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若寺开始登顶万界》 第一章 凶名在外兰若寺 “哑!” 乌鸦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周邦昌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只乌鸦从肩膀上腾空而起。 周围则是一片高大的槐树林,一座破败已久的废弃寺庙,还有一块被藤蔓遮住了字眼的高大石碑。 他自己就靠在一棵树下,边上摆着一个方形背笼和一把剑。 奇怪?这里是哪里? 我记得自己好像在公路上开着车,遇见暴雨,弯道山体塌方,对向来车,紧急避让…… 好吧,自己发生了车祸,然后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周邦昌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得出了这个结论。 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涌现。 同名同姓,也叫周邦昌,进京赶考的穷酸书生一个,路遇盗匪,慌不择路,误入了兰若寺…… 等等! 兰若寺! 周邦昌猛地抱住了脑袋,心中又惊又惧。 在这个位面的兰若寺,不像聊斋中那样没什么名气,可以让人来免费住宿,反而是因为阴兵过境,妖魔乱舞而凶名在外。 无论是树妖姥姥还是更深层的黑山老妖,都是法力深厚之辈,甚至于树妖手下的鬼女,都不是寻常法师能对付的。 大名鼎鼎的燕赤霞则已经死去一百多年了,如今的兰若寺早已是妖魔横行的禁地。 在原主的记忆中,当地知州就曾经数次招募法师来降妖除魔,每一次的结果不能说是平分秋色吧,也能说是大败而归。 原主深知自己无力反抗,所以直接在正午时刻顶着烈阳自杀,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要死后被妖魔驱使。 嗯……是个狠人。 周邦昌也不想被妖魔驱使,上辈子一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已经叫苦不迭了,变成妖魔手下的鬼卒,那可是一天12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啊! 还带全年无休自愿加班的。 周邦昌现在的想法就是走为上策,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刚迈出一步,他又停了下来,好像自己还真躲不起。 根据原主对兰若寺的了解,树妖姥姥在兰若寺周围布下了结界迷阵,有入无出,除了手下的鬼女,没人知道怎么走出结界。 结界范围,以兰若寺为中心,方圆大约二十里的区域,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槐树林。 这些槐树林,同样是构成结界的主体,当地知州虽然没能消灭这处凶恶之地,却在外围反种了一层松木林,以高人施法组成一道松树屏障,阻止兰若寺结界的扩张。 据说那位高人法力深厚,留下的屏障之法效果不错,原本兰若寺用来引诱路人的鬼女歌声都被屏蔽了,当地失踪案件大为减少,安全系数蹭蹭上涨。 只是,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另一个问题,松树屏障的存在,导致树妖姥姥愈发专注于内部建设,槐树迷阵的效果愈发强大了。 原先一些练过武的江湖人士,还能借助轻功,在白天迷阵妖力较弱的时候,纵入十丈高空,跳出迷阵高度范围,找到正确的逃离方向,安全离开。 但上一次知州组织讨伐攻势时,迷阵笼罩的高度已经高达三十丈,一丈约等于3米,也就是三十层楼那么高,没有谁的轻功能跳这么高,最后还是法师带人飞出来的。 也就是说,没有高人法师助阵,即便周邦昌来个撑杆跳也跳不出迷阵,只能是在这槐树林绕到天黑。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像原主一样强制自己灵魂出窍,然后见光死吧? 周邦昌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太阳刚过头顶。 嗯,太好了,我还有半天的时间来思考和行动,半日悟道对抗千年老妖,优势在我! 周邦昌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开始思考正经的自救法子。 我是一个正经读书人,有功名在身。 虽然只是一个举人,但王朝国运自带天命龙气,国君上映紫薇帝星,各个中举之人也都有星辰之力庇佑,诸邪不侵…… 可是现在这个世界正处于混战之中,并未诞生出一个强大的正统王朝。 这个功名给自己争取到的文曲星星力,微弱到只能用来吹风纳凉,还没手摇蒲扇来得凉快…… 这点星力恐怕都比不过聂小倩的一根手指头。 不要紧,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周邦昌甩了甩头,消化着记忆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个长处。 由于世道混乱,我的家族在很早以前就是文武兼修。 传至我这一代,文化上虽然再也没有出过一个进士,却在武学发展上突飞猛进。 一套水上漂和铁掌功,享誉江湖! 但是…… 对鬼物无效。 靠! 文不能护体,武不能杀鬼。 怎么穿越过来还是个死局啊! 他开始翻找箱笼里的东西,四书五经,备用衣物,镀金佛像,水囊粮袋,火石雨伞…… 除了一些出门必带品,就是佛像之类的护身符,都是没经过高人开光的废品,根本镇不住妖魔。 “啊啊啊——我不想在一天之内连死两次啊!” 周邦昌用力击打着身后的树木,将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这棵槐树的枝叶不停抖落,接着又发出咔咔的异常声响,最后嘭地一声,树干整个横裂开来,倒在了地上。 留下一个边缘并不平整的树桩子。 嗯? 家传掌法这么牛逼的吗? 看着眼前倒下的大树,周邦昌不禁回想起自家掌法的特点,铁掌功以内力刚猛,无坚不摧而出名,一双铁掌胜过百炼钢刀,劈山裂石无往不利。 巅峰时期曾与丐帮的降龙十八掌齐名,为最上乘的外功掌法之一。 按周邦昌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修为,远不到大成之际的劈山裂石无坚不摧,但砍砍树问题不大。 砍树? 周邦昌突然福至心灵。 树妖姥姥的本体,就是兰若寺后面的一颗千年大槐树。 直捣黄龙? 不过,姥姥本体有那么容易被砍倒吗? 横竖都是死,不如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周邦昌下定了决心一搏,然后背起背笼,拿上宝剑,开始在林子里漫步,找寻姥姥本体的位置。 …… 在他走后不久,那棵被他掌功所劈断的树桩子,突然拔地而起,以树根为手足,踉踉跄跄地奔向兰若寺内中。 而在兰若寺地底深处的洞府内,树妖姥姥端坐桌案之后,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左右端详。 边上则有一个红衣鬼女,捧着姥姥的长发,用一把红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 不多时,被打的只剩树桩子的小树精来到,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有一个大活人差点把自己给劈没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找个阴地待着去,没事别乱跑。” 鬼女打发走了小树精,又对姥姥讲道:“好不容易有生人入寺,看样子还是个气血旺盛的练武之人,姥姥今晚有口福了。” “很久了,距离上次我尝到新鲜血液差不多两年了。”姥姥舔了舔嘴唇,“白日里,我不便出手,你来对付这个人,别让他跑了,今晚我要用他的血水做一场血宴。” “是,小倩明白。” 第二章 人间兵器聂小倩 按理来说,姥姥是树妖,不是鬼物,日光对其应当没有克制,反而还有增益才对。 实际上,因为黑山老妖的关系,姥姥于地府人间往来频繁,鬼道阴气过重,白日出手修为大减不说,还有阴气反噬本体的危险。 因此,姥姥在白天总是依靠迷阵结界拖时间,等到日落再行下手。 而对于那些能看破迷阵,或者是能以力破法的修炼之人,便要出动小倩这样的打手了。 小倩离开姥姥的住所,回到自己房间。 作为姥姥手下有名的鬼女,她在这兰若寺地下洞府中也有一个独立的房间。 青纱幔床,茶几桌案,屏风画壁,应有皆有,和人世间那些大家闺秀的房间相比,不同之处只是矮小了些,并且没有窗户。 小倩走向西墙,走向那一扇画着美人出浴图的屏风。 但屏风后面的浴桶中,盛放着的却不是温水,而是两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确切来说,是两具失去了魂魄的女人躯壳,被冰封在这里。 其中一人的面貌和聂小倩长得一模一样。 “不管看几次,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天下间竟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具身体,是十年前,姥姥从正气山庄带回来的。 小倩是孤魂,虽然不怕地府阴气反噬,但人间烈阳却能让她直接魂飞魄散,必须占据一具肉身,借此躲避。 即“借尸还魂”之法。 冰层迅速融化,小倩化作一缕青烟钻入眉心,直冲泥丸宫。 下一刻,她睁开了眼睛,心脏开始跳动,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多了些许生机。 “虽然这具肉身和我的契合度很高,但终归是别人的身体,不知道姥姥说的为我重塑肉身之事,何时才能兑现……” …… 周邦昌在槐树林中逛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树妖姥姥的本体,千年槐树。 这棵参天巨槐实在过于粗壮高大,足足有九丈之高,在平均不过六七丈高的树林中,显得鹤立鸡群,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但他并不急着干活。 而是收集了周围的残枝败叶和一些石块,做成一个简易火堆。 又将几根粗细适中的树枝绑在一起,做成简易火把。 然后在背笼里翻找出打火石,点着了篝火,将火把的一头放进篝火之中点燃。 火苗越发壮大,最后点燃了火把。 周邦昌将火把插在地上,一会儿再用。 接着从背笼里掏出干粮,哐哧哐哧地吃起饭来。 练武之人,一身肌肉,饭量本就大,今日又是从早上忙到下午,滴水未进,早把周邦昌饿坏了。 必须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打架,退一步想,就算打输了,也是个饱死鬼。 吃得七八分饱,他才起身打量着树妖姥姥的本体巨树。 树妖姥姥虽然不能在大白天出手,却仍有施法的能力,它毕竟是修仙道的妖,不是修鬼道的鬼。 练武的遇上修仙的,虽然姥姥目前状况不佳,优势在我,但搞不好自己可能会被一招反杀。 “得悠着点…… “姥姥作为一方妖王,除了鬼女还有其他精怪可以在白天做帮手,最好先将这些精怪杀了…… “又或者骗姥姥出昏招,耗光她在白天能动用的妖力。” 周邦昌绕着这棵巨型槐树走了几圈,见树冠中垂下数量众多的藤蔓,想了想,拔出剑来,一通乱砍。 如他所料,这些藤蔓都是活的,是一群小精怪。 并且不会用法术。 仔细想想,也很正常。 姥姥作为树妖,自然不会允许有太过强大的其他木系精怪存在,和她争夺同类修炼资源。 这也是姥姥选择驱使鬼物,而不是培养木精的原因。 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同行往往是冤家。 这些藤精蔓怪骤然受到伤害,马上变得凶暴无比,如同毒蛇一样在地上爬行前进,发出类似沙沙的声音。 接近之时便化成绳索圈套,企图套住周邦昌的脚,让他不能行动。 但周邦昌的家传轻功,水上漂,巅峰之时也曾和踏雪无痕相提并论,乃是一等一的上乘轻功,脚步虚晃之间,便跳出了这个绳圈。 藤怪们互相撞在一起,打了个空结。 一招不成还有一招。 藤怪们像蛇一样昂首挺胸,发出嘶嘶的吐气声,跳起来打周邦昌的膝盖,缠住他的小腿。 不过这样一来,周邦昌手中的长剑便有了用武之地,不需要多惊艳的招式,只需横斩斜劈,剑光飞泄之间,便能将藤怪的攻击挡在身前三尺之外,不得寸进。 藤蔓的茎太过柔软,导致靠本身无法支撑,只能像寄生虫一样攀附着其他东西生长,即便成精了也无法改变这一天生的弱点。 然而精怪到底是精怪,虽然弱小却灵智已开。 有了不低智慧的藤怪们在地面发起悍不畏死的攻势之时,也有部分藤怪沿着巨树向上攀爬,在高处的树杈上缠绕爬行,然后一跃而下。 跳落的位置,正好是周邦昌的头顶! 从一开始,精怪们就制定好了作战计划,那些沙沙嘶嘶的声音,就是藤怪们之间交流的信号。 周邦昌虽然没料到这一招,却也留了一个后手。 他不顾前方的攻击,回过头去,一脚踢开地上的篝火。 火光大炽,在地面形成一道火墙。 前方接近的藤怪们在一连串的恐惧声中全部烧为灰烬,侥幸逃得性命的,便发出呲呲的咬牙声,停留在火墙之外不敢前进一步。 如此一来,周邦昌便能专心对付头顶的威胁了。 他的反应不慢,但有人的反应却更快。 在转身的一刹那,周邦昌就见到远处银光闪现,好像是有人正在持剑赶来。 而这道若隐若现的银光,在火光大炽的下一刻,便轰地一声骤然冲出,霸道无匹地劈开火墙,直冲头顶之上的藤怪们。 火焰随着气流脱离地面,跟在那抹银光之后,好似流星的尾焰一般。 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藤怪们连恐惧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抹银光绞地粉碎。 噌的一声,银光冲进了另一棵树中。 此时,周邦昌才看清楚,那道银光,是一把剑。 剑柄由汉白玉构成,在剑格护手处刻有一轮烈日的图案,剑身明亮如秋水,在阳光反射下,整柄长剑犹如一道银光洗练。 紧接着,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叫着“小心”二字,后面跟着剧烈爆炸般的轰隆声。 回头望去,见到的是一团逐渐消散的白雾,一位白衣飘飘的女侠就站在雾中,还摆着投掷出剑的姿势。 剑比声快。 所以……刚刚那团消散的白雾是音爆云? 第三章 白虹贯日聂氏剑 周邦昌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世界的恐怖之处超乎自己的想象,超音速飞剑就这么突然地划过自己头顶,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他斜眼看了看地面,一道浅浅的沟壑内,雾气升腾,冰霜散落,藤怪们吓得不知所踪,留下的残花碎蔓被这道剑光劈的七零八碎,掉落在这道冰雾沟壑内。 周邦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这位女侠的目标不是自己,不然这项上头颅刚才就要落地成盒了。 现在世道混乱,虽然这位女侠才帮了自己一把,难保不会翻脸,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在心里快速审时度势一番的周邦昌,立即冲上去拔出这把不知名的宝剑,恭恭敬敬地奉还给这位女侠。 “多谢女侠援手!敢问女侠名姓?” “聂颍。” “不知女侠来此,是为何事?” “你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面对这位手握超音速飞剑的女侠,周邦昌十分老实地回答道:“小弟路遇盗匪,不慎误入兰若寺,知其夜晚可怖,无奈一试,希冀重创妖魔,放我出寺,得保还家。” 聂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笑问道:“我看你也不是法力高深之辈,你有何良策可重创妖魔?” “良策不敢当,只是一博生路罢了,比起女侠,小弟不仅法力轻微,连武艺也是不值一提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无他法。” “说说看。” “我意在火攻!” “火攻?” 聂颖又笑了,“虽然我觉得没什么用,但你可以一试无妨。” “那女侠有何见解?” “我无甚见解,端看你如何自救了。” 聂颖将长剑摆在脚边地上,又翻倒周邦昌的箱笼,把其当做木凳,施施然坐了上去,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周邦昌也不解释什么了,做是一定要做的,成了最好,不成也能消耗姥姥妖力,两利无害之事,凭啥不做? 于是他自顾自地捡起散落四处的篝火材料,重新点着了火,又将那些绞碎的藤蔓堆积在树根之上,然后将火把再度点燃。 “看我一把火烧了这地方!” 他高举火把,接近姥姥本体,点燃树根上的引火藤蔓。 所谓木生火,这些藤怪们的尸体,有着浓厚的木系精华,一经点燃,便生出滔滔烈焰,火舌一窜三丈高。 热浪逼上树梢,在上面安巢的乌鸦们顿时倾巢而出,在头顶盘旋不止,哑哑的叫声中充满慌乱。 姥姥本体也扭动着树枝,想要躲避和扑灭这场烈火,却是引火上身,越灭越多。 周邦昌回头看向聂颖,聂颖也在看他,露出一个引人心神荡漾的微笑。 就在此时,大雨倾盆而下,浇熄了篝火,也把俩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这雨……不好!” 这场雨下得太过巧合,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正常的雨,是树妖姥姥施法召唤出来的妖雨。 周邦昌急忙回头,就见火势被这瓢泼大雨压制得不能抬头,原本高达三丈的火舌,如今只能探出三尺。 而且还在逐渐缩小。 姥姥本体恢复了平静,一动不动,乌鸦们躲回了树梢,还是“哑哑”地叫着,好似在嘲笑周邦昌的不自量力。 周邦昌怒火上头,大叫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猛地掷出。 此一掷,虽然没有聂颖随手超音速那么恐怖,却也是用了八分内力,劲道极大,剑刃快速冲过雨幕,连续刺穿雨滴的炸响如银龙狂啸,直指姥姥本体。 乌鸦们也被这声势吓得再度腾飞躲避,同样的哑哑声多了几分恐惧。 就在长剑即将刺入姥姥本体之时,雷光一闪,直接劈落在地,然后才是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哑哑!” 乌鸦们窃笑着,陆续归巢。 身后的聂颖也笑了,“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周邦昌看了一眼被雷劈落的长剑,上面坑坑洼洼,已经不能用了,转身回去。 刚转过头来,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聂颖的一身白衣显然是上等的丝绸料子,一经雨水打湿,便紧紧地贴在身上,在半透明的白纱之中,美好风光若隐若现。 色心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巧笑嫣然之中,聂颖抬起了手,雨水顺着手臂滴落在剑柄之上。 剑? 剑! 超音速飞剑的画面再次浮上心头。 这位女侠招惹不起的啊! “女侠!我箱子里有伞的!还有备用的衣服!” 周邦昌立即遮住眼睛,回过身去。 身后传来打开雨伞的声音,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藤怪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想趁着这个机会靠近敌人。 聂颖朝他们摆了摆手,精怪们就又缩了回去。 等听不到声音了,周邦昌才喊道:“女侠,你好了吗?” “好了,你转身过来吧。” 聂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距离,可当周邦昌转过身去时,却已经是近在咫尺。 两人中间的空隙只容得下一只手。 周邦昌现在才发现,聂颖居然和自己一样高,一米七五,自己的眼睛正对着她的眼睛,自己的嘴唇距离她的嘴唇只有一寸之遥。 稍微往前倾一点,就会彻底贴在一起。 不知名的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闻得人如痴如醉。 色心情不自禁地又动了一下。 “公子,我听说读书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你介意和我共撑一把伞吗?” 伞柄强势插入,顶在两人视线中间。 “介……呃……不介意!” “那就好了,我们快些回兰若寺避雨生火吧,趁休息前烘干衣服。” “等等!女侠,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兰若寺的凶名吗?到了夜晚……” “你说姥姥和小倩?有白虹剑在这里,她们不敢来的。” “白虹剑?” 两人边走边讲。 周邦昌也弄明白了白虹剑的由来,以及那个恐怖的超音速飞剑是怎么回事。 据史记记载,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此剑就是当年战国四大刺客之一,聂政,所用之剑。 聂政生于韩国铁匠世家,其父为韩景侯铸剑,日期至,而剑未铸成,言此剑非凡,需耐心等待吉日。 韩景侯本已答应,奈何韩相却嗤之以鼻,言聂父为了逃避刑罚而胡说八道,命人杀之。 聂母遂带子女逃亡齐国。 后,韩景侯死,韩烈侯继位,韩相继续把持朝政,陷害忠良,韩大臣亦逃亡齐国,使聂政得知其父死亡真相。 聂政誓言为父报仇,单人潜返回韩,在光天化日之下强闯相府。 那一天,剑自出炉,直奔相府,剑光穿云裂空,如白虹贯日。 聂政手持白虹剑,在数千人的禁卫军队中,如入无人之境,杀韩相于殿台之上,威震四海。 “女侠也姓聂,难道……” “不错,此剑是我家传之剑,邪魔外道不敢来犯。” 聂颍将白虹剑递了过来,“公子若是惧怕鬼女,晚上就拿着白虹好了。” 周邦昌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虹剑,朝前方随意挥舞了一下,便有一道银色剑光飞射而出,接连劈开六棵树木才消失无踪。 “好剑,果然好剑啊!” 见周邦昌随意甩出剑光,聂颖的眼神中满是诧异。 姥姥告诉她,只有白虹剑认定的传人,才能随意使用剑光,像自己这种身负聂氏血脉的后人,只能让白虹看在先祖的面子上不抗拒而已。 难道这个人是白虹剑这一代真正的传人? 第四章 计上心头争白虹 聂颖深深地望着眼前之人。 相貌……还算周正,说丑,有点刻意违心了。但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比不过我在话本图绘里见过的任何一位翩翩美君子。 身高……不过六尺,竟然和我一个女子等高,委实矮了点!话本里那些英雄好汉,都是自称堂堂七尺男儿,这人明显算不上英雄好汉。 谈吐……既没有出口成章,也没有豪气干云。跟话本里说的不卑不亢,温润如玉以及霸道冷酷任何一个词都搭不上边。 总之,没有相貌,没有身高,没有气质。 三无劣质产品! 白虹啊白虹!你看上他哪点好了? 周邦昌注意到了聂颖一直在侧着脸打量自己,却不敢再和她对视,生怕自己因会错意而出丑。 母胎单身多年的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也不是没有相过亲,什么浪漫暧昧,眼神拉丝,最后证明,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眼里啥都没有。 但是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之前贴脸对视的感觉,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叫缘分?她一直都在看我…… 呸呸呸!要克制!别瞎想!人家看天气罢了!不是喜欢你! 一边心猿意马,一边强装镇定。 手上不停摆弄着白虹剑,做出几下基础的剑术动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说些这剑真好,威力无穷,女侠家门显赫云云。 白虹剑随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都能完美牵动体内内力,从而发挥出各种奇异能力。 例如基础剑招,仙人指路,就能凝聚内力于剑光末尾,借着剑光刺穿树干之时,猛然爆发,留下一个类似箭头的印记,好似真的是为了指路一样。 周邦昌越是摆弄,越是觉得这白虹剑非比寻常。 寻常招式都能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配上聂家祖传的剑法,威力不知道该有多强悍,恐怕真如记载中那般,白虹贯日,威震四海。 同时,越想越觉得这位女侠深不可测,门户高贵,有凛然不敢侵犯之威,那股旖旎的心思也越发地淡下去了。 咱就是来抱大腿的一个无名小卒!万万不能有高攀的心思!惹得女侠大佬不悦,把自己丢下等死。 心思逐渐稳定下来之后,招式就多了一分精准,内力运转愈发流畅,白虹剑配合起来也越发给力。 聂颖看这人跟白虹剑的配合越发熟练,气上心头,一把抓住周邦昌的手腕。 “我借你白虹,是给你防身!不是让你拿来玩的!” “我……抱歉!” 聂颖哼了一声便要夺回白虹剑,谁知白虹剑竟然纹丝不动。 “放手!” “我已经放了!” 周邦昌确实已经松手了,还张开五指活动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霸占人家宝贝的想法。只是手腕却被聂颖右手抓着,手掌还贴在剑柄上。 聂颖知道,这是白虹剑不愿意跟自己走了,怒气更甚,有了新欢就忘旧爱是吧! 渣剑! 看我怎么治你! 聂颖松开周邦昌的手腕,转而拿起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剑鞘,叫了一声:“白虹!还不回剑鞘里去?” 嗖的一声,白虹剑化作流光入了剑鞘。 周邦昌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我的乖乖!这剑还是声控的! 不愧是天下名剑。 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产生什么谋夺宝剑的阴暗想法,要不,就会产生我拿着剑威胁人家,结果人家叫一声,这剑就自己脱手飞出来,直接把我给噶了的画面。 “你拿着伞!” 聂颖粗暴地将伞扔过来,周邦昌手忙脚乱地接过。 现在的情形完全反过来了。 周邦昌举着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聂颖看,心里却再没有之前的心猿意马,只有心惊胆战。 这女侠一脸不爽的表情,不会是想着待会儿拔出剑来砍了自己吧? 原本以为是宁采臣遇上燕赤霞,抱上大腿了,现在来看,是陆无双初遇李莫愁,生死难料。 还是找个机会溜之大吉比较好。 聂颖则是紧紧盯着手中抖动不已的白虹剑,这反应,是在向自己抗议,还想回去周邦昌手里。 贱不贱呐! 我养你多少年了?十多年了吧。 这十来年,我给你洗剑身,温剑脉,让你灵性不减反增,花了多少心思?现在看到个野男人就要跟他跑了?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主人! 白虹剑还在抖。 你再闹腾!我一口把这野男人吃了! 白虹剑作为聂氏家传宝剑,对聂氏血脉有天生感应,明白了现在形势比人强,瞬间安静下来。 剑不闹腾了,可聂颖心里却炸开了锅。 好家伙,本姑娘吃苦吃累你就坐壁上观,这个才出现半天的野男人倒是挂在心上是吧!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回去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两人默默无言,各怀心事,就这么结伴同行了一刻钟,才到达兰若寺门口。 刚一踏进寺前广场,便有一条水桶粗的蟒蛇从屋顶上垂下来,吐着信子,警告两人别接近,看样子是把这里当做它自己的巢穴了。 “女侠!你且稍歇!让我来对付它!” 周邦昌立马卸下背笼,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渍,恭恭敬敬地请聂颖坐下观战。 聂颖还在生闷气,一声不吭地接过雨伞坐下。 周邦昌一声高喝便冲了上去,虽然老爹没教过自己打蛇的功夫,但偏偏上京的路线中包括永州,就是柳宗元写捕蛇者说的那个永州。 自己又是少年心性,既是满足好奇,也为了缅怀前代文豪,在前几次的上京赶考过程中,便将当地捕蛇者的技巧学了个七七八八。 蛇类最致命的武器,一是它那张嘴,二是它那条尾,必制其一而定其二。 这项特殊的打蛇技巧,最考验身形速度和手上力道。 好巧不巧的是,他最擅长的两门功法,正是轻功和掌功。 在永州城外帮人捉蛇时,就常常有当地人感叹,幸好你小子不是做这一行的,不然我们都得改行捉鱼去。 兰若寺的这条大蛇,自然不知道对面人的厉害,大嘴一张,腥风扑面而来。 周邦昌闭气凝神,身形一晃,快速穿过腥风,一掌劈在大蛇头顶。 蛇头如流星下坠,在广场上砸出一个坑洞来。 周邦昌则沿着蛇背,一路滑行直尾部。 等这大蛇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抓住蛇尾,脚下一踏,双臂用力,大蛇便天旋地转地飞了出去。 紧接着,周邦昌朝着大蛇颈部的方向一跃而起,双掌连连击出,掌力透骨穿背,当即毙其命于半空之中。 寺庙内的众多小蛇还不知道大蛇已死,倾巢而出,杀气腾腾地冲向还在地面坐着的聂颖。 聂颖正在气头上,也不用法力,立马拔出剑来,要一剑一剑地杀蛇出气,谁知白虹剑一出鞘便直接脱手,自行飞向空中。 周邦昌接过白虹剑,以为是聂颖特意扔过来给自己的,攻击更加卖力,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这群小蛇给杀得透透的。 聂颖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这渣渣白虹剑,铁了心胳膊肘往外拐! 真不知道看上这臭男人哪点好了! 怒气满腹之时,聂颖心生一计,捉起一条死蛇,往自己腿上一按。 “哎呀!我被蛇咬了!好痛啊!” 第五章 真假蛇毒迷人眼 “女侠!” “女侠!你没事吧?” 周邦昌惊呼一声,飞身而来,一剑将腿上的蛇尸削去,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又恐再度惹怒了她,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进退失据。 “没……没事……啊!” 聂颖却是故意向前跌倒,倒在男人怀里。 “我……我怎么使不上力了?站不起来……” 得益于聂颖之前冷淡的态度,周邦昌没有怀疑什么。 扶着她坐下,然后将伞重新捡起来塞到她手里,又蹲下来脱去她的鞋子和罗袜,看见伤口处有细微的红肿,猜测道:“不会是这蛇有毒吧?” 聂颖趁他低头看伤口,偷偷地从腰后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个瓷瓶里是姥姥特制的春药,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等你丑态毕露,看白虹剑还跟不跟你! 聂颍心里洋洋得意,把手指伸进瓶口沾了沾药水,然后用沾了药水的手指抚摸着伤口。 “不知道啊……就是腿麻麻的,好像被切掉了一样。” “麻掉了!那就是蛇毒开始生效了,得快点吸出来才行!抱歉,得罪了,女侠。” 蛇毒并不是无解的,至少周邦昌自己就知道一个土方子,但偏偏这里是兰若寺,没有买药材的地方。 所以他当机立断,掀开聂颖的衣袍下摆,贴近伤口,用嘴将毒吸了出来。 聂颖的皮肤很白,却不是病态的那种白,也很冰,冰得好像刚从冰箱冷藏室里出来一样,所谓冰肌雪肤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幽香始终缠绕在鼻尖,让他想起了前面贴脸对视的时候,也是这股幽香,早知道,自己当时亲上去就好了,老子的初吻就有着落了…… 老周啊老周!你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正经一点啊! 周邦昌按下了蠢蠢欲动的色心,心无旁骛地吸吮着。 过了一会儿。 “女侠!我吸不出毒来了!应该没毒了!” “可我还是感觉没力气啊……你真的把毒都吸出来了?” “那我……再吸吸看?” 周邦昌有些犹豫,不知道咋回事,他的头昏昏沉沉,眼神迷离,越看越觉得,这腿真他么好看,恨不得亲到天荒地老。 聂颖又用那根沾了药水的手指摸了摸伤口,再度叫唤道:“好痛啊!肯定还有毒!你再吸嘛!用力一点!” 周邦昌的鼻尖不停耸动,那股不知名的幽香更加浓厚了,不知道这女人用什么洗的澡,这么香。 不!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周邦昌强迫自己站起来,移开视线,这才恢复了些许的冷静和克制。 “能感觉到痛,应该没毒了,蛇毒一般是麻痹神经肌肉的。” “啊?是这样的吗?” “对!你试着站起来吧。” 聂颖勉为其难地站起来,然后又是一个站立不稳,摔在了对面怀里,可怜兮兮地说道:“还是不行啊……你再吸吸嘛!” 周邦昌举着伞,皱着眉头道:“雨还在下,天色也将近黄昏,我们先进去,点着火再看看吧。” “可我走不动,你能抱我进去吗?” 此时聂颖的语气尽显柔弱无助,看向周邦昌的眼神也透露着一抹楚楚可怜。 周邦昌自然不会拒绝,一把将这女人抱起。 一楼已经沦为蛇窝,周邦昌径直上了二楼,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把聂颖放下,又把佛前的长明灯搬了过来,挨个点了火,最后才把箱笼和白虹剑拿进来。 “女侠,你感觉怎么样了?还是没力气吗?” “好像有一点力气了,但是我感觉有点热。” “热?” “对!越来越热了!而且我的心脏跳好快!” 周邦昌摸了摸她的额头,疑惑道:“不烫啊?” 又摸了摸脉搏,“脉搏虽然快了一点,但是也属于正常范围之内啊?” “你要摸这里才对!” 聂颖抓过周邦昌的右手,按在自己锁骨之下。 “感觉到了没有?” “感觉到了。” “心跳得快不快?” “有点快。” “热不热?” “是有点热。” “都怪你!我说让你再吸吸嘛,你不吸!现在蛇毒流到五脏六腑,不出三个时辰,我就要心衰而亡了!” 聂颖嚎啕大哭,中间穿插几句都怪你,你要负责之类的话。 周邦昌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加上两人面对面贴在一起,那股幽香愈发浓厚,弄得他欲火焚身,难以自制,一下没忍住,就吻了下去。 “嗯?嗯!” 聂颖的眼神瞟向一边的白虹剑,满是得意。 瞧见了吧?这人就是个色鬼,跟其他人一样! 白虹剑没反应。 娘的!你别装死! 白虹剑不为所动。 聂颖还想示意什么,就听咚的一声,周邦昌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这下轮到聂颖摸不着头脑了。 这咋回事? 我没捉他的魂啊。 白虹剑现在又有反应了,飞起就是一道剑光,擦着周邦昌腿部过去。 一个蛇头咕噜噜滚了出来。 “他被咬了?什么时候?” 作为鬼魂的好处之一,就是脑容量无限,聂颖很快就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如同视频倒片一样,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我装被蛇咬的时候,他反身来救我,自己却被脚边奄奄一息的小蛇趁机咬住了。” 聂颖连忙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摸了摸额头,滚烫滚烫,把了把脉博,剧烈跳动。 “怪我!怪我!我就不该捉弄他!这是真的蛇毒入体了,药石罔效!” “喂!你可不能现在死啊!” “你现在死了,外面还是白天,你会魂飞魄散的!” “要死也要等到晚上死啊!晚上死了就能被姥姥收为鬼卒,去地府修炼的!” “你听见没有?” 周邦昌什么也听不见,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觉得好累好累,想永远地睡下去。 “没办法了,得换血才行,还好我会这招。” 聂颖在两人的掌心处割开一道伤痕,然后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让掌心紧紧贴在一起,自己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稍微侧过脸,嘴唇相吻。 掌心相对,让两人的血液交换流经全身,以鬼力洗去毒素。 双唇相拥,凭着一口气保持生机不断,防止魂魄离体。 这原本是姥姥教自己的,用来两具躯壳之间互相治疗的法子。 只是有白虹剑在手,自己这副躯体还从没有过受重伤的时候,这疗伤驱毒之法,今日是第一次实际使用,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吧。 聂颖在正式开始之前,向大殿内的佛像祈祷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第六章 白虹剑灵现身来 迷迷糊糊之中,周邦昌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胸前……不对,是全身上下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有点类似他上辈子听老人讲起过的鬼压床。 意识清晰,身体却不能动弹。 再联想到这里是兰若寺…… 不会真是厉鬼索命来了吧!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做些什么。 身体给我动一动啊! 睁眼呐! 睁开啊!! “喝……啊!” 周邦昌用尽全力,猛地睁开了眼睛,同时嘴里喘出一口长气。 这时,他才看见,在长明灯的照耀下,有一个人以稍微侧身的姿势,趴在自己身上,手压着手,脚压着脚,脑袋紧贴着脑袋,耳朵贴着耳朵。 把脑袋扒拉起来一看,原来是聂颖。 “呼!我还以为被鬼暗算了,原来是被你压在下面。” 虚惊一场,周邦昌庆幸不已,紧接着把聂颖的身体一点点挪开。 期间聂颖没有任何的反应。 “女侠!女侠!醒醒!” 周邦昌摇着她的头,却怎么也叫不醒她。 探了探鼻下,呼吸很沉稳,脸色也很红润,脉搏更是平稳,额头手背同样都没有发热。 就是一个陷入熟睡的正常人。 可怎么就叫不醒呢? “哑!哑!” 几只乌鸦飞入寺外广场,各自叼起一条蛇尸,打算当作今天的晚餐。 周邦昌听见乌鸦叫,瞥了一眼寺外,才意识到,天黑了! 也就是说,以姥姥和鬼女为代表的兰若寺妖魔鬼怪们,马上就要来了。 “女侠!女侠!你快醒醒啊!鬼要来了!妖怪要来了啊!” 周邦昌大力摇晃着聂颖的肩膀,依旧没有摇醒她。 完了完了,大腿没得抱了! 本来可以跟着女侠大佬躺平通关兰若寺的,现在大佬先一步下线了,怎么办? 对了,白虹剑呢?白虹剑在哪儿? 环顾四周,他看见白虹剑就躺在箱笼后面,连忙跑过去拿在手里。 有了白虹剑在手,周邦昌总算有了几分底气。 把门窗关好,蜡烛灯笼火炬,能点的都点上,又从箱笼里拿出干粮吃了,坐在聂颖旁边,打算一夜不睡,坐到天明。 若有鬼来便斩鬼,若有妖来便斩妖。 …… 地下洞府的宴会大厅内,姥姥端坐在高台之上,两个鬼女分别侍立左右。 大厅中央则是一个用来榨血的大锅,旁边是一个宽二尺,长六尺的大案板,上面放着猎刀,剃骨刀,剥皮刀,削肉刀等一系列扒皮挫骨的工具。 大厅角落里则挤满了小树精和乌鸦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场的妖精鬼怪们就等着食材送到,然后开一场超大型宴会。 然而,左等右等,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奇怪,小倩姐姐怎么还没有把人抓回来?” “就是说啊,往常这个时候,姥姥都吃完去歇息了。” “等的我都困了,到底来不来啊?” 众多的小精怪们你说一句他说一句,多少都有些抱怨。 左边的黄衫鬼女担心道:“姥姥啊,都这么久了,会不会出事了?” 姥姥还未发话,右边的青袍鬼女就反问道:“小倩不是有白虹剑嘛,谁能伤她?” “白虹剑是厉害,可小倩姐姐毕竟不能完整驾驭,万一遇上道行高深的法师……” “那完喽!估计现在都魂飞魄散了。” “小兰!你别乌鸦嘴!” “不是你先担心小倩出事的吗?小蝶妹妹?谁乌鸦嘴还不一定嘞!” “你……” 小蝶哼了一声,不打算继续吵下去,转头对姥姥道:“姥姥啊,不如我出去看一下?” 姥姥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你法力低微,去了也不顶事,让小兰去吧。” 小蝶还想说些什么,小兰却是立马应下:“遵姥姥法旨!小兰我这就出门了!” 走之前还翘起脑袋,得意道:“小蝶妹妹,你想出去,要等五百年啦!” 小蝶撒娇道:“姥姥啊!你看小兰那个样子!” 姥姥却反教训道:“没大没小!不要小兰小兰这样子叫,要叫姐姐,知道吗?” …… 小兰出了宴会厅,便直接化作一缕青烟上到地面,稍微辨识了一下方向后,径直朝着兰若寺飞去。 一路上不停有叼着蛇尸的乌鸦向她打招呼。 这些乌鸦虽然还算不上精怪,却在长久的阴气滋润下,长了不少灵智,甚至有不少能口说人言的。 根据它们的回应,小兰确认了小倩的下落,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就待在兰若寺里面。 “就一个人,拖这么久都没动作,搞什么鬼?” 小兰一边猜想着,一边加快速度。 到了兰若寺外围,见门窗紧闭,其内灯火通明,却只照出一个人的影子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小蝶这个乌鸦嘴!真出事了!” 为了搞清楚现在情况如何,小兰施法招来一阵狂风围着兰若寺吹。 兰若寺的门窗年久失修,一下子就全部被吹开,让她能把里面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 “哪个妖魔鬼怪在外面!” 周邦昌一眼就看出这风不是正常的风,是妖风或者说鬼风。 谁家的自然风不是朝着一个主要方向吹的?你这三百六十度环绕,还东西同时对吹,一看就是刻意为之! “大家都在这世道上混,不如现身相见,一分高下!何必藏头露尾呢?” 有白虹剑在手的周邦昌,话语之间底气十足,只要正面对决,他不信谁能抗得住超音速剑光。 小兰躲在寺外窗户底下,偷偷探头往里面看,就看见一个男人拿着白虹剑四处张望,而地上摆着一具女尸。 小倩的肉身! 小倩死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但证实的时候,小兰还是十分震惊。 按照以往的计划,小倩会展现白虹剑的强大威力,引出这人贪念,利用白虹剑只认聂氏后人和真正传人的特性,以最小的代价和消耗一击毙命。 看现在的情况,是最后一步没成功,反而被杀了。 可是,是什么原因没成功呢? 白虹剑的速度奇快,一念即动,没道理会失败啊! 难不成这人是白虹剑的真正传人? 只有这种情况下,小倩才会使唤不动白虹剑。 想通了此节,小兰便心知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但她还有别的办法。 小倩啊小倩,虽然我们平时总是吵嘴,但到底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也叫了你十年的妹妹。 姐姐现在就给你报仇! 周邦昌叫了几声,没人现身,风也渐渐小了。 “看样子,是走了。” 他重新关上门窗,坐回聂颖身边。 此时,一个妩媚女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主人?主人!” 周邦昌惊讶道:“你谁?” “我是白虹啊!主人!” 一缕青烟沿着白虹剑剑身冒出,最后化成一个妩媚女人。 第七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二合一) “你……你是白虹?” 周邦昌对白虹剑有剑灵这件事没有感到奇怪,毕竟……无论在什么体系的修炼世界里,法宝有器灵,灵剑有剑灵,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奇怪的是,白虹这个剑灵之前没啥动静,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做什么? 不过,白虹剑灵,长得倒挺好看的。 肤白貌美大长腿,前凸后翘小蛮腰,完全长在感兴趣的点上,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正点的女生,说话又是莺声燕语,妩媚动人,眼神还暗送秋波,要是能…… 等一下!打住! 周邦昌啪地一声打在自己脸上,强行让自己回归理智。 我今天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像吃了传说中的春药一样,见到个漂亮女人就想入非非,我平时不是这样子的呀! 小兰原本还想了一套说辞,好让眼前之人相信自己确实是白虹剑的剑灵,不过看他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也就省了这套说辞,自发地开始进入角色。 “哎呀!主人!你干嘛打自己呢?小……小白好心疼的!” 小兰上前捉住他的手,朝着脸颊上吹气,眼神清澈单纯。 “呃嗯……没事,我打个蚊子。” 周邦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沁人心脾,感觉整个人都有点燥热起来了,心一软,手一松,白虹剑就掉地板上去了。 “哎呀!啊!主人你干嘛摔小白嘛?好痛哦!” 小兰非常敬业地代入角色,见白虹剑坠地,自己也马上跟着同步摔倒。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周邦昌连忙伸手去拉小兰。 小兰顺势起来,弹跳进周邦昌怀里,掂起脚步,吧唧一下,在脸颊上留了一个淡红唇印。 “主人你真好!小白好喜欢你哦!” 周邦昌感觉自己有点扛不住了,外表妩媚成熟,处事却天真无邪,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交叉冲击。 “咳咳!先不说这个,你之前为什么叫我主人?” “因为主人就是主人啊!”小兰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解释道:“主人不知道,小白一直都在等主人的出现,之前一直被这个坏女人控制着,现在终于遇见主人了!” “坏女人?” “对呀!这个坏女人一直用邪法剑鞘控制着小白,还让小白陷入沉睡,不然的话,凭小白的能力,早就能找到主人了!” “这剑鞘是用来控制你的?可你不是聂氏家传宝剑吗?” “哈!原来她还编了这样的谎话!” 小兰非常生气,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 “主人应该知道白虹的来历,聂父铸剑献韩侯,小白从一开始就是韩侯之剑,不是什么聂氏家剑!当初韩相弄权,架空韩侯,所以小白才会相助聂政一臂之力的!” “韩侯之剑?” “对呀!主人身上有韩侯血脉呢!小白绝不会感应错的!” 小兰拍着胸脯,言语之间自信满满,一双本来就是大眼睛标配的杏眼,瞪的几乎要变成一个圆形。 确实,从历史记载上来看,聂政的父亲是给韩侯铸剑,白虹剑的所属权应该归于韩侯才是。 而且,之前聂颖要拿回白虹剑时,白虹剑岿然不动,要聂颖用剑鞘呼唤它,它才飞回去。 另外,自己拿着白虹剑时,也确实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无论自己做出什么动作,它都能做出完美的配合。 作为一把聂氏家剑,这么配合自己一个从来没有练过配套功法心法的人,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周邦昌越想,越觉得聂颖之前的说法漏洞百出。 再说了,人家白虹剑灵都现身说法了,自己还有啥怀疑的? “要如何才能让你解脱剑鞘控制?” “必须要让小白亲手刺穿这个女人的心脏才行!得了她的心头血,小白才能摆脱剑鞘控制!” 小兰拿起落在地板上的白虹剑,塞到周邦昌手里,“主人!你也不希望小白永远被别人控制着吧?” 周邦昌看了看聂颖,又看了看“小白”。 虽然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甚至捕蛇斗虎都不在话下,但,杀人? 这辈子,不对,是两辈子都没沾过人血的他,十分犹豫,手也一直在发抖,剑尖漂移不定。 小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虹剑和周邦昌的反应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功力虽然比小倩略高,但在白虹剑手下,依旧是蝼蚁一只,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是以,相当于在走钢丝的她,全程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表演状态,没有一点点分心,更没有功夫去查看小倩肉身的真实情况,也就不知道小倩现在只是昏迷沉睡,并没有身亡。 但周邦昌却是知道,聂颖还有正常的生理特征,随时可能醒来。 自己要亲手杀死一个大活人? 这可是要坐牢的! 他又回头去看了看“小白”,“小白”回了一个腼腆娇羞的笑容。 周邦昌想起自己这一天和聂颍相处的时光,除了刚开始被她的美貌所惊艳,还有初期的一点点小暧昧以外,剩下的就只有聂颖喜怒无常,自己胆战心惊的画面。 如果现在不杀聂颖,等聂颖醒来后,一定会用剑鞘收回白虹剑,到时,白虹剑没了,自己恐怕也要被抛下,毕竟自己和聂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她没有必要和自己绑定在一起。 而假如趁现在杀了聂颖,那么自己不但能得到一个威力强大的灵器法宝,还有“小白”这么一个温柔体贴,一辈子和自己绑定的美女剑灵。 是人财两得? 还是人财两失? 答案很明显了,不是吗? 何况,这里又不是太平世界,杀人越货在这里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没有人会指责自己什么,而且,也没有人会知道。 简直就是完美犯罪!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我这个穿越者主角的金手指外挂? 周邦昌感觉自己想通了,难怪一开始没有给我系统,原来天道老爷早就安排好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小兰紧紧盯着周邦昌的一举一动。 刺呀! 刺下去呀! 就算你是白虹剑的真正传人,只要你用白虹剑击伤了聂氏后人,白虹剑照样会弃你而去,没了白虹剑,凭我的法力,杀你易如反掌! 小倩,你等着吧,姐姐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 她知道周邦昌在犹豫什么,他舍不得破坏尸体。 像小倩这样,模样貌美又具有天赋灵根的人,死后的尸体,也不是凡品。 在小倩和小蝶来之前,小兰才是姥姥手下的头号鬼女,那个时候,兰若寺还没有被松林屏障困住,她还能自由出入人类的城池,对外界的所见所闻让她深知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 比如湘西的赶尸人,经常会卖一些漂亮的男女尸。 正气山庄更是以制作等身人壳傀儡而出名。 修炼者随身携带一个漂亮的异性尸体傀儡,既能提供生活方便,还能长面子,又能提高实力,一箭三雕。 一些不喜欢谈恋爱,只想变强的大修行者,还会大批量的收藏,储备和训练天赋优秀的异性尸体傀儡,以便进行快速采补。 一想到这里,小兰心里对周邦昌的仇恨就更深一层。 这个男人,杀了小倩还不够,还想保存她的尸体,以便制作成尸体傀儡,供他淫乐采补。 周邦昌的手还在抖,但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小,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对!就是这样!不要再犹豫了! 周邦昌往前踏出了一步,白虹剑的剑尖就抵在聂小倩的胸前。 用力刺下去! 越用力越好! 越是用力,白虹剑的反噬就越大,说不动都不用我出手,光凭反噬之力,就能直接击毙这个男人。 周邦昌停顿了许久都没有动作,对他来说,杀人,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 上辈子信息大爆炸,看过的血腥场面多到数不清,这辈子虽然不算博文广识,却也看过做人肉包子的黑店。 但轮到自己亲手终结别人的生命,这又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况且凭心而论,聂颖没有害过自己。 他的停顿,在小兰眼里,就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贪婪,属于既要也要的典型做派。 小兰打算推他一把。 “主人!我原本的灵性几乎被剑鞘消磨殆尽,若不是感应到主人身上的血脉气息,断不会再被激活,主人若是现在不下手,小白下次再想显形,恐怕要等上百年了。” 周邦昌听闻,眉头一皱,原来如此,怪不得白虹剑灵这么迟才出现,白虹剑的灵性被剑鞘封印消磨地太多,导致剑灵化形凝聚太慢。 如果白虹剑灵和聂颖注定不能共存的话,周邦昌也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白虹剑最终还是刺了下去,直径不过三寸大小的纤细剑光,冲破二层地板,又击穿了一层的石砖,剑光不曾停歇,还在往地底延伸,不知道冲击了有多深。 “抱歉,小白,我还是下不了这个手,我的良知不允许我这样做,或许我们可以选择把剑鞘毁掉试试看。” 周邦昌还是没有选择杀掉聂颖,而是手腕一抖,把剑尖对准了身后的地板。 小兰听了这话,有点反应不过来,良知?这人有脸说良知? 但作为一个演技出色并且沉浸多年的老戏骨,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自动上前,准备给周邦昌一个爱的抱抱。 谁知,就在她跨过底下那个由白虹剑光打出来的小小破洞之时,白虹剑光忽的冲出,刺穿了她的右大腿。 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人都惊呆了。 “不对!你不是白虹剑灵!” 周邦昌紧接着反应过来,白虹剑灵不可能被自己的白虹剑剑光所打伤。 “你到底是谁!” 小兰见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识破,反应也是极其迅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双手一挥,便飞身而起,快速从窗户钻了出去。 “妖魔鬼怪!故意来骗我!”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小兰立刻逃跑的举动,已经表明是自己的敌人,再加上自己差点被骗,周邦昌是又羞又怒,抬手就是一剑。 暴怒之下,几乎是周邦昌的全力。 音爆再次出现,周邦昌有所准备,内力迅速充盈经脉,护住关窍。 几个呼吸之后,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高亢至极的尖叫,戛然而止,正是那个女妖精的声音。 “哼!要不是我要守着聂颖,定要追上去看看你究竟死了没有!” 远处,明亮剑光追出数里,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就追上了飞速遁逃的小兰。 一声痛呼,小兰又被斩去一臂,坠落地面。 “呼!呼!吓!吓死老娘了!我还以为!我要魂飞魄散了!还好他打偏了!” 小兰不停地大喘气,胸脯快速起伏。 地底深处的宴会厅。 “什么声音!” “好响啊!”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欸!” “好像是白虹剑的声音!难道……” “外面打起来了!小倩姐姐是不是……” 宴会厅两旁的妖精鬼怪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迷惑不解,有忧心忡忡,安静的宴会厅瞬间嘈杂不已。 小蝶也很是担心,慌忙叫道:“姥姥,小倩姐姐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姥姥悍然打断,“都安静!” 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等着!” 姥姥发话了,大家就闭上嘴巴安老老实实地等着。 不久,小兰拖着残破的半个身子回到了宴会厅。 “姥姥!姥姥!小倩!小倩死了啊!” 一语激起千层浪。 “死了?” “谁死了?” “你说谁?” 之前被强迫禁言的小妖精们,顿时震惊不已,冒出来一连串的疑问。 “安静!” 姥姥再度发话,缓缓站起问道:“是谁杀了小倩?白虹剑又在哪里?” 小兰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姥姥听了,面无表情地对众多小妖精们讲道:“你们都回去吧,今天这个宴会不开了!” 在场妖精们都知道,面无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这代表姥姥动真火了。 年龄最大的乌鸦精小心翼翼地问道:“姥姥,是不是我们上去……” 姥姥断然拒绝,“不用!有事情我会叫小蝶通知你们。” “是。” 见小妖精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姥姥才伸手往地上一点。 一根漆黑到发亮的树枝便冒了出来,其上散发出来的黑气瞬间弥漫整个宴会厅,夜明珠的光芒完全无法穿透这股黑气,大厅顿时陷入无边黑暗。 “你把这些阴气都吸收了,治好你的伤。” “是,多谢姥姥。” 小兰随即坐下,默运心法,阴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快速朝她所在的方位聚集,不一会儿,她的一臂一腿便慢慢地显现出来,只是有些虚浮,不够凝实。 “你就在这里慢慢疗伤,我去会会当代的白虹剑传人!” 见姥姥转身离开,小蝶连忙叫道:“姥姥!我也要去!” “你哪里也不要去!待在这里给你姐姐护法!” “啊?哦,知道了。” 小蝶嘟起嘴唇,一脸的不高兴。 第八章 姥姥永远是你姥姥 “该死的女妖精!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小兰走后不久,周邦昌逐渐冷静下来,并且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其实他刚才可以装作没看破,虚与委蛇一番,陪着这个女妖精演戏,只要把时间拖过去,今晚就安全无虞了。 但是,刚刚那一击,把这个选项打没了。 无论那女妖精死了还是没死,白虹剑音爆的声音都已经传遍兰若寺整个地界,姥姥必然知道手下出事,接下来恐怕要亲自上场了。 姥姥作为一方妖王,千年修为,法力深厚,凶名远播,远不是刚刚那个女妖精能比的,白虹剑虽然也很强,但他毕竟不是白虹剑的真正主人。 真正的主人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呢。 女妖精显然是故意诱骗我伤害聂颖,好让白虹剑护主显灵,反杀于我。 她说的我是白虹剑真正的主人什么的,一个字都不能信。 周邦昌突然露出了一个苦笑,这女妖精的套路,不就是以前电话诈骗那套吗?先说出一个价值连城的奖品,然后要你办一堆前置要求才能拿到奖品。 可笑自己以前一听就会挂电话,现在居然真信了,还差点上头,要砍死一个曾帮助过自己的朋友。 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真掉了,那馅饼里一定有毒。 周邦昌自嘲了一下,随后摆正心态,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就不会被修炼者给轻易套路了。 现在,该思考一下怎么应对姥姥可能亲自上门,来取自己这个人肉快递的事情。 按照聂颖的说法,姥姥不敢对上白虹剑。 但刚才的女妖精则证明,不是姥姥不敢对上白虹剑,而是不敢对上聂颖手里的白虹剑。 人家是正牌的聂氏后人,我只是一个恰巧拿了剑的外人。 两者的威慑力完全不一样。 周邦昌把剑收回剑鞘挂在腰间,又去把聂颖拉起来,使劲摇她的肩膀,还试着掐她的人中穴。 不能说毫无作用,起码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 但依旧没有醒来。 看来聂颖是指望不上了,还得靠自己跟白虹剑。 周邦昌坐了下来,把白虹剑横放在腿上。 “喂?白虹剑,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就吱个声!” “不会说话,动一动也行啊。” 周邦昌对着白虹剑发出一连串问候,但白虹剑没有任何反应。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有自主灵性!” 刚才从地底反向冲回来的那道剑光,明显是白虹剑自己的操作,周邦昌发出那道剑光之时可没想过要打个回旋镖。 “现在你主人昏迷了,就靠我和你了,咱们得通力合作啊!” “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必杀大招啊?或者别的什么厉害招数?” “等下有个很厉害的大妖怪要来,你要是不和我好好合作,它就会吃了我和你主人的,你也不想自己变成一柄无主的孤剑吧?” “喂!你动一动,表示一下同仇敌忾行不行?” …… 周邦昌说了一大堆话,白虹剑依旧一动不动。 他叹了口气,开始做其他准备,比如撕下衣摆做成绳子,把聂颖五花大绑,方便自己快速背起。 此时,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潜行。 窗户猛然打开,一堆树杈和荆棘伸了进来,迅速填满墙壁后,又往天花板延伸,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就把整个兰若寺给包裹住了。 “来了!” 周邦昌立马跳了起来,白虹剑迅速出鞘,左右挥舞,两道半月形剑光随即飞射而出,劈向墙壁。 “雕虫小技!也敢放肆!” 姥姥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两边,抬手一挥,黑色袖袍便轻松挡下了两道剑光。 而后两道身影合二为一,重新出现在正门的方向。 周邦昌瞳孔一震,如此轻松就挡下了白虹剑剑光,来者非凡,恐怕就是这地界上的真正霸主——兰若寺妖王,树妖姥姥。 “你就是姥姥?” “知道我的名号,还敢杀我的人?” 姥姥缓缓收拢双手,负于腰后,自信,霸气,还带着那么一点优雅。 但其实,姥姥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白虹剑属金,姥姥属木,金克木! 刚才那两下,直接把她心爱的黑袍袖摆给割碎了,只是有着阴气遮掩,看起来毫发无损罢了。 在长明灯的光芒中,姥姥的形象第一次在周邦昌眼中定形下来。 黑色宽袍遮不住窈窕的身姿,眼角的红线盖不住眼神的清澈,凶恶的骷髅彩妆挡不住秀丽的脸庞。 如果是上辈子遇见,周邦昌一定会劝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妆容给洗了,素颜出镜就能拍出很靓丽的照片。 但可惜是在这辈子见到,而且还是个妖王级别的猛人,面貌如何并不重要,甚至可能是特意而作的幻象,最重要的是实力。 周邦昌不知道姥姥的虚实,见姥姥如此轻松地挡下剑光,一股无力感深深涌上心头,但他没有选择跪下求饶,事到如今,只能鱼死网破了。 “你的人要杀我,我又如何不能杀她?” 周邦昌以为姥姥口中被杀的那个人是小兰,而姥姥所指的其实是小倩,见他直接承认了,便再无留他魂魄的想法,一出手就是杀招。 “好!既然你有觉悟!杀人就要偿命!我要教你魂飞魄散!” 姥姥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魂飞魄散太便宜你了,我要拘了你的三魂七魄,让你历经十八层地狱的煎熬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姥姥抬起右掌,那宽大的袖袍已经用法力修复完毕,从中渗出一股黑气,黑气凝结成黑水,落下时只是一滴,一沾地,便化作骇人巨浪,有翻江倒海之威。 那黑气是地府阴气,那黑水是冥河河水,虽然只是一滴,却威力无穷。 “你就顺着三途河去枉死城吧!” 周邦昌接连甩出数道剑光,虽然成功切开了巨浪,但就像那句话说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冥河巨浪在一瞬间又重新聚合在一起,仿佛那几道剑光完全没有造成伤害一样。 面对这种攻势,周邦昌只能快速把聂颖绑在自己背上,又把箱笼扛在胸前当盾牌。 之后连续踢出数脚,将桌椅堆叠在不同的角落,制造出数个制高点,紧接着快速挥剑,一个绵密的剑网朝着巨浪冲了过去。 冥河巨浪去势不减,正对着密集剑网,一把扑下。 连续不停的音爆在冥河水内炸开,同时也制造出了一个连续的真空地带。 巨浪过后,周邦昌和聂颖身上没有一丝水渍。 紧接着,脚下桌椅也被音爆震碎,周邦昌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个桌椅堆上面。 “好反应!但冥河之水无穷无尽,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姥姥不禁赞赏了一句,但依旧不认为周邦昌能逃脱得了。 “仙人指路!” 周邦昌也无意和冥河纠缠,剑光再度飞射而出,用的是他最熟悉的剑招,直接攻向姥姥。 “不自量力!” 姥姥嗤笑一声,收掌作拳。 冥河河水顿时倒灌而回,在姥姥身前化作一条黑鳞水龙,咆哮万千。 冥河之中有着连灵魂都能腐蚀的剧毒,剑光也逃脱不了这种剧毒的腐蚀,随着距离的推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萎缩, 穿过重重水幕到达姥姥面前时,剑光几乎已经被腐蚀殆尽,只剩下不足一寸的剑芒。 “小子!你以为有了白虹剑就天下无敌吗?” 姥姥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一步,极尽不屑地笑了笑,弹指便要驱散这最后一点倔强的剑芒。 “轰——!” 这一点剑芒,骤然爆发,打了姥姥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姥姥!别太小瞧少年人啊!会吃亏的!” 见自己的小把戏得逞,周邦昌不由得放声大笑。 这一下炸开,其实并没对姥姥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不过冥河水四溅而出,可谓是给姥姥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气势上倒是不落下风。 姥姥袖袍一抹,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如周邦昌最开始猜想的那样,洗尽铅华后的姥姥,也是大美女一个。 如果说聂颖有些青涩,之前那个女妖精有些过于妩媚,那么姥姥便是恰到好处的成熟,既留有几分青涩单纯,一颦一笑却又有几分媚意横生。 “少年人不晓得!吃亏是福!姥姥我很久没吃过亏了,今日吃了一次,还要多谢你嘞!你走得近些,姥姥还你一份大礼如何?” 姥姥浅浅一笑,向着周邦昌勾勾手指,尽显女妖精本色。 “不必了!小子命薄福浅!受不得姥姥大礼!再说,子曰,要尊老爱幼,小子给姥姥送福气是应该的,岂敢要姥姥还礼哉!会折寿的嘞!” 周邦昌被这葱葱玉指一勾,不知怎么的,内力突然不受控制地乱冲经脉,当场流出一段鼻血来,心中凛然,妖王就是妖王,即便是原本没有任何伤害的魅惑之术也能隔空伤人。 “你瞧你这孩子!都流鼻血了!还不快到姥姥怀里来让姥姥好好瞧瞧?” 姥姥随手一招,冥河水顿时擦着兰若寺墙壁快速流动,转瞬之间便形成一个漩涡,强大的吸力从中涌出。 “来呀!来啊!来嘛!来吧!” “还是不了!今日天色已晚,姥姥你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吧!” 周邦昌脚步一蹬,将桌椅全部踢飞出去,三途河河水跟天河弱水一样,鸿毛不浮,桌椅很快就沉了下去。 但是在沉下去之前,他就使出自己的家传轻功,水上漂,一步一纵便跳到了靠近窗户的位置。 一招力劈华山,白虹剑劈开树杈荆棘,创造出一个逃脱的出口。 周邦昌一头钻了进去。 谁知,另一边竟然还是兰若寺内。 他从左边钻到了右边。 脚下已经没有可借力的桌椅了,只能一剑插入墙壁,整个人挂在上面。 “少年人!你可不要太小瞧了老年人呐!会吃亏的!” 姥姥的笑声从正门那里传来。 冥河河水再度掀起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啊!你不要过来啊!” 周邦昌一个纵身,又从原来那个口子钻了出去,回到了左边墙壁上。 “还好,躲过一劫。” 他才刚喘口气,姥姥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给姥姥听一听好不好?” “小子贱名不足挂齿!还是不说为好!免得污了姥姥的耳!” 虽然不知道姥姥问自己名字的用意是什么,但反着来肯定没错。 周邦昌一边敷衍着和姥姥的对话,一边在两边裂口处转来转去,同时脑子里想着怎么破局。 姥姥为什么总是站在原地不动呢? 虽然冥河水确实很强力,但只要姥姥再用上一些其他的招数配合,自己早就被送入地府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拖那么久。 莫非……姥姥不是不想动,是不能动? 冥河水是从地府来的,姥姥应该是充当了地府和人间的临时通道,她一动,这条通道就断了,冥河水借出来容易,但要是不能顺利回归地府,而在人间泛滥。 周邦昌自己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过兰若寺也就完了,三途河可是连鬼魂都能腐蚀的。 如果真是这样,姥姥现在就是一个大树桩子,只要砍得够快就能劈断她。 虽然只是一个猜想,但周邦昌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冥河河水越涨越高,已经没过了二楼,距离楼顶只剩下八尺,再涨下去,自己就没地方可挂了。 姥姥此时气定神闲,甚至在旁边搭了个桌子,在上面摆弄茶具,给自己泡茶喝。 在她看来,这个小子已经被她完全捏在手心,毫无生路可言,冥河之水进能攻,退能守,虽然自己不能动,但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绰绰有余。 忽然,音爆再起,左前方一道锐利剑光来袭! “少年人总是这么倔啊!” 姥姥蔑笑着回了一句,一边嘬了一口茶水,一边随手挥挥袖袍,冥河河水掀起层层水幕屏障,这次姥姥学聪明了,将剑光尽数挡下,没有留一点剑芒,不给周邦昌任何耍小聪明的机会。 “少年人!你家是哪里的呀?说给姥姥听一下,姥姥好送封信给你家里人报丧呀!” 对面没有再搭话了。 姥姥也不甚在意,这些话也就是扰乱对方的小手段而已,能奏效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紧接着,第二道剑光从右前方袭来。 “还来呀!姥姥老了,吃不消的!” 水幕再起,又是重重腐蚀,将剑光完全吞噬。 下一刻,第三道剑光又从左前方袭来。 “你这孩子真猴急,不能让姥姥喘口气吗?” 姥姥现在还有功夫调笑。 但等到第四道剑光,第五道剑光,第六道剑光…… 姥姥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剑光忽而从左边发出,忽而从右边发出,有时还故意连续发出,让第一道剑光掩护第二道剑光。 姥姥不能躲闪,在几个呼吸之间被接连击中,白虹剑本就克制姥姥,更是一剑比一剑深入。 “不好!白虹剑的金精之力扰乱了我的妖力通道,通道开始不稳定了,我得在通道崩塌之前,把冥河水收回去才行!不然整个兰若寺都得一起死!” 第九章 打架不要发呆 三途河河水明显是一把双刃剑。 作为可以操控的武器时,它什么都好,有腐蚀一切的毒素,有鸿毛不浮飞鸟难过的特性,可攻可守。 但一旦有可能失控,它就会是最可怕的灾难,三途河河水将会吸收一切能吸收的东西,腐蚀一切能腐蚀的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人间。 从古至今,这种级别的灾难,也只有上古女娲共工时期发生过的那场大洪水能与之相提并论。 即便是姥姥这样的大妖王大魔王,也不想看见这种情况。 为此,她不得不停止对周邦昌的攻势,控制冥河水倒灌回地府。 但周邦昌却是不依不挠,剑光一刻不停。 他注意到了冥河河水的水位开始下降,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姥姥在停止攻击收回冥河,而认为是姥姥动用了太多冥河水组成水幕屏障来阻挡攻击的缘故。 或者说,周邦昌更愿意相信后一种可能。 “够了!小子!别再攻过来了!别打扰我收回冥河水,不然冥河一旦泛滥,所有人都要死!” 姥姥一边稳固通道,一边抵御攻击,还要操控冥河回流,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语气里再没有之前的轻松和调笑,而是透露出一丝恼怒和疲惫。 周邦昌闻言,攻击的速度稍微缓和,高声叫道:“姥姥!只要你答应放我们走,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便停下!不然,我便一刻不停,你我同归于尽!” 姥姥此刻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小子够狠够豁得出去,怒的是这小子敢这样子威胁自己。 “好!我答应你!” 能屈能伸的姥姥选择咽下这口气。 “多谢姥姥!” 周邦昌松了口气,他不想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想冥河水泛滥成灾。 姥姥能控制冥河回归地府,自己也能保住一命,这种大团圆结局自然是最好不过。 甚至,他还有些担心姥姥会不会功力不够,提出要不要替她叫帮手之类的问题。 “哼!管好你自己,不要给我捣乱就行!” 姥姥蛮横不讲理地拒绝了。 此时,冥河水位已经渐渐下降到一楼,露出了二楼地板,周邦昌也不用在墙上挂着了,一个挺腰荡身,稳稳地落在二楼地板上。 “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啊。” 重回地面的他,放下聂颖和箱笼,顿时感叹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姥姥问这作甚?” “姥姥我在兰若寺活了这么多年,能让姥姥我吃瘪的人不多,总要让姥姥知道你是谁,以后姥姥要是不爽了,骂起人来,也方便一点。” 周邦昌有点绷不住了,姥姥不装了以后,说话真是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啊这……姥姥您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可以啊。请问这位英俊的少侠芳名几何?小女仰慕多时了,可否告知呢?” 姥姥特意用一种很夸张做作的尖锐嗓音把这句话念出来,念得周邦昌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姥姥我还能再委婉一点,比如说,公子,今日一战,妾身已经深深地被公子的英武身姿所折服,可否留下姓名,好让妾身有个念想。” 姥姥这次又换了一个极其妩媚动人的声线,语调温柔中带着一点期盼。 “你是不是就想听这种啊?” 周邦昌挠了挠头,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只能讪笑不已。 “呵!男人!一个个都是见色起意的大尾巴狼!” 姥姥满脸不屑。 “小子!记住了,姥姥我的名字叫槐鸣凤!槐树的槐,一鸣惊人的鸣,有凤来仪的凤!” 周邦昌点点头表示记住了,随后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邦昌?倒也是个好名字,可惜安在了你的头上,以后便少不了被姥姥我骂上几句!” “小子出去以后,一定给姥姥立个长生牌位,晨昏上香,感谢姥姥今日的不杀之恩。” 姥姥浅浅一笑,“你小子想讨好姥姥我啊?大可不必!” 周邦昌回答道:“小子说的是真话。” “反正你出了这里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姥姥继而又叹了口气,“也罢,我就权当你说的是真话,还能得些好心情。” 周邦昌笑了笑,“姥姥自是该当真才是,小子说到自然会做到。” 姥姥感叹道:“这世上,重诺守信的可不是多数,姥姥我见得,多是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 “反正小子绝不是那种人。” 周邦昌拍着胸脯保证。 姥姥闭上眼睛,“信了你了!” 此时,冥河河水只剩浅浅一层,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能全数回归地府,姥姥闭气凝神,做好了关闭通道的准备。 突然,一口鲜血从姥姥嘴里吐了出来,伸出一只手叫道:“周邦昌!” “怎么了?” 周邦昌大惊失色。 姥姥虚弱地倒在地上,伸出一只手,“还差一点!冥河倒流回来了!快过来借我一点内力把它压回去!” 面对冥河可能冲出地府,毁灭人间的情况,周邦昌没有半分犹豫,几个起落便到了姥姥身前,抓住她的手,便要输送内力过去。 谁知,姥姥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哈!被我抓住了吧!” 一股雄浑至极的力量从姥姥手掌中迸发出来,一下子将周邦昌的内力顶了回去,还顺着他的经脉,渗入五脏六腑,顿时七窍流血,四肢重创。 周邦昌还被这股力量击飞数十步,撞断了二楼的楼梯。 他爬起来,捂着胸口问道:“姥姥!你做什么?你答应了要放我们走的!” 姥姥点点头,“没错,姥姥是答应了,可姥姥没有保证,你是以人的身份走出兰若寺的,还是以鬼的身份走出兰若寺的?” 周邦昌没想到,姥姥这样的一方大佬也玩文字游戏的小把戏,顿时后悔不已。 好在,冥河已经被收回,禁锢兰若寺寺庙的荆棘结界也就消失了,周邦昌侧身就是一剑,打出一个缺口,准备逃离这里。 “想跑!你跑得了吗?” 姥姥口中不断低语着周邦昌的名字,每念一次,就重一分,每念一次,周邦昌的脑壳就越疼,每念一次,周邦昌的视线就越是模糊。 “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周邦昌感觉自己的某些感知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本想逃走的他,竟然转身朝着姥姥走过去。 姥姥十分得意,这套抽魂咒,只要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加之一滴精血,便能抽出人之魂魄。 就在此时,一阵清亮佛唱响起。 一个身着灰衣的年轻僧人从门外缓缓踏入,双手合十,神色虔诚。 在听到佛唱的一瞬间,周邦昌就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撒开脚丫子就往远离姥姥的方向跑。 但姥姥随即加大音量,抽魂咒的声音盖过佛唱,又控制着他往回走。 这位年轻僧人也是个倔强不服输的,跟着加大音量,佛唱盖过了抽魂咒。 姥姥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僧人,眼神里的不满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僧人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念自己的经,唱自己的佛。 双方大眼瞪小眼,就看谁嘴皮子动的利索。 妖力和佛力相互对抗,犬牙交错,兰若寺外围便因为这两股力量的对抗刮起了一阵狂风。 妖力压过佛力,风便往南吹。 佛力压过妖力,风便往北吹 周邦昌一下往外走,一下往回走,整的跟个人格分裂一样。 实在受不了的他,趁着佛唱压过抽魂咒,自己夺回身体控制权的一瞬间,白虹剑往前一刺,如同飞针一般大小粗细的剑光,急速飞出,刺入姥姥肩膀。 这一刺并没有对姥姥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却打断了姥姥的节奏。 两边正在比拼的关键时刻,高手过招,瞬息之差,便满盘皆输。 姥姥的抽魂咒被彻底压制住了。 佛力盖过了妖力。 北风压到了南风,犹自呼啸不止。 “死来!万枯掌!” 姥姥怒吼一声,动起了手,妖气四溢,铺天盖地,北风吹得越发急促,草木陆续枯萎,又陆续茂盛,好似正在经历一场快速的四季轮转。 而这位僧人虽然年轻,却不是好欺之辈,并没有收到这股妖气的影响,双手结印,双脚一踏,“不动明王印!” 一尊威严庄重的明王虚影,便出现在他身后,光华流转之中,形成一个罩盖,将年轻僧人整个护住。 光罩之内,一切的枯荣景象都静止在那一刹那,再无变化。 姥姥的万枯掌击打在光罩之上,激发出犹如敲钟一般的巨响,然后整个光罩铛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明王虚影也消失无踪。 这一攻一防的比拼,显然是姥姥占了上风。 但这位年轻僧人并不慌张,双手再度结印,口中一声大吼:“无畏狮子印!” 一只青狮虚影随即显现在身后,身躯如同一座万丈高山,周身遍布密文符印,涌现出阵阵光辉,那青狮一声仰天怒吼,华光遍照万千,将妖气尽数驱散。 虽然如此,当姥姥一掌打在年轻僧人肩膀上之时,仍有不俗的威力,将其击出百步之远,地面留下一道笔直的凹痕,还带着丝丝血迹。 显而易见,这位年轻僧人虽然也有几分实力,却远不如姥姥,两招对一招,依旧处于弱势。 但紧接着,周邦昌便马上行动了起来。 “仙人指路!” “雁鸣长空!” “力劈华山!” “横扫千军!” 白虹剑接连甩出四道剑光,或直刺,或竖劈,或横扫,快速攻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姥姥。 “小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 姥姥抬手便是四道荆棘冲出,分别挡下剑光攻击。 “我只知道你这个老妖婆说话不算数!” “你小子自己脑袋笨,也能怪姥姥我?” 姥姥丝毫不觉得玩文字游戏有什么可耻的,大手一挥,便朝着周邦昌的脖子抓去。 “长河落日!” 周邦昌这一招乃是著名的防守剑式,经过白虹剑增幅变化之后,在身前创造出一个圆环形的剑光圈,旋转着削去姥姥右手伸过来的手指。 此时,那位年轻僧人也赶了回来,再度双手结印,“金刚降魔印!” 一尊手持宝剑的金刚虚影出现在僧人后背,随着僧人剑指挥动,那金刚宝剑也同时斩下,剑光纵横捭阖。 这一招的威势比周邦昌的白虹剑光要壮观强大,但实际伤害却远远不如,姥姥举起左手便抓住了这柄颇为巨大的宝剑,一爪将其捏碎。 周邦昌趁姥姥分神,再次挥舞白虹剑。 “大漠孤烟!” 这一招和上一招反着来,乃是有攻无守,剑光凝练至极,如同一根细长飞针,直接刺入姥姥心房。 姥姥顿时痛苦难当。 白虹剑乃金系精华铸造而成,其剑光携带的金精之力对姥姥这类的木系妖怪,可谓是效果拔群。 若是像之前一样单独对上,姥姥也有手段应付,但如今多了这个僧人牵制,白虹剑的威胁便大大增加了,一不小心,姥姥真的可能交代在这里。 “周邦昌!不要以为有白虹剑就吃定我了!” “老妖婆!你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姥姥闪过攻击,叫出了一个名字,“燕赤霞!!” 随即,一个穿着兽皮虎裙,背弓挎剑的高大猎人出现在大家眼中。 “你是燕赤霞?” 周邦昌有些奇怪,根据记忆中的印象,燕赤霞已经死去很久了才对。 “不错!我就是燕赤霞!” “可燕赤霞不是已经死了一百多年?” 燕赤霞没有多解释的打算,转头就问姥姥,“要打哪个?” “拿剑的这个交给你!格杀勿论!” “明白!” 这个燕赤霞人狠话不多,把弓箭一扔,挂在树上,拔出腰侧长剑。 “小子!你可知道我手里这个是什么剑?” “不知道,你用什么剑关我什么事?” “这把,叫轩辕剑!” 燕赤霞在叫出剑的名号同时,快速发动攻击,一招流星赶月飞快逼近。 “什么!” 周邦昌还处在震惊之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轩辕剑近在眼前了,才匆忙招架。 “小子!我教你一件事,打架的时候千万不能发呆!” 燕赤霞第一招取得了优势,便迅速发动第二招,连连压制住他。 白虹剑每发出一道剑光,轩辕剑便发出一道金光予以反制。 剑光凛凛,金光璨璨。 连续不停的音爆,产生大量的白雾和冰晶,在下一刻便被金光刺破,神秘的上古字符环绕在两人周边,时隐时现。 周邦昌越打,便越是难以招架。 第十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另一边,没了白虹剑压制的姥姥,对上那位来历不明的年轻僧人,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法术力量都稳压一头,同样是打得僧人连连后退,没有还手的机会。 局势呈现一边倒的,对周邦昌和僧人完全不利的情况。 战场不断偏移,转眼之间,已经看不见兰若寺的屋顶了。 “燕大侠!你且小心动手!小僧也是来找你的,受人之托给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燕赤霞虽说借助先手优势压着周邦昌打,但白虹剑速度奇快,连轩辕剑也追之不及,他若是动作稍有不济,或是招数慢了一瞬,便会立刻遭到周邦昌的反击。 而年轻僧人一下又一下地结印,已经换了数十种不同的法印,可每一次结印召唤出的虚影都扛不住姥姥的一击。 原来平整的灰衣僧袍如今已经被撕的破破烂烂,破洞处流出的鲜血将灰衣染成了半红半紫,重伤垂危之象显露无疑,这种伤势,即便下一招就身死道消也丝毫不让人意外。 如此紧张高压的情况下,两人居然能平静地跨服聊天,心理素质可谓逆天。 “剑袋!接着!” 那年轻僧人从怀里掏出一条长布袋,往这边抛了过来。 剑袋上绣着的是一名剑仙驾鹤西去的图案,本身并无什么奇异之处,一经抛出,便迅速被风吹走。 但燕赤霞看了一眼,便极为激动,甚至眼中还隐隐闪着泪光,手上动作都慢了一拍。 周邦昌暗道好机会,手腕一抖,白虹剑甩出一道剑芒,朝着剑袋轰了过去,随后自己也施展轻功,快速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小子敢尔!” 燕赤霞怒吼一声,顾不得攻击周邦昌本人,飞身而出,誓要拦下那道剑光。 虽然他心知,白虹剑剑光极快,又抢先出手,即便是轩辕剑也追之不及,这场拦截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但他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竭尽全力地追逐着那一丝可能追上的幻想。 或许是他的念头太过强烈,灵感动天,竟然真的让他追上了这道剑光。 燕赤霞大喜过望,立即就要催动轩辕剑发出金光来粉碎白虹剑光。 “轰——!” 剑光尾部猛地炸开。 燕赤霞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炸飞出七八步的距离。 这点伤害对燕赤霞来说微不足道,但对周邦昌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这七八步的逼退,让他得以领先抢到剑袋。 燕赤霞稳住身形之后,一抬头,便见到周邦昌夺走了剑袋,厉声叫道:“小子!剑袋还我!” “且慢过来!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上面写了你名字?还是你叫它它会应啊?” 周邦昌耍起了无赖,明知这东西就是燕赤霞的,并且对后者很重要,却故意装傻不认。 燕赤霞叫道:“上面有我的名字!” “嗯?” 周邦昌疑惑了一下,仔细看了一圈,最终在剑袋下端角落里发现了两个名字,轻声念道:“朱雨柔,燕赤霞。” “还我!” 燕赤霞收起轩辕剑,快步往这边靠近,伸手就要拿走剑袋。 “且慢!这上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并非你独有!我得找到这个叫朱雨柔的人问问才行!” 周邦昌往后一退,缩手回来,让他捉了个空。 “施主!这确实是燕大侠的东西,请你还给他吧。” 那边被打的频频喷血的年轻僧人,此时也出声证明。 周邦昌心想这什么猪队友啊?于是只能挑明了说:“我不管这东西以前归谁!现在这东西在我手里,我说了算!” 燕赤霞总算听出来对面是故意不想给自己,问道:“你到底怎样才会把剑袋还我?” “和我一起对付姥姥!等斩杀了姥姥,我便还你!” “姥姥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换个条件吧!” 燕赤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周邦昌愣了一下,又接着说:“那你就立刻退走,两不相帮!”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杀死姥姥,这和我亲手杀死姥姥没有区别。” 燕赤霞还是拒绝了。 周邦昌傻眼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姥姥见那边不打了,哼了一声叫道:“燕赤霞!你不必受他威胁!等我解决了这个小和尚,有的是法子捉住他,还能保你的剑袋丝毫无损。” 年轻僧人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劝道:“姥姥施主,杀人造业,小僧劝你尽早收手,免得将来业报偿还之时悔恨莫及。 “还有,那剑袋确实是燕大侠之物,归还是应该的,还请施主放手吧。” 周邦昌心里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这是在救咱们啊!不把燕赤霞策反了,我们都会被活活打死的! 姥姥听了,也不禁露出笑脸来,手上动作轻了几分。 “小和尚!业报什么的,都是大和尚专门说来骗你们这些个小和尚的,姥姥我去了地府不知道多少趟,森罗殿轮回台也不知道看过几回,如何不知那轮回果报的虚实?” “姥姥施主,你着相了,天界地狱和人间无有不同,皆在大道之下,非是天地不收,时候未至而已。” “小和尚!既然你不信,姥姥带你亲自入地府走一遭,便什么都明白了!” 姥姥一声爆喝,手上妖力更甚,阴气弥漫之间,穷凶恶鬼层出不穷,看得人胆战心惊。 “和尚!你撑住!” “施主放心,小僧还能扛得住三十招。” “三十招?十招之内,姥姥送你下地狱!” …… 燕赤霞也知道这种场面很难办,但他毕竟是江湖老手,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折中方案。 “这样吧,我帮你们拦住姥姥,你们趁机逃走好了!” “你得拖住姥姥才行!” 周邦昌又加了一点限制。 “好!只限今晚!你将剑袋放在兰若寺的石碑前面,凌晨时我会去取!如若不见,我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燕赤霞也加了一个限制,表明只有这一个晚上会帮他们。 “可以!一言为定!” 双方当场击掌立誓。 随即,燕赤霞弃了周邦昌,转而去对付姥姥。 抓准一个变招空隙,他便闪身插入,用轩辕剑坚不可摧的剑身,挡住了姥姥的一双利爪。 “你们快走!” 周邦昌连忙跑到小和尚身边,拉着他一起跑。 姥姥见人跑了,当即大怒道:“燕赤霞!我当时就不该帮你!” “姥姥!我只答应帮他们渡过今晚,到了明晚,你再杀他们也不迟!” …… 月光下,周邦昌拉着小和尚一路跑回兰若寺,看不见后方有东西追来,却仍能听见姥姥和燕赤霞对拼的打斗声响。 “看来那燕赤霞是言而有信,真帮我们拖住姥姥了。” “喂,和尚你没事吧?我箱子里有伤药,先拿给你疗伤吧?” 年轻僧人摇摇头,“不必麻烦了,小僧运转一下功法,打坐调息两个时辰,便能恢复如初了。” “这么重的伤,你打坐调息就行?你确定?” 周邦昌很是疑惑,虽然自己的内力也能疗伤,但内力疗伤是有极限的,这种伤势换成自己,不上药绝对撑不住。 年轻僧人点点头,“小僧不是第一次受这种程度的伤了,所以小僧很确定。” 周邦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久病成医,挨打挨出经验来了,这得挨多少次的毒打才行啊? “我猜你应该不是用内力疗伤的吧?” “施主猜的是,小僧用的是法力,非为武林中的内力。” 周邦昌点了点头,就说嘛,那些能唤出虚影的法印,怎么也不像是内力能做到的样子。 “施主若是没有别的问题,小僧便要开始打坐调息了。” 僧人摆好了姿势,随时准备入定调息。 周邦昌连忙讲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姓甚名谁,怎么称呼啊?” “姓名本是身外物,不过施主要一个称呼的话,就请叫小僧,蛋生。” “蛋生?” 周邦昌轻呼出声,感觉这个法号有点怪怪的。 “蛋生和尚,如果我在你打坐的时候给你上伤药的话,伤药有用吗?会不会影响到你啊?” 蛋生老实回答道:“伤药会正常发挥作用,不会影响小僧体内的法力,但是小僧劝施主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周邦昌很是疑惑。 “小僧只需要打坐两个时辰就好,抹了伤药,也不过减少一刻钟的时间,相差无几。何况这世上伤者何其之多,良药却何其之少,用在小僧身上,太过浪费了,还是将伤药留给更需要的人为好。” 好家伙,这是悲天悯人的小活佛啊,委屈自己,造福他人。 但周邦昌是不会真的按照他说的那样做的,啧了啧嘴讲道:“蛋生和尚啊!这伤药能少一刻的痛楚,便有那一刻的价值,众生平等,无有他相,药敷你身与药敷我身,何来分别?” 蛋生摇摇头:“施主这是诡辩……” 周邦昌不听了,直接起身到楼上拿伤药。 楼上长明灯已经灭了,他只能凭借一点微弱的月光,摸索到箱笼旁边,从里面拿出火石重新点亮,才让兰若寺重现光明。 然后,他发现一个了不得的大事。 聂颖哪里去了? 周邦昌先是疑惑,接着是震惊,最后是害怕,仔细地绕着二楼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个陷入昏迷的女侠身影。 不会醒过来自己走了吧? 周邦昌马上摇了摇头,白虹剑还在自己手里呢,她不可能会丢下自己的家传宝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兰若寺的妖魔鬼怪带走了! 不行!我得去救她! 周邦昌第一反应就是要提剑回去找姥姥,问问她把聂颖捉到哪里去了。 走到楼梯口,看见一楼门口,那个正在打坐疗伤的蛋生和尚,又马上停住了脚步。 不行啊,我现在离开这里,万一蛋生和尚也被妖怪抓走了怎么办? 聂颖帮过自己,蛋生和尚也帮过自己,都是恩人,我不能厚此薄彼啊! 可聂颖怎么办? 按照时间推算,聂颖最早被抓走,可能是自己被姥姥用抽魂咒控制住的时候,也就是半个时辰前。 最迟的话,可能刚刚才被捉走。 古代半个时辰等于一个小时。 这个时间跨度有点大,一个小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很难说聂颖现在是否还活着,可能现在已经是一堆骨头,被啃得一丝肉渣都不剩。 唉!仔细想想,聂颖除了偶尔发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出身名门嘛,有点娇贵小性子很正常,本质上还是个好女生的。 感觉自己这心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虽然他本来就没有拥有什么。 周邦昌望向蛋生和尚的背影,不禁有些懊悔,问题还是问少了。 不知道他打坐时候有没有什么禁忌,也不知道有没有对外界反应和自保的能力,更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和他说话,会不会害他法力失控走火入魔什么的。 自己到底不是修炼中人,对于修炼法门的禁忌一无所知,也不敢去轻易试探。 这跟拿自己冒险不同,自己的命是自己的,一步踏空跌落悬崖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但蛋生和尚的命是蛋生他自己的,要是害得他一步踏空,自己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周邦昌返回箱笼旁边,从里面拿出了药瓶。 如今,他能做的,就只有上药,这么一件确定了对蛋生和尚没有危险的事情。 至于聂颖那边,那就只能等到蛋生和尚打坐结束后,再去找姥姥。 假如聂颖还活着,自己就想办法把她救出来,要是她被吃了,那就帮她报仇雪恨。 …… 兰若寺地下洞府。 宴会厅内的大锅和案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棺材。 小树精们披着白布,蹲在地上编纸元宝,纸船和纸房子。 乌鸦精们也戴着白帽子,嘴里叼着白布和树枝,准备搭一个灵堂出来。 小兰换了一身白衣,拿着画笔在画小倩的遗像。 小蝶同样一身白,趴在棺材前面不停地哭嚎。 “小倩姐姐,你死的好惨呐!” “小倩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丢下小蝶一个人啊!” …… 哭嚎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小兰姐姐,我哭的凶不凶?叫的够不够凄惨?” “嗯嗯,差不多,我看外面那些人都是这么哭,这么叫的。” “哦,那我继续了。” “小倩姐姐你死的好惨啊!” 小蝶低下头去,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拍着棺材继续哭嚎。 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姥姥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 “姥姥!” “姥姥回来了!” 靠近门口的树精们第一时间叫道。 “先让我看看小倩。” 姥姥虽然打了一个晚上的架,也受了一点伤,精神却一点都不萎靡,快步走向灵堂深处的棺材。 到了棺材旁边,探头过去,看见小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换成了她生前最喜欢的橘红金丝绣花罗裙,脸上也化了精致的妆容,两颗夜明珠放在左右。 姥姥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感伤道:“小倩,姥姥原本都计划好了,等你百年之后,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到黑山那边,以后就在下面好好享福,不成想,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姥姥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眼泪巴巴地往下面掉。 小兰靠过来说道:“姥姥,你也别太伤心了,小倩知道了也不好受!” “嗯……嗯嗯……姥姥就是忍不住……” 姥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伸出手去,想摸摸小倩的脸庞。 第十一章 传话 “噢噢噢!” 公鸡打鸣的声音从迷蒙渺茫的远方陆续传来。 时辰到了,蛋生和尚呼出一口清气,睁开眼睛,看见天边已经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同时鼻尖还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然后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响。 打了一晚上的架,就是神仙也饿了,何况他这个没入仙籍的半吊子修炼者。 “吃吗?还热乎着,是素的。” 周邦昌把架在火堆上的小铁锅递了过来,里面是已经泡开了的小米饭和野菜团子,黄澄澄的小米搭配上绿油油的野菜,在这个荒郊野外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了。 “多谢施主!” 蛋生和尚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接过来吃了。 “昨晚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该是我先向你补上一句谢,多谢蛋生昨夜救我。” 蛋生和尚快速咽下嘴里的饭食,回了一句:“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小僧自己要行善修法,好得个功德正果,施主无须多谢。” 蛋生这话讲的有些奇怪,不像平常的客气话。 周邦昌反问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你的恩人?我不遇难,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施主这样说也对,无有恶便无有善,无有难便无有功,佛曰……” 见蛋生似乎要当场讲经说法,周邦昌急忙伸手制止。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大道理的时候,快些把饭吃完,我有紧急事,要与你商量。” 蛋生和尚闻言便不再说了,专心对付早饭。 不多时,锅内的饭食被他舔的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碎米粒也没落下,不知道是他饿极了,还是他生性见不得浪费。 “小僧吃完了,施主有甚紧急事要与小僧商量?” “我有一个朋友……” 周邦昌将聂颖昨夜被妖精捉走的事情讲了,希望他能再度帮忙。 “施主,是想去找姥姥要人?” 周邦场摩拳擦掌,斗志满满地说道:“现在恰好是白天,姥姥修为大减,正是我们打上门去的好机会!” “善哉善哉,若能再救一人,也是小僧的善果,小僧愿助施主一臂之力。” 见蛋生和尚答应了,周邦昌兴奋不已,一脚踩熄了篝火,顺手背好箱笼。 “既然如此!时间宝贵!我们这便出发!” “施主且慢!待小僧取一法器。” 蛋生和尚说完,非常自然地走到箱笼旁,从里面拿出了那尊镀金佛像。 “你咋知道我箱子里有佛像的?” “因为,这佛像是小僧放进去的。” “嗯?什么时候?” 周邦昌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昨晚是第一次见到蛋生和尚,以往从未有过交集。 “其实昨日午时,小僧便见过施主了。当时施主虽然自刎,魂魄却仍未散去,是以小僧出手治好了施主脖子上的伤口。后来准备去河边取水,恐佛像掉落水中,便把佛像放进箱笼之中,谁知,小僧回来之时,便看不见施主身影了。” 嗯?嗯! 周邦昌瞪大了眼睛,自己刚开始确实没有考虑过自刎伤口愈合这个问题,还以为是穿越大神给自己发放的免费福利,不成想,竟也是蛋生和尚的功劳。 “这么说来,蛋生救我两次了,实在是大恩,可惜我不是女的,不然定要以身相许了。” 这回轮到蛋生和尚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稍稍后退了半步讲道:“施主就算是女身,也请不要,最好是下辈子做牛做马,这辈子不行,会坏我心境修为的。” “我开个玩笑而已。” 蛋生非常严肃地说道:“施主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好吧,那就大恩不言谢了,以后我尽量还你。”周邦昌抱拳讲道。 蛋生不置可否,转身正要准备出门之时,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施主,那剑袋你可放在约定的地方了吗?” “还在我这里。” 周邦昌摇摇头,又拍了拍胸口,示意剑袋就藏在怀里。 “施主!你怎可失约!那剑袋本就是燕大侠的东西,你强行扣下又是威胁……” 见蛋生开始啰里啰嗦了,周邦昌急忙解释道:“不是不还他!是要趁机和他谈谈姥姥的事情!” 蛋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僧受人之托送来这剑袋,要是不能送到燕大侠手上,小僧便算是言而无信了。” 周邦昌倒是挺好奇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时间宝贵,来不及细问,径直往石碑的方向跑去。 …… 到了兰若寺的地界碑前,燕赤霞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脸色很是阴沉。 “你们来的正巧,我还以为你们失约了!” 燕赤霞其实也刚到不久,发现石碑前没有剑袋后,很是愤怒,正打算去找两人算账,结果扭头就看见两人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实在抱歉!疗伤耽搁了些时间,非是有意拖延。” 周邦昌自知理亏,上来就先道歉。 燕赤霞冷哼一声,伸手出来,“多说无益!剑袋还我!” “剑袋自然要还给先生,只是晚辈小子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前辈!还请前辈拨冗回答。” 周邦昌有求于人,这会儿说话便毕恭毕敬地称他为先生,自称晚辈小子,和昨晚耍无赖那套完全不一样。 燕赤霞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拒绝道:“我没兴趣回答你的问题,我的事情你也管不着!把剑袋还我!不然我便要你知道轩辕剑真正的利害之处!” 周邦昌急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要打听先生的事情!而是关于姥姥!” “问姥姥的事情?你想干什么?” 燕赤霞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这人,试探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着,趁着天亮,阴气退散,等会儿好去攻击姥姥吧?” “小子正是这么想的!”周邦昌老实承认了。 燕赤霞一听,笑了,先是呵呵冷笑,后是哈哈大笑,最后笑得快岔气了才停下来。 “小子!你以为昨晚就是姥姥的全部实力了?而且,白虹剑虽然克制姥姥,但你这个持剑人还远远不够看!”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蛋生和尚讲道:“和尚!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你给我送来了剑袋,我承你的情,劝你一句,别再想着对付姥姥!赶快离开这里!顺便把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带走! “用你们的脚后跟想想!姥姥若是那么好对付,兰若寺早就被铲平了,还能留到现在?古往今来,多少高人法师都没能消灭这个地方,只能将其困住,就凭你们两个无名之辈,做梦!” 周邦昌直言道:“燕先生!小子不敢托大,但姥姥捉走了我的一位朋友,我想请燕先生先传个口信,若是我那朋友还活着,就请将她还给在下,若是死了,也请交出尸首。” 燕赤霞追问道:“如果姥姥既不交人也不交尸呢?” “那小子只好凭着手中三尺青锋打上门去了!”周邦昌晃了晃手中的白虹剑。 听见这个威胁式的话语,燕赤霞不屑地笑了笑。 “打上门去?你知道姥姥洞府的大门往哪边开吗?大言不惭就打上门去!姥姥这迷林结界,要是全力开动,你们两个到死都走不出去,信不信?” “我信!但那位朋友对我有救命之恩!”周邦昌握紧了手中的白虹剑,“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赤霞斜眼看向蛋生和尚,“你呢?也跟着他胡闹?” “善哉善哉,”蛋生和尚双手合十,点头道:“若能救得一人,姥姥手上便也少一人的杀孽,对姥姥施主,对周施主,都是好事。燕大侠若是促成此事,也积了阴德,皆大欢喜,如何不为?” 燕赤霞挑了挑眉,手伸出来,“先把剑袋还我。” “燕先生可答应了?” “你先把剑袋还我!” “燕先生若是不答应,那小子也只好做一回背信小人了!” 燕赤霞往前走一步,周邦昌就往后退一步,非逼他答应不可。 “你!” 燕赤霞终究放不下剑袋,闷声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谁,是男是女,相貌身材如何,穿何衣裳,有何特征,细细说来。” 这便是答应了,周邦昌喜笑颜开,连忙将聂颖的外貌特征一一说了。 燕赤霞越听,脸上表情就越狐疑,这他娘的不是聂小倩嘛! 他在这里隐居也有数年了,跟聂小倩她们一群鬼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再熟悉不过了。 再看看周邦昌手中的白虹剑,心里更加迷惑了。 白虹剑是聂小倩的佩剑,昨晚看到白虹剑被周邦昌拿着,姥姥又那么生气,第一反应就是周邦昌杀死了聂小倩,强行夺走白虹剑,所以姥姥才那么生气。 今天搞这一出,他整个人就有点凌乱了。 姥姥不可能会伤害聂小倩,这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而聂小倩没死的话,白虹剑这种自带灵性的灵剑,不可能承认第二个主人的啊? 燕赤霞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十几圈,才想明白这个事情。 一定是聂小倩动了心,想跟这人私奔,被姥姥发现,棒打鸳鸯…… 他仔细地瞅了瞅对面之人,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感觉这一切突然就合理了起来。 “你们等着!我去问问!” …… 地下洞府。 姥姥一边抹眼泪,一边抚摸着小倩的脸庞,突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小倩怎么还有呼吸的? 连忙把小倩的肉身拉起来,摸了摸胸口,心脏还在跳! 体温也正常! 这根本就不是死了! “小倩没死!小倩没死!” 姥姥非常兴奋,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周围的妖怪们都懵逼了,不知道现在是啥情况。 还得是小兰出面,拉着姥姥的手安慰道:“姥姥,您别这样,我知道小倩死了您很伤心……” 姥姥连连摆手,“用不着伤心了!小倩没死!” 小兰认为姥姥是太过悲伤,导致精神失常,不能再让姥姥呆在这里了,连忙叫道:“姥姥!您累了!还是早些下去休息吧!来人!快扶姥姥下去休息!” 边上两个小树精连忙站了起来。 姥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我说真的!小倩还活着!” “真的?姥姥您没说胡话吧?小倩都一动不动的了!” 小兰狐疑道。 “她还有呼吸和脉搏呢!” 小蝶整个人钻进棺材里查探了一下,叫道:“确实有!小倩姐姐还活着!” 姥姥拍了拍手,对灵堂里的妖精们说道:“都给我停下!都不用哭了!把灵堂这些东西都拆了!棺材也运走!然后跟平时一样,该回的回,该留的留!” 妖精们知道小倩还活着,又有姥姥的命令,很快就停了哭丧的动作,开始拆除灵堂。 反倒是小兰一脸茫然,“小倩……没死?” 姥姥也很疑惑地看着小兰,“你把小倩带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她还有呼吸?” “注……注意到了!就是没往那方面想,我做人,也就做了二十年,做鬼都做两百多年了,活人会呼吸这事儿,我是真记不得了嘛。” 小兰一脸诚恳地答道。 姥姥撇了撇嘴,点了点小兰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讲道:“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憨娃子来!” 小蝶笑嘻嘻地靠过来,“那姥姥,下次就让小蝶出去吧,让小兰待在家里看书!” 小兰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蝶。 姥姥叹了口气,“都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我得想想小倩现在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要怎么把她叫醒。” 此时,燕赤霞来了。 他将周邦昌想要把聂小倩带走的要求说了出来。 “什么!他想拐小倩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门都没有!让他们滚!滚得越远越好!别让姥姥我再看见他们!” 姥姥回答地异常坚决。 燕赤霞听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套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然后被恶毒婆婆拆散的话本剧情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然后他开始自发地为周邦昌说起好话来,什么性格坚韧啊,能屈能伸啊,忠贞不渝啊,一表人才啊。 姥姥咬牙骂道:“你知道个屁!那小子就是见色起意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滚!” 小兰也在旁边连连点头,把自己差点色诱成功的事情说出来证明,周邦昌就是见色起意。 “我觉着不是,人家可说了,要是你不给,他就上门来抢!而且小兰不是没色诱成功吗?这明显是经过考验的真爱啊!” 燕赤霞摇摇头,完全不赞同姥姥和小兰的观点。 姥姥怒道:“他敢!他来了我就把他的魂魄打入九幽!” “人家手里有白虹剑,天克你,有什么不敢的?”燕赤霞轻飘飘地反驳了一句。 姥姥哼了一声,“那就让他来!看他能不能抢走!” “姥姥,听我一句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亲个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带走小倩!”姥姥狐疑地看向燕赤霞,“你怎么为他说好话?是不是被他拿着剑袋威胁了?如果是的话……” “没有没有!剑袋我拿回来了。我就是说,少年人的事情,我们老一辈的还是别掺和,容易遭人恨。” 燕赤霞连连摆手,“既然姥姥心意已决,那我就回去告诉他们结果了,告辞!” 第十二章 拱火 燕赤霞没有过多的纠缠,直接回了地上,朝着两人一摊手。 “姥姥不同意,说有本事就自己上门来抢!” “我也劝过姥姥,但是她态度很坚决,叫你们滚得远远的。” “我尽力了,现在可以把剑袋还我了。” 蛋生叹了口气,口头谈判不成,那就要施展武力,这一顿揍是躲不掉了。虽然他比较抗揍很难死掉,但挨打是会痛的啊!能尽量少挨还是少挨。 周邦昌倒是两眼放光,要自己上门去抢的意思就是……聂颖还活着! “她还活着!是不是?她情况怎么样?” “对!她活着!还挺……”燕赤霞本想说还挺好的,突然改口道:“挺不好的!姥姥非常生气!用鞭子打她!打得血肉模糊!” “唉!可怜喏!幸好你没看见,那叫一个遍体鳞伤,凄凄惨惨,只剩一口气趴在床上,还拿盐水浇伤口,那场面……总之,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心疼地掉眼泪啊!” 燕赤霞边说边叹气,还时不时地擦一下眼角,完全是真情实感的样子。 蛋生和尚听得连连摇头,轻声念着佛号。 周邦昌则阴沉着脸,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燕赤霞的本意,是在指小倩私奔引得姥姥大怒,惩罚与她。 但听在周邦昌耳朵里,就是姥姥因为昨晚没捉住自己,所以恼羞成怒,将怒火发泄在聂颖身上,同时还有可能在逼迫聂颖讲出收回白虹剑的法子。 她是正牌聂氏后人,肯定有别的法子召唤回白虹剑,但聂颖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讲出如何收回白虹剑的法子。 自己在这边安全无虞,吃喝不愁,都是聂颖在那边承受酷刑换来的! 她宁可自己被活活折磨死,也不愿意让我丢了命! “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我对不起你啊!” 周邦昌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嗓子也喑哑了。 燕赤霞见效果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话锋一转,讲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你们呐,把剑袋还我,然后各回各家不要逗留。” 他往前靠近,就要去拿周邦昌手里的剑袋。 周邦昌刚开始没动静,快被拿走之时,却突然往回缩了一下。 “小子!你还想耍赖不成?” 燕赤霞瞬间变脸,脸上挂满了恼怒,撸起袖子就准备拔剑,“事不过三,别以为拿着剑袋就能威胁我燕赤霞一辈子!要不是看你俩之间有真情,早把你杀了!” 蛋生也连忙叫道:“周施主,你还是快些把剑袋还给燕大侠吧,他气急了真会杀人的!” “燕先生,小子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周邦昌眯起了眼,神情严肃,语带杀气,“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把东西还给你!” “你小子事怎么这么多?”燕赤霞紧紧皱着眉头,不耐烦道:“问问问!赶紧问!” “小子想知道,如果姥姥今日再次请燕先生出手,燕先生是否会出手呢?” 燕赤霞一听就知道,周邦昌这是真准备要打上门去了,要为姥姥一方的战力情况作推演了。 心想,这就对了! 这小子,还是有为爱付出的胆气的嘛!不枉我在姥姥面前为你说好话。 至于自己要不要横插一手,那当然是不要了,遥想自己当年,也是敢为红颜,怒杀恶龙之人,少年人就该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剑在手!皆我有! 于是他呵呵一笑说:“小子!你把我燕赤霞当什么人了?姥姥对我有恩不假,但我不是姥姥的仆从,岂能任由她呼来喝去?何况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 周邦昌点点头,神情稍有缓和,然后将剑袋递了过去。 燕赤霞拿到东西,也不多话,几个闪落便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 另一边,姥姥用阴气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小倩的肉身,终于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小倩体内有两股不同的精血。 这两股精血混杂在所有经脉之中,无时无刻不在互相冲撞搏杀,从脚底板打到心脏,再从心脏打到脚底板。 一些细小的经脉因此被冲破,精血流入肌肉之中,还在互相打架。 从外表看起来,就是小倩的面色愈发红润,体温缓缓上升,呼吸渐渐急促。 “小倩和周邦昌换血了!” 小倩的精血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周邦昌的精血,她昨夜也刚刚到手,稍一比对,马上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换血,有什么不对吗?我记得这个法子即便出错也没什么危险的。” 小兰知道这个疗伤法子,当时传授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听讲。 “对着无主肉身施展之时,自然是不会产生什么危险,但是她却对着一个大活人用了这招,那就有危险了。” 姥姥解释道:“精血生气魄,气魄生神魂,血为气之母,气为血之帅。对方神魂气魄俱在,施展换血之法时,便将对方的神魂气魄也一并换入自己体内了。” 小兰惊讶道:“这……这岂不是说,小倩被夺舍了?” “没错,因为这换血之法,本就是从夺舍之法中拆出来的招数。”姥姥点点头。 原来如此! 小兰暗暗心惊,默默记住了这个禁忌。 “可是……就算如此,小倩修炼十年,又是用的纯正地府阴气,魂魄凝练程度不低,为何却是周邦昌毫发无损,小倩陷入沉睡呢?” 小兰惊讶过后,马上又提出了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姥姥摇摇头。 这些枯燥的法术原理讨论,小蝶是一点都不想继续听下去,扯着姥姥袖摆直接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让小倩姐姐醒过来?” 姥姥笑了笑,“这个倒是简单,小倩只是因为魂魄虚弱,无法压制住外来的魂魄碎片,我送进去一股阴气,滋养壮大她的魂魄就行了。” “那姥姥快快动手吧!小蝶给姥姥护法!” 小蝶一溜烟关上大门,做好了护法的姿势。 姥姥闻言,也停了讨论,盘坐了下来,像之前医治小兰一样,在大厅内部召唤出一枝散发浓厚阴气的树枝,五指一张,便将阴气吸附在掌心,随后一掌拍在小倩天灵盖上。 正是“醍醐灌顶”之法。 小兰默默地退到小蝶身边,一同担负起护法之责。 …… 周邦昌跟蛋生和尚在迷林之中快速穿梭,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树妖姥姥的本体巨树之前。 这棵九丈巨槐,和昨天过来时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遮天蔽日,同样的树根虬结,藤怪们的数量也丝毫没有减少,好像从来没有被谁砍过一样。 “果然是棵妖树!” 周邦昌更加确定这棵树跟姥姥脱不了关系。 “姥姥!我周邦昌回来了!来向你要人了!你可敢现身一见?” 没有人现身,也没有任何回应传出来,诡异的是,连周邦昌自己的声音也没有传回来,好像这片树林无边无际,没有边界,所以也就没有回音。 他自言自语道:“比昨天诡异,看来迷林结界增强了。” 蛋生和尚也点点头,“的确如此,小僧透过金佛,感应到妖气比之前更甚一筹。” “既然姥姥不出来,那就打到她出来!” 周邦昌缓缓拔出白虹剑,聚气凝神,内力充盈体内,沉身一喝:“朔月衍海波!” 此招乃原昆仑派镇派剑法中的一式,因为昆仑派被雪月天宫所灭,昆仑弟子们流落江湖,各自卖艺收徒,其武学也随之传遍江湖,就跟太祖长拳一样,只要交了钱,谁都能学到个一招半式。 因此周邦昌也学了一招,在所有他会的剑法中,只有这一招剑式是名家剑式,下得功夫最多,威力也最大。 剑式施展开来,便不再是之前那般的剑光,而是一道剑波,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一阵波澜,最初只是小小的一圈,幅度也不大,但随着剑波不断扩散出去,最终变成滔天巨浪,有席卷天下之威! 那些垂挂下来的藤怪们感应到了危险,根本没有胆子上来阻挡,纷纷四窜逃命,但在速度奇快的剑波之下只坚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被追上。 剑波穿过藤怪,打在槐树的树干之上,完整穿过,然后继续向外扩散,穿过了第二圈的槐树后,又扩散了三尺,才消逝在空中。 所过之处,无声无息,仿佛完全没有造成伤害一样。 清晨的微风吹过,在藤怪们的尸体上吹出一阵绿色粉尘,同时也吹倒了周围十六棵的巨树。 内圈八棵,外圈八棵。 包括他们面前这棵九丈高的,被认为极有可能是姥姥本体的巨树。 周邦昌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只是单纯怕自己劈不断才用了这一招,想不到威力竟然这么大。 蛋生和尚倒是没多少惊讶,白虹剑凝聚金精之力本就该有这种威力。 他快步走到正前方这棵被认为是姥姥本体的树桩前,想看一下姥姥这种大妖的树桩有什么奇异之处,低头一看,不禁讶然。 周邦昌也走了过去,探头一观,同样惊讶不已,“咦,怎么是空的?” …… 地下洞府内。 有人从外面敲响了宴会厅的大门。 “小的有要紧事报告!还请开门!” 小兰回道:“姥姥在作法!不得打扰!任何事都留待作法完毕再说!” “好叫小兰姐姐知晓,是有人打上门来了!还请给个要如何做的法子。” 听得此话,小兰和小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周邦昌?” 外面那报信的小妖精听见了,叫道:“正是!正是!那人就自称周邦昌!” “这登徒子!说打上门来还真打上门来了!” 小兰眉头紧皱。 “就是他把小倩姐姐打成这样的,我去打死他!”小蝶义愤填膺,抬起大腿就要开门出去。 小兰赶紧把她拉住,“白虹剑在他手里,我们可打不过他,得请姥姥出马。” 她走向正在施法的姥姥,表示自己也能操控阴气,可以接替姥姥。 “你不行的。醍醐灌顶之法,所控阴气不能过多也不能过少,更不能中断,对操控要求极高,你还达不到要求。” 姥姥摇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 “可周邦昌那小子,真为了小倩打上门来了,我们怎么办?” “哼!自以为有白虹剑就有恃无恐的傻小子一个!用不着我出手,你去启动花海大阵就是!” 小兰眼皮一跳,这花海大阵是迷林结界最高级的阵法,消耗极大,一个时辰就要消耗十万极品阴灵石。 而兰若寺积攒了这么多年,仓库里总共也就三十万极品阴灵石,只够开三个时辰的,以往每次开启,都是面临外界组织大规模的讨伐行动之时。 虽然现在打上门的周邦昌手里拿着白虹剑,不是简单敌人,但为了对付他一个人,开这种超高规格的大阵,简直是大砲打蚊子。 “太浪费了吧?姥姥。要不我们开个虚云大阵算了,把他拖住就是,等姥姥施法结束再出手。” “哼!打小倩的主意!就要付出代价!” 小兰无奈,只好应下了。 …… 另一边,周邦昌跟蛋生和尚,看着这个空空如也的树洞,猜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依小僧看,这里应该通往姥姥的洞府。小僧感应到了浓厚的妖气。” 蛋生说着就要跳进去。 嗯? 我知道你为啥总是挨打了,你这么莽,真的很容易挨打的! 周邦昌马上拦下了他。 “我们最好先看看这里面有多深,好做落地的准备。” “嗯,施主考虑妥当,该当如此!只是……这里面阴暗无比,看不见底啊。” 蛋生点了点头,然后真的就伸头进去盯着看。 “我说的看不是这个看!” “那要怎么看?” 蛋生和尚满脸疑惑,然后就见周邦昌拿起了一块小石头,平举到树洞正上方,停顿了一会儿后放开手,让石头落下。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一千零三……” 周邦昌开始平静地读秒,这个世界没练过武的普通人跟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在运动表现上几乎没有区别,不会像在月球上一样,随随便便跳好几米高,所以重力也应当没有什么变化。 那么自由落体运动的公式也能用得上,不够精确不要紧,他只想要得到这个树洞大概几百米深,大约几秒后会落地,这样的结果,好让自己提前做卸力准备而已。 然而…… 他都数到一千零一百了,还是没有听见石块落地的声音。 就算减掉一半时间,算它是声音传播回来的时间,这树洞也至少有一万米深了! 这他娘的到底有多深啊? 就在他惊讶之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一种类似水仙花和百合花混合在一起的花香。 明明之前都没有的。 一转身,看见满地的杂草全部开了花,殷红的,雪白的,赤橙的,金黄的,密密麻麻地简直就像一个花海。 其形状也有些特殊,花瓣纤细反卷,好似龙爪,只见花和茎,却不见叶, “花开不见叶,叶落不见花,施主,是彼岸花。” 第十三章 彼岸 “先生?先生!” 黑暗中,周邦昌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房里,好多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他身边围了一圈,胸前的铭牌上还写着某某科室主任教授什么的。 “先生,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名上了年纪的医生,站在自己的右手边亲切问道。 “嗯?哦,好像……没什么不舒服的。” 周邦昌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回忆了起来,自己在路上出了车祸,所以才会躺在医院里,看这样子,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是不知道中间昏迷了多久。 “那就好,检查报告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先生,我认为你可以出院了。” 这位医生显得很高兴,转身就朝着后面叫道:“倩倩,他没事了,你陪他去办手续吧。” “谢谢您,李伯伯。” 一个穿着碎花过膝裙的女孩子,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语气满是喜悦。 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姑娘的俊俏,瓜子脸的脸型,细细的柳眉之下,一双丹凤眼清澈明亮,鼻梁挺直,红唇娇润,皮肤白里透红,略带些弯曲的长发垂落到肩膀的位置。 老医生笑着埋怨道:“好不容易休个假,被你一通电话叫过来,一句谢谢可不够。” “这可不能怨我!我让我爸明天去找您!您跟他说去!” 这位医生的地位似乎挺高的,和这位女孩子说了几句,便被其他的医生们簇拥着往外走,期间还能听见什么莅临指导,不胜荣幸之类的话。 此时,周邦昌坐起上半身左看右看,依稀觉得有些熟悉,但就是没认出来这是谁。 “你好,我叫聂颖。” 聂颖朝他伸出了手,五指纤细而修长。 “哦!我是周邦昌!” 两人握了握手。 周邦昌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他这次准备要见面的相亲对象,之前交换过照片,难怪有些眼熟。 “你跟照片上不太一样,没认出来。” “是的呢,我不太上镜,长得丑。” 这话没错,聂颖确实不上镜,照片里已经算漂亮了,但和真人一比,照片确实挺丑的。 周邦昌笑着夸了她一句,然后便下床去办了出院手续。 “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笑话了,还让你陪我在医院里浪费时间。” 在医院出具的报告上,他被急救车送回来到现在出院,整整过了十天。 而这十天,聂颖一直都呆在这里,作为他唯一的陪护人员。 说实话,周邦昌不太理解,聂颖是如何肯为了自己一个陌生人消耗这么多时间的,自己虽然是在去见她的路上出了车祸,但这件事和她本身并没有关系。 “既然我陪你浪费了十天,那你也陪我十天还我,怎么样?” 聂颖歪着头建议道。 “好啊,求之不得。” 周邦昌没有理由拒绝,在自己昏迷不醒的这十天里,聂颖帮他处理了车祸后续一系列的事情,从保险协商到医院手术,再到公司请假和给家里人报平安。 而且,用的还是自己女朋友的名义。 虽然聂颖解释,这样办事方便,但周邦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说是仙人跳又不像仙人跳,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吧,但自己也没有宝玉伴生的特殊之处,总之就是不对劲。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天边传来一阵缥缈幽远的佛唱,好似在提醒着他什么,但要仔细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聂颖靠了过来,挽住他的臂弯,又递过来一把车钥匙,甜甜地一笑,“我们去吃饭吧!庆祝你出院!” …… 兰若寺地界之内。 彼岸花摇曳不停,散发出一股异香,晨雾也渐渐从地面升起,越升越高,越升越浓。 晨雾和花香之中,蛋生和尚坐在地上,双手结印,一尊高达三丈的明王虚影浮现在他背后,庞大的身躯不断散发出阵阵异彩光华,冲击着周围企图靠过来的晨雾。 但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花香往蛋生和尚鼻孔里钻。 他的眉头紧皱,他的眼睛紧闭,他的嘴巴不停张合,念叨着经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波若菠萝蜜……远离颠倒梦想……” “施主,红粉骷髅,莫要贪恋啊!” 在蛋生和尚正对面不远处,周邦昌躺卧在彼岸花的花丛之中,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再过去数丈,燕赤霞坐在一棵槐树的树杈上,看着这边喃喃自语道:“姥姥竟然动用了彼岸花海,当真是暴怒至极,就看这小子能不能挺过去了。” …… 周邦昌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太真实,虽然他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真实。 从第一口吃进去的鸡油菇饼到第二口的山羊奶露,全都能触动他的味蕾。 “味道怎么样?” 聂颖抿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邦昌。 这家店是聂颖选的,本来就是当初约定会面的餐厅,只是这个约会因为不可抗力,迟到了十天。 但聂颖在他出院的这一天,执拗地再次把晚饭地点定在了这里。 “嗯!很好吃!” 不是虚假的敷衍,是周邦昌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夸赞的那种美味。 “哦!那就好了!我还怕你不喜欢。” 聂颖笑得很开心,那双丹凤眼都快眯成一道缝了。 “你再吃一口!” “你怎么都不吃?” 周邦昌看对面聂颖的盘子里,菜品一点没少。 “我想看你吃!你吃完我再吃!” 聂颖双手撑在下巴上,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周邦昌,餐厅偏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显得脸颊红晕更深,羞涩却大胆。 周邦昌笑了笑,低头吃东西。 聂颖趁他吃东西的时候,咔嚓一下拿出手机抓拍,拍的不是美食,而是周邦昌,还给照片标注为“第一次约会的第一道菜。” 两人吃完了饭,聂颖又要周邦昌陪她在周边逛街,从永兴路到福陵路再到府学路,最后到中山南路,把这边上大大小小的商场都逛了个遍。 这里面去的最多的就是服装店,从帽子到围巾再到内衣睡衣,全都要周邦昌第一时间给出意见,还说下意识给出的答案才是最靠谱的。 好不容易逛到商场几乎都要关门歇业了,周邦昌看着几乎塞满后备箱的大包小包,一把关上尾门,准备送她回家之时,却被严词拒绝。 “去酒店?” “这不好吧,你爸妈会担心的。” 周邦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 “没关系,我和他们说过了,他们没意见!” 聂颖把自己的手机聊天记录翻给他看,在两人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和她爸妈说过今晚不回来了,要和男朋友约会,证明自己早有预谋。 周邦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父母能这么心大,关键是也没有来考察过自己啊,就这么把女儿的过夜权交出去了? 酒店就酒店吧,开两个房间照样睡。 周邦昌还没想好要去哪个酒店,聂颖就直接开启了导航,指向了其中一家五星级酒店——万生酒店。 路途也不远,就十分钟的车程,商业圈的好处就在这里,衣食住行几乎就贴在一起。 到了酒店大堂。 礼宾员立即上来迎接。 “聂女士,请跟我来,房间早已经准备好了。” 周邦昌看了看聂颖。 “没错,我订的!” 聂颖露出一个魔女般的笑容。 姑娘,你这样玩,火很大啊! 周邦昌擦了擦额头。 事实证明,和聂颖在同一个房间的感受并不好,不是要递衣服,就是要抱抱,还要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想早上第一眼就见到你!” 聂颖是这么说的。 周邦昌没有拒绝,反正自己不亏。 只是,他总能听见一股若有若无的佛唱。 这附近确实有个寺庙,叫什么来着?飞来寺还是天台寺? 周邦昌躺在床上,抱着聂颖纤细的腰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就如聂颖自己所预料的那般,她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邦昌。 然后她就猛地从床上弹射到了墙壁上。 这人是谁? 怎么在我房间里? 我……聂颖突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里很宽,很高,还有窗户,而且家具陈设也大相径庭。 我明明记得,我是回房间控制肉身,准备替姥姥捉拿那个闯进兰若寺的人,怎么一睁眼,就在另一个房间?还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对了,白虹剑呢? 她开始试图感应白虹剑,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会? 这里太奇怪了!我得离开这里! 聂颖掀开窗帘。 哗!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呈现在她眼前,比任何一座塔殿都要高的琉璃楼,比任何一条灯龙都要艳丽的花灯,还有那些在路上快速行驶的奇怪东西。 破败的兰若寺消失了,成片的槐树林不见了,就连婺州城也全无踪迹。 这究竟是哪里? 光线逐渐照亮了整个房间。 周邦昌也醒了过来,不解道:“聂颖?你在干嘛呢?” 回过头来的聂颖表情极其严肃,并且眼神里充满着戒备。 “你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周邦昌还没意识到现在的聂颖和昨天的聂颖不一样,打着困倦的哈欠回答道:“这里是万生酒店顶楼啊,你昨晚带我来的呀,你睡糊涂了?” “万生酒店又是哪里?” “是在婺州城附近吗?从这里回婺州城要怎么走?多久能到?” 聂颖继续追问,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周邦昌却反问道:“婺州城是哪里?我好像没听说过。你想去那里玩吗?” “我不是去婺州玩的!我要回家!回兰若寺!” 兰若寺三个字,听在周邦昌耳中,犹如暮鼓晨钟,原本若隐若现的佛唱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兰若寺?兰若寺!我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兰若寺!是什么东西呢?什么,东西,我,我想不起来了!” 周邦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钻出来,同时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把它往回压。 聂颖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人有癔症,说的话奇奇怪怪。 去过兰若寺的人,要么变成了鬼,要么就是彻底死了,只有少数法力高强之辈能离开。 而那些人,小兰姐姐都画了画像让自己记住,遇见了就绕道走。 那些画像里并没有眼前这个人。 “算了,我还是去问其他人吧!” 聂颖转身,一拳打碎了玻璃,然后从二十层楼的高空,一跃而下。 聂颖这一走,周邦昌感觉自己的魂魄也跟着一起走了。 这一霎,失魂落魄,黯然销魂,灵魂上的战栗不安,压过了肉体上的头痛欲裂。 或许,这就叫爱情? 这一刻,周邦昌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地离不开聂颖。 “别……别走!聂颖!” 他捂着头想要追上她,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 酒店的警报声从玻璃碎开的那一瞬间就响个不停。 “有人跳楼了!” “快报警!” “又有一个跳了!” “什么意思,今天是跳楼日吗?还组团的!” 酒店老板痛不欲生,他已经预想到之后这家酒店名声扫地关门大吉的场面了。 聂颖转头看向身后,周邦昌没有做任何的下坠卸力准备动作,整个人头在下,脚在上,按照这个姿势,绝无生还可能。 而且,现在是白天,死后更是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魂飞魄散。 聂颖没有过多的犹豫,脚一蹬,踏着墙壁往上跳跃,一把接住了周邦昌。 周邦昌喜极而泣,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不放,口中还喊着别走别走。 “登徒子!” 聂颖啐了一声,却没有把他推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然后轰的一声落地又弹起,在几次闪落之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够了,这位公子,你已经安全了,请放手吧。” “不放!我一放手,你就走了。” “我要回家,除非你能带我回家,不然……” “好!我带你回家!只要你不走,去哪里都可以。” 周邦昌的头疼缓解了不少,只要聂颖别再提起兰若寺这个词。 两人再次回了酒店,周邦昌开着车,载着聂颖直奔婺州城。 …… 兰若寺地下洞府内。 素来波澜不惊的姥姥大惊失色,她感应不到小倩的魂魄了! 但是,两股精血还在不停争斗,这表明小倩肉身中应当依旧存在着两股不同的魂魄。 但姥姥就是感应不到,好似面前就是个人形空壳。 姥姥这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但是这种现象,是真没见过。 一向总是留有后手,不慌不忙的姥姥,这回是手足无措,想不出别的办法。 异象一定有其来源,自己这边没有弄什么奇葩操作,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周邦昌身上! “小蝶!去告诉小兰!停了花海大阵,换成沙海大阵,把周邦昌捉回来!” 第十四章 无前世 “我在网上查了查,只查到了一个婺州古城,你是想去这里吗?” 周邦昌指着中控屏上的一张图片。 两人的手机都丢在酒店里,本想回去拿,但是聂颖听见电梯两个字就连退十步,还质问自己是不是想用雷系法宝困住她。 好在车上导航自带网络,虽然信号差了点,起码能用。 “中间那个,是佛塔吗?” “对!好像叫什么,万佛塔,很久以前的古建筑。” 聂颖听小兰说过,婺州城为了对抗姥姥,在城中建了一座万佛塔,塔顶供奉有一颗佛骨舍利,夜晚之时佛光炽盛,对自己这类鬼怪有很强的杀伤力。 “那就是了!我要去那里!去了那里!我就知道回家的路该怎么走了!” 聂颖显得兴奋极了,学着周邦昌的样子伸手去触碰屏幕,却怕有电又缩了回来。 导航很快就给出了路线图,总路程四百多公里,大约需要4个多小时,美中不足的是,需要走高速。 但周邦昌没钱付通行费了,钱在手机里,手机在楼上。 这个时候他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之前不去办个etc。 他调整了一下路线,不走高速的话,需要13个小时,这也太长了!而且这样就必须要过夜,住酒店也要钱。 还是得回去拿手机! “你不会走的,对吧?”周邦昌转头问道。 “你要去哪里?去多久?” “我去楼上拿手机,十分钟之内就回来。” “有危险吗?” “没有危险,我很快就会回来。” “哦,那你去吧。” 周邦昌得了允诺,喜滋滋地下了车,走向电梯。 聂颖却马上解开了安全扣,这个叫安全带的东西,让她觉得很不安全,总觉得是缚龙索和捆仙绳变成的。 这个奇奇怪怪的铁琉璃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宝变得,遇事不决,走为上策。 至于周邦昌嘛,她已经确认了他没有危险,那么就是时候该离开了。 导航虽然她看不懂,但东南西北是分得清的,只要朝着婺州城的方向走,总能到达那边。 于是,她推开了车门,悄悄地下车。 酒店人来人往,楼层又多,电梯下来的速度很慢,但周邦昌却不是因为这个而焦躁不安。 距离聂颖越远,他就越有一种空虚感,好像自己的三魂七魄有一部分落在聂颖身上了一样,分开的每一秒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煎熬。 空虚感的不断扩大,扩大到难以忍受,周邦昌回头望向车子,希望能缓解自己的不安,这一眼,就让他看见了聂颖下车准备离开。 他发疯似的冲了回来,以一种他自己都看不明白的特殊步伐,施展出了极快的速度,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 “聂颖,你骗我,为什么要走?” “我……”聂颖看着他的眼神,里面有害怕,有恐惧,有不安,唯独没有愤怒,心一软便解释道:“我只是想下来走走。” “聂颖,我们上车吧。” “你不去楼上了?” “不去了,比起可能失去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周邦昌实在害怕极了,刚才那一次分别的恐惧不亚于车祸的那一瞬间。 就这样,他强拉着她上了车,从停车场冲出,一路向南。 …… 治安署的队伍在十分钟后到达了现场,并且进行了快速封锁。 作为治安队队长,今年刚过三十的张盛,早就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看着眼前的监控画面,也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个男孩子,从二十多楼跳下来,地面碎了,人没事。 这真的不是在拍电影吗? 啪! 有人开门进了监控室。 他转头看去,一个是本地银铃市市长,还有一个是云霄集团董事长,也是事件中女孩子的父亲,聂良平。 “张队长,你调查的如何了?” “事情经过很明显,这对男女在早上发生了某种争执,导致女孩子轻生……”张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回想起监控里离谱的画面,很难说这是轻生还是蹦极。 市长追问道:“后来呢?这些事情大家都看的出来,我们想知道的是后面。” 张盛队长继续说道:“根据监控,两人不久后就重新回到酒店停车场,取了车子往外开出去了。” “虽然他们之前是情侣关系,但离开之时,女生有明显的抗拒行为,是被男生强拉进车上的,可以立为绑架案,方便后续追踪调查。” 张盛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但聂良平却直接否定了他。 “这不是绑架,只是失踪。” “可失踪需要24小时后……” “咳咳!张队!”市长立刻打断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人,案子怎么定档后面再说!” “能知道他们往哪边去了吗?” 这次问话的是聂良平。 张盛心头满是奇怪,这位父亲在接到通知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且,根据户部档案,聂家就这么一位独生女,本以为会是极度紧张,但现在看起来,却又有一点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管他呢!自己就是个办案的,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我已经联系了网络监察部门的同志,请他们帮忙追查定位车辆,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结果。” 话音刚落,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 兰若寺,彼岸花海之中。 一只双尾白狐从树上跳下,正落在蛋生和尚的怀里,白狐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丢下嘴里的果子,匆忙离开了。 蛋生和尚的面貌发生了超出常理的变化,之前,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僧人,现在,他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白眉和尚,虽然还是在念着经文,眉头却不再紧皱,嘴角也挂着笑容。 身后的明王虚影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晨雾包裹住了他,让他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再过不久,蛋生和尚就会彻底消失在雾中。 周邦昌的面貌没有变化,但笑容却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愁眉不展的苦瓜脸。 身边的白虹剑不停地在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自行出鞘。 坐在高处的燕赤霞对着剑袋喃喃自语,“看来是凶多吉少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得找机会帮他们一把。” …… “小周,我好像生病了,总想着闭眼睛。” 在周邦昌给出老周和小周二选一的称呼选项下,聂颖选择了称呼他为小周。 “你困了?那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周邦昌连忙减慢了速度,在路边缓缓停下。 “啊,原来这就是困吗?我好像想起来了,以前爹爹总是会问我困不困。” 聂颖做鬼的时候不需要睡觉,即便在白天帮助姥姥做事也是快去快回,十年之间,没有以人的身份睡过觉。 周邦昌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身份证在外套里,而外套,在万生酒店里。 他看向聂颖,聂颖身上还穿着睡裙,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东西的,自然也没有带身份证了。 “不过,好像现在的酒店可以直接连接治安署数据网,进行人脸识别了?” 周邦昌隐约听别人说起过。 他拉着聂颖下了车,一路打听下来,走到最近的一家酒店。 “没房间了?” “对!都被预订了。” 前台服务员一脸抱歉,顺便给他们推荐了另一家酒店,说那里比较偏僻,人比较少,可能会有空房。 但是那家酒店相当的远,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周邦昌又去了附近几家酒店,还是一样的答复。 “又不是黄金周,怎么有那么多客人的?” 他叹了口气,只能拉着聂颖回到车上,准备去那个位置比较偏僻的酒店试一试。 这家酒店叫万和酒店,建在老火车站旁边,曾经也人声鼎沸,但是现在,老火车站拆了,它也就变得门可罗雀。 周邦昌很快就到了酒店门口,发现这里的人其实也不少,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 “先生!您来得刚刚好!就剩最后一间房了!” 前台的小姐姐比他还要高兴,眉飞色舞,两个小酒窝上的腮红都快溢出来了。 “就剩一间房!先给我!” 后面一个戴着头盔,背着钓鱼袋的中年大叔一下子插进来,把自己的身份证甩在柜台上。 “先生!是这对夫妻先来的!请你不要插队!” 没落的酒店,前台服务员也就剩这一位,态度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耐烦。 这位大叔便对周邦昌扮可怜,说自己年纪大了巴拉巴拉一堆,总之就是希望他们放弃。 周邦昌同样是花了一堆功夫才找到这里来的,自然不会放弃,直接选择入住最后一间房。 大叔只好一边感叹世风日下,一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周邦昌扶着聂颖进了房间,把她放倒在床上,又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叫她过来洗澡,换洗的衣物也一并准备好了,都是当初买了放在后备箱里的。 聂颖今天的表现就像是一个初入世界的婴儿,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看见什么都要惊讶一下,甚至连困,累,饿这样的状态都不知道,统统认为是自己生病了。 周邦昌便不得不像对待婴儿一样照顾她。 聂颖迷迷糊糊地进了浴室,洗澡这种事,她还是会的,不需要周邦昌帮忙,就是系文胸的时候需要帮一下忙。 周邦昌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忽然,有人敲门。 “先生,您定的晚餐到了!” 周邦昌确实在楼下订了餐,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治安署!” “退后!双手抱头!” 一堆治安员快速冲了进来,盾牌警棍围成一圈,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举着手枪的,黑黝黝的枪口全部对准周邦昌。 “我没犯什么事吧?” 周邦昌一脸疑惑。 “抱歉,你确实没有犯什么事,但是请你体谅一个心急寻找女儿的老父亲。” 一身西装革履的聂良平走了进来解释道。 在监控室指挥的张盛撇了撇嘴,明明之前他们停下来吃饭休息的时候就有好几次拦截的机会,偏偏都被聂良平阻止了,说是不急不急,再等等,现在又装心急。 “你……你是聂颖的父亲?” “没错,这是我的证明,还有你落在万生酒店里的东西。” 聂良平将身份证和手机等一堆东西递了过来。 周邦昌看了看,云霄集团董事长,云霄集团是东南地区的龙头企业之一,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历久弥新,屹立不倒。 “嗯……伯父,其实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 “聂颖很好。” “如果,我想让你娶她呢?” 周邦昌瞳孔地震! 聂良平继续说道:“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将来娶她的人,就能继承云霄集团,我的要求也不高,疼她爱她就好了,我这女儿,你也接触过了,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你愿不愿意?” 监控室的张盛紧紧贴着显示屏,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妈的!这就成了上门女婿了?老子要是年轻五岁,老子非冲上去喊岳父不可! “我……”周邦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聂良平大惊,急忙跑到浴室推开一看,见聂颖也昏倒在浴缸里,不禁低声叹息:“就差一点啊,纯阳纯阴,九九相逢……” …… 兰若寺地界之内。 蛋生和尚的面貌愈加衰老,背后的明王虚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晨雾几乎将他完全遮蔽,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消失在雾中。 周邦昌的身体则逐渐消瘦,似乎被彼岸花吸去了血液,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干尸。 燕赤霞叹了口气,“差不多到最后了,该出手了!” 然而,正当他拔出轩辕剑之时,彼岸花海骤然枯萎,晨雾也迅速散去。 “嗯,姥姥撤了彼岸花海?” 紧接着,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吹得树叶唰唰作响,彼岸花凋谢的花瓣也随着狂风飞向天空。 狂风越来越大,终止飞沙走石,卷起一阵黄沙漫天。 蛋生和尚陡然从彼岸中醒来,面貌瞬间恢复成年轻模样,心惊不已,“还好姥姥停了彼岸,不然小僧怕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然而周邦昌的身体虽然恢复原样,却依旧没有从彼岸中醒来,面目祥和而宁静。 他身下的土地突然松散开来,变成了流沙,卷着他的身体往地底而去。 蛋生和尚准备扑过来救援,却发现自己脚下也变成了流沙地,两个人全都无处可逃。 周邦昌的身体很快就到了姥姥手中。 “怎么会?周邦昌的魂魄也不见了!” “他们两个的魂魄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必定是彼岸出了问题,周邦昌的来历不简单!我要去轮回台上查一查!” 姥姥让小蝶操控阴气,自己去了阴曹地府,小倩的魂魄不在,小蝶只要维持阴气不断就行,不用担心伤到小倩的魂魄。 “黑山!借生死簿一看!” 姥姥拿到了生死簿,找到周邦昌的名字,“无前世!这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无前世之人?” 第十五章 乾元山金光洞 黑山是个中年将军的形象,听见姥姥的话,本来稳稳坐镇中军大帐的他,也是讶异非常。 这个世界并非初创,六道轮回已经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不可能还会有第一世的生灵,即便是天庭的神仙们转世轮回,前世的数量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少些而已。 但,凡事皆有例外,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例子。 “无前世之人,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说花果山的那位,只凭一世便修成了正果,涅槃超脱,不入轮回。” 姥姥作为一方大妖,对那位真正轰动万界惊诧众神的传奇妖王,那是推崇备至,不屑道:“他俩怎么能比?那位是天生地养,可周邦昌却是凡人所生,实打实的肉体凡胎。” “那便是某位远古大能首次转世了。” “还有哪位远古大能至今尚未转世过的?即便如来佛祖,太上道祖也有过转世。” “你问我,我问谁?” 黑山和姥姥讨论了半天,也猜不透周邦昌的真实来历。 “总之,这个人不简单。” “再不简单也没用了,现在他和小倩的魂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看他的前世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没想到,毫无线索。” 姥姥一脸颓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 “想找一个人的魂魄,有比生死簿更适合的东西。”黑山轻笑道。 “什么东西?” “招魂幡!” …… 周邦昌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既不是在酒店里,也不是在兰若寺,而是在一座浮岛之上,一座浮在高空云层之上,直径大约在两丈左右的圆形岛屿。 在这座岛屿的一边,有同样直径不过一尺大小的小型浮石,连成一道浮桥,通往另一座更大的,其上闪耀着金光的大型浮岛。 而自己所在的浮岛之上,除了自己,就只有昏倒在地的聂颖,再无其他的人或者物。 这一次,两边的记忆都没有消失,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彼岸花还真是神奇,竟然根据我的记忆硬生生造出了一个彼岸世界,还把我在这边的记忆全封住了。” 所有的记忆集合在一起之后,周邦昌才发现彼岸花的可怕。 真假虚幻,在当时根本无法辨别。 只要你相信那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无解的。 即便怀疑,没了另一边记忆的你,也无法确凿地相信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你将在一念之中快速地度过一生。 这个过程,可以称作,彼岸花版的安乐死,并且,是你自己杀死了你自己,灵魂层面的自杀,恐怕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周邦昌感叹了一句,接着看向聂颖,准备叫醒她。 还没等他靠近,聂颖就自己醒了过来,看了看四周,疑惑道:“小周,这里又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又是一个彼岸世界。” 周邦昌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还记得前面我们在银铃市……” “不记得!” 嗯?我还没说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记得?那就是记得了! 不过这段记忆确实有些小尴尬,既然聂颖装不记得,我也装不存在好了。 “啊哈,不记得也好哈,不过你知道怎么做才能正确地离开这个彼岸世界吗?” 周邦昌打了个哈哈,随后将话题转到目前的世界,说实话,上次那个彼岸世界,结束得太不正常了,应该是有外力强行干预。 而聂颖的真实身份,结合上个世界她说要回兰若寺,周邦昌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聂颖不知道姥姥为什么会启动彼岸花海这种大杀器,还把自己也陷了进来,但现在她只能选择和周邦昌通力合作结束彼岸。 她对这个浮岛区域一无所知,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这又是一个根据周邦昌的记忆设计的彼岸世界,于是她看向周邦昌。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 “真的?” 周邦昌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聂颖顺了顺头发,“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这就不是彼岸世界。我不熟悉这个地方,你也不熟悉这个地方,说明这并不是由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记忆构成的,这里应该是真实的世界。” “只是……如果彼岸结束了,为什么我们不在兰若寺?” “你确定,你对这里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聂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里是彼岸世界的可能性更大,进而怀疑周邦昌又骗了自己,一双丹凤眼气呼呼地盯着他。 “天可怜见呐!小姑奶奶!我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周邦昌委屈巴巴地叫道。 话音刚落,两人头顶的云层之上便闪过一道炽眼雷光,斜劈而下,劈落在了另一头那个闪着金光的浮岛之上,金光因此黯淡不少。 “这雷是有人在施法!绝对不是上苍感应!” 周邦昌斩钉截铁地说道。 聂颖眯起了眼睛,“周邦昌!你说老实话!困在彼岸世界里真会死人的!比魂飞魄散还惨!连一点真灵都留不下来!” “倩倩,我犯不着拿我们的命开玩笑啊!” 周邦昌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聂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吧,假如说这里是真实的世界,我们因为出了意外才来到了这里,那么……” 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我会飞啊!飞下去,飞回地面不就行了!” 两个世界的记忆融合,还是给她带来了一定的不适应,换了以前,老早就想到了。 “倩倩真厉害!”周邦昌衷心地夸赞了一句,并且表示自己可以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大腿挂件,准备被带飞。 两人商量了一下起飞的姿势问题,没有让周邦昌抱大腿,而是抱着腰。 “抱紧了吗?” “抱紧了!” “那我要飞了!” 聂颖按照正常的腾云驾雾之法,气沉丹田,跌足蹬地,一跃而起! 双脚离地两尺多,又往回栽了下去。 嘭的一声,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回了浮岛之上。 “看来这里不能飞。” “是啊,我现在知道了。” “那你还抱着不撒手……” 聂颖刚想吼出来,就被周邦昌捂住了嘴巴。 “嘘!你看上面!是不是有个金甲人影?” 顺着周邦昌手指指向的方向,聂颖确实看见了一个正在逼近的金甲人影,周身环绕着雷霆电光,手中握着一杆银白长枪,腰间挂着一个翡翠葫芦,散发出阵阵异彩。 金甲人影脚踏祥云,在他们的头顶一晃而过,降落在另一边的金光浮岛之上,随即金光大盛,雷声不绝。 “你看,我就说那道天雷是有人在施法吧,你还不信我。” 聂颖瞥了他一眼,“你就说现在该怎么办吧!飞不能飞,这金甲人影看起来又法力高深,还无视这里的禁制,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没有别的路,只能等,等他走了,我们再上去对面的浮岛看看有什么线索。” 两人尽量缩成一团,防止引起注意,等了许久,才看见那个金甲人影从岛上飞走。 “他走了他走了!” 周邦昌连忙跑到浮岛边缘,往下看去,云层重重叠叠,却还是露出了一点点缝隙,可以窥探下面的景象。 不过,也只能看出下面有一片水,一座山,根本看不清下面具体是什么地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浮岛的高度极高。 不知道掉下去后,禁制是否还会生效,假如不生效,那就能安全飞走,如果继续生效,那就是找死了。 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轻易去赌的好,周邦昌依旧决定沿着浮桥往金光浮岛走,说不定上面有传送阵什么的。 “小周,你走前面!” 聂颖试探着踏出半步,还没踩到第一块浮石,就嗖的一下缩回来,催促着周邦昌先走。 这些浮石之间各自留有一尺的空隙,排列规整,有点像是景区里的某个高空木栏桥游玩项目,但是两边没有可以搭手的桥索,身上也没有绑着安全绳,更没有其他的救援人员。 周邦昌平伸双手,尽量保持住身体平衡,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浮石没有往下掉,也没有抖动,非常平稳。 “看样子没有识别来人的禁制。” 第一步踩实了,第二步便果断许多,接着是第三步…… “啊!小周!我还没过去呢!” 聂颖见周邦昌要踏到第二块浮石上面去了,急得在后面大叫。 “拉……拉我一下,我过不来。” 聂颖伸出手来,巴巴地望着周邦昌。 周邦昌只好回过头去,牵着她走。 “慢……慢一点!别走那么快!” 聂颖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平时她也是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可自从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能飞以后,心里就害怕极了,总担心自己会掉下去摔死,偏偏又要一步一步地盯着脚下看。 “不知道那个金甲神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得赶时间。” 虽然周邦昌嘴上说赶时间,但还是放慢了速度,让聂颖贴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挪往前走。 终于,在一刻钟之后,两人到达了对面浮岛。 聂颖长舒一口气,感觉比过鬼门关还刺激。 周邦昌打量着这处浮岛。 十几棵枯树,各自相隔一丈,规律地排在浮岛边缘。 里面是一圈石砖垒起来的高台,看起来像是个演武场,边上还有摆武器的架子,只是上面空空如也,一件武器也没有。 再往里,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土山,上面坑坑洼洼,山势也扭曲怪异,该缓不缓,该翘不翘,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蹂躏过一番才变成这样子。 半山坡上,有一个山洞,洞口处有一座两丈高的石碑,闪闪发光。 之前他看到的金光,就是这座石碑发出的。 在边缘转了一圈,有看见其他的浮岛,但是没有相连接的浮石桥,过不去。 两人只能选择上山进洞,一看究竟。 “金光洞?” 周邦昌轻声念着石碑上的刻字。 这不是太乙真人的洞府吗? 所以这里是乾元山? “是哪吒他师傅的山洞!” 哪吒的传说故事脍炙人口,聂颖自然也听说过。 “我们进去看看吧。” 这座洞穴洞口只有一丈高,比之石碑矮了一大截,越往里走,便越是狭窄低矮,最低处只有四五尺高,两个人不得不蹲下来贴着石壁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见里面传出水浪涌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快退!里面有东西冲出来了!” 两人的反应不慢,但里面的东西速度更快,一通激流大水直接将两人冲出了洞外。 周邦昌右手牵着聂颖,左手企图抓住石碑,却差了那么一点,被大水继续冲下了山。 演武场一马平川,没有可以抓握的东西,两人直接被一冲而过。 再往后,就是浮岛边缘了! 掉下去,很可能会死的! 最后能拦住自己的东西,就是边缘的枯树了。 周邦昌回忆起为数不多的游泳技巧,勉力调整自己的位置,好让自己能正好撞在枯树上。 聂颖也在尽全力地配合,集合两个人的力量,死死地靠在一起。 那洞里的东西发出一声尖啸,紧接着便又有一股激流冲出。 哗! 第二股激流来势更猛更快,一下子把两人给冲倒了。 “啊!聂颖,稳住!稳住!” “小周!小……” 聂颖吃了一口水,后面的话便讲不出来了。 周邦昌紧接着也呛了一口水,位置彻底失去掌控。 两人甩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同时和枯树擦肩而过,脚下一空,再没有任何的支撑。 嘭! 周邦昌感觉自己的手撞到了什么东西,传来巨大的痛楚。 “小周……别,别放手!” 另一边的聂颖叫道。 原来,两人互相牵着的手臂,相当于连接两人的绳索,正挂在一棵枯树上,一放手,两人就会一起掉下去。 想要重新爬上去,也要两个人同时发力,不然一边就会拉着另一边往下掉。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差点以为真的要摔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同样的庆幸。 等水流速度稍微减小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同声一喝,手臂同时挨着树干发力,把自己甩了上去。 第二次进入金光洞,两人有了准备,便没有被冲走,成功进入了洞穴最深处。 里面是一个大水池,一个球形物体悬浮在上面,那神秘的球形物体,被一块红绸包着,中间用一圈铜箍套住作固定。 两人试着接近,还没走几步,那红绸和铜箍便直接飞了出来。 红绸挂在了聂颖手腕上,如同一个腕带,铜箍同样套在了周邦昌手腕上,恰似一个手环。 而那个球形物体也露出了真容,是一颗蛋。 第十六章 我是你爸爸啊! 当铜环自己飞过来的时候,周邦昌是很不愿意的,西躲东藏,就是不想被套住,天知道这东西是好是坏。 奈何这里空间就这么大,只有沿着石壁的一圈有凸出的小道可以走,至于中间的碧绿水潭,虽然不知道有多深,但从之前冲出来的水量来看,一定不浅,反正他是不想跳进去试一试具体深度的。 跑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套牢了。 他看向另一边,聂颖同样被红绸包住了手腕,那块红绸布还挺会摆姿势的,绕了好几圈,几乎将聂颖的整个小臂都包裹住,多出来的末端还给自己扎了个蝴蝶结。 “你有什么感觉不?” “没什么难受的,反而有点舒服,它们好像没什么恶意。” 聂颖试着抽动红绸缎带,手指捏紧末梢,轻轻那么一拉,便将红绸缎带整个从手臂上抽了出来,缎带随着手指上下翻飞,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缎带平展,有三尺五寸,背面画着金乌,玉兔,祥云,桂树,以及一条金鲤鱼,只是末端的金鲤鱼少了尾巴。 “这条缎带应该只是上半截,下半截不知被什么人扯了去。” 聂颖立马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周邦昌见她成功抽出了缎带,自己也试着拿出铜环。 但铜环却一下子缩了进去,打在他的腕骨之上,疼得他痛呼出声。 “松!松!松开!” 周邦昌这么一叫,这铜环却又很听话地往外松开了。 他心中了然,看样子,这东西并不想被拿出去,才以此警告。 “小周,你没事吧?” 聂颖飞奔而来,关心道。 周邦昌回了句没事,低头仔细观察起铜环。 这铜环圆润非常,外部也没有什么显眼的特殊图案,只在一端有三条横线,另一端则是三条中间被切断的横线。 周邦昌不明白这里的特殊之处,但聂颖从小熟读易经,却很快认了出来。 “这是易经中记载的,乾卦和坤卦。” 周易是儒道两家共同的经典,但道家研究的是周易中的易经本身,所指语出玄妙,众妙之门,是谓天地根。 而儒家注重的是孔圣人重新注解延伸出来的易传,即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一套。 当今天下,世道混乱,易传,除了能当心灵鸡汤以外,毫无作用,几乎要被开除儒籍了,是以周邦昌虽然饱读诗书,但也就知道有这么个卦象,对卦象具体长什么样子,是一点都不了解。 至于周邦昌的现代记忆,那就更不了解卜卦这门活动了。 “一者乾,一者坤。” “莫非你是乾坤圈?” 铜环没有说话只是快速转动了一圈。 这便是承认了。 周邦昌兴奋不已,乾坤圈这种东西,说天下无敌是吹嘘,但怎么也称得上是一流的法宝。 聂颖也很高兴,既然这铜环是乾坤圈,那么这条红绸缎带,就是混天绫了。 “混天绫,你是混天绫吗?” 混天绫摆出一个人形,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的兴奋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就被打断了,中间那颗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蛋,似乎是很不满两人的忽略与冷落,发出一阵刺耳尖啸。 下面的水潭立时涌动起来,水流一边旋转着,一边快速升高,一条长满水藻的碧绿水龙猛地向两人冲过来。 混天绫第一个反应过来,缠住了这条水龙,如同一条蟒蛇,用力一绞,水龙四分五裂。 乾坤圈在周邦昌手腕上旋转个不停,等混天绫干掉了水龙以后,骤然前冲,拉着周邦昌往中间去。 在乾坤圈的拉扯下,周邦昌没有掉下去,以一个高空滑索的姿势,吊着吊着,吊到了中间位置,然后又被乾坤圈拉着手,让掌心完全贴在了蛋壳表面。 贴上去的那一瞬间,周邦昌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好像自己摸到的不是一颗蛋,而是一块千年寒冰,但下一秒,这股寒冷又马上转化为炽热,好似一团岩浆烈火。 冷热交替,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变换,同时还在吸收着自己魂魄中的力量。 他感受到了明显的虚弱,原本凝成实质的魂魄渐渐淡化,按照这种趋势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他的魂魄就会完全消失,魂飞魄散。 另一边,混天绫也缠在聂颖的腰上,带着她来到周邦昌身边,同样示意聂颖伸手摸蛋。 聂颖有些犹豫,又拉着周邦昌的手臂,想把他拉开。 但乾坤圈沿着手臂滑动,一下子打在聂颖的手背上。 “呲!真痛!” 聂颖不得不收回了手。 混天绫似乎很不满乾坤圈的强硬作风,敲打着乾坤圈的外壁。 乾坤圈不停的转来转去,发出一阵有节奏的铿锵声音,以示回应。 两件仙器法宝之间的宝言宝语,两人完全没有听懂,恐怕除了哪吒本人,没人能听懂。 “把手贴上去吧,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选择相信哪吒大神留下的两件法宝不会害我们。” 周邦昌苦笑一声,他趁乾坤圈和混天绫交流,试着把手挪开,但却完全挪不开,好像被胶水粘上去了一样。 聂颖闻言,也只好认命,把手贴了上去。 同样的冷热交替,同样的吸收魂力。 聂颖的魂魄也在快速淡化,淡化的速度比周邦昌还要快一点。 蛋里面的生物吃到了两股魂力,发出愉悦的啸声,下方碧绿水潭也渐渐平静下来,还长出了朵朵莲花。 事实上,不止洞内水潭,乾元山的山体都在发生变化,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缓缓地冒出了葱葱绿意,扭曲怪异的山坡渐渐恢复原样,连边缘的枯树也长出了新的枝叶。 整个乾元山一改荒凉破败的氛围,变得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洞口的石碑,闪出的金光更加明亮辉煌。 这些显眼的景象,自然也被其他人所注意到了。 “乾元山恢复生机了?是哪吒还是太乙?” “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回得来!定然是别的什么人触动了禁制!” “聂良平,你负责乾元山地界,去查探一下!若是有人擅自闯入,格杀勿论!” “是!聂良平领命!” …… 乾元山的变化还在继续,周邦昌和聂颖的魂魄已经是虚大于实,只有脑袋还能看见细节,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只剩下一个轮廓,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来。 “小周,这回好像,真的要死了。” 聂颖无力地靠在周邦昌肩膀上,露出一抹苦笑,眼中波光粼粼。 周邦昌伸出另一只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别那么悲观,倩倩,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彼岸世界,下次睁眼,你还会看到我。” 聂颖瞪起眼睛,“都要死了还骗我!信不信我咬你!” “不信。” “欸!你属狗的啊!真咬!” 聂颖恶狠狠地咬在周邦昌肩膀上,咬了一口还不得劲,还要咬第二口,谁知,第二口却咬了个空。 不是周邦昌躲过去了,而是周邦昌的躯干彻底消失了,只剩个脑袋飘荡在空中。 “得!这下你只能咬我嘴巴了!” 周邦昌嘿嘿一笑,“来吧,我准备好了。” “想得美!我咬你耳朵!” 一个要咬,一个要躲,两颗人头在空中闹腾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蛋壳在迅速剥落。 厚实的瓷白色蛋壳不断剥落,掉落进下方的水潭,被满潭绽放的莲花所吸收,最后,蛋壳全部剥落完毕,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蛋膜。 里面的生物幼崽睁开眼睛,朦胧中的感应,让它第一时间看向空中嬉闹的两颗脑袋,不禁叫道:“爸爸,妈妈,你们在玩什么呀?我也想玩。” 周邦昌愣住了,聂颖也愣住了。 你谁? 两人同时望去,只见蛋膜之中,悬浮着一条大约半尺长的幼龙,龙尾慢悠悠地一甩一甩,龙爪试探性地戳着蛋膜,龙鳞尚未长出,从龙角到龙躯,全身都是粉红色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这边。 幼龙在下一刻戳破了蛋膜,兴奋地从缺口处钻了出来,冲向它的“爸爸妈妈”。 而蛋膜因为幼龙的离去,如一个泡泡一样,啵的一声炸开,炸开的同时,散出一阵金色粉尘。 金粉没有朝着下方坠落,而是直接冲向了周邦昌和聂颖两人,眨眼之间,就超过了幼龙。 两人受到金粉冲击,感受到了一股勃勃生机,原本黯淡无比的魂魄顿时变得凝实起来,躯干逐渐显现。 当幼龙扑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肩膀部位已经恢复如初,幼龙就在两人肩头跳来跳去。 “小东西,我们可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周邦昌解释了一句。 幼龙愣住了,浮到他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就大哭不止,眼泪跟不要钱似得,就没断过。 聂颖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连忙自己上前把幼龙捧在怀里,“爸爸在开玩笑呢。” 幼龙这才缓缓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她,“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我……我很乖的!” “你瞧你!” 看幼龙这么可爱,聂颖使劲掐了一下周邦昌,然后打算先给幼龙取个小名,取名工作自然是交给举人出身的周邦昌来。 周邦昌想了想,讲道:“既然是在乾元山金光洞里出生的,不如就叫元元,元即善,上善若水,正和龙之天赋。” 聂颖觉得挺好,纪念这个出生地,又有寓意,反正她自己是想不出更好的了,拨弄着小龙爪问道:“那以后就叫你元元了,你觉得好不好?” 幼龙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到底好还是不好,反正是“爸爸妈妈”取的,那就是好!连忙点头应了。 乾坤圈和混天绫也很高兴,围着两人转圈圈。 但是这一大家子没高兴多久,洞穴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同时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撞击着乾元山。 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就想到了之前那个金甲神人。 乾坤圈和混天绫立刻飞了过来,一个挂在周邦昌手腕上,一个缠在聂颖手臂上。 元元则不安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外面有危险,元元你先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们出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哦。” 两人把元元放在洞内,自己沿着来时的通道,往洞口处慢慢走去。 到了洞口位置,果然看见了那个金甲神人。 那金甲神人站在山下演武场中,手中银白长枪挥动不停,每一次挥动,都会带出一道携带雷霆之力的枪芒,威势惊人。 而洞外矗立的石碑则不甘示弱,同样发出一道金光回应。 金光遇雷霆,炸出轰天巨响。 两边的速度都是极快,一个呼吸之间便有数百道金光和雷霆相撞,偶尔会有打偏的雷霆打在山体之上,亦或者一道金光打穿演武场上的一块砖石。 两者的战斗弄得飞沙走石,烟尘大起。 “看样子,这金甲神人进不来金光洞,我们之前看见的就是他屡次挑战,却屡次被石碑打退,我们就不要出面了,让石碑自由发挥吧,免得弄巧成拙。” 周邦昌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聂颖赞同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上去了很可能也是帮倒忙,就待在这里等他走吧。” 但这次,金甲神人来势汹汹,从腰间翡翠葫芦里倒出一枚淡金色的丹药,猛地吞下。 顿时,风起云涌,周边环绕的雷霆电芒更加粗壮,更加地雄厚。 手腕一动,银枪投射而出,带走了他身上全部的雷霆之力,以悍然不可挡之威冲向石碑。 石碑发出道道金光,前光未全出,后光已冒头,金光连续不断,同样有赫赫威势。 银枪撞上金光,去势不减,冲破重重拦阻,哐地一声刺穿石碑,扎在洞口不远的地面上。 石碑被银枪刺出一个孔洞,有从孔洞处延伸出现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多,最终轰地一下炸开。 “这……” 周邦昌和聂颖都惊呆了,之前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金甲神人跳了上来,拔出银枪,稍一打量,便发现了藏在洞口处的两人。 “果然有人,受死来!” 银枪挥动如风。 周邦昌和聂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乾坤圈和混天绫硬抗,好在这两件法宝虽然都不在巅峰状态,却也不是废品一个,成功挡下了雷霆枪芒。 “聂颖,是你吗?” 金甲神人走入洞口,看清了聂颖的面貌,突然情绪激动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聂颖没有什么对敌人怜悯的心思,一边喝问,一边甩出混天绫,想要将金甲神人困住。 周邦昌也将乾坤圈扔出,目标正是敌人的脑袋。 金甲神人一个闪身,避开攻击,然后头一甩,将头盔面甲全部甩掉,露出真容。 “我是你爹爹啊!倩倩!想不到你长这么大了!和你母亲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第十七章 头来! 聂颖看着那副熟悉的脸庞,不禁回忆起自己八岁的那一年。 那是自己第一次离开江宁府,跟着父亲出远门,说是要带自己去罗浮山都虚观拜师。 “我听吴婆婆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是不要倩倩了吗?” “师父是师父,父亲是父亲,你只是多了一个父亲,多一个人像父亲这样疼爱保护你而已,师父会教你父亲教不了你的东西,就像……” 聂良平停顿了一下,打了个比方,“就像话本里的齐天大圣,也要漂洋过海,去找须菩提祖师,拜师学艺一样,以后说不得,我们还要靠倩倩你来保护嘞!” “须菩提祖师可不需要齐天大圣的保护。” “但花果山的老猴子需要啊,对面的混世魔王可凶恶了。” 小聂颖知道父亲在指什么,对面的豫府就有一个混世魔王,比自己大一岁,现在九岁,就已经达到寻常武者的巅峰境界,九品武者了,常常到自己家里来打闹,说什么要自己做他媳妇儿。 当时小聂颖还不知道媳妇儿是什么意思,问了父亲。 “就是跟他过一辈子,你照顾他,他照顾你。” 小聂颖想起之前这个“混世魔王”很自豪地说自己家有很多女孩子,可以让自己做最大的那个,而且还总是嘲笑自己是个药罐子。 于是撅起嘴道:“他已经有很多人照顾了,而且倩倩答应了母亲要照顾父亲,没有闲工夫照顾他,也不要他照顾。” 父亲跟对面的豫家老爷子都哈哈大笑,另一边的“混世魔王”挠着头很是尴尬。 但那之后,这位“混世魔王”来的更加勤快了,还常常不经通报就跑进聂颖房间,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聂颖一听可以避开他,立马高兴起来,跳下软榻,一溜烟钻进侧厢自己的小房间里头开始收拾行李。 这一路要经过十数个州府,路途遥远,她把自己的那些个话本子玩偶玩具什么的都一股脑打包带走。 没鼓捣一会儿,小聂颖就气喘吁吁,想让吴婆婆来帮自己,又跑回来。 谁知,却在门口听见了吴婆婆和父亲的对话。 “家主终于下定决心了?” “吴婆婆,你们都虚观真能治好倩倩吗?” “这是自然,倩倩是纯阴之体,自古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若是不修道法,活不过十岁,修了道法,不但延年益寿,更有望长生化神。” 小聂颖这才明白,原来还是为了自己身上的病。 这段路途的前半截是风平浪静的,父亲时不时地停下来,游游太湖,游游西湖,颇有几分游山玩水的感觉,却在途经婺州城之外时,遭到了来历不明的袭击。 袭击者大约有三十来个,全都披着黑衣,用狐狸面具遮住了相貌,人数是这边的三倍,而且各个神通广大,霜刀雪剑信手拈来,辗转腾挪之间犹如惊鸿一舞,转瞬即至,令人猝不及防。 那一日,她才知道,原来一直照顾自己,教自己读易经的吴婆婆竟然也是个高手,有五六层楼那么高的高手。 吴婆婆一下子变成一个巨人,把整个车队都护在身下,举手投足之间风雷呼啸,威势惊人,几下子就把一个袭击者捏成肉团。 父亲也不遑多让,拿着白虹剑跟对面的首领人物一对一交手,剑光四射,杀气腾腾,几个想上来围攻的敌人,还没摸到身边,就被白虹剑光劈成两半。 但是好景不长,敌人中也有高手,吴婆婆很快就倒下了,车队的护卫,赶车的车夫,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尽皆横死。 敌人中的高手们包围了父亲。 小聂颖只看见白光一闪,父亲便脱出了包围,而后将白虹剑塞到了自己怀里,叫自己快跑,没听到父亲叫自己,就不要停下来。 小聂颖的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从三岁起就每天要喝药,对门的“混世魔王”就因此笑她是个药罐子,现在又抱着五斤多重的白虹宝剑,更是费力。 此处虽然是官道,却没有人家,只有一排排的松树林子,一眼望不见尽头,父亲也没有给自己指明婺州城在什么方向,于是她只能闷着头,凭感觉乱跑。 小聂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阳光越来越昏暗了,一个不注意,一头栽在了一个土坑里。 把她绊倒的那个土坑是一道干旱许久的沟渠,划开树林,一边是松树林,一边是槐树林。 松树林内没有声息。 槐树林内却有隐隐亮光,还有一座不知什么建筑的屋顶露出来。 “有人!我要去找人救父亲和吴婆婆他们!” 小聂颖毅然决然地爬过跟自己肩膀一样高的沟渠土墙,翻到了槐树林内,冲向那闪着亮光的地方,果然见到了人,还是个漂亮的大姐姐。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家大人呢?” 小聂颖手舞足蹈,连比带划地把自己家车队遭遇袭击,凶多吉少的事情讲出来。 大姐姐转身就去叫了姥姥出来,说有姥姥出马,父亲等人一定会平安无恙地回来和小聂颖见面。 但是,姥姥回来了,没有带回任何一个人,只把她留在车上的那些行李带了回来。 “你父亲有事情要忙,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小聂颖顿时松了口气,之后便是疲倦感席卷而来,在沉沉睡去之前,她听到了大姐姐和姥姥的对话。 “这孩子之前说,要去都虚观修炼治病,我们要不要把她送去?” “胡扯!她是纯阴之体,正常活不到十岁,要想修炼,也只有采阴补阳和采阳补阴两条路可走,只有一年的修炼时间,你说到时候,是她采别人的阳,还是别人采她的阴?” “都虚观的人没安好心,不过就是想把她当做鼎炉助自家弟子修炼罢了。” …… 小聂颖不知道姥姥说父亲没死是骗自己的,但稍微长大一点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聂颖知道,父亲真的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又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真的是你吗?” 聂颖往前走了一步,想看得更加真切一点。 “是我!但别……别过来!倩倩!” “倩倩小心!” 前一句是聂良平喊得,后一句是周邦昌喊的。 聂良平嘴上喊着女儿,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银枪快速挥动,枪芒挟带雷霆之威,气势无匹地冲向聂颖。 周邦昌急忙扔出乾坤圈阻挡。 乾坤圈中心的空洞并不是真正的空洞,而是以无生有,返无归一。 枪芒打在乾坤圈的中心空洞上,却并没有穿过去,而是被一股强横的虚空之力硬生生打散。 电光四溅,打向地面和天空,就是没有击中后方的聂颖。 “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你们小心!” 聂良平提醒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你……” 聂颖还有追问,被周邦昌拉回自己身边。 “你真是倩倩的父亲吗?不会是故意幻化,好让我们无法全力下手吧?” 这一问,让情绪激动至极的聂颖也瞬间冷静下来,握紧了手中的混天绫。 对!这个世界疑点重重,之前怀疑是真实世界,现在出现了父亲,说不定又是一个彼岸世界,主打的就是一个突然袭击,好让自己彻底沉沦,自己可不能上当。 “我真的是倩倩的父亲啊!这具身体是傀儡,被下了死命令杀无赦……” 聂良平嘴上讲得非常快速,下面的进攻动作同样一刻不慢,银枪本体往前重重一刺,将乾坤圈打得连连往后翻跟头。 “倩倩!无论如何,先制住他再确认身份!” “好!” 最初的惊讶过后,聂颖很快就找回了战斗状态,混天绫不停甩动,一圈圈地缠住聂良平的双脚。 周邦昌接住乾坤圈又再度甩出,这次的乾坤圈没有直接冲着打头去的,而是陡然放大,想要配合混天绫套住聂良平。 “没用的!这个身体是特别针对这里的!你们困不住它!” 聂良平大叫道。 如他所讲,他的身体反应极快,一枪扎在地上,正扎在混天绫的前端,阻断了混天绫的匍匐进攻策略,紧接着向后一跃,躲过乾坤圈的套路。 混天绫被一枪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乾坤圈没有套住敌人的身体,就打算套住敌人的武器,好解救混天绫。 不想金甲神人在半空中,手一招,银枪拔地而起,枪柄尾部撞上乾坤圈外壁,一下子将乾坤圈打飞出去,乾坤圈砸在山体之上,哐当哐当几声滚落下来。 “白虹剑呢?用白虹剑!精金之力刺他心脏!” 聂良平连忙把这个身体的弱点讲出来。 周邦昌和聂颖俱都露出一丝苦笑,白虹剑在兰若寺啊!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弱点,那比之前总好办一点。 两件仙器法宝再度出手,瞄准心脏部位。 “还必须要……” 聂良平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嘴被自己的手堵住了。 这个傀儡身躯有自己的心思,不想他再继续透露情报出去,虽然有一点迟了,弱点位置已经暴露。 金甲神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接住飞回来的长枪,枪指苍穹。 云层顿时搅动不安,传出连续不断的闷雷声,电光闪烁之间,将厚实的云层照地透亮至极,只一眼,便能看见内中起码有数万道雷霆。 银枪划过一个弧度,枪头下指,对准了金光洞前的两人。 倏地一声,万道雷霆盖地而下,犹如天马奔腾,磅礴浩瀚。 万雷惊发,轰隆声却只有一声,万道雷声在同一个地方爆发,震得天地都动荡不安。 雷光烈烈,电光炽炽。 强大的威压,压的乾元山的山体浮现道道裂缝,好像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混天绫连忙展开自己的身躯,迎风便涨,迅速变大,挡在乾元山前,身上金乌玉兔祥云桂树的图案发出煌煌金光。 万雷齐发,每一道雷霆都有水桶粗细,恰似彗星袭月,银河倒卷,霸道无匹,悍然冲下。 战斗结束的很快。 混天绫挡下了所有的雷击,在一瞬间遭受了无比重大的打击,原本光鲜亮丽的红绸缎面已经是焦黑一片,图案也模糊不清。 混天绫是至柔之物,防守是它的强项。 可乾坤圈不一样,它是至刚之物,进攻是它的归宿。 万雷齐发对乾坤圈同样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它丝毫没有回头,继续冲向金甲神人的心脏要害,誓要一举歼灭敌人。 见乾坤圈从万雷中反向冲出,气势丝毫不减,金甲神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但又立刻停了下来。 银枪甩动,甩出数十个枪花,各个都带着雷霆电芒,真假难辨。 乾坤圈不打算辨别,直接一股脑全接下来。 枪芒在乾坤圈的外壁上层层爆开,依旧减缓不了乾坤圈的冲击速度。 一阵铿锵过后。 金甲神人猛地炸开。 残肢断手散落一地,乾坤圈也掉落在地上,原本的黄铜色变成了漆黑色。 “这具身体果然是傀儡。” 周邦昌捡起一块碎片,里面是中空的,没有骨骼,没有血肉,只有一些神秘字符铭刻其上,打个比方的话,有点像是陶俑的结构。 聂颖连忙跑过去,把聂良平的脑袋捡了回来。 “父亲,父亲……” “倩倩,没了那具身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先听我说。” “那把银枪你们不要拿,你们控制不了它,而且它上面有标记,会让上面的人追踪到你们。” “那个葫芦里还有两颗药丸,是大补金丹,你可以拿走。金丹药力很强,按你的功力,吃之前一定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密室,花个十天慢慢吸收药力,被人打扰的话就会让药力反噬,爆体而亡。” 周邦昌找到了翡翠葫芦,果然从里面倒出两枚金丹。 聂良平继续说道:“你们怎么来的乾元山我不知道,但千万不要再来了,乾坤圈和混天绫都是有主之物,居然肯为你们拼到差一点陨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上面的神仙们在斗法,父亲已经身不由己了,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你就该好好地生活在下界,是嫁人生子还是长伴青灯,都随你的心意。” 聂良平最后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在都虚观还好吗?观主待你怎么样?师兄弟们关系好吗?有没有喜欢的人?父亲有没有和你说起过,净灵峰峰主是父亲年轻时的战友,有事你可以去找他。” 聂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破碎的金甲傀儡心脏部位倏地浮空,电芒四射,其他的碎片也顺着四处飞溅的电芒重新汇聚到心脏周边。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完整的胸部以及双肩就恢复完毕,心脏部位还不停地喊着:“头来!头来!头快来!” 第十八章 咬死你啊! 聂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是金甲神人在召唤父亲的脑袋回去。 “倩倩,你们快走!”聂良平不停地大喊。 聂颖如何肯走,紧紧拉住父亲的脑袋不放手。 但这股吸力随着金甲神人的逐渐复原,越来越强,她反而被拖着走,就像被一块磁力无比强大的磁铁所吸附的铁片一样,根本无力反抗。 混天绫飞了过来,缠住聂颖的腰,然后把另一头绑在枯树树干上,以此阻止头颅回归,两股方向相反的拉力,互相对抗,陆续增强,两边顿成拉锯之势。 聂颖和聂良平的脑袋,现在变成了两边拔河的中间标识物。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被当做柱子用的枯树,它的根部开始上翘逐渐脱离泥土。 混天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身子迅速拉长,又连续拉了附近的两棵枯树作助力。 但金甲神人已经修复好了腹部以及两只手臂,吸力再度增强。 周邦昌举起乾坤圈,再度扔出,打向金甲神人的心脏弱点。 金甲神人一下子就害怕了,飞速后退。 后退同时,胸前和肩部的山纹甲片,一片片地迎风竖立起来,然后脱离本体,纷纷扬扬地冲向乾坤圈。 每一块甲片都带着电芒,速度奇快,打在乾坤圈的外壁上,发出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响。 乾坤圈最开始还能支撑,但对面的攻击如同暴雨一般来袭,前进速度愈来愈慢,最终铛地一声被打退,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甲片继续冲杀而来。 铛声不绝,把乾坤圈打退数十丈,滚落回了周邦昌脚下。 “哈哈哈!尔等已无力,乖乖受死!” 金甲神人在经历生死之后,变得比之前更具灵性了,懂得了恐惧,以及得意。 此时,它的手臂已经凝聚到了一半,在喊着头来之后,又加了一句。 “枪来!” 那柄九尺银枪,斜插在地上,插得很深,枪头以及部分的枪身都嵌进泥土里,只剩下六尺多的枪身暴露在外面。 此时,银枪收到召唤,开始缓缓拔出。 周邦昌心知,绝不能再让敌人拿回银枪,假如再来一次万雷俱发,整个乾元山恐怕都会被夷为平地。 于是,他快速捡起乾坤圈,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尚未完全拔出的银枪。 当他赶到那里时,银枪已经露出半个枪头,就要一举飞走,周邦昌大喝一声,一圈砸下去。 “铛!” 银枪又被砸回了地里,同时,一股反击之力,沿着乾坤圈打过来,打的他手臂阵阵发麻。 周邦昌连忙换手,再度一砸,压着银枪往下打,就是不让它出来。 这时候,金甲神人已经恢复了手掌,向两边同时打出一掌。 掌气携带着雷霆之威,迎风便涨,在接近两人之时,涨到了一丈之高。 嘭的一声将两人打飞出去数十步。 同时,掌内携带的雷霆之力,在瞬息之间袭走全身,稍微一动,就有刺入骨髓一般的麻痹感。 聂颖的手再难用力,一下子就握不住了。 她父亲的头颅在一声声的“头来”“头来”中,再度离她而去。 那柄银枪也被拔出,飞向金甲神人。 金甲神人的小腿已经恢复完毕,只剩下足部还没有恢复,可以预见的,在头颅和银枪回来之时,也是足部修复完成之时。 它将恢复全盛之时! “吾为正神!尔为邪鬼!注定,邪鬼不能胜正神!” 金甲神人愈发地兴奋了,也愈发不像是一具灵智有限的傀儡了。 周邦昌在努力地让自己适应这种麻痹感,这雷霆一掌打在人身上,就算不死,也是直接休克了,但他现在是魂魄状态。 简而言之,他现在已经脱离了肉体限制,他已经不是人了,那么做出一些超人的事情,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另一边的聂颖,比他适应地要快,毕竟人家已经是十年老鬼了,鬼力涌动之间,就抵消了这股麻痹感,继而甩出混天绫把她父亲的头颅包住,最后再努力地往回拉。 “倩倩!你斗不过的!放弃吧!不要管我!赶快走!”聂良平的声音从混天绫里面传出来,满是担忧和关切。 聂颖自然是不会放弃的,咬牙坚持。 周邦昌也低声苦笑,“我们可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啊,除了拼死一搏,没有别的出路。” 此时,他终于适应了这种麻痹的感觉,可以自由行动了。 但……他该做什么呢? 乾坤圈已经无法击穿金甲神人的防御机制,自己这股魂魄也无法穿过敌人周边涌动的雷霆之力。 周邦昌站了起来,却茫然失措。 不! 还有一个东西肯定能击穿金甲神人! 周邦昌陡然有了信心,再次祭出乾坤圈,这次,不是乾坤圈自己飞出去了,而是带着周邦昌一起冲了出去。 乾坤圈的速度,不能说不慢,只能说是很快,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追上了银枪,和它并驾齐驱。 周邦昌对着枪身伸出了手,准备牢牢握住。 “神枪乃神人专属!尔等邪鬼也想染指?” 金甲神人的声音里满是不屑,一点不像最开始毫无感情的人声复读机,它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了。 如他所言,周邦昌的手指在触碰到银枪的一霎那,便被一股奇异力道所伤。 怎么形容呢?似是火焰般炽热,又如寒冰般刺骨,还伴有荆棘似的绞痛和被门夹了一样的震痛。 总之,酸爽到不行。 “此乃五行之护,尔等不修五道,不成神身,想握住神枪,痴心妄想!” 察觉到周邦昌吃瘪的金甲神人出言嘲讽,鄙夷之感溢于言表。 周邦昌没搭理他,不信邪似得硬是要握住银枪,一次次地被五行之护逼退。 “下界之人何其痴愚,为一不可能之事,一而再再而三,又受困情网不可自拔,活该尔等不得长生啊……” 金甲神人已经完全不把两人当做威胁了,悬浮在空中,双手叉腰,以一种神灵俯视人间的姿态,饶有趣味地对两人的行为做出评价。 银枪和聂良平的头颅,距离金甲神人本尊越来越近,已经不到一丈。 无论是周邦昌还是聂颖都无能阻止。 “时候到了,尔等该受死了!” 金甲神人的足部已经凝聚成形,头颅也按到了脖子上,只剩下银枪尚未归来,不过,也快了。 “最后一枪,教尔等灰飞烟灭!” 他伸出手来,准备接住飞来的银枪。 “是谁的最后一枪,还不一定呢!” 周邦昌说着,将乾坤圈斜套在银枪前方,让银枪枪头撞在乾坤圈的内壁之上。 顿时,一股虚空之力蔓延开来,和银枪本身的雷霆之力以及五行之护相互冲撞。 金甲神人毫不在乎,此一时彼一时,之前的交锋已经证明了,乾坤圈的威力不比以往,根本挡不住银枪一击。 事实也正是如此,乾坤圈被猛然撞开。 但…… 周邦昌却易燃决然地弃了乾坤圈,双手握向了银枪枪柄。 这一次,他握住了! 就像之前他用乾坤圈击打银枪之时的感觉一样,双手手臂发麻。 但这种程度的反击,他能忍得住。 “吃我一枪!” 周邦昌双手一拨,枪刃一转,对准了金甲神人的心脏部位。 “你?” 双方的距离极近,金甲神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银枪扎穿了胸甲。 随即,银枪的五行之护反应过来了,感应到周邦昌这个不正常的使用者,顿时把他轰了出去。 金甲神人周边的雷霆之力失去掌控,四处乱窜,把过来接应的聂颖也一起轰了出去。 两人都摔回了金光洞前,勉力抬头望向天空,准备观摩这位神人的死态。 金甲神人的身体出现道道裂缝,眼看就要重演之前爆体的那一幕,但是他最终却稳住了,一手拔出银枪。 “可惜啊!你的力道不够,没有杀死我。” “现在,该是你们吃我一枪!” 金甲神人先是庆幸,而后又是暴怒,一掌击出,将两人打飞到边缘地带,半只脚落在外面,藏在腰间口袋里的金丹也掉了下去。 两人被掌中蕴含的雷霆之力所制,短时间内不能动弹。 而后,金甲神人持枪冲了下来。 狂风呼啸,为他助威,雷霆引路,为他前锋。 聂良平看向上面,使劲地吼叫着,“上神!看在我聂良平侍奉您多年的份上,饶这两个孩子一命吧!” 上空传来一句威严之声,“天有天规!无有私情!” 这次,似乎真的是必死之局了。 恰在此时,两人同时听见了姥姥的声音。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 于此同时,金光洞中冲出一道红光。 “不许你伤害我爸爸妈妈!” 幼龙元元到底不是个乖乖听话的孩子,在洞内听着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尤其是万雷齐发那一下,简直要把他的小心脏都吓出来了。 “我就出去看一下,爸爸妈妈说不要出洞,我在洞口看一下就行,不算出洞。” 有着灵活行为准则的元元,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静悄悄地飘向洞口。 谁知道,它一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被打飞出去,一个浑身上下布满裂缝却没有散架的怪人正要去伤害他们。 元元顿时大怒,眼睛马上就红了,不要命地冲向金甲神人。 金甲神人没有看清元元的样子,因为聂良平闭着眼睛仰天流泪,他不想看见自己女儿死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亲自下的手。 脑袋罢工的金甲神人,只能模糊的感应到一条半尺多长的小蛇朝自己冲过来。 虽然不清楚乾元山为什么会有一条小蛇,但金甲神人也没有轻敌的心思,银枪一抖,风雷横变,狂风怒卷,雷霆咆哮,无论哪种力量都不可小视。 然而这对于元元而言,不痛不痒。 它是龙,行云布雨,呼风唤雷,是龙类铭刻在灵魂深处的看家本领。 虽然元元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龙,也不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天赋,它只是想着要咬死这个欺负“爸爸妈妈”的坏人。 风雷刮身而过,没有造成什么伤害,连元元的一根寒毛都没伤到,反而被元元的身体吸收了部分力量,让它的护体龙鳞隐隐显现出轮廓。 元元毫无阻碍地从狂风怒雷中冲出,一口咬中了金甲神人的心脏部位,也就是被银枪扎出来的那个孔洞。 金甲神人是有机会阻挡元元的,但是他惊讶地发现,那两个下界来的鬼魂……不见了! 既不是掉下去也不是飞走,就是凭空消失了。 作为一个神,他竟然看不出他俩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那两个下界邪鬼身上,还有比他这个上界神人还要强横神秘的力量?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心脏一阵剧痛。 那条小蛇,咬中他了! 该死的小蛇! 本来的命令里,只有杀掉触发禁制的人,没有要杀死一条蛇的命令。 但此刻更像是人而不像是机械傀儡的他,自作主张地将怨气发泄在这条小蛇上。 金甲神人伸手捉住这条小蛇的尾巴,一用力,雷霆之力全数灌入。 元元感觉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除了坏人捏自己的尾巴有点不舒服。 咬死这个坏人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咬死你!咬死你!” 元元还不会用法术,也不会用什么战斗技巧,只有最基础的生物本能,最基础的攻击方式,咬! 金甲神人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该死! 这蛇有毒! 有剧毒! 金甲神人慌了,急忙扔了长枪,取下腰间的葫芦,想倒出金丹解毒,但是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地在拉扯,想把这条毒蛇拉出去,手上的力道和雷霆之力骤然加重。 元元的身体上,护体龙鳞已经浮出表面,彻底盖住了粉红色的娇嫩肉躯,青青如黛,龙角也壮大了一点。 最终,金甲神人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蛇好毒! 元元感觉坏人不动弹了,松开了牙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牙怎么好像多了几颗?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它要向“爸爸妈妈”请功。 转头一看,“爸爸”没了,“妈妈”也没了。 元元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爸爸妈妈不要元元了!” 乾坤圈和混天绫摸过来,靠在它尾巴上。 “不对!爸爸妈妈一定是掉下去了!我要去找他们!” 元元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理由,元元这么可爱,爸爸妈妈怎么会抛下元元呢?肯定是掉下去了! 一定是这样! 元元抹了抹眼睛,然后抓起混天绫,叼着乾坤圈,呼地一声跳下去。 第十九章 兰若寺娶亲 周邦昌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而且极有可能是在聂颖的床上,因为他鼻间嗅到的这股幽香和聂颖身上的简直一模一样,这种特殊香味,他也只在聂颖身上闻到过。 他的脚边搭着一个小案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而床铺的背面以及前后两面,三面都被书橱所包围,只留下正面正对着一座屏风,透过屏风,能看见隐约的房门。 可以想象,这里的主人,很喜欢睡前坐在床上看书,才把书橱安排在床边,伸手就能拿到。 周邦昌下了床,看向两边,左边是半圆形侧间,靠近外边的是一个梳妆用的镜台。 台案上摆着为数众多的胭脂水粉,大多开着盖子,里面却是满满当当没用多少的样子,旁边则是眉笔红纸,凤簪金钗。 镜台过去,是六足黄花梨面盆架,上面摆着木盆,挂着面巾。再过去,是数个红木灵芝纹衣架和紫檀龙凤顶箱柜。 顶箱柜边上,是一张贵妃榻,塌背对着书橱。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女子闺房。 他又看向右边,是一张画着美人出浴图的屏风,屏风后面隐隐可见一个人影正在浴桶中沐浴。 是聂颖吗? 周邦昌第一个就想到了她,之前几次,两人几乎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前后脚醒来,那么这次应当也不例外才对。 “聂颖?倩倩?是你吗?” 周邦昌一边呼喊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往那边靠近。 但浴室中却没有任何回应,人影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周邦昌绕过屏风,才发现浴桶里放着的是一座人形冰雕,其栩栩如生的程度更像是一个女人被冰封在了里面。 这位女士长得和聂颖有些相像,但聂颖是鹅蛋脸,她却是瓜子脸,聂颖是丹凤眼,她却是桃花眼,聂颖的脸颊带着点婴儿肥,她却是有些消瘦。 总之,这是一位特点不同,却在美貌上丝毫不逊色于聂颖的女人,看面相甚至可能是聂颖的妹妹。 周邦昌正思索着,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探头过去一看,正是聂颖。 “我就猜到你醒了。” 周邦昌走过去问道:“所以,这次你比我先醒过来,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不用那么紧张,彼岸结束了。” 聂颖转身关上房门,回头道:“这里是兰若寺,我的房间。” 周邦昌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陷入彼岸无法自拔是一种极端的危险状态,但回到兰若寺也是一种极端的危险状态。 聂颖走过来,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周邦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苦笑着问道:“倩倩,你的全名应该是聂小倩吧?” “我就叫聂颖,倩倩是父亲取的小名,聂小倩这个名字是外面人给我取的,他们不敢直接说我,就编了个人出来,但实际上,的确还是指我,所以你要这么叫我,也行。” 聂颖往后一靠,靠在房门上,轻笑着回答,但嘴角却是耸拉着,明显不太乐意的样子。 周邦昌见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无奈认命。 “好吧,聂小倩。所以我现在被你骗到这兰若寺地下洞府里,准备什么时候把我献给姥姥?” 聂颖挑眉道:“不急,姥姥爱吃新鲜的,何况现在是白天,姥姥在休息,怎么也要等到晚上日落之后。” “这么说,那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周邦昌点点头,说不上来是因为还有半天活命时间而欣喜,还是因为半天后就要受死而害怕,亦或两者皆有,左右看看,找了个罗汉榻躺下,开始思考人生。 生命的最后半天,应该怎么过? “话说蛋生和尚怎么样了?” “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空关心别人吗?” “说的也是,我都自身难保了。” 从聂颖承认自己是聂小倩的那一刻起,周邦昌就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最大的倚仗,白虹剑,还是人家聂小倩的家传宝剑。 两人一时无话。 周邦昌突然又开口问道:“话说,你和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是我哪个父亲?” “你不就一个……” 周邦昌顿时止住了话头,聂颖这话的意思是…… “你现在也是穿越者了?” 聂颖摇摇头,“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那只是一个彼岸世界,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场梦而已,我聂颍依然是原来那个聂颖。”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周邦昌刚才短暂地动过要再经历一次彼岸的想法。 虽然自己的魂魄依旧要回到兰若寺,但起码能在车祸过后,跟父母吃最后一顿饭,跟相熟的亲朋好友道个别。 “大真似伪,大伪似真,彼岸,不过梦幻泡影,你读的书多,这些道理你应该比我懂才对。” 聂颖反过来给他上了一课。 “有时候,越是读书,越是不懂。” 周邦昌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一味摇头。 陡然间,他瞥见了另一边的水钟,上面表示,现在的时辰是,亥时。 换算成现代时间的话,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 从刚才醒来到现在,一直都是晚上! 可聂颖却说现在是白天。 为什么呢? 周邦昌想不明白。 聂颖一直在关注着周邦昌的动作,见他紧紧盯着水钟看,便知晓自己的谎言被戳破了,直接叫道:“你想了那么多,就没有想过,要怎么对我负责?” 周邦昌满脸疑惑,“对你负什么责?” 聂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碰也碰过了,你说要负什么责?” 周邦昌明白过来,这是在说自己第一次进入彼岸的现代世界。 “可你说那只是一场梦!” “你只想作不负责任的春梦?那才是真做梦呢!” 聂颖恶狠狠地踢开罗汉榻旁边摆着的一个长匣子,里面躺着的就是白虹剑。 她只一声呼唤,白虹剑就飞了出来,横在周邦昌的脖子前面。 冷冽的寒光照得人心惊胆战。 周邦昌咽了咽喉咙,缓缓讲道:“那时候,你父亲问我愿不愿意娶你,你父亲没有听到答案,现在我可以说给你听,我愿意。” “哼!算你识相!” 聂颖放下白虹剑,拉着周邦昌就往外走。 周邦昌一脸懵逼,“干什么去?” 聂颖笑道:“拜堂成亲!” “这太快了吧?” “你不愿意?” 聂颖回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杀气。 “不!我愿意!但是……这种人生大事还是要知会一下双方父母为好,一辈子就一次的嘛!”周邦昌连忙表态。 聂颖捋了捋发丝,“没事!先在这里拜一次,去你父母那里再拜一次就行了!我不介意!” “可是……聘礼什么的我都没有准备啊,太草率了!” “无妨!我们的感情不需要聘礼!” 聂颖拉着周邦昌来到了宴会厅。 这里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红帘布满整个天花板和墙壁,一桌桌的宴席摆满了瓜果蔬菜,每一桌都坐满了妖魔鬼怪,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妖精都没资格上大桌,只能蹲在大厅外面吃流水席。 “这位就是姑爷了?” “原来小倩姐姐喜欢这样子的,早知道我也变个这模样的了。” “你想屁吃!小倩姐姐看的是内在!内在你懂不懂啊!” “我觉得他没我好看,脸色发白,头发也不是绿的,一看就不健康。” “笨蛋!他是人,不是树妖!” …… 周邦昌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堆在一起,对兰若寺的底蕴又有了一点深刻的认知。 聂颖拉着他穿过妖山鬼海,径直走到深处。 最里面的那桌,姥姥坐在那里,冷冷地盯着他,分外不爽。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鬼女,其中一个是之前曾经假装剑灵骗过自己的鬼女。 鬼女旁边,燕赤霞赫然在座,还朝他使了个得意洋洋的眼色。 燕赤霞边上挨着的,是一个中年将军,全身玄甲,身上没有一点妖怪的特征,看不出什么妖怪变的,正满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同样在这桌的,还有两个普通农户打扮的人,一个手里摇着蒲扇,一个手边放着拐棍,似笑非笑地往这边指指点点,时不时地回头和对方讨论些什么。 最深处,搭了个高台,左右各有一个桌案,桌案上各自摆着些什么东西,台上的主持人则是……蛋生和尚!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 燕赤霞就算了,他本来就跟姥姥是熟人。 怎么你也在演我呀? 周邦昌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施主,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小僧,是施主自己答应了要成家,小僧没有强迫你上台来。” 蛋生和尚是很能理解周邦昌的,在他看来,成家就是一种劫难,幸好这种劫难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自己也很想帮对方脱离苦海,但这种事情只能靠施主自悟,不能强迫。 相比周邦昌这边小小的不满,蛋生和尚认为,接下来这段主持婚礼才是自己真正的考验。 和这个时代许多普通人家一样。 姥姥要求的婚礼不仅是双方的家人和朋友吃一顿宴席而已,一般都要请一个身份尊贵的第三方公证人来主持。 主持人越尊贵,越能证明这场婚姻的幸福和长久。 一般来讲,无非三类人,当地官声不错的朝廷官吏,当地德高望重的士绅耆老,当地远近闻名的道士和尚。 而在兰若寺地界,官吏来了得打死,士绅耆老没有比姥姥更德高望重的了,理所当然的,最后就是蛋生和尚被抓了壮丁。 蛋生和尚心里苦啊! 我是灵台山上灵台寺的和尚,属于文殊菩萨一脉,主打的就是一个慧剑断情,斩却烦恼。 跟普陀山上的观音菩萨一脉不一样的啊! 这多子多福,婚姻美满的祝福工作,我没学过啊! 可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上。 蛋生和尚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燕赤霞给他准备好的致词,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一拜天地!” 聂颖拉着周邦昌朝右边的桌案跪拜。 周邦昌现在才看清楚,那上面放着三牲四果五谷,以及昊天上帝和后土神祇的牌位。 “二拜高堂!” 聂颖又拉着他往左边的桌案跪拜。 这边就简单多了,只有四个牌位,分别是他们双方父母。 不得不说,聂颖准备的很到位,除了她母亲早逝是灵牌,另外三人都是长生牌位。 “夫妻对拜!” 两人快速地互相对拜。 “送入洞房!” …… 周邦昌才从房间里出来没多久,又被拉回了房间。 聂颖急不可耐地脱光他的衣服。 然后把一本册子甩在了他脸上。 “什么东西?” “阴阳合欢功。” “要练这个?” “没错!” 周邦昌掀开册子,虽然这册子挺薄,但内容却一点称不上简陋,简直是图文并茂,只是这个上面墨迹未干,好像是刚刚才写出来似的。 第一式:背对背拥抱。 嗯?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招式? …… “你姿势摆错了!我要在上面!” “你好重啊!我抬不动!” “痛痛痛!你轻一点动啊!” …… 门外一堆听墙角的人表情各异,或是好奇,或是惊讶,或是咬牙切齿。 只有蛋生和尚满脸的生无可恋。 他是被燕赤霞拉过来的。 小僧不应该在这里! …… 数日之后,梧州城外,松树林和槐树林的交界处,那座干涸已久的沟渠旁。 一行人踏步走来。 为首一人,背着方形箱笼,身穿长衫,貌似是个书生,腰间却别着一把宝剑。 正是周邦昌。 和他一起的,聂小倩自然少不了。 蛋生和尚同样跟在后面。 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聂小蝶。 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鬼女,用了聂小倩房间里的另一具肉身。 “姐夫,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聂小蝶很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在后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邦昌则看向聂小倩。 这里是兰若寺和婺州城的边界线,踏出这一步,她就将回到婺州城,回到阔别了十年的婺州城。 在兰若寺,有姥姥这个最坚实的后盾,聂小倩可以随心所欲。 离了兰若寺,聂小倩就只是聂小倩了。 无论是周邦昌还是蛋生和尚,都能压她一头,再加上婺州城内的那座万佛塔,可以说此一去不亚于龙潭虎穴。 一旦遇到危险,即便姥姥也救之不及。 周邦昌笑了笑,“需要我给你搭把手吗?” 聂颖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跨过那道不算高的土墙,踏在了婺州城的土地之上。 第二十章 初入婺州 张盛曾经有一个理想。 那就是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再娶一个看得过去的老婆,生下一两个孩子,实在没有老婆,就领养一个孩子,最后平安地在自己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看着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 现在,他的理想已经支离破碎,濒临毁灭。 数个犯罪分子已经包围了他的房间,脚步虽然轻微,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当他想要打电话向同僚求救的时候,发现信号也被屏蔽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报复行动。 张盛在治安署上了十年的班,抓获的犯罪团伙不计其数,轻而易举就能举出几个黑道大佬来。 看这势头,必然是某位被自己抓进去的黑道大佬今日出狱,特意带着小弟找场子来了。 生存还是毁灭? 这是个难题。 …… 23时5分。 七月初六。 暴雨。 三辆军用皮卡停在了白鹭公寓门口,里面钻出数个西装革履的俊男靓女,向门卫大爷稍微询问了几下后,快步直奔,敲响了二栋35室的房门。 在数次敲门无回应的情况下,为首的一个英俊男人掏出了钥匙,强行打开房门。 身后之人迅速跟进,鱼贯而入。 “卧室没人!” “厕所没人!” “厨房没人!” 为首之人听着手下的汇报,目光冷峻,眼神扫视着这个小客厅,骤然发现了洞开着的窗户,窗外有一颗桂树,正在风雨中飘摇。 “人爬树跑了!去追!” 这些人立刻从窗户中跳了出去,一个个的不用借助树干卸力,直接落地,并且将声音控制的恰到好处,如同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样。 “草地上有脚印!往西边去了!追!” 一连五六人追踪着脚印迅速远离。 张盛紧贴着墙壁,透过花丛看见这些人都跑得远远了,才松了口气。 幸好,这些人的本事虽然长了不少,但智商一如既往,没有多少长进。 自己的理想总算保住了。 张盛堂而皇之地从藏身处走出来,拍拍身上的花瓣碎叶,绕回了楼梯口,重新回到房间。 走得急,钱包手机都没拿。 打开房门,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见到他也很惊讶,顿时叫道:“张队长!治安厅!自己人!” 误会这才得以消除。 但是张盛的理想依旧要面临毁灭的命运。 “张队长,你很幸运,以三十三岁的高龄被选入绝密计划。” “什么绝密计划?” 张盛的心情一落千丈,这意味着他想当个普通人的理想,将遭受无比严峻的考验。 “能随意透露的话,就称不上绝密计划了,总之,请你跟我们走。” “我能拒绝吗?” “不能。” “我能在里面谈恋爱吗?” “不能。” “我能正常活到一百岁以后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林星选择在半夜来找张盛,其实是存了一个给对方下马威的意思在,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上头选择让张盛加入确实是一个明智的行为。 张盛看得明白,这伙人虽然是为了公事来找自己,却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 具体原因也很好猜,无非是抢了某人的位置罢了,拉帮结派,自古以来。 不过显然,是更上面的力量压下来,所以这点敌意翻不起什么大浪。 “那走吧!愣着干什么?” 张盛知道,跟他们谈,没有任何作用,他要见到那个让自己空降的贵人才行。 时5分。 暴雨未停。 却已经是崭新的一天了。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大好日子。 张盛也在这一天,和绝密计划迎面撞上。 …… 银铃市西郊,石屋山地下的一座绝密基地内部,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张盛也被安排在内。 会议的主持人则是,聂良平! 张盛一下子就知道毁灭自己理想的贵人是谁了。 聂良平看见张盛被推进来,也是一点都不惊讶,喝了杯水,继续讲道:“鉴于有新来的同僚加入,我重新简略地介绍一下这项计划的情况。” “三百年前,我们在试验曲速引擎时,无意间引发了一道空间裂缝,裂缝另一端,是一个崭新的宇宙!” “我们称之为里世界。” “在那里,是一个类似小说中的修仙或者仙侠世界,也是从那里,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物质,就是灵气!” “灵气的发现和研究,促进了第五次工业革命,核聚变技术,量子计算机技术,量子通讯技术,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但很可惜,那道裂缝的展开可遇而不可求,并且不仅仅独属于我们,世界各国都在争相研究,为了发展和不被挨打,各国都有自己的计划,而我们,制定了鹊桥计划。” “我们是牛郎,对面是织女,跨越银河,贯地通天。” “具体的措施,就是通过量子云,传送我们行动小组的魂魄穿过通道,附身在里世界中的某人身上,以行动小组为跳板,在当地组建基地,采集灵气,定时发回。” “但是现在,我们的行动遭遇了严重挫败。” “有一支行动小组,背叛了我们,杀害了其他的行动小组成员,捣毁了基地,我们需要紧急派遣另一支行动小组进入,搜捕叛徒,重建基地。” “此次行动小组的成员为林星,郭楠,王嘉……” “目标地点,里世界的婺州城。” …… 周邦昌等人从兰若寺地界出发,一路向西,在天黑前到达了婺州城,虽然聂颖和聂小蝶都不需要睡觉,但周邦昌和蛋生和尚是需要休息的。 于是打算先找家客栈住下。 悦来客栈。 老字号大品牌,周邦昌看了看招牌便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本店客满了。” 掌柜的是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头,白发苍苍,佝偻着背,但精神却很饱满,堆笑着连连赔礼,满是歉意。 周邦昌疑惑道:“我这一路走来,进了十家店,不管大店小店全都客满,到底是真客满还是假客满啊?” 掌柜的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吧?应当是初到婺州,不知道今月要举行祭礼。” “本店确实还有几间空房,不过都是早在上个月就被外地客人预订了的,实在是腾不出来。” 周邦昌确实是第一次来婺州城,在他的赶考路线图中,是要挨着兰若寺地界,走另一边的石城山脚下过,去到武康城投宿。 不料一路被搭顺风车的商队在兰若寺外遇袭,他不慎跑进了兰若寺地界,才发生了后面这些事情。 “什么祭礼?这么隆重!” “祭祀婺水河神的祭礼啊!这可是我们婺州城最隆重的节日了!每年慕名而来的人,数都数不清啊!” 老掌柜笑了笑,自豪之情溢出言表,继续讲道:“祭礼就在七日之后,这祭礼前后七日都不禁宵禁,客官若是实在找不到房间,在城内逛上一晚也不虚此行啊。” 周邦昌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背后的聂小蝶叫了起来。 “啊!还要走?小蝶不想走路了!走路好累啊!为什么人要走路?不如我们回……” 聂颖连忙把小蝶的嘴巴捂住,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老掌柜没有多想,呵呵一笑,“小姑娘,人生两条腿就是拿来走路的,现在不多走走,以后老了,像我一样,想走远一点都走不动了!” 周邦昌轻声回道:“老掌柜说的是,不打扰贵店做生意了,我们另找别家看看。” “我们继续走吧。” 他对着三人说道。 聂颖跟蛋生和尚都点了点头,只有聂小蝶嘟着嘴,“我不想走路了!脚又酸又痛!姐姐,你背我好不好?” 聂颖立刻轻声训斥道:“你都这么大了,哪能让人背?” 聂小蝶的心理年龄有没有十八不好说,但这副躯壳的年纪是绝对到了的,该凸的凸,该翘的翘,皮肤还因为常年被冰封的关系,即便不施粉黛也白皙动人。 聂小蝶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噘嘴叫道:“姐姐自从有了姐夫,就不宠小蝶了!” “这不是宠不宠的问题,你现在是大人了,要懂些规矩。” 聂颖无奈说道。 “姑娘!你姐姐不宠你,本公子来宠你如何啊?” 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听声音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定睛一看,更是彩衣锦袍,翩翩少年郎,英俊潇洒,儒雅风流。 身边跟着一个青衣小厮,也是容貌俊美。 “是涂公子!老朽有失远迎了!” 掌柜的连忙出来迎接,包括几个跑堂的店小二都出来抱拳作揖。 涂公子笑道:“老掌柜,我不是在你这儿订了三间上房吗?划一件给这位姑娘!” 他对着老掌柜说完,又笑脸盈盈地对着聂小蝶道:“不知姑娘愿不愿住下呢?” 聂小蝶一听,立马扯着聂颖袖子叫道:“好啊!” 聂颖却是不许。 这么明显的心怀不轨,连蛋生和尚都听得出来,连连摇头,就聂小蝶傻乎乎地相信了。 周邦昌也立刻回答道:“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我们一行四人,一间房不够,还是还给公子,我们自去别家为好。” “告辞!” 周邦昌拉着聂颖,聂颖拉着聂小蝶,蛋生和尚跟在最后面,一行人就要离开。 涂公子连忙伸手拦下。 “欸!先别走嘛!俗语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公子也不是厚此薄彼之人,我在河对岸另一家春风客栈也有两间房,一并送给你们,这不就成了?” 周邦昌拱手道:“再次谢过公子美意,萍水相逢,不敢叨扰。” “此言有理!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何不趁今时今日有缘之际,交个朋友呢?”涂公子笑眯眯地讲道:“莫非,这位兄台是看不起在下?不屑与我交友?” 周邦昌勾起嘴角,哈了一声,“公子说笑了,我看公子俊雅非常,想必也会是个好朋友,只是我与另一位朋友相约万佛寺,若是应了你便是负了他,不可不可啊!” “既然有约,为何还要投栈?”涂公子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讲道:“怕不是匆忙找的借口吧?” 涂公子满脸哀容地垂着心口,“阁下如此不想与我交友,我心甚痛!甚痛哉!” 周邦昌叹气道:“公子这样说,实在是羞煞我了!我便老实交代,非是糊弄公子,乃是佛寺清净之地,不好行男女之事,所以先预留上房,好作春光。” 涂公子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聂颖,“是极是极!嫂夫人明艳动人,我自省的了。既是如此,更该受我好意才是,让嫂夫人与小妹如此辛劳顿足,岂非小弟之过失?” “足下此言差矣,异日把臂同游之时,若是我那朋友问起,岂不要连累你说谎?何况携美同游,此乃不可多得之乐趣,怎可叫辛苦呢?” 周邦昌摇摇头,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再配合聂颖怒气冲冲的眼神,就是一套夫妻度蜜月被打断的画面。 涂公子猛地一拍脑袋,“啊!是小弟肤浅了!险些耽误兄长与嫂夫人之乐趣,不过兄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是说了异日把臂同游,那小弟明夜便在挽风楼设宴,请兄长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 两人交换了姓名,约定明夜一游婺州。 青衣小厮伺候着涂公子上了楼,进了房间,推开窗,看见周邦昌一行人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回头问道:“公子,你为何对那姑娘如此上心呢?” 涂公子捏起小厮的下颌,轻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青衣小厮的脸颊顿时浮现两朵红云,“奴婢只是好奇问问。” 涂公子眯起眼睛,缓缓讲道:“那俩姑娘身上,有妖气,也有鬼气,似妖非妖,似鬼非鬼,还有那和尚,佛气炽盛,却甘愿与之为伍,那剑客,看似常人却又有隐隐香火气。” “别说你好奇,就是本公子也好奇,他们一行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去,还如此亲昵友善的。” …… 人海之中,聂颍贴了上来,轻声道:“刚才我看那人身上,有些妖气。” 蛋生和尚同样点头道:“小僧亦有此感。” “能看出来是什么妖精吗?” “妖气很淡,看不出来,但必然不是兰若寺附近地界的,这附近地界的大小妖精都要给姥姥送纳奉,不该有我不认得的。” “那便是外地客人了,在这婺州城中,我们也不好出手,尽量小心就是。” 一行四人又问了几家客栈,弄到夜深了才找好房间,让聂颖和聂小蝶两人呆在房间,还把白虹剑留给聂颖护身,然后周邦昌和蛋生和尚两人去了万佛寺。 周邦昌没有说谎,他们确实在万佛寺有约。 第二十一章 万佛寺前 婺州城从城北的婺水引流,修了一条运河通往城中,叫做生香河。 生香河从东北角流入,在西南角流出,以一条斜线的方式,将婺州城一分为二。 万佛寺就在生香河的尽头,也就是婺州城的西南角。 万佛寺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小寺庙,也不叫万佛寺,叫启安寺,在婺州城地界内像它这样普通的寺庙有数百个。 但在数百年前,佛骨舍利被送到了这里,并且开始了万佛塔的修建,让整个婺州城内的僧人都往这边集中,最终将塔下的破败小寺庙也顺便修了一修,改名万佛寺。 如今的万佛寺是婺州城内最大的一座,也是城内唯一一座寺庙。 每当婺州城的人们走在夜色中,一抬起头,看见万佛塔塔顶所散出的道道佛光,妖魔辟易,诸邪难侵,顿时便安心不少。 临近河神祭礼,到万佛寺参观朝拜的人潮也比之前汹涌了许多,简直是人山人海。 当周邦昌两人过去的时候,看见队伍从寺前延伸出去,沿着生香河一路排到了三里外的汇通钱庄大门口,就这,后续的人还络绎不绝,纷至沓来,一愣神的功夫,就把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小沙弥沿着队伍走来,维持秩序,让队伍空出一条侧道,既是让前方的人有条回去的路,也是让临街店铺中的其他人有可以走动的地方。 蛋生和尚连忙叫道:“小师傅小师傅!请过来一下!” 小沙弥看见蛋生的打扮,以为是寺里的师兄,一路小碎步跑过来,但瞧了瞧却又面生,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师兄,恕学僧眼拙,没认出来你是哪位长老门下,可否告知?” “小僧不是你寺中和尚,小僧是从灵台寺来的,法号慧空,家师乃智见法师。” 这几位小沙弥笑了笑,顿时放松下来,“哦!原来是慧空师兄,学僧有礼了。不知何事需要学僧帮忙?” “小僧与你家昭闻长老有约,还请小师傅通融一下,让我等先行一步。” 这几位小沙弥互相看看,回答道:“学僧不能擅自做主,得先回禀负责接待的知客师兄,请慧空师兄稍候。” “这是自然,小僧等着便是。” 小沙弥行了一礼便走了。 蛋生和尚舔着嘴唇对周邦昌叫道:“周施主,我们很快就能办完事,回去吃晚饭了,希望聂施主能给小僧多留一点饭菜。” 蛋生和尚自己会做饭,聂颖也会做饭,但都不如周邦昌做的好吃,尤其是怎么料理素菜这一块,两人都望尘莫及,于是这一路上的饭菜料理都是周邦昌来解决的。 蛋生和尚头一次知道,原来素菜做起来不比荤菜差多少,顿时就迷上了吃饭这项活动,开饭总是第一个到桌,最后一个离场。 现在为了公事,不能第一时间去吃饭,让聂颖和聂小蝶独享美食,蛋生和尚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在哭泣。 不过周邦昌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法号叫慧空,为什么要我叫你蛋生?” “称呼不过便宜行事而已,知道小僧法号的人不多,也就我们出家众之间叫叫,但小僧蛋生的名号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所以小僧便不再以法号自称了。” 周邦昌懂了,蛋生这个称呼属于外号性质,在外界辨识度比较高,不过蛋生这个外号是啥意思?蛋生,单身? 那边的小沙弥以同样的小碎步跑向寺门的方向,还没到,就正好遇见送贵客出门的一位知客僧。 “山觉师兄!外面有客人来了!” 小沙弥将具体情况讲出来。 山觉疑惑道:“与昭闻长老有约的客人?可是,昭正长老下发的名单中并未有这位……慧空师兄啊?” 寺庙和公司社团其实差不多,方丈是总领全寺的代表人物,下面分设四堂,分管衣钵秘典,纪律刑罚,待客俗务,库存采买。 和蛋生和尚有约的昭闻长老,是主管纪律刑罚的长老,虽说是长老,但按照规矩,有预约的客人必须要经过主管待客俗务的昭正长老同意,继而下发到自己这些知客僧手中。 哪个知客僧在什么时候,接待哪位客人,都是有安排的。 不过一般来讲也不会定那么死,真有客人来访,一起接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山觉偏偏不想接待。 知客僧这个职位,经常接待达官显贵,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手上自然就会有些油水,也经常收受一些礼物,可按照规矩,知客僧是不准收礼的。 山觉自己就因为私下收礼而被昭闻长老责罚过,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公然被打了一百大板。 重点是当时还有客人在寺内,脸都丢光了。 昭闻长老为此还特意解释说,是为了明正典刑,警戒其他僧人,也告诫客人。 山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别的师兄弟都有收,凭什么只打我一个? 他只是自认倒霉。 “你们继续去维持秩序吧,这个客人我会去接待的。” “是,师兄!” 等小沙弥走了,山觉慢慢走向蛋生和尚的位置。 两人互相确认了身份。 “慧空师兄,你说自己和昭闻长老有约,可是昭闻长老并没有说自己今日有客人呀?” “山觉师兄,小僧的确有约,只是未曾确定日期,昭闻长老也说过,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慧空师兄,佛曰众生平等,你想见长老,其他人也想见长老,既然未曾约定具体时日,凭什么你要先行一步呢?就凭你也是和尚?” “小僧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通报长老,并且无法约定时日,请山觉师兄通报昭闻长老一声,他自会知晓的。” “究竟何事?慧空师兄可先说于我听。” “是……实不能透露。” “一点也不能说?” “一点也不行。” “那恕我不能通传。” 蛋生和尚还要分辨什么,被周邦昌拉住了,再说下去,要引起众怒了。 山觉说的是正理,大家都在排队,突然出现一个人要插队,那大家都会不爽,这一点,属于蛋生和尚理亏。 “算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能进寺门,我们找客栈都找了一个时辰,不差这点时间。” 见蛋生被周邦昌拉着回去老老实实排队了,山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唤来一个小沙弥,叫他去通知昭闻长老,叫他亲自来领客人。 主管纪律刑罚的长老自己不守规矩,看他以后还怎么义正言辞地责罚别人。 人群中。 周邦昌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客官!客官!” 是悦来客栈老掌柜的声音。 周邦昌扭头看去,老掌柜和自己就隔了两个人的距离,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娃骑在他脖子上。 “让让……多谢……” 老掌柜笑眯眯地靠过来。 背上的小女娃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爷爷,这两个人是谁啊?” “是外地来的朋友,”老掌柜介绍着,又拍了一下孙女的小腿,佯怒道:“没礼貌!什么这人那人,要叫哥哥的!” “哦,安安见过两位哥哥。” 周邦昌和蛋生笑着应了。 安安显然对他们没什么兴趣,看了几眼后就趴在老掌柜脑袋上,扭头看着远处河上的画舫游船。 老掌柜上了年纪,却很喜欢跟俩人唠嗑。 “客官也是来拿万佛寺的七日香的?” “七日香?” 周邦昌摇了摇头,“我们和人有约,在里头见面而已。” “那可真是巧了,来都来了,老朽建议客官还是拿了七日香去拜拜为好。” 老掌柜笑道:“这里这么多人,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是为了拿七日香来的,客官不拿,便白白地吃了这亏了。” 周邦昌好奇道:“这七日香有何名堂?竟惹得如此大阵仗?” “客官问老朽,那可就问对人了!老朽在这里活了七十多年,别人知道的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许是找到了个显摆的机会,老掌柜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 “七日香,乃七日上香,有前七后七之分,前七为贵,后七为次,七日香成,遍体生香,香气浓郁,有香七里之称,若是前七后七都凑齐了,香气可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才散去。” 说到这里,老掌柜又靠近了些,一只手捂住嘴边,放低了声音。 “世人只知前七贵重,却不知真正的好处在哪里。老朽可告诉客官,前七后七凑齐后的香气不止是香气,是有佛骨舍利的法力在内的佛香,否极者泰来,垂死者苏生。 “现在没几个人知道这说法了,老朽当年孩童时不慎落水,生了一场重病,便是靠着这佛香活了过来,客官既然来了,还是莫要错过为好。” 周邦昌听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禁信了几分,感叹道:“原来还有此等灵妙,多谢老掌柜告知了。” 老掌柜摆摆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看客官有缘,心生欢喜,客官可别告诉别人啊。” “爷爷!爷爷!那边有漂亮姐姐!我想看!” 一直盯着河面的安安突然叫起来,手指着运河上面的一艘画舫。 众人全都扭头看去,只见河面之上,有一艘规模颇大的画舫,长约九丈,宽约三丈。 整个河道宽度也不过七丈,来回两道各有三丈半,这艘画舫便把这一侧的水道全给占去了,旁边那些一丈宽的小船纷纷被撞开,硬生生被挤到对面的道上。 画舫之上,不像是其他画舫那般只做小幅度的添添改改,张灯结彩,做些装饰点缀,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上面建了三层的亭台楼阁,灯火辉煌,如同河上庭院一般。 而在船头,一位绝代佳人披散着头发,肤若凝脂,唇似烈焰,如男子一般的剑眉中间,画着淡红色的梅花妆,负手独立,看着前方无数小船被她脚下这艘大船挤开,颇有几分傲视群芳的霸气。 有人叫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我纵横生香河沿岸花街柳巷十年,竟从未见过。” “这艘画舫是春香阁的,当年圣上还是太子时,微服私访,看中了阁里一位姑娘,特地命人建了这艘画舫,金屋藏娇。” 一位中年文士抚着胡须讲道。 顺理成章的,最先那人便猜测道:“那么这位姑娘莫非是春香阁新推出来的头牌?” 那位中年文士显然是本地人,娓娓道来:“春香阁曾经是婺州四大青楼之首,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现在这么高调出场,不知是拼死一赌,还是对这位新头牌抱有充分的信心。” “我看这位姑娘生得迷人,朝拜上香过后,我便去试试!也替诸位验验货!” 有人高声叫起来,顿时惹来一阵叫好起哄。 但不久就有人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我劝你别去,只是白费银子罢了!” “怎么说?” “圣上给春香阁立了规矩,不能以色侍人,不能衣着暴露,也禁止客人对其动手动脚,更不准陪酒陪宴。” 那人傻眼了,“啊?这啥也不能干,算什么青楼?” “所以喽,春香阁自然就没生意了。” “没生意怎么还不关门歇业?就白养着那么些姑娘?”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春香阁的规矩一日不改,便一日没有生意。” 那些小型画舫莫名受到撞击,被挤到一边,里头正在喝酒玩乐的姑娘和男人们,全都摔了个倒栽葱,美酒佳肴散落一地。 怒气冲冲地钻出来理论。 一抬眼,看见如此佳人,好似书上说的,遗世而独立,顿时便变了脸,叫着姑娘可否告知闺名之类的话。 一些牙尖嘴利的姑娘们见男人们这般逢迎,便酸溜溜地说道:“脸长得俏又如何,胸前平平,脱了衣服还不如搓衣板呢!” “就是!春香阁的丫头,现在肯定还是个雏,哪懂得闺房之乐呀?” 别说,这些酸话还真有些用,男人们见那姑娘始终冷着脸,也不往这边瞧上一眼,张口骂道:“臭婊子!叫你几句是给你脸了,出来卖还装什么清高!大爷我有的是钱!” 这话顿时让那姑娘转过头来,侧目而视,“聒噪!” 那画舫两旁撑杆划桨的船夫们,立刻会意,画舫翘出头去,斜过身子,撞向那艘小船。 沉闷的一阵撞击声响,那艘小船顿时被撞翻去,上面出言不逊的人全都落了水。 这一横行霸道的行为,却惹来众多叫好声,边上同样是小船里的姑娘,顿时就调转枪口叫道:“婊子怎么了?婊子又没对不起你!就活该被你骂?” 此时,老掌柜在安安的指引下,亦步亦趋地穿过人群走到河岸边上,正好那船头偏斜过来,让他得以仔细地瞧了瞧船头那姑娘。 端详一会儿,突然笑道:“哎呦!这不是涂公子吗!” 老掌柜向他招招手,涂公子也看到了老掌柜,回应道:“老掌柜!你腿脚不方便,不如上船来坐坐?” “哪个小二跟您说的?回去我打断他的腿!老朽腿脚明明好得很!” 涂公子笑而不语,正准备叫船夫把船身摆正,扭头间,却看见周邦昌两人在人群中,不假思索地抬手招呼他俩过来。 第二十二章 青龙会 小沙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进寺门,穿过曲折的回廊,到了万佛寺东侧的戒律堂之外,却不着急进去,而是先顺了顺气息,掸了掸身上的僧袍。 戒律堂最重戒律,衣衫不整,仪态不佳,也是他们管辖的范围,小沙弥可不想被罚去今晚的夜宵和明早的早饭。 感觉自己的气息稍有平缓,小沙弥才扶着门框,迈过高出膝盖的门槛,走进了戒律堂。 这戒律堂前面是空荡荡的大厅,不牵扯到大事,一般都是空置,左右分别是刑罚室以及面壁室,后面则是卷宗室和理事阁,戒律堂的僧众基本都在后面两个房间内走动。 小沙弥绕过大厅,穿过面壁室前面的回廊,走到理事阁门口。 今夜是准备祭礼和七日香的第一日,戒律堂的僧众承担起了巡视寺内的职责,大多都不在内中,不过昭闻长老身为戒律堂首座,自然是不用亲自出去巡视的。 小沙弥敲响了房门。 “进来!” 小沙弥闻声而入,看见昭闻长老正拿着一卷卷宗和一位贵客谈话,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小沙弥道:“有位从灵台寺来的慧空师兄,说是和长老有约。” 昭闻长老一下子就转过头来,“他人呢?怎地不将他带进来?” “山觉师兄说……说慧空师兄没有预约,不能放他提前入寺,说是会坏了规矩,叫您亲自过去。” 小沙弥只是地位低,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山觉师兄在故意为难昭闻长老,准备当众给他难堪。 于是他说话时,身子蹭在桌案边上,努力地把自己的脑袋缩在书卷后面,万一长老发火,也好及时躲过去。 谁知昭闻长老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点了点头。 “嗯,这倒是,我们万佛寺为三州佛门之首,一言一行自当有所表率,山觉做事比之前稳重多了,你去告诉慧空,不用着急,我就在这里等他。” 小沙弥内心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那位贵客面带疑惑,“慧空好像就是蛋生小和尚吧?” 昭闻长老微微点头,“没错,就是蛋生!” “他先前独自去了兰若寺,现在又平安归来,看来姥姥那边是不打算插手我们的计划了?” “应当是如此无误。”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祭礼第一日便有这样的好消息,我这趟是来对了!” …… 小沙弥从戒律堂出来,原路返回,把昭闻长老的吩咐分别和两人说了。 蛋生和尚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山觉很是诧异,昭闻长老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山觉师兄,昭闻长老还夸你做事稳重呢!我听得真真的!” 小沙弥有意为昭闻长老说好话,在小沙弥眼中,戒律堂反而是对小沙弥众最为友好的一个地方了。 作为僧众之中的最底层,小沙弥就像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无论是哪位师兄都能指使他们干活,挑水洗衣擦地抄经,全部扔给他们做。 只有戒律堂的师兄过来检查课业时,师兄们才会自己装模作样地干几天活,那几日也是小沙弥们的休息日。 山觉嗤之以鼻,“漂亮话谁都会说,这次他不出面,算他聪明。” 小沙弥也叹了口气,师兄你怎么净钻牛角尖呢? …… 另一边,涂公子在船头一连叫了好几声,却没有人回应。 “她在叫谁?” “总不会是在叫我吧?” 河边的人议论纷纷。 周邦昌其实听见涂公子的声音了,但是一方面恰好小沙弥过来说话,分散了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没想到那位姑娘竟然是涂公子,对她喊的话自然也不甚在意。 倒是蛋生和尚耳聪目明的,扯着他的肩膀说道:“我怎么好像听见涂公子在叫我们?” 周邦昌这才仔细地听了一听,发现确实是涂公子的声音,视线转了一圈,看见船上的姑娘在往这边招手,根本没想到她是涂公子,直接忽略。 “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里,又来历不明,我们就装没听见好了。” 涂公子明明看见周邦昌把头转过来了,又马上转了回去,然后越走越远,不悦道:“老掌柜!帮我叫一叫那两个家伙!” 老掌柜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径直回道:“好嘞!” 于是,河岸边众人的视线全部跟着老掌柜,往周邦昌这边集中。 “客官!涂公子邀你上船去呢!” 老掌柜一巴掌怕在周邦昌肩膀上。 “谁?您说那姑娘是涂公子?” 周邦昌一脸怀疑,是老掌柜眼睛出问题了,还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老掌柜笑道:“是不是涂公子,客官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边上的人也在一个劲儿地起哄。 “过去啊!人家姑娘都叫你上船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周邦昌不想和这位来历神秘的涂公子有什么交集,便摆手道:“今夜要去万佛寺里上香!无甚闲暇,改日吧!” 那画舫里钻出一个青衣小厮,正是当时跟在涂公子边上那一个,叫道:“那更该上来了!我们也去万佛寺的!跟光如方丈有约的嘞!” 这话一出,旁边的蛋生和尚顿时两眼放光。 周邦昌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只好上了画舫。 旁边的人还不忘叫道:“兄弟你验完货,记得出来和我们说说啊!” 有些事情就是要等第二次。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视死如归的勇士。 第二个吃螃蟹的就是视吃如命的吃货。 周邦昌现在就是替他们去试吃螃蟹究竟能不能吃的勇士。 画舫靠向岸边,一块木板被抬了出来,当做船头和岸边的桥梁。 两人顺着木板上到画舫。 涂公子见他上来了,显得颇为高兴,一下子挽住他的手臂,“周兄!我还以为今晚不会再见到你了。” 周邦昌却是问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涂公子反问:“周兄觉得呢?” 周邦昌看了看他的脸蛋,又看了看她一马平川的胸部,大胆猜测:“你这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 涂公子笑了,笑得妩媚动人。 “周兄眼力不差!我从小男生女相,便总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子。” “诶诶!老掌柜!你慢着点!” 另一边的蛋生和尚抬着头,伸手想要扶住老掌柜。 老掌柜还是拗不过脖子上的孙女,也跟着上来了。 船沿与岸边的高度差差不多有一丈,这板子长度不足两丈,所以便有些陡峭。 周邦昌和蛋生都是有武学功底的,走得稳稳当当,老掌柜就不行了,走得摇摇晃晃。 偏偏他还爱逞强,不要蛋生和尚扶着。 “去去!老朽腿脚好得很!” 老掌柜虽然左摇右摆,但总算有惊无险地落到了船板上。 骑在老掌柜脖子上的孙女安安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几人进了画舫内部。 外头的喧嚣顿时隐去了,安静地好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画舫内是一个很寻常的小房间,开门便是一道画着白狐戏水图案的屏风,屏风后则是一桌子美味佳肴,那青衣小厮和一位妙龄少女就在那里玩翻花绳的游戏。 两人见涂公子一行人进来了,立马收起花绳,端庄地起身问候。 那妙龄少女道:“奴婢晶晶见过几位。” 老掌柜笑道:“这位是春香阁的头牌吧?” 晶晶回道:“奴婢正是。” “涂公子果然好大面子!竟然让春香阁破例了,不怕圣上知道了责罚你们?”老掌柜一边把安安放到凳子上,一边问道。 晶晶回道:“奴婢是伺候这艘船的,可不算破例!” 老掌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涂公子请几人落座,自己挨着周邦昌,对面则是蛋生和老掌柜,青衣小厮和晶晶在边上招待。 蛋生和尚的肚子早饿扁了,第一个开吃,一入口就叫道:“好吃!比周施主做的还好吃!” 老掌柜啧啧道:“别人不知道,老朽可知道,春香阁的厨子是当年圣上留下来的御膳房大师傅,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宝刀未老啊!” 他给自己夹了一口菜,又给安安夹了一嘴,“今日,老朽和孙女都沾了涂公子的光了!咱们也尝尝当今天子吃的东西。” 周邦昌也吃了一口,随即感觉到体内真气一阵涌动,自发地开始绕行经脉,丹田处的纯阳之气稍稍凝实了一分。 这菜……不是凡品! 涂公子问道:“周兄觉得这菜如何?” “甚好。” “哪里好?” “菜色好,菜香好,菜味好。” “既然周兄喜欢,那么明夜我在挽风楼的宴席便照今夜这样式再来一份!” 涂公子是懂得吊人胃口的,光凭一道菜,就抵得上周邦昌一日修炼之功,这桌上有八山之珍七川之宝总共十五道菜,足足抵得上半月的修炼之功。 看来明夜不去赴宴是不行的了。 品尝美食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菜还没吃完,画舫就已经到了万佛寺前的水塘。 万佛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几人不敢耽搁,俱都下了船。 几人分道扬镳。 涂公子要去见方丈,老掌柜要去万佛塔下上香,周邦昌和蛋生则去戒律堂见昭闻长老。 昭闻长老见到蛋生和尚很是高兴。 “幸好没有缺胳膊少腿,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师父交代了。” “小僧不辱使命,已经和姥姥交谈过了。” “姥姥怎么说。” 蛋生回忆了一下,讲道:“只要不波及到兰若寺,其余的事情,姥姥都可以不管。” “那太好了!” 昭闻长老很激动,虽然早有猜测,但证实的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笑完,又看向周邦昌,“这位少侠是……” 周邦昌自报家门,“在下乃铁掌帮一普通帮众,姓周,名邦昌。” 蛋生和尚在边上补充,“周施主帮了小僧很多忙,若不是他,小僧断难走出兰若寺。” 昭闻长老低头沉思,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信,“这是铁掌帮帮主寄给方丈的一封信,信上说他的儿子可能失陷在兰若寺,希望我们能派人救援。” “周少侠不会就是铁掌帮少帮主吧?” 周邦昌连忙抢过信件,拆开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家父确实是铁掌帮帮主,但我却并非什么少帮主,家父更希望我当一个文人。” 昭闻长老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便称呼你周公子吧!” “蛋生应该已经将我们的计划和你说了吧?你可有助战的意愿?” 周邦昌点点头。 在兰若寺时,蛋生便把事情给他说清楚了。 他们要对付鄱阳湖内的一条蛟龙,而这条蛟龙的地盘和兰若寺挨着,属于半邻居半盟友关系,所以便想先打探一下姥姥的态度。 那个被派来试探的倒霉鬼,就是蛋生和尚。 昭闻长老感叹道:“那鄱阳湖的黑蛟龙比之姥姥年纪还要大,占据着鄱阳湖以及周边的几条水系,包括婺水,自号黑龙王,兴风作浪了三千年,我万佛寺的数位前辈都曾与这条恶蛟交过手,奈何全都折戟沉沙。” “幸好,今年,他手下的鱼妖找上了我们,说是可以伺机反叛,帮助我们彻底解决黑龙王,这是绝佳的机会。为此,我万佛寺召集了众多同道,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只待见到约定合击的信号,便倾力出击。” “周公子初来乍到,可以趁着还有时间,让蛋生带着你熟悉熟悉同道,这对你铁掌帮的发展也大有裨益。” 昭闻长老说了一些蛋生没有告诉自己的细节,然后便让两人在寺内住下,方便到时集合。 两人却是连连摇头。 昭闻长老很是奇怪,周邦昌不想住寺庙就算了,蛋生为什么也要跟着住外面? 蛋生和尚吱吱唔唔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周邦昌知道他说不来谎,正要为他编个谎话出来,忽然听见一声龙吟长啸。 众人连忙出门,只见一条青龙从南方而来,气势恢宏地冲向万佛塔塔顶。 “不好!塔顶舍利!” 众人马上意识到这条青龙想要干什么,快速冲向万佛塔。 此时,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不用慌乱!紧守原地!” “是方丈!弟子谨遵方丈法旨!” 僧众们连忙停下脚步,高声唱佛。 诵经声中,佛光大放,方丈的虚影在塔顶显现,而后在一息之间扩大至和万佛塔等高,一掌挥出,掌风呼啸如雷。 青龙顿时被挡了下来,再不能往前一寸,雷鸣般的掌风过后,骤然恢复平静,那条青龙也没能继续行动,而是化为了无数青色粉尘,无声散开,消逝于无形之中。 “青龙会,你们想干什么?” 方丈的质问接踵而至。 “龙首托我向方丈问声好,并且希望方丈能交出佛骨舍利。” 第二十三章 放下屠刀 青龙会的喊话从四面八方传来,传遍全城,回音缭绕,好似已经将婺州城团团包围。 但周邦昌和蛋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北面的婺水有朝廷水师不分昼夜地巡逻,就是东面的兰若寺地界,青龙会敢大规模地出动人手,早被姥姥拉进去扒皮抽筋喝血了。 蛋生和尚掐了个法决,耳朵微微一动,轻声道:“小僧听出来了,那人其实是在四方快速游走,说一个字便换一个方位,速度太快,以至于好像四面八方都是。” 方丈显然也听得出来,对方每说一个字,虚影便随即转向一个方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南方,精准看破对方的虚张声势。 “上一次贫僧听见类似的话,还是大周武皇帝率领大军兵临婺州之时,可贫僧不知,这大周武皇帝之位何时轮到你们龙首坐上去了?” 当今天下,唐承汉统,却在三代皇帝之时,禅位于皇后武曌,改国号为周。 唐太子李贤出逃蜀中,在南方聚集起拥唐势力,北上讨伐。 双方不分胜负,最终二分天下,划江而治。 武周占据江北。 李唐占据江南。 其后双方互有征伐,也互有胜负,都不能一锤定音般地彻底消灭对方,因此,双方表面签订和约,背过身来就各自扩张地盘,积蓄实力。 武周向北开拓,主要是针对辽国和金国。 李唐则向南开拓,主要针对苗疆和南越国。 双方同时还互派秘密势力拖对方的后腿。 比如这个青龙会,就很值得怀疑。 青龙会下辖十二个分舵,三个在南越,四个在苗疆,五个在李唐境内。 看分舵排布,怎么看都是南方势力。 然而他们的总舵,却设在武周的都城,神都洛阳。 一个江南势力的总舵,设在江北河南尹地界,就很离谱。 假如青龙会是武周麾下的秘密势力,那就很合理了。 虽然青龙会从来没有承认过,也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但南方的大小帮派,无论白道黑道基本都不愿意和青龙会来往。 方丈如今问出这话,既是试探,也是压制对方气焰。 当年大周武皇帝,御驾出征,名将如云,悍卒如雨,十万精锐武者大军,号称三十万,冲破长江防线。 金陵,苏州,余杭等地俱都一战而下,兵锋所向无敌,一路打到婺州城下,眼看就要占据整个江东,最终还是被阻在了婺州城外,又被荆楚之地及时赶来的李唐援军反推了回去。 当年那种情况,东南局势险些倾覆,万佛寺都挺过来了,何况你这小小青龙会? 青龙会之人应道:“正是武皇帝生辰将至,万象神宫将成,儒经道藏皆备,唯独缺一佛宝,方丈若能献出佛骨舍利,以为贺礼,那便造福众生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意味着青龙会是武周麾下势力的猜想,彻底坐实了。 昭闻长老的脸上泛起冷笑。 “当年武周大军攻打婺州城,杀我城中军民数万人,此仇此恨距今,不过二十年,尚未到忘却的时候,当年在鲜血中沐浴的稚童已成壮年,当年刀兵加身的军民仍未离世。 “青龙会,惹错对象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城中百姓便同仇敌忾地叫喊起来。 “武周的鹰犬爪牙!我等誓杀之!” “想抢我们婺州的佛宝当贺礼!门都没有!” “不如砍下你们青龙会所有人的狗头,做成京观,给你们武娘娘作贺礼吧!”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过后,李唐境内的大小帮派势力都将会对青龙会发布绝杀令,李唐朝廷也会发布相应的通缉令以及派出武德司下的武德卫配合剿灭。 周邦昌觉得很奇怪,青龙会这么高调地出场,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打得过万佛寺,能不能抢走佛骨舍利,就算他们真的把佛骨舍利抢走了,换来的却是分舵全灭,多年经营,一朝丧尽。 这值得吗? 就算是一棍子买卖,打完就全体跑路,那也应该选择南方最珍贵的佛门宝物才对。 佛骨舍利虽然珍贵,却不是南方佛门最顶级的宝物,除了自带佛光,佛力汹涌之外,几乎没啥用处,你想借助它修炼,也是要成真佛才行,不然就等着心魔丛生吧。 相反的,普陀山的慈航静斋中有一剑截天的《慈航剑典》; 雁荡山上的普渡济堂存有观世音菩萨的羊脂玉净瓶; 九华山的九环阁中有勾连地脉的《连山归藏》; 天台山的白云禅院有灵吉菩萨的飞龙宝杖和定风珠。 哪一项都比佛骨舍利更好用,也更不容易反噬。 好吧,只能解释为武曌想起当初的惨败,气得昏头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再雄才伟略的皇帝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不过,万佛寺虽然不是李唐境内最顶级的佛门势力,却也称得上是一流,更是李唐朝廷公开支持的势力。 客场作战,即便有武周高手助阵,青龙会也绝难啃下这块硬骨头。 再说,虽然青龙会不知道万佛寺因为要讨伐黑龙王,在婺州城内集结了众多三山五岳的高手,但今日乃河神祭礼第一日。 按照惯例,婺州城在这前后十四日内,势必会吸引周边地区众多名门好手过来游玩,高手云集,怎么看也不是个抢劫的好日子。 抛开青龙会老大是个脑瘫的可能,就算他是脑瘫,不可能所有青龙会会众都是脑瘫吧? 肯定是故意的! 周邦昌越想越不对劲,青龙会为什么会特意选择人多的时候来抢劫呢? 昭闻长老完全不在意这些问题,现在的他一点不像是个心怀慈悲的得道高僧,眼中充斥着杀意,不断挥手叫来戒律僧,组织阵法,布置反击方案。 城内的群众也十分配合,该去避难的去避难,想出力的一起出力。 那些原本因为讨伐黑龙王而秘密来到这里的正道群侠们,也纷纷走出房门,加入了队伍。 反正他们一开始用的名义就是来旅游的,青龙会打断我们旅游的雅兴,我们奋起反击也是很合理的,才不是特意集结起来准备干什么大事呢! 婺州知州同样快速行动起来,安排人手组织百姓避难。 婺州当地的常备军长官,即折冲府都尉,迅速率领婺州府兵把守各个城门要道。 婺州府兵有五个营,总计35人,其中一个营是上等兵,两个营是中等兵,两个营是下等兵。 入选上等兵的标准是,七品武者到九品武者。 中等兵的条件是,四品武者到六品武者。 而下等兵的范围是,一品武者到三品武者。 周邦昌所在的铁掌帮,也就相当于折冲府的一个下等营。 稍微厉害一点的帮派,例如钱塘帮,海沙帮,巨鲸帮等等,充其量只能和折冲府的一个中等营交手不落下风。 再厉害一点的,比如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他们的八大分舵,每个分舵也就相当于一个上等营。 青龙会目前展露出来的实力,不会比丐帮好到哪里去。 婺州府兵足以抵抗青龙会的两个分舵,再加上一个丝毫不弱于青龙会的万佛寺。 除非青龙会把十二分舵都集中起来,再加上背后的武周有高手支援,否则根本就没有胜算。 但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不可能毫无声息,尤其是青龙会本就被怀疑是武周秘密势力,多的是其他势力关注,如果有异动,消息早就传过来了。 想不明白,周邦昌真的想不明白,青龙会是脑子秀逗了吗? 李云龙打县城还要一门意大利炮呢! 你们青龙会到底有什么依仗啊? 昭闻长老作出了一系列安排后,转头问起蛋生和周邦昌两人愿不愿意参战。 蛋生和尚看得出来,如今局势是万佛寺稳稳占据上风,青龙会就是个跳梁小丑,不需要自己援手,他也不想自己杀人,但又不能看着青龙会杀人,满是纠结。 周邦昌则将自己的疑惑说了,认为青龙会应该不会这么蠢,他们要是这么蠢,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露出马脚了。 昭闻长老虽然夸他心思缜密,但也表示了另一种看法。 “这世上出乎意料的事情多的是,有出乎意料的聪慧之人,也有出乎意料的蠢笨之人,更有甚者,平时聪明伶俐,一到关键时刻便愚笨非常。” “例如那汉末三国,司马懿对曹爽发誓不杀他,曹爽并非草包,平日里把持朝政也是手段凌厉,一朝失败却尽显痴愚,竟然真信了司马懿的话。” “再比如那汉末大将军何进,之前蹇硕想杀他,稍有人提点便迅速远遁,让蹇硕没有下手的机会,可到了诛杀十常侍的最后一刻,竟然以为十常侍不敢动手而单人入宫,被十常侍所杀。” “还有那袁绍,攻打公孙瓒时,临危不惧,有神鬼之攻,到了官渡之战时,便昏招齐出。” “有时候,敌人就是会莫名其妙的犯浑,我们若是过度较真,反而会像那曹操中诸葛亮草船借箭之计一般,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世上之事又不是小说家言,哪里有什么完美无缺,一生聪明从不犯错之人?” “此刻,就是青龙会犯错的时候!”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狠狠地打掉他们!一战让青龙会除名!” “我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相信我,这世上的事情远比小说家言更加奇幻荒诞,没有什么道理在内。” 周邦昌内心深处有些不大赞同,但嘴上还是表示,昭闻长老说得对! 方丈和青龙会之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只见方丈摇头道:“可惜,贫僧未能成佛,犹有家国之分,开山始祖承唐皇之命镇守婺州,武周之生辰,恕贫僧不能与会!” 青龙会之人劝说道:“方丈是佛门中人,应当知道万事万物讲究一个缘法,这佛骨舍利在你们手中待了这么久,受其佛光普照的高僧不知凡几,却无一成就金身。 “反观我武周大云寺法明住持却已修成金身,不日即得罗汉果位,佛宝与你万佛寺,已然缘尽矣!” 方丈的化身虚影随手折断一棵佛塔前巨树的枝干,放在手边揉捻,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如同佛祖拈花一笑。 “缘起缘灭,非是施主一言可敝之,何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无论是你家武皇帝,还是大云寺法明和尚,都合该亲自来取。 “届时,贫僧当亲率众僧迎接,其若能全身而退,便是有缘,若是不能,转生来世,再续前缘!” 看见方丈这个动作,昭闻长老的身子顿时紧绷起来,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方丈要动手了。 青龙会之人也笑道:“佛曰,放下执着,万般自在。我今日得见方丈,一番言谈下来,观方丈有三执着,一执着于家国之别,二执着于佛宝之贵,三执着于爱恨之憎,三执者,贪嗔痴俱全!” “有此三执,方丈你已是心魔缠身而不自知,如今更要举起屠刀,再造杀孽!罪过罪过!”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时还不放下屠刀!更待何时!” 这最后一句话,声音骤然放大数十倍,犹如晨钟暮鼓,骤然敲响,发人深省。 方丈顿时一怔,手中的树干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声若惊雷,震起一股烟尘。 万佛寺的僧众们也被这句话给镇住了,手中各式各样的“屠刀”,铿然落地,内息躁动不安,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修为越是高深,受到的伤害越大,比如昭闻长老就直接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反倒是折冲府兵,周邦昌和那些义愤填膺要出来助阵的江湖俗人,毫无所感。 蛋生和尚也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拿起“屠刀”。 青龙会之人见自己一番话把万佛寺从上到下全体僧众都镇住了,也就不再藏头露尾,径直从南边的一座院落中飞出,在众人面前现出真身。 只见那人披着一件样式极简的白色僧袍,上面不着一点污秽,也没有沾染一点其他颜色,仿佛是不存在于世俗的一种洁白纯净。 头顶圆润光滑,寸发不生,表明他也是一个和尚。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赤足,手臂,脖颈,面部,全部都是,金色的! “金身!” “你不是青龙会的人,你就是法明和尚!” 方丈此刻才意识到了来人身份。 “方丈,如你所说,我亲自来取佛宝了。” 法明和尚不悲不喜地讲着,随后漫步走向塔顶,虚空之中仿佛真有一座台阶一般,任他一步步接近万佛塔。 “我绝不会让你拿走舍利!” 方丈怒声叫道,再度挥出一掌,然而掌风却是骤然袭向自己。 “噗!” 方丈的化身虚影顿时涨大了几分,表面浮现道道血痕,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自爆而亡。 “光如方丈,你佛心已破,还要逞强吗?” 法明和尚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悲喜。 方丈憋着一口气回应道:“佛心不在,人心尚在!” 法明和尚面露哀戚,“唉!孽障痴儿。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十四章 偷梁换柱 “不能让这妖僧伤害方丈!” “保护方丈!” 就在法明和尚准备彻底了结方丈性命之时,寺内不受心魔影响的江湖武者出手了。 最先出手的,是秦岭五虎门。 五虎门始于战国时期,其开宗始祖曾一人一刀搏杀五名虎妖,遂号五虎刀,后继者修炼此刀法之时,也要寻一虎妖斩杀,吞其妖丹,吃其虎胆,沐其虎血,其刀法大开大合,凌厉非常。 当年武皇帝在洛阳登基,李唐太子在长安趁机出逃,便有五虎门之人相助,是以五虎门可在李唐境内广收门徒,发展的颇为顺利。 其年轻一辈中,有五人的刀法修为最是深厚,以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为号,号称五虎将。 这次应万佛寺的邀请参与秘密讨伐行动的,便是东南地区的东虎将和南虎将。 俩人俱是九品武者,已是寻常武者的巅峰。 南虎将先是一声大喝,发出虎啸之音,头上王字咒纹隐隐浮现,随后一招“敲山震虎”悍然扑向法明和尚的双腿。 东虎将则是无声无息,一跃而起,抽出背后长刀,快速挥出一式刀芒,劈向法明和尚头顶。 一者低扑,一者高劈,两相配合,威胁大增。 “施主以血腥立身,终将以血腥亡身,阿弥陀佛!” 随着法明和尚轻声低语,一朵七瓣莲花骤然出现在他身前,莲花缓缓旋转,将刀芒彻底吸收,然后再度发出,打向下方扑上来的东虎将。 南虎将避之不及,被劈成两半,整个人直接从中间裂开,脏肉血肠掉落一地。 东虎将大惊失色,那道他自己劈出去的刀芒,被法明和尚控制之后,反而威力大增,杀了南虎将之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并且拐了个弯,直接朝着自己冲来。 而自己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制住了一样,悬停在空中,一动不能动。 下方有人看出不对劲了,厉声叫道:“秦兄莫慌!我们昆仑派来助你!” 两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提剑跃出,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左手持剑,一个右手持剑,正是昆仑两仪剑法的招牌起手式。 两仪剑法说是剑法,真算起来其实算是剑阵,以二为基,四人,八人等皆可成阵,且随着人数增加,剑阵便愈加复杂,威力自然也越大。 今日在这里的两人虽然年纪稍轻,内力却是不浅,起码有七品武者的水准,相互配合之间行云流水,将这道刀芒寸寸削弱,最后一剑打散。 然而,前方刀芒被打散的同时,后方虚空之中,竟同时生成一道完全相同的刀芒。 “施主,这是你的宿命,施主逃不了,别人也无法替施主承担。” 法明和尚双手合十,已经开始准备默哀了。 而后又有连续数人飞身而起,企图救援,其中也包括蛋生和尚跟周邦昌。 法明和尚丝毫没有阻止的打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众人各自使出绝学,刀光剑影,掌风拳劲,大放异彩。 然而却都是和之前一样的结局。 这道刀芒似乎真的有杀死东虎将的宿命,一次次地证明着,今日,东虎将必定会殒命于此刀芒之下。 刀芒并不难击碎,难的是彻底消灭。 每一次的重新现身,就让众人心中沉重一分。 如果法明和尚能指定东虎将死于这道刀芒,那么也能指定他们的死法,言出法随,掌生握死,这就是半只脚踏入金身罗汉境界的威力吗? 眼看那道刀芒就要将东虎将杀死之时,距离较远的周邦昌也赶到了,一掌击出,刀芒和被其他攻击时的反应一样,立即被震碎。 就在众人防备着刀芒再度生成之时,却发觉四周一片空荡荡,那道应该立即重现的刀芒,再没能重现。 短暂的沉默过后,便是震天的欢呼。 看似全方位碾压众人的法明和尚终于首次吃了瘪,这意味着,法明和尚是有极限的,他们捍卫佛骨舍利的行为也有了一丝成功的机会。 “什么狗屁宿命!我差点就信了!装神弄鬼!” “不就是力量比我们强么?我们这里这么多人,磨也能磨死他!” “只要我们齐心合力,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欢快起来,众人的自信心顿时就回来了。 法明和尚顿时一愣。 对面这班人不知道原因,但他作为攻击的发出者和操控者,感受的十分明白。 刀芒遇到了一股绝对的力量压制。 一股意味着死亡,消逝的绝对法则力量。 这股力量压制了自己赋予刀芒的轮回不息之力。 凡世间不该有这种力量,能拥有这种法则力量的,只有地府与天宫。 但,眼前这个人,是天神还是地祇? 法明和尚的双眸之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看向周邦昌。 以他的修为竟然看不透此人的真实身份,在他的眼中,周邦昌身上有着浓郁的阴气阳气以及香火气,三气环绕,将周邦昌的面貌魂魄都遮掩住了。 大能转世? 法明和尚加催佛力,想看得更仔细些,突然一道耀眼白光闪过。 双眼霎时一痛,流下两滴血泪。 有法宝!伴生法宝! 这个人不简单! 但无妨,不成金身,皆是凡人,任他背后有什么力量,都是前世的东西了,这一世遇上自己,便再无机会。 法明和尚拂去脸上的血泪,微微一笑,双手结印。 身前莲花飞上高空,随后喷散出无数莲子,莲子迎风便涨,越涨越大,而后骤然下落,下落之时犹如陨石天降一般,带着长长的尾焰。 流星火雨,好似要将天空都撕裂,带着灭世之威,悍然冲来。 这绝不是他们目前能抵挡的,纷纷落回地面找建筑物躲避。 “结阵!” 下方传来一声气势十足的大吼,正是婺州府都尉。 婺州府兵以营为单位,组成五行护生大阵,代表金木水火土的五色光芒从五大营的士兵身上冲出,在婺州城上空组成一道光幕。 流星不停轰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光幕五色流转不停,五行生生不息。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五行光幕能挡住流星火雨的轰击之时,却见士兵接二连三的昏迷倒下。 原来那五行光幕是要抽取士兵的生命作为代价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五行光幕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终至一个卡顿,传出类似冰面碎裂的裂痕。 一颗陨星轰然坠下,将光幕砸得粉碎,之后去势不减,眼看就要砸向城北的数座房屋,一条白色狐尾突然从虚空中钻出,一击便把这颗陨星打得粉碎。 之后,接二连三的陨星砸落下来,都有白色狐尾进行拦截。 法明和尚惊讶了一瞬,随即看向方丈旁边的一位女子。 “想不到涂山氏竟然也在这里,恕贫僧之前眼拙,没能认出来,失礼失礼。” 此刻的涂公子,身后有九条白尾,摆动不停。 “法明和尚,为了争夺佛宝,不惜天火焚城,罪业有多重,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别以为你成了金身,就一定能得罗汉果位!” “贫僧当然知道,所以贫僧才特地挑了这一天过来,贫僧推演过了,此次,有惊无险。” 法明的话语里充满着自信,就有一种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救场,所以我就随便乱来了的感觉。 涂公子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推演不是预知,你就没有想过推演会出错?万一今日我来迟了,或者我心情不好不想出手,这满城百姓便都要葬身火海了。” “姑娘现今作为,不就证明了贫僧推演无误吗?” 法明和尚反问了一句,语气更加自信。 涂公子摇了摇头,对他无话可说。 怕他再搞出什么大场面来,涂公子右手一招,那停在水塘里的画舫便凌空而起,门窗大开,将下面的众多百姓都收入画舫内部。 很明显,这艘画舫是空间法宝,纳须弥入芥子,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部要大,塞了无数百姓进去,也不见满员,还在继续拉百姓进去,仿佛内中无穷无尽。 婺州城的百姓们前一刻还在喜气洋洋地张灯结彩庆贺祭礼,转眼间就一片狼藉。 人生之无常,不过如此。 那些百姓在空中看见原本美轮美奂的婺州城被砸成一片废墟,尤其是自己家的院子被砸的稀巴烂之时,不禁悲从中来。 那是多少人用尽半生甚至一生换来的啊! 方丈从之前开始就一直在闭眼打坐,试图压制心魔,调整内息。 听见外界越来越强盛的凄惨哭声,终于忍不住了。 强行睁开眼睛,勉力提气,佛力流转全身,继而汇聚在脑后,组成一面浑圆之镜,散发出阵阵淡金华彩,金光照耀之下,方丈不是金身,却似金身。 “是圆满之镜。” 蛋生和尚也是师出名门,马上就认出来方丈正在施展的佛门秘技。 佛门以涅槃圆满为最高追求,圆满之镜便是涅槃超脱之人的标志,即罗汉觉者的标配。 法明和尚虽然已经修成了金身,却未能拥有自己的圆满之镜,只能算是半个罗汉。 据闻,真正的圆满之镜,可照见一切邪妄,澄净本心。 而这面以佛力幻化或者说推演出来的圆满之镜,虽然达不到真正的圆满之镜那般让心魔无处可藏,却也能让众僧从心魔纠缠中挣脱出来。 “大日如来!” 方丈一声怒喝,凝聚全身佛力组成的圆满之镜逐渐上升,一边升高一边涨大,最终到达万佛塔塔顶。 此时的圆满之镜,直径已有两丈之广。 塔顶佛骨舍利散发出来的佛光,全部被其吸收。 不止是佛光,包括地面上的火光,河面上飘着的莲花灯光,种种光亮全部被吸入了圆满之镜内,黑暗在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婺州城,伸手不见五指。 但紧接着,便是一道极度刺目的光芒射出,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道斧光,从此鸿蒙开辟,天地瞬分! 光芒一道接一道,目不暇接,在一眨眼间,便将光明还诸大千世界。 从极暗到极明,方丈的化身虚影也变换成了如来佛祖的模样,轻轻地一挥手,便要将法明和尚镇压于掌下。 法明和尚感受到了一股愤怒,一股杀意,一股决然。 那尊如来像睁大了眼睛,面目狰狞,正是金刚怒目,明王怒相。 佛,亦有怒火。 法明和尚瞬间变换了好几个方位,却感觉那道佛掌跟自己的距离丝毫没有拉大,这回,轮到他尝到被因果锁定的滋味了。 方丈举着右手,缓缓拍下,不是他不想快,而是他每一个动作都会对自己造成钻心般的痛楚,动作越快,肉体的痛楚便越大。 方丈知道自己不是佛,是人,而人承受痛苦是有极限的。 超过极限,就会休克晕倒,或者直接死亡,他要维持住这个极限,不让自己晕过去或者失去对佛力的掌控。 鲜血从方丈的双眼双耳中流出,手上皮肤纷纷炸开,几乎将方丈染成一个血人。 佛家禁杀生,却有一种杀不禁,那就是,杀自己! 割肉喂鹰,以身饲虎,反而是佛门推崇的品行。 半只脚踏进罗汉果位,终究不是真正的罗汉。 你法明和我光如,在本质上都是没有涅槃超脱的凡人,六道轮回中,众生平等,我一命换你一命。 公平! 法明和尚感受到了方丈的决绝,不再试图进行躲避,劝说道:“方丈,你佛心已破,此大日如来像,不过是有形无质,和大雄宝殿里的泥塑木雕没有什么两样,如此搏命,何苦来哉?” “贫僧也只是想要拿走佛骨舍利而已,你让我过去拿了便是,不过区区一件小事,竟闹得这般地步,实在罪过罪过!” “贫僧有罪,方丈亦有罪,你我皆是罪人矣。” “趁事情尚未到绝处,不如你我都收了神通法术,也免得下面百姓再受苦。” 方丈没有搭理他,手掌继续压下。 见方丈没有回应,法明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金身顿时光芒大作,“方丈,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受你一掌!” 佛掌拍下,震荡方圆百里。 方丈当即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卧在地,不省人事。 法明和尚被拍飞出去数百丈之远,整个人嵌在城墙上,金身光芒不再,并且颜色变得稍微淡了些,偏向土黄。 他不在意金身的变化,只要拿到佛骨舍利,很快,自己就能晋升罗汉。 法明和尚快速飞至万佛塔塔顶,想要取走舍利子,但是一打开存放舍利子的隔间,却没有看见什么舍利子,只有一堆佛门法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绝不是个愚笨之人,一下子就得出了结论。 谁? 是谁趁机偷梁换柱? 他钻出隔间,想用法眼找到真正的佛骨舍利在什么地方,却不料,东边白光一闪,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柄利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金身骤然崩毁! “白虹贯日!刚刚那是白虹贯日!是白虹剑!” 第二十五章 背锅 法明和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只能看到一个剑柄,上面有三个相同的符号,呈三足鼎立之态堆叠在一起。 秦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前,战国七雄各有不同的文字,秦一统之后,便用秦文,秦帝国二世而亡,汉高祖取而代之,汉文便承秦文。 如今的大唐所用唐文,也是承接的汉文,亦是从秦文演变而来。 是以今人大多不认得其他六国的文字,但法明和尚偏偏认得,那是六国之一的韩国文字,对应的唐文是,聂! 果真是白虹剑。 聂政刺韩傀的故事,法明和尚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还知道,当年聂政手中的白虹剑不止杀了韩相,还伤到了韩哀侯。 韩哀侯后来参与三家分晋,灭亡郑国,迁都新郑,是一位雄主,据传因为当年被白虹剑所伤,身体中蕴藏有一丝白虹剑意,所以之后便锋芒毕露,有王者之威。 而聂政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不慎伤到了韩哀侯,杀相是为报仇,刺王便是罪过,何况白虹剑本就是为韩王所铸之剑。 伤主,不祥! 韩王既对白虹剑心存恐惧,又敬佩聂政的忠义,便将这柄原本应该收归王室的宝剑,赐给了聂氏后人。 法明和尚没有一点试图拔出白虹剑的打算,因为他知道,拔出来了自己也控制不了白虹剑,再说本来一剑就能死,非要人家出第二剑,那不是找虐吗? 战国七雄皆有当时国内最顶级的神灵庇护,比如秦国是西王母,楚国是东皇太一。 能突破这种级别的庇护力量的白虹剑,又岂是自己一个小小金身能挡得住的? 此时,音爆之声才终于传到法明和尚的耳中。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法明和尚看到了周邦昌。 又是你! 音爆产生的白雾云气渐渐消散,周邦昌连忙转过身子,背对着万佛塔,让自己的阴影尽量笼罩住聂小倩,阻止佛光对她的伤害。 “你怎么来了?” 聂小倩还没回答,聂小蝶就先从后面钻出头来叫道:“姐姐很担心你。” 周邦昌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别站到外面去,很危险的!”聂小倩急忙把聂小蝶拉回自己身后,继而解释道:“天火焚城,妾身与夫君也不能幸免,想着白虹剑或许能帮上忙,便给夫君送来了。” “啰里吧嗦,那不就是在担心姐夫吗?”聂小蝶在后面嘟着嘴叫起来,“而且啊!姥姥和姐姐们把这里说得这里这么可怕,可是小蝶刚刚站到外面去,感觉这佛光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聂小倩在过来途中不断接近万佛寺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她俩就站在万佛寺内,距离万佛塔不过一个院子十来丈。 按姥姥的原话说,靠近万佛寺,佛光最为炽盛,即便寄宿肉躯也不能阻挡,佛光能直接照入魂魄,让她如身处炎谷烈火之中一样,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照得她魂魄自燃,灰飞烟灭。 但目前来看,就跟平时白天晒太阳一样,除了有些暖洋洋,没有什么被灼烧的感觉。 立马就产生了一种,姥姥是不想她们跑到外面受伤害,所以才故意讲故事吓唬她们的认知。 于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大姐姐的聂小倩,也延续了姥姥的讲故事吓小孩精神。 点着聂小蝶的额头,斩钉截铁地吓唬她道:“那是因为刚刚大战一场,佛力衰减,平日来,半柱香就能把你化为泡沫!” 聂小蝶甩了一个白眼,还想编谎话吓唬我呢!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一歪头,瞥见法明和尚正恶狠狠地往这边瞧,顿时指道:“姐姐姐夫你们快看,那和尚还没死,还盯着咱们看!好凶啊!” 蛋生和尚紧接着赶来,速度极快,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他是在场除了周邦昌之外,唯一知道两人鬼女身份的人,生怕她俩在佛光下丧命,之所以如此着急, 一是,在蛋生和尚的生命价值观中,人的命是命,妖的命也是命,鬼的命还是命,不忍心看见任何一个生命逝去。 二是,聂小倩两人要是丧命在婺州城,姥姥绝对会冲出兰若寺,血洗婺州,那滔天的罪业,蛋生和尚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蛋生和尚迅速在周邦昌背后结印,不动明王虚影显现,不断吸收周围的佛气,好借此减轻聂小倩两人的压力。 旁边的江湖群侠还在为周邦昌刚刚发出的那一剑所震惊,他们平时能想到的最高速度,也就是声至人至。 几乎就是把这个当成自己一生要达到的最高目标,现在这个剑已杀敌,而剑吟后至,一下子刷新了他们的观念上限。 世上还有这种剑法? 这次出来,着实是长见识了。 一些家学渊源的大门大派弟子,例如苏州唐家,松江丁家等等便联想到了白虹剑在历史记载上的种种神异之处,猜到定然和白虹剑本身有几分关联。 但无论如何,最后一剑破掉法明和尚金身的人是周邦昌,如今方丈已经不省人事,折冲府损失惨重,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人和涂山氏九尾狐了。 而两边一比,相较涂山白狐,他们更愿意相信同样身为人族的周邦昌。 于是,发现法明和尚死死地盯着这边,似乎是要发动反击之时,众人便顾不得什么心下计较,齐声叫道:“护住这位兄弟!” 蛋生和尚在他们喊话之前,就第一个行动,之后便是各派弟子闻风而动,在周邦昌身前组成数十道人墙。 法明和尚先前已经用法眼看过一遍周邦昌了,再看一遍,还是那样的结果,先前看不透,现在还是看不透。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抱剑而来的聂小倩两人,在聂小蝶身上还不是很明显,但在聂小倩身上,他便发现了非常明显的妖气和阴气。 兰若寺树妖姥姥的妖气! 他想起上一任的白虹剑之主,也就是聂良平,是在婺州城外失踪的。 兰若寺,白虹剑,关系呼之欲出了。 正巧这时候,聂小蝶钻出头来,看见法明和尚那双充满佛力的法眼在盯着她们两个瞧,在她的视角看来,这就是一种明晃晃的目露凶光,一下子就躲回聂小倩背后乖乖叫姐姐姐夫。 人墙汹涌而来,遮住了他的视线,但现在,法明和尚已经对这些人没有兴趣了。 他看向婺州城的东方。 那里有一棵极其巨大的槐树,它的根部极为深埋,深至地府冥河以及十八层地狱;它的树干极为壮阔,比旁边的石城山还要宽广;它的树冠极为高远,直抵南天门以及三十三重天。 那是他法眼下的树妖姥姥法相。 即便他成了金身罗汉,也不敢说能彻底铲平这位大妖王,何况如今只有金身,未成罗汉。 树妖姥姥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派自己手下的鬼女来帮助万佛寺呢? 兰若寺和万佛寺有合作的意向了? 更可怕的另一种可能,是和李唐皇室合作? 他们要对付谁? 白虹剑一直都在兰若寺手中,却一直未有半点消息漏出,还有那位自己看不透的大能转世。 看样子是姥姥从九天十地不知道哪个角落找到的负伤神祇,在姥姥的帮助下轮回转世。 直接让一位神祇转世迷迷糊糊之中被控制在自己手里,兰若寺藏底牌的手段愈发高超了,这个消息得找个时间告知武皇帝,好叫我大周提高警惕。 法明和尚想了很多,但他的身体已经不支持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下去,从胸口的血痕如同蛛网一般扩散至全身,悄无声息地,法明和尚的身体从内到外散成无数光点,彻底消失无踪。 …… 而在清河郡,夏津县,大云寺,千佛阁,阁顶。 好几名僧人围成一圈,环绕着中间的法明和尚,法明和尚背对着阁门,对面最深处,却坐着一位壮硕英俊的将军。 法明和尚闭着眼,盘腿坐着,双手结莲花印,维持着佛门修行时的打坐入定的姿势,阁内悄无声息。 突然…… 法明和尚全身泛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从内向外喷涌而出一般。 周边围坐的僧人急忙输送佛力,以便援手,却见法明和尚倏然睁眼叫道:“不用!” 众僧霎时停手。 法明和尚闭气凝神,血色褪去,金身再现,却还是止不住鲜血上涌,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法明主持?” “法明主持!” 众僧叫道,冲上前来,慌乱不已。 法明和尚立即叫道:“不用担忧,这一大口血替我挡了劫数,不然我便回不来了。” 众僧恍然大悟,这才退开。 他对面那名将军此时开口询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弟子愧对薛师,未能夺取佛宝。” 法明面露惭愧。 对面这位叫薛怀义,是武皇帝最为宠信看重的将军,也是法明和尚名义上的师傅。 “本想着金身佛宝一同献上,如今……罢了,好歹,你成就金身也算喜事一件。” 薛怀义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法明和尚捂着胸口,低头道:“弟子本事不济,给薛师丢脸了。” “不妨事,是我低估对面了,本以为你成就金身,便能手到擒来……唉!” 薛怀义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还把责任拦在自己头上,摇着头走出去了。 法明和尚知道他在叹息什么,最近有个新贵,为武皇帝剿灭了大量李唐秘密势力以及暗中不满武皇帝登基的势力。 每一场都是灭人满门,将他们珍藏的儒经道藏各类法宝丹药搜刮一空,放在万象神宫里,大出风头。 薛怀义便想着借夺取佛宝一功压新贵一头,没成想出师不利。 等薛怀义和其他僧人都走后,法明和尚才放开自己捂住胸口的那只手。 那里是最原始的肉色,没有被金身所覆盖。 “白虹剑的剑意竟能从化身直接击中本体,还好贫僧的心脏在右边,不然这一次是真的回不来了。” 法明和尚一边庆幸,一边又生出恐惧。 刚才他一边和薛怀义对话,一边试图重塑金身,但这一块区域却始终没有恢复金身状态。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金身将会永远有这么一个缺口呢? 金身有缺,还能成就罗汉果位吗? 法明和尚有片刻的迷茫,但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又恢复坚定。 贫僧是这百年来唯一成就金身之人,贫僧不成,还有哪个能成? 我一定会修成正果的! …… 婺州城内,众人见法明和尚突然消失不见,还以为他又在施展什么奇异神通法术,各自警惕地扫视四周。 在等待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才终于确定,法明和尚退走了! 死不死的还做不了结论,得等靠谱的小道消息从北边传过来,但法明和尚夺取佛宝的行动宣告失败,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赢了!” “佛骨舍利保住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 涂公子也将画舫轻轻地放在万佛寺门前的水塘之上,让在里面避难的婺州百姓走出来。 婺州府都尉也让五大营的士兵们都回军营休息,这次战斗,他们不少人都被阵法抽干了力量,能动的,只有两个营。 整个婺州的地方守备力量废了一大半。 婺州知州这边能动用的人手还算完整,县衙里的人手武艺基本没有,几十个人里混一个两三品的武者,没帮上什么大忙,也没受到什么大的伤害。 万佛寺这边,方丈不省人事,昭闻长老七窍流血,另外两位长老也重伤昏迷。 按照惯例,要以万佛寺最后清醒着的长老,也是四大长老之首,主管衣钵秘典的昭玄长老负责代行方丈职责,总管全寺。 昭玄长老平时基本不管事,一直躲在地下藏书室,此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精神奕奕地从地下通道里走出。 但他一走上地面,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这个佛光不对劲! 昭玄长老立刻飞奔至塔顶,打开一看。 佛宝,没了! “一定是那法明和尚拿走了!” “所以法明和尚没死?佛宝被他带到武周去了?” “定要向他讨回!” “得托我大唐朝廷出面!” “且慢!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 “好像是……郁金香的味道!” 第二十六章 武德司 “楚留香!” 在场众人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楚留香是一个名动天下的盗贼,轻功超绝,来去如风,最为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每次偷完东西之后,空气中就会留下一阵淡淡的郁金香气息。 他的来历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父母和出身,只知道他姓楚,是以称之为“楚留香”。 不过,楚留香每次偷盗之前,都会特意留下一张信笺,好提醒主人家做好防备。 这次却是毫无通知,不像是他的作风。 昭玄长老想了一想,衣袍一挥,那满阁的佛门法器便漫天飞舞起来。 在其中一樽宝瓶之中,飘出一张洁白信纸,上面用漆黑的笔墨写着: “久闻万佛寺有佛骨舍利,华彩奕奕,满室生香,不胜心向往之,七月初七子时,将踏月来取,佛曰缘者自来,还请诸僧切勿执着。” 这张信笺虽未署名,却是人人都认得。 “长老!果真是楚留香!” “定要找他寻回佛宝!” 众僧都吵嚷起来。 “都闭上嘴!” 昭玄长老立时喝斥道:“给我记住了!佛宝没有失窃!今天在这里你们只看到了佛宝好端端地安放在阁内,知道了吗?” 众僧疑惑不解。 昭玄长老解释了一句:“不可使妖魔蠢蠢欲动。” 众僧便都明白过来。 婺州城强敌环伺,东有兰若禁地,西北有黑龙潭,西南有碗子山,一个树妖姥姥,一个黑龙王,一个黄袍怪。 无论哪一个都是称雄已久的大妖王,手下不是千妖称臣就是万鬼俯首。 婺州城外可说是精怪成群,魔风肆虐。 若不是有佛骨舍利坐镇,婺州城万不会有现今这般繁荣辉煌。 如今,方丈和三大长老重伤,折冲府近乎瘫痪,这两个情况已经是众人皆知,也瞒不过那三位妖王。 若是再让他们知道佛骨舍利失窃,万佛寺再无什么压制性力量,难保他们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最起码在方丈恢复之前,不能让周边妖魔看出如今婺州城的虚弱。 众僧想明白这一层之后,便连连点头称是。 昭玄长老走下万佛塔,凝重的神情也缓缓消失无踪,换上了喜悦的笑容。 …… 周邦昌见昭闻长老昏迷,自己也不认识这里的其他人,就拉着聂小倩准备离开,却被众人团团围住。 “兄台且留步!并肩一场,互通姓名,交个朋友可好?” “是啊是啊!今日一会,实属有缘,岂能一走了之!” 周邦昌还没说话呢,就见东虎将突然挤开人群,闯了进来,一句话不说,哐的一声就跪下磕了个响头。 “恩公!救命之恩,俺郭文渊此生必当谨记在心!” 气氛霎时凝滞。 东虎将这下都给大家整不会了,按理来讲,周邦昌也算救了他们,那自己要不要也磕一个呢?人家磕了,自己不磕的话,好像没有感恩之心似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看谁第二个出来磕头,自己做第三个就没那么抹不开面子了。 周邦昌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虽然有人给自己磕头有一种莫名的爽感,但这也相当于把自己顶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他连忙把郭文渊拉起来,“东虎将言重了,是我们大家伙所有人一起救的你,怎么把功劳全推到我身上呢?” 东虎将经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了,点头道:“恩公于俺而言,出力最多,功劳最大,所以俺先谢恩公,再谢众位。” 说完也向周边其他人表示感谢,这次就只是抱拳作揖口头言谢。 周邦昌也向周边人拱拱手,讲道:“多谢众位在危难之时团结一致,护我周全,我等全力以赴,顽强抵抗,如此才会最终击退那法明和尚啊!” 这功劳自己认了又没用,不能升官也不能发财,还不如大家平摊,免得有人嫉妒不满。 众人连称不敢居功,反劝说都是周邦昌这最后一剑的功劳比较大。 江湖中人就是这样,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你给我面子,那我也给你面子。 花花轿子人人抬,气氛一片融洽。 不多时,有人忍不住好奇指了指聂颖手中抱着的长剑,问道:“敢问周兄,此剑可是白虹剑?” 法明和尚退去之后,白虹剑便自行回了剑鞘中去,此刻锋芒尽敛,朴实无华。 “正是白虹剑。” 周邦昌老实说了。 “据闻上一任白虹剑剑主,聂良平将军,在永州遇害,其一家仆从老小尽皆失踪,白虹剑也下落不明,不知周兄这剑……如何得来?” 那人怕误会,又添了一句,“在下只是好奇,若是不方便言说,那便不说无妨。” 周邦昌看了一眼聂颖,见她微微点头才答道:“众位兄弟今日与我有患难并肩之交,在下也不瞒着诸位了,内妻正是聂氏女。” 众人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来默默消化这个消息,然后猛地叫喊起来。 “聂姑娘……啊不,聂夫人是如何活下来的?可是有人出手相助?” “当时到底发生何事?聂将军为我大唐将军,在我大唐境内遇害,究竟是何人所为?” “聂夫人当时不过七八岁,至今已过十年,是在哪里生活?” “聂夫人又是如何遇见周兄弟的?白虹剑是否会重回我大唐军备序列之中呢?” …… 大家的热情瞬间就点燃起来了,问题越问越多。 聂小倩抱了抱拳,讲道:“其实我与我父是在婺州城外遇到的袭击,袭击者都戴着狐狸面具,会使霜刀雪剑,身法迅捷如雷电闪烁,此次重出江湖,正是要借机查一查凶手……” 众人既好奇又惊讶,你一言我一语,问地更加细致了些。 “诸位请安静一下!” 昭玄长老走了过来,拱手道:“想不到聂将军之女竟还活在世间,实在是幸运至极。不过今日大战一场,想必各位都乏了,还是早日去休息的为好,有什么话明日再谈不迟。” 众人的热情稍稍退去,点头称是,就要回去休息,可转头一看,如今这满目疮痍的婺州城,哪里还有一间像样的楼房给他们休息。 昭玄长老连忙道:“诸位都帮了我万佛寺一把,不如就在寺内住下吧,只是客房不够,需要挤一挤。” 大家连连摆手,“婺州城都被打成这样子了,有的睡就不错,哪里还敢要求宽敞,就依长老的意思办吧!” 只是周邦昌却不愿意留下,后边两个可是货真价实的鬼女,在这佛光炽盛的寺里住一晚,估计明天早上起来就剩两具死尸了。 他找了个由头道:“城中百姓也无片瓦遮头,我几人身强力壮又有餐风饮露的本事,还是在外歇息,把房间让给百姓借住吧。” 对这话,蛋生和尚第一个出声赞同,“小僧也是作此想法,长老不必为小僧留铺位房间。” 东虎将郭文渊紧接着拍拍胸脯,“俺也一样!俺在山岭中寻虎妖之时不知道睡了几次石头堆,还怕没床铺睡不着怎的?” 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声音喊道:“周兄果然非常人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等合该如此。” “周兄太过小瞧我等!此仁义之事岂能任由周兄独享?我也不愿住这房间!” 见大家意见一致,昭玄长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位施主都有善心,将来必有福报,贫僧也不好挽留了,善哉善哉。” 昭玄长老笑眯眯地走了。 天上却又掉下个涂公子。 “周兄不妨到我的画舫里去歇息如何?” 他巧笑嫣然地发出邀请,眼角露出一股媚意。 “本来说好,明夜在挽风楼请你吃席的,不成想这楼也塌了,不知道什么才能重建好,周兄这几日就在我船上歇息可好,我亲自下厨款待,也算兑现承诺了。” 聂颖立刻向前一步,“不劳烦涂公子了,妾身和夫君都不喜欢在水面上住着,不稳当。” “聂夫人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我那画舫最是稳当不过,人踏上去,如履平地的,夫人没上去过,可周兄上去过,你可问他,是也不是。” 涂公子伸出手来指了指周邦昌。 “稳当是稳当……”周邦昌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他腰后面被掐了一下,有点疼。 边上的蛋生和尚咦了一声,“聂施主,你怎么掐着周施主?” 聂小蝶一下子捂住蛋生和尚的嘴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蛋生和尚瞪大了眼睛,你说我小孩?小僧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周邦昌哈出一口气,“虽然稳当,但我们实在不忍心上去,城内那么多百姓还无家可归呢,涂公子不妨大发善心,让他们借住其中,也算功德一件,你家女娇老祖知道了想必也会高兴。” 涂山氏在上古时期出过一只九尾狐叫做女娇,嫁给了大禹为妻,产下一子,名字叫做启,就是大夏朝的建立者。 “娇娇老祖高不高兴我是不在意的,不过你这样说了,那我便听你的。” 涂公子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对着周邦昌笑一笑后,转身走了。 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江湖群侠们,纷纷露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后告辞离开。 …… 昭玄长老将寺内还能活动的僧众重新安排一番后,便带着几个心腹往城西去了。 他在一个小巷子里走走停停,忽而前进忽而后退,七拐八绕地把几个心腹和尚都快转晕了。 “长老,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别说话,跟着我走便是。” 昭玄长老一边走一边手上不停数着佛珠,似乎是在计算什么步数之类的东西,走了一段时间,忽然发觉眼前景物一变,一座占地颇为辽阔的大院子出现在前方。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婺州武德司”五个字。 武德司,大唐的特别秘密任务执行部门,相当于武周的锦衣卫。 跟着出来的几位僧人不敢置信,大名鼎鼎的武德司居然离万佛寺不过两三里的距离,这和在眼皮子底下几乎没什么两样,而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发现。 昭玄长老回头道:“进了里面,少问多看。” “是。” 一行人走了进去,见到一个客栈跑堂打扮的人迎了上来,咧嘴一笑问道:“昭玄长老,您有什么事找我们?” “贫僧要报案!” 这人瞬间严肃起来,“请说。” “佛骨舍利丢了!” 昭玄长老的脸色有些涨红,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家的宝物给偷了,这对于万佛寺来说绝对是耻辱。 但这个消息事关重大,还是得让武德司知晓,不能让朝廷错误地估计现在婺州城内的力量,及时上报朝廷,也能更快请求支援,以及借助朝廷的力量找到楚留香,拿回舍利。 那人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声道:“哦,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嗯? 嗯! 昭玄长老错愕不已,“你们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还监守自盗不成?” “自盗是肯定不会了,我们要舍利又没用!不过监守嘛,我们的确有派人去,估计现在应该已经抓到那个偷盗佛宝的人了。” …… 周邦昌一行人回到了婺州城的东北角,这里距离万佛塔最远,佛光威力最低,原本借宿的房屋现在都是一片废墟。 户主被涂公子接到他的画舫中去睡了。 几个人稍微清理了一下子,把地板理出来,在上面简单搭了个棚子,就准备挨着墙角休整。 忽然,两个人影一闪而过,带起一阵风卷动地上的沙尘。 假如是寻常人家,可能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就继续睡了,但在这里的几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哪怕是聂小蝶都一下子醒过来。 负责守夜的东虎将郭文渊立刻叫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藏头露尾来打扰你爷爷睡觉!” “呸!没教养!谁是你爷爷?就在这里乱叫!” 一把折扇突然飞了出来,打中郭文渊额头,一下子将他打退数十步。 随后一个白衣公子翩然落地,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金香气息。 周邦昌等人俱都不认识此人,正要询问,又见一人现身,猛地一掌打向此人后背。 白衣公子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一样,立刻转身对掌,掌力相互激荡,白衣公子一步不退,反倒是那偷袭的人退后数步。 这人,在场之人都认得,脱口而出,“老掌柜?” 老掌柜朝白衣公子伸出手来,“楚留香,佛宝不是你能觊觎的,还是尽早交还给老朽为好。” 在场五人顿时惊讶不已,这白衣公子,竟然就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楚香帅? 还有交出佛宝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偷了佛骨舍利? 第二十七章 双楚狂喜 周邦昌和聂小倩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之前佛光威力不如传闻厉害的情况。 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若是当时佛宝就已经被盗,那么佛光威力大减,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聂小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楚留香,这可是经常在她画本子里出现的主人公,这回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细细看去,月色映照下,楚留香一袭白衣,冷面红唇,虽是前辈级的人物,却如少年一般,肌肤胜雪人如玉,没有留下一点被岁月洗刷过的痕迹。 他展开折扇,微微一笑,皓齿璀璨。 “不错,佛宝确实在我这里,但佛宝与我有缘,所以自愿和我走的,不然你叫它一句,看它肯不肯跟你回去。” 老掌柜咧起嘴来,“楚留香,你怎么也玩起赖术了?不过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佛宝的确有灵,你既这么说了,便把佛宝拿出来,我当着你面叫它归家,好让你自食其果!” 楚留香的笑容凝固了,稍稍眯起了眼,紧接着又松开,好似恍然大悟。 “老人家想诓骗我,借口佛宝有灵是假,伺机抢夺为真。” “不过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楚某自认有几分手上功夫,老人家想抢夺,便是打错算盘了。” “佛宝就在这里面,请老人家叫上一叫,它若是肯跟你走,那便是与我无缘,我可径直离去。 “若是它不愿跟老人家走,那就请老人家莫要再纠缠下去了,楚某辛苦一夜,也该早早休息,不然这眼角又要多几条皱纹了。” 楚留香伸直了手,手掌摊开,上面放着一个绣有郁金香花纹的荷包,看鼓起的形状,里面应当放了一颗类似小珠子一样的圆球。 周邦昌等人也没有亲眼见过佛骨舍利到底长什么样子,这里面究竟是不是佛宝,无从判断。 老掌柜也有同样的担心,摸着胡子叫喊起来。 “老朽怎知这里面放的真是佛宝?何不先拿出来一辨真假?若是你刻意拿了个假的出来诓骗老朽,好让老朽退走,那丢的不止是老朽的蠢笨脸,你楚留香也成了个大赖皮花脸。” 楚留香摇摇头,“老人家莫要把楚某当成傻子,世人皆知,佛宝有万千光彩,遍照四方,我若是此刻拿出,岂不是自曝人前,惹来更多追捕?” “你若是问心无愧,何怕追捕?既怕追捕,便把佛宝还来。老朽还有几分薄面,可向上面求个情,说你是无心之过,不治你罪。” 老掌柜敏锐地抓住对方话头继续说下去,言语中一边举起大棒威胁,一边吊着萝卜示好。 楚留香呵了一声,解释道:“老人家误会了,楚某从不怕什么追捕,只是不想大动干戈,万一不慎害了卿卿性命,成血光之灾,难免不雅。” “何况……”他话锋一转,又讲道:“我楚某向来不屑说谎,老人家又何必怀疑呢?” “那是,你过去从未说过一句谎,但这不代表你现在和未来也不会说谎。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假若一时便身死,千古忠奸有谁知?” 老掌柜并不相信楚留香以往人格信用的保证效力。 “好诗好诗!想不到老人家也是满腹诗书,楚某竟无话可驳了,这便让老人家安个心,看楚某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 楚留香点着头,收起折扇别在腰间,伸手就要去拿佛宝出来。 周邦昌连忙站到聂小倩身前,为她阻挡即将现世的强烈佛光,聂小倩的第一反应也是缩回周邦昌身后,趴在他背上,只露出半个头往外面看。 倒是聂小蝶还呆呆愣着,看楚留香看傻了都。 聂小倩连忙把这个傻妹妹拉回来,叫她待在自己后面。 郭文渊摸了摸额头那被折扇打出来的一个红印子,想起之前差点被法明和尚一招秒了,这位楚留香也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物,便后退了几步,一副你们抢你们的,我啥也没看到的态度。 蛋生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却是往前走了几步,意欲参与争夺。 他师出名门,跟万佛寺关系不差,也知道婺州城的情况,强敌环伺,方丈重伤,折冲府瘫痪,若是再丢了佛宝…… 那婺州城便成了开酒楼的了,谁来都能吃上满满一大桌子的菜。今后但凡有一人因此死于妖魔之手,蛋生和尚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老掌柜看了看在场几人的动作,叫道:“小和尚,还有几位熟客官,助老朽一臂之力如何?此佛宝关系到婺州十数万百姓的生机,十万多条性命就担在我等人的肩膀上了!” 小和尚点头称是,双手已经开始结印。 周邦昌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得顾及身后两个女人的情况,若是事不可为,他也只能是置身事外。 郭文渊原本是不打算参与的,但老掌柜这么一叫,禁不住热血上涌,踏步向前,五指张开形似虎爪,身子下扑,四肢触地,犹如老虎蓄势,正是“猛虎下山”的起手式。 楚留香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笑道:“是敌是友,此时分清,再好不过,几位一起上,也难从楚某手上夺走东西。” 此时,他已经将荷包封口处的结绳扯开,接着便要伸手拿出佛宝。 一刹那,光华乍现,佛光耀眼夺目,犹如新生赤阳,刺的人两眼发昏。 昭玄长老刚刚走出武德司,正要回万佛寺去,就见东北角一道凛冽佛光乍现,顿时往这边飞奔而来。 “什么光亮?快把我的眼睛都闪瞎了!” “东北角发出的!去看看!” “如此奇异光华,不是异宝就是异人出世!” 婺州城中刚刚各自找废墟歇息的江湖群侠们,顿时被惊醒,纷纷朝这边汇聚。 折冲府都尉也亲自带了两个队往这边赶,想要知道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而在周邦昌这边,老掌柜几人再无疑问,确认了这就是佛宝。 老掌柜反应最快,第一个出手,风卷残云一般,超越了目光能观察到的极限,连残影都看不到,一眨眼掠过楚留香身侧,伸手便要拍下。 楚留香手腕一转,手背对着老掌柜掌心,让老掌柜拍了个空,然后借着这一掌之力,侧身旋转,拿着空荷包的另一只手同时握紧,一拳轰向第二个扑上来的东虎将。 郭文渊紧紧盯着楚留香右手的佛骨舍利,却不料对方左手一拳就锤在了自己脸上,一股强悍的冲击力透过肌肉骨骸,将自己打飞出去两三丈远。 蛋生和尚双手一顿,印法成,缩地成寸! 一瞬间闪到了楚留香身前,伸手就要拿走佛骨舍利,不料楚留香抬起大腿,一膝盖顶在蛋生和尚肚子上,把他踹飞出去十几步。 衣袖甩动之间,三人的攻势都被他瓦解,而楚留香还停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 他将佛骨舍利塞回荷包内,打好绳结,再度伸出手来,“哈!老人家,你可以叫了,看佛宝是想跟我走,还是愿意跟你走。” 蛋生和尚捂着肚子,郭文渊摸着脸颊,内息都极度紊乱,受伤不轻。 老掌柜虽然没有受伤,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好的时机,抢夺都失败了,后面再想夺回佛宝,难上加难。 “老人家,你若是不叫,那我可要走了?再拖下去,免不了要惊动许多人,楚某可是要回去睡觉的,不想陪着他人熬过漫漫长夜。” 老掌柜撇了撇嘴,没开口。 佛宝若是真能叫一叫就飞回来,那自己还这么辛辛苦苦地追着楚留香跑做什么? “老人家不开口,那便是默认佛宝与我有缘了,既如此,楚某告辞!” 楚留香飞身而起,驾云离去。 “楚留香!你别想跑!” 老掌柜第一时间跟上。 周邦昌拉着聂小倩,聂小倩拉着聂小蝶,三人也迅速追去。 蛋生和尚强撑着伤势,同样一个纵身,飞向几人离开的方向。 在他们走后不久,昭玄长老和其他人陆续赶到,只看到了脸上红彤彤一个拳印的东虎将郭文渊。 在他的诉说下,众人搞清了事情经过,然后也赶了过去。 虽然佛骨舍利失窃的事情就这样传播开了,但这边的人还算信得过,昭玄长老请他们保守秘密,同时也请他们帮忙找回佛宝。 众人自是连连应下,只是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心的,有多少是想着拿到舍利自己私藏的,就不好说了。 昭玄长老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今夜顺利夺回舍利。 这场追逐的最前方,楚留香正欲加快速度,甩开后面最接近的老掌柜,却不料迎头就是一道掌力袭来。 这一掌平平无奇,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势,也没有什么铺天盖地的杀意,更没有什么撼天震地的声响,好似一个刚刚练成掌劲离体的小年轻所发出的。 “又是哪个后辈小子,热血上头想来阻我楚某?” 楚留香哈哈一笑,同样挥出一掌。 这一掌便完全不同,掌力凝厚,掌风呼啸,气势磅礴,杀意凛然。 两掌相会,冲击之下,竟是那平平无奇的一掌更胜一筹! 楚留香被这道掌力击中肩膀,霎时真气一乱,动作不稳,便从云头上掉落下来。 后面的老掌柜几人也随之下落到地面上去。 一落地,竟然见到了此生想也想不到的奇景。 两个楚留香! 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剑眉朗目,唇红齿白,身高身材无有不同,连穿的衣服鞋子都一模一样,都散发着同样的郁金香气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下。 唯一能做出区别的,就是右边之人的衣服上褶皱较多,是经历过一番打斗的。 而左边之人,衣裳平整光亮,像是刚刚从房间里换完衣服出来一样。 老掌柜和周邦昌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只有聂小蝶满脸喜悦,两个楚留香,就有双重喜悦! “阁下是谁?为何扮做楚某的样子?” “我才要问阁下的真实身份!偷盗佛宝,栽赃嫁祸于楚某,意欲何为?” “栽赃嫁祸?楚某做事向来坦荡,拿了就是拿了,无须辨别,何谓栽赃嫁祸?你故意来混淆视听,是楚某要问你意欲何为?” “楚某虽是盗贼,却也知道哪些东西拿走是无伤大雅,哪些东西拿走了便是万万不可,你拿走佛宝,使婺州数十万百姓暴露于妖魔血口之下,又假扮楚某模样,罪大恶极!楚某实不能饶你!” “哈哈哈!好一个罪大恶极啊!楚某未曾伤害过婺州百姓一根寒毛,如何把未来可能的死伤算在楚某身上?这世上谁人不会死?每个人死了都要算在楚某身上,岂不强词夺理?” “哼!你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你而死,你若是现在归还佛宝,还可挽救危难,不致铸成大错,若你执意不交,那便莫怪楚某下手重了!” “伯仁先欲救我,而我未能救他,伯仁之死是我之过。婺州百姓则不然,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更不曾有半点恩惠施舍,我又为何要替这些人牵肠挂肚?何况宝物者,能者得之!为何要还呢?” “有能无德,宝物成魔物,神器成灾器,祸害更深!何况救人即救己,届时天下倾覆,乾坤倒转之际,才能问心无愧。” “哈哈!楚某懂了!你不过一欺世盗名之辈!恶人为了利,善人为了名,这世上岂有分什么善恶?不过是弱肉强食,名利相权,取其重者而已!你要做你的大善人!那你便做去吧!楚某从不介意什么恶人善人的虚名,世人称我善人也罢恶人也好,楚某全不放在心上!天下倾覆乾坤倒转,与楚某何干?我自逍遥去也!” “乾坤倒转,大千世界无一处不混乱,无一处不崩毁,你还以为会有什么洞天福地能置身事外完好无损任人逍遥吗?痴人做梦!” “你说不过我,我也劝不住你,那就手上见真章吧!谁赢了,谁就是真正的楚留香!” 两人互相质问对方,并且都不承认自己是假的,就要动起手来。 这要是一动手,在场众人便再也分不清谁是先来的那个,谁是后来的那个了。 周邦昌急忙插话道:“且慢动手!” 两位楚留香同时看向他,“你有何话说?” 周邦昌道:“我素闻楚留香平生不说谎话,若这是真话,那么我就知道,这位偷盗了佛宝的人,便是假的楚留香!” 左边之人道:“不错,你这人有慧眼,我楚某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偷盗镇压妖魔的佛宝,虽然楚某对佛香垂涎已久,但也知道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右边之人叫道:“小子,你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我可曾有说过谎话?怎么就能证明我是假冒的?你们两个怕不是托儿,故意踩着楚某好博一个虚名吧?” “因为,你那佛宝,是假的!” 第二十八章 苏摘星 见周邦昌如此笃定,左边的楚留香却是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之前可曾见过佛宝?” 周邦昌摇头,“未曾见过。” “那你怎么说我手中佛宝是假的?难道真的佛宝还在你那里不成?” 左边之人的回应中语带轻蔑。 老掌柜和左边那位楚留香也满脸疑惑,等着他说下文。 倒是蛋生和尚想起了什么,向聂颖和聂小蝶看去。 周邦昌道:“我就是知道!你之前拿出来的那件佛宝虽然光华流转非凡,其佛光却是华而不实,非是佛宝气象!你拿假佛宝诓骗我们,自然是假冒的楚留香!” “小子胡言乱语!你之前既未见过佛宝,又非是佛门中人,又怎知这非是佛宝?你说我这佛宝是假的,又为何追来讨要呢?” 周邦昌语气坚定,自然是因为那佛光确实太假,按照聂小倩的感知,这佛光比之前在万佛寺里感受到的佛光还差劲,连一点暖洋洋的感觉都没有。 但聂小倩鬼女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出来,所以便显得好像强词夺理一般。 左边之人笑道:“我看你是学了老人家的一点微末伎俩,说佛宝为假是假,要我再拿佛宝出来好让你们伺机抢夺为真。 “楚某之前愿意上当是为了逗你们玩,现在可没心思再陪你们玩下去了。” “施主莫要再强辩了!”蛋生和尚是在场唯二知道聂小倩鬼女身份的人之一,很快就猜到了周邦昌判断出假佛宝的原因,立马站出来表支持。 “小僧是佛门中人,之前未曾察觉,现在经周施主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你那佛宝所散发的佛光,的确华而不实!不似舍利气象!” 蛋生和尚继续劝道:“这位施主,你偷盗佛宝,以假掩真,栽赃嫁祸,你绝不是真正的楚留香!还是尽快恢复本相,归还真正佛宝,好赎罪业!” 左边之人还是不承认,啧啧说道:“世风日下啊!小和尚竟也开始说空话了!你可知,这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蛋生和尚回道:“小僧句句属实,未来会不会下拔舌地狱不知道,但施主今日所为,的确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哟!”那人气笑了,“小和尚话还挺冲!拼着自己下拔舌地狱也要拉着楚某一同坠入阿鼻地狱去。可楚某……并不惧怕!好了好了!楚某没有心思再陪你们两个小子玩下去,莫要多话了!” 老掌柜对他们之间的辩论丝毫不在意,管他两个楚留香谁是真谁是假呢?但现在拿回佛宝才是最重要的任务,于是便从另一个方向捧起场来。 “楚公子这就说错了!之前拿佛宝是给老朽看,现在拿佛宝是给你对面这位公子看,你们二位谁是楚留香,谁是真正的盗王贼帅,与其在这里言语相对,不如看谁能抢得过谁,不就高下立判了吗?” 老掌柜表面上说让两个楚留香争,实际上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 此话一出,左边之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老人家不愧是老人家!说话就是比这两个后生小子好听!” 他转向对面之人,“老人家说的不错,盗贼之间便该有盗贼之间的比试方式,谁是真正的楚留香,就看是阁下抢得过在下,还是在下避得过阁下了!” 他从怀里再度拿出那小荷包,手掌摊开,作势要对面之人来抢。 右边的却是摇头道:“阁下如果非要争这盗王贼帅的名头,在下甘拜下风,让于你便是,只望你交还佛宝,给婺州百姓一片生机。” “这盗王贼帅的名头,岂是你说相让就能相让的?贼道上的兄弟怎会服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楚某这名号是别人不要了施舍来的呢!莫废话!速来比个高低!看我揭了你这假面目!” 左边之人铁了心要与对面比试。 “也罢!”右边之人叹息了一声,“楚某献丑了。” 嗖的一声,他便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一掌直扑对面。 对面握掌成拳,就要顶上来人一掌。 来人却是化掌成爪,从侧面把住胳膊一扭,就要对面撒手。 对面顺势全身扭转,拳势不减,继续冲出。 …… 两位楚留香都是轻灵敏捷的路子,相互招架之间好似两只白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倏然间至南,忽然间至北,唯一不变的,便是两人相互纠缠不停。 老掌柜在一旁看得心焦不已,两人的动作太快,自己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蛋生和尚靠近周邦昌,商量着要不要动用白虹剑。 对此,周邦昌摇了摇头,白虹剑剑光是快,可现在两人都纠缠在一起,误伤的可能性太高,何况其中还有佛宝。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佛宝被假楚留香藏到哪里去,但大抵是离不开他身上的。 万一把佛骨舍利劈碎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聂小倩也是作此想法,先看真楚留香能不能胜过这假楚留香,我们再做打算。 聂小蝶则全然没有参与他们之间话题的打算,看两个楚留香打架看得眼睛放光,两个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嘴里还不断嗷嗷叫着。 两个楚留香之间的较量,开始得快若流星,结束得也极为迅速,竟是那偷盗佛宝的假楚留香更胜一筹。 “哈!楚留香!你输了!以后这盗王贼帅的名头便归我苏摘星了!” 那人声音一变,不再是温文儒雅之音,而是娇俏艳丽的女声,接着一掀面皮,露出真容来,竟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家,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在场众人俱是一震。 “苏摘星。” “摘星楼!” 同为盗贼之中的魁首人物,楚留香纯粹是以他的个人名头享誉天下,而苏摘星则不然。 摘星楼本身便是江湖上一流的大势力,专精盗贼之事,宣称只要有足够的价钱,就是九天之上的星辰也能给你偷来。 当然这个价钱没有谁能够付得起。 苏摘星作为现今的摘星楼楼主,偷盗技术自然是举世罕见,可若是说起谁是盗贼之王,那江湖中人第一个想到的,绝对会是楚留香。 苏摘星就不止一次地叫楚留香出来比试,奈何楚留香就是当做没听见。 这次来偷取佛宝,假扮楚留香,明显就是为了挑衅,逼楚留香出面,事情也果真如她所愿了。 “这名号本就是别人胡乱叫的,苏姑娘要去便要去,楚某只希望你能归还佛宝,莫做傻事了。”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 “姓楚的!听你的意思,你还不服气?”苏摘星蹙起眉头,“要不再来一场也行!”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楚某服气!服气至极!甘拜下风!” 楚留香连连摆手,“既然姑娘是为了挑战楚某而来,如今胜了,还请归还佛骨舍利,平息事端吧。” “既然你认了自己输,那本姑娘便没什么可纠缠的了,这佛骨舍利不过就是块死人骨头,我才看不上眼呢!” 苏摘星将荷包一扔,“还给你们!” 楚留香连忙接过,取出一看,佛光再现! 远处,昭玄长老等人不知道楚留香几人在半道上就落到地面了,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路追赶,却瞧不见半个人影,还以为自己等人追错方向了,直到身后传来乍现的佛光,才知道是追过头了,连忙转身回去。 苏摘星飞身而起叫道:“你们这些个老人家小屁孩都回去休息吧!不用送本姑娘了!” 楚留香和老掌柜见佛宝已经到手,都没有去追赶。 周邦昌却喊道:“这佛宝是假的!拦住她!” 老掌柜和楚留香都没有动作,这佛宝有如此明亮的光华,又有浓郁的佛香,完全符合佛宝的特征,怎么会是假的呢? 单凭周邦昌的一面之词,不能让他们相信,蛋生和尚是外来的和尚,年纪又小,也很难有什么说服力。 半信半疑之间,全然不动,而苏摘星正在飞速远去,即将看不见人影了。 无奈之下,周邦昌只好自己起身去追赶。 蛋生和尚双手翻动,也开始结印。 白虹剑剑光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苏摘星肩膀。 “小子!你敢伤我!”苏摘星已经极尽所能地闪避,但白虹剑剑光实在太快,依旧被刺中了右肩肩膀。 肩膀乃是琵琶骨所在,被这一刺,内息顿时不稳,从云头跌落下来。 蛋生和尚刚好法印完成,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她对面,“施主,还请你交出真正的佛骨舍利!” “那就是真正的佛骨舍利!我没别的可交!” 苏摘星捂着肩头,一口咬定,又转头对着周邦昌问道:“小子!你那是什么剑?” 周邦昌道:“白虹剑!” “白虹剑?原来如此。你今日伤我,他日摘星楼会找你算账!” 苏摘星不想在这里多纠缠,再度起身飞去。 这一次,她的身影瞬间分成好几十个,朝着不同方向飞去,让周邦昌难以分辨谁是真身谁是假身。 蛋生和尚连忙调动佛力,展开法眼,叫道:“正北的那个!” 白虹剑再度发力,剑光纤细如针,穿风而过。 苏摘星又是惊讶又是恼怒。 作为逃命技能,她对分身法的修炼可谓是极其上心,不说是天下无敌,也是世间罕有,不知有多少名山宝刹的高僧隐士都被这招迷惑过,今日竟被一个小和尚看破了。 然后就是那个使剑的小子,姑奶奶我又没对你怎么样!至于这样穷追不舍吗?有白虹剑了不起啊!姑奶奶房里的宝物…… 苏摘星停顿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同一级别的宝物。 好气啊! 早知道就向义父借阁里的七星剑和摘星手套出来了! 奈何没有早知道,她这次完全就是抱着和楚留香比试偷盗技术的想法来的,没想过要正面硬刚。 苏摘星再一次掉落凡尘。 “苏施主,小僧劝你不要再说谎了,死后会下拔舌地狱的。” 蛋生和尚又一次闪身到她面前说道。 “算了,本姑娘累了,不走了。” 苏摘星坐在地上,张开双手,“你们想找真正的佛骨舍利是吧,来搜本姑娘的身啊,看本姑娘身上有没有第二个佛骨舍利。” 蛋生和尚要守色戒,自然是不适合搜身这项工作的,看向场中唯二的两个女子,聂颖和聂小蝶,想想感觉又不对。 聂颖她们两个是鬼女啊! 让鬼女去搜佛宝,那跟让冰水去碰烈火有啥两样啊? 于是蛋生又看向周邦昌。 聂小蝶傻乎乎地跳出来说我来,被聂颖拉住,然后聂颖也看向周邦昌,暗示他去。 “嗯?你们什么意思?有两个姑娘不来,让这个男人来?老人家!你评评理啊!” 苏摘星猛地叫起来。 聂颖解释道:“我们姐妹两个武功低微,万一苏姑娘想着抓我们做人质,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苏摘星连忙叫道:“好妹妹!不会的!我苏摘星保证!绝不会动你们一根头发!” “苏姑娘之前扮做楚公子之时,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叫我们如何相信呢?” “我……本姑娘……适才……其实……” 苏摘星讲不出话来了,这就是说谎说多了的后果,即便现在是真话也没人信了。 老掌柜和楚留香低声交谈。 多一层保障,对他们来说没坏处,而且任由这两个后辈操作,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自己两个前辈也好出来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老掌柜对着周邦昌讲道:“客官,就由你去搜身吧,但是请记住,我们都在看着,莫要粗手粗脚做些无礼之事。” 又对着苏摘星讲道:“苏姑娘,老朽在这里盯着,这位客官若是有任何无礼的动作,你便叫出来,老朽和楚公子会给你做主的。” 楚留香点头,表示同意。 苏摘星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 “你别碰那里啊!痒的!” “那你别穿那么紧啊!” “废话!本姑娘出来偷东西的,不穿紧身衣穿什么?” …… 这场搜身一点也不香艳,周邦昌稍微碰一碰,苏摘星就叫的像是被强暴了一样。 好在不久后,昭玄长老等人终于赶到了,见到楚留香大喊着就要将他拿下。 楚留香急忙亮出佛宝解释。 昭玄长老之前两次察觉到佛光,距离都很远,所以没有感觉出异样,但这次近距离感应,一下子就分辨出佛光的华而不实。 “这佛宝是假的!楚留香!你还想蒙骗我们!” “什么!果真是假的!” 老掌柜和楚留香同时叫道,相互对视一眼,暗自心惊,幸好这里有周邦昌几人在,也幸好自己没有阻止,不然便真要被苏摘星骗了去。 老掌柜面色涨红,作为经验丰富的江湖前辈,险些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晚节不保啊。 楚留香露出一丝苦笑,看向周邦昌,眼神里多了几分好感。 昭玄长老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局面,哼声道:“楚留香!我们这里现在这么多人,你逃不掉了,还是不要耍小心思的好!” “昭玄长老,你听楚某解释……” 第二十九章 我说的都是真话! 楚留香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起因是一个月前就有人曾托关系找上他,说是请他偷盗佛宝,而他知道佛宝的重要性,所以没有答应,但同时也怕那人去找其他势力偷盗佛宝,所以便给武德司递了无名信件,提醒他们注意。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担忧此事,索性便在婺州附近游荡,看是否会有势力出手。 之前也和众人一样,以为就是法明和尚一个人,直到在云端荡船之时,看见有人假冒自己,这才恍然大悟,出手拦截。 老掌柜也为他作证,“老朽睡不着,夜间出来走走,不成想就遇见他俩打架,确实是一个要跑,一个要阻。” 昭玄长老看这个场面,马上意识到,老掌柜其实就是武德司派出的人手,心下便信了几分,也不点破老掌柜的身份,径直转头看向苏摘星。 “既是如此,苏施主,请你交还本寺佛宝。” 苏摘星瞥向周邦昌,“这臭男人刚刚搜完我的身,你问他有没有。” 周邦昌看着自己搜出来的几个荷包,里面有夜明珠,有驱蚊虫的药草,也有碎银子和铜钱,还有手帕丝巾,就是没有会发光的佛骨舍利。 正陷入自我怀疑,轻声疑惑道:“不应该呀,你身上怎么会没有呢?我看是我搜的不仔细,让我再搜一遍看看。” 苏摘星瞪大了眼睛叫道:“登徒子你还想来第二遍!现在这里这么多人,不用你!换个人来!” 她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换个女的!” 周邦昌不与她计较,扭头退开。 江湖中人向来不缺少女侠,这个倒是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选择很多,昭玄长老扫视一圈,选了两人,一名是恒山派的弟子,一名是绝情谷弟子。 昭玄长老的顾忌有二。 一是怕有人真的搜到了佛宝,却心生贪念藏入自己袖中谎说没有,是以挑了同样为佛门支脉的恒山派。 二是怕佛门之中亦有心术不正者,所以又挑了一人,互为监督,绝情谷素来绝情,以得理不饶人而出名,正是绝佳人选。 苏摘星这回却是老老实实地,既不喊这里疼也不喊那里痒了,默不作声地让二人搜完全身上下。 “禀告长老,晚辈弟子已经搜过,没有搜到佛宝。” 两人都是同样的答案。 “这……” 昭玄长老同样陷入了自我怀疑,佛宝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 “我说了!那就是你们说的佛宝!你们为什么偏要说那是假的?” 苏摘星到现在还说自己给楚留香的那个东西,是真正的佛骨舍利。 老掌柜是最不能理解的那个,自己是看着苏摘星偷偷钻入塔顶,盗走佛骨舍利的,一路上也是紧紧跟着,没有漏过一眼,佛宝怎么会不在苏摘星身上呢? 他劝道:“苏姑娘,佛宝事关重大,切莫玩笑。真正的佛骨舍利被你藏到哪里去了,你老实说出,众位念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否则便要去信一封摘星楼,找你义父寻个说法。” “哼!我原以为老人家是个通情达理的,不成想也是个爱冤枉人的!我都把东西还给你们了,你们还反诬陷我!威胁我!” 苏摘星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眼泪说流就流,“你们要告诉我义父去,好啊!那就告诉去!看我义父来了,知道你们诬陷我,还让一个野男人轻薄了我的身子,看七星剑会砍向你们谁!” 蛋生和尚惊呆了,说道:“苏施主,你这才叫诬陷人呢!小僧和楚公子老人家都看着,不过碰了碰你腰带袖笼,就是按我们和尚寺里的山门规矩都算不上犯色戒,怎么就算轻薄了?” 聂小蝶也跳出来讲道:“我姐姐在这里看着,姐夫要是想轻薄你啊,早被我姐姐剁了手指头了!还用你在这里叫!” 苏摘星愣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你们还说呢!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搜身的!我女儿家的名声都没了,以后嫁人都要被婆家说道的!” 这声音喊的是肝肠寸断,哀愁无限,惹人心碎,眼泪也是一滴接一滴,流不尽似得。 知道的心里明白是这女贼假戏真作,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哪个大家闺秀要寻死上吊去呢。 昭玄长老自然是相信蛋生和尚跟老掌柜的,奈何苏摘星哭得也太过真切,搞得他一张兴师问罪的严肃脸也端不住了,感觉自己也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似得。 关键时刻,还得是老掌柜一锤定音,“苏姑娘,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事也不大好,不如我们回婺州衙门好好说道,从头到尾仔细说说,正好也讲讲你究竟将佛宝藏去哪里了。” 昭玄长老知道老掌柜武德司之人的秘密身份,也附和道:“是极是极!苏姑娘既然说自己有冤,就到城里去喊冤,顺道在我寺做几天客,有贫僧几人在,他若真有不是的就叫他给你赔罪。” “我……我不去!我就要在这里说!你们还想软禁我!凌辱我!我……本姑娘宁死不受这屈辱!” 苏摘星说着就一头撞向旁边的山石壁,速度奇快,刹那间距离石壁已经不足一丈。 不料苏摘星却一头撞到了个人,反被撞了个倒栽葱,抬眼一看,竟是楚留香。 “你……你怎么这么快?” 苏摘星本想使个穿山法,趁机逃跑,没想到被楚留香拦了下来,之前比斗的时候,明明楚留香没有那么快的速度来着, 她一向自负聪慧,眨眼间便想通了关窍,恐怕楚留香是在一开始就让着自己。 那么之前赢来的盗王贼帅名号也就是不算数的了?是人家不要了,施舍过来的。 佛宝佛宝没有,名号名号也没有,辛辛苦苦,白费功夫。 想到这里,苏摘星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你们都在欺负我!” 老掌柜赶上来道:“苏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就是不讲这事,光凭你偷盗未遂,按我大唐律法,也是要关上十天半个月,以示惩戒的。” 苏摘星只是一味地哭,没有搭理他。 众人见状,只好让几位女侠拉着苏摘星,往万佛寺去了。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苏摘星咬死了自己交出来的就是佛宝,什么真的假的她不知道。 “苏姑娘,打板子你肯定是不怕的了,令尊打你板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这辣椒水泡澡,夹指头,拔指甲,金针刺背,你应该没有试过吧?” “你……你们敢!我义父来了可不会放过你们!” “苏姑娘先在这屋里住着,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我们去准备一下东西,稍后再来。” 老掌柜站起身来,关上大铁门,铁门上的滑板再一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老人家!你不会真的要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吧?” 苏摘星在里面拍门大叫。 “唉!苏姑娘这么天真可爱,老朽又怎么狠得下心呢?不过……佛宝失窃事关重大,老朽职责在身,不敢懈怠啊!” “老人家!我真的不知道呀!我偷到的就是这个东西,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苏摘星哭着喊道。 “苏姑娘再好好想想,老朽今夜也累了,要去休息一会儿,明早再来,届时希望苏姑娘想清楚,也少受些皮肉之苦,算是老朽最后给姑娘的一点善心了,到时候莫怪老朽心肠狠了,告辞。” “哎!老人家别走呀!这里好黑啊!能不能送盏灯进来啊?” 老掌柜叹了口气,交代门口看管的小二道:“这姑娘惯会骗人哭嘴的,你不要上她当,她说什么话,你都当做没听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门,也不准任何人进出探视。” “是,您老放心去吧,阮小二明白。” 老掌柜点点头,脚步声越来越远。 苏摘星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墙壁,就欲施展穿墙法,不料一股反震之力陡然袭来,震得她内息不稳,法力乱窜,气血翻涌。 “我就不信了,这墙门之间总有缝隙,看我用锁骨法钻出去!” 苏摘星双手掐诀,口念咒语,脚一踏,“缩!” “缩呀!” “怎么没用了?” 苏摘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巧法不成,那就以力破法,看我用神臂决!” 她挽起袖子,雪白的臂膀上浮现出血色麒麟,一股无比充沛的气血之力灌注整条手臂。 这一拳下去,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天地为之颤抖,日月为之失色,空间为之撕裂,时间为之停滞,三千大道都仿佛要被这一拳所打碎。 牢狱之外,阴云密布,雷霆不断,鬼哭神嚎,逆天一拳尚未完整发出,已经是宇宙惊惧,万界战栗,诸神不敢言语,稍一言语,就会招致怒火,诸魔不敢冒头,稍一冒头就会被荡成齑粉。 在这小小的牢房之内,竟有一尊无敌于诸天万界的无上帝君之拳,轰然现世! 只见苏摘星念完最后一句口诀:“诸天万界,皆系我一拳之下!” 铿然爆响,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神魔惊惧,宇宙粉碎,诸天起震荡,万界日昏昏。 苏摘星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躺倒在地。 “痛,好痛,手臂骨折了。” 苏摘星在牢里喊着:“来人啊!我骨折了!来个人接骨!” 阮小二在门外听到了当作没听到一样,摊开账本,拨动算盘,想着重建悦来客栈要向上头申请多少两银子为好。 众人将苏摘星带回万佛寺之后,昭玄长老就找了个理由遣散众人回去休息,然后自己和老掌柜几人,秘密把苏摘星连夜运到了武德司大牢内,严加看管。 武德司大牢是经过专门加强的,墙壁都是用的金砖,由高人施法布下禁制,任何的法术在里面都不能生效。 知道此事和武德司真正地点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楚留香和周邦昌几人。 “唉!苏姑娘咬死不说,又不能真的对她动刑,这可怎么办好?” “只能是先晾上她一段时间,看她能不能忍受得住了。” 给出关小黑屋主意的,正是周邦昌。 “另外,老掌柜既然跟了她一路,这路上就没有发现她可曾会藏匿佛宝的地方?或许是顺手的一个灯座,一个墙洞?” 老掌柜想来应该是不曾看漏的,但现在佛宝下落彻底没个线索,他便有些心虚起来,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情,不如再去查探一遍。 老掌柜在前,楚留香和周邦昌几人在后,循着当初苏摘星逃离万佛塔的路线细细观察。 万佛塔在婺州城西南角,路线起点自然也在西南角。 从西南角出发,朝正东方向行过数里,到兴庆坊转向东北,距离城墙不过二十丈,再转向正北,一路到东北角,也就是之前周邦昌等人休息的地方。 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废墟,少数是树木果园,还经过一条小水道。 废墟他们进去翻找了,树林果园也掰开每一根枝丫查看,水道更是潜入水底一寸寸摸索。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看来还是得从苏姑娘身上着手。” 昭玄长老坐下来道:“去信一封摘星楼如何,她义父应当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老掌柜和楚留香都愕然失笑。 “摘星楼收金盗物,她义父,也就是上任楼主,就曾经互相收了两家钱,既偷了武周将军的兵符,又偷了我李唐将军的兵符,今日偷盗佛宝,不外乎也是如此,他只会把嘴捂得更严实。” 这是一桩密幸,老掌柜是武德司的人,楚留香又是盗贼道上的人,才会知晓内情。 摘星楼属于中立势力,李唐和武周都在进行拉拢,此时要上门问罪,恐怕会把摘星楼推向另一边。 何况按照摘星楼一贯的处事风格,他偷了我们李唐的佛宝,定然也会在武周境内偷一宝物,以示两不相帮。 “楚公子既言曾有人托关系找上你,你可有那人线索?” “楚某汗颜,我曾跟踪其人,但最终却失其踪迹,无从下手。”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说是外界乌云密布,好似是河神因为今夜没有按时举行祭礼,要发怒了,百姓们都在找昭玄长老出面。 昭玄长老点头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已经出面跟河神沟通了,请他们不必担心,安稳休息去吧。” 昭玄长老说归说,但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昭玄长老不去跟河神说项一下?” “已经有人去了,诸位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任务,还是要想办法让苏姑娘开口,告知佛宝下落。” 第三十章 再不说谎! 水师都尉陆芳草今年三十二岁,正是当打之年,身材魁梧壮硕,尤其是穿上那一身大唐玄铁重甲后,更显威风凛凛。 而当他弯下腰的时候,便有些滑稽了。 “船上饮食简单,还请涂公子多多担待。” 陆芳草恭恭敬敬地端上一盘子酒菜。 涂公子掩嘴笑道:“陆都尉客气了,我家小厮不懂事,深夜还叫什么酒食,多麻烦你们了。” “来者是客,又是陆某力所能及的,怎说是麻烦呢?涂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陆芳草虽然不知道涂公子的具体来历,却也不敢怠慢,送个酒菜这种事情也要自己亲自来,生怕手下兄弟们唐突了贵客。 “涂公子若无他事,陆某就先行告退了。” “陆都尉请自便,想来今夜应是齐备无事。” 陆芳草唱了个喏,缓缓退出船舱。 这艘水师宝船,正航行在婺州北面的婺江之上,江上的徐徐清风吹得李唐军旗呼呼作响。 陆芳草退出船舱之后,便准备往船头甲板上去,不料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起了波澜。 狂风大作,水浪冲天,船身剧烈摇晃,好似马上就要翻覆。 “降下船帆,抛下船锚,稳住船身!” 他迅速叫喊起来,水师将士们立马开始动作,呼喝之声连绵不绝。 在众人疾步穿梭往来之中,陆芳草继续往船头的方向走,那里原本是他往常应该在的位置,如今却被人霸占了去。 “上官,这风中有一丝腥味,怕是有妖孽作祟,还请上官进舱门一避。” 这位上官叫做李宪,乃是从京城来的,原是内侍宠臣,他这个李姓,就是圣上赐的,同时还是当今太子的陪读。 只是这人作风放肆,得罪了不少人,圣上迫不住压力,派了个巡查御史的职责,打发到婺州来。 虽说是被贬出京,但对于陆芳草来说,仍是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何况人家又是圣上宠臣,太子陪读,说不定哪天就又被叫回京里去了。 “不必,我正想见见这些风浪,也看看你们本事如何。” 李宪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俏玉面,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貌比潘安,只是在左眼下方有一道竖下来的疤痕,延伸贯穿下颌,破坏了整体美感,虽然被脂粉所掩盖,却是不可忽略的瑕疵。 “这……战阵搏杀,非比寻常,万一有个闪失……” “不用担忧我,我还有些自保功夫,倒是船舱里面的那位比我重要,若是惊扰了那位,才是大事。” “下官明白了,下官亲自去舱门守着。” 李宪点点头,又朝他伸出手来,“给我拿一杆枪来。” 陆芳草望了望李宪腰间系着的短剑,迟疑了一瞬。 李宪笑道:“这剑是礼器,中看不中用,而且,我不会剑法。” “下官孟浪了,这就叫人到武备库去拿枪来。” 陆芳草快步离去。 风中的腥味越来越浓,似乎是到达了某种临界点,一连串有着怪异韵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剧烈撞击从船底袭来,撞得几乎所有人都摔倒在地。 水师宝船有阵法护持,都能这般不稳,换成普通船只恐怕早就被撞成两半了。 “桀桀桀!好久没有吃新鲜的人肉了!” “这次终于轮到我们吃上一回了!” “兄弟们上啊!” 几十个水鬼举着一块石板,猛地从水中跳上船来,官话说的惟妙惟肖,还操着一点婺州当地的口音。 李宪道:“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大唐御史李宪有话和它谈。” “主子说了,今日没有按时举行祭礼,谁来了都没用!” 水鬼将手上举着的大青石板,猛地扔出砸向他。 “上官快躲开!” 陆芳草急忙叫道。 作为婺州水师都尉,他对这些水上妖魔的手段可谓是门清。 那大青石板看着平平无奇,却是婺江江底被强大水流冲刷而出的重石,材质紧密,一块小小的一尺见方的石板就有千斤重,砸下去能活生生把人砸成肉饼。 李宪明明能闪得过去,却愣在原地不动,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犯了倔非要试试这青石板的威力,等到实在没有闪避空间了才持抢劈下。 百炼精钢的枪头撞上青石板,擦出一闪即逝的火花,随后铿然折断,枪头翻飞回来,划过李宪的左脸,和原先那道伤疤交错而过,好似在他脸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而后扑通没入水中。 青石板继续砸落,李宪只得弃了枪杆,双手成掌,闭气一喝,全身的劲力都集中在手中,毅然用肉身硬抗下了这块青石板。 明明只不过是两尺见方的大小,却有泰山压顶之感,李宪脚边的甲板顿时出现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痕。 众人也都闭紧了呼吸,好像稍一吹气,就会把甲板吹塌下去似得。 但甲板最终还是稳住了,李宪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点点挪到船舷边上,将这重如泰山的青石板扔回了水里。 青石板落水之际,好像还砸到了什么东西的背部,痛得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哀嚎。 “嘿嘿!好厉害!我喜欢!这样人的肉吃起来过瘾!” 水鬼不惧反笑,一块青石板就已经险些承受不住,两块,三块呢?这里的水鬼有三十几个,足足有三十几块那样的青石板。 随便砸! 砸死人不偿命! 水鬼们很是兴奋,却忘记了李宪会如此窘迫是因为他没有选择闪避,但水师的其他将士们就不会这样硬拼了。 嗖嗖几声,弩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射中了水鬼本体,那箭杆上刻着神秘的道符字体,在箭头刺入妖魔体内的一霎那,便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将水鬼都震成了一滩水渍。 青石板砸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坑,也把下面的水鬼压得死死的。 “留一个活口传信!” 李宪急忙叫道。 幸好他叫的及时,三十几个水鬼在眨眼之间竟然只剩下了两个。 李宪走到其中一个水鬼面前说道:“听着,乖乖地回去找你主人,就说大唐御史找他,你就能活,不然就死!” “上官,他们听不懂什么叫死,”陆芳草提醒了他一句。 李宪听闻,指了指那被自己的青石板压死的水鬼水渍,“不然就和那个水鬼一样,被石板压着永远出不来。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水鬼的灵智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起码知道什么是恐惧,瞧了瞧自己的朋友们,然后点点头。 “很好,那就去吧!” 水鬼扑通一声跳回水中。 这一批水鬼去了,又有另一批水鬼跳上来,这次李宪没有出声了,径直让水师发挥全力,只是吩咐陆春芳像之前那样,留下一两个活口,好去传信。 大约杀退了十几批水鬼之后,李宪才看到一个水团从江心升起,落到船上,化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形象。 “你就是新来的大唐御史?” “正是在下,正要趁着祭礼拜见河神,不想叫人传个话竟是如此艰难。” 河神呵呵一笑,却是倒打一耙。 “按照先前我与万佛寺以及和你们先辈的约定,祭礼未能按时举办,我可以派遣我的孩儿们上岸觅食,却在岸边被你们水师所阻挡,你是该给我个说法,不然老朽连你一起吃了!” 河神即便是说到吃这个字,也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若不是李宪和水师众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万不会想到一个如此面目慈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宪心中早有准备,解释道:“武周的法明和尚自恃修成金身,来这里大闹一通,整个婺州城都沦为废墟,自然不能按时准备祭礼。还请河神谅解,明日,祭礼照常,祭品加倍!” 河神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更加慈祥了,关心道:“原来如此,那方丈可还好?佛宝可还好?折冲府损失可大?” “方丈很好,佛宝也很好,折冲府只伤了一个下等营,并无大碍,多谢河神关心了。” 李宪撒起谎来连口气都不带换的,说的极其自然流畅且自信。 河神拱手道:“既如此,倒是老朽的不是了,老朽这便叫孩儿们都回来歇着。” “河神如此通情达理,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是自然,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老朽向来诚心修佛的,御史可替我向方丈问好。” …… 黑暗中,苏摘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时而细若游丝,时而愤怒大吼。 “看门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好渴呀,能不能递杯水进来啊?” “本姑娘蹲点蹲了一天,都没吃东西,快饿死了,你们总要给我一点东西吃吧?饿死了本姑娘,你们都要赔命的。” “哎呀!这牢房里怎么有蛇呀?好痛啊!我要死了!” “你们这样虐待本姑娘,本姑娘要咬舌自尽!” 无论苏摘星怎么叫喊,外面就是什么回应都没有,安静地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小二哥,你在不在?里面好冷呀,你进来帮我暖和暖和好不好?” “外面的听着!再不开门放我出去,我就告诉我义父去,说你们凌辱我!” “小二哥,求求你了,快开门放我出去!跟我说句话也行!” “义父!你快来救星星吧!” “混蛋!看我出去把你们都宰了!别以为姑奶奶不会杀人!” 周邦昌跟着老掌柜几人到监狱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话,几人互相看了几眼。 老掌柜轻声说道:“看样子是晾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打开牢门问一问,说不定这会儿苏姑娘便肯开口了。” “老掌柜且慢,”周邦昌伸手示意阮小二过来,问道:“她可有主动说出藏佛宝的地方?” 阮小二摇了摇头,顺便把手里的簿子递过来,都是昨夜一夜记录的苏摘星在牢里面喊的话,和上面差不多,装可怜卖惨色诱威胁,一句话都没落下。 “我看晾得还不够,她没有主动招认,还是有一定可能在演戏,反正已经晾了一夜,不如再晾她个半日,免得功亏一篑。” 老掌柜摸了摸胡子,“有理,老朽想着早日寻回舍利,倒显得急躁了。” 昭玄长老讲道:“既然要再晾她半日,不妨去河岸边协助祭礼布置,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几人连连点头,就欲离开。 又听见苏摘星在牢里拍着门大喊:“姑奶奶认输了!不跟你们玩了!佛宝就在婺州城西十里外的桃花涧!快开门放姑奶奶出去!” 几人瞬间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是真话?” 老掌柜就要去开门确认,又被周邦昌给拉住,“说不定还是演的,现在去搭理她,就又上了她的当了,再听听不迟。” 老掌柜心里急啊,楚留香提出他和昭玄长老去桃花涧看一看,老掌柜和周邦昌留在这里继续盯着。 双管齐下。 几人都同意了。 那头沉默了差不多半炷香,复叫道:“快开门!你们听见没有?” 没有人搭理她。 没多久,楚留香和昭玄长老回来了,俱是摇摇头。 老掌柜恨声道:“这女娃子也太会骗人了!老朽再不信她的话了!” 又约莫过了半炷香,苏摘星带着哭腔喊道:“我认输了,我再也不说谎话了!你们的东西在青龙会手上,他们的人在城南豹泉洞!” “青龙会,城南豹泉洞!” “青龙会,豹泉洞!” “豹泉洞!豹泉洞!” 苏摘星到最后就只重复着豹泉洞三个字。 昭玄长老点头道:“我看这回应该是真的了。” 老掌柜也学精了,对阮小二吩咐道:“先不放她出来,再晾她半日,若是她有改口,速来报告我们。” 阮小二点头答应,随后众人便前往城南豹泉洞而去。 这里面不包括周邦昌。 按昭玄长老的说法,总得有一个留下来看家的,不能高手尽出,何况苏摘星这次说的也不一定是百分百的真话。 有白虹剑在婺州城坐镇,总是有底气一些。 而且从综合实力来看,周邦昌也是最弱的一个,修炼时间太短,单打独斗可能还没聂小倩厉害。 周邦昌也应下了,不用打架,乐得清闲。 倒是楚留香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拒绝了一同前往的要求,说是事情已经了结,不关他事了。 老掌柜和昭玄长老也不好强求,只得让他离开。 两道流光往城南而去,那是老掌柜和昭玄长老。 一道流光往西南而去,那是楚留香。 阮小二在边上嘀咕了一句,“奇怪,我记得楚公子之前说过,他的金香舫是停在东北方向,怎么会往西南而去呢?” 第三十一章 祭品 周邦昌也被他这声嘀咕吸引了注意力去,西南是碗子山,另一个不亚于兰若寺的妖魔禁地,楚留香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去呢? 阮小二猛地一拍额头,叫道:“我知道了!凌晨有情报传来,‘酒疯子’胡铁花在碗子山山脚的杏花村要杏花酒喝,想必楚公子是去找老朋友了!” 武德司的情报是看人下碟的,谁能看多少,能看哪个部分,都分得清清楚楚。 周邦昌这么卖力地给老掌柜出主意,一夜不睡陪他们去找佛宝,除了有一分为婺州百姓的打算外,更多的,是要借机一窥武德司内部关于聂颖当初遇袭的调查情报。 楚留香想必也是存了几分打探好友下落的心思在。 那胡铁花自从失了爱妻,便嗜酒如命,浪迹天涯,哪怕是身为知交好友的楚留香,一年到头也是见不到这人几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云深不知处。 也难怪楚留香如此心急,迟去一会儿,那“酒疯子”胡铁花恐怕又要下落不明,有缘再会了。 周邦昌笑了笑,暂别阮小二,往武德司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去,忙活了一日一夜,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刚进门,便听见一阵嬉闹。 老掌柜的孙女安安,正坐在榻上,和聂小蝶两个人玩翻花绳的游戏。聂颖在边上翻看着几本小册子。周邦昌知道,那就是武德司对聂氏一家遇袭的调查情报。 聂小蝶往这边瞥了一眼,“咦,姐夫回来了?” 周邦昌点了点头,看向聂颍。 “瞧了一夜,可有瞧出什么线索来?” 聂颖放下手头的册子,转头往这边走来。 “据武德司的报告,很可能是白虎堂所为,那白虎堂乃是雪月天宫的下属分堂,霜刀雪剑,凌厉风行,正是他们的特征,而且相隔不久,白虎堂数十名精锐乃至堂主都陆续离世,整个白虎堂差点分崩离析,太过巧合,也太过可疑。” 她一边拿着面巾给周邦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继续讲话。 “白虎堂和雪月天宫都是吐蕃势力范围,那吐蕃夹在武周和李唐中间,两边摇摆不定,是以无论是武德司还是李唐朝廷,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之前,都不敢过于压迫他们。” 周邦昌听懂了,叹气道:“所以便压了这么多年,只是托使臣问了几句,轻而易举就被否认,只有怀疑,却没有资格审讯也没有资格查证,自然也得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草草结案。” 聂颖拉着他坐在榻上,勉强笑道:“不过方向倒是正好,路线也都不用改,到了成都府,夫君参加完考试,我们便出汉中郡,往西北天山而去,试试这个雪月天宫的底细。” “那便听娘子的吧。” 周邦昌低头,看见聂颖的裙摆撩过了膝盖,露出下方紧贴着小腿的丝质罗袜,丰腴而美丽,不禁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过我们这好几天都没有练功了,趁现在蛋生也去休息了,老掌柜他们都不在,不如叫小蝶把安安抱出去,我们练练功?” 聂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脸色一红,敲打着他的肩膀,“我看你是发色心了,跟着楚留香才一夜的功夫,就把他喜欢看女人腿的臭毛病给学过来了!” “这怎么能算臭毛病呢?当初还是你先……” 聂颖羞得脸色更红了,连忙捂住他的嘴,“小蝶还在呢,莫得教坏了她。” 周邦昌顺势把她往怀里一搂,轻声道:“那你还不把小蝶叫出去,我们两个单独练练功?” “我倒是想练练功,可惜有人递了帖子,请你去吃酒。” 聂颖从茶几上抽出一张帖子递过来。 “吃什么酒呀!我在这婺州城也没几个认识的人,谁会……”周邦昌顿了顿,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涂公子?” 聂颖点点头。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小姐姐了!”安安突然在旁边大叫起来,朝着聂颖喊道:“大姐姐!我赢了!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 “我居然输给了一个小孩!”聂小蝶看着自己手上乱成一团的花绳,怒然抬头,“这局不算!再来!” “小姐姐输了不承认,耍赖皮!我不跟你玩了!”安安吐了吐舌头。 …… 周邦昌走出武德司秘境,原本的安静闲暇瞬间化作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落。 雨珠打在人身上,打在地面上,打在树梢上,发出各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声响,密集的没有一点空隙。 他连忙撑开雨伞,打在自己和聂颖头顶。 聂颖则往前斜着,给聂小蝶和蛋生和尚打着伞。 聂小蝶扶着安安的后背,防止她掉下来。 安安骑在蛋生和尚的脖子上,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双手在空中挥舞不停,极其地亢奋。 蛋生和尚牢牢地把住安安的两条小腿,随着安安的指指点点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婺州城内也没个躲雨的地方,百姓们索性不躲了,顶着暴雨,继续清理自家废墟上的残砖碎瓦,干得热火朝天,哼哼哈嘿叫得震天响。 道路尽头,倚靠着城墙的地方,有当地官府组织的施粥棚子,还有时不时跑过的公差衙役在叫喊着什么,好像是有泼皮无赖趁机抢劫他人财物,要邻里之间注意防范。 一行人慢慢地往衙门的方向去,路旁不断地有小童以及小沙弥跑过,嘴里喊着什么灵芝人参的,一问才知,是给婺江边筹备祭礼的队伍和万佛寺之间两相传话的。 周邦昌等人到了衙门,见有一人和知州正立在门前说话。 “这雨昨儿个已经下了大半夜,恐怕到今夜也不会停下,城里的水道要多派几人,勤快看着,防止漫了水。” “上官放心,下官已经吩咐下面人了,时时注意,随时开闸泄水。” “这地面湿寒,外头睡了人,难免生病,生了病,便不免起了流疫,医者药物可有准备?” “下官晓得,医者药物俱有准备,只是恐怕疫病一起,杯水车薪,压制不住。” 那人注意到周邦昌一行人来了,便不再细问,讲道:“好,你既心中有数,自去准备吧,尽力即可,非人力之罪,我不会因此参你,若有人祸,免不了刑部走一趟。” “是,下官明白。” 知州快步离去,那人转过身来,左脸上两道疤痕,一竖一撇,好似一个大红叉。 “在下李宪,诸位是应涂公子的邀请来的吧?请进屋详谈。” 说是屋,其实就是个简易木棚子,靠着一面原本衙门的断墙,用木桩子和门板围起来的一个隔断间,屋门还是用一块布帘做的。 涂公子坐在内中,正端起酒杯哄他身边那位俊美小厮喝下去。 见李宪领着人进来,涂公子跟个没事人一样,慢慢放下酒杯,倒是那小厮脸色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捂着脸不敢见人。 众人落了座,李宪才说明白,那帖子,其实是他发起的,怕周邦昌不来,所以用了涂公子的名义。 聂颖几人还没想明白,但周邦昌却是转眼间就想明白了,是因为自己这个举人的身份缘故。 大唐开朝之初,百废待兴,求贤若渴之时,推荐制大行其道,到得此时,已是人才济济,便以科举取士,禁止私下推荐,此时各地士子与当朝官吏有非正常的往来,便有舞弊贿赂之嫌。 不得不说,这个李宪考虑得还挺周到。 “本想另外单独请聂姑娘一遭,不想今日聂姑娘一起来了,我便两件事一起说了。” 李宪所谓的两件事: 一是,希望白虹剑重新回到大唐军备序列之中,无论是聂颍还是周邦昌,都可以走禁卫军的路子,破格提拔为旅帅甚至镇守一方的一军将军。 二是,希望他们能投靠到太子麾下,支持太子登上皇位。 这两件事都是天大的好事,有强大的人脉关系网络和强大的修炼资源支持,但全都不符合周邦昌以及聂颖的将来预期。 接受了大唐朝廷的身份,享受大唐朝廷的修炼资源同时,也意味着受到大唐朝廷的约束。 意味着聂颖和周邦昌两人的一切行动都不再是私人行为,将不能再随意去吐蕃调查白虎堂以及背后的雪月天宫。 并且太子之争,傻子都知道,能避则避。 所以周邦昌都用不着和聂颖商量什么,便直接拒绝了。 李宪一点也不生气,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语,反倒是很豁达地祝福聂颖能早日在雪月天宫找到线索,报仇雪恨,然后转头问起了涂公子。 “今夜我欲再让婺州百姓借住涂公子画舫一晚,不知可否?” 涂公子眼波流转之间,妩媚动人,“李御史这就问错人了,晚上,我是周兄的人,你该问他才是。”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玩笑之语,聂颖还是不免在桌下对着周邦昌踢了一脚。 李宪哈哈一笑,也不问周邦昌,直接看向聂颖,“聂姑娘意下如何?” “李御史又问错人了,该问我夫君才是。” 李宪这才对着周邦昌发问:“周公子何意?” “我看,若无他用,涂公子的画舫可再让百姓再借住一宿,回去以后,也能向女娇老祖要赏赐,万不会亏去。” “听听,这话还是把我当外人了,都在船上拜过了,还什么我的他的亏的赚的。” 涂公子笑道:“我是想着今夜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应被他人打扰,既然这人不介意,那尽管放人进来就是。” 李宪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拜谢。 此事揭过,聂颖又讲道:“李御史,我看这雨有些秽气,恐不简单。” 蛋生和尚同样提醒道:“此雨有妖邪气,倘若生了疫病,光凭医者恐压制不住,还得请万佛寺众僧合力祈福禳灾,除去妖邪之气为好。” 聂颖顾虑到涂山氏九尾狐也是妖精,便改用了一个秽气,不料蛋生和尚是个头脑简单的,一口一个妖邪。 好在涂山氏脸色如常,似乎全无感触。 李宪也是先瞥了一眼涂公子,见他没有做出不满的表情,才笑道:“多谢二位提醒,不过我早知了。 “此是那河神施法作为,昨夜我阻了他上岸,虽然提出补偿,但终究是驳了他的威严,这雨便任他下去吧,让他出出气总好过他强行上岸掳掠。” 众人谈笑了几句后,各自散去。 眨眼间到了夜晚,即将到祭礼开始的时辰,这场暴雨也很巧妙地停了下来。 涂公子早早地回自己画舫上去了,他家涂山氏女娇老祖是大夏朝的国母,再盛大的祭礼也见识过,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没周邦昌脱一件外袍来得刺激好看。 聂颖几个人倒是很感兴趣,拉着周邦昌在人群中一起等待祭礼开始。 河岸边已经搭起了一个盛大的祭台,高达三丈,宽有四丈,长度则是一眼看不见尽头,好像这河岸堤坝有多长,这祭台就有多长。 一片片的画壁连成长垣,诉说着河神的功绩与婺州百姓的虔诚。 周邦昌不禁啧啧称奇,他知道,原先准备的画壁存放在州衙,被毁得一干二净,难为李宪手下的人能在一日之间重新赶工出来。 画壁之前,每隔一丈便有一盏染着青色火焰的灯座,在风中没有丝毫摇曳之感,好似这些青灯都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一般。 最先登台的是贞人。 所谓贞人,就是贞洁的人,在古早的时代,最贞洁的人是不能嫁给凡人的,她们命中注定都是河神的妻子。 后来,贞人常常作为河神的信使和代表,再到现在,贞人作为河神专属的祭司。 现在的这位贞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画着奇异的妆容,姿色不俗,站在一块八人抬的藤板上,跳着美轮美奂的祭祀舞蹈,代表河神接受众人的祭祀供奉。 之后是李宪等朝廷人员,按照惯例念一遍祈祷文书,随后是长长的祭品队伍,香车宝马不计其数,其中放着什么祭品不得而知,但光看那黄金为车,白玉为马的阵仗,内中决计不是什么凡品。 然后是万佛寺的代表。 万佛寺以光昭山川四个字排辈分,光如方丈重伤,昭玄长老尚未回来,便由山字辈的大弟子山如代表万佛寺参与祭礼。 万佛寺的东西可就接地气多了,千年雪莲,万年人参,八百年蟠桃,五百年朱果,三百年芝草等等东西不一而足,奇光艳艳,瑞彩纷纷,洋洋洒洒,气派十足。 再接着是各个百姓上去发愿祝祷,将礼物留在祭台上。 贞人咬破手指,鲜血挥洒上天,化为一只血色蟾蜍,舌头一卷,便把所有的祭品都吞咽在内。 而后,贞人仰头倒下,落入江水之中。 她作为河神的妻子,人类的女儿,带着祭品礼物和祝福祈祷,坠入江底。 据说,之后便会有无法描述的祥瑞从江底冲出,给予众人赐福和回馈。 但这次,冲上来的不是什么祥瑞和祝福。 而是原封不动的祭品和昏迷不醒的贞人,以及河神的吩咐。 “尔等无有虔诚之心,需活人血祭以证虔诚,额前有蟾蜍神印者,为明日祭品!” 第三十二章 离火祷祷 “河神,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李宪瞪着眼睛看向空中那只血色蟾蜍,眼神里既有愤怒,也有疑惑。 “本神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吗?”河神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又讲道:“明日若不献上本神亲自选中的祭礼,我便要尔等亲自尝尝神威!” 血色蟾蜍随即消散,青灯也被一阵腥风吹灭。 今夜的祭礼彻底宣告失败。 “哇,周哥哥,大姐姐,小姐姐,你们额头上都有图案呢!是不是都要去当祭品了?当祭品好好玩!” 安安指着几人的额头叫起来。 周邦昌三人闻言一惊,同时伸手摸向额头,却什么也没摸着。 蛋生和尚道:“周施主,两位聂施主,你们不用摸了,你们额头上都有印记,小僧看见了。” 周邦昌这才放下手臂,和聂颖几人相互看看,又看了一眼蛋生和尚,“蛋生,你头上也有!” 蛋生和尚的第一反应也是摸摸额头,随后放下手来,自嘲道:“这河神也真是不挑食,小僧这样的臭石头也要。” 聂小蝶见安安还在没心没肺地拍手狂笑,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臭安安,你头上也有!你也成了祭品了!” “安安也是祭品了?那安安也可以到水里玩了?”安安不惊反喜,丝毫不理解祭品这玩意儿真正的含义,她认为会像昏迷不醒的贞人一样,自己跳进水里,再被河神喷出来,玩一出水底大冒险。 附近也有一些人被挑中成了河神祭品,或是愤怒,或是恐惧,或是茫然无措。 “不!俺不要当祭品!” 有人叫喊出来,听这声音,很是熟悉,抬头一看,竟是东虎将郭文渊。 “被河神选中了,还能怎么办?打得过他?就是跑,一天之内,也跑不出婺州地界。” 边上的人愁道。 “俺是没有水上功夫,也跑不快,但俺可以去山上藏着!去碗子山!河神也不敢上山要人!” “碗子山上的妖精难道就不吃人了?跑了也是一个死!” “去山上找个偏僻的洞里躲着,运气好还能活!在城里待着,就是等死!俺宁愿赌一把!” 郭文渊说着便往西南而去,不少同样被选中成为祭品的人,也觉得他这话甚是有道理,也辞别了亲朋好友,跟在郭文渊身后,往西南而去。 “你们都先不用走!今夜,本官去找河神谈谈,或许这只是河神一时的气话。” 李宪登上祭台喊道。 “本官若说服不了河神,你们再上山不迟。” 郭文渊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抱拳喊道:“那就拜托李御史了!” 山如代表万佛寺表态道:“昭玄长老要照顾方丈,不能一同陪往,贫僧等人只能遥寄祝福,愿御史能马到成功,若有任何物件需要,可差人到本寺来,本寺会尽力而为。” 昭玄长老走之前,便交代了山如尽力配合李宪,所以此时万佛寺的立场也随着李宪动作而动。 不多时,水师都尉陆芳草集结起了水师舰队,载着李宪再度往江心而去。 众人在岸边等候了一阵,不见了船影也不见了动静,风停浪止,连一声鸟叫也无,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声。 周邦昌自恃有白虹剑,不惧这所谓的河神,聂小倩和聂小蝶也是,大家都是妖魔鬼怪出身,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蛋生和尚就更不怕了,一身莽劲的他一点也不紧张,正蹲在贞人女祭司旁边看伤势。 安安好奇道:“这个姐姐为什么还躺在地上睡?爷爷说躺地上睡觉会着凉。” “笨蛋安安,她是昏过去了,不是睡着。”聂小蝶甩了个白眼过去。 “安安才不笨呢!小姐姐才笨!连翻花绳都翻不过安安!” 安安精准抓住聂小蝶的痛点,说得聂小蝶挽起袖子直叫回去再单挑一百回合。 周邦昌和聂颖都笑而不语。 山如过来看了几眼,万佛寺的修炼要点侧重于降妖伏魔,不擅长救死扶伤,问候了几句,便把救治贞人的事情全权交托给蛋生和尚。 “外伤好治,这内伤难愈,经脉多处破损,需要一株十年降芸仙草作为药引,才好施展佛力。” 蛋生和尚站起身来,对着山如招手。 山如却丝毫未曾有动作。 旁边的二弟子山云摇了摇他的肩膀,却将他的脑袋摇了下来。 血液从脖颈断面上喷涌而出,洒了山云和尚一脸。 “大师兄!” “怎么会这样!” 山云还来不及回答他们,自己的脑袋也紧接着掉落了下来。 “有妖邪作祟!我寺众僧结阵!佛光普照!” 三弟子山志果断做出了安排。 万佛寺众僧急忙联手结阵,以身化佛,佛光普照大千。 此时,众人才看得清,数个人影在虚空之中穿梭行走。 这些人影分黑袍白袍两色,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兜帽,好似勾魂使者黑白无常一般,吊着诡异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动作好似闲庭信步,却是一步一闪,眨眼间穿过人群。 黑袍使刀,白袍使剑,在穿过人群的那一霎那,刀剑齐出。 没人能看清他们的刀剑是怎样出鞘的,也没人能看清他们的刀剑是怎样入鞘的,只是擦肩而过,悄无声息地,人头滚落,手扶刀剑柄。 连那一眼的刀剑寒芒也不曾见到。 其中一个黑袍人影正走到郭文渊身前,郭文渊拔刀出来,一声虎啸雷音,刀芒乍现,正是“饿虎扑食”,此招算是五虎刀中最为凌厉致命的一招,饿虎扑食,奋力一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料那刀芒竟是劈偏了去,擦着黑袍人而过,在河边滩涂地上打出一条深沟。 众人心知,依照东虎将的修为经验,这一招绝不可能打偏,定是被那黑袍人用不知名的手段闪了过去,可众人却又瞧不出是什么手段来。 那黑袍人走得更近了,手搭在了刀柄之上,再走一步便要抽刀定生死。 郭文渊冷汗直流,心知这是最后一刻了,用尽毕生的功力,怒喝出刀。 他的头上绽放出一个王字符号,盖住了蟾蜍神印,身躯上下都炸出道道细小的血口,撕裂了衣裳,血纹和残留在身上的黄褐色衣裳交叉相错,犹如一头斑斓猛虎,正欲择人而噬。 五虎刀寒芒闪烁,恰似猛虎利爪,一出即要见血。 此招正是五虎刀最后一式,为虎作伥。 五虎刀的心法向来是以人拟虎,以人心压虎心,只有这最后一式,反其道而行之,完全放弃人心,全然化身猛虎。 取自舍弃一切,方可心中无碍之意,可攻可守,攻之无坚不摧,守之无坚莫摧。 杀意攀至顶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冲向了黑袍人。 黑袍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动作依旧那么不疾不徐,手搭在刀柄之上,沉稳内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一股沛然爆烈的力量。 这次,众人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刀光,泛着青青幽火,一刀将前方的阻碍劈碎,轻松地如同劈开一张薄纸。 黑袍人收刀入鞘,和东虎将擦肩而过。 东虎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血迹,没有伤痕,没有痛楚。 自己的命,保住了? 就在他要庆幸的时候,边上一人的头颅咕噜几声滚落到他脚边。 血泉喷洒在他的侧脸上,染红了半边身子。 东虎将苦笑一声,原来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但假如对方刚刚的目标是自己,自己还能挡得住吗? 回想起之前被轻松写意击碎的一幕,东虎将知道,自己已经是陷入牢笼的猛虎,只有等死二字。 这些人是谁,为何要招招置人于死地,没有人知道。 甚至这些人的目标是谁,众人也一时摸不清头脑。 此时,倒卧在地的贞人悠悠醒转过来,看见这幅画面,虚弱地叫道:“快走!快走!有印者明日祭,无印者今夜亡!快走!快走!” 众人这才明白,这是河神派出的力量。 无印者今夜亡,既是力量的宣泄也是警告,这种如影随形的力量,即便有印者躲入碗子山,恐怕也会被找到。 两夜血祭,河神便要将整个婺州屠戮殆尽。 “河神!你与我万佛寺先辈之约忘记了吗?佛骨舍利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弟子山志大叫出声,却引来一阵嗤笑,那群神秘身影,第一次发出具体的声音。 一个白袍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他这一顿,所有的神秘人影也都停住了脚步,似乎是以他为尊的意思。 白袍人笑道:“佛宝失踪,方丈重伤,万佛寺穷途末路,合该退位让贤了!我们河神庇护婺州千百年,该当接位!” “他怎么知道的?” “他竟然早知道了!” 万佛寺众僧惊诧不已。 “尔等若引颈受戮,还可做水中之鬼,若举手反抗,便是魂飞魄散!” 河神远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般好糊弄,竟早早地有了占据婺州的想法。 婺江随着这番话语,骤然掀起万丈波澜,如同一个巨人,稍一抬脚便跨越堤坝,冲向了岸边众人。 同时,地面也阵阵隆动,好像有巨大的东西在地下钻动。 倏然间,地面崩裂,水龙四起,配合着前方的婺江大潮,瞬息淹没了这处河岸之地。 万佛寺的佛光法阵被这一冲,效用全无,佛光敛迹,举目不见敌。 在无边无际的水浪之中,蛋生和尚快速挥动双手,不动明王印再现,牢牢稳住身形。 周邦昌几人也借着他的佛力遮挡,没有被冲散了去。 同时明王虚影发出辟邪佛光,让众人再度看清敌人所在。 光芒一闪一现之间,那白袍人影竟已经到了周邦昌面前,敌人的手正扶在了剑柄上,左脚提起,步落之时,剑亦落。 他要杀谁? 自己这一堆人中,都是有印之人,应该……不!有一个人额前没有印记。 他要杀贞人! 周邦昌大喝一声,白虹剑骤然出鞘,剑光凛凛,划开万丈狂澜,有沛然不能挡之威。 铿锵一声,剑与剑相互撞击,一者横斩,一者斜挡,灿灿金星在剑锋之上跳跃,青青幽火在剑脊之上舞动。 “好剑!可惜你配不上此剑!不如归去!” 白袍人显然浸淫剑道已久,原本平静的眼神如今满是狂热,快速变招,招招都冲着周邦昌本人而来,誓要夺取白虹剑为己用。 周邦昌虽不擅使剑,却是凭着音爆之威,屡屡逼退敌人。 水底下的交锋,两人的速度都有一丝停滞,却依旧在一个呼吸之间交换了三四招,双剑连绵交响。 越是交锋,白袍人就越是能看出周邦昌剑技的拙劣,自身便越是怒不可遏! 如此好剑,竟落在一个全然不会使剑的傻汉手中,明珠暗投。可叹自己生不逢时,若自己少年时也有这样一柄好剑,八荒四海何处不能纵横!何以至于客死婺江,沦为水鬼! 白袍人的剑招越发犀利刁钻,不再以咽喉为第一目标,肩膀,手臂,后腰,大腿都是他的攻击落点,如同一条水蛇,细密而无声。 周邦昌全凭着本能反应在抵御,在格挡,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更不要说反击了。 举目所望,剑光!剑芒!剑锋!全都是剑! 这张由敌人所织成的剑网,仿佛无处不在,自己如同网中之鱼,无论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一个被捕捞起来的命运。 但即便如此,他仍要挣扎,挣扎着求生,也挣扎着赴死,他有爱自己的父母,他有两肋插刀的朋友,他有不离不弃的妻子,生是为了他们长生,死是为了他们不死! 周邦昌学过剑,可只学了一些基础的出剑技巧,例如刺,劈,砍,等等基础动作,远远称不上剑法。 东拼西凑学来的几招几式,应付姥姥那样同样是剑外莽汉类型的还行,遇上白袍人这样的剑道好手,如同鲁班面前造木工,能用但远远不够看。 在一招一式的格挡抵御中,周邦昌的剑技愈发纯熟,所会不多的剑技发挥到极致。 水流之中,白虹剑的剑光挥洒也愈发流畅,每一击都是顺着暗流的脉络而动,说不通是自己的手臂带动了剑身,还是剑身本就该这样挥动从而带动了自己的手臂。 白袍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的进步神速,自己的那些精妙剑技好像是在给他喂招一般,时不时地就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到自己剑术的影子。 若是少年时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弟,自己恐怕会欣喜若狂,但如今,他只有更深一层的厌恶。 为何要让自己在死后才得见生前期盼的希望?飞蛾尚能扑火,自己却是深陷泥潭再无出头之日。 转念至此,他决定毁了这剑,也毁了这人,权当一切都未曾见过。 “离火祷祷!” 他第一次念出自己得意的剑式。 第三十三章 四象青萍 白袍人闭上眼睛,黑暗中,传来自己与妻子的对话。 “娘子,你可知五行之中,何者最弱?” “古人言,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柔弱柔弱,自是弱水最弱。” “娘子错了,五行之中,四行皆强横,唯火行最弱。” “郎君如何说?” “火者,离也,附丽之意,火之生必附着于它物之死,若无它物可附,这火,便连独自生存的能力也无,其不弱乎?其不悲乎?其不哀乎?” 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便似这离火,若无娘子之助,几次丧命,几次潦倒,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李白这一生都是自傲的,即便面对皇帝,也是自呼酒中仙,唯有对妻子有自愧之意,甚至是……自卑。 但这自卑又转瞬将他的自傲抬高一层,男儿立志出乡关,不取功名誓不还! 天灵灵,地煌煌,唤剑正中央! 青青幽火从剑脊中扩散开来,剑格处的四瓣玉白莲花被浸染得如同青莲一般。 李白睁开了眼睛,眼中青冥之火跳动,好似地府阴神,那火眼之中却又有青绿之剑,就像那剑中痴人。 火,以水为柴,在眨眼间燃起,燃起一片熊熊烈火,带着朱雀腾空而起时的鸣啸,南明离火,火海冲天! 剑动莲花舞,带起火海翻腾,如同青龙卷火海,威势赫赫,怒意腾腾。 这是曾在蓬莱岛上跨海斩长鲸的一剑,这是曾在傲来国论剑台上凌轹白猿公的一剑,这也是曾在云梦泽上长啸万里风的一剑。 即便是周邦昌这样仅仅粗通剑道的人,也能看出这一剑的不凡,因为这一剑实在是太绚丽了,如同李白的诗句一般,绚丽到看不见剑刃挥舞的方向,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剑,却又都不是剑。 蛋生和尚在激流中勉强提起脚步,不动明王的佛光向这边逼近,却丝毫不曾减轻这一剑的压迫。 剑气纵横开阔,在蛋生和尚的手背脚背上刻下交错相间的剑痕,血液冲出来,被江水带走,在下一瞬又被火海点燃。 “施主,少造杀孽,犹有将来!” 蛋生和尚一边劝告,一边不依不挠地往这边靠近,火海剑网只能延缓他的脚步,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李白恍若未闻,也不把蛋生和尚的救援放在眼里,按照这个速度,在蛋生和尚挡在周邦昌之前,周邦昌就会沦为自己的剑下鬼。 “小蝶,你护好安安和贞人,我去助你姐夫!” 经过彼岸花海洗礼之后,两人的魂魄已经深深地绑定在一起,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更别提聂颖和周邦昌之间修炼了阴阳合欢功,自身阴阳二气已经是纠缠不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当然,这是只有聂颖和姥姥才知道的事情,所以姥姥才会一边同意让聂颖嫁给周邦昌,一边又咬牙切齿满脸不爽。 聂颖强行脱离肉体,灵魂出窍,企图凭借阴阳二气的相互牵引,来到周邦昌身旁。 蛋生和尚见她灵魂出窍,连忙收敛佛光,以防误伤。 光芒瞬间黯淡,李白的身影也消失在众人的眼中,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攻势就在前方,不用眼睛也能看见。 聂颖在一刹那便借着心中感应,成功来到周邦昌身后,接着往前一步,魂魄与肉躯融为一体。 她是纯阴之体,一直以来都靠定时定量地吸收地府阴气生长,离开兰若寺之后,便借着阴阳合欢功阴阳互补,但姥姥还是给了她一滴冥河水,以防万一。 这滴冥河水就寄存在聂颖魂魄的心口处,一滴便有八万四千世界的阴气。 聂颖不断地催动冥河水,激发出这世上最为纯正的阴气,阴阳相生,快速刺激着周邦昌体内的阳气。 这是很危险的一种催升功力的法子,阴阳平衡自然生机勃勃,阴阳失衡便会万物失调,周邦昌即便是纯阳之体,体内阳气充足,又如何能与这一滴流过万千世界的冥河水相提并论。 最终的结果,不外乎阴气彻底压过阳气,即便是聂颖的纯阴之体也容纳不下,两人双双爆体而亡。 这是一场两面皆为死路的赌局,赢了,遗祸无穷,输了,当场殒命。 其实聂颖有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冥河水扔出去,任李白的南明离火威力再大,也要被这一滴冥河水所浇灭,但扔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了。 她不是姥姥,还没有到操控自如的地步。 冥河水泛滥,在一瞬间便会夺去婺州城的全部生命,接着席卷八荒九州,那可就真要让天下苍生陪葬了。 聂颖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来。 自己带着冥河水和周邦昌的肉身合二为一则不同,即便两人身死,白虹剑也能带着这一滴冥河水回去兰若寺,交还给姥姥,不致酿成惨祸。 周邦昌体内真气快速流转,在一瞬间便完成了三百个周天经脉循环,气血翻腾,全身赤红,发丝一条条散开将头冠顶飞出去,仿佛下一刻便要承受不住。 与此同时,周邦昌丹田气海之内,那颗初具雏形的纯阳内丹突然裂开一道缝,数条金碧色的细苗从里面钻出,如同一粒种子发了芽,生了根。 阴生阳,水生木,至阴之水生出了至阳之木,是为东华震木。 真气流转之中,这棵小树苗愈发地壮大,长成一颗小树,抽了枝,生了一朵金花,那金花中的花蕊不是寻常模样,其中汇聚了无数道雷霆,好似一个小雷池。 真气每运转一周天,便从那花蕊之中抽走一道金蛇雷霆。 外界看去,周邦昌怒目叱咤,全身都闪烁着金色雷霆,好似一个赤面鬼披上了金雷甲。 周邦昌分辨不出哪里才是敌人要攻击的重点,亦或者全都是,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能下意识地挥动这最后一剑,无论是生是死,便由这一剑做决定! 李白在看到聂颖以魂魄附身的那一眼起,心头便有了一丝触动,挥剑的手有了一丝犹豫,曾几何时,他也有一位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妻子。 但这犹豫只存在了一瞬间,紧接着便是对面的雷霆一击,剑光灿若长虹,如同金龙出雷池,无视青龙翻卷,电光火石一般直冲自己而来。 胜负在刹那之间结束。 生死也在同一时刻揭晓。 碧剑落地,金剑刺肩。 “我输了。” 李白从虚空中显形。 他不是第一次讲出这句话,也没什么羞耻感,虽然他的剑道天赋不差,更是拜在大唐剑圣裴旻门下修习剑法,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之骄子不止他一个,他赢过,但输的更多。 即便能赢他的人都不是常人,他的剑技和诗才已经是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对象,可他不屑和普通人去比较,他依旧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无法给予妻子回报的无能之辈,整日里饮酒消愁。 “你的剑技太差!但你的剑比我的剑好。” 李白的魂魄在一点点消散,苦笑道:“我没猜错的话,是白虹剑,聂政所用之剑,对吧?” 周邦昌感觉他这话有点怪异,感觉是在给自己的落败找理由,但还是点了点头,顺着把话说下去。 对面的魂魄正在消散,周邦昌自己也不好受,一条火龙在体内乱窜,把丹田里的那棵树给点着了,同时阴阳失衡,真气乱流。 他真怕对面再来一式,自己无力招架,索性趁着说话的功夫调理内息。 “你的剑也不差。” “虚伪的夸赞,不如我们换了剑再拼一招?” “那不行。” 李白呵呵一笑。 周邦昌解释道:“这剑是我娘子的,不方便给外男,若非如此,换去也无妨。” “我的剑也是我娘子给我的,可它不够强,我空有高超的剑技,却无宝剑可用。” 周邦昌瞟了一眼落地的碧剑,即便和白虹剑几番拼杀,剑身也没有丝毫的豁口,理当不差才是。 李白继续说道:“这只是我娘子捡来的,算是一口好剑,我娘子叫她碧玉剑,好听却不中用,跟我一样,比之倚天,赤霄,太阿,紫电,青霜等神剑仙剑差的太远。” “我这一生,便差一柄像你手中那样的名剑。” 蛋生和尚走近来瞧,说:“依小僧看,这柄剑并不差,而且比白虹剑要强上几分。” 李白怒道:“你这小和尚胡说八道!这剑若是强势,我李白怎会一败涂地?” 周邦昌听他自报姓名,不禁怔住了,还是聂小蝶先叫出声来。 “李白?青莲居士,太白剑星!” 李白苦笑不语。 蛋生和尚丝毫不会看人脸色,继续讲道:“别的剑,小僧或许不认得,但这剑,小僧确确实实是认得的,此剑是四象青萍剑,乃东汉光武大帝刘秀的佩剑。 “昔年光武帝在常山登基称帝,我们灵台山的先辈就曾去参加典礼,有图样传世,小僧在寺内时时瞻仰,绝不会认错。” 李白连忙重新捡起青萍剑,第一次以看待神剑的眼光去观察它,剑身通体碧玉,两面各有十几个坑坑洼洼的小点,不说李白,就是其他人来了也会认为这是剑身瑕疵,下意识便将此剑列入下等。 但结合蛋生和尚刚才的结论,再去摸索之时,便能发现,头七个坑洞连成一片,正好对应苍龙七宿,两面各有十四个点位,加起来便是二十八点,点位恰好映照二十八星宿。 蛋生和尚道:“施主,小僧虽算不上剑道名家,但也懂几分剑理,你连自己手中已经握住的剑都不相信,却一味追求别人口中的仙剑神剑,恐怕就是真拿到了神剑,也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来。” 周邦昌此时也反应过来,叹息道:“我尝听人言,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万物皆为剑,是以无剑胜有剑。阁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手中有剑,心中无剑,万物不成剑,有剑不如无剑。” 李白陡然落下泪来,原来自己竟手握神剑而不自知,紧接着便是想到自己误了妻子一生,若是换了一个人拿着这四象青萍剑,恐怕早已建功立业,凯旋归家,荣妻荫子,不似自己这般整日烂醉如泥,穷困潦倒。 他在诗文里有多洒脱,在内心中就有多忧愁,在连连称赞的外人面前有多自傲,在默默照顾自己的妻子面前就有多自卑。 李白突然大笑起来,正如他曾写过那首诗一般,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时光已逝,佳人已远,怨愁已解,再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他在大笑中离去。 聂小蝶问道:“他魂飞魄散了吗?” 聂颖回道:“或许吧,心结已了,怨鬼无怨,应当是散去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天际骤然闪烁。 原本河神施法,大量的乌云遮蔽天穹,将明月与星辰全部遮的严严实实,如今却有数十颗星辰的星光冲破云障,东南西北各有七颗,直扑地表而来, 众人抬头道:“是周天二十八宿。” …… “呵呵呵,李御史,你之前不是很硬气的吗?怎么现在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了呢?” 河神在水师宝船的船头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河神,你不过是钻了个空子,等我大唐朝廷反应过来,随便派个将军过来就能镇压了你!” 李宪的腰上和腿上,分别被两块青石板压着,血液从他身下的甲板上渗出,每说一个字,那血液便渗得更深一层,显然是忍受着脏腑重创的压力,强行回话。 水师都尉陆芳草被剥了甲胄,钉在舱门前,四根刻着大唐水师字样的钢枪分别扎在他左右双肩和双腿之上。 水鬼们拿他当箭靶,用弓弩射向他的腰腹,已经射了数十根弩箭,边上拖尸体的水怪顺便用力一拔,弩箭带着红的白的不知道什么部位的碎肉掉在地上。 陆芳草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突然看到了什么,想说一句话出来,却猛地受这痛楚,口吐血沫,眼看就要不活了,河神挥挥手,便又让他留住这最后一口气,好让手下们继续玩弄。 河神收回手,继续低头看向趴在地上的李宪。 “还想糊弄我呢?大唐各个地方的将军都有对应的震慑目标,哪里能这么轻易地调动?我只要事后服个软,你们大唐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要是他不认呐,本河神就去投了那武周去,想必武皇帝不但不会震怒,恐怕还会夸本神杀得好。” 河神突然瞅见了李宪腰间系着的那柄短剑,拐杖一探,便将那短剑拔了出来。 “哟,这剑好像还有些脂粉气,是哪个小娘子给你的?” “还……我。” 李宪伸出手想夺回却猛地吐出一大口紫血以及不知道什么部位的碎肉沫。 河神正想玩玩他,却不料心生预警,感到极度危险,一声剑吟自岸边传来,夹杂着苍龙白虎咆哮之音和朱雀玄武鸣响之声。 “李白!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是本神给了你第二条命!” 第三十四章 深陷泥潭 西南碗子山,山上黄袍怪,原是天星宿,下凡弄尘来。 此时,这黄袍怪正与其夫人在花园之中,饮酒作乐,嬉戏玩闹,比那神仙眷侣还要神仙眷侣,好不痛快之时,忽然一阵冷不防,遍体生寒。 “郎君,你怎么了?” 方百花见黄袍怪低头不语顿在原地,连忙上前询问。 “本星异动,有人在引动我之本源星力。” 黄袍怪抬起头来,原本丰神俊朗貌比潘安的容貌换成了青面獠牙,险些就要暴露出本相来,将方百花吓得一跳。 好在方百花也是知道黄袍怪底细的人,虽有惊吓却不惊慌,好奇道:“郎君是天上奎星,更是西方庚金白虎七宿之首,有何人能引动郎君本源之力?” “我也想要知晓,待我细细体察乾坤。” 黄袍怪吐出口中金丹,顿时光芒万丈,照得边上侍女犹如锐剑袭身,刺痛不已。 幸好这金光一闪即逝,黄袍怪紧接着就把金丹吞了回去,恍然大悟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当年转世,投身于真龙天子刘秀麾下,在他剑上留下的一丝本源之气。” 方百花问道:“莫非又有真龙天子现世?” “六道轮回已经崩坏,既是有真龙天子,也难再造盛景,何况那持剑之人,以我观之,不似真龙天子之象。” 黄袍怪略带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那四象青萍剑,乃是同时具有真龙气和上元中天紫微大帝气象的天子剑,所遇非人。” …… 星光熠熠,聚拢在一剑之上。 一道道的坑洞被星光填满,恰似那碧玉苍龙衔了二十八枚明珠,张口一吐,便是半个大汉盛世。 天灵灵,地煌煌,唤剑正中央! 这一次,唤起的不止是朱雀离火,更是苍龙震雷,北冥玄水,金虎庚风。 李太白心知,他辜负了自己的妻子,也辜负了这柄剑,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这柄剑配不上自己的剑技,妻子的才学配不上自己的诗才。 如今才知,是自己的傲骨配不上妻子的痴心,是自己的愚蠢配不上这柄剑的威名。 论家,当年汉光武帝刘秀手握青萍剑,与阴丽华成就挚爱佳话。 论武,当年光武帝在世,云台二十八将皆黯然失色,可谓是二十八星宿俯首,四方星象低眉。 论功业,光武帝复汉家社稷,中兴大汉,重定乾坤,再造强汉。 要说评价,诸葛孔明曾评价,光武神略计较,生于天心,故帷幄无他所思,六奇无他所出,于是以谋合议同,共成王业。 与诸臣计事,常令马援后言,以为援策每与谐合,此皆明君知臣之审也。 光武上将非减于韩、周,谋臣非劣于良、平。原其光武策虑深远,有杜渐曲突之明,高帝能疏,故陈、张、韩、周有焦烂之功耳。 同样是青萍剑的主人,同样是有一位挚爱之妻,为何自己混到这种地步呢? …… 河神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变了,变得穷凶极恶,变得愤怒非常。 原本他想凭借他和李白之间的神鬼契约,一念之间诛灭李白的神魂,却有一股朱雀之火冲来,反而把自己给弄伤了。 这李白的离火之术怎么突然强了那么多?连本神控制都能摆脱。 河神手底下吃了亏,嘴上却是表现的不屑一顾。 “呵,李太白,凭你那几斤几两,也敢反抗?本神教你知道什么叫做神威!” 河神一出手就是全力,心底那股莫名的危机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必须出全力,一击把这犯上的狗奴才彻底打死。 江水漫天而起,波澜壮阔,卷起无数深埋在江底的断戟残兵,各个气势凛然,乌云被它们踩在脚下,犹如天河八万天兵降世,有天罗地网之威。 江水拍岸,震得那石城山颤抖不已。 江潮迭起,惊得那黑龙潭中的黑龙王也露出头来。 兰若寺的姥姥在边界遥遥相望,碗子山的黄袍怪在山顶默默相看,若是河神收不住水势,便要随时出手保住自己的地盘。 水势沸腾,水浪泼天,水龙纵横,将孤身一人的李太白团团包围,任他戳破了天也逃不出去。 二十八道星光聚焦在李太白身上,将他映照地恍若一轮明月,四象之力在剑上舞动,就如他曾经梦想过的那般神剑景象。 但此刻的李太白却再无一丝激动,只有满心的谦卑,如同最初拜在剑圣裴旻门下学习剑法一般,虔诚,专注。 那一颗被浊酒深埋的剑心,时隔多年再次有了生机,欢呼雀跃。 在眼睛一睁一闭,口鼻一呼一吸之间,剑动,风雷呼啸,水火并济。 这一剑,斩去满天阴霾,扫清胸中忧。 这一剑,劈断大江狂潮,除尽腹中愁。 这一剑,压崩神灵天威,诛灭心中惧。 离火祷祷,震雷蛰蛰,庚风锐锐,坎水重重。 一瞬的剑光,冲破所有的阻碍束缚,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刺入河神化身之中。 随即河神化身轰然炸开,紧接着江底传来一连串的惊爆,每听到一声惊爆便能看见一片血红浮起。 河神众多的化身,虚虚实实,竟被这一剑全部击散。 剑光去势不减,直逼河神藏匿在江底的金蟾本尊。 “李太白,你还是和生前一样天真,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在三大妖王的夹缝中生存?” 金蟾河神虽然惊讶,却仍不惧怕,从嘴里吐出一个外圆内方的古铜钱,上有天道铭文,名曰:三官宝钱。 三官,乃是上元天官紫微大帝,中元地官清虚大帝,下元水官洞阴大帝,三元三官。 三官大帝联手所铸的宝钱,具有赐福,赦罪和解厄之力。 平时,河神只会动用赐福和赦罪之力,这次便要动用解厄之力。 三官大帝比之三清尊神还要略高一筹。 你李太白无论遇见了什么高人指点,功力提升到什么地步,境界有多少层突破,都不可能超过三官大帝去。 金蟾河神将自身存储起来的香火祭祀之力灌注进入三官宝钱,三官宝钱顿时发出万丈昊光。 三官大帝的圣灵虚影浮现在空中,凤鸾和鸣,五龙齐现,华彩千条,瑞霞纷纷。 …… “是赐福!” “河神在上!” 婺州城内被冲的四散的当地百姓,下意识便跪下祈祷。 由于知州第一时间通知公差打开了所有水闸,加上婺州水道分叉极多,平日护理得好没有堵塞,泄洪倒是泄得快,地面上虽然还存有水漫,不过涨到脚踝处,不像周邦昌那样整个淹在水里。 “河神显灵了!你们还不停手?” 信众伸手指向半空,对着那些黑白无常和形态各异的水鬼叫道。 但是河神手下的妖魔鬼怪们丝毫没有停止动作的打算,他们与河神之间有神念相连,河神若真想阻止,一个念头就能通知到他们。 这幅异象的对象不是他们也不是这群百姓,真正面对的对象他们没兴趣知道,也没资格知道。 他们只是河神的奴隶,签了神鬼契约的奴隶,生杀予夺全由河神做主,论地位,连一条狗都不如。 刀起剑落,石板砸下,鬼爪劈砍,继续收割着婺州城内的性命。 “去他姥姥的河神!你们都是傻了还是疯了?他都对咱们动刀子了还信他!还不跑!” 东虎将郭文渊一刀挡住一只水鬼,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当地百姓踢开,紧接着又猛地扑向边上一个白袍人。 反正自己头上有河神印记,今夜不是目标,就使劲杀,总有几个能打得过的,能救下几个是几个。 万佛寺三弟子山志重新组织起僧众,以川字辈弟子为阵基,以山字辈弟子为阵眼,布下佛法无边大阵,以万佛塔为法阵核心,抵挡妖魔。 奈何一则佛骨舍利失窃,万佛塔虽有法器,佛光却威力大减,二则方丈与四大长老皆不在,由山志领头,修为浅薄,压不住阵脚。 如今就像是个筛子,哪里都有疏漏,只是勉强支撑个形不散。 折冲府都尉只剩下两个营的人手,五行护生大阵组不出来,只好组个小日月阵。 “快去涂公子画舫!都去涂公子那边!快!” 知州和都尉一边往万佛寺靠近,一边大声叫喊。 …… 万象星河倒映在江面之下,牛郎织女正跨越银河相见,好聊慰相思之苦。 剑光却倏然穿过,惊起鹊桥飞散,银河倒卷。 剑光一路飞奔,直冲着三官大帝之影而去。 金蟾笑眯眯地看着剑光和三官大帝之影发生碰撞,但紧接着便看见三官大帝的虚影崩塌。 剑光没有丝毫阻碍地继续往自己冲来。 “怎么会?” “不可能的!” 金蟾河神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假如击碎三官大帝虚影的是三大妖王的某一个,或者是万佛寺方丈,亦或者是大唐的某位将军,他都认了。 但李太白!自己拉起来的一只水鬼?不行!本河神不能死得这么窝囊!死后都要被嘲笑! “三官大帝,金蟾愿意把所有的香火祭祀之力都转给你,还有小神毕生的功力,你一定要把这个贱种给我摁死!” 金蟾河神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往三官宝钱里灌输力量。 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三官宝钱的上半边突然裂开一道缝,一道极其微小的细缝。 “三官大帝!金蟾求您老了!发发慈悲吧!” 金蟾河神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是自己眼花了。 可那道裂缝越开越大,眨眼间蔓延到了左半边和右半边,甚至连下半边都开裂了。 “不!别裂开!三官大帝!金蟾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干坏事了!老老实实地当这个河神,赐福消灾,别的事一概不干了!您看我诚心诚意悔过,再给金蟾一次机会吧!” 无论金蟾河神如何地保证,如何地发咒赌誓,如何地痛哭流涕,三官宝钱还是彻底裂开了,裂成了好几块,上面的天道铭文也消失不见。 “李太白!你休想杀了我金蟾!” 金蟾河神气得大叫,全身涨大,眼中闪着怨毒的光芒,口一张,毒液喷出,涌向那道剑光。 剑光如同劈开江水一般劈开毒液,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光芒没有丝毫减弱。 毒舌卷出,也被剑光剿地粉碎。 毒气射出,照样被剑光冲散。 金蟾索性大口一咬,把剑光吞进腹内。 轰然一声爆响,江底被炸出一个十丈深的深坑,江水都被爆炸气浪给排到了岸边。 烟尘之中,一只三条腿的金蟾蹦了出来,往着黑龙潭的方向去。 …… 四象青萍剑,这一剑,可配得上你吗? 我的娘子啊,这一剑,可还当得夸吗? 李太白,魂飞魄散。 四象青萍剑掉落在地,掉落在周邦昌的眼前,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句话,“多练练剑,有机会的话替我看看她。” 周邦昌知道李白所指的这个她是谁,李白总共有两位妻子,结发妻子许氏先李白一步亡故,唯有继室宗氏在庐山出家修道,尚在人间。 河神惊走,潮水退去,水鬼失去神力加持也变得举步维艰起来。 万佛寺的僧人以及众多武林人士陆陆续续地反杀回来,互相问候着刚刚那一剑是怎么回事,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到周邦昌身上。 在他们眼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白虹剑再度大发神威了。 周邦昌没承认也没否认,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李宪和水师舰队不知道情况如何,先找到他们再说。 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李宪和水师舰队,搬开他身上的石板。 “快!追击!” “确认河神生死!” “若是未死,乘他病要他命!” 有人道:“水师将士都死光了,这朝廷的大船,我们开不来啊!” 李宪艰难抬头道:“都尉,陆都尉呢?” 人群中传来回应,“他死了。” 李宪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却没有流出眼泪来,他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你们听我说给你们听,操舟枢纽就在那……” 在李宪的指导下,众人将这艘水师宝船重新开动,往那深坑的方向去。 …… “龙王!现在只有龙王能救本金蟾了!本金蟾的心头血只能化形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得不到神力救治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本金蟾不会死的!本金蟾是正统的河神,是有天帝地祇诰命的!” 金蟾奋力冲向西北的黑龙潭。 第三十五章 黑龙潭水深千尺 “呔!你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妖怪?也敢来闯我们黑龙潭的大门!” 一只黑面獠牙的夜叉举起手中长棍,一棍子把金蟾打出去。 金蟾已经没有多少法力在身了,被这一棍打中,竟在地上连滚了四五圈,好不容易正过身来,怒骂道:“瞎了你的眼睛!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拦本河神?还不抬着我去见你家大王!” “河神?就你这臭癞蛤蟆,还装河神!我家大王跟河神是邻居,时常来往,我在这门里门外也都见过好几次了,还想骗我?” 黑脸夜叉甩开膀子挥动棍子,再度打向金蟾,“快走快走!今儿个乞巧节刚过,我们府里还热闹着呢!没闲功夫搭理你这骗吃骗喝的癞蛤蟆!” 金蟾之前是没防备,现下有了戒心,轻易便躲开,叫道:“你个傻门子!你家河神爷爷不过是变了个化身来,你便学那人间看门狗看不起河神爷爷了?” “呸!”黑脸夜叉猛地啐了一口,“以往河神来的时候,别说指着我骂,那是连一个冷脸都没摆过,不止如此,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珍珠之类的好东西,岂是你能比的?” 金蟾以往来的时候,确实是见谁都笑眯眯的,而且出手阔绰,打得就是一个收买人心,好暗中收集黑龙潭的情报,不料今日却反被往日形象拖累了。 他强行压下焦急暴怒的神情,换上一张和平时一样笑眯眯的表情,笑道:“不错不错,你这门子倒算是忠于职守,本河神就是特地变化来考验你的,看你如此精细,本神便放心了。” 金蟾说着,咬牙动用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法力,变化成自己常用的,那个慈眉善目的拄拐老者形象,紧接着便要抬腿迈进大门。 “欸诶诶!你当我傻不是?”黑脸夜叉又是一棍子横在门前,挡住去路,“区区变化形貌之术,也敢在我面前装河神?瞧你这副穷酸样,连个打点都不给,你要是河神,我还是龙王呢!” 黑脸夜叉说完,嘿的一声,他也变了外貌形态,变成一个黑脸壮汉,脚下一双蝶戏花丛织锦靴,身上一套金凤青鸾锦罗袍,头上一顶双鱼纹貂蝉冠。 “呵呵呵,你这副模样倒是变化得还可以,就是这眼神不够灵动,不像你家大王。本神今日来得匆忙,没带珍宝,下次再给你,你且让开。” 金蟾一口点破他的破绽,又借口自己没带打点,便要继续往府里去。 “什么下次!你还想骗我第二次?”黑脸夜叉依旧不放行,厉声叫道:“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被这几次拦截,金蟾的怒火再次涌上来,骂道:“你这头傻驴!现在还怀疑你家河神爷爷!赶快进去通报你家大王,他自会知晓轻重!迟了,你便没命见到明天的日头去!” “什么你家我家?我家只有一位黑龙大王,没有什么河神爷爷。”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赶快去通报!” 金蟾虽然恼怒,却没有失了智动起手来,这看门狗三字虽然难听,但要是没点实力也难当的上,此黑脸夜叉的实力比之之前的李白也丝毫不差,如今极度虚弱的金蟾还真拿不下他。 “珍宝呢?”黑脸夜叉朝他伸出手来,一副没钱别想使唤他的样子。 金蟾气不打一处来,环顾一圈,看见大唐水师宝船正往这边赶过来,顿时心生一计。 “你这条看门狗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看见那船了没有!他们都是来攻打黑龙潭的!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你家大王!还不去通报!迟了,你家大王会扒了你的皮!” 黑脸夜叉不屑地笑了笑,“就一艘船,你跟我说是来打我们的?是你太傻还是你觉着我太傻?实话告诉你吧,我家大王正在和新纳的第八十房小妾入洞房呢,没有好处,我可不敢去打扰大王!” “娘的!”金蟾骂了一句。 他素来知道黑龙王的性子,知道这黑脸夜叉说的极可能是真话。 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节骨眼在做那苟且之事,龙性本淫,这倒凤颠鸾的活计,没有过个十天半月玩腻歪了,他是不舍得从红烛房里出来的。 说来也是,怪不得之前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黑龙王也不出面看看,原来是被埋在美人窝里去了。 …… 身后不远,水师宝船已经接近黑龙潭的领地,顿时放缓了速度。 水面变得漆黑无比,好似前方是一个大墨池,但要说这是一个大墨池,那恐怕也要千丈高山一般的墨块丢进去,才能把这潭水彻底染黑。 “前面就是黑龙潭了,我们真要进去吗?” “当然要进!”李宪高声叫起来,“现在不趁机要了河神的命,我们的人就都白死了!” 有人担心道:“可那黑龙王要是发起怒来,我们这艘船上的人恐怕一个也逃不掉。” “瞻前顾后,哪里能成什么大事!你们要退便只管掉头上岸回去,我李宪绝不会怕什么,今日定要杀了那河神,为我水师将士和婺州无辜百姓报了仇,讨还了公道!” 李宪怒声叫道。 他这一叫,众人也不好意思退缩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性命可以丢,面子不能落。 水师宝船继续往前开动。 …… 金蟾看着水师宝船离自己越来越近,再加上如今距离心头血消散的时间只剩半个时辰了,急上加急,最后表态道:“你若是还不放我进去,亦或者去通报你家大王,便别怪本神不客气了!” “哟!我倒想看看你这小癞蛤蟆有什么不客气的法子!尽管使来我看!看你夜叉爷爷饶不饶你!”黑脸夜叉挥了挥自己手中长棍,丝毫不在意金蟾的威胁。 “你个看门狗!说谁是谁爷爷呢!” 金蟾的怒气终于积攒到了顶峰,腹中一鼓便要喷出毒液来。 谁知,门内竟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是哪个在外面喧哗,又叫爷爷又叫狗的?” 下一瞬,大门洞开,一个赛张飞压李逵的黑脸壮汉跨步走出,一眼就瞧见了暴怒中的金蟾,忽的展笑,“这不是河神吗?怎么在外吵嚷,不进来坐坐呢?” 这位便是黑龙王的人形本尊了,金蟾连忙把到嘴边的毒液吞了回去,似笑非笑地叫道:“黑龙老兄,你养了一条好看门狗,连本神都敢拦着,还要本神的打点,你说该怎么办吧?” 黑脸夜叉慌了,急忙跪下请罪。 黑龙王道:“好你个狗奴才!连贵客也不识得,要你蹲在门前有何用?去龟丞相那里交了法钥,滚去看厨房吧!” “是!是!小的明白了!” 黑脸夜叉不敢多辩驳一句,连忙叩头离去了。 黑龙王又对金蟾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为这腌臜东西动心火,河神今日突然前来,可是有事要和本王相商啊?” 金蟾指了指正在接近的水师宝船,呵呵一笑。 “正是有一桩大事要告知黑龙老兄,婺州水师和那新来的李御史,还有那万佛寺,纠结了一大帮子人,要来端了你黑龙潭,我心忧至极,特来告知啊!” “哦?竟有此事?”黑龙王仔细地看了看船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河神,“看金蟾老兄这模样,是只剩一滴心头血了吧?何人将你打成这样?莫非……” 金蟾闻言,立时便假做哭泣。 “不瞒黑龙老兄啊,三大妖王之中,那兰若寺姥姥,年轻气盛,不屑与老朽交友,那碗子山奎木狼,又自居星君高位,看不上老朽这区区河神之职,只有你黑龙老兄愿意与我兄弟相称,相交莫逆。 “老朽一听这群人居然打黑龙老兄的主意,立即便布下了计策。 “指使青龙会之人,去了那摘星楼,下了盗取佛骨舍利的钱贴。又使人泄露了消息,到武周大云寺,撺掇那修成金身的法明和尚,过来踢场子。 “让那万佛寺方丈和四大长老重伤,万佛塔威力大减,折冲府近乎瘫痪,老朽再接着水淹婺州,就是警告他们不要打黑龙老兄的主意。 “谁知他们竟然铁了心要端掉老兄的黑龙潭,你可知他们请来了谁?” 黑龙王就势问道:“请来了谁?” “涂山老祖!” “涂山氏九尾狐?” “就是她!”金蟾说不清李太白那一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说成是涂山氏击败了自己,悲苦万分地继续说下去。 “黑龙老兄应当也是知道的,涂山老祖当年可是嫁给大禹为妻的,那大禹是什么样的人? “划九州而分四海,铸九鼎而压八荒,会宇内诸侯而定万宙乾坤,当年他在东海投下的一个水定子,给那大泼猴拿去了,都能绞翻诸天万界,涂山老祖手掌翻覆之间,就像那如来佛对上大波猴一样,老朽是毫无翻身之力啊!” 黑龙王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立刻叹息道:“金蟾老兄竟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却无以回报,真是羞煞我也!” “你我兄弟一场,焉说什么回报,黑龙老兄只需要借我一分神力,助我恢复本尊,那便够了,别的再不要说!说多了便是辱没你我情谊!” 金蟾说的情深意切,好似两人就是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照理来说,我合该报答,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就是送给金蟾老兄也是应当的,只是……大敌当前,我该保存力量才是。”黑龙王却是不愿意借出这一分神力。 “黑龙老兄顾虑的是,却忘了老朽已经和他们交过一次手了,有了经验,对他们的手段都有了戒心防备,不似老兄这般初次接敌难免疏漏。” 黑龙王惊讶道:“听金蟾老兄的意思,是要替我为先锋,再会一会那群人?” 金蟾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也不需你支援什么人手法宝,只要你三分神力即可!” “金蟾老兄如此为我着想,我却连这三分神力都不舍得,实在是有愧于心!”黑龙王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金蟾正等着对方把神力输送进自己体内,却听黑龙王话锋一转,叫道:“金蟾老兄如此甘冒大险,我怎忍心叫金蟾老兄再去拼杀?他们要对付我,那便来吧!我龙四郎不惧!” 金蟾傻眼了,这只黑龙一向无利不起早,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子,竟真叫自己一番假模假样的话唬住了?这可不行!神力不到手,自己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黑龙大王!实不相瞒,我这滴心头血其实只有半滴,无法施展滴血重生的神通,正是要向你借一分神力,助我重生,来日我定百倍奉还!” “金蟾老兄,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你想骗我的神力为我杀敌去,可我却万万不能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黑龙大王,其实我之前都是骗你的!” “你现在才是在骗我!” 金蟾如鲠在喉,差点没把自己这最后半滴血吐出来。 水师宝船已经近在眼前了,黑龙王抓着金蟾就出现在水面上。 船上顿时有人叫道:“是金蟾河神!前方那人是谁?快快交出金蟾河神!你已有取死之道!” 黑龙王冷哼一声,水面顿时伸出数条巨大的触手,一把将叫喊的那几人拉入水底。 “林兄!萧兄!楚兄!叶兄!” 旁人还来不及发力救回,便见血色浮起,四人的尸首被切成碎块喷回了船上。 “是黑龙潭的凶兽!” “这些凶兽都是黑龙王用自己的血脉抚育而成,虽然灵智不高,却实力强横,脾气暴躁,黑龙潭的妖怪们见了也怕被其打伤,从而要绕道而行。” “此人来历不简单,竟能驱使凶兽。” “莫非是黑龙王本尊?” “黑龙王本尊,不是龙?” “你傻啊!没想过化人形?” 有稳重的叫道:“敢问阁下何人?可否将金蟾河神交还我们?” 黑龙王不屑道:“本王没那么多耐心和不相干的人说话,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说话。” 此言一出,身份确认无疑,敢在黑龙潭上自称本王的,也就是黑龙王本尊了。 李宪被推了出来,“在下李宪,忝为大唐巡查御史,请黑龙王一谈。” “小小的一个巡查御史,不过六品小官,就敢不加通报,就入我黑龙潭!你们真就没有位子更高的人来了吗?” 黑龙王似乎不相信一个小小御史胆子会这么大,怀疑背后有人躲着。 李宪回道:“在下虽然官卑职小,却是圣上钦点,还兼着太子府陪侍,不知能否入黑龙王的眼?” 黑龙王恍然大悟,“哦!我猜一个御史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原来是太子府的人,失敬失敬。我早闻太子仁厚,知德明礼,识人善任,有圣君天子之象,恨不能相见耳!” 第三十六章 帮人帮到底 金蟾听得一愣,这有些不对劲啊。 黑龙王速来桀骜不驯,就是自己这个有天地诰命的正统河神,也是花了许多深埋江底的珍宝才打通关系,有了来往,怎么这会儿对这李唐太子说了那么多好话? 李宪拱手道:“难为黑龙王深居水底也知晓我们太子的名声,有机会,李某定转告太子。” “只是今日,我等为追捕金蟾河神而来,还希望龙王给个面子,莫要为难,我们也无冒犯之意,拿了便走,不惊扰黑龙潭一花一草。” 黑龙王问道:“你说追捕?那河神犯了什么罪啊?” “金蟾不守神职,擅发大水,遣鬼弑人,无论是闹到天上昊天大帝还是地下后土皇祇面前,也是一个渎神之罪,龙王也有兼修神道,应该比在下体会地更深。” 李宪显然是对这黑龙潭以及黑龙王调查过一番的。 对于黑龙王兼修神道的事情,知晓的人不多,周邦昌是在武德司内才听老掌柜他们提起,虽然不是什么机密消息,却也是有心人才能打探清楚的情报。 李宪虽然是太子府的人,但武德司直接归属当今圣上管辖,太子未曾继位,对武德司是避之不及,因此他的情报不可能是从武德司来的,武德司也不会主动把这情报泄露给太子府。 要么是太子府自己的情报机构足够给力,要么便是这李宪从别的方面下了功夫。 金蟾趁机在黑龙王耳后低语,“黑龙老兄,他连你兼修神道这件事都知晓,可见对你下了一番苦功夫,还说什么对你黑龙潭毫无冒犯之意?” 黑龙王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傲然昂首道:“事出有因,本王怎么听说,你们一大帮子人,天南海北的,相聚在这婺州城内,都是为了我黑龙潭而来,誓言要斩了本王这颗头颅?” “金蟾为本王出头,警告你们一番,你们却置之不理,所以才发了这大水,照此情理,本王怕是不能让你们全手全脚地走出这黑龙潭了。” 黑龙王话音刚落,黑龙潭的凶兽们纷纷冒出头来,一个个的奇形怪状,剽悍绝伦,只待黑龙王一声令下便要将这满船人都吞进腹中。 李宪不慌不忙,辩解道:“我不知龙王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我等绝没有要针对黑龙潭的意思在。俗语说柿子捡软的捏,就是我等真要做什么大举讨伐之事,也该去针对兰若寺才是,何苦放着鸡蛋不吃,偏要去咬石头呢?” 船上之人大多也都附和道:“李御史说的对极,我不过是听长辈说起,这婺州河神祭礼热闹,所以来听听看看,见见世面,哪里想着什么要对付谁了?” “是也是也!我兄弟几人早听说婺州是织女故乡,从古至今不知出了多少美人,趁着七夕乞巧节好碰上几个心灵手巧的小娘子,讨来做媳妇,若不是别人来惹事,逛街去还来不及,哪有闲心思去打谁?” “阿弥陀佛,我恒山派为佛门支脉,奉师尊之命参与万佛寺七日后的盂兰盆会,别说要打要杀,就是供应万鬼斋饭都来不及,龙施主这话真是无端说起。” …… “哦?难道真是我误听了小人言?”黑龙王斜眼瞟向金蟾。 金蟾立马跳起来骂道:“胡说八道!你们要是没有藏着心思,那涂山氏九尾狐是怎么回事?” “涂山氏是大夏国母,什么场面没见过?难道瞧得上我这小小河神祭礼,特意来这里凑热闹?” “就算那涂山氏改信佛陀了,大周武皇帝那边摆弥勒宴她不去,非要来这里参加盂兰节不成?” “还是说,那九尾狐也像那织女一般,下到这里来寻她的好牛郎来了?” 金蟾这样一问,众人便都哑了声音,别人能胡乱说上几句,那涂山氏九尾狐可不是能随意胡说的,稍不小心,传扬了出去,武德司和锦衣卫以及大夏赤乌军都要上门来查水表。 “你们倒是说说呀?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呀?” 金蟾的目光扫视过去,锐利无比。 李宪突然转过头拉了一下周邦昌,并且朝他和聂颖两人眨了眨眼。 然后笑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这婚事尚未公布,所以我们不好多嘴罢了,但既然在黑龙王面前,说上一说倒也无妨。” “涂山氏后裔南巡,正是有挑夫婿之意,并且已经挑了一位好牛郎,正是我身边这位!再过几日,这消息也瞒不住了,恐怕黑龙王也要收到涂山的请帖赴婚宴去。” “周公子,你来说说,是也不是?” 周邦昌此时才想明白,李宪眨那一下眼睛是要他配合撒谎,只思考了短短的一瞬,便接口道:“是也,我与……” 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涂公子的名字,总是以涂公子相称,涂公子也从来没主动提起。又不好瞎编一个,万一黑龙王知道真名,而自己说错了,那就露馅了。 于是便干脆更进一步,直接称之为内妻。 “我与内妻已经是谈婚论嫁,待到祭礼结束,便要上涂山见老祖去,那时定差人派了帖子来请黑龙王赴宴。” 金蟾那双大大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左右摇摆相看,越看越怀疑。 “放你娘的狗屁!涂山氏看得上这小子什么了?既不是潘安之貌也不是石崇之富,你就敢胡说八道!李御史,你可得想清楚了说话,得罪了涂山氏,让涂山倒向武周,小心你家大唐皇帝找你算账!” 李宪淡然一笑,“金蟾河神不修男女之事,自然是不懂的。黑龙王至今已然纳了八十房妾室,难道也不懂?喜欢一个人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的,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你说是如此就是如此?空口白话谁都会说!” 金蟾撇了撇嘴,看向黑龙王,“黑龙老兄,你可别被他们骗了,涂山氏若真看上了这小子,岂能不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你看那小子面相,半分被狐媚之象也无,分明是这两人合起伙来骗咱们!” 黑龙王沉吟一声,忽的一掌击出,龙啸四方,激起水波阵阵,直朝周邦昌而来。 周邦昌心下一凛,不敢怠慢,白虹青萍双剑齐出,一者银芒灿灿,一者碧光奕奕,两道剑光一先一后撞上掌劲。 那掌劲忽的回旋,卷起黑水爆射而出,每一滴黑水都正巧打在周邦昌的穴道之上,弄得他体内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内息再度乱做一团。 黑水更是化作雾气,从窍穴渗入经脉,化作一条条黑龙直冲丹田而来。 丹田之内,那棵震木的枝叶之中,突然飞出一只淡金色的雏鸟来,雏鸟高鸣,无形的波动震慑全身,将这些黑水化作的黑龙全被震散了去。 在周邦昌背后的聂颖正要向前,准备以阴阳相交之力再度助他稳住内息,却见周邦昌体内传出一道乌啼之音。 一轮金日从他后腰处升起,直抵天灵盖。 那轮金日忽的一动,她才看出来,竟是一只三足金乌正展翅而动,金乌挥动双翅,一股热浪席卷周邦昌全身,将那些黑水全部给逼出了体外。 聂颖看得傻眼,周邦昌身上的秘密,她自认已经了解的很透彻了,怎么又和这三足金乌鸟扯上关系了? 黑龙王一见这金乌出现,惊叫道:“赤乌神酿!” 赤乌神酿乃大夏国酿,汇聚了大夏朝的香火祭祀之力,有金乌护体之效,更有延年益寿之功,一年只得十坛,分别供奉给国君,大祭司以及涂山老祖等寥寥几人。 大夏灭亡之后,这赤乌神酿便成绝响,喝一坛少一坛,涂山老祖轻易不赏人喝,即便是在涂山内部,也只有新九尾狐出生之时,会得到老祖一坛赤乌神酿作为贺礼,是极为珍贵之物。 这人就算不是涂山氏九尾狐挑中的夫婿,也必定是极重视之人。 黑龙王立时得出了这个结论,看向周邦昌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周邦昌不知道这赤乌神酿到底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像是一种酒,但自己什么时候喝过却记不起来了。 在场众人,大多满脸茫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赤乌神酿是什么东西,纷纷若有所思。 李宪在太子府陪侍,各类皇家典籍不能说全知晓,也能说看过大半,这赤乌神酿正好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登时叫道:“龙王还不住手?惹恼了涂山氏,怕是涂山老祖要亲自来端了你黑龙潭!” “本王只是打个招呼,用力了些而已,你看他不是好好地没受伤嘛!” 黑龙王打了个哈哈,转头道:“既然涂山氏非是为我黑龙潭而来,那想必确实是误会一场。金蟾老兄,你怎么不打听清楚再行动呢?” “我……”金蟾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一项计策来,小声道:“我这正是为了黑龙老兄考虑啊!黑龙老兄修炼多年,已经到了瓶颈,再难突破,要是趁机娶了这涂山氏九尾狐,岂不是龙离浅滩,飞于四海?” 金蟾做了个切掌的手势,“老兄,趁现在涂山氏九尾狐在婺州城内,你分我一分神力,我们合力杀了这小白脸,闯进婺州城,抢了那涂山九尾狐到底下龙宫去,与你做个夫妻!岂不快哉!” 黑龙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仍旧摇头低声回道:“那涂山老祖可不好惹啊!” 金蟾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悄悄讲道:“黑龙老兄糊涂啊!你比我懂那男女之事,怎么如今倒要我来教你呢?任她如何面上不肯,生米煮成熟饭后,你服个软,还怕她不认你这个夫君不成? “那涂山九尾狐又是国色天香,你那八十房小妾加起来也不敌人家一个漂亮,人财两得岂不爽快?” “届时,你大吹大鼓地抬她进门做正妻,把那八十房小妾都休了,她岂不能感受到你之爱意?等到涂山老祖来了,她撒个娇,你低个眉,老祖难道还要狠下心来,砍杀了孙女和孙女婿?” 金蟾最后拍着胸口保证,“要是你怕,你就全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强塞给你的,入洞房也是我替你入的,让老祖砍杀了我去,夺了九尾狐元阴的好处全给老兄一人独享!” 黑龙王面上一红,轻声道:“金蟾老兄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岂是那等怕事之辈?只不过这等大事,总要谋定而后动才是。” 金蟾眯起眼睛,小声讲道:“我已将话,说的明白,黑龙老兄,可想的明白了?如今正是他们势单力薄之时,失此良机,后悔莫及!” 黑龙王沉吟许久。 这金蟾河神的方案确实不差,要是自己能做那涂山女婿,比在这黑龙潭内再继续修炼一千年还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风险太大。 那涂山氏底蕴深厚,焉知有没有什么护身法宝,自己能不能抢得回来是其一。 其二,便是自己抢了来,生米煮成熟饭,那涂山氏却并非凡女,会不会认自己这个夫君还两说。 最近的例子就是那碗子山黄袍怪,他是星君下凡,出身本事皆不差,强抢了那方百花,那方百花照样不肯事事服软,常常想着逃跑。 其三,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走下去,好处虽比不上做涂山女婿,却也不差,起码突破瓶颈是稳稳的。 是赌一把,搏那一步登天的可能,还是稳一手,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 黑龙王猛然大笑起来,甩手将金蟾掷出,扔到李宪等人面前,叫道:“哼!你以为我黑龙王是和你一样的腌臜之辈?什么杀了这船人,强抢涂山氏!这等下流事,本王不屑为之!” 即便是李宪这般在京中见惯了争斗的,听了这话也不免心中一寒,这金蟾河神还真是啥都敢想啊。 “李御史!这金蟾河神如此不堪,你便带它回去认罪伏法吧!本王绝不拦阻!” 金蟾被这一扔,头还晕晕地,还没站起来,就被人用水师特制的捕妖罗网给罩住了,等他反应过来,连忙大叫。 “黑龙王!你平日里收了多少本神的好处?一饮一啄,交易已成,你今日见死不救,神道有亏,定会发生反噬,将你境界打落一层!你还想什么突破?还不快来救本神?” 黑龙王挠挠耳朵,冷笑道:“本王会稀罕你那点好处?除了你那枚三官宝钱,本王什么东西都看不上眼,你要是能早早地把三官宝钱献给本王,本王或许还能替你求求情,如今嘛,你自求多福去吧!” 李宪怕黑龙王回心转意,连忙使人堵了金蟾的嘴,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黑龙王却又叫住了他们,“本王这下也算是配合你们追捕有功,难道就不该表达一下谢意吗?” 李宪道:“黑龙王此番品行,在下定然会向太子和圣上报告,到时定会有赏赐。” “本王不要什么珍宝赏赐!”黑龙王连连摆手,“这婺水河神的位子空出来,河神祭礼没了对象,这对婺州是多么惨重的损失啊!本王帮人帮到底,不如就替了这河神的位子,你们看如何啊?” 那黑龙潭的凶兽又冒出一批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来路拦住,大有不答应就别想离开的架势。 第三十七章 送佛送到西 “这……在下官卑职小,不敢私下做主,龙王若有此意,在下回去以后便发一份急报到京城,向圣上和太子推荐,想必以龙王今日表现,又是水中之冠,应无意外。” 李宪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推到上面去,是京中惯用的拖字诀,只要糊弄了这黑龙王一时,放他们一船人离开,之后让太子找个理由否了便是。 黑龙王却是不给他拖延离开的时间,叫道:“本王不图什么诰命,暂代一时而已,你们随时可以找人来接替了本王,此是本王一番好意,莫非你等要弃之如敝屣?” 话音刚落,黑龙潭平静的水面霎时沸腾不已,那一个个的夜叉,黑脸的白脸的,全都踩着鳄龙背冲了上来,在宝船周边逡巡。 手中钢叉摇摆,肩上铁棍挥洒,杀气腾腾,恶意揣揣。 “龙王这是做什么?”李宪笑道。 黑龙王刮着指背,看似随意地讲道:“小子们手痒了,上来玩耍一番。他们被我管得严了,对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要是失手打碎了什么东西,李御史不要怪罪。” “他在威胁我们!” 船上立刻就有人低声叫起来。 “走了个河神又来了个龙王,真不知是好些还是坏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妨先答应了他再说,反正只是虚名而已。” “婺江没了河神,这周边的妖王,黄袍怪只想着占山霸妻,兰若寺只想着植树造林,除了这二位,没有哪个妖怪能抢得过黑龙王,左右都要被他占了去,不如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也好约束于他。” 李宪将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一番思索过后,点头应道:“既然龙王如此拳拳盛意,在下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就请龙王暂代婺水河神之位,河神祭礼也照常而设,还望龙王大发慈悲,多赐祝福!” 黑龙王的嘴角上翘,露出一抹得意神色,回道:“那是当然!本王可不似那金蟾满心腌臜,尔等便等着本王大驾光临吧!” 他大手一挥,夜叉们收了武器驾着鳄龙潜回水底,凶兽们也都缓缓让开道路。 李宪等人得以安全离去。 …… 黑龙王返回自己的水晶宫,龟丞相已经叫了宫中大部分的仆从奴婢在大厅里待命,虾兵蟹将们也跪了一地,粗略看去,竟有上千之数。 只有少数人站着,这龟丞相是其一,其二便是那在门外故意拦阻金蟾河神的黑脸夜叉。 黑脸夜叉丝毫没有什么因为得罪了贵客被责罚的惴惴不安,反而是敲着铁棍,左摇右摆,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 “龙王大驾回宫!” 新任的看门犬大叫起来。 “恭迎大王!” 黑脸夜叉急忙下拜。 龟丞相弯着腰迎了上去,“大王此去,应当是大功告成了?” 黑龙王边走边说,“呵!本王出手焉有不手到擒来之功?婺水,今后也归我黑龙潭所有了!”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黑脸夜叉一听,立即大叫起来。 “嗬嗬,这好事办完了,咱们该理理这水府里头的坏事了。”黑龙王一路走到大厅深处的王座前坐下,笑容收敛,“这些个奴才们各自收受了河神多少好处,泄露了多少府上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龟丞相连忙从他背后那厚厚的龟壳里头掏出一叠册子来,“都查清楚了,全记在这上面呢,一分一毫都没放过,能入府库的全部入了府库。” 黑龙王点头接过,一边看,一边对着下面跪伏着的仆从们教训道:“本王从来不禁止你们拿别人的东西,但有一条,忠心为上!拿了多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你们向龟丞相报备一声,本王也从无怪罪之意,可你们这些个妖精吃里扒外,真把本王当成个软柿子捏了?” 黑脸夜叉转头看了看后面,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作为看门狗,他一向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每次都是把河神给的赏赐交到府里头,所以这话不是在说他,而是在说后面那些个小妖精。 “大王饶命!大王开恩!” 这些个目光短浅的小妖精们顿时开始求饶,希望黑龙王能像以前那样饶他们一回。 黑脸夜叉冷笑一声,这群蠢妖,以前大王会饶过他们,不过是演给河神看看,好放长线钓大鱼,如今这大鱼已经上钩,这鱼饵留之何用? 果不其然,黑龙王这回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叫着不忍杀生,而是满脸戾气,尽显无情,“这等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本王的善心已经发完了。” 龟丞相小心试探,“那依大王的意思……全杀了?” 黑龙王点点头,“念他们好歹服侍本王一场,也不必转为鬼物,受那六道轮回之苦,索性便魂飞魄散,直接超脱好了。” “大王不要啊!我生是大王的妖,死是大王的鬼!再给奴才们一次机会吧!” 有的妖精还在用言语乞求作最后努力,有的妖精已经直接被吓得昏死过去,更有的妖精不甘心受死,转身就逃。 黑龙王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打算,龟丞相也静静看着。 黑脸夜叉嘿嘿一笑,知道自己该出手了,铁棍甩出,棍影千变万化,一棍暗含千招式,一招蕴藏千道劲。 只一棍,便打的暗流汹涌,打得礁石粉碎,打得数百逃窜之妖,肉躯崩毁,魂魄离散! …… 万佛寺内。 小沙弥正在沉沉睡着。 白天在河滩和寺庙之间两头跑,晚上又举着法器给师兄们撑法阵,精疲力竭又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潮水退去,一瞬的放松,陡然便起了瞌睡虫。 其余的僧众们在三弟子山志的带领下,在城内和岸边协助打捞尸体和维持秩序,一墙之隔,寺外哭喊震天,寺内声息渐没。 灯火阑珊,满院寂静之中,却有一个黑影,随着夜风,悄无声息地穿堂过室。 这人似乎对万佛寺的构造相当熟悉,路线直接而明确,一步不停地往方丈房间的方向而来,几个巡视寺内的警戒僧也被他轻而易举地闪了过去。 不多时,黑衣人轻轻地跨过门槛,踏入方丈房间,慢慢地接近方丈床榻,左手掀开床帘,确认床上躺着的是重伤昏迷的方丈无误后,右手摸向腰间系着的匕首。 寒光一闪,双刃铿然交响。 长剑打落短剑,剑尖抵在黑衣人的下巴上。 阮小二单手持剑,另一只手则抓着那柄尚未完成使命的匕首,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行刺方丈?你若说出……” 他话还未说完,这黑衣人便猛地低头向前,剑刃穿喉而过。 阮小二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即便不是他主动杀的,也足够让他的脑袋停转一段时间。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长剑收回剑鞘,而后仔仔细细地将黑衣人的尸体搜查一遍,只搜出一个令牌,上面刻着“七月初九”。 “青龙会?” “是真的还是伪装?” 武德司的人手走了进来,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这里清理干净,尸体运回武德司妥善保存。” …… 婺州城外河滩。 “聂姑娘,刚才借你夫君一用,说了些浑话,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李宪一下船便向聂颖赔罪。 聂颖很大方地回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也是晓得的,李御史不用挂怀。” “那便再好不过,聂姑娘不愧是我大唐名将之后,颇有乃父之风啊!” 李宪随口就送了一句夸赞上来。 聂颖正要客套几句,就听闻一个妩媚声音插进来。 “李御史!你与其担心聂姑娘怪罪,不如想想怎么和我交代?” 这声音太过标致,不用看,也知道是涂公子来了。 涂公子话音转冷,“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挑了个夫婿,还是个有妇之夫,说出去,我涂山氏的脸面还要不要?” 众人俱都停下脚步,互相挑眉瞪眼,在无声之中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涂公子不满道:“怎么,你们都围在这里不动,还真想看我涂山氏的笑话不成?” 青衣小厮也叫起来:“还不滚!等着被我家公子吃呢?” “不敢不敢!” 众人这才想起,涂山氏九尾狐虽然是大夏朝的祥瑞,但也是会吃人的,连忙跑远了。 李宪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涂公子知晓得还真快哈……” “我这一百个心眼,有九十九个都在他这人身上,你说我如何不知道?”涂公子开玩笑般说了一句。 “这个事情……其实……”李宪面上吱吱唔唔,干咳了几声,私下扯了扯周邦昌的衣袖。 周邦昌自然知道李宪是什么意思,他是大唐官面上的人,跟涂公子之间要是闹出不愉快,一瞬间就会发展成外交事故,所以要自己以私人立场出来解释几句。 周邦昌正欲开口,却被一根葱葱玉指给堵住了嘴。 “你不用说话!满口都是甜言蜜语,我现在不想听!”涂公子又指向李宪,“你也不用解释!全是虚心假意,听了教人恶心!” “可怜我洗手作羹汤,却换来一夜独守空闺,今时方知,你们男人果真是臭不可闻,个顶个的贪心不足,还是我这妹子好!” 涂公子转头就去牵起聂颖的双手,“瞧我这妹子,奔波一夜,手上尽是创伤,教我心疼不已,不如到我画舫上去,我那有娇娇老祖赐下来的伤药,给你抹了,保你白璧无瑕!” 聂颖被涂公子这突然变幻的话风也弄得一愣,不知道她这是在打什么主意,糯糯道:“涂公子美意,我心领了,都是修行中人,这点创伤不算什么,还是莫要浪费老祖的好药了。” “聂妹妹这话就不对了,阳世肉躯乃重中之重,一不注意,和别的什么东西神魂相合血气交融,恐怕是要生上一场万劫不复的大病啊!” 聂颖和周邦昌俱都一怔,涂公子似乎话中有话。 “涂公子这是何意?我等修行之人岂会生病?” “正是修行之人轻易不生病,一旦生起病来,岂不利害?” 涂公子突然笑了笑,“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呢?我是瞧我那一桌子好酒好菜,与其进了这人的臭狗肚子里去,不如进了妹妹这如花似玉的香袋子里来。” 安安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听到要去吃饭,马上就一个激灵叫起来:“姐姐!我也要吃饭喝酒!” “好好好,都去都去,你和这两位大小姐姐都去,这几个臭男人就留在这里,不给他们吃。”涂公子把安安抱过来讲道。 聂颖越听越觉着涂公子话里有话,便拉着聂小蝶应下了。 蛋生和尚闻闻自己的腋下,“小僧不臭啊,为什么是臭男人?” 李宪和周邦昌相视一笑,并不打算解释这个问题。 忽然,南方一阵奇异光芒闪烁。 “万佛寺?” “不,应该比万佛寺还要南,在城外。”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烟尘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风,吹得树木摇晃不已,最后到来的才是轰然的爆炸声。 周邦昌连忙飞上高空观看,可惜他不懂婺州的地势,好在边上有个深入调查过婺州一番的李宪。 李宪稍加计较,便得出一个结论,“是豹泉洞。” “豹泉洞?你确定是豹泉洞?”周邦昌满是惊讶。 “应当是豹泉洞无疑,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李宪比周邦昌还惊讶,但他的惊讶是来源于周邦昌的表情,他是太子府的人,是太子的亲信,不能和武德司产生交集,会有谋朝篡位的嫌疑,所以也不知道老掌柜和昭玄长老的去向。 他只知道两人去了某个地方找寻佛骨舍利。 周邦昌苦笑道:“看来我们今日依旧不能好好休息。” “到底那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给你听,我们快去查看,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豹泉洞。 …… 阮小二也分析出来爆炸地点是豹泉洞,立即指派了武德司的人手前去查看,同时往大牢的方向走。 狱卒把这段时间苏摘星的叫喊声都记录了下来,还是只有豹泉洞三个字。 第三十八章 姐姐攻势 兰若寺内,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三个人,四杯茶。 姥姥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将空杯子重重地锤在桌面上。 “我早说过,让他们两个成了亲,老老实实地待在兰若寺里头,不管是跟你练剑也罢,还是跟你去地府镇枉死城也好,都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偏偏要让他们出去! “现在好了!被涂山氏盯上了,说周邦昌那小子是什么金乌转世,东皇再生,还说什么娥皇女英,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燕赤霞擦拭着轩辕剑,缓缓回道:“倩倩已经长大了,你老是把她关在这园子里也不是办法,何况她已经知道了她父亲未死,被某位神灵拘禁在乾元山上。 “凭她的性子,一百年不出去,两百年不出去,难道五百年,一千年以后还能忍住不出去? “她是个孝顺孩子,能孝敬你,自然也舍不下她亲生父亲,与其等她给咱们一个个地养老送终完以后,再自己跑到九天之上找人相杀,不如现在我们就放她出去,万一败了,也好有个后路。 “至于周邦昌那小子嘛,男儿比女儿更加关不住,不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难道要等老了再去? “出去撞一撞南墙,碰一碰北关,知道这天有多高,这地有多厚,自然就会想回家来了。这才是收拢男儿心的法子。” 姥姥冷笑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吧?碰了壁就躲到我这里来。我看周邦昌那小子和你不一样,是头不服输的倔驴。当初你几番劝他离开,他还不是一头闯进我彼岸花海里头来了? “要不是他之前就和倩倩神魂相合,早就失陷在彼岸里头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外面的妖精又是穷凶极恶的,就像这涂山氏一样,盯上了就死不松口,可不会像我一样及时收手。” 燕赤霞挑眉道:“所以,你不是给了倩倩一滴冥河水?那实力差的,伤不着他两人合力,那实力高强的,眼力自然不会差,便能看见那一滴冥河水背后的警告,哪里敢下死手?” 姥姥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别给我转移话题!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燕赤霞擦拭完剑身,把轩辕剑往边上的洗剑池里一扔,轩辕剑笔直地插入池水中央的一个鞘洞,冥河水不断冲刷着剑刃,如同一块磨剑石将剑锋磨得更加锐利。 “咳!姥姥啊!人家小两口的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谁是娥皇,谁是女英,谁又是帝舜弟象,左右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在这里着急也没用!” 姥姥瞪道:“怎么没用?把他俩叫回来,涂山氏难道还能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上门来抢不成?” 燕赤霞继续唱反调,“说不准哦!她这不是已经上门来一趟了嘛?你要是直接闭关锁园,人家给你来个先礼后兵,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跟涂山干上一场!别人怕她涂山氏,我不怕!” 姥姥这话端的是霸气十足,却听燕赤霞呵呵一笑,“姥姥这时候倒是威风八面,之前在涂山氏本人面前怎么吱吱唔唔,顿现小女子本色啊?” 姥姥脸色一红,“哼!那狐狸精尽挑些我听不懂的古话来说,什么螺祖嫫母又是玄嚣昌意的,我都听不懂我能回什么?” “那不就是了,你听不懂,那倩倩估计也听不懂,周邦昌就更听不懂了!连话都搭不上,怎么谈爱情?你还担心涂山氏横插一脚进来?” 燕赤霞突然想到了什么,晃晃手指说道:“你是觉得涂山氏年轻漂亮,倩倩比不过,还是不相信周邦昌能抵受得住诱惑?” 姥姥不耐烦道:“少废话!你就说你站哪边吧?” 燕赤霞两手一摊,“这话问的,我能站哪边?倩倩的喜酒我都喝了,我还能站哪边?” 另一边端着茶慢慢品茗的黑山老妖笑了笑,插话道:“姥姥,你也不用这么气急败坏,周邦昌来历神秘这件事,我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不过那金乌东皇之说,我看只是涂山氏编造的说辞,来吓唬我们罢了。” 姥姥皱眉道:“怎么说?” “彼岸世界并不是凭空生成的,都是确有实物。第一个世界,按照倩倩的描述,那里道法无踪神信无用,只能凭自己总结出的经验规律来治理世界,应该是典籍上记载的法外之地。” 黑山老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法外之地,也叫超脱之地,相传是盘古开天一斧劈出去的宇宙残蜕,不属天,不属地,更不属人间。 “与诸天万界无有任何关联,唯有超脱诸天万界者可自由踏足,也是大道五十遁去者一也的那个一。 “他们两人的魂魄一前一后到达那里,并且是周邦昌先去,而倩倩后去,说明是周邦昌和那里有所关联,倩倩因为神魂相合的缘故才被慢慢牵引而去。 “周邦昌不是此间诸天宇宙的生灵,所以生死簿才会显示他无前世,因为对于此间诸天宇宙来说,他确确实实是第一世。” 姥姥连忙点头,欢喜道:“既然他是第一世投胎于此间诸天宇宙,那么所谓的金乌转世,东皇再生,自然是假的了!” 燕赤霞则问道:“那第二个世界,你又作何解释呢?” 黑山老妖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也不难解释。乾元山金光洞,隶属九天之苍天,乃是东极青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的府邸,他在那里化身太乙真人,仿效自己本府乾元洞天,拆出来一个乾元山金光洞,好教授爱徒,三太子哪吒。 “后,太乙救苦天尊离去,那洞府便归了三太子哪吒,洞内两件法器也证明,是哪吒的意志在做主导。 “据倩倩所述,三太子哪吒在法外之地亦有香火庙宇,并且拜祭者只多不少,那周邦昌自然也拜祭过,三太子神灵有感,又知道倩倩之父被拘禁于此山界内,所以特意出手扰乱彼岸,让两人魂魄到那天界一游。” 姥姥听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黑山老妖你猜想的甚是在理!定然是如此!那周邦昌才没有什么和涂山氏的情缘呢!都是那狐狸精瞎编出来的!” 燕赤霞嘿嘿一笑,“那这么说,涂山氏特意编谎话来骗咱们,岂不是证明了她还挺中意周邦昌这小子的?果真是个痴情种的狐狸啊!我都不忍心站到她对面去了。” 姥姥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后梗着脖子叫道:“那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黑山老妖笑得前仰后合,“姥姥啊姥姥!你没动过情,所以不知道。我告诉你,情这东西,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生了情便是生了情,犹如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可遇不可求。” “我不管!周邦昌要是敢无情抛弃倩倩,管他什么真情假情,我定教他灰飞烟灭!涂山氏也一样!就是涂山老祖来了,我也敢跟她拼一拼!到时候,你们都得站在我这边!” 姥姥拍着桌子站起来,硬要两人表个态度。 “好好好,倩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得偏心几分。” 黑山老妖算是表了个态度,但紧接着又暗暗想到,在乾元山上,是周邦昌先醒来,说明哪吒对周邦昌的呼唤要强于聂小倩,可周邦昌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哪吒关注,甚至是……要把龙蛋托付到周邦昌手中? 哪吒看中了他什么呢? …… 画舫内。 涂公子疯狂地给聂颖夹菜。 “来,这个酒糟鱼,姐姐我亲自做的,妹妹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只太白鸭,姐姐我用酒闷了许久,每一口鸭肉都带着酒气的,鲜醇至极,不可不尝!” “还有这个桂花酒酿圆子,姐姐我也给妹妹乘一碗,香甜可口,最是开胃。” 涂公子给聂颖夹完菜,接着给聂小蝶夹菜,又叫那青衣小厮看着点安安,说这菜里多有酒气,小孩子不好多吃,承受不住,每样吃个几口就行了。 涂公子的热情款待,弄得聂颖和聂小蝶都很不好意思,很是拘束,战战兢兢地不敢先下口。 安安从小被老掌柜教导过规矩,见几位姐姐都还没动筷子,所以自己也不动筷子,左边望望,右边望望,等着几位姐姐张口。 “吃啊!大家都吃!还怕我下毒不成?那我先吃几口!” 涂公子说着便站起来,每样菜都夹一口,放嘴里吃了,笑道:“说实话,我早就饿了。可今日我请你们吃席,总不好我吃得最多,让客人们饿着的道理,你们快些吃,吃饱了,剩些残羹冷炙好让我这叫花子填饱肚皮。” 聂颖顿时便笑了,“若涂公子都是叫花子,这世上便没有谁不是叫花子了!” “妹妹不懂,有人胸怀宝玉,却身无分文,有人满屋黄金,却命似草芥,一者金鳞在渊,一者虎落平阳,岂可同日而语?” 涂公子语气严肃,似有所指,却又不点明,聂颖便直接问道:“姐姐所指宝玉是何物?草芥又是如何说?” 涂公子却又一下子笑起来,夹了一块鱼肉递到聂颖嘴边,“妹妹想知道啊,就先吃一口菜,我再告诉你。” 聂颖无奈,只好张开口。 光闻菜香,就已是馨香扑鼻,在舌尖打转几回,顿感口齿生津,味蕾大动,聂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涂公子之间在厨艺上的巨大差距,并且是自己完败。 涂公子连忙问道:“怎么样?有腥味无?海鲜之味可有吃到?酒气可曾喧宾夺主?可还入得了妹妹的口?” 聂颖连连称赞,“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的,下次若有机会倒请姐姐传授些经验给我。” “何必下次,今夜妹妹就在船上睡了,我和你姐妹两个,秉烛夜谈,同床共枕,便是把我这心肝都给了你去也无妨!” “姐姐又在开玩笑了,心肝哪里是这么好随便给出去的?” “给别人自是不能,给妹妹自然是无所顾忌了。” 聂小蝶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话她接不来,只能呆呆地做个吃饭机器。 安安见三个姐姐都动筷子了,连忙也挥动着筷子,左边指指,右边点点,要青衣小厮给她夹菜到碗里来,左右两手各握着一根筷子,上下左右挥动不停,仿佛是个乐队指挥一样。 聂颖吃了几口,忽然灵光一闪,问道:“这入菜的酒……难不成便是那赤乌神酿?” 涂公子惊讶了一瞬,回道:“妹妹原来也知道这酒的名字,可见妹妹是个酒中知己了,这可是好酒,赤乌即太阳,对妹妹这太阴之躯大有裨益,若不是见了妹妹,别人我是万万不肯给她用这酒入菜的!” 涂公子话说得轻巧,聂颖心头却震撼无比,她在船上回程之时,问了李宪这赤乌神酿的来历。喝一坛少一坛的神酿,便在涂山内部,也是多少人想喝都喝不着,是一滴都不可浪费的珍奇宝物。 涂公子竟然拿神酿来做菜,酒气完美融入菜肴之中,可想而知,这中间试验过多少次,产生多少次失败的菜品,浪费了多少赤乌神酿。 涂山老祖是有多宠这位涂公子啊? 换成自己早就……不对,好像父亲和姥姥也都舍不得打我,但自己也不敢这么浪费宝物,恃宠而骄啊! 聂颖丛生了一点点的不爽,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涂公子倒很是高兴,连连给她夹菜。 等宴席过去,涂公子叫青衣小厮带着安安和聂小蝶在船上逛逛,接着拉聂颖到自己闺房。 一关上门,便瞬间变了脸色,泪眼婆娑地趴在门上呜咽起来。 “姐姐这是何故?” “妹妹不知道,我这涂山氏的血脉,看起来高贵,却不如你活得惬意自在啊!我那话可不是假话,妹妹你身怀金玉,我却是命如草芥,身不由己。” “姐姐这是说什么话?有何缘故,你尽管讲来便是了。” 涂公子缓缓说道:“我也不瞒妹妹了,其实我这一辈有一个姐姐,叫涂山秀,和武周的梁王,武三思,有了私情,并且怀了骨肉,不日就要举行大婚。” 聂颖疑惑道:“你姐姐成婚,虽说有私情在先,但也算是喜事,如何这般悲伤呢?” 涂公子继续讲道:“妹妹不知,我涂山老祖乃是大禹之妻,大夏朝之母。虽说大夏朝覆灭许久,我家娇娇老祖亦是和大禹同列,有人族祖母之位,享受后世万代香火,如今武周李唐南北分立,都要争取我家娇娇老祖的支持。” 聂颖回忆着父亲曾说起过的话语,“我记得历朝历代以来,涂山一直都是保持中立。” “不错,我涂山世代中立,这一代却和武周皇室成婚,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妹妹想不明白吗?” “涂山要支持武周?”聂颖十分惊讶。 涂公子摇头道:“非也!娇娇老祖仍旧坚持中立,只是这大婚的消息一出,谁还会相信呢?即便我家老祖三令五申不许偏帮任何一边,底下的人真会言听计从吗?他们只会觉得老祖心口不一!我涂山面上一套底下一套,虚伪至极。” 聂颖咽了咽喉咙,想到了一个可能。 涂公子继续道:“所以,为了让涂山能继续保持中立,我便要在李唐境内挑一人,和她同日成婚,以示我涂山两不相帮的立场。聂妹妹你说说,我犯了什么错,便要被逼着成婚?她追求她的情,她做了那苟且之事,为何偏偏要牵连到我身上来呢?” 第三十九章 十年之约 “聂妹妹你说说,她顺了她的心,遂了她的意,嫁了她想嫁的人,成了她想成的家,怎么这后果全要我这个妹妹来替她承担呢?” 涂山氏转头就扑到聂颖怀里哭起来,眼泪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沾湿了聂颖胸前的衣襟。 面对涂山氏的困境,聂颖无能为力,只能象征性地安慰她几句,“虽说老祖要你尽快成婚,但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准你能收获如意郎君也不一定。” “妹妹说的轻巧,情之一物犹如那伯牙遇钟子期,只可巧遇不可强求,哪有这么容易遇上动心的男子?” 涂山氏又是被聂颖逗笑,又是双目含泪,哭笑不得。 聂颖想了想道:“我知晓的消息不多,不过凭近日的感觉来看,李唐太子应当品行还不错,亲信是李宪这样的好官,又素有仁德恭厚之名,地位也配得上姐姐你,姐姐可有去京城当面看过?” 涂山氏点点头。 “自然看过了,我南下第一步便是去的京城,不止是李唐太子,其他几位唐皇的儿子,侄子什么的我都看过了。” “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李唐太子倒算是个好人,温文尔雅,可惜动不了我的心,其他的几位虽然稍差一筹,也是人中俊才,但也拨动不了我的情弦。” 涂山氏边说边摇头。 聂颖又问道:“那公卿百官的年轻后辈们呢?还有参加京试的举子们呢?虽然距离秋闱开启还有两月时间,但不少举子应该都已经提前到了京城,就没有几个年轻俊杰可堪一看?” 涂山氏叹了口气。 “唉!若我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便有不少良配,可惜我是涂山九尾狐。 “常人追寻一生的泼天富贵,与我而言不过是婴孩时期用过的一把金汤匙;常人追寻万代的长生家族,与我而言不过是昨日和老祖谈话时散过眼前的云烟;常人仰望的诸天霸业争鼎九天十地,与我而言不过是大禹祖爷爷留下的一纸残渣。 “身处富贵,命有长生,笑谈霸业,还有何处能动我心呢?” 聂颖笑了笑。 “便连一个能勉强搭伙过日子的也无?这世上也不尽是因爱成婚,姐姐你生不逢时,若是天可汗尚在,光武帝尚存,文帝在位,也不算委屈了姐姐,如今之时,姐姐嫁谁都是下嫁,倒不如就抛开这些外在之物,顺心不碍眼即可。” “是呀,挑来看去,他们一个个地凑上来献殷勤,我也厌烦了,索性找个花瓶,成个假夫妻,只看不吃,一方面我对涂山有个交代,一方面也省的麻烦。” 涂山氏也笑了,但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可这这夫妻之伦毕竟是大义,只有主动抢占大义的,没听说过主动放弃大义的,虽说是假夫妻,可他若以夫妻之名强逼与我,我也只能与他有这夫妻之实。” “姐姐平日里聪明伶俐,怎么这会子反而想不开了?你实力强横又是被逼成婚,便如那大周武皇帝一般,女主在上,那假郎君若要以夫妻之名逼迫你,你反手扇他两巴掌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聂颖说这话的时候,便想起了和周邦昌修炼阴阳合欢功的日子,两人都去过那法外之地,练着练着就不免摇起床来,不觉有些羞红。 “那……那不成的!女儿家要柔顺恭谨,不能对夫家用暴力……”涂公子慌乱地叫起来,还反过来教育聂颖要温柔一点,说这些都是娇娇老祖常常挂在嘴边的经验之谈。 原来当年涂山被洪水冲击,涂山女娇以九尾白狐的形态被洪水冲走,正好被路过涂山观察水势的大禹救起,便想着报答。 当时身边人看大禹快三十了还没娶老婆,说这里一路上救下了好多美女,找机会拐一个成家。 大禹是有几分傲气的,强吹牛逼说我不是找不着老婆,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娶老婆,我要是想娶啊,马上就会有美女过来给我当老婆,何必挟恩求报呢? 涂山女娇听了,半夜化作人形去和大禹互诉衷肠,说自己愿意嫁给他做老婆。 大禹却以为是哪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婉转地说婚姻大事不急一时,自己得禀告母亲,你在涂山慢慢看,说不准能找着比我大禹要好的。 第二天大禹就带人走了。 涂山女娇等啊等,没有大禹的媒人上门,于是托人传话,说大禹骗婚,渣男一个。 大禹一看涂山女娇当真了,连忙派人过去道歉,说自己当年开玩笑呢,别等他了,随意找人嫁了吧。 涂山老祖就偏偏要气死他,说誓言已定,谁都不嫁,就要嫁给大禹。 大禹此时正在台桑,边上人都在起哄,男未娶女未嫁,干脆就应下了,把涂山女娇接到台桑成婚。 涂山女娇还在气头上,愣是找事和大禹干了一架,把大禹压在下面。 这新婚一夜闹腾的,算是把涂山女娇的气给出了,但大禹的气头又上来了,新婚三天,尽完应尽的义务后,第四天一大早就跑了。 接着就是长时间的大禹反击之路。 涂山老祖喜欢摘花做花露,把身上搞得香香的,大禹就把河边泥泞洒在身上搞的臭臭的。 涂山老祖要他每天回家点卯,大禹走到哪里,她就把家搬到哪里,大禹就和治水百姓同吃同住,硬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涂山女娇每天早上起来给大禹送饭,大禹就特意早早开工,说自己吃过了。 涂山女娇喜欢做漂亮衣服,想把大禹打扮地帅帅的,大禹就一件不穿,披着熊皮狼皮,戴野兽头骨,搞得自己和野兽人一样。 等到两人的儿子,启,长大了,懂得事理了,才把大禹硬生生拽回家里和涂山女娇和解。 到了涂山大会,大禹终于穿上了涂山女娇给他裁缝出来的法服,喷上了涂山女娇精心准备的花露,吃过涂山女娇亲手做的饭菜,在涂山,也就是自己家里举行诸侯大会。 万邦诸侯朝奉大禹,皆愿奉他号令。 大禹在帝位上只坐了十年便去世了,和涂山女娇之间和和美美的时间也只有十年,可大禹治水倒治了十三年,其中有八年的时间在和涂山女娇赌气。 涂山女娇每每回忆起来,就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自己在新婚之夜温柔一点,只是诉苦而不是动手,或许就会多出八年的幸福时光。 所以,涂山女娇对涂山后辈九尾狐都是希望她们恭顺温柔,收敛一点暴脾气。 涂公子显然被涂山女娇熏陶地不浅,说起夫妻相处之道,尽显柔弱。 聂颖叹了一口气,也不说涂山氏这样对不对,走远了几步坐在床榻边,玩味一笑,“既然满唐俊秀都入不了姐姐的眼,那妹妹我倒好奇起来,我家周郎是如何撬动姐姐之心的?” 涂山氏罕见地满脸通红,连忙下拜,“妹妹莫要笑话我!我怎敢有这肖想?” “我虽蠢笨,也猜到姐姐这时候对我说这些话,意图不就是我那臭周郎?妹妹我就是想不通,我家周郎究竟是哪里好,要姐姐你这样拐弯抹角?” 聂颖歪头打量着涂山氏的红脸,缓缓开口。 这番开门见山的举动让涂山氏的脸蛋越发红了,快速解释道:“我绝没有欺骗妹妹的意思在,武周皇子要和我涂山氏之女大婚的消息是被双方高层特意封锁了。 “大周武皇帝封锁消息,好在大婚当天打一个措手不及,营造出涂山即将全力支持武周的假象。” “大唐皇室也在封锁消息,防止麾下势力产生摇摆不定甚至暗通敌营的心态。” “老祖则是默许,好安排我趁机南下和李唐皇室接触。” “我原本的打算,是在这婺州做最后停留,日期一到,便剃了头发做尼姑去,万佛寺是坚定支持李唐的势力,我在这里做姑子,也算是一种表明态度。” “只是,我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看见了你家郎君。” 聂颖面不改色,笑意不减,问道:“想必是看见我家那周郎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姐姐不禁心神荡漾,一见钟情,暗地发誓便要非君不嫁,所以才故意示好接近,图谋不轨?妹妹我读的书少,就会这几个夸人的词,姐姐可再说些别的来夸夸我这郎君,妹妹我也好听个开心。” 涂山氏小声道:“妹妹别笑话我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啊,我就喜欢听实话!姐姐尽管说便是!” 聂颖还是那副笑意满满的样子。 涂公子继续说道:“那日,我一眼便瞧出周兄是纯阳之躯,并且……尚未破身。” 聂颖脸色一红,暗想,破身是尚未破身不错,可双魂交融已经不止一次了。 “我登时便想,若是此人能做我夫婿,成婚之后,我便能以纯阳之躯破身会严重阻碍修炼进程为由,不与此人圆房,既方便了我,又能让此人保持童子身,两全其美。” 涂公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生怕聂颖生气似得。 聂颖在边上听着也确实是越听脸色越尴尬,难道自己猜错了?涂山氏不是来挖墙角的? 涂公子接着言道:“我不知你两人是单纯的同修还是夫妻,所以多次试探。直到昨夜聂颖妹妹奋不顾身,才最终确定你二人互生爱慕,我这点龌龊心思便难以实现了。” “我知道你二人尚未成婚公告天下,但想必也不远,这几日便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我才特意来求妹妹,希望妹妹能……能让我与周兄成……成婚。” 涂公子吞吞吐吐地把这最终目的给讲了出来,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不待聂颖质问,又重重地往回吸一口气快速解释道:“我知道妹妹和周兄情投意合,我绝没有要横插一脚的意思,只要十年,十年假夫妻,我便另觅郎君。” “这十年内,我绝不会勾引周兄,也不会阻止你们相会,妹妹可以当做我身边的贴身丫头,吃睡都在一起,随时监视于我,我保证,我只要一个假的夫妻名份。”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所以特地准备了这两本真经给你们赔罪,无论妹妹是否答应,这两本真经都是我今日亵渎冒犯之罪的赔礼,请妹妹务必收下!” 她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一本写着九阴真经,一本写着九阳真经,双手奉上,俨然就像她之前自比的叫花子,端着个碗请求别人施舍。 聂颖听来看来,都觉着对面不是伪装,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手撑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才想出不对劲来,眼睛顿时一亮,轻飘飘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来。 “若你只想要个假夫妻名份,为何不去找现成的太监呢?李宪就是内侍,又是太子亲信,李唐高官,不是更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下来,却仿佛一柄千斤重锤砸在涂公子的心口,将她之前话里藏话,拼命遮掩的伪装面目都击成了碎片。 “这……我……” 涂公子此刻是又慌又乱,吱吱唔唔地回答不上来了。 聂颖已经想明白了关窍,离了床榻,蹲下来,正面盯着涂公子的狐狸眼。 “所以,你还是有那么一点想做真夫妻的意思,我说的对吗?” 长时间的沉默。 涂公子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一呼一吸都小心翼翼,仿佛稍微重一点就会造成一场末日浩劫。 聂颖见她不开口,也没有问其他问题的打算,就坐在地板上,等着对面回答。 “毕竟是……第一次,我也想……从此顺遂。” 涂公子的脸色红得快要滴出水来,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声音跟蚊子似的飘过来, 聂颖听到了明确的答复,噗呲一声笑了,“我就说嘛,我的直觉没错。” “那我的事,妹妹是答应还是……” “不答应!” 聂颖斩钉截铁地说着,然后便拿走了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你说的,无论我是否答应,这两本真经都是赔罪之礼。” “是,妹妹尽管拿去便是。”涂公子的语气充满灰败。 “那我就笑纳了!”聂颖将这两本经书在手中甩了一甩,告辞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又转头回来问道:“对了,你姐姐大婚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七月十四,中元节。” 涂公子此刻的语气已经淡漠到了极点,不带一丝感情,显然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聂颖没说什么,抱拳离开,这次再没转头回来。 良久,青衣小厮才走进来,愤然问道:“公子何必盯着一个周邦昌不放?这世上的纯阳之躯难道就他一个?公子放出话去,不知多少年轻俊杰上赶着来给公子相看呢!” 涂公子摇摇头,“你不明白的。” “奴婢如何不明白了?那周邦昌有什么好的?值得公子这样屈尊降贵,还来求这聂娘子!” “你不用再说了!我会另想办法。” “公子这样痴迷,倒是说给奴婢听听,公子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文?武?样貌?家世?” 青衣小厮不依不挠,终于把涂公子惹恼了,低声啸叫道:“命!我看上他的命格了!” “什么命格?” “他不是聂氏后人,却能掌控白虹剑,昨夜又握住了四象青萍剑,你说,古往今来,有几个人是虹光穿星,同时还能握住天子剑的?” 这青衣小厮也是熟读典籍,不一会儿便想到了一个人名。 “颛顼?” “嘘……”涂公子连忙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猜到了就好,不要说出来。” 第四十章 青龙再现 “难怪难怪,颛顼乃高阳氏,更是大禹祖脉,轩辕黄帝之后,论起来我们涂山一脉自从老祖和大禹结了亲,后辈便跟大夏朝世代联姻,也称得上是帝高阳之苗裔兮,这么一想,公子岂不是在欺负祖宗?” 青衣小厮恍然大悟,话锋一转,不为涂公子抱不平了,反倒调笑起来。 “我就不该带你下山,好的不学,尽学那话本子上的乱词!”涂公子连连挥手叫道:“出去!让本公子单独静静!” “公子没看过,怎么知道是那话本子上的乱词?”青衣小厮笑了笑,往门口走去,关上房门,让涂公子一个人独处。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霎那,涂公子的无助,悲伤,烦闷,愁苦,尽皆消失不见,只有嘴角翘起的一丝弧度,证明着她此时的心情,完全是发自心底的窃喜。 青衣小厮走在过道上,调笑的神情也迅速消失无踪,转为凝重和紧张,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后,立马拿出玉笔青纸,写下几行字来,开头便是:“启奏父王隆基……” 字数不多,几个呼吸之间,青衣小厮便搁下玉笔,打开窗户,把青纸揉成一团,扔到了生香河河面上。 那团青纸入水即化,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万安!”涂公子突然叫起来。 青衣小厮连忙关上窗户,应声跑回涂公子闺房,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准备一下衣裳,我要再去一次兰若寺。” …… 周邦昌,李宪以及蛋生和尚三人快速赶往豹泉洞,等他们到达的时候,山洞已经完全四崩五裂,几乎都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个能让人游览赏玩的山洞,毫无遮盖,乱石嶙峋,碎尸遍地,草木飞散。 只有洞中那一个泉眼流出的水池还完好无损,水池中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浮在上面,耀眼的光芒四射而出,同时还有一阵浓郁的香气,和万佛塔下的佛香几乎一模一样。 “佛骨舍利?” 李宪惊叫出声,“原来武德司和昭玄长老就是来这里夺回佛宝的!” 周邦昌四下看看,一群人,形形色色,刀剑棍棒都有,衣裳服饰也是五花八门,显然是来自各门各派,正护在这汪泉眼周围抵挡攻击。 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曾在婺州城内见过的,必然都是被爆炸吸引而来。 他们在城内,距离近,周邦昌三人在城外河滩头,距离远,所以来得慢了。 而外围攻击的那群人,身着青衣短打,上下没有别的纹样,只在胸前纹着极为瑰丽的五爪金龙图案,既朴素又张扬。 “是青龙会的人!”李宪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认出来,“虚虚实实,终究还是青龙会偷了佛宝!” 青龙会之人人数稍微少些,但三三两两之间各有配合,婺州群侠虽然人数众多,却是天南海北,各家各派,没有丝毫配合不说,时不时还你挡了他的剑,他阻了你的刀。 何况在西南方一块刻着“碗子山脚闲人勿入”的石碑前,还有昏迷不醒的昭玄长老和老掌柜,需要众人分心保护。 青龙会在石碑前方的围杀,只有三个人,在佛骨舍利前的围杀,只有十二人,而防守的武林群侠们,一边有十二三人,一边有三四十人。 但,无论是在哪个区域的战斗,双方局势都是同样的呈一边倒,人数更少的青龙会一边倒地杀戮婺州群侠。 一个呼吸之间,便有三四人丧命于青龙会的屠戮之下。 三人再没多想,即刻加入战场。 周邦昌和蛋生和尚往石碑的方向而去,帮助保护昭玄长老和老掌柜。李宪则接近那汪泉眼,协助保护佛骨舍利。 在那块石碑前,昭玄长老和老掌柜的前方,婺州群侠纷纷倒下,到如今只剩下三位恒山派的弟子组成恒山剑阵死死抵抗。 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长于守御,可说是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缺点就是防守有余,进攻不足,组成的恒山剑阵,亦是如此,剑招绵长细密,变招极多,轻灵迅捷,却是爆发不足难以击杀敌人。 平时比试的缺点放到眼下这种特殊情形,便全是优点,三名恒山派弟子完全放弃了进攻,只一味防守,剑招连绵不绝,把恒山派剑法的防守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让她们三人得以坚持到最后。 但可惜,青龙会比她们想象地更加难缠,在长时间的对敌之中,竟然渐渐地摸清了他们的剑阵变化。 倏然寻到一个破绽,青龙会一人手持弯刀,在左右两名恒山派弟子转移脚步侧身变招的刹那,陡然冲进阵来,直指从两人中间接应的一名恒山派弟子。 “仪琳师妹!” “快变招格挡!” 两人一边提醒,一边真气涌动,无形的威压四散而出,正是要以守变攻,逼退敌人,但敌人相互之间也有配合,同样的加催功力,刀芒呼啸,刀身颤动,直指左右要害。 不得已,两人也只能先对付眼前的敌人,寄希望于仪琳能靠自己接下这一刀。 但众人心知,希望渺茫,那持刀冲杀进来的青衣大汉是围攻三人中功力最高之人,而仪琳则是恒山派三位弟子中最弱的那一位。 上马对下马,必输无疑。 况且这一刀本就是算准了恒山剑阵的破绽而来的,在旁人的眼中,仿佛不是这一刀主动劈向仪琳,而是仪琳自己迎上了这一刀,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能挥剑格挡。 电光火石之间,一招风雨斜阳,挡住了这一刀,仪琳在生死关头发挥出了超越以往的实力,让在场众人都刮目相看。 包括那三名青龙会之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你的潜力不差,可你们败局已定!” 这位正面对上仪琳的青龙会之人第一次发出声音,与他声音同时落地的,还有仪琳的两位师姐。 仪琳虽然挡下了攻势,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恒山剑阵却已经被破解,反噬之力席卷全身,三人都被击落在地,内息紊乱,四肢发麻,无力反抗。 只需要一刀,就能彻底了结! 青龙会之人举起了他们手中的弯刀,那弯刀有着优美的弧度以及细密的花纹,显然是一口上等好刀,一刀便能劈断一个人的性命,绝不需要等到第二刀。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赫然穿过了他的脖子。 那人在临死前,没有听见剑吟,也不知道自己死于一剑之下,下半身还在按照原本的惯性动作施展动作,突然愣在原地,似乎才察觉不对劲,我的头呢?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噗的一声倒下。 那柄上等弯刀划过一个弧度,插在仪琳的手边。 然后是圆滚滚的脑袋掉落下来,撞到仪琳的肩头,又弹跳起来往石碑的方向滚去,最终停在石碑前。 接着是脖颈喷出的鲜血,正洒在仪琳的脸上,把她染得满脸通红。 最后是敌人的无头尸体,直挺挺地倒下。 白虹剑的剑吟在这个时候,才传到她的耳中。 周邦昌持剑落地,一脚踢开无头尸体,把仪琳拉起来,见她满脸血污,顺手便卷起袖子擦了两下,问她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仪琳从来没有让一个男人碰过自己的脸颊,登时吓退了一步,口中说着我自己来就好。 周邦昌笑了笑,又去拉起另一名恒山派弟子。 “多谢周少侠相助,仪清代两位师妹一同谢过。” 仪清是认得周邦昌的,作为佛门支脉,恒山派弟子全部是尼姑,就寄宿在万佛寺内部,当初对抗法明和尚,就有她在场。 “不必多礼了,你们可有大碍?” 此时蛋生和尚也赶到了,扶起最后一名恒山派弟子,发出同样的问题。 恒山派三人互相看看,俱都摇头。 “内息虽有紊乱,稍加调息即可,并无大碍,只是昭玄长老他重伤垂危……” 接下来的话不必说了,周邦昌跟蛋生和尚几人快速奔至石碑前,观察昭玄长老和老掌柜的伤势。 “难难难!经脉全部受损,体内五脏六腑尽皆重创,只凭着最后一点灵力护住心脉,留一口气罢了。” 佛力灌入两者体内,蛋生和尚这个专门对疗伤法印下过苦功夫的人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足见两人受伤之重。 周邦昌环顾四周,发觉在佛骨舍利和石碑中间的尸体中,除了青龙会之人和一些来支援的江湖群侠,还有十几名胸前绣着双鱼阴阳图的青袍人。 这是武德司的绣衣使者,大唐李姓皇室遵老子为祖宗,所以推崇道家,以双鱼阴阳图绣于使者衣袍之上,以示皇家差遣。 从豹泉池四散出去,尸体数量不知凡几,一直到这座石碑前的老掌柜和昭玄长老两人,石碑后,便是碗子山地界,地面再无一具尸体,也没有被炸出来的飞石乱树。 碗子山的黄袍怪以及手下妖魔虽然有吃活人的习惯,却是没有吃尸体的习惯,所以不是被别人叼走了尸体,而是尸体被炸出去最远就是这界碑前。 这么看来,当初老掌柜是召集了绣衣使者将豹泉洞团团包围,正面围攻,并且已经攻进了豹泉洞最深处的豹泉池前方,却不知什么缘故发生了爆炸,两人就顶在最前面,所以被炸出来最远。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方特意设置好的,爆炸威力刚好停在碗子山前,没有波及到黄袍怪的地盘。 如果是巧合倒罢了,若是精心设计,那可真叫人不寒而栗。 蛋生和尚还在继续努力治疗,周邦昌见自己帮不上忙,纵身一跃,甩出一道剑光,接着便往豹泉池的方向赶去,意欲加入李宪他们的队伍,保护佛骨舍利,击退剩余的青龙会成员。 三名恒山派弟子已经调息完毕,其中一位见状,也要跟上来助战,下一瞬便被仪清拉住。 “我们实力本就不强,去了还要人分心救援,岂不是添乱?何况蛋生师弟正在全神贯注地为昭玄长老治疗,也需要人保护。” 仪和这才点头应下。 仪琳则问道:“仪清师姐,这位师兄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按理来讲,我们集结在万佛寺的江湖同道,互相之间都打过几次照面才是。” “周少侠在七月初七才赶来婺州的,不过短短三天倒是做了三件大事。” 仪清便把击破法明和尚金身,以及阻止苏摘星逃跑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同时把猜测的神秘人一剑击溃金蟾河神之事也按到了周邦昌头上。 青龙会在这里总共只有十五人,如今死了三人,便只剩下十二人,这十二个人三三一组,分成四组,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突入豹泉池。 原本,他们已经是胜券在握,即便对面有李宪这个生力军支援。 因为李宪在昨夜就被金蟾河神打成重伤,虽然吃了伤药,也得到蛋生和尚的救治,可毕竟伤势未愈,只能发挥出六七成实力来,顶多拖延一下时间,无法扭转败局。 但周邦昌挥舞出来的白虹剑光,却是能扭转乾坤的力量。 另外三人的惨死,已经给这剩余十二人敲响了警钟,他们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轻视,正对着周邦昌方向的三人组专门安排一人,紧紧盯着周邦昌的一举一动。 见周邦昌手臂挥动,那人登时便发出警告,预判出剑光的飞行方向,让青龙会众人以最快的身法速度闪过白虹剑光。 接着,他们便不再三三为组,而是十二个人集中在一起,组成一个奇异大阵。 十二个人站成一个大圈,每个人之间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将周邦昌和李宪以及残余几人全部包围在内,然后像十二具被吊起来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贺家庄的贺老六正被他们的迅捷身法弄得火冒三丈,见他们此刻一动不动,登时便灌注真气,双脚一蹬,使出一招游龙入海,由上而下劈向那其中一人。 那人竟如痴傻一般,静静地呆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就在枪刃击中头颅的那一霎那,身影顺动,不止是一个人的身影动了,是十二个人的身影全都在这一瞬间动了。 贺老六发出一声惨嚎,长枪和尸体一同掉落,尸体上有着十二道的刀痕,没有一道是重复的。 在周邦昌的眼中,是这十二个人在霎那间移形换影,转了一圈,分别在正面对贺老六劈出一刀,然后回归原位。 “这似乎是一种防守反击的阵法,这种阵法应当有其上限,大家一起,同时出手,打向不同的人,应该能破。” 李宪不愧是太子府的人,见多识广,快速得出一个结论,并且给出了一个破阵思路。 这里剩下的人,加上周邦昌和李宪,正好十二个人,一人对一个方位发起攻击。 一瞬间,真气四溢,呼喝动天,枪花,剑芒,刀光,斧刃,鞭影,掌风,拳劲等不同的攻击方式在同一时间击向十二个不同方位。 但是…… 十二道攻击全部落空了! 第四十一章 银簪有毒 谁也看不清青龙会之人是如何躲过去的,仿佛他们没有躲,而是自己打出去的招式打偏了,但就算是自己打偏了,难道这里的十二个人,全都打偏了不成? 周邦昌转头看向李宪,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连熟读皇家典籍的他也瞧不出这阵法的来历与破绽了。 青龙会不想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思考,俱都向前踏出一步,包围圈顿时缩小一圈,这十二个人默契到了极点,同一时间抬起脚步,又在同一时间落下,各人之间的步伐也是完全一致,不多不少。 不像是十二个人,倒像是一个人操控着十二具化身一样,可之前他们在贺老六身上劈出的刀痕,却又是走得不同路数,既有类似五虎刀的刚猛,又如恒山剑法似的轻巧。 这是绝难集中在一人身上的。 青龙会越逼越近,到得只有两丈的距离时,十二名好手一齐抽刀,一人挥出一刀,却有十二道刀芒同时绽放,十二十二,竟有一百四十四道刀芒同时飞出。 这一百四十四道刀芒互有千秋,横斩竖劈斜刺各有不同,并且分别奔向不同的目标,从上到下,从脑袋到双臂到腰腹再到双腿,竟都在这一刀之下。 即便这里的人都不是平凡之辈,躲得过一道两道,躲不过三道四道,挡得住两道三道,挡不住五道六道,何况一人便要面对十二道完全不同的刀芒,只要有一道躲不过去,便是重伤垂危。 危急之刻,众人各自运动功力,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求得刀下生机! 周邦昌盯着这十二道刀芒,回忆毕生所学。 他学得很杂,家传的水上漂练得还行,应当能避过刺向双腿的两道刀芒。 铁掌功既是家传武学又是铁掌帮的门面,他自然也是最下功夫,练得不差,凭掌劲也能崩碎一道刀芒。 若是以阴阳合欢功的阴阳二气来催动铁掌功,威力更是加强数倍,一掌震碎六道刀芒也有把握。 白虹剑的剑光威力自是不必多说了,到手以来,除了这四象青萍剑的剑光可堪抵挡之外,便无一合之敌,对面那一模一样明显是青龙会总舵统一锻造分发的弯刀,自然也不会是白虹剑的对手。 这一剑劈下去,剑芒破刀芒是确凿无疑的事情。 但是十二道刀芒分的太散,自己这一剑也不过能挡在三道刀芒的前方。 最好的情况,是自己凭借水上漂避过两道刀芒,以阴阳二气催动铁掌功震碎六道刀芒,最后以一剑击破三道刀芒。 如此算来,还剩下最后一道刀芒,自己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破无可破。 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方算好了自己的上限,偏偏要多出一道刀芒。 既然是要硬挨上一刀,那自然是选择伤害最小的一刀,双腿是基础,没有支撑便一切成空,胸腹是五脏要害,自然也不是首选,脑袋更不必说了,没有人会拿脑袋去扛伤害的。 最后的选择,就只有让左手挨上这一刀。 思绪转动之间,刀芒已经近在眼前,周邦昌胸中既有方案,便不再犹豫。 飞身而起,避过两道刀芒,阴阳二气从丹田之中迸发出来,借由掌劲震碎六道刀芒,白虹剑光挥洒而出,犹如一道惊虹在同一时间击破三道刀芒。 最后一道刀芒刺入周邦昌的左手小臂,刀气纵横,开始肆无忌惮地破坏体内经脉,阴阳二气则在快速修复,但修复的速度又如何比得上破坏的速度呢? 一个最普通的瓷碗也要几刻钟的时间制作,打碎它却只要一瞬间。一个人生下来要怀胎十月,死却只要短短一眨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股刀气没有后续的力量注入,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它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摧毁周邦昌体内的生机。 体内生机被催残地最惨之时,也是这股刀气彻底消散之时,一命换一命,天地间最为公平的法则。 周邦昌没有催动阴阳二气去抵抗刀气,因为二者相争,将会爆发出更强的威力。 任由刀气扩散下去,也不过是重伤一只小臂,让自己左手难以使劲而已,事后找蛋生和尚治一治还能治好,若是强行抵抗,恐怕这一整只手臂都要废了。 …… 于此同时,在兰若寺,涂公子正举起茶杯,突然一阵刺痛,手臂不稳,茶杯落地。 姥姥登时便不满道:“莫非涂公子是觉得我这里的茶水难以入口?” 涂公子挽起衣袖,摊开左手手臂,见雪白的肌肤之上有一个细小的红点,正往外流着鲜血。 “一时内息不稳,让诸位见笑了。” 涂公子笑了笑,竟然低头舔了一舔,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柔弱媚态,即便是燕赤霞这个定力强悍的老江湖,和石头一样油盐不进的黑山老妖,都不由得在心底升起一丝怜惜之意。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尚未冲到头顶,便被压了下去,连脸色都未曾因此起过变化。 “涂公子被逼婚之事,我们深感悲切,只是涂公子为何偏偏选择周邦昌呢?” “他是个好人,很适合我。” “仅此而已?” “那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往今来不就是如此?” “这世上好人多的是,难道涂公子不能另找别家?非要横插一脚?” “那是别人家的好人。对李唐百姓来说,李唐太子算得上是好人,对洛阳百姓来说,大周武皇帝也算得上是好人,但对我来说,都算不得好人。坏人见得多了,偶然见到一个好人,岂能放过?” 涂公子一副我吃定他了的表情。 黑山老妖淡淡一笑,“今天已经是七月初十,距离七月十四也不过四天时间,涂公子若能在这四天时间内让倩倩答应,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那便一言为定。” …… 豹泉池上,鲜血洒落。 原本清澈见底的一汪清泉,如今已经变成了血泉,红得发紫,紫得发黑,黑得发腥,腥得发臭。 一百四十四道刀芒过后,十二个人中只有两个人还站着,一个是周邦昌,一个是李宪。 周邦昌不知道李宪是靠什么来挡住攻击的,只能看到他原本的大唐水师点钢枪已经化为齑粉,没法再当武器使用了。 如今的他只能摸向腰间那柄短剑,但周邦昌知道,他只会枪法,不会剑法,根本用不来短剑。 “接着!” 周邦昌将一件东西甩过来。 李宪接过一看,正是四象青萍剑。 四象青萍剑的剑身有四尺三寸,在单手长剑中达到这个长度的寥寥无几,说它是双手长剑也不为过,堪堪可与短枪媲美,正好借给李宪一用。 “多谢,只是我以剑行枪式,难免玷污了宝剑。”李宪这时候还关心这个。 “都生死关头了,还顾忌这个做什么?死了没人找你算账,活了你请我喝酒就行。” “好,有机会,来世我一定请你喝酒!” 两人心知,下一刻便要一人面对七十二道刀芒,谁也没有把握能挡的下来,而反击也无从谈起。 “仪清师姐!就剩他们两个了!我们快去帮忙吧!” 远处的仪琳叫道。 仪和也同样看向仪清。 仪清和她们商量了几句,随后三人一拥而上。 三人俱是轻灵敏捷之势,很快就逼近了豹泉池,剑锋直指青龙会其中一人的后背。 青龙会十二人同时转身向外,举刀劈砍,十二道刀芒霎时再现。 但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三人剑阵。 仪清仪和两人快速甩动长剑,剑气真气在方圆环绕,剑随气走,气从剑发,紧守方圆,各自挡下六道刀芒,仪琳最后出手,整个剑阵霎时转守为攻。 恒山剑派的进攻剑式不多,但招式却最为精炼朴素,宛如绵里藏针,平时藏着掖着,真到了要命关头,便能轻易取人性命,可谓不出则已,一出便杀势凌厉。 此种剑法要点,皆因恒山派亦是佛门支脉,轻易不杀生,但金刚怒目之时,亦是佛法无情。 “好机会!” 趁着青龙会之人尽皆背对自己,周邦昌和李宪各自眼神会意,分别攻向左右,封锁那人的闪避空间。 青龙会之人面临了当初和仪琳一样的困境,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唯有横刀格挡。 仪琳的功力虽然是在场最弱,却有剑阵之助,有仪清仪和的真气相连,剑气汇聚身前。 她只需要出一剑! 这是无比锐利的一剑,一剑穿透刀背,一剑刺入敌人胸前的软甲,一剑击毙了眼前人的性命。 剑气在敌人体内爆发出来,循着阵法之间的联系,剑随气走,在十二个人的胸前同时爆发,阵法再也无法维持。 “再结阵!把她们也围进来!” 其中一人忍着痛楚,往后方掠去,招呼剩余之人重新行动。 这十一人的意志相当坚韧,不顾剑气在体内乱窜,毅然先调整站位,企图再次建立阵法联系。 “不能让他们再结阵了!” “击杀他们!” 周邦昌和李宪两人连忙叫喊起来,绝不能再让自己几人陷入这种强大的阵法之中,好不容易的一线生机绝不能化为九死地狱。 李宪重重挥动四象青萍剑,虽然他无法挥出剑气,却能把这剑当枪使,一剑刺入敌人的胸前。 恒山剑气遇见四象青萍剑的剑刃,仿佛遇见了剑中王者,疯狂地往剑身集中,汇聚在其中一个坑洞之中,然后猛然爆发,威力更甚,直接将敌人撕成无数碎渣。 仪琳剑势收起,仪和紧随其后,同样的一剑,更加暴虐地收拾掉一名敌人之性命。 周邦昌也在奋力地挥动白虹剑,每有一抹剑光乍现,就有一人殒命,但剑光虽快不及眨眼,他自己的手臂却没有那么快,在两剑之后,青龙会便重新找准了站位。 “结气连灵,鹊桥阵成!” 为首之人高呼一声,阵法再度成形,七名青龙会之人,将周邦昌,李宪以及恒山派三人都困在了内中。 远处的蛋生和尚正处在治疗的关键时刻,没有办法抽身来救,而青龙会只需要一招,就能致他们于死地。 五人攻势不减,汇聚在一起,向南方一人杀去,但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青龙会七人身影瞬动,在闪避的同时进行反击。 就在五人即将毙命之时,一位少年僧人忽的从南方而来,带起一阵狂风,风中夹杂着无数掌劲,好似不是一个人在出掌,而是有数十人在同时出掌。 掌劲扑向站在南方的青龙会之人后背,纷纷杂杂,将那人上下左右的闪避空间尽皆封锁。 腹背受敌,这人最终被周邦昌的白虹剑气所杀。 鹊桥大阵再度被破。 青龙会只剩下六人,而周邦昌这边加上忽然援手的和尚,也正好是六人。 没了阵法加持,六人对六人,青龙会的败局已经定下。 “继续出手!不要停顿!” 李宪大喊出来,既是为了提醒其他人,也是为了借助话语再度凝聚真气。 他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使出了三招,都是威力最大的招式,在这种生死关头,藏私收力是最大的愚蠢,现在是第四招,体内的伤势已经压制不住了,真气即将失控。 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强提真气,将四象青萍剑刺入敌人的胸膛,确认敌人身亡之后,来不及确认其他人的战果,立刻弃了武器,坐下调息。 周邦昌同样有伤,虽然没有李宪那么严重,却也已经察觉到气海枯竭,精疲力尽,这种生死关头的交战总是最费力气的,容不得一点松懈。 不过幸好,战斗即将结束了。 周邦昌朝着自己选定的敌人冲去,挥出最后一剑,神色带着一丝疲倦和放松。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乍现,直扑面门而来。 “谁!” 周邦昌只喊了一声,在半空中迅速调整身形,想要避开这道银光,但这道银光实在太过迅疾了,选择的时机也恰到好处,正是他最为松懈之刻。 他竭尽全力,让这道银光避开了面门,却无法阻止它刺入自己的肩膀。 低头一看,原来这道银光,竟然是一道银簪子,繁复的花纹图样表明它出身富贵之家,绝不是普通的暗器,或者说,它原本就应该是衬托美人的花簪,却被人拿来当做了暗器。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肩膀处传来,这簪子上有毒! 嘭的一声,周邦昌从空中摔落,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坠落声音,不止是自己一人,仪琳几人包括青龙会都中了招。 只有那位刚刚伸出援手的少年和尚没有中招倒地,但他的手臂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而豹泉池旁,一位披着面纱的白衣少女轻轻地伸出手来,拿起了那颗被鲜血染红的佛骨舍利,放进了自己的腰间荷包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