “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她默默地吞咽口水,就是吧,她一向自我认识还是一个洒脱明艳美少女,怎么从甚尔哥口中说出来就变得怪怪的。 谁料到伏黑甚尔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你不谈恋爱的时候就挺正常的。” 海生流星:“……” 这真的很难解释。 她已经说过好几遍她没有在和太宰治谈恋爱,她现在连她活着的时候和太宰治什么关系都没搞清,怎么在伏黑甚尔嘴里就变成一口咬定的事实。 万一他们其实是仇人呢?万一他们其实是亲生兄妹上下级分明的关系呢? “你之前不是气势汹汹地说接近他就是为了找乐子吗,怎么现在就不是了,”伏黑甚尔突然开口,“你是鬼他是人,你想再多都没用,这个才是你面临的问题。”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海生流星有气无力。 “女人心我还是很懂的。” 面对眼前少女仿佛看人渣的眼神,伏黑甚尔冷笑一声:“我最讨厌规矩,规矩存在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伏黑甚尔说什么都带着奇怪的韵律,饱含杀气:“都说人鬼殊途,这不过是弱者给自己套上的束缚,这个世界存在千奇百怪的异能,说不准其中不止一种能将你带回人世,而且你都说了,他能感知到你,他是特殊的。” “人与鬼之间的界限已经被打破,接下来只要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没有人或事阻止你。” 海生流星问:“即使我不是人,我也没有异能?” 伏黑甚尔声音低沉,且笃定:“即使你不是人,你也没有异能。” “而且,”他咧开嘴,慢慢道,“你也不是一个人。” 一瞬间,海生流星觉得伏黑甚尔的形象高大过了头,这让她坚信伏黑甚尔是一个好人,至少他是一个合格的长辈。 一个合格的长辈,会给陷入迷茫的后辈一点人生建议,用过来人的经验教导她,这些经验熠熠生辉,连同伏黑甚尔的背后都仿佛有耀眼的光芒在闪耀。 但很快,这种光芒便消散了,像从未存在过。 金字塔还留着,伏黑甚尔整理好剩下得牌堆,他又躺下来,气势松懈到慵懒:“现在高兴了吧。” 她点了点头。 “高兴就和我来一局。” 海生流星:“……我怀疑你开导我就是为了让我陪你打扑克。” 然后就见伏黑甚尔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咧嘴冷笑,露出鲨鱼一般的牙齿:“那不然呢,你也就这点价值了。” 海生流星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吹了一口气,现在的扑克牌已经不是当日下水道怎么捡都捡不起来的现实物质了,冰棱夹杂寒风,就算是宝石也承受不住。 从坚实稳固到轰然倒塌只需要一秒钟,海生流星无辜地抬起头,轻声说:“甚尔哥,你的金字塔没了耶。” “……” 伏黑甚尔想揍人的时候从不停留在想法阶段,他最多憋了三十秒,足足有三十秒来思考到底要不要原谅海生流星这个恩将仇报的小恶魔——然后等三十秒结束,一脚把她踹出门。 鬼踹鬼还是很痛的! 她的甚尔哥一点都没有留情,海生流星揉了揉屁股,在门口被海风撩起头发的同时笑了一下。 好啦,人鬼隔阂不是困难,太宰治能感知她是好消息!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和他正常交流了! ——但是,海生流星不知道的是,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太宰治已经走出了七海建人那间空荡无人的牢房。 。 从凌晨到日出,太宰治的时间是在首领办公室渡过的。 连续数日通宵的疲惫在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后终于消失了大半,太宰治睡醒,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撑起懒腰,半睁着迷蒙的双眼摸索绷带再胡乱地往脑袋上缠。 在这种时候,他才像个是十八岁的少年,而不是立于顶点,俯瞰众生的港口Mafia首领。 等到他从盥洗室出来,代表首领的黑大衣和红围巾穿戴整齐,青涩和少年意气被掩藏起来,转而被冰冷的锋芒替代,他坐回办公桌,窗帘被拉上,在一如既往的黑暗中,属于首领新的一天开启。 只是。 他停下手中的笔,窗帘的缝隙有一点光亮,让屋内的黑暗不再浓稠,足以看清在大楼间翱翔的飞鸟。 他想,今天,应该有什么不一样。 暂时还没发现视野和昨天有明显不同,但太宰治的耐性一向很好,笔尖唰唰,快速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偶尔小银会进来取走要分发给各部门的文件,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响动,再多的,就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文件堆以一个恒定的速度再慢慢消减。 在最后一张白纸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太宰治的耳朵一动,终于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 唔,来得好像是比预想晚一点。 但是这不能怪她啦,最近几部上映的电影口碑票房都不错,最初她只是抱着取材的态度去欣赏,哪知道一不留神天就亮了嘛! 海生流星想。 她穿过墙壁,首领办公室依然不开灯,余光里依稀辩得鬼魂的轮廓在黑暗里散发着蓝色的微光,皮肤隐隐透明,透过她,能看见她背后紧闭的大门。 她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耳朵抖了抖,漫不经心地飘过来。 太宰治低下头。 海生流星只能看见他乌发头顶的一个发旋。 因为看不见,动作都变得随意放肆,海生流星伸手想摸摸他的头:“熬夜这么多次,怎么还没见你秃头啊……诶,怎么躲开了,这是要去,哦,去洗脸了啊。” 盥洗室里一阵水流的声音。 秋意已浓,即使横滨是海洋性气候,最高温度也趋于十度以下。凉水拍打在脸上,好不容易才降下去点温度,太宰治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他悄悄地在心里说:“书改写了现实,没有被人间失格影响,没问题,能看见,能碰到,不要吓着她。” 就在这时,海生流星穿过盥洗室的墙,当鬼已经成自然,活着时的习惯都被抛却。 “今天,要用什么姿势吓太宰呢?”她喃喃自语。 说来说去,还是灵异事件更加方便,既能满足她捉弄太宰治的个人癖好,也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附身钢笔写字什么的,这么精细的控制真的很难啦! 或许是上次盥洗室里的白霜给了她灵感,海生流星这次选择附身到了镜子上,渐渐地,零下刺骨的低温在镜面有了体现,水雾化作六角冰棱,从四条边往中间延伸。 在海生流星的有意控制下,白霜在不同位置的厚度不一,她的心算很厉害,只要太宰治抬起头,从他的位置望过去,镜面就会是她的背影。 水流声停止,太宰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就要抬头。 海生流星睁大眼睛,从镜中探出半个身体。 ——如她所愿,眼前的少年首领仰起头颅,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然而目光直视的落点却不是镜面,而是她,她这个本该看不见的鬼,她本人。 还期待太宰被吓一跳的海生流星:“……” 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公分,她看得见太宰治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会让她联想到横滨多变的天空,想到海浪不歇的孤岛。 但此刻,那双眼里,只有她。 “欢迎回来。” “你看得见我?” 她和太宰治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陷入沉默。 五公分,是适合接吻的距离。 也是太宰治逃脱不了的距离,因为海生流星反应过来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抬脚想迈出盥洗室的同一时刻,红围巾就已经被身后的鬼牢牢抓住。 代表首领的红围巾此刻成了首领大人沉重的拖累,太宰治讪讪一笑,听见身后幽幽的声音。 “看得见我却不说,太宰治,你是想耍我吗?”海生流星单手勒住他的脖子, “束手就擒吧,愚蠢的港口Mafia,还不赶快把我们的关系速速交代!” 我陪他 “我叫什么?” “海生流星。” “你怎么能看见我的?” “我向书许愿了。” “我们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女友,后来分手了。” 太宰治老老实实跪坐在书桌一端,而海生流星霸占了原本属于首领的位置。 她的脚搭在办公桌上,双手撑在扶手,整个人拽得二五八万的,冷着脸时还真有一种黑/道大姐头的凌厉感。 但是这凌厉感很快随着对话而轰然打破,海生流星用力推开太宰治:“诶,好好跪着,不要凑这么近。” 手触碰到的时候,能感受到来自人体灼热的温度,而她自己的体温却还是从前的样子。 她可以碰到太宰治了。 也只能碰到太宰治。 “老实交代,你许愿到底会付出什么代价?” 太宰治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忍辱负重到这个地步……不对,前女友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忍辱呢! 海生流星甩掉脑子里的水。 她看见太宰治笑了一下,就和她曾在集装箱见过的那个笑容一样,微弱又温柔。 他说:“不会有代价啊,我跟书签了契约,帮它治理横滨,就算是许愿——大不了就多打工两年嘛。” 海生流星狐疑:“真的?” “真的。”他又凑过来,试图让海生流星看清他眼底的真挚,但海生流星只看见了一汪水,和她自己的倒影。 “……好,那我勉强相信了。”话锋立刻一转,“现在,立刻,告诉我当初我们为什么分手?” 她伸出两根手指:“一般人分手原因只有两个,要么为钱权要么为情,细分为钱的原因不是太穷就是分赃不均,你已经是港口Mafia的BOSS,我们总不能是因为没钱闹掰的吧。” “怎么不可以呀,”太宰治反驳,“我之前都穷到住港口集装箱了。” 那只是你奇怪的个人爱好吧…… 海生流星不理他。 “我对钱和权都没什么兴趣,这条PASS。”海生流星继续说,“剩下的理由,要么感情淡了,要么你移情别恋了,不可能,我跟在你身边观察了好几天,除了小银以外一个能靠近的雌性生物都没有,你这个家伙女人缘不太好啊。” 太宰治明显被噎了一下:“怎么就不好了……” “所以既不是为钱权也不是为情,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呢?” 太宰治顿了顿。 他看向海生流星,目光专注而认真,明明应当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感人场景,但海生流星总觉得太宰治有些过于淡定了。 她看见他开了口。 尾音奇妙地上扬:“分手的原因,不告诉你,你猜?” “……” 太宰治是一个坏家伙。 从醒来到目前为止,海生流星都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冷静持重的人,就算胸口情绪再满溢,都不会瞬间爆发,但是碰上太宰治,尤其是现在这个能抓住实体的太宰治,再冷静再稳重的头脑都会被激得粉碎。 怪不得中也每次都会忍不住想揍人。 质疑中原中也,理解中原中也,成为中原中也。 海生流星猛拍桌子,强烈的撞击声引起门外守卫的注意,太宰治只好回头出声示意自己一切安全,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到海生流星咬牙切齿地问他: “什么叫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难不成分手的原因比拯救世界还重要吗!” 太宰治居然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 “……”海生流星深呼吸,“我现在怀疑我是因为不被气死才和你分开的,早分早保命。” 这话她说的没有立场,她早就死了,最多也就是证明分手分得太晚,命都没保住。 “懒得和你说。”脚从桌上放下,“我要去和甚尔哥打牌了。” 说实话两个人的纸牌游戏都已经玩腻了,要是换换新的游戏,或者来第三只鬼打斗地主也不错啊,可惜横滨区区弹丸之地这段时间早被她和甚尔哥逛遍了,中心广场,郊区小巷,愣是没见到第三只死掉的幽灵。 没有幽灵的城市,有点空旷。 “呼,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饮食规律,早睡早起,别老是连着几天通宵不睡觉,没变丑是你运气好。” 海生流星挥手:“我走了,拜~” 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在半空中被人一下拉住。 太宰治:“流星,等等。” 朦胧中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别走。 “照你说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怎么可以叫我停下我就停下,”海生流星脚步一顿,身体却很诚实地停在了原地,“这次又有什么事?” “留下来陪我吃早饭吧。”太宰治眼睛眨了眨。 他这人,一旦放低姿态,做出这副卖力讨好的表情,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就像是每日和你打架超凶的猫猫,却在回家的那一刻颠颠朝你跑来,钻进你的怀里,问你为什么不抱一抱它。 这都是人之常情! 海生流星努力地给自己找借口。 直到后勤部成员将流水的宴席摆满办公室桌子的那一刻,她都在用力地思考,偶然一抬头,还见着未离开的后勤成员满脸疑惑。 他看不见海生流星,大概是疑问首领看上去文文弱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把桌上八道甜点八道热菜吃进肚里的。 太宰治惯常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照片,挑了几道海生流星爱吃的甜品进贡给她。 “这张照片……”画面里只有他们二人,依稀可见模糊的背景中有满柜的玻璃杯,在木质橱柜中反射暖黄的光。 “啊,”太宰治给出答案,“一个朋友拍的。” “……我猜你不会告诉我这个朋友是谁。” “bing,猜对了。”太宰治伸出爪子。 海生流星就坐在他旁边,和他共用一张宽大的椅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只需要稍微往中间一偏就能触碰到她。 可是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分手的原因也好,死因还有人际关系也好,直接告诉你也太无趣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说,“答案就藏在横滨里,你自己去找到答案怎么样?” 海生流星:“哦。” 还真是太宰治一贯将人牵着鼻子走的思路。 买包包 残羹被收走的时候,下属敲开门,送来了崭新的文件,太宰治立刻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他这个首领当得也不容易嘛。 服众,且年轻。 按照他这个工作量,如果不是年轻在强撑着,总有一天会猝死。 海生流星在心里吐槽,直到早餐结束都没走,人的底线总是会一步步降低的,她算是见识到太宰治的手段有多厉害,他光是坐在那里,宽大的黑色皮质椅包裹住他,那是死去动物的皮毛,他坐在那都有了一种置身枯骨的衰败感。 他不发一言,只在海生流星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勉强拼凑出一个一碰就碎的笑容。 海生流星:“……” 海生流星:“好好好,我再呆一会。” 然后这种感觉就完全消失不见,转眼间,太宰治又变成了一个活人。 他说:“等我一会吧,就一个上午,尽快处理完公务后我会带你出去的。” “去哪?” 他眨眨眼睛:“当然是……用你喜欢的东西,为你赔罪啊。” “好,那我要十个。”海生流星点头。 她飘过去,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太宰治也不在意,他打开方才下属送来的文件夹,标题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海生流星眼前,没有半分掩藏的意思。 《异能突变体最新进展说明》。 她就在太宰治身后,身体穿过办公椅,将下巴搁在他侧肩。 异能突变体和异能精神病是同一种东西,后者是别名,很容易和人类的精神病患者本身混淆,这大概是因为最初的异能突变体长得就是完完全全人类的样子。 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眼睛并排在鼻子两侧,嘴在鼻子下方,既没有长出多余的器官,也不会五官随机在脸上排列组合,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人脸。 根据这份报告,最初的异能精神病出现在横滨的海中,被路过的渔民以为是落水的游客,救起后被其不由分说地袭击,太宰治那时刚继承首领的位置,港口Mafia内部很乱,等到他收到消息派中原中也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船的尸体。 杀了全船人的异能精神病若无其事地站在中央,检测不到活物后自动进入休眠状态,等到中原中也再靠近时又突然发动袭击。 这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 而后,异能精神病开始以港口为锚点,随机出现在横滨各个角落,大多是人烟稀少的地带,但依旧无法避免被普通民众发现并引发恐慌。 好在港口Mafia在横滨一向有威望和威慑力,经过几轮安抚和恐吓连番轰炸后,民众的情绪稳定下来,遇见可疑的东西时会就近联络港口Mafia的信号点。 海生流星看见太宰治又翻了一页。 这份报告做得很详细,对迄今为止每一个异能精神病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它们无法被相机记录,所以会有侧写师专门负责还原它们的外貌特征。 海生流星数了数。 从最初的人类形态开始,越往后,异能精神病的非人特征就越明显,到前日太宰治代替中原中也处理的那例为止,目前横滨一共出现了十四例。 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位置也越来越靠近横滨市中心,昨天的港口21号区只要驱车十分钟就能到人流最密集的中华街。 太宰治想了想,用内部号码拨号:“把敦叫上来。” 中岛敦。 首领直属游击队的队长,据说是太宰治亲自从孤儿院接回来的,他的徒弟。 这不是海生流星第一次见他,海生流星回忆了一会,想起上次中原中也被太宰治吓到差点踹塌首领办公室的墙壁那次,最后好像就是中岛敦把他拖走的。 “太宰先生,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中岛敦看上去年纪很小。 资料上显示为十四岁,但看上去比十四岁还要年幼,白发紫金瞳,大概是营养不良,皮肤竟然比发色显得更苍白。 他穿了一件大衣,扣子系到最上方一颗,将下巴完全藏在里面,海生流星凑近一看,才发现大衣之下是一道颈环,颈环内有向里的铁刺,中岛敦应该已经被扎了许多次,反反复复,已经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疤。 这孩子。 不会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显得这么瘦弱的吧。 海生流星戳戳太宰治:“你怎么这么不会养孩子。” 太宰治权当看不见她,只在中岛敦低头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朝她眨眨眼,转眼,他又开启了冷酷霸道的首领模式。 “异能精神病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很有可能在同一时间同时降落两只,”太宰治道,“从今天开始,你和中也各带领一只小队在横滨外围巡视。” 中岛敦:“是。” 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漠然的脸紧绷了好一会,才小声地说:“太宰先生,请注意身体。” 然后趁太宰治什么都没有说,领取任务之后快速地跑开了。 屋内。 “我怎么不会养孩子了,”太宰治恰好转过来,“你看,敦这不是很可爱吗?” 他可爱是他本来就可爱,海生流星面无表情,和你这个把未成年当劳动力的黑心资本家没有半点关系。 。 包,能治百病。 对一只不会生病的鬼亦如是。 市中心最大的商城底层,一整层都是各类奢侈品品牌,海生流星趴在柜台边缘,将柜姐手中的那只黑色CF360°无死角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好,就这只。” 这是今天海生流星看中的第三个包,第十件商品。 太宰治手指一勾,就有自觉的手下去刷卡。柜姐大概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场面,嚣张的大人物带了四五个Mafia到店消费,买的还是女款。 ……谁这么倒霉,啊不是,这么幸运啊。 她颤抖地在POS机输入金额,滴的一声,扣费成功。 海生流星买东西不看价格,这只包扣了多少钱她也不在乎,在决定好之后就走出门外。 太宰治跟在她身后:“开心了吗?” 她勉为其难地点头:“开心了一半吧。” 剩下的一半要等到太宰治把这些东西进贡给到她手中才行。 太宰治又笑了一声。 异能精神病出现后,海边陵园已经很久没人来了,但季风无论何时都会眷顾这片土地,向四方墓碑吹奏哀悼的风。 这是海生流星第二次回到这个地方,她死去、埋葬的地方,和太宰治一起。 虽说过去还被迷雾笼罩,但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海生流星坐在自己的墓碑上,她隔壁的邻居不知道去哪找乐子去了,偌大的墓地只有她一只鬼,和太宰治这个唯一的人类。 他没有让手下进来,自己手里提着十个纸袋子,大包小包地越过墓碑之间狭窄的小道,再一样一样将其中的东西拿出来,供奉给墓碑上笑颜灿烂的女孩子。 钻石凭空出现,顿时在发间闪耀。 海生流星指尖勾起她的包,宝石耳坠闪闪发光,她盯着太宰治紧闭的双眼,对方双手合十,像天底下最虔诚的教徒。 “太宰。”她叫他的名字,“你会为我的死后悔吗?” 再怎么说,死亡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充满遗憾的事。 太宰治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他有意识地避而不答,只说道:“人死不可复生,书也有无法实现的愿望,如果什么愿望都能实现,那世界也太无趣了吧。” 海生流星:“没关系,不复活也可以,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太宰治适时地睁开眼,他面向太阳,过于耀眼的阳光灼热他的视线,生理性地溢出水光。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海生流星,而是在腿缝中,落在了墓碑的文字,那是他的字迹。 “不用担心呀,流星。”太宰治说,“我会想办法的,直接许愿不可行,但我总会找到办法,让你获得真正的实体。”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或许实在是太难了,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见她的人类是太宰治,其他人或许连幽灵的存在都不相信,又怎么会耗费精力让一个幽灵能有真实的身体。 “我是真的不介意。”她小声说,“你不要为难自己。” 守在门外的Mafia成员们突然这时推开了陵园的大门,海生流星也不知道太宰治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她的话。 太宰治一向无人敢招惹,在港口Mafia心中一直积威深重,如果不是相当紧急的事,下属是绝不会无端闯入的。 海生流星见一名身材壮硕,相当于两个太宰治的代表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来,他半跪在太宰治脚边:“BOSS,收到消息,出现了异能精神病。” “在哪?”太宰治斜眼一瞥。 “港口24号区。” 离市区更近了。 是他规划的巡逻路径,太宰治在心里计算,此刻应该是中岛敦率领的小队距离24号区更近。 太宰治:“敦去了吗?” “已经去了,”黑衣部下低声,“不过中岛大人希望您即刻回总部一趟,说是……说是,当他赶到时,异能精神病已经被处理了。” “被一个不曾在港口Mafia留下过记录的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