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小侯爷的白月光》 第1章 盛京大雪,一夜之间雪便能淹没至行人小腿处。荣安侯府内,积雪虽然已经被清扫干净,可府内处处挂白,依旧一片肃杀之象。 元妙仪望着顶上织金的帐幔,思绪万千。 或许是名姓相同的缘故,在原身大病夭亡之后,原本的乾朝公主元妙仪在宫宴上跌了一跤,醒来就变成了大燕荣安候府的二娘子元妙仪。 乾朝的皇权之争极盛,她小心筹谋,谨慎站队,好不容易等到了即将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日,现在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床帘被人轻轻卷起,元妙仪微微偏了一下头,见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白芷,才开口问道:“兄长呢?” 白芷见她已经醒了,伸手将她扶着靠在了背后的引枕上才轻声道:“外面有客来访,长公子去外院了。他让您别操心了,院里的人他已经替您打发了。让您好好养病,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元妙仪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父亲来过没?” “这……”白芷偷眼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见她面色平静这才开口道:“前面的回话说,老爷外边有事,还没回府。” 元妙仪听了这话,脸色依旧未变。她摆了摆手,白芷便放下帘帐退到耳房去了。 屋内一时间分外静谧,外边来往的下人经过也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生怕惊扰了她。 元妙仪无意识地用手指绕着帘帐边垂下来的一枚流苏,这是她在思考的标志。这几日借着养病,她从原身的记忆里陆陆续续获得了一些她现在的身份的境况。 她也不知道比起以前的她来说,或者现在应该说,前世。她不知道比起前世的元妙仪来说,她现在的处境是好是坏。 这里的元家原本不过是乡间小户,但已逝的元家太祖眼光独到,胆气颇足。天下大乱之时,自田间追随太祖起事,几经生死,为元家挣下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 原身的父亲元弗唯原是家中二子,大哥元奚之少有慧名。只可惜寿数不长,这才让爵位落到他头上。虽然性格优柔寡断,但年轻的时候生的一副好皮相,所以由祖父的故交牵线,娶河东裴氏女为妻。 她母亲裴琳琅虽出身高门望族,但并不高傲跋扈。婚后也算得上举案齐眉,并且很快就有了一子一女,也就是原身的兄长元令珩和她。 倘若一直如此,元妙仪或许也不会来此了。 元弗唯此人,性情庸懦,偏还在女色上犯糊涂,红颜知己不知凡几。裴琳琅也因此常和丈夫起争执,两人渐行渐远。裴家多次来信劝她不如合离,只是裴琳琅碍于两个孩子,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 直到元弗唯的一个远房表妹,柳殊棠,说是家中败落,来府中寄居。远房表妹,又是幼年的青梅竹马,加上柳殊棠的刻意引诱,两人很快有了首尾。 若只是有了首尾,倒还罢了。只是两人情到浓时,竟不顾颜面,在裴琳琅寿宴当天,避开了府上宾客,在偏房行苟且之事。 偏巧那日,几位夫人不胜酒力,裴琳琅就将人带至偏房小憩,一群人当场撞破此事。 裴琳琅自生了元妙仪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见丈夫竟连这点颜面都不肯给自己,在自己寿宴当天行此苟且之事。因还有外人在场,裴琳琅强撑着主持完寿宴,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冬季事少,那日的事回去后便有人传了出去,盛京的官宦人家私下里议论不断,流言纷纷。 裴琳琅苦苦撑了一段时日,在私下托故交送信给远在荆州的兄长之后,终于撑不下去了。甚至没有等到元令珩快马从书院赶回来见最后一面,便在长至节前,撒手人寰。 原身年幼陡然失恃,还要彻夜跪灵。而私下仆役们又都议论家中很快就要有新的主母了,前头夫人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将来在府中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种种流言,都传入了元妙仪的耳朵中。 元弗唯向来不管家中之事,妻子病逝,他心头又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愧疚之情,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之内,终日饮酒。 元太夫人是事发之后就知晓事情不妙,一直在想如何对裴家交代,如何将荣安侯府的损失降至最低,难免有些顾此失彼,照顾不到府中诸事。 裴琳琅在的时候,倒是持家有方,家中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加上还有元太夫人这尊太岁在上面镇着,所以倒没有出什么大事。 但一些细微之处,例如跪灵时的火盆热茶,便时有下人偷懒,照顾不周。 在寒冷,恐慌,疲累,多重压力之下,在兄长元令珩从书院赶回来之前,元妙仪便高烧惊厥。乃至多日昏迷不醒,来了几个大夫看了都只摇头不语。 元太夫人担心元妙仪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事,荣安侯府在盛京中的脸面也彻底不用要了。于是不吝银钱,天价的补药流水样的下去,总算是让人退烧了。 虽然醒来之后有些记不清之前的事了,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与此相关的下人,或打或卖,一时间家中再无人敢私下议论此事。 而元令珩见幼妹本就孱弱,一病之后更是瘦得可怜,便天天白日里守在妹妹这里,夜晚再去跪灵。 元妙仪外院的人摸清了这个规律,加之元妙仪素来宽和,便仗着在主子这里有几分体面,对吩咐的事有些不上心了。 谁知昨夜元令珩惦记幼妹,想着中途来看了看。这一看,便正好撞见了外院的二等侍女和婆子在玩牌,架在院中的药已经煮过了时间都不知道,当即就大发雷霆。 裴令珩素来温文,书院中的先生曾称他温文如玉,有古君子之风,家中的下人何时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加之他毕竟是家中长子,地位在府中仅次于太夫人和元弗唯,下人们吓得在外院跪了一地。 今早人牙子来过之后,院中更是一片井然。别说是如同前几日那样偷摸着喝酒玩牌,现如今院中奴仆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触了长公子霉头,叫发卖了出去。 元妙仪毕竟不是原身,加之她前世并没有同胞兄弟姊妹,于是这几日面对着元令珩总有些生疏之感。好在元令珩只以为她还在病中虚弱,并不以为意。 怕她情志郁郁,对身体无益,便时常来陪她说话。也许是受原身的残留的情感影响,又或许是这几日元令珩的倾心呵护,元妙仪对他倒也真的亲近了起来。 若说这个兄长,自是比前世孤身一人要好上许多的。但若说起父亲,那是有了不如没有。 亲生的女儿大病数日,做父亲的不闻不问,于情不合。而京中府中,为着他做下的丑事,也是物议如沸,此时还不知弥补,于理一字上,也说不过去。 此般于情于理皆不能做好的人,如果不是上头的兄长早逝,荣安侯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 而坐在主屋中的元太夫人,此时的心思竟同元妙仪心中所想一致。 元家子嗣不丰,追随太祖皇帝起事之后,便同老家的亲戚来往也断了。元太夫人膝下唯有二子,最疼爱的长子聪慧,于政事上也是敏锐,但可惜寿数不长。 次子但是身体康健,偏偏头脑不大灵光。 而外间,穿着藕色披袄的侍女快步走过连廊,撩开主屋的帘子,打断了元太夫人此时的思绪。她正要屈膝行礼,元太夫人抬了抬手道:“直接说吧,人到哪儿了? 那侍女恭敬地垂头答道:“回禀太夫人,裴大人一行已经过了明德门,大约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太平坊了。” 太夫人微微颌首,侍女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她,和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荣安侯,元弗唯。 主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元太夫人拨动手中佛珠的声音,许久,荣安侯才涩声道:“此事,恐怕还要仰赖母亲帮忙。” 元太夫人半阖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虽不见她疾言厉色,可说出的话却让元弗唯心头一颤:“我让你这几日多去看看仪儿,你倒好,打量着能瞒着我,见天的在外头和那狐媚子鬼混。我早就让你把她处理掉,你把人藏哪儿去了?” 元弗唯嗫嚅着,许久才低声说:“我将殊棠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元太夫人便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手边的案几上喝道:“荒唐!难不成你还要娶她做继室?!” 元弗唯慌忙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急声道:“儿子不敢,但殊棠腹中已有了儿子的骨肉,儿子实在是不忍让她一尸两命啊母亲!” 元太夫人见他此时脑子居然还不清醒,声音中也染上了怒气,她沉声道:“侯爷,你以为你娶的是什么蓬门小户之女吗?” 见元弗唯还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元太夫人心中长叹一口气,只得将事情掰开揉碎讲给他听。 “你娶的可是河东裴氏之女,你的那位泰山大人虽已不在人世了,可京中遍地都是他的故友门生,否则你当荆州那边如何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裴家的人如此迅速的进京,摆明了是来兴师问罪的。新皇登基还未满半年,且最恶此事。此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若是裴家此时告你,你是想整个荣安侯府都葬送在你手里吗?!” 被元太夫人这么一喝,元弗唯这才惊觉此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想起有可能要牵连候府,背上霎时间出了一层冷汗。 元太夫人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心中更是烦腻。只是裴家的人马上就要登门了,他这样子也不好见客,于是打发他回去重新梳洗,再去正厅。 元太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发了场火,便有些精神不济了。内室走出来一个嬷嬷为她添了盏新茶,轻声道:“太夫人,去内室休息一会吧。” “裴家的人就快到了,此时我如何歇得下。”元太夫人摆了摆手,又问:“仪儿的病如何了?珩儿呢?” 柳嬷嬷一边给太夫人篦头一边说:“二娘子倒是退烧了,只是瞧着还有些虚弱,记不清事。长公子昨夜就过去了,只是前头里传着,平阳小侯爷来了,长公子便去前头待客了。” 元太夫人有些诧异地偏过头来问:“平阳小侯爷来了,前头怎么没人来报我一声?” 柳嬷嬷连忙应道:“前头原是来说了的,只是那时候您正在和老爷说事。加上平阳小侯爷说自己同长公子曾有同窗之谊,此次前来,是为了全友人之礼,不叫麻烦府中长辈,奴婢便没进来打断您和老爷说话。” 元太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既是如此,也怪不得你。珩儿和平阳小侯爷交好是好事,随他去吧。” 柳嬷嬷应了一声,顿了会儿又有些迟疑道:“长公子今日,叫人牙子把二娘子那儿的两个二等侍女,还有一个嬷嬷发卖了。” 元令珩的脾气府中皆知,元太夫人也有些奇道:“这又是为何,珩儿可不是个脾气不好的主。若真有错,府内处置了便是,怎会闹得发卖出去?” 柳嬷嬷是随着元太夫人陪嫁过来的,內宅中地位超然,府内的事还没有她不知情的事,闻言便道:“听说是昨夜长公子去的时候,见二娘子的药在院外熬着,看守的人却玩牌去了,当场便发怒了。夜里便把人捆了,今日一早就叫卖了。” “正该如此。”元太夫人道:“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府内如今正办着丧事,又没有主母管着。这起子偷奸耍滑的刁奴,竟连主子也敢怠慢,侯府里竟是没有规矩了吗?” 说完又对柳嬷嬷说:“你现在就去,把府里管事的都给我好好敲打敲打。这几日府内事多,不安分守己做事的,统统都卖了。” 说完便扶着柳嬷嬷站了起来沉声道:“尤其是大公子和二娘子处的下人,你要给我看好了。裴家的人今日便要登门,谁在这时候落了侯府的面子,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柳嬷嬷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应承下来,叫侍女扶好太夫人,自己便匆匆往后院去了。 而元妙仪那厢,她的另一个贴身大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隔着帘子叫了声姑娘。 “何事?”元妙仪被打断了思绪,开口问道。 白芷和冬夏都是原身的母亲从河东陪嫁来的,她独自立院之后才给了她,因此服侍她也十分尽心。 冬夏听见她的声音,过来复又卷起帘子道:“太夫人身边的柳嬷嬷来了,说是舅老爷到了,若是您身子好些了,便也到前厅来见见。” 元妙仪这几日看过大燕的经注志,知道从荆州至盛京,若是走水路日夜兼程,差不多这几日就能到。但是裴家人来得如此之快,还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从原身的回忆里来看,她虽然没有见过舅舅舅母,但裴琳琅和娘家的关系还是非常亲密的。裴大人在荆州外任刺史,逢年过节都要托人带土仪进京。这次来得这么快,只怕是来向元家兴师问罪的。 裴家多痴情种,元妙仪的外祖父与妻子也是鹣鲽情深,只可惜妻子生下女儿后,不久便离世了。她外祖父无论谁来劝说,都不肯续弦。未免香火无继,原是打算从族中过继的。 彼时元妙仪外祖父已任户部尚书,开元十年,又领巡查使,替天子巡视江南道。也是在这次的巡视的路途中,突遇暴雨致使道路垮塌,被一少年所救,安置在家中。 少年的双亲早已离世,族中亲戚也不肯施以援手。一来二去,裴老大人见他虽身在茅庐,但手不释卷,且性格刚毅,并非寻常庸懦之辈,便有了一个的新的主意。 河东裴氏,累世官宦,乃是名门望族。乍一听裴老太爷要从外头过继一个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穷小子的时候,族中一时反对声四起。但裴老太爷铁了心要做的事,没人劝得动。就这样,这个寒门少年过继至裴老太爷膝下,改名裴钊。 而后裴钊娶裴氏族中一远方表亲,也是琴瑟和鸣,家中并无妾室通房。裴琳琅和这个半途出来的兄长关系也是十分要好,裴琳琅嫁入荣安侯府还是裴钊来京送嫁的。 元妙仪想,或许也是因为自小看了父亲和兄长都是如此,所以才分外不能接受元弗唯不断的有红颜知己,以致后来常年郁郁,夫妻也并不和睦。 冬夏和白芷见元妙仪似乎在想事,一时也不敢惊扰她。这次元妙仪大病一场,醒来之后,院内的这些侍女总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说不出哪里变化非常大,容貌虽然未改,但气质却比之前更端凝沉静了。行走坐卧间,自有一种威仪。连冬夏白芷这种自小跟着她的贴身侍女,也变得越发恭敬起来。 元妙仪这些念头在心上不过一转而过,她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冬夏微笑道:“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你让人回了祖母,既是舅舅舅母来了,我待会儿便过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2章 元妙仪还未出孝期,自是不能打扮的多华贵。只穿了象牙白暗刻碧水纹交领短襦并玉色的重莲绫夹裙,外面配着同色的镶了二指宽绒边的披袄。白芷给她盘了双鬟髻,戴了只白玉嵌珠银簪。 出门时雪又下了起来,冬夏便又找出一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裘给她披上。 “姑娘,长公子也已经往前厅去了。”白芷将换好新炭的手炉递给元妙仪,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盛京的冬季确实冷得刺骨,元妙仪握紧手炉,嗯了一声问道:“兄长可还留下了什么话?” 冬夏在另一边替元妙仪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姑娘不必担心,长公子只说,舅老爷来之前已经知道姑娘你病了,便是晚了一会儿,也不会见怪的。” 元妙仪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元令珩比她大了三岁,如今读书的书院正是裴钊写信关照过的。比起从出生就没见过裴钊的元妙仪来说,自是更熟悉一些。 她走在抄手连廊上,面色平静,但心中一直在思量。 裴琳琅的头七已经过了,虽然冬季寒冷,但未免尸气发散,已经由元太夫人做主下葬了。只是灵堂依旧没撤,供亲友故交前来祭拜。 大燕至今建朝也不过三代帝王。元妙仪太祖父是开国的勋贵,若子孙后代争气,兴许数代之后,元家有世族之相。 只可惜元弗唯此人才疏意广,实非能堪大任之人。加之新帝素喜精干之臣,元弗唯如今在朝堂中不过领着个虚职罢了。 而裴家从前朝至今,代代相传已近百年。亲友,师徒,故交,姻亲,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一般,真正清贵已极。何况现如今从礼法上与裴琳琅关系最近的兄长裴钊,此时还任着荆州刺史。 刺史是一州之长,辖制一方,乃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不是元弗唯靠着家族荫蔽领着个闲职能比的。 裴琳琅嫁与元弗唯实则是下嫁,何况此事又错在元家,两家虽还未正式交锋,但实则胜负已分。 可即便如此,裴琳琅依旧在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之后托人带信,要请裴钊入京。只怕不止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更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元弗唯此时正当壮年,裴琳琅一去,他势必要续弦。 元弗唯是个不管后宅,一心风雪月的人。到时无论是抬柳殊棠为正妻,还是另娶高门贵女,元令珩和元妙仪的位置都会非常微妙。 裴琳琅恳求兄长进京,就是想借裴家的势,好让人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有外家,还有人撑腰,不至于被苛待。 想到这里,元妙仪不禁叹了口气。裴老太爷一生宦海沉浮,一双眼睛看人确实厉害。 裴钊此时已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家主了,而裴琳琅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元家此事虽然有错,可说起来却是内宅之事。 外任的官员进京并不容易,更何况裴钊任一州刺史,乃是主政要员。但收到裴琳琅的信之后,仍然马不停蹄的亲自赶到盛京了。 当初就是从族中过继嗣子,只怕都未必能如此用心吧。 元妙仪想得有些入神,一时不察,竟差点在拐角处撞到了人。 好在来人反应迅速,后退了几步,才免了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场尴尬。 看这架势来人便知是撞上了府内内眷,当即拱手一礼:“失礼了。” 元妙仪被旁边的白芷抚了一把,稳住了身形。她打量着眼前容貌俊美的少年,剑眉星目,眉宇英气中带着一丝疏朗。 盛京冬季天寒,他却只着了一身束身的骑装,外罩着玄色的貂裘。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但身量高挑,腰背挺拔。如同一把刚开刃的名剑一般,只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今日府中恰巧只有她兄长有客,而此处庑廊连接着待客的小厅,正厅还有侯府的正门。 于是元妙仪转瞬就明白了,想来是裴家来得太快,前边人通传之后,元令珩来不及亲自送客便匆匆离开了。 不过,这也间接表明了兄长与此人的关系应当不错,否则不会有如此“失礼”之举了。 元妙仪敛衽一礼:“冲撞贵客了。”那少年只摇了摇头,便侧身让到了一边。 想着裴家的人已经到前厅了,元妙仪就没有再多客套,接着往前厅走去。 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萧云樾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芷兰香气,他站在原地回望刚刚离开的少女。 他突然回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正午极好的阳光照在少女略带病容,微微苍白的脸上。明明是娇柔的小娘子,却有一双极其沉静的眼眸,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淡然。 而元妙仪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她行至正厅,然后穿过屏风,绕到了正堂。 刚想给元太夫人和元弗唯行礼,坐在上首的元太夫人便连忙慈蔼道:“快起来,仪儿。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你身子可好些了?” “吃了医令新开的药,已经好多了。”元妙仪站起身来,半垂着眼睛轻声道。 大燕的礼仪规矩,和乾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元妙仪在休养生息的这些日子里,也读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加上原身残留的一些记忆,所以行礼的时候在座众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借着这会儿功夫,元妙仪从余光里已经把正堂里坐着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严格来说,这一屋子人,除了元令珩,都是她没真正见过的。但是这粗略地一扫,她已经能判断出他们大致的身份了。 坐在最上头的自然是现在元家的太夫人,因着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她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的面容上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大燕并没有长辈要为了晚辈服丧的规矩,且比起乾朝来说,着装更喜靡丽奢华。但元太夫人还是着意地打扮得素雅了一些。只穿了宝缬纹月白复襦,配了宝蓝色联珠对鹿纹锦裙。虽梳了高髻,却也未戴金饰器,只以银和翡翠为饰,想来也是向裴家表示在裴琳琅这件事上元家歉疚的态度。 坐在右下首位的自然就是她的便宜爹,虽然也穿着浅色的银丝暗纹团袍子,但从翻出来的若隐若现的领子上却能看到金线绣的鹧鸪。 而左边与之相对的自然就是她从未见过的舅舅了。 平心而论,她这个舅舅长相和裴家人都不相似。元妙仪和元令珩的长相都更肖母,从他们俩的长相里不难看出裴琳琅是个怎样的美人。 可裴钊虽样貌平平,但他入仕多年,如今又主政一方。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一股精明干练,当家作主的气势来。 而元弗唯,他这些年来在仕途上并不顺遂,再加上在女色上也不节制,年轻时那副少年风流的皮囊已被酒色侵蚀干净了。因此虽与裴钊年岁相当,但看外表倒像是大上裴钊不少。 坐在裴钊身旁的女子容色清丽,穿戴素净,半挽着的翠髻上只斜插了两只累丝攒珠兰步摇。她朝着元妙仪招了招手,声音温柔:“这是妙仪吧?我是你舅母,上次见你时,你还在襁褓之中,转眼便这么大了。” 元妙仪见她行动间,两只步摇只几不可见地一晃,心里暗赞了声好功夫,随即便从善如流地向她和裴钊行了个全礼,叫了声舅舅和舅母。 裴钊严肃的面容变得和缓了一些,朝她点了点头。郑云玉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问起她生的什么病,请的哪里的医生,如今正吃着什么药。 言谈话语间,一副亲切自然的长辈关怀的模样。元妙仪低着头,一一地答了。 郑云玉对话间,也暗自在心中打量着元妙仪。见她虽年幼,身形也有些稚弱,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皆合仪合度,落落大方。 更兼她生得一副好颜色,虽容色姝丽,但不媚不妖。即使还带着些病容,也无损她芝兰一般的清艳。 郑云玉心中喜爱,便颇有些爱怜地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道:“病既好了,可要好好补养身子。舅母这次来,带了一株紫参,等会儿便叫人送到你那儿去。你瞧你瘦的,你母亲看见了不知道要多心痛。”说完眼眶便红了。 元妙仪听她提起裴琳琅,仿若是原身残留感情,她心中一痛,手也有些发抖。 而在元太夫人的耳中,郑云玉这话说得便很有些听头了。她顺势擦了擦眼睛道: “唉,也是仪儿孝顺。这孩子自己跪灵,谁劝都不肯休息,竟生生跪晕过去了。到底是母女连心呢,她母亲没有白疼她。” 郑云玉没有说话,只半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她如何不懂元太夫人的言下之意,只是觉得可笑。 她在室之时便是家中长女,母亲虽然只是裴氏的旁支,可父族也是名门望族。嫁给裴钊之后,更是裴氏的宗妇,如何不知这內宅里的弯弯绕绕。 便是元妙仪要彻夜跪灵,但她是娇养的小娘子,旁边自然还有丫头婆子服侍着,如何会病成这样。 想来也是见她没了母亲,府中的下人多有怠慢,元太夫人怕他们拿着这个做筏子。这样说起来是元妙仪太过孝顺,倒让他们不好说话了。 元妙仪心里也有些玩味,在她看来,元太夫人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次子,所以连带着对她和元令珩也说不上十分慈爱。但她一定非常看重荣安侯府的名声,所以她可以疏忽元妙仪,但却不会疏忽了裴家。 不过此事只是小节,毕竟元妙仪如今已经大安了,郑云玉不欲在这件事上饶舌。 她拍了拍元妙仪的手微微笑道:“好孩子,盛京寒冷,你身子又弱。舅母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只带了好些上好的皮子。让赵嬷嬷带你哥哥和你去挑一些做衣裳穿,便当是舅母的见面礼了。”说完便看了她自己身边的贴身嬷嬷一眼。 元妙仪知道这就是要支开她和兄长,说一些他们不能听的事了。十有八九要围绕着她母亲的病逝展开,话头一定不会多好听,他们毕竟也姓元,所以找个借口打发了去。 她没有作声,规矩地行了个礼就让赵嬷嬷领着她和元令珩出去了。只是在门口的时候,微微偏头看了身旁的冬夏一眼。 冬夏是跟在她身边一道大的,马上就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悄悄的往正厅后边去了。 裴家带来的东西放在西跨院的小厅里,离着正房还有一段距离。外边的风雪渐大,刚走出庑廊,被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元妙仪便咳嗽了两声。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具身体还没融合好,元妙仪的身体一直有些虚弱。这几日就算是流水般的补药喝下去,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 而原本稍稍走在前边的元令珩,听见她咳嗽了几声,立马放慢了脚步,来探了探她手炉的温度。感觉手炉还是热的,便又贴了贴她的手背,见她手背冰凉一片,连忙将自己的暖袖给她。 “今日风大,你身边的服侍的怎么出来的时候没给你带个暖袖?”元令珩颇有些担心地握了握她的手。 元妙仪感觉到暖袖里还残留的温度熨帖着她发寒的手背,轻轻地舒了口气。她和元令珩并肩走着,侧过头去看他:“哥哥别怪她们,是我想着住处离正堂不远,便不愿带这劳什子。” 元令珩有些不赞同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身子还没好全,若再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元妙仪摸了摸额间那点一触即逝的温暖,心里升起了一丝奇妙的感觉。 她前世的时候,虽然担着公主这个尊贵的名头,但日子却是跟安逸半点不沾边的。她的母亲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宝林,生了她之后很快就病逝了,死后也不过是追封了一个婕妤。她父皇的后宫里中宫无主,美人如云,自然皇子也多,公主更多。 没有嫡子,那便是谁都有登顶至尊之位的可能。底下的皇子为了皇位近乎斗成死敌,连着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公主都被牵涉其中,不少都填作炮灰。她上没有得力的母族,下没有嫡亲的兄弟,虽是公主,但身如浮萍。 元妙仪殚精竭虑地争斗,站队,其实也只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 眼看着押对了宝,父皇立了太子,她想要的平稳安顺的日子就快要到了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重生在了这里,然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就算她素来心性坚韧,到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也难免心中不平。是以这些日子来,她虽然努力让自己面对现状,却依然很难全心地投入现在的生活中。 可是这些时日来,她同样感受到了前世从未有过的贴心关怀。元令珩作为家中的长子,一边要忙着母亲的身后事,一边还要读书。可即使忙得像陀螺一样,元令珩都不忘来她的院子中看她。 或是问她今日吃的汤药,或是和她说一些他在外读书时的见闻来开解她的情志。院内的下人但凡有不用心的,即刻便叫打发出去。 便如同刚刚这般,就是打了个喷嚏元令珩也立马会注意到。这般的贴心照料,便是再冷清冷心的人都很难不动容吧。 倏忽间,元妙仪觉得,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无有母亲,父亲似乎也不是很合格。但近则有贴心呵护着她的嫡亲兄长,远则有全心关怀的得力舅家。 这或许也是老天对她前世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要千方百计的谋算的补偿,让她这一世能做一个好兄长的幼妹,从容地活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3章 兄妹俩亲昵地聊着天的功夫,西跨院就到了。几个精致的樟木箱子摆在垂厅里,个个都上着带有裴家印记的黄铜大锁。 赵嬷嬷让人把锁打开,随即满面带笑对元令珩和元妙仪说道:“府中其他人的都已经送去了,这里的都是留给公子和娘子的。”说完便让人把已经打开了的箱子一个个地抬到近前来。 箱子里装的都是已经硝制好的皮毛,而且几乎都是灰白二色,最适合给守孝的人穿。元妙仪是见过好东西的,她随手翻了几件就知道这都是上好的皮子。 自今上想重开边贸之后,荆州作为边塞重地,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朝堂上为重开边贸的利弊吵得天翻地覆,但今上手腕刚硬,新政还是陆陆续续地推行开来了。 难怪自从今上登基以来,她舅舅的仕途越走越顺了,元妙仪心中暗道。光看这些关内不常见的皮毛就能窥见新政在荆州一地大抵还是推行得不错的。 她从箱子里选了两条浅灰色的狼皮,说道:“这两条颜色我瞧着都好,缀在一起正好给哥哥做个大氅。” 一转头就见元令珩正捧着一条白狐皮,也转过来对她说:“这长度正好给你做条带风帽的披风……”见着元妙仪拿着的狼皮,他不禁也有些失笑。 赵嬷嬷在一边笑道:“大公子和二娘子的感情可真好,到底是嫡亲的兄妹呢。” 元令珩和元妙仪不仅仅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元妙仪更是元令珩亲眼瞧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兄妹。 这边刚分完皮料,那边就来人说裴大人一行要告辞了,请他们去正厅相送。 元妙仪看这天色已近傍晚,裴家居然没留下来吃晚饭,想来刚刚谈得并不愉快。 两人回到前厅,元妙仪见元太夫人看似一切如常,面色却有些僵硬,而她那个便宜父亲此时正不知去向。 裴钊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些,郑云玉脸上也有不豫之色。远远地瞧见兄妹俩来了,郑云玉才和缓了脸色。 元妙仪只当自己没看到刚刚两边凝滞的气氛,上前对郑云玉说道:“舅母,怎么不用了晚饭再走?” 郑云玉拂了拂元妙仪的领子只道今日初回盛京,府中还有诸多杂事等着她料理,等明日她还会来看望他们兄妹二人的。 等送走了裴家的人,元太夫人便道今日有些乏了,让他们各自用膳,不必来主屋了。 元妙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元太夫人有些僵硬的面孔,面上只柔顺地应了一声。 元令珩虽常年在外读书,但元家依然留着他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就在元妙仪院子旁边。 兄妹二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到了庑廊的尽头处,元令珩叫住了元妙仪:“皎皎,不必忧心。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有哥哥在,不会叫你吃苦的。” 皎皎,是元妙仪的小字。裴琳琅生她的时候,恰巧是一个月光极盛的夜晚。她出生之后,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比一般的孩子看上去白嫩,于是裴琳琅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小字, 皎皎如明月,包含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美好的期盼。 这时的裴琳琅和元弗唯的感情已经非常淡薄了,甚至于元妙仪出生之后,元弗唯只来看了几眼。于是这个小字便只有裴琳琅和元令珩会叫了。 元妙仪垂了垂眼睛,随后便冲着元令珩微微一笑道:“自然,哥哥不必担忧我。” 转回自己的院中,白芷已经将饭桌布置好了。侯府里统共没有几个正经主子,因此他们各自的小院中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因元妙仪还在病中,小厨房里只做了易克化的粥配几味小菜来。 元妙仪这里的小厨房,和她母亲那边原是一脉相承的,许多菜谱都是她母亲从河东带过来的。裴家是百年清贵的世家,比起盛京这边许多勋贵家中喜用各色名贵的食材,裴家的菜谱中更注重养生之道。 冬日里,新鲜的蔬果比肉食更珍贵。因此这粥是用火腿和鸡慢慢煨出来的底汤,配上新鲜的蔬果,小小一盅需得炖上半个下午才好。元妙仪慢慢用完一盅,屋内伺候的人便陆续退了出去,只剩下白芷和冬夏两人。 元妙仪喝完一盏茶,白芷和冬夏服侍她卸掉钗环。元妙仪看着镜中少女清丽的面容,微微侧头看向冬夏问道:“怎么样了?” 她母亲还在的时候,侯府内宅诸事由她母亲统管。元妙仪是主母嫡出的姑娘,白芷和冬夏又是她的贴身侍女,自然在内宅中也很有些体面。 元妙仪看她离开正厅的时候,元太夫人并没有将所有伺候的人都屏退下去,便让冬夏着意去打探一二。 因伺候的人站得都有些远,所以并不是所有内容都听得到,但元妙仪还是从冬夏的口中得知了两个对现在的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 其一,便是她母亲的嫁妆归属。 她外祖父与原配夫人鹣鲽情深,不愿再娶,裴琳琅作为她外祖父的爱女,出嫁时近乎带走了裴家半数的家产作为陪嫁。这么大笔财富哪怕放在盛京的勋贵之中,也很够看了。 论理,裴琳琅过身之后,裴家有理由来名正言顺地讨回这笔钱。但裴钊还是决定将这笔钱留给元妙仪和元令珩,但要求在他们成年之前,由裴家的人和元家一起共管。 关于这点,元家倒是没有提出异议。女子的嫁妆本就应该由她们自己支配。别说像元家这种侯爵之家,便是乡野小户,打女子嫁妆的主意,传出去也会令人讥笑。 原本谈到这里,气氛还算和缓,元太夫人正准备开口留饭,一直坐在旁边闷不作声的元弗唯突然开口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是惊天之言。他希望此间事了之后,裴家能给他同意书,将柳殊棠扶正。 冬夏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元妙仪,见她脸色平静,辨不出喜怒,这才接着往下说。 裴家当然不可能同意,裴钊更是当场责问元家是以为裴家没人了吗?竟敢如此欺到裴家脸上来了。 元太夫人虽然心中也是不愿,但当着裴家人的面总不能拆自己亲儿子的台,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双方便如此不欢而散了。 怪不得她舅舅舅母走的时候脸色如此难看,元妙仪心中暗忖。 倒是白芷看她一直若有所思,以为她是为了元弗唯当着裴家人的面提出要将柳殊棠扶正而伤心,于是轻声在旁边说道:“姑娘,老爷兴许只是一时新鲜,舅爷也不会答应的。” 元妙仪摇了摇头只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件事烦心。”就算不是柳殊棠扶正,元弗唯也还会再娶的,担心这个又有何益?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她用一旁的银簪将灯盏里的烛火挑亮了一些,让白芷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织灯罩放上。 柔和的灯光使得元妙仪清丽的面容添上了一层朦胧,让白芷都有些微微地晃神。 她不敢再问,只将灯盏挪到窗旁的紫檀架上。 元妙仪毕竟不是原身,对元弗唯并没有父女孺慕之情。而她也不是真的才将将十岁出头的女孩。虽然来这儿时间不长,但是她看得出来,元弗唯此人庸懦凉薄。不管是为夫还是为父,都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对于元弗唯当着裴家人的面提出要将柳殊棠扶正,元妙仪也是惊讶于他的愚蠢而大过伤心的。 她既然决定要留在这里做元家的二姑娘,就算是为了告慰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元妙仪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在大燕,妾室扶正,须得要原配正室娘家出具的同意书。只裴钊这一关,元弗唯就没那么容易过去,那扶正就不是当务之急了。 经过这一遭,裴家应该更明白元弗唯的无义。兄长还要读书,她又尚且年幼,裴家势必还会为他们兄妹再寻求更稳固的保障。 立世子,元妙仪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这三个字。 相比裴家累世官宦,元家唯一有价值的便是这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了。 进,元令珩若是能在科举中博个功名出来,将来官场上自有裴家保驾护航。退,便是科举不成,还有荣安侯之位能承继。而元妙仪有胞兄照拂,自然也不愁前程了。 况且,元妙仪撑着头看着窗户外,被烛光引诱来的飞蛾撞在窗纱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裴钊在官场上沉浮多年,看事向来只把握最核心的利弊,只怕此时,也是同她一般所想的。 裴家在盛京中有一座五进的院子,京中的人得了消息,早早就将院子收拾出来了。此时晚饭刚罢,巡夜的仆从正提着灯笼有条不紊地检查各处。 内室里,郑云玉亲手将茶端给裴钊,随后坐在了他身边。 一室茶香中,裴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云娘,今日你也看到了,如果不为这两个孩子争一争,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和小妹。” 郑云玉与裴钊结缡数十载,最是了解自己这个枕边人。听他这话,便知他是下定决心要与元家争这世子之位了。 她点了点头:“小姑过身还不足百日,荣安侯便要将人扶正,可见元家无义。两个孩子又都还小,若不如此,你我在外,如何能安心。” 郑云玉与裴钊育有二子,如今都还在外念书。她与裴琳琅的姑嫂关系十分和睦,便一片慈母心肠,见元令珩和元妙仪也是心疼不已。 裴钊微微颌首道:“我此次回京,不止是为了小妹之事,也是今上令我就边贸一事前来奏对。最迟后日,宫中便会传召于我。边贸初开,我不便离开荆州太久,奏对完边贸之事,你我便要离京。此事,宜早不宜迟,务必在离京之前办完。” “旁的都好说,只是我瞧荣安侯今日情状,只怕对世子之位另有想法。”郑云玉语气中微有无奈之意。 元令珩居嫡居长,若论起世子之位,本不应有此一争。只是看元弗唯如今这般,倒像等着柳殊棠再为元家添丁,将爵位留给幼子似的。 裴钊冷哼一声:“元弗唯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被女人一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老荣安侯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这单生意不必同他来做,只要元老夫人点头,此事便成了一半。” 郑云玉已经习惯了丈夫的雷厉风行,闻言只点点头道:“不过此事最终还是得荣安侯写折子递上去请封,才是正道。” 裴钊在走出元家的那一刻,心中便已有了主意:“这便是 郑云玉的兄长,官至右散骑常侍。 郑云玉一下便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当即道:“我明日一早便去信给兄长,说明此事。” 裴钊握住郑云玉的手叹道:“这些年幸亏有你在我身边,此事我本不愿麻烦舅兄,奈何元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郑云玉面上一红嗔道:“你我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再说了,亲戚之间互相帮扶本就是常理,老爷这么说,可是与我见外了。” 夫妻相得了好一会儿,郑云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蹙眉道:“还有一事,今日我听赵嬷嬷说,妙仪身边如今只得两个一等侍女。说是原来的嬷嬷和其它两个服侍的不尽心,叫打发了出去。” “我想着,荣安侯今日提出想要扶正,背后未必没有那个女人撺掇。就算扶不了正,将来只怕还是要让她进府。珩儿毕竟是男子,除服之后就要回书院读书,也碍不着什么。但是妙仪可是在出嫁前都要在内宅之中的,如此品行不端的女人在后院,别把好生生的姑娘给教坏了。” 郑云玉在裴家做宗妇多年,裴家的内宅之事向来由她亲手打理,裴钊对妻子的本事也很是信任。此时听她一说,也皱起眉来。只是女子之间的事,他毕竟不好插手。 郑云玉也知道丈夫不便之处便接着道:“我想着,荣安侯府中哪儿有齐整些的人,从外头买的小丫头还要调教,倒不如从老家挑几个好的上来服侍。” 裴钊松开眉头,郑云玉说的老家,应是裴氏旧地。裴家清贵,仆从的规矩更是严谨。 “这倒是个办法,我看明日便去信老家,叫人尽快上京来吧。”裴钊沉声道。 郑云玉只笑着摇摇头:“此事交给我办,老爷还有不放心之处吗?只是我瞧着妙仪这姑娘,倒不像是心中没成算的,不如等我明日问过她之后再做打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章 元妙仪偏了偏头,一旁的白芷便出去替她回话了。 冬夏手上利落地给元妙仪挽了个纂儿,又在妆匣中找了一支白玉镂嵌珠步摇准备替她簪到发髻上。 元妙仪看了眼那只步摇,摆了摆手道:“前几日吩咐你们的事如何了?”说着便从匣中另寻了只简单的银制的缠枝钗来绾上。 那厢的白芷掀帘进来,接替了冬夏的位置,找了几对耳环挨个儿比着给元妙仪看。 冬夏在一旁打理着衣服道:“底下的几个小丫头年龄都还太小,二等的里面,又没有出挑的。奴婢想着,姑娘您还是先提两个上来,调教些时日或许能好些。” 按照大燕勋贵中的规矩,像元妙仪这种侯府嫡出的姑娘,身边应该配着四个一等侍女,和底下二,三等侍女,粗使奴婢若干。可自上次元令珩在她院子里发落了一批她身边的人之后,院里的人便一直没有补齐。 底下的人倒还好说,一等侍女得贴身服侍,人选自然要小心谨慎。好在白芷和冬夏是自小服侍她惯了的,一时间缺了人手倒也碍不着什么。 可时间长了,她身边总不好一直空着人。是以前几日元妙仪让白芷和冬夏细想想二三等侍女里有没有堪用的,好提了上来补了身边的空缺。 听了冬夏这么说,元妙仪也知这是短时间内最好的办法了,正想说让他们写个名单给她看看时,郑云玉就到了。 白芷替元妙仪戴好耳坠,冬夏赶忙上前去掀了帘子。 郑云玉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外边的寒气。她摆了摆手,止住了元妙仪正要行礼的动作:“罢了罢了,自家人不必如此,你身子还未大好,可不能再着风了。” 说罢,郑云玉身边的柳嬷嬷便接过她身上的披风,一旁的白芷支使着婆子再添一个碳盆,冬夏则忙捧了手炉过来。待到帘子放下来时,郑云玉身上的寒意也尽消了。 她拉着元妙仪的手坐到了窗边的罗汉床上,看着白芷冬夏手脚麻利地奉茶收拾便微笑道:“你身边的这两个侍女我看着倒是不错,做事也细致规矩。” 元妙仪端着茶盏,也看过去道:“她们原是母亲指给我的人,听说是随母亲从河东陪嫁来的,舅母夸赞她们,可是变着法儿地在夸自家?” 元妙仪向来敏锐,最擅长听话听音。她身边的情况,想来郑云玉早就清楚了。这会儿突然说起白芷和冬夏两人,便是自有深意。 果然,她这俏皮又不失亲昵的话一说。郑云玉便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促狭的丫头,打趣舅母呢?” 说完又对一旁的赵嬷嬷道:“我昨日我让你找的紫参可带来了?” “带来了。”赵嬷嬷连忙应到:“还有您昨日吩咐下来的好些新料子和新打的钗环首饰。” 元妙仪见状忙要推辞,郑云玉便道:“可不许你推辞,这都是舅母特意为你挑的。你虽然是在孝期,但也不要苛待了自己。” 话既如此,元妙仪便不好再推拒了。于是指了指白芷和冬夏二人道:“不好只劳动舅母身边的人,你们俩跟着嬷嬷一道去吧。” 白芷和冬夏又看了一眼元妙仪,见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随着赵嬷嬷一道出去了。 两人出去后又将外面的一干人等都遣至外院,一时间这一方小院就只剩下了元妙仪和郑云玉二人。 见人都走了,元妙仪执壶给郑云玉续了茶水道:“舅母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郑云玉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才道:“我听你哥哥说,你身边服侍的人手一直不够。白芷和冬夏这两个丫头虽然伶俐,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我便想着,从河东老家给你送几个人来。” 元妙仪原以为郑云玉将人支开是为了立世子一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些诧异。 郑云玉接着道:“舅母知道你是大姑娘了,很能料理自己的事了,若是你有别的安排,不妨和舅母说说。” 反应过来的元妙仪很快就意识到了郑云玉这个提议的好处,既说是送人来,以她舅母的行事作风,必定是连同身契一起交给她的。现如今底下的侍女她正不知道提谁,若是问太夫人要人她又不放心。 从她母亲娘家来的人,如无意外,自然是向着她的。 “我今早还正发愁此事呢。”元妙仪笑道:“可见还是舅母心疼我。” 郑云玉便接口道:“我同你舅舅膝下没有女儿,自来便当你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若是将来缺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同舅母说,舅母一定为你撑腰。” 这话便说得颇有深意了,元妙仪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到:“马上就是元正了,舅母同舅舅可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郑云玉理了理垂在手边的披帛缓缓开口道:“荆州事多,只怕不能在京中过年了。待到过几日宫中传召过后,我和你舅舅就要回去了。”说完又微微笑道:“你舅舅想走之前,请荣安侯上奏立你哥哥为世子。若能如此,我和你舅舅在外边也能放心了。” 话到此处,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元妙仪的脸上便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之色。郑云玉见状便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事不好向她开口? 元妙仪颇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舅舅舅母怜惜兄长和我,原是长辈的好意。只是我怕……父亲恐不会答应。” 郑云玉听她的语气里,似乎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便道:“珩儿居嫡居长,立为世子本是应当的,莫非荣安侯还有别有他想?” 说完,郑云玉也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话音一顿。便听元妙仪接着说道:“我是晚辈,原不好议论长辈是非。只是……” 郑云玉听元妙仪快速且小声说道:“有一次我在母亲房中时,听到她与父亲争吵。似乎是,”元妙仪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父亲的外室有了身孕。” 郑云玉脸色微变,心中勃然大怒。元家这是把他们裴家的姑娘当什么呢?原以为元弗唯和柳殊棠之前只是勾勾搭搭的,若只是抬个妾室,他们自是不好说什么。 但若是将柳殊棠先置外室,闹出了两头大的说法来,那可就是在打裴家的脸了。 可是转念一想,郑云玉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大燕以妾续弦才需要原配娘家的同意书。既以置了外室,又何须去扯纳妾的文书呢? 柳家虽以落魄,但柳殊棠还是良籍。直接娶了来做继室,裴家也难以置喙。 裴钊的后院虽然干净,可郑云玉做宗妇多年,可不是寻常的庸碌妇人,是以她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因为柳殊棠怀孕了。 那时的裴琳琅虽身子不好,但也不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元家不可能休妻,可如果不给柳殊棠一个身份,这个孩子来路便不明不正,那便只能纳为妾室了。 可谁知刚扯了纳妾文书,裴琳琅就一病不起了,扯了文书之后的事来不及做,裴琳琅就过身了。 从律法上来说,柳殊棠已经是元弗唯的妾室了。可是从礼法上来说,还未过门礼成之前,柳殊棠就不算元家的人。 若在外头生下这个孩子,不明所以的人只会当这孩子是来路不明的庶孽。 名分之差,一点便是天差地别。若只是妾生子,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身份。若是庶孽,不说裴家,元太夫人都绝不会让元家的族谱为这个孩子蒙羞。 这事一件接着一件,连郑云玉都想感叹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可这对他们就大大有利了。 元妙仪这些日子一直在梳理原身的记忆,直到昨日才想起隐约还有这回事。只是原身似乎听得也并不清楚,但此事查证起来,其实并不难。 她这个便宜爹能藏人的地方不外乎是元家的产业,或者田庄。她一个一个查过去,总能查出些眉目来。 说来也是好笑,元弗唯藏人的那个庄子的管事竟原就是她母亲的人,盘问起来更是方便。 元弗唯想将柳殊棠扶正,裴家想扶元令珩为世子。这原本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局面。 看元弗唯现在这样,裴家肯定不会松口元弗唯将柳殊棠扶正,以免给嫡枝留下后患。可元弗唯能等,裴钊却不可能一直留在盛京之中,同元家纠缠此事。 毕竟若是元弗唯先将人以妾室的身份抬进府内,又不肯续弦,将来柳殊棠生下儿子,那便要给元令珩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了。 原本裴钊是想,若元弗唯抵死不肯松口,他便要到御前去同元家打这场官司。 但这是下下策,毕竟事情若闹得这么大,对元令珩也是无益。 而元妙仪说的这件事,让郑云玉立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如果算算日子,外头的那个说不定就要到产期了。裴家的事不解决,元太夫人不会让柳殊棠入府,以免彻底得罪裴家。 那现如今,拖不起的就变成了元弗唯了。 元妙仪看着若有所思的郑云玉,知道她舅母已经想到了她所想要的主意,于是手上轻轻地替她续了一杯茶。 今日的午饭是裴钊和郑云玉留下来一起用的,用饭时无人说话,只能听到衣料轻微的摩擦声,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太夫人和裴钊都是神色如常,但元妙仪看元弗唯的脸色,便知她这个父亲今日一定不痛快极了。 用完饭后,裴钊便道下午还要入宫,随即带着郑云玉离开了。太夫人瞧着元妙仪的脸色还有些不好,于是打发她回去好好休息。 元妙仪谢了太夫人,回去的路上正碰见要外出的元弗唯。原身和这个父亲也并不亲近,换了芯子之后的元妙仪便更是如此了。 这段时日以来,父女俩除了偶尔见面,是半点交谈也无,但无论如何,元妙仪的礼数是从来不会出错的。 她朝元弗唯福了福,轻声问道:“父亲是要出去?” 元妙仪同裴琳琅在相貌上有七成的相像,尤其是抬头看人时的样子。元弗唯看着眼前的小女儿,恍惚间想起多年前他初见妻子的那一刻。 一瞬间的愧疚心让他匆匆挪开目光,含糊应道:“是,衙门里有事。你快回去吧,这儿风大,别站在这里冻着。” 元妙仪点了点头,微微往旁边一让道:“那便不打扰父亲了。” 元弗唯步履匆匆地离去,元妙仪冷眼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心知他此时出门,定是要去看他安置在外面的女人。 他的愧疚之心,似乎只停留在嘴上对女儿的一句简单的关心。 最后还是冬夏上来,替她紧了紧披风轻声道:“姑娘,回吧,别着凉了。” 元妙仪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午后元妙仪正看着书,白芷突然打帘进来道:“姑娘,长公子来了。” 元令珩站在外间,除掉身上的大氅之后,又在暖炉前烘暖了手,才进了里间。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仔细伤了眼睛。” 元妙仪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让白芷去沏了元令珩爱喝的西山白露来:“只是闲来无事看些杂书罢了,兄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元令珩在桌边坐下,看着幼妹笑道:“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 元妙仪看着元令珩,心中了然。 她出生时,裴琳琅和元弗唯之间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了。但是元令珩出生时,夫妻俩还是有过恩爱情浓的时光的。 且他又是承载着阖府希望和期盼的嫡长子,小时候看着尚且伟岸的父亲,肯定心中也曾暗暗地崇拜过。 只是这些年来父亲的变化,与母亲之间逐渐的生分,对待幼妹的冷淡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今日之事让他直面了父亲的刻薄和无情,虽然元令珩心中早有准备,可他心中依旧不好受。 知晓兄长此时烦闷,于是元妙仪没有提任何有关立世子的话题,兄妹俩在这个午后只是闲谈家常,这般说着一直到掌灯时分。 太夫人那边传了话来,让他们自行用饭,不用到前边去了,于是兄妹俩又一起用了晚饭。 待到元令珩要离开时,他来时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已经散尽了。 怕元妙仪吹着冷风,元令珩不让她送到院外。 他站在屋外一边系着大氅,一边侧着身子替元妙仪挡着冷风:“舅母今日已经同我说了要从河东送几个人给你,怪我,上次的事之后,忘了给你院中添点人手。” 元妙仪失笑道:“这本就是內宅中的小事而已,况且白芷和冬夏将我服侍得很好,兄长不必操心。” 说完叫元令珩身边的长随提着风灯,小心些看着脚下。 元令珩摸了摸她的头,心中的主意已定。 这是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就像舅舅说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他也要为了皎皎考虑。 来日孝期过了,他还要出去读书。他若没有足够尊贵的身份,将来必定会有人慢待于自己的妹妹。 唯有他成了世子,才能让皎皎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舒坦。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章 元家同盛京的其他勋贵一样,一日三食,皆有定时。 元妙仪刚用过早饭,白芷就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元妙仪放下手中的茶问道。 白芷将室内其他人都打发出去才道:“今日一早舅爷便来了,来了之后和老爷在书房内关着门说了会儿话就走了。之后老爷就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书房前伺候的人还挨了打。” 元妙仪一听便知道今早这一出,必定和昨日她透露给郑云玉的消息有关。 裴家虽久不在盛京之中,但查起东西来倒也不慢。想来昨日半个下午的时间,裴钊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所以赶着今日来和元弗唯说开此事。 元弗唯的反应倒也在她意料之中,她又问白芷:“太夫人那边如何?” 白芷细想了想才答道:“太夫人今日一早起来便说犯了头风,要静养,今日谁也不见了。” 元妙仪唇边的笑意便更深了,她迎着白芷有些疑惑的目光道:“只做不知便是,今日除了兄长来,其他人来了都说我身体不适,还在静养。” 若她没有猜错,元太夫人已经和裴家达成了一定默契。元弗唯奏请立世子,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而现在应该头痛的,是元弗唯,还有正藏在田庄里的柳殊棠。毕竟就算元弗唯等得起,柳殊棠的肚子可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落了一会儿雪。元太夫人院子里,几个年龄小一些的侍女正在院中剪梅,预备着用来插瓶。 元太夫人坐在窗边,捧着手炉看着外面的侍女们轻声嬉闹,娇俏的笑声让整个院子都活泼了起来。 听到柳嬷嬷打帘进来的动静,太夫人头也没回地问道:“老爷出去了?” 柳嬷嬷走到跟前来,给太夫人换了添了新碳的手炉,一边答道:“出去了,就是瞧着怒气冲冲的,连府里的马车都没叫使,自己骑马走的。” 太夫人颇有些头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虽说都是她的儿子,可比起他大哥,元弗唯仿佛天生就有一窍未开似的。 若是她大儿子还在,元家或许不是如今的光景。 元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凭着故交之情,让裴家应下婚约。若是元奚之还在世,能娶裴家女的应是这个长子才对。 元奚之自己颇有才能,将来生下的孩儿在官场上有父亲和母族的照应,不知道有多顺畅。 柳嬷嬷自太夫人少时便一直服侍她,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大儿子。怕她伤心,连忙拿话岔开。 “不过现在长公子也是极聪慧的,裴家也说了会一般无二的对这两个孩子。那头的事,让裴家人出面,也省得老爷将来记恨您,莫非您还真想要那样的女人来做元家未来的主母?” 太夫人果然回过神来道:“怎么可能?那样心术败坏的东西,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妾我也是不愿意的。只是老爷喜欢,一个妾也碍不着什么。总不能一直和裴家这样闹下去,万一真闹到御前打这个官司,别说满盛京都要看我们的笑话,这官司也是打不赢的。” 说到此事,柳嬷嬷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太夫人您说,若是裴家没查到此事,真会到闹到御前吗?这事儿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臣子间的家事,宫中未必会管啊。” 元太夫人揉了揉额角低声道:“你不知道,这涉及到当日的皇族旧事,若是其他事还好说,若是这个事闹到御前,便是不管,宫中也定然心生不悦。” 柳嬷嬷很快便反应过来太夫人说的是哪桩旧事。 今上在登基之前,虽已是东宫,但先帝当时专宠孙贵妃,很快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在前朝便有同当时的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当时的中宫空悬,今上的母亲虽是元后,但毕竟斯人已逝。若不是当时内有的淑仪公主,哦,也就是现在的晋阳大长公主在宫中周旋。外有晋阳大长公主的夫家萧氏在边境手握兵权,就算朝堂上有当今皇后的娘家支持,最终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元家此时闹出宠妾灭妻的丑闻,宫中未必会将往事迁怒至此,但想起当年的事,心生不悦是必然的。 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没有实权的勋贵本就是看宫中眼色吃饭的,得罪宫中能有什么好处? 所以元太夫人在看裴家来势汹汹,一副不立世子绝不肯罢休的样子之后,就非常果断地意识到事情绝不能闹大了。 况且,对元令珩这个孙子,元太夫人还是非常满意的。无论是从读书,还是为人处事上,都比他那个不争气的爹要强得多。背后又有出身高贵的舅家,将来侯府的指望还是要落到他身上。 所以立世子一事,太夫人从一开始就是赞成的。 不过话虽如此,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元太夫人不想和他闹得太僵。索性由裴家出面,捏着柳殊棠这个把柄,逼元弗唯低头。 知子莫若母,元太夫人知道元弗唯出门之后,就断定立世子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等老爷回来,若是要见我,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而元家的田庄里,刚还含笑送走元弗唯的柳殊棠,转眼脸色便阴沉下来。 她身边服侍的碧桃,扶着她小心地坐下之后,瞧着她的阴沉的脸色小心开口道:“小姐,气大伤身。您如今这个身子,可不能再生气了。” 柳殊棠生得极其娇媚,即使是怀孕,也无损她桃似的明艳。 她一边抚着已经大得如同簸箩一般大的肚子一边深吸了一口气道:“一步错,步步错。碧桃,可见人若是沉不住气,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碧桃替她按摩着有些浮肿的小腿道:“小姐,您吃了这么多苦头,就甘心这样入府为妾吗?” 柳殊棠曼声道:“你没听方才说的吗?裴家宁可同元家撕破脸,去御前打这场官司。太夫人是绝不可能让元家丢这个脸的,若是闹到那种地步,只怕和现在的结果也是一样,我又何苦多得罪太夫人呢?” 碧桃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可是,侯爷方才还说了要立长子为世子,那小姐您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奴婢就是替您不值,明明之前说的是……” “之前是之前。”柳殊棠打断了碧桃的话:“立嫡立长本就是应当的。” 见碧桃的神情不对,柳殊棠放缓声音道:“你是同我一起吃过苦的,柳家败落时的样子你也见过。现如今能得到的,已是我能谋算到最好的了。你可不能将不甘落在脸上,若是让侯爷瞧见了,之前所做的就是无用功了。” “况且。”柳殊棠的声音也是又柔又媚的,轻声低语起来如同呢喃一般:“这次是我们先沉不住气,也错估了裴家,只当是吃个教训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下只是立了世子而已。今后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 “便是太子,也有废立之事,又何况是世子呢?” 裴琳琅尾祭的时候,元弗唯写了奏请立元令珩为世子的折子递上去。不知为何,吏部答复得很快,尾祭结束的时候,应准的条程就下来了。 因元令珩还在孝期,也不可能大肆庆贺。相熟的朋友大多只写了信笺道贺,只除了萧云樾。 也不知道是被裴家逼着低头这件事,让元弗唯本就有限的愧疚心消失得更彻底,还是柳殊棠确实本事过人。总之,在萧云樾再度登门时,元弗唯依旧不在家中。 按照礼节,拜会过老夫人后,萧云樾便径直地往元令珩院中的南书房走去。 萧云樾没让长随通传,进去的时候,恰逢白芷替元妙仪传话,说是舅太太给的人已经进府了。萧云樾听见动静,在外头稍避了避,等人走了才进去。 元令珩看见是他,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前头也没人通传一声。” 萧云樾一边解下大氅一边道:“怎么?不欢迎我?刚做了世子便不想认兄弟了?” 元令珩正让人奉茶上来,闻言失笑道:“岂敢?盛京中有谁家敢不欢迎你平阳小侯爷?” 萧云樾自小习武,所以冬季也不耐烦穿那些皮啊毛的,照旧一身圆领澜袍,绑着臂缚。行动间一派洒脱,好像风都绕开他吹似的。 元令珩自认也算身体不错,但每每看到他这身穿着还是替他觉得冷:“都已经深冬了,你怎么还穿这么点?” 萧云樾便笑道:“子瑜,你这话怎么同我娘说得一样?看来你闲在家中,也开始管这些琐事了,我怎么方才见还有侍女向你禀报内宅的事?” “什么内宅的事。”元令珩接着道:“那是我妹妹身边的人。” 妹妹,萧云樾骤然想起那日在庑廊上遇见的少女。芷兰的香气似乎还在周围萦绕不去,还有那双极沉静的眼眸。 元令珩没有注意到萧云樾这一瞬间的走神,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萧云樾收回思绪正色道:“新政在荆州一地推行得很好,昨日今上召荆州刺史入宫奏对后,随后又召我进宫。” 说到正事,元令珩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莫非今上想在其余州内加开边市?” 萧云樾点了点头道:“今上命我这个月月底前往冀州,在冀州重开边市。” 话到此处,元令珩算是明白了萧云樾为什么来找他了:“今上暂时未发明旨,可见是让你先去秘密调查冀州。所以,你是想让我带你去见我舅舅?”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萧云樾点了点头道:“因是秘密行事,若是正式登门,只怕朝中揣测不断。由你引见,只当是我这个晚辈拜见长辈了。” 元令珩道:“这事不难,趁舅舅还没离京,我晚些时候写封信给舅舅就是。” 萧云樾道了谢,又颇有些遗憾道:“可惜你守孝三年,不能科试,又不肯走荫封。若你早日入朝,说不定这次你我二人还能同行。” 元令珩举起茶盏笑道:“麟台何须遗憾?恩师也说我若是今年下场,虽能一试,但未必名次好看。不若三年之后博个头名,岂不更好?” 萧云樾一笑,也举起茶盏与他轻轻一碰:“那我便以茶代酒,提前祝你金榜题名了。” 不好意思,学校有点事。晚点会补字数(字数已补),还有谢谢昨天的月票,谢谢“那个时候”宝贝给的推荐票~非常感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6章 尾祭之后,除了元令珩和元妙仪还要守孝,元家其余地方渐渐除了白。 但正妻刚离世就要纳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未免好不容易离开盛京勋贵们视线的元家,再度被议论,太夫人这次态度极其强硬,决不允许元弗唯操办。 元弗唯虽然觉得这样对不起柳殊棠,但他也不敢真惹太夫人生气。于是只能挑了个意头好的日子,一顶小轿将人从侧门抬入府内了事。 不过柳殊棠现如今到底还是元弗唯心尖上的人,又怀着身孕,元弗唯从自己的私库内又补贴了柳殊棠一大笔银钱。 元太夫人在操办仪式这件事上态度强硬,但人既已入了府,太夫人还是意思着赏了些钗环首饰。 而这些事,暂时都和元妙仪无关了。 办妥了京中诸事的裴钊,今日便要携郑云玉归荆了。元令珩带着元妙仪,来裴府送行。 她今日的披风,就是用郑云玉从荆州带来的皮子制成的。 一色的白狐皮做成的带风兜的大披风,领口以一颗拇指大的明珠做扣。元妙仪的脸半埋在披风里,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女的稚弱之态。 旁边跟着的除了白芷,冬夏,还有日前从河东上来的人。 郑云玉做事向来妥帖,知道元妙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是以药草起名,定下人选之后就将人改了名。 一个叫菘蓝,一个叫杜若。还有一位姓崔的嬷嬷,据说最擅调理身体,做得一手好汤汤水水。 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郑云玉心里喜爱极了元妙仪。她伸手替元妙仪抚了抚脸颊边的狐毛:“今天看着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可见这几日有听话好好休养。” 元妙仪温声道:“那还是得多谢舅母送的好些个药材,还有崔嬷嬷见天的给我炖的汤水。这么多好药温补下去,脸色可不就好了?” 郑云玉笑着冲赵嬷嬷说:“听见没?多会说话的一张嘴啊,尽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赵嬷嬷在一旁笑道:“那是夫人见了二娘子心里头欢喜,自然听什么都觉得高兴。” 郑云玉一边同元妙仪往外走,一边嘱咐她:“我娘家兄长就在盛京之中,好孩子,若是有什么事来不及写信告诉舅舅舅母的,只管去找他。” 元妙仪微笑地点头,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外边。 下人们正将行李陆陆续续地往马车上装,郑云玉把能想到的都一样一样地叮嘱她,元妙仪都乖巧地一一应下。 末了,郑云玉转向一直跟在元妙仪身边的崔嬷嬷道:“你也是办事办老的人了,始华向我荐你的时候说你稳重老实,我便将二娘子托付给你,你可要尽心照顾。” 郑云玉说的始华,应是裴氏旧地那一支里如今的宗妇。论起辈分来,是郑云玉的侄媳妇,也是出身陇西世族。 这次给元妙仪选贴身服侍的人,郑云玉便托了她来办这件事。因着元妙仪的处境,郑云玉在信中稍作解释,她便闻弦歌而知雅意,选的都是老成稳重之人。 崔嬷嬷听了这话连忙应到:“奴婢自是会用心服侍娘子,绝不敢敷衍行事。” 郑云玉点了点头,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披风。 那边,裴钊和元令珩舅甥俩还在说话。 前日里,裴钊已经和萧云樾私下见了一面。 裴钊久在荆州一地,没想到这位弱冠之龄便战功彪炳的小侯爷,说起政事来也头头是道,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欣赏。 更兼他出身极其尊贵,为人倒并不倨傲。裴钊对于外甥和他交好,也是乐见其成。 “虽说是耽误了这一次的科试,却也多了三年时间。你老师的想法是对的,与其这般下场,不若三年以后博个好名次来。” 元令珩点头应是:“自然,况且为母守孝是为人子的应尽职责,舅舅放心吧。” 裴钊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外甥:“你很有主见,不靠荫封而是靠科试进官场。今上不是个守旧之人,朝堂中急需人才。你目光长远,舅舅很是替你母亲高兴。” 比起靠家族荫蔽谋职的,自然是科试出身的更为正统,日后在官场上也能更顺畅些。 说完这事,裴钊又看了一眼正听郑云玉说话的元妙仪沉声:“你是长兄,如今又是世子,你妹妹便要你多照顾一些。不要忘记你母亲的嘱托,和你的责任。” 元令珩也正声道:“这是自然,皎皎是我唯一的妹妹。” 因还要赶路,裴钊身边的长随见日头已高,便上来低声道:“老爷,到时辰了。” 裴钊点了点头,先扶着郑云玉上了马车,随后才是自己。元妙仪站在元令珩身边,同他一起目送裴钊夫妇离去。 眼见着马车已经看不到了,元妙仪才转头对元令珩说:“兄长,我们走吧。” 路途中又下了一会儿小雪,刚下马车,元妙仪便猝不及防地被迎面的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小小的冷颤。 元令珩立马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小小的动作,立马侧身替她挡住了吹来的冷风:“快进去吧,别站在这里了。” 直到回到她院中,才骤然暖和起来。进门的地方摆了一瓶插好的红梅,在室内被暖炉熏出了一室的梅香。 冬夏接过元妙仪的披风然后低声道:“姑娘,早上你和大公子走了没多久,老爷已经把人接进府了,就安置在西边的临风院中。” 临风院离她和兄长所在的东院较远,想来是太夫人的安排。 元妙仪应了一声,道:“还有呢?父亲是不是让人来叫了我和兄长?” 菘蓝给元妙仪奉了茶接着道:“您猜的一点没错,您出去之后,老爷身边的长随就来了。知道您和世子出门之后,那边就没消息了。” 元妙仪今日出门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白芷和杜若两人,冬夏和菘蓝留在家中照应。 因着白芷和冬夏原也是河东来的人,元妙仪这里的规矩又和裴氏多少都有些类似。这几日崔嬷嬷和菘蓝,杜若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打理元妙仪屋中的事了。 崔嬷嬷服侍着元妙仪卸掉钗环,有些忧心道:“姑娘,你今天这般,于礼数倒是应当。我只是怕,老爷会不高兴。” 裴家是元家正经的姻亲,又是元妙仪和元令珩两人的长辈,而柳殊棠不过是个妾室。论理,裴钊夫妇离京,他们前去相送,本就是应当的。但是今日这般行事,必定会惹元弗唯心中不快。 元妙仪慢慢梳着头发淡声道:“便是我今日留在家中,父亲心里只怕也不会有多高兴。况且,难不成叫我和兄长留在家中等他纳妾,反而去疏忽舅舅舅母?天底下断没有这般行事的。” 因着立世子这事儿,这几日元弗唯见她们兄妹俩都非常冷淡。元妙仪早知会如此,所以她心中并不在意。 说罢,她冲崔嬷嬷淡淡一笑:“我心中有数,嬷嬷不必担心。” 崔嬷嬷叹了口气,心知元妙仪说的是实情。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手上利落地给元妙仪梳了个家常的发式。 白芷和菘蓝服侍着元妙仪更衣,崔嬷嬷去小厨房取早上就在炖的葛汤来。她极擅调理之道,这几日的功夫她已经大致摸清了元妙仪的喜好,口味清淡,也不喜欢过甜的食物。 崔嬷嬷端着汤羹回主屋时,一边走一边想着。其实若说起来,元妙仪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子。她性格温和且聪慧,而且又素来喜静,对服侍的人也很少苛责。 可她虽看上去柔和,其实心中主意是极定的。万事她都有自己的考量,几乎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改变自己的行事。崔嬷嬷总怕有一日,她这样的性格会伤到自己。 崔嬷嬷虽心中在想事,但做事依旧十分麻利。看元妙仪用完汤后,便服侍她去小憩。 临风院内,元弗唯原本一直陪着柳殊棠。可没过一会儿,太夫人便着人来寻他,说是有要事,让老爷尽快过去。 柳殊棠扶着肚子在外院送元弗唯出去,直到看不见人之后,才让碧桃扶着她慢慢走回院中。 她如今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寻医师来看过之后,预计这几日就要发动了。 因府内丧事刚过,太夫人又不允许操办,是以柳殊棠今日也没有穿红挂绿。元弗唯在她屋内好一番歉疚,还是柳殊棠反过来安慰了他许久。 说她只求能长伴在老爷身侧,其它那些身外之物她都不在意。柳殊棠今日穿着简素,娇媚中别有一番楚楚之姿,更是引得元弗唯非常怜惜。 她入府之后,元弗唯给她又配了四个侍女,还有仆妇若干。但能贴身服侍她的,依旧只有碧桃一人。 碧桃一边给她松着发髻一边道:“太夫人也真是的,说什么丧期刚过,不好操办。便是寻常人家纳妾,也没有这般简素的。而且,东院的人还挑着今日出去了。” 柳殊棠随手拨弄着妆匣中的钗环道:“什么东院的人?你要叫世子和二小姐才是。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如今进府,处处都得小心谨慎才是。你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更何况。”柳殊棠挑出一支攒珠钗递给碧桃,让她替自己簪上:“他们是主子,我是妾室,他们不来,谁又能挑出什么错处来了?” 碧桃应了一声,却还是低声道:“我只是替您觉得委屈。” 柳殊棠摸着已经有些发紧的肚皮曼声道:“这才到哪儿?若是这都觉得委屈,日后还有数不尽的委屈。碧桃,你且记住,若连一时之气都忍不了,如何能成大事?你今后当谨言慎行才是,尤其是遇上东院的人,要表现得十二万分恭敬才是。” 碧桃替她重新梳好发髻,又替她绾上珠钗:“奴婢知道了。” 元妙仪一直睡到掌灯时分,崔嬷嬷才将她叫醒。 白芷和冬夏服侍着她洗漱完之后,杜若才从外边回来:“姑娘,前边传了话来。说今日不在前厅摆饭了,就在各自院中用饭便是。” “知道了。”元妙仪呷了口茶道:“晚饭清淡些便是。” 菘蓝应了声,忙到小厨房去吩咐了。 晚饭是小厨房熬的长生粥,配了几样时令的小菜,倒也十分爽口。元妙仪用到一半时,菘蓝突然从外面急冲冲地走了进来。 崔嬷嬷在一旁训斥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元妙仪见状,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调羹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西院那边出了什么事?” 菘蓝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奴婢听说,西院的柳姨娘好像要生了。” 此话一出,内室里其余人都转头看向了元妙仪。 元妙仪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便接着慢条斯理地用起饭来。 见状,崔嬷嬷让其她几人都出去忙别的。等服侍她慢慢用完饭之后,才低声问道:“姑娘,你就不心急吗?” “心急什么?”元妙仪朝内室走去。崔嬷嬷跟在她身后,见她坐到罗汉床边,便替她将炕桌上的灯盏挪得远了些:“若是柳姨娘生了个儿子……” 元妙仪拢了拢手边的披帛道:“她就算这次生的不是儿子,将来也还会有儿子。且以我父亲的性格,将来院中指不定还有别的姨娘,还有更多新的孩子。我若是都心急,急得过来吗?” 崔嬷嬷见她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也安定下来。 元妙仪语气柔和,说话总是不疾不徐,有一种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镇定:“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嬷嬷不必心急,总归一个名分在此,她轻易越不过来的。” 这几日相处下来,崔嬷嬷很难将元妙仪还如同孩子一般看待,便忍不住又问道:“那若是将来老爷续弦,新夫人再生下儿子呢?” 元妙仪闻言失笑道:“那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的事了,且就算事情如此,那又如何?我的嫡亲兄长,已被立为世子了。” 无论是内宅还是朝堂上的争斗,都不过为了一个利字罢了。 且不说元弗唯续弦要到什么时候,就算是续弦的夫人再生下儿子,长成要多少年?那时候说不定元令珩都已经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孩子了。 就算到时候元弗唯更爱幼子,起了废立之心,宫中也不会让他肆意妄为的。 崔嬷嬷回过味来,明白了元妙仪话中的意思。 “不过,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了。”元妙仪看向崔嬷嬷道:“嬷嬷还是找人盯着些那边吧,有动静了再来报我。” 崔嬷嬷答应了一声,也去了外边。 元妙仪让白芷给自己找了本杂书,慢慢地翻看起来。直到元妙仪都有些困意时,崔嬷嬷才回到内室。 丑时二刻,柳殊棠生下了一个女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7章 虽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但冬季的皮毛已经可以脱下了。 元妙仪和元令珩年前除了服,上个月殿试结束。元令珩虽未夺魁首,但幸被天子钦点为榜眼,他也是大燕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榜眼。 元太夫人喜不自禁,宫中琼林宴办完之后,在家又大摆了三天的宴席。 相较之下,元令珩倒是表现如常。既没有少年得志狂喜,也没有表现的过分谦虚。 他同裴钊商量了之后,领了青州府录事参军一职,月前已经前往任上了。 元正之后,元妙仪屋子里就换了镂窗。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变得柔和起来,元妙仪坐在次间的窗边,正编着手中的络子。 三年的时光并未让她的容貌发生太大的改变,但却逐渐褪去了稚嫩。如同一朵,从蕾到如今已是含苞待放。 屋子里很安静,白芷杜若她们都在耳房或者外稍间里忙活。 崔嬷嬷从外边快步进来,见元妙仪还在专心致志地打络子,上前给她手边续了杯茶道:“姑娘,世子让人从青州送来了一封信。还有好些东西,都放在正堂了。” 元妙仪放下手里已经快收尾的络子,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伸手接过了崔嬷嬷手中的信件。 她小心的拆开信封,见开头写着“皎皎吾妹,见信如晤”,忍不住微微一笑。 元令珩写了足足四页纸,头两张除了悉心叮嘱她天气变化多端,让她注意身体,还说了一些自己的近况。 青州受江南道辖制,虽不如盛京繁华,却别有一番水昏云淡的雅致。他在任上很好,让妹妹不用操心自己。 后两张倒说了些任上的事情,还隐晦提到了江南富硕,因此贪腐成风,今上似乎有意派巡查使,巡抚江南道。 信中的有些句子元令珩深知只有元妙仪能明白其中深意,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这是封寻常的家书罢了。 元令珩很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妹妹的聪慧,且在政治上也颇有天赋。有时与元妙仪深谈时,还能获得一些与众不同的观点,因此他从不避讳与元妙仪谈论朝堂之事。 元妙仪看得非常认真,大燕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规束远不如她前世所处的乾朝。同样的,民间也没有莫谈国事的禁忌。 她心中一边想着最近听到的消息,一边想着等会儿应当如何回信。 政事在 江南乃大燕的粮仓,因此商业发达,往来的商贾也十分之多。裴琳琅的嫁妆里,就有不少在江南的产业。 元令珩出仕之后,裴家便令人前来交付了所有原本属于裴琳琅嫁妆的产业,让元令珩自行支配。 元令珩私下里将产业一分为二,都交给了元妙仪打理。 信中写到他让在青州的商行搜罗了好些名贵的锦绫绸缎,还有江南时兴的首饰,全部安排人同信一齐送来。 信中还说让她受了委屈一定要同兄长说,不计是什么好东西,父亲能找到的,他也能找到。 前段时间,元弗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批浣锦。织金锦绣,华贵非常。但他除了给元太夫人的几匹,剩下的竟都给了西院,元妙仪这里一匹都没有。 元妙仪倒是不在意此事。这些年,他们兄妹二人与元弗唯之间的父女之情总是淡淡的,虽礼节上维持着恭敬,但心里并不亲近。元弗唯偏心也不是着一天两天的事,她从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况且她手握着裴琳琅的另一半嫁妆,要多少浣锦没有?争这些身外之物,倒显得落了下乘。 柳殊棠确实有些本事,这些年元弗唯没有续弦,另立正妻。后院虽添了新人,但她也一直宠爱不衰。 也不知道是谁做了元令珩的耳报神,元妙仪有些无奈地想。她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元令珩却觉得自己妹妹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对这个父亲更加不满。 所以便忙不迭地令人去搜罗这些绸缎钗环,紧赶慢赶地送到盛京来哄她,还当她是小时候一般。 元妙仪虽不是真正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对元令珩如此不加遮掩的关怀,心里也是很受用的, 她将信小心地收进了柜子中一个黄梨做的小匣子里,那匣子里可以看到已整整齐齐放了好些信件,都是她同元令珩的书信。 崔嬷嬷看她收好了信件,才让人将放在次间的东西都抬了进来。 头几个箱子打开便是一水的绫罗绸缎,白芷和杜若一匹匹地将它们拿出来,冬夏和菘蓝就在一旁造册登记。 其中有一匹孔雀罗,在阳光下泛出一种奇特的绿色,精美华贵,非比寻常。 这种罗在盛京的贵族中非常流行,但因其制造工艺极其繁复,稍有不慎,则一匹布料全毁。需要数十个手艺娴熟的织娘,三四个月才能织出一匹,因此在江南中一匹之价堪比等重的黄金。 白芷一边将那匹孔雀罗单独放进箱子收起,一边有些欣喜道:“这孔雀罗我看正好能给姑娘制条月华裙,便是入宫见贵人也足够了。” 箱子里还有许多元妙仪喜欢的重莲绫和雨丝锦,若是都裁成衣裙,只怕她这小半年都穿不完。 后面的箱子里就是一个一个装好的小匣子,打开都是精致的簪环耳珰。且一看就是元令珩亲自挑选过的,都是元妙仪素日里喜欢的样式。 拇指大小的珍珠穿成的耳珰,翡翠嵌红宝的发梳。其中还有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触手生温,在匣子中闪着温润的光泽。 元妙仪只将这只镯子戴上,其它的首饰便让白芷先收进妆奁之中。 好不容易收拾完这些东西,崔嬷嬷刚将小厨房做的四物汤端上来,院外便来人禀报,请二娘子去太夫人院中一趟。 元妙仪便隔着窗户道了声:“知道了。” 白芷一边给元妙仪梳着妆,一边道:“好端端的,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 崔嬷嬷在一旁道:“前几日太夫人说自己年纪渐长,精力也大不如前了,于是便想将管家之权交出来。今日一早,我便听说,老爷往太夫人院中去了。” 主持中馈的,原本当是一家的主母。可元弗唯还未续弦,元令珩又还未娶妻,所以这些年来,元家诸事一直由太夫人统管。 可太夫人毕竟上了年纪,管家之事多少繁琐,便流露出想交出中馈之意。而元弗唯去求见太夫人,可没人会觉得他是为了元妙仪去的。 见元妙仪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崔嬷嬷不禁有些着急道:“姑娘,这管家之权若是落到那边”她看了看西院那边,接着道:“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看太夫人叫您过去,倒不像已经拿定了主意。倒不如……” 元妙仪依旧不紧不慢地戴着耳坠轻声道:“不急,她若是想管,便让她管去吧,” 她前世曾做过持宫宫令,后又出宫另辟了公主府,深知主持中馈绝不是像表面看起来的,理清银钱账目,吩咐下人那么简单。 不说盛京之中,勋贵们之间的人情往来。单是侯府下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就不是简单能理清的。 这还是荣安候府人口简单没有旁的支系,有些人家婆婆妯娌,叔叔婶婶,拉拉杂杂一大堆亲戚住在一块儿,没有点本事怎么主持得了中馈? 是以盛京中的高门大户求娶嫡妻都是要出身大家,这些小娘子跟在母亲的身边自小便学着如何待人接物,打理家事,才能应付得过来家中复杂的关系。 元妙仪一边由菘蓝和杜若整理披帛一边微笑道:“我倒是怕这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柳姨娘不愿接这烫手的山芋。” 柳家没败落前也算不上什么勋贵之家,更别提柳殊棠出生之后,柳家就逐渐败落了,柳殊棠从未学过正儿八经的管家理事。 何况,太夫人只说是交出了中馈,又没说她不管事了。比起稀里糊涂的元弗唯,元太夫人还是清醒着的,她不会容忍柳殊棠乱来的。 元妙仪转开话题:“福田庄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又是桩令人头痛的官司。 福田庄地处京郊,原也只是裴琳琅嫁妆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但元令珩看中的位置兼大小,有一些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走的银钱都由那里支取。 这个庄子的项目一直以来都是元妙仪亲自过目的,上到管事,下到仆役均是亲信中的亲信。 可是元妙仪在查上个月的账目时,发现了几笔她觉得不符合常理的银钱走向。 若是旁的庄子也就罢了,可是福田庄事关非常,元妙仪让崔嬷嬷先暗中查了查福田庄里的几个管事。 可无论怎么查都没查出端倪来,似乎那点异常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可元妙仪深知,越是看似平常,其下便越暗流涌动。 “小隙沉舟,不可不防。”元妙仪若有所思道:“嬷嬷,替我收拾行装,明日我要亲自去福田庄。” 崔嬷嬷虽然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自家姑娘将世子爷的事视为头等大事,但乍一听此话还是有些吃惊:“您亲自去吗?只怕太夫人不会答应。” 福田庄的事不好让外人知晓,因此元妙仪要去就不能同太夫人一起。只是她毕竟是小娘子,福田庄又在京郊,太夫人哪怕是为了她的安全,也不会同意此事。 元妙仪微微笑道:“不,她会同意的。” 元妙仪刚行至主屋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夫人的笑声,还有孩子的声音。 门边的侍女见元妙仪来了,连忙向里通传。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元太夫人还带着笑意的声音:“进来吧。” 元妙仪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柳殊棠带着她三岁的女儿,元纾容,坐在太夫人右侧的下首处。 太夫人同三年前相比,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今日梳了云髻,饰以金簪和通草牡丹大,点了面靥。看上去如同只有三四十许,高贵艳丽,气势迫人。 反倒是柳殊棠,只梳了普通的翠髻,戴了只累丝镶翡翠的步摇。虽也点了钿在眉心,但除此之外,装束也并不华贵。 元妙仪给太夫人行完礼,太夫人便指了指自己左边的椅子道:“好孩子,坐吧。”元妙仪道了谢,规矩地坐在了左下侧的绣墩上。 太夫人问了元妙仪一些她最近的生活起居之类的小事,元妙仪一一温言答了。 原本正说着最近的吃食,太夫人却突然笑道:“你今日穿得倒鲜亮,这样很好,你这个年龄的小娘子正是要打扮的年纪。” 原本一直含笑揽着元纾容,坐在另一边的柳殊棠,也随着太夫人的话看过去。 元妙仪今日穿着一身白绫的彩绘梅纹样的襦衫,外头罩着绯红色卷草宝纹的背子,下身配着蹙金绣百蝶团折枝裙,肩搭着素纱披帛。 她甚少妆饰,只描了长而细的远山眉。鬓发蓬松,在脸侧梳成鬓蝉状。金镶羊脂白玉的步摇斜插在发髻之中,流苏下的三颗鸽血红宝石正好垂于脸畔,映射出宝石的光耀。 她只规矩地端坐在那儿,便如兰草一般,是难言的清丽鲜妍。 于是柳殊棠在旁边抿唇一笑道:“二娘子这身穿戴倒真是不俗,坐在那儿像朵儿似的,难怪太夫人每次看到都二娘子都这般高兴。” 元妙仪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元太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笑道:“你也是,穿戴得这么朴素,前几日老爷不是给了你好些浣锦吗?嗯?多裁几身衣裙。” 柳殊棠心中一凛,她知道前几日这件事犯了元太夫人忌讳。她之前不说,是因为元妙仪并没有表现得非常在意,所以她虽然心中不快,却并没有说什么。 但今日她多嘴说的这一句,必定是让元太夫人连着之前的事,一起感到了不悦,于是识趣地闭口不言了。 出了心中的一口气,太夫人总算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 于是她终于正色道:“我年纪大了,总觉得精力不济,所以想将管家之权托付旁人。今早,老爷来寻我说,不如让柳姨娘暂时主持中馈。仪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今天请假一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8章 元妙仪的声音依旧柔和:“父亲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祖母若觉得精力不济,有个人替您管家,也是好事。” 柳殊棠对元弗唯有意想让她来主持中馈这件事,事先确实半点都不知情。只是她今早听到元弗唯去见了太夫人,就知道事有不妙。 但她原以为元妙仪不会答应,没成想元妙仪竟会说出这番话,听上去倒像赞同她来主持中馈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元妙仪,却正好对上元妙仪的眼神。元妙仪冲她微微一笑,可柳殊棠心头一沉。 “哦?柳氏,你也是这么想的?”太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时,柳殊棠心知不妙,太夫人定是以为掌中馈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疑心她想要夺权。 柳殊棠连忙笑道:“妾哪里知道什么打理家事,主持中馈的。那都是侯爷见您太辛苦了,才想着抬举我。” 因她进门的事不大光彩,又牵连甚广,这些年太夫人对她一直淡淡的。只是这些年她一直表现的安分守己,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才容下她的, 她这份剖白倒像是说,元弗唯是孝顺太夫人,见太夫人辛苦才想着让她来帮忙的。 太夫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元妙仪在一旁微笑道:“祖母,柳姨娘说的是,都是父亲心疼您辛苦才有此一说。现如今家中没有主母理事,不如就让柳姨娘来替您打理一些小事也好。” 元弗唯没有续弦,元令珩也尚未娶妻,家中若没有正妻来打理家事的话,寻个身份相较其它內宅的人来说更高的妾室来掌理家务,倒也合乎情理。 元太夫人心中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她原本以为此事是柳殊棠主动提起,让她来掌理家务无疑是无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 又怕此事让元妙仪心中不豫,再受了委屈,家中又生事端,才想着敲打柳殊棠。可若是元妙仪都不说什么了,倒不如…… 太夫人见元妙仪端坐在一旁,想着这些年来元弗唯偏心,虽有长兄照拂,但想必心里也是委屈的。 可她一直以来孝顺懂事,行事规规矩矩的,从没生出过事端来。虽然同元弗唯说不上亲近,可也是说得上是恭敬。 元太夫人再看向元妙仪的眼神便变得十分温和了:“好孩子,你如此懂事,祖母心中欢喜。若是有什么委屈,可定要同我说,祖母定会为你撑腰的。” 元妙仪语气恭敬道:“孙女哪儿会受委屈,只要家中太平,和和睦睦的,祖母也能轻省些。” 这话便说得十分漂亮了,柳殊棠眼见着太夫人看元妙仪的样子变得更加慈蔼了。 “只是”元妙仪突然神色有些迟疑,太夫人便道:“可是有什么话想说,只说便是了。” 元妙仪轻声道:“我近几日总是梦见母亲,我同兄长除了服之后便少有祭拜。趁着最近京中太平,家中无事。正好兄长在京郊有个庄子,孙女便想着,独自去大昭寺静修几日。” 大昭寺与福田庄同在京郊,且相隔不远。 就如同崔嬷嬷说的,太夫人乍一听这话,便想说不行。元妙仪毕竟是个小娘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如何向裴家和元令珩交代。 元妙仪一见太夫人有些犹豫的神色便连忙道:“孙女只是一说,在家中静修想必也是一样的,祖母不必放在心上。” 可太夫人想着,裴琳琅早逝,连带着元妙仪幼年失恃。没有母亲的疼爱,父亲又不如何亲近,还偏心妾室,心中一下便有些愧疚起来。 何况大昭寺地处京郊,虽然离内城是远了些,可也是京畿之中。有九城兵马司在,这些年也一直很太平,从未出过大事。 心中有了主意,太夫人便直接拍板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让你身边的人好好伺候着,再多带些人去。” 元妙仪便做出欢喜的样子来:“多谢祖母,我听说大昭寺中有一颗千年银杏,生出的果子吃了延年益寿。这次去,孙女便多带一些回来给祖母。” 元太夫人笑着指了指她同身边的柳嬷嬷道:“你瞧着这孩子,还没去呢,心里头便想着我了。”柳嬷嬷便凑趣道:“二娘子本就是最孝顺不过的,我瞧着太夫人还没吃上果子,心中便感觉到甜了。” 一时间,祖孙间的气氛便和乐融融起来。而原本好生生,安静地呆在柳殊棠怀里的元纾容突然不耐起来。一边吵着要下去,一边扭动着。 太夫人收起笑意看向柳殊棠:“容儿毕竟年纪小些,只怕一直听着我们说话觉得有些无趣。今日便到此吧,都散了吧。柳氏,你明日来主屋中领对牌吧。” 柳殊棠将元纾容交给身边碧桃,忙不迭地起身应是。 元妙仪见状也站起身福了福道:“那孙女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 回到自己院中,元妙仪便让白芷等人先去打点行装,又让崔嬷嬷将笔墨准备好,她要给元令珩回信。 崔嬷嬷服侍她在小书房里回信,一边道:“看来太夫人还是心疼您的,这般便同意您出去了。今日又狠狠敲打了西院那位一番,想来就算她来主持中馈,也不敢慢待您的。” 元妙仪手中不停,听了崔嬷嬷这话也只是笑道:“太夫人哪里是心疼我,她是怕兄长和裴家知道此事后不满,再闹出事端来罢了。” 从元妙仪刚重生时她就知道,元太夫人爱的只有荣安候府,和她的富贵荣耀。 对元弗唯偏心的不满,和今日对柳殊棠的敲打,不过都是她怕內宅中起了风波,闹出事端来让盛京中人看笑话罢了。 倘若內宅中一直风平浪静的,她又没有兄长撑腰,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话,太夫人才不会在乎谁心中受了委屈和不公。 元妙仪心中对太夫人的冷漠和元弗唯的偏心早就看透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计较和委屈的。 当下她只在乎兄长,还有福田庄中的事。其余的人和事,不值得她多费心神。 回信很快就写好了,元妙仪在最后还说了自己要去福田庄亲自查整账目一事。将信封好,元妙仪又紧着将已经快要收尾的络子编完。 她将碧玉和白玉比了比,都觉得不好,一时间有些苦恼。还是崔嬷嬷从盒子里,找出了几颗红玉的珠子,用来做尾珠再合适不过了。 崔嬷嬷一边找匣子将信和络子都装起来一边笑道:“这些年姑娘给世子打了多少络子,眼见着手艺越来越好了。” 这时候收拾完东西的白芷也走了进来,她是最早跟着元妙仪的侍女。 听见崔嬷嬷这话打趣道:“嬷嬷还说呢,姑娘最早练手打得那条络子,歪七扭八的。姑娘原不好意思送出去,谁知世子拿到之后珍惜得和什么似的,带在身边大半年,直到姑娘打了新络子,才将那条换下来。” 编络子,在大燕属于闺阁女子的必修课之一。元妙仪还做公主的时候,独独没学过这个。她虽然聪慧,可这手上的功夫须得刻苦的练习才行。 元妙仪叹了口气道:“等我什么时候有了长嫂,这些事就不用我来做了。”崔嬷嬷奉了茶上来道:“等那时,姑娘说不得就就得给自己的丈夫打理这些了。” 元妙仪喝着茶微微笑道:“这些事,若不是带真心诚意的关怀去做,也没什么意趣。不过夫妻之间,若能相敬如宾一生,已是幸事了。” 柳殊棠一回到临风院里,先让院中另一个大侍女将元纾容带到次间去歇息。看着碧桃关好了门,柳殊棠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以手支额,深深地叹了口气。碧桃走过来给她揉着额头道:“夫人,能拿到中馈之权也算好事,您也毋须太过忧心了。” 这些年来,柳殊棠身边虽然有了其她的大侍女,但唯有碧桃与她最为贴心。她拍了拍碧桃的手,指了指一旁的绣墩道:“坐那儿说吧。” 碧桃应了一声,在绣墩上坐了:“老爷还是看重您的,您若主持了中馈,除了名分上,同正妻又有什么分别呢。” 柳殊棠只觉得自己额角的筋跳得直痛,她摆了摆手道:“这都不是要紧的,这样的勋贵之家,中馈实没有那么好拿的。何况名分之差,不是这么简单可以弥补的。” “更何况,”柳殊棠嘴角挑起一个冷冷的弧度:“这些年来,你什么时候看过东院的那位吃过亏,她都一意赞同此事,那这事便没有那么简单。” 原以为只是个年纪小的,好拿捏的,却不曾想是个比裴琳琅还棘手的。 元弗唯偏心也好,冷待她也好,她似乎都不在意。对太夫人和元弗唯始终一副孝顺恭敬的模样,便是对着她,也不曾表现出怨怼憎恨的模样,让人拿不着半点把柄。 碧桃也有些迟疑了:“说不定,是二娘子知道是老爷提议的,不想拂了侯爷的意呢?” 柳殊棠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你别看东院那位一副孝顺恭敬的样子,可我知道,她是断断没有将侯爷放在心里的。” 说完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是,中馈把持在我们手上,总比落到别人手里的好。侯爷昨日又宿在秦氏那儿了?” 碧桃点了点头道:“这个月,有半数的时间侯爷都在她那儿。夫人,您可得上心了。” 柳殊棠摇了摇头道:“这都不是要紧的,侯爷不过是瞧着她新鲜罢了。要紧的是,”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得尽快有个孩子。若世子之位不变,我将中馈主持得再好,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罢了。” 这三年里,元弗唯身边陆陆续续地添了好几个红颜知己。可连带着柳殊棠在内,都未能有妊。 元家只有元令珩一个儿子,那嫡枝在元家便是铁打的江山。柳殊棠再多的谋划,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碧桃站起来,靠近柳殊棠小声道:“夫人,您让奴婢找的人,奴婢已有了些眉目。过不了几日,说不定便有好消息传来了。” 今日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柳殊棠舒了口气道:“你盯紧着些,人一找到,便带进府里来见我。” 到了晚间,盛京城内突然来了场暴雨,天色暗得比往日早些。 晋阳长公主府内,仆从们有序地穿行在府内,早早地将四处的灯都点了起来。 晋阳长公主正同身边的掌事姑姑一样一样地打点着萧云樾的行装。 她自今上登基之后,日子便一直过得尊贵舒心,因此容貌看上去仍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晋阳长公主继承了来自母族的绝色容光,但她身份尊贵,气度端华。因此虽然容色艳丽,却很难让人心生轻佻之意。 在自己府内,她未着宫装,只穿了家常的衣物,松着发髻。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望去,多了几分朦胧之意,让她的容貌中更添三分丽色。 一直坐在旁边的喝茶的定国公听着晋阳长公主这一项一项的名目,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不把床榻一起给你儿子搬去,他都多大的人了?便是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般精细,何况只是去个江南道。” 晋阳长公主剜了丈夫一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感情云樾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这次下江南暗访,皇兄又未曾有明旨。江南那里多少利益勾结,我看未必比儿子去打仗轻松多少。” 定国公武将出身,曾在边关数年,一生打过的仗不计其数。面上不带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威严。但他看向妻子的时候,那点冷硬便都柔软了下来了。 长公主将纸递给一旁的姑姑,那女官抿唇一笑,知道长公主是要同定国公说些夫妻体己的话,便收好东西,退了出去。 长公主见人都走了,便坐到丈夫的身边道:“如今边关暂且安定下来,本以为云樾能在我身边多呆些时日。可他也是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的,像个没栓腿的鹞鹰,没一刻闲的。” 定国公揽过妻子道:“皇兄看重他是好事,京中谁不羡慕我们生了个好儿子。何况他才多大的年纪?正是要历练的时候,你且放他去吧。” 长公主靠向丈夫的怀中,叹了口气道:“我倒不在意旁人羡不羡慕的,我只这么一个孩子,他平平安安的,我便高兴。” “你就放心吧,咱们的儿子也不是那等鲁莽的人。”定国公拍了拍妻子的手:“何况虽未有明旨,但皇兄给了云樾密令一张,江南道的监察官员随他调动,他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字数补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章 福田庄因地处京畿,所以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庄子里拢共三百亩上等水田,连着后边的山林,又紧靠着大昭寺。所以环境十分幽静怡人,每年的产出也相当不错。 庄子里一共有一个庄头和三个管事,原来都是裴家的人手,所以元令珩接手之后,也并没有将人换掉。 等到元令珩决定以这个庄子走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的开支,且交给元妙仪管之后。元妙仪便将庄子里上到管事,下到仆从们全都仔细调查了一遍,将他们的身契牢牢地捏在了手里。 如此这般,福田庄便更是从上到下如同铁桶一般,轻易探查不出什么了。 庄子里的人早就接到了上头主子要来的消息,早早的就把房间收拾干净了。 因着时间太晚了,元妙仪便让管事们今日不用前来相见了。 白芷和冬夏在屋子里收拾床铺,菘蓝和杜若去庄子里的厨房检查有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呈现出如同火烧一般的浓金色。 元妙仪依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推开窗便可见窗外连碧一色的山林,还有几许枝点缀其中,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林中略带些许寒意的空气吹拂进来,让元妙仪今日一日间的颠簸疲惫都尽消了。崔嬷嬷沏了顾渚紫笋上来,又道:“姑娘今日可看出什么来了?” 元妙仪接过了茶轻抿了一口:“今日不过初见,便是有什么,人家知道我们也早都收拾好了。” 又见崔嬷嬷眉头紧皱便笑道:“嬷嬷且安心罢,我们做我们的事便是。”说完将手中的茶盏一放:“毕竟,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许是在宅子里呆久了,又或许是舟车劳顿,元妙仪今日歇息得很早。次日崔嬷嬷将她叫醒时,她难得还有些迷糊。 今日原本就是要去大昭寺的,元妙仪一边梳妆,一边吩咐菘蓝让庄子里的掌事的,下午去正堂一见。 白芷给她梳了简单的交心髻,配了钿头钗和几朵小的珠。 元妙仪抚了抚发鬓对白芷和杜若说道:“你们今日留在庄子里,替我打听点事。” 她身边的这四个一等侍女里,白芷年龄最长,成熟稳重,杜若则为人细心,留她们俩在此处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了。 白芷和杜若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先退出了房间。 大昭寺虽然占地不如护国寺大,但因环境清幽,别有一番风景,所以一直也算香火旺盛。 京城中有不少贵女会来此处上香,因此寺中僧人对元妙仪一行也是见怪不怪了。 元妙仪前世是不信这些的,但重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神佛也说不定。 大雄宝殿中可以供奉香油灯,求平安,求子求财,还有替往生者点的长明灯。元妙仪手头宽裕,因此捐了大笔香油钱。 除了替裴琳琅点的长明灯和替元令珩点了的一盏求平安的灯之外,元妙仪还替原身点了一盏无名的小灯。 有些许昏暗的殿中,宝相庄严的佛像低垂着眼眸,无悲无喜地看着前来跪拜他的芸芸众生。 元妙仪跪倒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心想,原身这会儿如果顺利的话,大抵已经投胎了。 而她既然来到了这里,便会替她珍重身边待她好的人,也珍惜每一天的日子。 崔嬷嬷直觉元妙仪从大昭寺出来时心情有些低落,但随着她们回到庄子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元妙仪刚坐下来,白芷便进来说,庄子里的管事已经在正堂等着了。元妙仪点了点头,让她来替自己重新梳妆。 因为是去礼佛,所以元妙仪穿得比较素净。但世人总是先敬衣裳再敬人,初次见庄中的管事,若是穿得太过简素,便不太合适了。 梳好妆,元妙仪才坐着轿子去了正堂。 正堂中,管事们都已到齐。一道琉璃屏风将正堂分割开。元妙仪端坐在屏风后说道:“今日初见,劳各位久等了。” 管事们只能听见从屏风后头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和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们也不敢细看,各自低了头回话。 原本众人对元妙仪突然将人都叫到正堂中,心下有些惴惴。见她语气温和,只问了些寻常的庄子里的事,便都放下心来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元妙仪就让他们各自都散了。回到房中,元妙仪散了发髻,冬夏在身边给她篦着头发。 她一边半阖着眼睛养生一边问白芷:“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其实福田庄的事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倒也不难。 元妙仪只看了这边的账本便知道,有人偷着用庄子里的钱拿出去放利子钱,再用收回来的本金来填庄子里的账目。而且十有八九,这里的管事都有参与。否则早就闹将出来了,不可能等她看了账本才发现端倪。 这在底下的庄子里原也是常事,只不过福田庄与元令珩关系甚密,且放利子钱很容易闹出人命来。若是真闹出事来,牵连了元令珩,那是元妙仪绝不能容忍的。 她手上有他们所有人的身契,便是今日将他们全都捆了发卖出去,也不是不行。 但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脏。福田庄里的管事大多都是她母亲用过的旧人,若是她仅凭着一个账本就把人处置了,传出去难免有人说她为人刻薄,苛待老仆。 白芷接替了冬夏的位置给元妙仪篦头发:“姑娘,我们今日到下头的时候。有个人自称是这里的佃户,他说他手上有福田庄管事放利子钱,假做账本的证据。但是,他说他要见了您,才肯拿出来。” “哦?”元妙仪颇有些兴味的睁开眼看向白芷:“人呢?” 白芷道:“我和杜若悄悄将人带回来,安置在西边空着的厢房里了。”元妙仪站起身来走到镜前,赞许地对白芷和杜若说道:“做得很好。” “那姑娘,您现在要见他吗?”杜若和白芷上前替她除下披帛和外边的夹袄。 元妙仪看了眼已昏暗下来的:“不急,晾他一夜,明日再见便是。” 正说着,崔嬷嬷从外间进来,叫白芷她们先出去摆饭。用过晚饭,元妙仪又练了一小会儿字才歇息。 元妙仪便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冬夏手里的茶漱了漱口道:“先将人带到东次间去吧。” 马有明在东次间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正打算冲出门去,便见昨日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两个侍女走了进来。 “马有明,走吧,二小姐要见你。” 马有明被领着在院子中走了很久,才来到了一个小厅里。白芷上前进里头禀报完,才带着马有明进去。 这原本就是庄子里用来待客的小厅,崔嬷嬷原想叫人抬个屏风进来,元妙仪摆摆手说了声:“罢了,就这样吧。” 于是马有明一进厅内,便见一少女坐在首位,边上站着一个老嬷嬷,并着两个年轻的侍女。 那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容色清丽。穿着遍地洒金的绉纱绿裙,从椅子上长长地垂坠下来,此时正端着茶盏打量着他。 马有明长相憨厚,但身量颇高,又常年务农,体格健壮。看上去不像个佃户,倒像个军士。 元妙仪轻轻放下茶盏道:“白芷说,你说庄里头的管事用庄子的公帐放利子钱,你有什么证据?” 马有明跪在地上,低着头看地砖上的纹粗声道:“对,那田八和赵管事放利子钱给我兄弟,说好的三分利,到了还账的时候便说要四分利。我兄弟还不上,田八便要我兄弟的女儿来抵账。” 元妙仪眉头一动,语气却没变:“那怎么是你举告,你兄弟呢?为何不是他来?” 马有明听元妙仪的语气中有怀疑,便从怀里掏出几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急声道:“我没说谎,这便是那田八放利子钱留下的契纸。田八说,二小姐您不会长居此地,且您又是个小女娘。这庄子在世子爷名下,他是随已故夫人来的裴氏旧人,若是世子爷不发话,便是您知道了又能拿他如何?” “我兄弟几人,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若是真拿他没办法,了不起我捅死了他,再给他偿命便是!” 杜若下来接过马有明手中的契纸,交到元妙仪手里。 元妙仪只看了 她让人将马有明扶起来,坐到一旁的小凳上道:“田八几人,确实都是我母亲曾经的陪房。仅凭着这几张纸,恐无法定其罪。若是我将人叫来与你对峙,你敢是不敢?” 马有明听元妙仪这话,似是一旦将此事坐实便能处理,当即道:“这又何不敢的,若我今日所言有半分虚假,二小姐您取了我性命去都行。” 元妙仪淡淡一笑道:“我要你的性命作甚,只是,你非要见我,只怕早就知道我不会放任此事吧?你就不怕像田八说的,世子爷不发话,我处理不了此事。闹大了的话,这契纸上的人,”元妙仪轻轻用指尖敲了敲那几页契纸:“只怕都落不得好。” 马有明挠了挠头道:“我有个相熟的兄弟在侯府里做事,他同我说二小姐就是世子爷手心里的掌珠。别说是处置几个下人了,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世子爷也会想办法去摘的。” 元妙仪这下是真的有点失笑了,不过她见马有明说话利索,为人处事有义气有胆气,也不是那等莽撞行事之徒。一时间觉得他留在这个田庄里倒有些大材小用了。于是便问他:“我看你留在这田庄中倒是有些屈才了,你方才说你独身一人,那可愿随我回侯府里做事?” 马有明正值青壮,留在田庄和去侯府里当差,他自然知道哪个更有前途。听见元妙仪这话,当即高兴地问:“当,当真?” 元妙仪道:“你方才还说我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世子都会去摘,何况我从他的田庄要个人?你若是有什么东西,这几日便打点好,过几日随我一同回侯府吧。” 马有明自觉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当即砰砰砰地给元妙仪磕了好几个头。元妙仪让人将马有明送回自己的住处,见人已经出去了,脸色才沉了下来。 崔嬷嬷一见。便知道自家姑娘是在为此事生气了。她替元妙仪整了整披帛道:“姑娘不必生气,既己拿到了证据,发落了便是。” 元妙仪心头不悦,声音却仍是柔和道:“我和兄长见他们是母亲的旧人,才将这么重要的庄子托付给他们。他们便是这么做事的?拿公中的钱放利子钱,欺上瞒下,好得很啊。” 元妙仪懒怠着和这些人废话,便让菘蓝吩咐跟着她们一道来的侯府里健壮的婆子和长随,直接将人全都捆了,押上马车。 她待会儿亲自手书一封,说明情况,让人连着这些书信,一齐交到始华表嫂的手里,请她代为处置。 其余的两个管事,知情不报,一律罚没半年的月银,调离福田庄。 处理完这些事,便到了午膳时。用过午膳之后,元妙仪歇了个午觉。 醒来时,窗外乌云密布,天色暗沉得就像到了掌灯时分似的。一场大雨,将至未至,空气压得人心头闷闷的。 崔嬷嬷正让人检查四处的门窗有没有关好,还有雨具是否都备齐了。见元妙仪醒了,便让人将煨好的燕窝先端上来。 元妙仪用着汤点的功夫,瓢泼似的大雨便落了下来。她用完了燕窝才道:“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下午便变了天气。” 崔嬷嬷替她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小纂道:“春日里的天气便是如此,姑娘等会儿多加件衣服。这天气,雨一下,可得凉了。” 元妙仪应了一声,这天气也不好再出去了,便让人从箱子中拿了本杂书,她半倚着榻上看了起来。 而此刻,通向福田庄的小道上,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半伏在马背上,身上的衣物已被血染透,鲜血混着雨水从他的衣角滴下,再被马蹄踏碎。 萧云樾紧握着怀里的册子,和一个小小的玉佩,玉佩下坠着一条青绿色的络子,此时也沾上了血迹。 腰间的伤口传来阵阵的剧痛,他感觉身体里的温度,已随着大雨流失了,冷得他连缰绳都只松松地握住。 望见前头在雨中显得有些忽明忽暗的灯火,他靠着意志力咬牙坚持着,朝灯火的方向奔去。 此时刚刚收到妹妹来信的哥哥,发现妹妹也去了福田庄之后,发出了尖锐爆鸣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章 到了晚间,雨也依旧没停,甚至越下越大。 白日里所有的声音仿佛一息之间都消失了,只剩下雨水敲打在屋檐和青石地上的声音。 这样的雨夜本最适合休息,但不知为何,元妙仪今日迟迟没有睡意。 她让除了今夜值夜的白芷和冬夏外,其余人都早些去休息。元妙仪自己在屋内支了盏小灯,倚在榻上看白日里没看完的闲书。 到了子夜时分,元妙仪突然听见窗棂处似是被风吹得有些小小的响动。 她怕是窗户没扣好,半夜被风吹开,再让雨吹进室内,便站起身来想要将窗棂处的插销扣紧。 元妙仪才刚走到窗边,却听窗户的插销发出“喀拉”一声的脆响。一个漆黑的人影顺着窗户跳了进来,元妙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 说话的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但元妙仪心头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谁知身后的人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竟先放开了捂住她的手。 元妙仪住的院子本就在庄子的最深处,从侯府和她一道来的护卫将她层层拱卫起来。这些人大多都是裴钊配给她的,许多甚至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老手。 她不知道什么人可以越过这层层的护卫,还不惊动任何人。 但好在元妙仪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过了最初的那阵惊惧,似是察觉来人并没有恶意,她没有出声,强行镇定了下来,随后转过身子看去,未曾想居然还是一个她曾经见过的人。 萧云樾此番是奉皇命秘密调查江南道贪腐一事,和皇帝明面上派去的钦差一明一暗,所以他的手中没有调兵的明旨。 但青州府的录事参军恰是他少时好友元令珩,有他暗中协助之后,萧云樾办事倒方便了许多。 但在萧云樾逐渐深入江南道,并调查出涉事的人中竟有不少是朝中重臣之后。他和元令珩都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元令珩的身边开始逐渐多出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而他本是秘密行事,竟三番两次被人尾随。 萧云樾靠自己的暗查和钦差拿到了江南道贪腐的名单和关键性的实证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当下所在的润州。 但不知是从何处泄露的消息,光从润州出城那一路,他便遇到了至少三次截杀。从交手中,萧云樾能判断出,这些人不止是江湖上的游侠。 好在他少年从军,身手不凡。但即使是这样,不断的截杀让他和他身边的近卫都受了些伤。在过路青州的时候,元令珩交给了他这个玉佩。 他告诉萧云樾,他在京郊有一处庄子,专替他处理一些不能搬上明面上的事。若是有需要,直管拿着这个玉佩进庄。庄子里的人,会不惜代价的应他所求。 果然,他越靠近盛京,截杀便越频繁。甚至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像是不惜此身也要留下他们。 萧云樾在京郊外与自己的贴身近卫失散,只能凭着记忆里看过的地图,朝着福田庄奔来。 他摸进福田庄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尽了。虽然察觉庄子里的守卫似乎不是同一个田庄应该有的,但失血过多,让萧云樾很难集中精力去思考,只能凭着本能朝着庄子最深处的主屋而去。 但萧云樾翻窗而进,捂住了来人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手掌下是温软柔嫩的触感,贴近的身形也是那样的娇小,还有萦绕在记忆中的芷兰香气,都让原本已经不甚清醒的萧云樾突然意识到房中的人是谁。 感觉到怀中的少女因为惊惧在微微发抖,萧云樾瞬间松开了手。 好在元妙仪有着超乎常人的镇定,他松开手之后也并没有惊声大叫,而是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数年未见,眼前的少女已经褪去了病弱和稚嫩,如抽枝的桃一般,初绽芳华。 似乎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清艳的面容上,那双记忆中沉静的眼眸,此刻带上了一丝惊讶:“平阳小侯爷?” 被她轻声一唤,萧云樾这才回过神来。见她披着的夹袄和侧颈上已经沾上了他身上的血迹,鲜红的一滩在她的衣服和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显眼,他忽然有些不舒服,便低声道:“失礼了。” 兜兜转转,萧云樾再次同元妙仪相见了,说的竟是同当年初见时一样的话。 元妙仪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狼狈的人,就是三年前在和她侯府庑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萧云樾。 虽然不知道这位盛京最尊贵的小侯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瞥见了萧云樾手中攥着的那枚玉佩。 那是她赠予元令珩的一枚小佩,上面还系着她亲手打的络子。虽然她知道自己兄长和萧云樾早有来往,但若不是真心相交的人,元令珩是断不会托付此佩的。 她是极聪慧的人,眼下的情景,再结合元令珩之前的来信和他赴任之地,元妙仪对萧云樾为什么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有了三分猜测。 事急从权,何况他是兄长之友,元妙仪扶住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萧云樾靠在她白日里歇息的美人榻上:“白芷,冬夏,进来。” 她素来不喜欢屋中有人,所以值夜的侍女们通常都歇息在内室外的次间里。 白芷和冬夏一进内室发现有个陌生的男子在榻上,当下也是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只是她俩见元妙仪神色镇定,不像是受了什么伤的样子,这才忍住了即将出口的叫声。 元妙仪见白芷二人冷静了下来,这才开口吩咐道:“白芷,你去请许医师来,记住,只能让他和他的那个小孙子一起来。就说我摔伤了手臂,请他多带些止血化瘀的药来。冬夏,把崔嬷嬷她们都叫到我房里来,悄声些,别惊动了庄子里的旁人。” 白芷和冬夏都是她身边顶贴心的人,随她身侧多年。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见她吩咐下来,俩人立马躬身应是,急匆匆的出去了。 元妙仪从箱子里找了件厚实的貂裘,先给萧云樾披上。萧云樾抬手想挡:“我身上都是血……” 怕弄脏了你的裘衣。 元妙仪见他嘴唇都因失血和寒冷泛白了,手上温柔又不失强硬地给萧云樾披上了裘衣道:“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已经是初春了,还好崔嬷嬷怕山间寒冷,在箱底给装了几件厚实的衣物。 裘衣的包裹止住了萧云樾身上热度的流失,他见元妙仪将衣服给他披好之后,便退到了屋内离他远一些的位置上,心知今日之事他鲁莽极了。 大燕虽然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也并不严苛。但像他今日这样夜闯小娘子的内室,若是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将会对元妙仪的清誉十分不利,当下心中便生出了三分懊恼,七分自责。 想来元令珩将玉佩给他时也没想到元妙仪会前来此处,否则以元令珩对这个妹妹的上心,一定会另想办法。 元妙仪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小侯爷不必自责,让你前来此处避难的是我兄长,他尚不知晓我来了此处,何况是你。” 很快,冬夏就和住得离她近些的崔嬷嬷还有菘蓝,杜若便匆匆地赶来了。 崔嬷嬷乍见内室多了个男子,也是吓得不轻。只是见元妙仪镇定自若,知道自家姑娘行事素来稳妥,便强忍了心中的惊慌。 元妙仪知道萧云樾此行关系重大,行事须得隐秘低调,不好向她们解释萧云樾的身份。只说是兄长挚友,不知她们在此,来此避难。 她们都是元妙仪的心腹,自然明白此事事关元妙仪清誉,须得再谨慎小心不过。 萧云樾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多亏了他那副自幼习武的好身板了。此时略微放松下来,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元妙仪吩咐崔嬷嬷去准备热水,菘蓝去东梢间找几件他兄长的衣物来,冬夏去支个炭盆前来。 萧云樾强撑着说道:“我还有个近卫,同我在京郊外失散了,此时不知去向。” 元妙仪会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会派出人手去找的,小侯爷且安心养伤罢。” 冬夏和菘蓝很快就回来了,屋内支上了炭盆,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正说话间,却见崔嬷嬷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着一点惊慌之色:“姑娘,二门上的来报。说是前头来了好些官兵,说他们是巡检都司的。怀疑庄子里有逃犯潜入,奉命前来搜查。” 萧云樾没想到为了他手上的证据,对方已经如此不择手段,连巡检都司的人连调动了出来。 怕连累元妙仪,萧云樾正想着从这里翻出去进入后山需要多久,就见元妙仪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嬷嬷,替我梳妆。菘蓝,去取我的帏帽来。冬夏,你去外面替我传话。” 元妙仪微微眯起眼睛,惯来温柔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凌厉来。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没有我的吩咐,别说是巡检都司的,就是武侯司的人来了,也不准进内院。” 巡检都司的人是夜半时分接到的命令,命令还是由直系长官亲自下达的。说是有逃犯于京郊逃窜,让他们配合追捕。 奇怪的是,这条命令并没有正式的文书,甚至巡检都司的十二支小队,也只调动了他们一支。 其中的一个巡查凑上前去问巡查长:“老大,我们这追查的是什么人啊?这,既无文书,也无手令,轻易出城,不大好吧?” 那巡查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什么都要知道,这巡查长不如你来当可好?” 那巡查见上峰神色不对,摸了摸鼻子,退回到队伍中去了。 暴雨天里,追查行踪可是个苦差事。萧云樾留下的那点血迹,早就被大雨冲了个干净。 见附近只有福田庄一个看上去能藏人的地方,巡查长当即派人前去叫门。 没想到大门上的管事,非说庄子里正有贵人,庄子其它地方随他们搜查,但这内院可去不得。 背后深有背景,行事霸道惯了的巡查长哪里听得进这话。当即让人分开检查,他亲自带人往内院去了。 他刚行至内院外,便有一个身着蓝色夹袄的妙龄女子挡住了他们:“站住,我家小姐还在内院,这里乃是女眷居所,怎能容你们一群大男人随意搜检?” 巡查长见着女子穿着打扮,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侍女,语气稍微收敛了一些,可态度依旧强硬:“巡检都司办案,任何人不得阻拦。况且,逃犯穷凶极恶,若是伤到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冬夏受元妙仪吩咐,将这群人拦在内院之外。虽然心下有些许胆怯,但这些年她早已在元妙仪身边历练了出来。见他们语气强硬,当下也不客气地回道:“我不知道什么巡检都司,庄子里其他地方你们大可自便,可内宅里不能容你们搜检。” 巡查长接到的是来自最顶头上司的吩咐,说若是查出人来,前途无量。若是寸功未立,说不定项上人头不保。这时也不管眼前这女子出身什么高门大户了,正不耐烦地想让人将她架开,好进去搜检。 却听院内传来一个颇为冷淡清越的女声:“慢着。” 巡查长循声望去,只见一戴了长帏帽的女子从院中缓步而来。身边跟着一个替她撑着油伞的侍女,还有一个老嬷嬷。 她上身穿着团纹的月白色衫子,下身着遍地洒金的织金锦长裙,那华贵的长裙和她发间插的金镶红宝石芙蓉步摇,即使在夜色中,都能被青石板上的雨水里的一些微光映出层层叠叠的耀眼金色。肩上折枝缬纹的翠色帔子垂坠在裙摆间,随着她走动,发出轻微地沙沙响声。 隔着帏帽,巡查长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风偶尔吹起纱帘的时候,能看到一点她雪白的下颌。 他心中一凛,这身打扮,若非是盛京中极富贵的世家女子,是决计穿戴不了的,今晚恐怕是要麻烦了。 果然,巡查长听见眼前的女子开口问道:“何人敢在此处放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1章 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巡查长也不敢得罪过了,只能拱手一礼到:“冒犯娘子了,敢问您是哪家大人的家眷?” 元妙仪不知道眼前之人知不知道追捕的是谁,倘若知道,直接说出她是元令珩的妹妹,或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有直接挑明,而是道:“家父姓郑,因家中长辈近来缠绵病榻,我心中忧心,因此特地住到庄子里来,礼佛清修。” 姓郑?巡查长思索起来,盛京中官员无数,可是姓郑,又官衔不低的,那便只有中书省的郑乘渊郑大人了,这可是他决计开罪不起的大人物。 且郑大人似乎确有两子一女,女儿最小,同眼前这女子看起来确实年纪也对得上。而且近来高堂染病,遍请名医,也是事实。 元妙仪看着眼前的巡查长,便知道他应该想到了她说的是谁了。 郑乘渊便是她舅母郑云玉的嫡亲兄长,如今已官拜中书令。 果然巡查长的腰弯得更低了,语气也十足十的客气了起来:“原来是郑小娘子,今日冲撞您了,实在是失礼了。” 元妙仪微微侧过身子,避过了巡查长的这一礼:“不知各位今日到此有何公干?如此气势汹汹的,倒将我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些微微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但话的内容,可着实有些不客气。 巡查长一听,心中暗自叫苦。谁能想到郑家的贵女不在盛京中好好呆着,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京郊里来礼佛。 恰巧这时四散出去搜查的巡查们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巡查长看向回来的众人,他们都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这下着大雨,京郊附近就这么一处能藏人的地方,上头的命令又不能不执行,巡查长咬了咬牙道:“今日冒犯了您,实是上头的命令,我们底下的不敢不听啊,您多体谅体谅。况且,这逃犯穷凶极恶的,万一惊吓到了您,也是我们的过错不是?” 元妙仪微微一笑,上前了几步道:“倘若真是如此,我拦着您,倒显得不通情理了。”巡查长刚要道谢,便听见元妙仪接着道:“既是巡检都司办案,那可有有司文书?或是都尉手令?借我一观,诸位便可自行搜查了。” “这个……这个……”元妙仪说的这两样东西,他手中确实没有。 见巡查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元妙仪语气骤然一沉:“既无文书,又无手令,空口白牙的便说要搜寻逃犯,莫不是诓骗于我?当我是垂髫小儿般好哄?” 隔着帏帽巡查长都能感觉到一股颇有威压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他冷汗都快下来了,不明白一个小娘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威势。 可元妙仪的要求也确实合情合理,他们不是武侯司的人。巡检都司但凡搜查拿人,要么有刑部签发的文书,要么有巡查都尉的手令。两样皆无,便是擅自行动,弄不好连着都尉都要一起吃挂落。 而他们手上虽有巡检都司的铜牌,但此番是秘密行动,又不能轻易示人。 正当巡查长觉得左右为难之际,元妙仪却一副不想再听辩解的样子,对身边的冬夏道:“去,叫人骑快马回城禀告父亲,就说京郊外有人胆敢冒充巡检都司,请父亲通传有司。” 巡查长这下冷汗是真下来了,对这次缉拿的人,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也知道是个大人物。 若是通传有司,闹得盛京满城风雨,他恐怕明日就项上人头不保了。见元妙仪身边的侍女已经要按照吩咐下去了,他连忙道:“慢着!我这儿有巡检都司的铜牌为证。” 巡检都司一共十二支小队,每支小队的铜牌都有不同。以此为凭,倒也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菘蓝接过铜牌,呈给元妙仪。元妙仪仔细将上面的图案记下来后将铜牌还给了巡查长,语气缓和了下来:“既然如此,何故没有文书呢?” 巡查长也松了口气,故作为难道:“这,事发突然,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元妙仪拢了拢身上的帔子,故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罢了,既真是巡检都司查案,我也不好为难各位大人。只是这内院毕竟是女眷住所,我所住的正院可否麻烦诸位不要搜检?” 巡查长没成想元妙仪会突然松口,心中微微一喜,对元妙仪让他们不要搜查正院的请求也是满口答应。 毕竟正院是小娘子的起居之处,他们一群大男人去搜检,也着实不成样子。元妙仪能通融他们进内院一探,已经非常通情达理了。 当下便让手下的人小心行事,别毛手毛脚地碰坏了院里的东西。 元妙仪看了眼身边的冬夏,冬夏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她拦着巡检都司的人说话的功夫,院子里的血腥气早就散了个干净。一些残留的痕迹,也已经被收拾好了,巡检都司的人自然搜不出任何东西。 既然搜不出什么,已经到了深夜,他们自然不好再长留此地。更何况庄子后头还连着大片的林子,等着他们去搜。 再三为今日的鲁莽告罪之后,巡检都司的人撤出了庄子。 小队里最开始说过话的那个巡查,在撤出去之后说了句:“不愧是中书令家的小娘子,这做派,这气势,盛京里有几个贵女赶得上?” 巡查长踢了他一脚道:“你话怎么这么多?”说完也长舒了一口气,他背后冷汗涔涔,被风一吹,突觉后心发凉。 他让小队分成两支,一支去后头的林子里搜查,一支留在附近盯着福田庄。 虽然今日在庄子里什么都没搜出来,但他办案多年,总是感觉有哪处不对。 但今日之事已是十分鲁莽,若是再冒犯郑家小娘子一次,得罪了郑家也没他的好果子吃。干脆让人盯着此处,若是有了实证,他们才有理由再搜查一次。 被元妙仪藏进内室重重帏帐之后的萧云樾强撑着握紧了手中的刀,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听着元妙仪镇定自若,有理有据地和前来搜查的人周旋。 直至搜查的人全部退出庄子,确认了院中再没有别的异响之后。 身受重伤,又在暴雨中快马奔驰了一夜,精神时刻紧绷着的萧云樾,终于支撑不住了。甚至还没等到元妙仪回来,便一头栽倒在地。 还好许医师带着他的小孙子匆匆赶到,他们俩和崔嬷嬷,三个人一起,半扶半半地将萧云樾弄到了床上。 许医师面对元妙仪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事,在众人的表现里居然是最淡然的一个。 他早年曾受这位二娘子的大恩,早就明白这位侯府的二小姐不同于寻常的闺秀。 许医师先把了把萧云樾的脉象,告诉元妙仪,这位公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幸好没有内伤。昏过去也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劳累,并无大碍。 元妙仪也松了口气,若是人救下来的,在她这儿出了什么事就坏了。 她温声说这是兄长挚友,还请医师费心,需要什么药材都只管言语便是。此外,此间发生的一切,还需请医师保密。 许医师捋了捋胡须正色道:“老朽深受二娘子大恩,自当尽力回报,您放心就是。” 因着元妙仪和四位贴身侍女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因此给萧云樾上药看伤这事只能让许医师和他的小孙子来,崔嬷嬷在外头打打下手。 还好许医师出身乡野,平时还经常爬山采药,否则如何能挪动已经昏迷过去的萧云樾。 即便如此,等给萧云樾清理干净,换掉他身上的已经被血和雨水浸透的衣服和被弄脏的被褥,再上好药之后,许医师已经累出了满头大汗。 他一边擦着手一边和元妙仪交代道:“伤口都已经清理包扎好了,幸好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被雨水浸过,为防止今晚突发高热,老朽让松儿今晚看着便是。若是今夜不发热,日后好好将养,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元妙仪连声道谢,让菘蓝和杜若在东间收拾个屋子出来供许医师休息。 诸事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元妙仪才感觉到了一丝疲倦。今夜发生的事太多,一环接着一环的,连她都觉得精力有些不济了。 正房已经让给了萧云樾休息,崔嬷嬷便把东次间收拾了一下,让元妙仪歇在了那里。 萧云樾睡了这些日子来最长最好的一觉。 四周都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鸣。身下的被褥柔暖舒适。所有的寒冷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有发胀疼痛。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着织金彩绘的帐顶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直过了好一会儿,昨晚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从他翻进福田庄,再到夜闯人家小娘子闺房,还伸手捂住人家。一桩桩,一件件,昨日伤势太重时想不到这么多,现在缓过劲来,才突觉他这些行为有多冒犯。 联想起自己昨夜突然失去意识,看这织金的帐幔,和雕的床柱便知他十有八九还占了人家姑娘的内室。 再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柔软干净的衣裳,伤口也被上药包扎过了,连着玉佩和保护着的小册子都一同放在了他的枕边,十分的妥帖细心。 萧云樾越想越懊恼,一下便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刚想坐起身,便扯着了腰间的伤处。不防之下,痛得他嘶了一声。 外面似乎有人听见了他醒来的动静,层层的帐幔被人拨开,一个看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钻了进来。看着半坐起的萧云樾有些惊喜道:“你醒了?我去叫爷爷进来。” 萧云樾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那小孩儿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响动。 垂着的帐幔被人从两边卷起,元妙仪和昨晚见过的几个侍女嬷嬷一齐走了进来,还有一个眼生的老者。 元妙仪看萧云樾正盯着许医师看,以为他是怕陌生人泄露了他的行踪,便解释道:“许医师同我有旧,您放心,不会泄露您的踪迹的。” 其实只是为昨日种种感到歉疚从而不好意思看人家小娘子的萧云樾,怕人家误会,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看元妙仪有些不解之色,当着众人又不好意思开口解释,萧云樾有些泄气。 幸好许医师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上前要替他诊治。 许医师把过脉,又检查完伤口之后才道:“这位公子底子很好,内里已经无碍了。只是仍需好好调养,不可随意挪动。这几日,饮食也需得温补清淡。未免意外,我再抓些补药来,巩固一下。” 元妙仪同许医师道过谢,让白芷和菘蓝送许医师出去。顺便拿好药方,去庄子里抓药。又打发冬夏和杜若去叮嘱小厨房,这几日的饮食。 一时间内室里只剩下了萧云樾还有元妙仪和崔嬷嬷三人。 萧云樾正色同元妙仪谢过了救命之恩,又为昨日的莽撞行为道歉。 元妙仪本不在乎这些小节,但还是受了萧云樾的谢意和歉意。 见萧云樾今日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她才敛容道:“小侯爷,事关国事,我不欲多加打探。”反正事情的经过,她大抵已经猜出来了。 “但,事关我兄长,请容我多问一句,我兄长他可还好?” 听见小侯爷三字,崔嬷嬷有些震惊,但在萧云樾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来。此时她也终于猜出来这位的身份,满盛京城,这么年轻的小侯爷,只有晋阳长公主的独子了。 萧云樾听元妙仪问起元令珩,便认真答道:“子瑜此时只怕处境有些艰难,不过应当性命无忧,二娘子还请放心。” 听到兄长应当性命无碍,元妙仪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有这句话,她便没那么担心了。 放下心头一桩事,元妙仪又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图案是她昨夜凭记忆绘制下来,那支巡检都司的小队的铜牌上的样。 她将纸交给萧云樾:“这是昨夜那支队伍的身份铜牌上的样,您留着或许有用。” 萧云樾接过那张纸,元妙仪绘制得十分认真,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昨夜来的是谁。萧云樾再次道过谢,将那张纸妥帖收起。 他还在养伤,元妙仪不欲与他多说,耗费他的精神。她便道:“您的近卫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还未有不好的消息,您不必过于担心了。只是今早我府上的侍卫来报,庄子附近还有人盯着,这些日子要委屈您在此处养伤了。” 萧云樾不便起身,只能拱手一礼道:“如何会是委屈我,只怕是委屈了二娘子。大恩不言谢,只盼来日有回报之时。” 元妙仪起身,敛衽还礼:“兄长所托,分内之事罢了,小侯爷客气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2章 回房之后,崔嬷嬷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出声问道:“姑娘,那位真的是……”元妙仪点了点头,肯定了崔嬷嬷心中的想法。 她既然让崔嬷嬷留下来,就没有打算瞒着她。 崔嬷嬷验证了心中的猜想,不由大惊失色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追杀这位,莫不是。” 元妙仪摆了摆手,打断了崔嬷嬷的未尽之言:“嬷嬷你想到哪儿去了?” 连下了好几天雨,因而今日有些寒冷。元妙仪拢了拢身上搭着的狐毛帔子,这几日事情太多,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因此神色总有些恹恹的。 她用手拂了拂窗边放的那盆剑心兰草:“今上手腕刚硬,早有彻查江南道贪腐之心。” 大燕立朝不久,先皇虽晚年的时候痴迷孙贵妃,闹出储位之争,使得天下动荡。但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励精图治,施政仁厚。 及至今上登基后,对内翦除孙党,稳固朝纲。对外平定西南,幽州诸地。至此,大燕已有盛世之相。 只是连续数年的征战,自然导致国库空虚。别说六部都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就连宫中也是连着削减用度。 而与此同时,江南奢靡成风,世家豪族们大肆挥霍着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有些豪族的排场甚至比宫中还大。 皇帝若是还能忍,他就不是那个北逐柔然,南平西南各部族的铁血帝王了。 “所以。”元妙仪倚回榻上接着道:“江南那边知道今上一定会彻查江南道,而今上也明白他们知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崔嬷嬷被这绕口令似的话绕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元妙仪话中的意思,毕竟江南道的事,连她都有所耳闻。 她叹了口气道:“何苦如此呢,我听说有些家里已经是几代人吃穿嚼用不完的银钱了。既知朝廷有彻查之意,及时收手方是正道啊。” 何苦如此?自然是为了贪欲二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知朝廷彻查下来,说不定有抄家灭族之祸,那也比不上近在眼前摆着的白的银子。 况且,先帝也不是没想过对江南道动手。但是江南的豪族和朝廷重臣相互勾结,抄检了三次都是无功而返,这次他们自然也是存着侥幸之心的。 虽知头上悬剑,可这剑落不落得下来,落不落得到他头上,谁又知道呢? 其实早在月前,户部尚书突然上书乞骸骨归乡,今上准允之后,升调户部左侍郎为户部尚书的时候,敏锐如元妙仪就有一些预感。 前户部尚书才刚过耳顺之年,远未到告老还乡的年纪,左侍郎却恰好是当今一手提拔上来的肱骨之臣。 等读完元令珩的家书,元妙仪便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今上虽然手段刚硬,却并不是只会蛮干之人。他还是东宫时,就明白江南道的积弊之处究竟在哪儿。 若只明面上派出一个钦差,结局也不过是像先帝时那样,钦差下去走个过场罢了。 于是今上派出了一明一暗两路人,明路上的钦差不必多说。 可暗地里的这个人选,既要出身尊贵,还得深受皇帝的信任。最好还能精通政事,身手也不能太差。 皇帝在自己的众多臣子里,翻过来,倒过去,左思右想,最终万般考量之下,还是选定了自己的外甥。 平阳侯乃皇室宗亲,身份之贵自不必多说。 截杀平阳侯当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若是让萧云樾将手里掌握的东西交上去,也是诛九族的祸事。 左右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豪赌一把。况且萧云樾手上并无明旨,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他暗中探查江南道。 若真截杀成了,还能咬死不知这位的身份,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很快江南的豪族们就发现,这位未及弱冠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小侯爷,爵位来的是一点没掺水分。 江南,盛京,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派死士拦截于他,竟还让他回到了京畿之中。只怕萧云樾一日不现身,盛京中有人一日无法睡个安稳觉。 “而且。”元妙仪微微一笑:“只怕舅舅让兄长出仕青州的时候,今上就已经下定决心整治江南道了。” 崔嬷嬷有些复杂地看着元妙仪,她早知元妙仪聪慧,但听她这样含着笑意,轻言慢语分析朝局时,还是被震惊得久久无言。 元妙仪却不在意崔嬷嬷这一时的复杂之情,只是接着吩咐道:“小侯爷的安危事关重大,所以在他养好伤之前,一点行踪都不能泄露。” 崔嬷嬷回过神来,正色道:“奴婢明白,定不会让这个消息从内院中露出一丝一毫去。” 盛京里,失去萧云樾踪迹的内宫,还有心怀鬼胎的众人们都各自心急如焚,盛京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而此时,萧云樾却安定的留在了福田庄里养伤。 因着庄子附近总有不明来路的探子窥伺,所以元妙仪一直就住在主屋里的东次间内。 有时为了对外表现出起居如常的样子,白日里她会在正堂里看看账本,甚至还见过一次管事。 内屋和正堂就隔着一道绢纱的屏风,萧云樾弓术卓越,自然视力也非常好。他躺在床上养伤时,时常一转头就能看到元妙仪端坐在正堂的身影。 元妙仪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因着男女有别,她很少单独来见萧云樾。但怕他养伤时感到无聊,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小几上摆满了书。 从天南海北的杂谈到四书五经,春秋史论,应有尽有。 每日着人打理得干净清洁的内室,就连膳食也是适合养伤的人吃的清淡温补,处处都打理得妥帖细致。 萧云樾这几日总是回想起多年前初见她时,她不同于那个年纪的小娘子应有的淡然沉静,让他记了她许多年。 这次重逢,除了被他翻进来捂住的那一下,似乎有些被惊吓到了之外。后面无论是转过身来见到满身是血,形容狼狈的他。还是巡检都司闯进庄内,要求搜查的时候,她都是初见时那副镇定从容的样子。 想起他在京中时也偶尔听说过的荣安侯多年前的那桩荒唐的丑事和这些年宠妾灭妻的名声,再加上元令珩偶尔不经意间提起的父亲的偏心,萧云樾便想,是不是她在家中过得不好? 他越想越觉得应该是那么回事,没有母亲的庇护,父亲又偏心,唯一疼爱她的兄长还常年在外。所以让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要自己面对,自然就比同龄的小娘子要沉静得多。 萧云樾偏头看着隔着屏风显得有些朦胧的那道倩影。 她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上面只簪着几朵小的珠,却更显得她鬓发如云。大燕素喜靡丽奢华之色,可萧云樾却很少见元妙仪打扮得华贵。 元妙仪看东西认真的时候,时常会微微皱眉。她的规矩仪态很好,有时甚至端坐在那儿一个时辰都不见垮腰塌背,一看便知是下过苦功夫的。 元令珩的友人大多都知道他有一个爱若掌珠的胞妹,萧云樾便想,我若是有这么个妹妹,也定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就这么将养了几日,萧云樾到底年轻,底子又好。虽伤势并未好全,但已经能起身下地了。 而元妙仪这边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萧云樾那个和他在京郊外失散的近卫,找到了。 当时大部分追杀的人都是冲着萧云樾去的,因此在他们分开之后,他被郊外的一户农户所救。 他的伤势比萧云樾的还轻些,这些时日也一直在打探萧云樾的消息。 元妙仪将事情都告知了萧云樾:“只是庄子里如今若是有外人进来,只怕会惹眼,便让他在大昭寺内先藏着了。” 萧云樾这几日里也时常担心着他,听见人无事,也是松了口气。 再次道谢之后,萧云樾沉思片刻道:“承蒙二娘子照顾。我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我身负皇命,不便在此久留。我的近卫也已找到,恐怕今日我便要启程回盛京城内。” 元妙仪听了这话,微微蹙眉道:“我带来的侍卫说,这段时日,庄子外头有许多形迹可疑的生人,只怕都是冲着您来的。这里离盛京城内,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半日。若是再遇到截杀,对您的伤势恐有不利。” 萧云樾也知,在得到他手上的东西之前,他们是不会放弃截杀他的。只是若等到他伤势好全,还需要不少时日。时间拖得太久,对今上的布局会有很大的影响。 而且宫中前几日里便失去了他的消息,只怕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元妙仪也知,朝局如战场,机会总是转瞬即逝的。况且此事办成,对她兄长的前途助益不小。 她思索片刻,突然咬了咬下唇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恐怕要委屈您和您身边的大人了。” 一直在外密切监视着庄子的众人,突然发现庄子里有了响动。似乎是在收拾行李,要准备回盛京城内。 几个骑着马的护卫在前,后面便从庄内驶出了一辆红桐漆木的大车,并着几辆挂着青布的小车,还有看车辙痕迹便知道装满了货物的马车。 浩浩荡荡一大支队伍朝着大昭寺行去。 跟着的人的视线不断在队伍中梭巡,可是元妙仪跟着来的护卫太多,且大多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身形也相似,他们并没有从中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元妙仪在大昭寺内并没有停留很长的时间,似乎只是添了灯油便出来了。 见似乎无有异样,跟着的人便不打算将时间都浪费在元妙仪身上,打算趁此时庄内空虚,再仔细探查一遍。 于是元妙仪回城的队伍,便这般轻易的往盛京城内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崔嬷嬷和元妙仪坐在一辆马车中。她颇有些顾虑地问道:“姑娘,这样好吗?” 元妙仪闭着眼睛养神道:“无事,小侯爷不是回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嬷嬷且安心罢。” 想起这几日里萧云樾的种种作派,崔嬷嬷略微放下心来,又有些欣喜道:“这倒也是,此番事成,世子说不得又要升官了。” 元妙仪没有说话,片刻后突然问道:“家中的事呢?如何了?” 说道这事,崔嬷嬷便颇有些不厚道地一乐。元妙仪说得没错,勋贵之家的中馈,确实不是那么好主持的。 她们才离京没多久,柳殊棠便捅了个大篓子。 柳殊棠确实为人机敏,太夫人看她在自己身边学着打理家事后,府内也算井井有条,便将大部分中馈都交给了她。 谁知前几日,淮安侯府的老夫人过世,敲了云板之后,荣安侯府竟没送丧仪过去。 幸好外院回事处的管事,见事有不对,禀报给了太夫人,否则淮安侯府还以为荣安侯府要和他们断交了。 这事让太夫人十分震怒,将中馈之权又收了回来,而连一贯偏心柳殊棠的元弗唯这次都对她有些不满。 乐完之后,崔嬷嬷又对元妙仪说道:“姑娘,我们此时回去,太夫人只怕正在气头上,到时这烂摊子可别又丢到我们院中来。” 元妙仪淡淡一笑道:“不会的,只怕我们回去之后,太夫人就没工夫操心这些小事了。” 元妙仪同萧云樾在距离盛京内城还有十里的地方分开,萧云樾和他的近卫扮作元妙仪身边的护卫,混在队伍中,一直到这里。 怕节外生枝,萧云樾和近卫的脸上都做了些细微的装扮。但是萧云樾身姿挺拔,最寻常不过的护卫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能穿出与众不同的风姿来。 他的那匹马,元妙仪也给他照顾得很好。此时他高踞马上,便多了一丝凛冽之态。即使脸上的装扮还没有擦去,也能窥见一丝他未做伪饰时的风华。 萧云樾握着缰绳抱拳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日临别匆忙,将来盛京之中,若二娘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只管开口。” 元妙仪没有拒绝萧云樾这番好意,萧云樾见天色昏暗,似乎有场大雨将至,便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一步了,二娘子慢行。” 说完便勒紧缰绳,调转马身,朝着盛京城内奔驰而去。 见萧云樾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之后,元妙仪才回到了车内。她轻轻撩起车帘,外面不知何时突起了大风。她放下帘子道。 “走吧,马上便有一场大雨将至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3章 元妙仪并没有说错,她们回京之后,元太夫人果然没功夫操心这些小事了。 靖元四年,天子派钦差巡视江南道。钦差还未回朝,弹劾的奏疏便已经先到了。 天子选的这位钦差也是个两肋生胆的猛人,奏疏中将江南道内上至一州刺史,下至县令进行了捆绑弹劾。直指他们同当地豪族相互勾结,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徇私枉法,以无为之态而损害朝廷之利等等十余项罪名。 这还没完,次日大朝会上,平阳侯在太极殿上当朝弹劾吏部尚书,门下侍郎并德安侯,广平侯,永宁伯等数十位勋贵重臣结党营私,与江南道一地的官员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且私自调动巡检都司,截杀于他,并当朝呈上了证据。 整个大殿一片哗然,平阳侯乃是晋阳长公主之子,自然也是皇室宗亲,刺杀宗亲乃是重罪。 天子勃然大怒,责令刑部和大理寺严查此事,同日武侯司倾巢而出。 菜市口几乎每日开张,连日的大雨都洗不净地上流淌的血污。无数家族一夕之间覆灭,抄家流放都是寻常。 还有前吏部尚书和广平侯,因为涉事太深,并且在抄家的时候不幸被武侯司查抄出了密谋截杀平阳小侯爷的往来书信,铁证如山。因而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由宫中亲笔谕旨,夷其三族。 这个自今上登基之后除了翦除孙党之外,牵涉最广,查抄人数最多的大案终于在半月后钦差回朝时落下了帷幕。 随同钦差回朝的,还有二十多艘官船,装满了抄家充公的豪族们的家当。官船进京的那日,沿岸都是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而住着众多勋贵们的太平坊和永宁坊,却一时间寂静无比。 毕竟,一位侯爵被夷三族,三位侯爵勋贵削爵流放,还有数十位勋贵们降爵的降爵,罚俸的罚俸,剩下未被波及的勋贵们且都夹着尾巴做人呢。 荣安侯府在众多勋贵之中算是非常幸运的了,不仅未受波及,元令珩还升了官。 虽然官职没变,依旧是录事参军。却是从青州调往润州,品级也升了一级,并敕封中大夫。 元太夫人喜不自禁,只是碍于最近风头正紧,且太过招摇容易引人嫉恨,于是只在家中摆了个小小的家宴。 家宴那日,柳殊棠也来了,还带着元纾容。她倒是神色如常,看不出刚吃了太夫人一顿教训的样子。 元妙仪并无得色,还冲她微微一笑。 她从庄子里带了好些土仪回府,还有专门给太夫人带的银杏果,前几日便都送到各个院子里去了。 柳殊棠冷眼看着席上因为元令珩争气正高兴的太夫人连连夸赞元妙仪的孝顺,红光满面的样子好似年轻了十岁的样子,突然柔声笑道:“还是世子争气,此次京中众多勋贵,只我们家不仅没受斥责,前日里宫中还赏赐了好些物件,妾心中也替太夫人欢喜呢。” 其实京中议论的不止是荣安侯府此次受宫中恩赏一事,还有的便是嬉笑荣安侯府父不如子。 毕竟元弗唯多年来只领着个礼部司郎中的闲职,而元令珩才入官场便立下如此大功,只怕用不了几年,官职上便要高于元弗唯了。 太夫人难得给了柳殊棠近段时间以来的 元弗唯闷闷地喝了口酒,突然对元妙仪道:“你也大了,太夫人如今精力不济,不能主持中馈,你应当想想如何为长辈分忧才是。怎么前日里还独自跑到京郊的田庄上去了?” 元妙仪早习惯了这个便宜爹时不时就发疯的毛病,从她听到京中父不如子的传言就知道元弗唯迟早会来这么一遭。 她从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过,对于这个父亲的偏心,只要不损害元令珩和她的利益,她向来是表面顺从,心里无视。 倒是太夫人突然将脸放下来道:“是我同意让仪儿去大昭寺中礼佛几日,这些年来仪儿行为端止,什么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去田庄上清净几日又怎么了?侯爷未免也太苛刻了。” 元弗唯可以找茬训自己女儿,但是总不好当着晚辈的面和自己亲娘顶嘴,再加上太夫人在家中还是颇有威严的。 一时间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元弗唯又低下头去喝酒了。 元妙仪从元弗唯训她时便放下了筷子,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此时见太夫人也冷着个脸,似是心中不快的样子便道:“祖母莫要生气,父亲此言不过是心疼您主持中馈劳累,一时话赶话拧了也是有的。” 太夫人没有说话,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 第14章 萧云樾对从南书房到南边的神策门可谓是熟门熟路,他腿脚又快,因此等嘉宁公主到的时候,又扑了个空。 等在宫门外的萧云樾近卫,就是和他同下江南道的那位,远远就看见自家主子步履快的像是背后有鬼在撵他。 当年萧云樾在幽州的洄南关救下的他,因为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而且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所以干脆就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近卫,还给他起了名字,就叫南关。 南关看着萧云樾一溜烟地骑上了马,匆忙地调转马头催着他:“走,快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深深的宫城,并没有发现什么,随后便策马跟上了萧云樾。 晋阳长公主府在永兴坊,今上登基之后,驸马定远侯封定国公。天子将临着公主府的府邸赐下作为国公府。 到了后来萧云樾在北境立下了不世战功,一仗打得最起码三十年内,柔然再无袭扰大燕北部的能力之后,因功得封平阳侯,天子便将平阳侯府也定在了永兴坊。 至此永兴坊整条街都被他们一家的三座府邸占据,三个府邸之间也互相联通,几乎等同于并成了一个府邸。 萧云樾回府之后先去了长公主那里,他母亲的屋内果然还亮着灯在等他。 见他推门进来,长公主还有点奇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随后便让身边的女官去厨房把一直温着的补汤端来。 萧云樾坐在一旁道:“我跟陛下说您在家中等我,陛下怕让您久等了,说完事就让我回来了。” 他父亲定国公近日去东郊大营巡视了,这几日都不在家,府中只有晋阳长公主母子二人。 长公主看了眼自己儿子的脸色,然后说道:“是不是嘉宁又来了?” 萧云樾顿了下,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今天子相比后宫佳丽,似乎更爱朝堂。虽然登基之后,也选过一次秀,但宫中美人的数量依旧不多,子嗣也并不丰。 除了同当年陪他一起吃过苦的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昭明皇后育有二子之外。下来的便是宁昭仪的三皇子,德妃的四皇子,端昭仪的五皇子和淑妃所出的嘉宁公主。 因着本朝只有一位帝姬,靖元帝对这个小女儿也是非常优宠的,嘉宁公主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靖元帝便将嘉宁郡划为她的汤沐邑,食邑一千三百户。 嘉宁公主自小在宫中被宠着长大,连皇后都对她颇为宽容,自然性子便有些娇纵。 早年间,靖元帝是曾说过,同晋阳长公主亲上加亲的话。不过那时萧云樾和嘉宁公主都还小,原本只不过是长辈间玩笑之言罢了。 但偏偏嘉宁公主上了心,认定了就是要萧云樾娶她,把萧云樾烦的见了她就跑。晋阳长公主一度以为儿子是为了躲这朵桃,才宁可呆在边疆不回来的。 话又说回来,晋阳长公主也觉得嘉宁公主这性子和萧云樾过不到一块儿去。倘若儿子喜欢,长公主倒也罢了。儿子不喜欢,她也不想勉强。 不过想到此事晋阳长公主又有点发愁,她叹了口气道:“嘉宁你说她有些娇纵,京中世家的贵女,你不是嫌人家过于骄矜,就是嫌人家太温吞没脾气。云樾,你同母亲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小娘子啊?” 眼见着儿子即将加冠,婚事也该提上日程考量了,偏偏儿子一副红鸾星未动的模样。 晋阳长公主自觉自家已是富贵已极,无需用儿子的婚事来联姻,获取好处。 她同自己丈夫虽开始是定国公一见钟情,长公主是为了东宫考量,权宜之计。但后来定国公全心全意相待,夫妻俩琴瑟和鸣,是有感情的。 她见多了京中权爵人家里的夫妻,为了家族联姻,夫妻间能平淡如水已是不错的。 夫妻之间如无意外便是结发一生,相濡以沫,长公主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找到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这个问题其实萧云樾以前并没有思考过。他少年时便同父亲一起在幽州,见多了柔然对大燕边民的袭扰和屠戮。 少年志在凌云,那时他立志有朝一日要逐尽大燕四方之敌,还天下一个太平。 在京中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勋贵子弟都还在读书或者安享富贵的时候,萧云樾在北境中吹着沙子,同军卒一起同吃同睡。 第15章 江南道一案,天子大获全胜。国库丰盈,六部的日子也显见的好过了许多。 但也是因着江南道一案的风波,京中的气氛有些沉闷,毕竟菜市口的渗在地上的血还未洗净。 因此宫中下令,朝节那日在城中办场灯会。取消宵禁一日,许百姓沽酒。也是间接的表明,江南道的风波已经结束了。 消息一出,盛京中的权爵人家俱都松了口气,彼此之间这才恢复了如常走动。 元令珩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回到盛京的。 虽然最想见的还是妹妹,但他还是先按着规矩依次去见了太夫人和元弗唯。 太夫人见着这个争气的孙子心里只有高兴,关心了好一番他在任上的事后,才说让他去见见他父亲。 其实元弗唯和这个大儿子向来没有多亲近,况且现在一见着他就会想起京中的传言,明明是父子俩,坐在一起却只有相顾无言。 元弗唯象征性的问了一些问题,便借口说自己要休息,让元令珩回去了。 这般绕了一大圈,元令珩才到了元妙仪院中。元妙仪得了兄长要回来的消息,今日一早便在等他。 见元令珩来了,连忙让崔嬷嬷去沏元令珩爱喝的西山白露来。 其实元妙仪喜欢喝的是顾渚紫笋,但因为元令珩喜欢喝西山白露,所以她院子里备着的西山白露比顾渚紫笋还多。 巧的是元令珩对外说得也是自己爱喝顾渚紫笋,所以底下人年年都挑好的顾渚紫笋往府里送。 兄妹俩大半年没见,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南道事发的时候,元令珩做为刚到青州上任,还没同当地有利益勾结的新官,本就是他们重点注意的目标。 后来元妙仪救下萧云樾之后,知道他领天子密令而来,而元令珩还在其中斡旋之后,便开始担心。 虽然萧云樾说元令珩性命无忧,可到底事涉元妙仪最在乎的人,元妙仪还是担心了好些天。 尤其是朝堂上,此事闹得最厉害的那两天,元妙仪连着几天都没睡好,直到尘埃落定之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出仕不过几月,但元令珩的变化也是非常大的。虽然在元妙仪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气质更沉稳内敛了。 便如元妙仪所猜想的一样,此事做为天子心腹的裴钊一早便知。所以出仕青州,便是这舅甥俩一早商量好的。 元令珩仕途的事,元妙仪相信他自有安排。元妙仪虽心里担心,但是不预插手。 倒是元令珩,虽然元妙仪在信中说明了是自己要查福田庄的事,所以才到京郊上去的。可元令珩生怕妹妹是在家里受了委屈,询问再三才放下心来。 至于和萧云樾之间的事,他已经同萧云樾通过书信了,他相信自己的妹妹和好友都是守礼之人,就不必再问了。 兄妹二人直聊到掌灯,元妙仪见崔嬷嬷进来了便道:“兄长今日在我这儿用饭吧。” 崔嬷嬷边让白芷冬夏等人摆饭边道:“姑娘知道世子您爱吃鲥鱼这几日特意让奴婢们留意着,世子今日可不好免了我们厨子的工吧。” 这世上的事或许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这边元令珩元妙仪兄妹俩小别重逢,相谈甚欢。 这边十几年来 排兵布阵他是一把好手,处理政事的能力他也不差,可是怎么追求心上人,他完全是白纸一张。 南关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半夜深更还在园里练武,突然出声道:“大后日就是朝节灯会了。” 萧云樾收了式道:“你的意思是,我约她去灯会?”他有些犹豫,这是不是太冒昧了? 南关面无表情道:“侯爷您去看灯会也是正常的。” 萧云樾终于回过味来了,南关的意思是,冒然约人家姑娘,目的太明显,而且也不合礼仪。但若是灯会上偶遇,那便再正常不过了。 但萧云樾想起元令珩偶然间说过,他妹妹似乎喜静不喜闹,灯会是何等喧闹之处,她会来吗? 南关不明白自己英明神武的主子怎么好像红鸾星动之后,就变得不太聪慧的样子了。 “您明日同荣安侯世子小聚,可问他大后日有无安排。” 元妙仪若是要去灯会的话,那必然是同自己亲哥哥一起的。元令珩大后日不必入宫奏对,那若是有事只怕便是此事了。 萧云樾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大力地拍了拍南关的肩膀:“行啊,你小子。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像个闷葫芦的样子,关键时候脑子还挺灵光的。” 说完也不等南关反应过来,便兴冲冲地又回房间去了。 今日不是大朝会,因此靖元帝在两仪殿中见了一些重臣,处理了一些政事便散了。 散朝之后,萧云樾跟着靖元帝回了南书房。 靖元帝坐下之后便睨了他一眼道:“今日怎么下了朝后不躲着朕了?” 萧云樾笑了一下:“臣哪里是躲着您,这不是怕陛下看着臣心烦吗?” 嘉宁公主这几日在宫中闹得厉害,搅得阖宫都不安宁。 先是将掖庭宫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这倒还罢了,昨日她又将皇后派来的教养嬷嬷给打了。 责打无罪的宫人,且还是皇后派来的,这过错便不小了。 靖元帝发了通火,勒令嘉宁公主闭门思过,朝节也不许她出来。又让皇后再加派教养嬷嬷过去,若是学不好规矩,便是元正也不让她出来。 就连淑妃也跟着吃了挂落,嘉宁公主自小是在她身边教养的。 内宫中的事虽然流传不广,可嘉宁公主闹得实在厉害了,晋阳长公主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的。 靖元帝本来还没想起来这回事,被萧云樾这么一提,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果然有些心烦。 他将茶盏往旁边一放:“行了,有事便直说吧,还和朕卖什么关子。” 萧云樾便道:“前日里陛下答应赏赐给臣的《灵孤经》还没给臣,臣这不是心急吗。” 那日他走的太急,字帖没带就匆匆离开了。 “就为了这本字帖?”靖元帝的语气里有些怀疑。 萧云樾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是啊,就为了这本字帖。” 靖元帝被他气得想笑,随后叫道:“周宁!” 一直在外边等着的周宁听见靖元帝的声音,连忙进来躬身道:“奴才在。” “你领着平阳侯去一趟内库。”靖元帝指了指旁边坐着的萧云樾:“把那本《灵孤经》字帖找出来让他带走。” 萧云樾便站了起来,乖巧道:“多谢陛下赏赐。”靖元帝看着他便头痛,挥了挥手道:“走走走,看见你朕就心烦。” 看着萧云樾麻溜地要跟着周宁走了,靖元帝又说道:“记得过几日来宫中领羽林卫的腰牌和官印。” 萧云樾笑着回身抱了抱拳:“谨遵陛下御旨。” 靖元帝看着萧云樾已经走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骂了声:“这混小子。” 刚回府,回事处管事便迎上来说道:“侯爷,荣安候世子来了,正在厅等您呢。” 萧云樾下了马,让侍者牵走:“请世子去小书房等我,我见过母亲便过去。” 他先回长公主府见了晋阳长公主,同母亲说了会儿话,便说自己那边有客,要先回去。 萧云樾之前便同长公主说过,这次江南道一事中,元令珩帮了他不少。在青州若不是他从中斡旋,很多事便会难办许多,他也没那么容易能从江南道中离开。 至于元妙仪在福田庄中救过他的事,因为事关元妙仪清誉,萧云樾一直守口如瓶,连对长公主都不曾说过。 长公主虽不喜荣安侯,可对元令珩观感倒不差。便叮嘱了他好好招待人家,随后就让他回去了。 “子瑜,青州一别,许久未见。劳你久等了。”萧云樾一边走进书房一边说道。 元令珩站起身来同他一礼:“好久不见,麟台,我也刚到不久。” 萧云樾一边让人重新奉茶上来,一边同元令珩聊了些两人的近况。 侍者重新奉了新茶上来,元令珩端着茶盏突然笑道:“麟台,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对我特别客气啊?” 站在外边守着的南关心道,以前是好友,将来说不定是大舅子。能不客气吗? 觊觎人家妹妹,略微有些心虚的萧云樾摸了摸鼻子:“没有,这不是你现在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吗,母亲特别嘱咐我要好好招待你。” 元令珩失笑:“我哪里算什么救命恩人,职责所在罢了。” 录事参军监察地方,纠正非违,元令珩所说的倒也没错。 接着两人都正色起来,聊了些正事。最后萧云樾向元令珩透露到:“陛下有意召荆州刺史回京,任吏部尚书,想必过几日便会发明旨了。” 前吏部尚书在江南道一案中已经被夷三族了,左右侍郎也一起被抄家流放,吏部从上到下能顶上的人实在没有了。 正巧裴钊已经在荆州任刺史多年,政绩斐然,也是时候升调回京了。 萧云樾的消息一般不会有错,元令珩同他道了谢。萧云樾又递过来一个小盒子道:“福田庄的事,还要多谢你。其中发生的事我知晓轻重,外边绝不会听到只言片语的,你且放心。” 元令珩接过那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当初他给萧云樾的玉佩,只不过上边的络子已经不见了。 萧云樾略带歉意地说:“实在抱歉,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上面系着的络子不知什么时候遗失了。” 元令珩虽然有些可惜妹妹给自己打的络子,但也明白当时生死一线的时候,实没有办法注意这么多。 而亲眼目睹自家主子将络子解下来小心放好的南关,又忍不住在心底呵呵了一声。情之一字,果然谁沾上谁可怕。 说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萧云樾开口留元令珩在这里用饭,而答应了妹妹陪她用午膳的元令珩便婉言推拒了。 萧云樾送人出去的时候问道:“子瑜后日可有空?有些事还要同你商量。” 元令珩略带歉意一笑道:“那日是朝节,我答应了舍妹要陪她去看灯会,还是改日吧。” 得到明确回答的萧云樾心头一喜,当下便改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好让你做兄长的食言,那便改日吧。” 走到门口时,萧云樾又递过去一个匣子:“之前你提起过想找《灵孤经》的字帖,我偶然在陛下的内库中看到,便同陛下要了来。” 元令珩略有诧异,随后便要推拒。若只是价格昂贵倒也罢了,只是《灵孤经》乃是孤本,十分难寻,他令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消息。现下才知道原来是已经入了内宫。 萧云樾看出元令珩想要推拒,便诚恳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正不知道怎么谢你。若你不要,我便当是没送到你心坎上,只能再寻别的了。” 元令珩听了这话,略有着无奈。知道萧云樾向来说到做到,只得收下。随后拱手一礼:“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舍妹素喜柳体,我命人找了这本字帖许久也没消息,多谢了。” 其实是在福田庄养伤的时候偶然听到过元妙仪同身边的侍女提起《灵孤经》,这才着意留心的萧云樾展颜一笑:“你我之间这么客气做甚,来日说不准我也有事求你,到时你可不要推辞,” 元令珩收好东西一笑道:“但凡你开口。我何时拒绝过?” 一旁知道自家主子心思的南关默默看了元令珩一眼,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同情荣安侯世子。 随后两人才道别,看着元令珩的马车已经远去,萧云樾抬脚便往长公主府去。 南关跟着他身边,看他走的方向有些疑惑:“主子?这会儿去见长公主吗?” 萧云樾嗯了一声:“我去同母亲说,与我做几身新衣服来。” 在边疆摸爬滚打,向来有什么穿什么不计较这些的萧云樾这几日在房间挑来选去,竟惊觉自己没什么合适的衣服。 他的吃穿用度向来由晋阳长公主亲自打理,南关默默地跟在萧云樾身后。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家主子身后出现了孔雀的尾巴,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晃。 感谢快乐幸运星的推荐票,谢谢宝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6章 萧应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妻子坐在灯下沉思的样子。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正要上来迎接他的侍者,正在一旁的女官见到他的动作抿唇一笑,也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萧应淮轻轻地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长公主一惊,见是丈夫回来了,舒了口气:“你回来了,东郊的事办完了?” 萧应淮点了点头:“都办完了,所以便赶着回来了。” 长公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天色已经这么黑了,下次若是时间太晚,就歇一日,别赶着回来了。” “知道了。”萧应淮在自己妻子面前一贯言听计从,半晌又犹豫道:“可是,我会想你怎么办?” 晋阳长公主与萧应淮成亲多年,还是不习惯丈夫平日里沉默寡言,私下相处时经常语出惊人的样子。 她看了眼内室,见侍从们都已经退下了,才推了丈夫一下嗔道:“混说些什么呢,再叫人听见。” 萧应淮倒是无所谓,晋阳长公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让人听到了又怎么了? 他温柔地揽过妻子:“怎么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你独自坐在灯下,家里可是出什么事了?” 晋阳长公主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丈夫说,毕竟那只是自己的猜测。但是她又不想丈夫担心,最后还是开口道:“云樾刚刚来了,说让我给他做几套新衣服。” 萧应淮被晋阳长公主的这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长公主见丈夫的眼神有些茫然,便知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干脆挑明说:“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向来是有什么穿什么,他什么时候在意过穿衣打扮。”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萧应淮总算回过味来了,也有些纳闷:“我记得前段时间你不是还担心他情窍未开吗?昨日我还听人说嘉宁为他在宫中闹得要死要活的。” 这么突然就有喜欢的人了? “别是因为其它事吧?”萧应淮道:“陛下最近不是让这小子去羽林卫吗?他新官上任正是新鲜的时候,要做两身衣服倒也正常。” 长公主斜睨了丈夫一眼:“正常什么正常,云樾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他当年封侯的时候,圣旨到了他都是穿着旧袍子出来接旨的。” “再说了。”晋阳长公主接着说道:“你还不知道你们萧家的传统?” 萧应淮突然笑了起来,想起了当年的事。 他当年随父亲 惊鸿一瞥,铭刻一生, 萧应淮回去就跟他爹说,要娶晋阳长公主,萧应淮他爹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 当时朝中东宫和孙党斗的十分厉害,晋阳长公主做为太子的胞姐,已经是明牌的太子党了。 萧家世代镇守边关,手握边境重兵。这个时候轻易倒向任何一边,对局势的作用都不可估量。 同样的,萧家位置微妙,若是选错了边,弄不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当时的定远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惜萧家一门犟种,老定远侯棍子都打断了三根了,萧应淮愣是跪在祠堂,咬死了就是要娶晋阳长公主。 见老爹怎么都不肯答应,萧应淮一溜烟就偷跑到当时最危险的幽州去了,扬言如果不让他娶喜欢的人,他就孤独终老,死在边关上。 萧家到萧应淮这一代只有他这一个孩子,老定远侯夫人接到儿子写来的这封信,差点当场晕过去。 眼见着夫人天天在家哭,儿子又像头倔驴一样呆在边关不回来,老定远侯也只能妥协,上疏替儿子求娶当时还是淑仪公主的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当时下嫁是出于政治考虑,但是萧应淮是一门心思对着妻子好的。 虽然萧应淮成婚没多久,就回了边关,夫妻俩聚少离多。但是萧应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妻子写信,夫妻俩的感情倒越来越好了。 后来昭明皇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怀二皇子时,宫中的情况非常不好,内宫基本被孙贵妃把持着。 晋阳长公主入宫陪伴太子妃,随后遭人暗算,御医诊断她今后可能很难有孕了。 长公主回忆当时自己真是眼泪都要哭干了,写信告诉了萧应淮此事之后,说要同他合离。 萧应淮知道了事情之后, 他见到长公主 没有孩子便没有,公主若是喜欢孩子,他们可以从旁枝过继,但萧应淮的妻子此生都只会是燕蓁。 直到此事之后,萧应淮才是真正的走进了长公主的心中。 幸好没过一年,夫妻俩还是幸运的有了孩子,就是萧云樾。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与长公主关系如此之好,宫中又为何对萧云樾这么看重和宽容的原因。 萧家的人都是属狼的,看中的人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话又说回现在,长公主是母亲的直觉,觉得萧云樾似乎红鸾星动了。 而萧应淮原本以为是妻子有烦心事,现在知道可能只是自己儿子有喜欢的人了,他心里一下就松了口气。 “孩子都这么大了。”萧应淮起身给妻子倒了杯茶:“你前段时间不是还担心他若是一直没有喜欢的人该怎么办吗?” 长公主还是有些发愁:“你说这孩子也平常也没同什么姑娘来往过,我也没发现苗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中了人家姑娘。他一直也没受过挫折,万一…” 情之一字,最易伤人。长公主一片慈母之心,总怕萧云樾在感情上的不如意会让他受伤。 萧应淮接口道:“那也随他去吧,总要有这么一遭的。感情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如何干涉,让他自己去试试吧,我相信云樾这孩子心里有数。” 见长公主还想说什么,萧应淮揽住妻子:“好了,明日我找机会问问孩子,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而萧云樾还不知道自己想隐藏的事已经被母亲猜出来了。他怕母亲发现, 从宫中和天子说完话,又领了新的官服官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宫人的手上已经提了风灯,预备将宫中各处的灯都点上。 萧云樾今日难得用心打扮了一下,因他还没及冠,所以头发只用金麒麟冠高高束成马尾状。 暗红色的圆领澜袍暗织了金线,翻出来的领子上露出里衬的簇四小窠对凤织锦。腰间束着金泥躞蹀,连靴子都特意穿了长公主新给他做的,衬出一股说不出的少年意气。 他出宫门的时候还问了问跟在他身边的南关:“我领子没歪吧?” 南关心里无声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主子,您今天已经问了我不下十回,你的领子歪没歪,躞蹀是不是正着的。” 萧云樾往常对灯会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可今天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雀跃之情。 出宫门到灯会和集市所在的西平坊还有好一段路,他见身上的打扮都还好好的,便急着同南关往西平坊走去。 而元家那边,元妙仪和元令珩还在同太夫人拜别。 早些时候元弗唯已经领着柳殊棠和元纾容出去了,对太夫人说的是领着容儿去看看林春阁里的时兴样。但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府里的人也能猜出应该是侯爷带着姨娘和三小姐去看灯会了。 虽知父亲偏心,但元令珩依旧怒不可遏。他总觉得在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妹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尽管元妙仪再三向他解释自己并不在意,可元令珩只这一切归结为她太懂事了,并没有当真。 他如今正是元太夫人心尖上的一块肉,所以他提出要单独带元妙仪出去看灯会时,元太夫人并没有反对,只嘱咐他照看好元妙仪便是。 因着前日里便说好要和元令珩一起出去,所以一应东西早就备齐了。 大燕并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尤其今天是难得的灯会。满街衣香鬓影,四处可见精心打扮过的男男女女。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四处都亮着形态各异的灯笼,将长街染成一片暖色。 两边都是小贩的叫卖声,或是卖些民间的吃食,亦或是卖些水粉胭脂,钗环蹀佩,最多的还是制作精美的灯笼。 刚出了府不久,元令珩就给元妙仪买了一个做成游鱼形状的灯笼,鱼的首尾还会随着行走摆动,远远看过去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元妙仪两世为人,心智上早就和同龄的女子不同。只是哪怕此世的她下半年就要及笄了,在元令珩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 “真是热闹,听说今夜宫城那儿还会放烟。”元妙仪身边跟着的白芷说了一句:“姑娘,我们可要早些过去。” 元妙仪被元令珩小心地护在身边,闻言一笑,温声说了句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的她,其实都没有看过灯会。前世的她是公主,即使办了灯会,她也只能呆在内宫之中。 虽然后来出宫建了府,可当时的皇位之争正在关键之时,她不能行差踏错,每日睡梦中都在算计,更别说去看灯会了。 大燕每年元正倒是都有灯会,但是她刚来这里就要守孝三年,逢年过节都只能呆在家中。 不知道是今日元弗唯的举动还是后来元令珩来安慰她别在意父亲,元妙仪久违地想起来了前世的父皇,那是已经遥远到让她深埋心底的事了。 平心而论,她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父亲。后宫有无数个美人,生了无数个孩子。而后又放任自己的孩子们,为着这巅峰之位死斗。 到她来到大燕之前,也就是诸事即将尘埃落定时,皇子们几乎已经十不存一了。 但是若说起当皇帝,其实她父皇又是个还不错的皇帝。 她父皇接手这皇位的时候,乾朝已有倾颓之象。官位冗余,民生凋敝。她父皇呕心沥血,布局数十年,才力挽这将倾的王朝,让百姓复有庆祝佳节的能力。 但是只他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摇摇欲坠的王朝,一着不慎就会回到从前。所以他纵容皇子死斗,是要如同执棋之人一般,纵观整个大局。 他要以帝王之心,替这个王朝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 元妙仪最快领悟到皇帝深沉的心思,所以她是所有公主里最快的选对了人选的人。 只是那时还年少的她,曾深深惊讶于亲生父亲的冷血与冷漠,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接受。 直到后来她出宫建府,见到了更多以前在深宫中见不到的景象时,她才明白了一些她父皇的苦心。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是一个足够称职的君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或许是想到了前世的事有些入迷,元妙仪只听到后面有人喊了声:“烟要开始了!” 随后人潮便涌动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将她与元令珩冲散了。她倒是没有害怕,慢慢地朝边上人少的地方挪去。 元妙仪知道此时兄长一定心急如焚地在找她,只要她不被人群裹挟着走太远,过一会儿元令珩也许就能找到她了。 只是人群实在太拥挤了,元妙仪张望着元令珩的方向时,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竹子制成的灯架,已经被人群挤得摇摇欲坠了。 她似乎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但此时已经来不及远离那个架子了。元妙仪只能侧过身子,闭上眼睛,她已经做好了被架子当头一砸的准备了。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心!” 随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似乎有人在她身旁撑住了那个竹架,她听见烟砰地升空绽放的声音。 元妙仪缓缓睁开眼睛看过去,正好撞进了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萧云樾,此时正撑着架子,担心地望着她。 身后璀然的烟,在少年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瞳中绽放出了一片潋滟之色。 感谢^程天爽^,朱晓梅的推荐票,非常感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7章 从没来过灯会的萧云樾 他和南关被人群推来搡去,满街打扮的鲜妍可人的小娘子,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一阵的香风,可是他始终没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拥挤的人潮里不时能看到已经定了亲,或者是对彼此有意的男女,红着耳朵红着脸,互相对视。 萧云樾开始想是不是元妙仪今天根本没出来,虽然元令珩说过了今天会带妹妹出来看灯会,万一临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外面吵闹了呢? 满心烦乱的萧云樾并没有注意到其实有很多小娘子在偷眼打量着她,他只觉得为什么周围这么吵,四周的香味也让他觉得有些不适。 萧云樾不死心地在人群中寻找想见的人,可身后的人潮不知为何突然涌动起来。 就在萧云樾和南关想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时,南关就看到刚刚还有些不耐烦的主子,突然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地挤过去了。 南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萧云樾过去。他晚到了一步,萧云樾已经撑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竹架。 而竹架旁站着的就是他主子心心念念找了一晚上的姑娘,于是他识趣地站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萧云樾从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元妙仪,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旁边已经快要倒下来的架子。 其实萧云樾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到了元妙仪身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撑住了那个架子。 身后的烟升起的时间恰到好处,借着这一刹那的绚烂,萧云樾看清了元妙仪微微怔住的表情。 他的手虚虚地扶在元妙仪的身后,放轻了声音,生怕吓着她:“元二娘子,你还好吧?” 见萧云樾已经将架子扶好后,她才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小侯爷。”说罢又看了看刚刚萧云樾撑着架子的手,语气有些担心:“您的手?” 萧云樾将被架子砸的有些发麻的手背到了身后甩了甩,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没事,二娘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烟还在盛放,兴奋的人群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一个小小的意外。 为了能在喧闹的烟声和人群里听清楚彼此说的话,元妙仪和萧云樾都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去。 元妙仪的语气中略有无奈之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烟,人群一下便朝着这边涌来,我便与兄长失散了。” “这样啊。”萧云樾点头表示理解:“那二娘子是要在这儿等子瑜找过来吗?只是烟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人潮拥挤,只怕子瑜就算很难找到这里。” 元妙仪望了望依旧拥挤的人潮,也知萧云樾说的确是实情,一时心下有些为难。 虽然盛京之中应当不会有贼人出没,而且今日九城兵马司还加派了人手,但此刻元令珩只怕着急得不行。 萧云樾见元妙仪露出难色,便诚恳道:“不如我们先往桥那边走走,那里人少。我让我的近卫去找子瑜,若是找到了,便让他到桥边来。” 元妙仪思索了一会儿,心知这确实最好的办法了,当下也不扭捏了:“那便多谢小侯爷了。” 萧云樾见她同意了,便叫道:“南关。”一直就坠在他们身后一个不远不近位置的南关听到萧云樾叫他,默默地上前来:“主子。” 萧云樾吩咐他去找荣安侯世子,若是找到了便跟他说不用心急,二娘子正同他在一起,请他往桥边去。 元妙仪认出了南关就是上次和萧云樾一起下江南道的那位,知道他虽然说是萧云樾的近卫,实际上是在军中挂了实职的。 “麻烦大人了。”元妙仪对南关一礼,南关侧身一避,这位将来说不定是自己的主母,还是客气一些好。 南关干脆直接翻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元妙仪的视线中。 元妙仪和萧云樾并肩往桥边走去,萧云樾表面镇静,实际上心里重回了当年自己 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好久不见吗?还是问她今晚的灯会怎么样?会不会太冒犯了? 萧云樾在幽州的时候,领着的是大燕最精锐的骑兵。柔然人叫他们幽云十六骑,说他们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其实幽云十六骑里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不临战的时候,他们和大燕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 萧云樾见过十六骑里有人给家中自己喜欢的姑娘写信,一字一句的斟酌,愁得直抓耳挠腮。满营的兄弟们都在好奇,你一句我一句的起哄。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怎么写封信也能这么纠结,营里比他大一些的老将笑着拍着的肩膀说:“等你也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萧云樾当时心里不在意,直到如今真有了心上人,才明白个中滋味。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还是元妙仪开的话头。有了个开头,萧云樾便顺着聊了下来。 这虽然不是两人 他们说起了从江南道回来之后的事,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元妙仪从萧云樾那儿知道了一些此事的隐秘之处。 萧云樾与元妙仪说话时,会微微地偏着头去看她。元妙仪比一般女子高挑一些,正好到他的肩膀处,他视线微垂,便能将她看个清楚。 或许因为今日是朝节,素日里不爱脂粉的元妙仪,今日也着意打扮了一下。 她似乎用黛青描了眉毛,细细弯弯的像两片柳叶,还用珍珠在两边点了面靥。 元妙仪今日梳了惊鸿髻,两边都插着鎏金的玉簪,正中戴着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长长的黄金镊垂在她光洁的额间,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衬得她多了一分明艳。 萧云樾看着她低头微笑的时候,颊边点着的珍珠面靥也会漾出一个小小的窝来,觉得自己窥见了她少见的可爱之处。 这时他也不觉得身边的人群吵闹了,随风传来的是元妙仪身上淡淡的芷兰香,让他觉得心情格外愉快。 朝节果然是一年中最好的节日,此刻的萧云樾在心底这样想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8章 或许是因为人们都去看烟了,街尽头的桥边确实人少了许多。跟前头比起来,这里显得十分清净。 走在桥边的时候,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两人走了一会儿,元妙仪便看见有人在那里放河灯。再往河边看了看,果然有小贩在那儿卖河灯。 萧云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卖河灯的摊位:“要去看看吗?” 元妙仪看了会结伴而行放河灯的小娘子们和显然是有情人的男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萧云樾看了看河边若是男女成双的。明显都是有情人,还以为是元妙仪怕人误会,他轻咳一声道:“你若是怕人看见,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元妙仪明白过来萧云樾话中的意思有些失笑:“小侯爷误会了,我只是,不习惯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其它的东西上而已。” 不论是做公主的元妙仪,还是做荣安候府二娘子的元妙仪,大多数时候依靠的都是自己。 她依赖元令珩,却不全然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元令珩身上。就如同她此时看着灯,也希望放河灯的人们都心想事成。 至于她,只要在岸上遥遥看着便好。 元妙仪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顺着河流蜿蜒而下的灯,忽明忽暗的灯光让她的脸庞显得有些朦胧,让人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萧云樾突然开口道:“我也不信这些。”元妙仪转头看他,那种朦胧的感觉便骤然消失了。他便接着说道:“我 大燕初建,四周群狼环伺,其中最危险的就是盘踞在幽州之外的柔然。 而幽州枕山襟海,实为大燕的咽喉要地,在靖元二年之前,一直饱受柔然侵扰。 “从我父亲 萧云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是回想起了曾经与父亲,与同袍并肩作战的日子。 元妙仪 后来她才知道,萧家几代镇守边关,萧云樾自能握刀之时,便随着父亲前往了幽州。直到北逐柔然,因功封侯后,才回到盛京。 他的那些不同于盛京子弟的地方,是这些年来边关的风沙不断磨砺而成的。 元妙仪听完他的话,朝着萧云樾展颜一笑。她甚少会有这样的表情,萧云樾不由一怔,有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元令珩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景象。 天晓得他发现自己和妹妹被人群冲散之后有多着急,四处找寻都没找到。 还是后来在廊坊附近遇到了萧云樾的近卫,元令珩也认识他,他说元妙仪遇到了萧云樾,两人此时往桥边去了,他才松了口气。有萧云樾在,最起码妹妹安全无虞。 元令珩快步上前,见妹妹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儿,不停乱跳的心才终于放下:“麟台,今日多谢了。” 见兄长来了,元妙仪便站回了兄长的身后。萧云樾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就笑着对元令珩说道:“只是小事而已,天色不早了,我瞧人群也散了,不如慢慢往回走吧?” 人群确实在慢慢散去,元令珩和萧云樾一边走着,一边说些朝堂之事。 元令珩还要抽空看眼妹妹,若见她在看哪个摊位,便要低声问她可有喜欢的? 等走到刚刚元妙仪与元令珩失散的地方时,萧云樾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对元令珩说道:“从这条路回去的人太多了,前面还堵着,不如从另一边绕一下吧。” 元令珩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元弗唯带着柳殊棠从街前有过,他怀里还抱着元纾容。 元纾容手里还拿着个人,元弗唯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她,柳殊棠也在一旁微微笑着。任谁来看了,都会感叹一声这是多么美满的一家三口。 元令珩脾气温润,出仕之后更添内敛深沉,可他此时看着眼前的这副景象却觉得一股气在胸中激荡,顶得他胸口都隐隐作痛。 他袖子下的拳头捏紧,而后又松开,强迫自己镇定了语气道:“确实,还是从边上走吧。” 被元令珩和萧云樾两个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后头的元妙仪却什么也没看到,见兄长也这么说,便从善如流地说了声好。 出了西平坊往勋贵们住着的地方去,人便更少了,萧云樾同他们在太平坊前分开。元令珩又同萧云樾道了声谢,这次是为了在廊坊一事。 萧云樾心中明白,当着元妙仪的面没有说开,只拍了拍元令珩的肩膀,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 元令珩和元妙仪慢慢走回府的路上,元令珩想到今晚的事,不由得说了声:“今晚多亏遇上麟台了。” 元妙仪闻言也点了点头,不然在廊坊处她就要被竹架砸了,若是兄长知道定然又要自责。 紧接着便又听元令珩说道:“他倒确实是京中勋贵子弟里,难得的值得一交之人。” 元妙仪回想起和萧云樾的数次往来,不禁莞尔一笑:“小侯爷赤子之心,襟怀磊落,确实京中少见。” 而那边还不知道自己被心上人夸了的萧云樾,回想起今晚,也觉得甚是美满。 想到在桥边,元妙仪转头嫣然一笑的样子,他的步伐都忍不住快了几分。 南关看着自己主子脸上似乎有些傻气的笑容和他越来越快的步伐,刚想说:“主子,走过了,前头便是长公主府了。”的时候,萧云樾已经抬脚迈了进去。 长公主府外的管事喊了声小侯爷,萧云樾就发现自己回错府了。 他不欲让母亲知晓他今晚去了何处,便打算先回自己府中,明日再过来,这样母亲便会以为自己出了宫就直接回府歇息了。 他刚转头要走,身后便传来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站住,这么晚了,你从哪儿回来?” 是他父亲定国公的声音。 感谢^程天爽^的推荐票,感谢墨鱼游啊游的打赏和推荐票,谢谢宝贝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