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偏航[先婚]》 目标 郑书夏十六岁生日那天,恰巧是宋凛刚刚通过飞行基地的考核,拿到了准飞证的日子。 他俊朗的眉眼背光弯着,舌头抵了抵上颚,带着股浑不吝的潇洒劲儿:“夏夏,以后你就能坐哥哥的飞机了,想去哪儿都行,哥哥拉你啊。” 郑书夏记得那是七月份的天,太阳像是要把大地烤化了的热。 而宋凛近在咫尺,让她周身更热,几乎有种‘火烧火燎’的局促感。 没人注意到她攥紧了自己的裙摆边缘,轻声微笑:“宋凛哥,你别食言。” 郑书夏始终记得宋凛的这个承诺。 一年,两年……但他不一定记得。 年轻有为的机长,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想上他的飞机。 宋凛的女朋友就没有断过。 直到郑书夏十八岁的生日。 郑家的小公主,成年生日自然要大肆操办。 晚上的宴席上,宋凛带了一个她没见过的新鲜面孔。 郑书夏一袭纯白色的礼服裙,垂至脚踝的裙摆边是一排点缀的小流苏,随着她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 青涩的少女,靠服饰勉强装出一点点摇曳生姿。 但护的结结实实的领口和宋凛旁边那位‘波涛汹涌’形成鲜明对比。 郑书夏听到宋凛的女伴笑着对他说:“凛哥,这就是你那小妹妹啊,真可爱。” “妹妹,祝你生日快乐啊。” …… 或许吧,跟这样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一对比,她在宋凛面前确实只能当个妹妹。 郑书夏垂下长长的睫毛,微笑着道谢:“谢谢姐姐。” 她是七月天出生的狮子座女孩儿,但性格上来说,却是个很不典型的狮子座。 所以,她从来就不相信星座。 郑书夏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她的盛装出席像是一个人自作多情的狂欢,越漂亮,越孤单。 晚宴开始前,江姝妍还对她说:“宝贝,就算你不想出席你的生日宴也没关系,没人可以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娇惯着她。 一直勉强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上,郑书夏站在台上凝望着宋凛,宣布了一个决定:“我报考了飞行学院。” “爸,妈,哥哥,我想当一个飞行员。” 这是郑书夏十八年来做过最疯狂最大胆的一件事情——背着所有人偷偷填了唯一志愿。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京北随便报个大学,学个轻松懒散的专业。 反正家里有矿,父母也从来不要求她做什么,只要活得快乐平安就好。 但郑书夏不想那样过生活。 她口中的‘哥哥’看似是说给亲哥郑其川听的,可实际上,她一直看着的人是宋凛。 郑书夏清晰的捕捉到了男人眼睛里的震惊。 那是一种错愕,不敢置信,还有一些她不敢去深想的复杂情绪,但综合起来仿佛就是想不到乖乖女也会这么叛逆。 但看到宋凛的反应,她觉得自己的‘叛逆’很值得。 - 郑书夏是被室友的抱怨声吵醒的。 七月天,没有空调的宿舍里几乎能把人蒸熟。 因为热,隔壁床上的苏诺一直在碎碎念:“给安个空调能怎么样啊?会死吗,自己掏钱安装都不让,歼一这群领导真是狗脑子,一点变通都不会的……” 郑书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感觉额角有汗。 她思绪被扯了回来,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现在不是十八岁的生日晚宴,而是二十二岁,在歼一大队里进行惨无人道的新兵训练。 只是一到七月天,就特别容易想起宋凛。 苏诺见她醒了,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地拔高,寻求认同:“夏夏,你说歼一这群人是不是有病啊!老娘自己掏钱为什么不让安空调?” “热得睡不着明天哪儿来的精神去跑什么越野十公里!” “跑不完还得被罚。” “我真不明白了,你们准备开飞机的做体能训练也就算了,凭什么我们信息组的也得跟着一起遭罪啊!” 苏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很难收住,郑书夏从大半个月前搬进这间宿舍就领教到了。 她不算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只能实话实说:“不安空调是怕咱们感冒。” “切,你倒是会把他们往好了想。”苏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我就不信了,歼一那群什么队长啊,大队长的宿舍里会没有空调!” 郑书夏对苏诺关于空调的抱怨言论不以为然。 再苦的情况她都遇到过,譬如,三十七度高温下在狙击场里训练瞄准,整个身体都在阳光下暴晒四个小时,全身的皮仿佛都脱了一层…… 现在的情况不比那时好多了?仅仅是没有空调而已。 旁边床的抱怨声渐小,热意终究是抵不过困意,苏诺嘟囔着睡着了。 郑书夏却睡不着,她明眸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全身的肌肉绷紧,久久也无法松弛下来。 半晌,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上了锁的小箱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借着月光无声的写字—— [0720,我又想到宋凛了。] [每年到了夏天,都会分外想他。] - 第二天的训练不会因为昨晚的失眠有任何迟缓,郑书夏在凌晨五点听到紧急集合的铃声响起,刚刚进入睡眠状态的大脑立刻清醒,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整理行装。 一旁的苏诺却痛苦万分,边骂边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郑书夏没有管她,背着包匆匆跑下楼。 她跑过去时,集合的队伍才来了差不多快一半人。 郑书夏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宿舍楼。 她今天的速度不算快,自己心里也心知肚明,然而在她之后还有那么多人没跑出来……怕是都要被扣分。 咬了咬唇,郑书夏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两分钟过后,队伍前面响起一道淡淡的男声—— “五点零八之后出现的,统一扣5分。” 偌大的操场鸦雀无声,只有男人慵懒低沉的声音,语调颇有些讥讽:“连一个紧急集合都搞得婆婆妈妈,歼一招你们是来吃干饭的?” “负重十公里,就现在。”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驳什么,哪怕这三十人的队伍里本身都是来自于各个部队或者是军校的顶尖精英。 毕竟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整个歼一大队里看起来最散漫戏谑,却也被人评为最冷血无情的指挥官,林与骁。 郑书夏低眉顺眼的跟在队伍中间,不紧不慢地跑着。 身上背着十五公斤的东西,要想十公里跑下来不累趴下,必须要做到不疾不徐。 但跟在她身后的苏诺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态了,她体力不支,对于别人而言的慢速跑对她来说则是需要用尽全身力气,累的边哭边骂:“为什么……” “为什么我入职信息组也要遭这样的罪?到底是谁规定的!” 郑书夏没说话,保存体力。 直到跑到第七圈时苏诺实在坚持不住,准备放弃时,她才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继续跑。” “诺诺,你的分已经不够扣了。” 每个人有一百分,扣光了就得走人,而以苏诺对于训练态度的偷工减料……还剩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却连一半的分都没有了。 十圈下来,大部分的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而像苏诺这种体力不够的,直接忍不住坐在地上了。 一双墨绿色的军靴停在她面前,男人修长的影子在日出升起时罩在她的身上,就像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般。 苏诺头顶传来的声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给你两秒钟,站起来。” 可女孩儿手脚直抖,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站起来。 “起不来?也行。”男人点了点头,侧头交代旁边的助教:“记上,15号扣十分。” 15号是苏诺的号码。 他说话时薄唇轻启,凌厉精致的侧脸下颌线弧度分毫未动,基本上是以一种毫无情绪的态度,直接宣判了女孩儿的大限将至。 郑书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报告!林教官。” “嗯。”林与骁声音里带了分笑意:“说。” “没有一条规定是队员在训练过后不能休息的。”郑书夏疲累过后有些沙哑的声音也带着丝软,试图好声好气的讲道理:“直接扣15号十分,太冤枉了。” “嗯,我明白了,21号是在为朋友报不平呢。”林与骁轻笑,在众目睽睽的愤懑之下,修长的食指轻轻绕着一个钥匙圈把玩:“可谁说过,我是因为她休息才扣分的?” 郑书夏一愣。 “教官命令她在两秒之内站起来,这么简单的指令却做不到,不该扣分么?” 林与骁长睫微抬,一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里兴味盎然:“我还觉得扣的有点少呢,怎么,是不是我最近好声好气的,就让你们以为我太仁慈了?” “尤其是你,21号。” 郑书夏哑口无言,喃喃道:“我没有……” “21号,你忘记说报告了。”林与骁打断她,又同后面的助教说了句:“记上,扣五分。” 郑书夏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成拳。 她一张沾着汗的精巧巴掌脸本来累的绯云密布,现如今也逐渐苍白了。 “怎么,不服气啊?”林与骁却微微俯身,凑在郑书夏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哥哥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歼一的选拔不是过家家,长点心吧…夏夏。” 这下子郑书夏心里除了气,还多了丝难以言喻的羞赧。 她盯着林与骁说完‘夏夏’就离开的修长背影,忍不住的咬了咬唇,清澈的水眸里闪过一丝茫然。 上初中的时候,郑书夏就认识林与骁了。 男人比她大了五岁,是她哥哥那辈的朋友,和宋凛也认识。 而他和她之间……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认识。 林与骁曾经对她说过一些很匪夷所思,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会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是在郑书夏考上军校,上了大学后的第一年生日。 自那以后,她就很少见到他了。 整整四年,大概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次数。 然而命运这件事总是阴差阳错的,郑书夏毕业后最想要进的部队,教官就是他。 多年不见,她没想到林与骁会变成这个样子。 比起从前少了分少年意气,林与骁反倒多了很多很多的……阴晴不定,阴阳怪气。 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气势,轻而易举的就能让她感觉到,他们是不同的。 郑书夏知道,她还有和她一起拼搏的这三十位同伴,在林与骁面前,都是一眼能望到底的彻头彻尾的新兵蛋子。 目标 郑书夏是最后一个去水房洗的澡。 部队里男女比例大概9:1,就那一成的女性还是连后勤部的人都算上了。 说实在的,给女士用的澡堂并不拥挤,一点也不像男人那边每天洗澡时就像抢着打架似的光景。 但郑书夏给自己‘加了个餐’。 基础的训练过后,她吃了晚饭后又绕着歼一偌大的训练场跑了几圈。 直到累的气喘吁吁,才发现天早就黑透了。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累到足以麻痹自己大脑的程度。 拎着洗漱用品去水房时,郑书夏脑子里还是刚刚在通讯办公室里接的那通电话。 满脑子,都是宋凛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夏夏,在歼一怎么样?没脱层皮吧?” 这场特训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了,郑书夏还是第一次接到宋凛的电话,她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鼻尖酸酸涩涩的。 “宋凛哥…”女孩儿声音软糯,低声道:“我还好。” 还没到累死的程度,分扣的也不算多,整体来说就还算好。 只是…… “宋凛哥。”郑书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住了衣摆:“我就是有一点想你。” 女孩儿故意用戏谑的说着这句话,即便装作若无其事的随口试探,但紧张依旧让她有种耳膜鼓噪,手心冒汗的感觉。 直到郑书夏听到电话对面轻笑一声,回应她:“想我?那还不简单,我找时间去看你。” “二十五号是你生日来着,不如我那时候去看我们夏夏吧?正好那天我休班。” 歼一大队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参观游玩的地方,一般人根本进不来。 但宋凛不是一般人。 多年前他本也是通过歼一部队选拔的一员,只可惜尚且是新人时出任务贸贸然出了点意外,便转业到民航了。 福兮祸兮,宋家人对这个‘意外’倒是很开心。 毕竟宋家经营着一个不小的企业,就宋凛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想让他涉足到太危险的行业中去。 倘若宋凛还在歼一,那宋家人必定要天天生活在提心吊胆里。 只不过作为曾经的空军,歼一的一员,宋凛想要回来‘串门’那自然易如反掌。 更重要的是,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郑书夏听到他这个承诺,心脏不自觉地乱跳了半拍。 更何况距离二十五号已经没剩下几天了。 郑书夏一路走去水房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全无之前那种双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女孩儿知道自己这种‘兴奋’的情绪很危险,所以她才给自己加餐一样的加练,但大脑皮层的活跃总归控制不住,还是很开心。 毕竟,她也将近大半年没见到宋凛了。 水房黑漆漆,过了九点就熄灯,郑书夏来的晚只能摸黑洗漱,站在花洒下面听着水滴‘叮咚’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她并不害怕,反倒觉得挺清静的。 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漆黑里,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深水中。 军校生活多年,郑书夏早就不把自己当作女孩子看,做什么都希望比那些天生体力有优势的男孩子更强,更好胜……除了洗澡这点。 女孩儿洗澡,总归是要更费时间的,虽然她早就把长至腰身的头发剪短了。 半小时后,郑书夏整理完装洗漱用品的小篮子。 可刚走出澡堂的门,就和对面男澡堂里走出的林与骁面对面碰见。 他大概也刚刚才洗漱完毕,漆黑的短发湿漉漉的,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颊才月光下十分白皙清俊,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在这个时候都没忘咬着根烟。 郑书夏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打招呼:“林教官。” “嗯。”林与骁似乎并不意外她这个时候出现在澡堂,倚在门边看着她:“刚跑完步?” 他刚洗完澡当然不会穿着军装,修长的身子骨清瘦而宽阔,简单的白T黑裤穿起来也分外有味道。 一张棱角分明的渣男脸,很拽。 询问时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种淡然又强势的情绪。 郑书夏看见他就紧张,抿唇用力点头。 她这局促的傻样让林与骁忍不住笑,心想真是乖死了。 “夏夏。”他有心逗她,长眉微挑:“教官问话,都不张口回答了?” 郑书夏一愣,几秒后才有些不服气的嘟囔:“你也没有叫我21号。” “嗯?”这小小的反抗让林与骁觉得挺新鲜。 “林教官,你没有叫我21号。”而是叫的她的小名,郑书夏清澈的黑眼珠微转:“我以为…这是朋友间的闲聊。” 毕竟现在不是训练时间,而且他们的确算得上‘朋友’。 “你这么说……”林与骁轻笑,忽然微微俯身,凑近她低声说:“怎么不叫我哥哥?” 闲聊的话,郑书夏对他的称呼可不应该是什么该死的教官,这么生疏。 小姑娘很有礼貌,知道他是郑其川的朋友,从来都是跟着一起叫哥哥的。 郑书夏像是被吓到,连忙后退了两步,水眸慌张地望着他。 但同时她也被怼的无话可说,瓷白的贝齿有些纠结的咬着刚洗完澡后,分外殷红的一双唇瓣。 “行了。”林与骁没再逗她,唇角轻抬:“回去吧。” 郑书夏若获大赦,立刻转身离开。 她心脏莫名砰砰乱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林与骁靠近时周身的薄荷味。 从十九岁那年,郑书夏就知道林与骁是个扑朔迷离又行事乖张的男人,她不懂得该如何应付,也根本无法应付。 林与骁回到宿舍,同房的季匪正摆弄手机,眉心皱着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见他回来,他长眉微挑:“干嘛去了?” “洗个澡。” “……你一晚上洗两遍澡?” 林与骁笑笑,不再说话的躺在床上。 “再说咱宿舍有浴室。”季匪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你老跑到公共澡堂子去洗什么,都连着半个月了。” “别吵。”林与骁像是困了,淡淡道:“睡觉。” - 在京北发布高温预警那天,郑书夏一行人被带到了狙击场进行靶向训练。 去狙击场,意味着能摸枪。 选择当兵的有几个不爱摸枪的?但能经过层层筛选来到歼一接受选拔的这些这些人,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而是正规军校毕业,又在地方部队待过至少一年的一批人了。 只有精英才能来到歼一,而精英当然不会为了‘摸枪’这件事儿特别激动。 而且,林与骁折腾他们的法儿有的是,未必到了训练场就让他们碰枪,没准弄些更枯燥的东西出来折磨人也说不定。 伴随着为期一个月的考核进入到中后段,众人的思绪也是越来越麻木,只盼着无论如何能熬过最后十几天。 比起□□的疲倦,精神上反而更钝痛。 果不其然,正午到了狙击场,顶着能把人烤化的大太阳,林与骁让他们进行‘耐力训练’。 耐力和准确度是一个狙击手最重要的特质,但却不是空中作战兵最需要的,他让大家伙儿练这个,摆明了就是折磨他们。 只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教官说了,就得照做。 但是,总有忍受不了的。 众人听话的趴在草坪上用手扶着狙击枪的架子,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身上的皮肤几乎都要被午后炙热的阳光烤到冒火,滋滋泛油,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报告!”有人忍无可忍的出声:“教官!这不是一种正规的训练方式!” “怎么?”林与骁也陪他们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男人穿着一身军绿色的作战服,肩宽腿长,墨镜下的唇角微翘,似笑非笑:“18号,你想帮着我制定训练方针啊?” “我们是空军,为什么要专门练狙击手的绝活?!”18号犹自不服气着:“教官,您这是刻意刁难!” “嗯。”林与骁没反驳,只懒洋洋地笑了笑:“就是在刁难你们。” “……” “不服气的话,等你们混到我这个程度再报复回来,现在,继续趴着。” 18号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扣了五分,等重新趴下继续这非人的煎熬时,他还在愤懑:“等老子混成教官,才不会这么没有人性的故意刁难新人!” 没有人性,故意刁难。 郑书夏所处的位置距离18号不远,当然能很清晰地听到他小声说的话。 可是……林与骁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如果他是这样故意欺负新入队战友,又讥讽别人可以报复回来的人,那么军人守则里的‘团结无私,牺牲奉献’又算什么? 一下午的训练结束,郑书夏只觉得这是来到歼一之后,过的最辛苦的半天。 一动不动所受的煎熬,远远大过负重训练。 林与骁等到夕阳西下才终于允许众人站起来,郑书夏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骨骼,都是硬挺挺的酸麻。 尤其是中途忍不住动了一下还被助教踹了一脚肩膀,力道不大,惩罚的意味比较重,却更让她有种羞惭感。 郑书夏揉着酸疼的肩膀回到宿舍,看见苏诺趴在床上补眠时,忍不住有些庆幸她不需要参与今天的训练。 大队里的信息组也有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所以体能训练是除了后勤人员以外所有人都必须要进行的,当然也包括她。 但特殊训练就不一样了。 像是耐力,格斗,抗眩晕,射击等等这样的专业训练,苏诺自然不用跟着参与。 郑书夏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休息,没有打扰到睡的正沉的苏诺。 她清澈的黑眸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疲累不堪,可精神上却无半分睡意,或许是因为还没洗澡,身上过于闷热湿黏,也或许是…… 她还在想林与骁这个人。 目标 第一次对林与骁这个人有具体的印象,是在郑书夏高二的时候。 郑其川大学毕业,她跟着父母一起去学校里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在那儿见到的林与骁。 男生和郑其川不是一所学校的,却特意赶来帮着捧场,见到她后还笑了笑:“妹妹,长大了啊。” 郑书夏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心想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哥哥’。 “林与骁。”郑其川跑了过来,他热的要命,却一边用学士帽给脸颊红红的郑书夏扇风,一边护短:“别逗我妹。” “瞧你这德行。”林与骁笑,模样一股子懒洋洋的混不吝劲儿:“我还能吃了咱妹不成?” 一句‘咱妹’,已经充分体现出自来熟的本领了。 “我妹怎么成你妹了。”郑其川是个温和斯文的好脾气,和相熟的哥们儿却也会互怼几句,他拍了拍郑书夏的肩,开玩笑道:“夏夏,别理这人。” “怎么不能理我了?哥哥又不是坏人。”林与骁后半句话是对女孩儿说的,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弯了起来:“之前我不还见过妹妹来着。” 之前?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郑书夏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在想这个问题。 郑其川倒是直接帮她答疑解惑:“那都我妹上初中时候的事儿了,你还真自来熟。” 郑书夏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见过林与骁的。 她上初三时,郑其川大学放假回家,帮着她补课。 小姑娘学习很好,除了化学一般般以外,其他科目都是顶优秀,他也只帮着她补化学。 某天郑其川有事,就拜托在附近的朋友帮她补课,顺便看着她一会儿。 郑书夏看着他打电话,心脏‘怦怦直跳’,她低头做卷子,假装不经意地问:“是哥哥的朋友么?” 之所以会这么期待,是因为宋凛也是郑其川的朋友。 郑家和宋家是老相识了,郑书夏隐秘的暗恋也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嗯。”郑其川应了声,边打电话边伸手撸狗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现在过来吧。” 话是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的。 郑书夏没敢问他是哪个朋友,怕期待的太明显会暴露什么,只敢默默的盼望着,细长的指尖不自觉地抠弄笔帽。 半小时后,郑其川的朋友上门,正是林与骁。 他那时候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还颇为青涩,穿着的休闲T恤上面印着涂鸦,头戴棒球帽,一身意气风发的少年气遮都遮不住。 看见郑其川,他嚼着口香糖吐槽:“自己出去约会,让我帮你看孩子啊?” “……我妹还在这儿呢。”郑其川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别乱说。” “成。”林与骁笑了,冲他一偏头:“滚吧。” 郑其川似是有急事,来不及和他计较,匆匆走了。 而被林与骁称之为‘孩子’的郑书夏坐在书桌旁,心里是压不住的失望。 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见到来的人不是期待的人,连自己哥哥‘疑似有了女朋友’这个八卦都没听见,就顾着失落了,完全把情绪写在脸上。 林与骁侧眸,看着穿着牛仔裙的小姑娘像是朵可怜巴巴的小白花,忍不住微微一挑眉:“妹妹。” “啊?”郑书夏回神,这才正眼看来了半天的男生,清澈的眼睛晕上一层迷茫:“怎么啦?” “问你个事儿。”林与骁轻笑,声音有点戏谑,不正经的懒洋洋:“你是不是烦哥哥啊?” “……”郑书夏一下子就绷不住的脸红了。 “没事儿。”林与骁见她年纪小面皮薄,立刻很绅士的找补:“哥哥知道,你肯定不是烦我,就是因为不想学习。” 女孩儿脸上的热度蔓延至白皙的脖颈。 郑书夏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无视别人的行为很不礼貌,最尴尬的,还是被当事人发现并且质问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标准的乖乖女,很少有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眼前的男生是哥哥找来帮她补课的老师,同时还是哥哥的朋友——郑其川能直接叫来单独帮她补课的人,绝对是很信任也是很好的朋友。 想到这个层面,郑书夏就更内疚了。 “对不起。”女孩儿低头,轻声咕哝:“没有讨厌哥哥。” “刚刚只是……确实是不想学习。” 她走下了林与骁给递的台阶,心里也松了口气。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在之后的补课中,郑书夏也没有继续想到宋凛了。 但她当时也没怎么关注给自己补课的这位哥哥,只在心里有个‘幽默又风趣’的印象。 否则,郑书夏也不至于在两年之后再见到林与骁完全认不出来了。 只不过林与骁倒是记得她。 “你妹长大了不少。”他修长的手指颇为无聊地转着腕上的串珠,笑道:“初三的时候还像颗小白菜呢。” 瘦弱,单薄,宛若精致小巧的瓷娃娃。 “你可别以为她好欺负。”郑其川扔给他一瓶冰水,自己先拧开‘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然后才说:“小丫头从初中开始就每天最少跑五公里,体力好得很。” 林与骁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还能欺负你妹?” “你不敢。”郑其川耸了耸肩:“要不可以去试试。” “夏夏高一回家的时候碰到色狼,没报警也没呼救,自己把人打进医院里了。” 林与骁长眉微挑,因他这句话来了些兴趣。 他黑眸找到郑书夏那抹纤细的影子。 小姑娘正被母亲拉着过去合照,大太阳天,她白皙的巴掌脸红扑扑,眼皮都热到有些软垂了却还是乖乖地对着镜头笑。 漆黑的葡萄眼弯成了软绵绵的月牙眼。 林与骁不自觉地看了会儿,然后就和郑其川一起被郑母江姝妍拉了过去。 毕竟郑其川才是今天的主角,是要和这群为他而来的亲戚朋友一起,照一张大合照的。 郑书夏作为郑家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然被推到了群众c位,也就是郑其川旁边。 林与骁没有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也凑到中心,他站在外侧,但手插兜颇为懒散的参与了这张合照。 后来,他鬼使神差的忽悠着郑其川把郑书夏叫过来,然后欲盖祢彰的叫了几个同龄朋友,又一起照了一张。 这次,他大大方方的站在了小姑娘旁边。 郑书夏记得第二次见面之后,她和林与骁的碰面就比之前多了一些。 男生和郑其川从初中开始就是好哥们儿,认识多年,和郑明觉江姝妍都很熟悉。 他大学在外地读书,等到毕业回到京北后,交集自然多了起来。 但郑书夏一直和他不太熟。 毕竟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和一个比她大了五岁,有‘代沟’又不是很熟悉的男生没什么好聊的。 而林与骁一直也都不冷不热的,只是以她哥哥好友的身份出现,对她挺照顾……直到她十九岁生日之后。 回忆到这里,郑书夏强迫自己暂停下蔓延的思绪。 她意识到自己扯的有点远了。 其实她只是想回忆一下林与骁的为人,结识多年,从哪个角度看来,男人都不应该是现如今被战友们评价的‘没有人性’。 虽然他现在真的挺没有人性的。 所以人随着年岁的增长,都是会变的么? 那她以后……会不会也性格大变? 郑书夏摇了摇头,只觉得深思这些过于费神,不如不想。 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她才发现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在歼一考核这段时间鲜少有这么安逸的两个小时,她即便没睡觉,身体上也放松了许多。 至于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 郑书夏侧头看了看还在深度睡眠的苏诺,想了想放弃叫她一起去洗澡的想法,自己拿着篮子和换洗衣物,轻手轻脚的出门了。 虽然部队里的女性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她还是习惯一个人洗澡。 这种完全开放能看清对方身体的大澡堂,她始终是不习惯,这也是她为什么总是耗到很晚才来的缘故。 等洗完出来,又是九点多了。 从水房走出来,郑书夏就被热气劈头盖脸的烹了一下。 大晚上,但天气也没有丝毫的凉爽迹象,照样是宛若大蒸笼似的热。 她其实很怕热,这么多年虽然把各种各样的娇气锻炼了不少,但还是没忍住深吸一口气,只想赶紧走回宿舍。 但刚刚迈开腿,就被人自身后叫住了:“郑书夏。” 这段时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总是低沉又慵懒的叫她‘21号’,这次倒是叫全名了。 郑书夏有些意外的回头,瞧见林与骁站在树下的修长身影。 他一副休闲清爽的打扮,站在那里……就好像在刻意等自己一样。 这个念头在脑中掠过,郑书夏微惊,立刻甩掉这个想法。 “教官。”她轻声回应,却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 林与骁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郑书夏自然是不能反抗教官的命令,只好走了过去。 林与骁今天却没摆教官的架子,他迈开腿向前走,示意她跟上。 郑书夏跟着,但心里却忍不住的有些着恼。 她此刻是短袖短裤的清凉打扮,手里还拎着装着洗漱用品的湿漉漉小筐——整个人都有种随性的狼狈。 多少是有些‘衣冠不整’了,也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哪儿。 走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林与骁停下,所到的目的地是一处无人的凉亭。 歼一部队很大,除了日常训练所用的各种地盘,当然还建设了类似于‘公园’的建筑,培育了不少绿植,给本来生冷的钢铁大队里增添了不少生机。 只不过平日里训练都够累了,也很少有人来逛。 林与骁停下脚步,开口问她:“肩膀疼不疼?” 郑书夏一愣,下意识地摇头:“不疼……没什么事。” 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肩膀被踢了一脚,更没想到他特意把她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只是,林与骁永远有更加出乎意料的行为。 他指了指凉亭里的长凳,示意郑书夏坐下。 等到女孩儿坐下后,从宽松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管药膏。 林与骁:“我帮你上药。” “什么?”郑书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帮你上药。”林与骁又重复了一遍,而且生怕她不明白似的,好心解释:“训练结束,我不是教官,以哥哥的身份关心你一下没什么吧?” …… 没什么倒是没什么,但是林与骁要帮自己上药,怎么总感觉这么奇怪呢。 郑书夏耳朵有些热,轻声道:“我,我自己回去涂药吧。” 她接受了这管药膏,总不算拒绝了他作为‘哥哥’角度的关心。 “周莫踩的位置在肩胛骨,你能碰的到?”林与骁嗤笑一声:“扯吧。” 周莫就是踩了女孩儿肩膀一脚的助教。 郑书夏的搪塞借口被当面戳穿,懊恼的直咬嘴唇。 只是这样,难免又会被调侃—— 林与骁:“嘴唇都要咬破了吧?” “……” “人类的臂展有限,自己的手够不到肩胛骨很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他坐在了她旁边,动手拧开药膏。 “再说了,光把药抹上有什么用?这种跌打损伤,总得揉开。”林与骁望着她鹅黄色短袖外洁白的脖颈,手臂,声音不自觉有些低:“在我面前露肩膀,不会害羞吧?” 情况发展到目前这一步,看来是不得不让他帮着自己上药了。 郑书夏硬着头皮说:“不会。” 部队里总是离不开水下训练,即便是飞行员,也要模拟失重环境。 郑书夏常年处在一个男多女少的环境里,有的时候身上衣服会湿透,穿着单薄…… 虽然绝不至于走光露点什么的,但她也习惯和异性之间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了。 同样的,郑书夏在军校时也有关系很好的男性战友,也经常会互相帮着上药,所以,就把林与骁当成一个纯粹的‘战友’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放松自己绷紧的身体。 只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心烦意乱。 也正是因为如此,郑书夏才难得没有敏感的察觉到身后男人稍稍发沉的呼吸声。 林与骁修长的手指拉下郑书夏左侧的衣袖,短袖宽松,很轻易的就顺着女孩儿瘦津津的肩膀滑落下来。 瞬间,眼前的暗夜里像是被泼了一层牛奶。 郑书夏是标准的冷白皮,打小就白,五岁那年,还因为皮肤太白被江姝妍抱去了医院——生怕宝贝女儿得了白血病之类的。 虽然闹了个笑话,但也足够证明女孩儿是多么白。 夏天里穿着短裙露出大片皮肤时,她总是人群里最晃眼的那个,而且怎么晒都晒不黑。 郑书夏经过了几年部队和军校的蹉跎,当然不会细致到还涂防晒,生活习惯早就粗糙不堪了。 只是一身皮肤从来晒不黑,只会越晒越红,然后休息半晌,就又恢复本来的白皙清透,轻轻泛着粉红。 这样的天生丽质,造成的视觉冲击力是极其震撼的。 林与骁修长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视线从一片柔腻的雪白转移到那抹刺眼的淤青上。 郑书夏肩上的伤是下午被踩的,淤青发深,已经泛着紫了。 就像精美无暇的绸缎染上一抹脏污,刺眼的很。 林与骁黑眸微沉,一语不发的把药膏挤在手上,然后轻轻涂抹开,印上郑书夏肩膀上的那块淤青。 他修长的大手缓缓地揉,力道温柔中不失力度。 郑书夏轻轻喘息,细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衣服下摆。 虽然不掺半分暧昧,但如此细腻的皮肉摩挲,还是让人会受不住的有些心猿意马。 “怎么?”林与骁自然注意到掌下的紧绷,微微挑眉:“疼么?” 其实揉上之后他反倒放心了不少——郑书夏身上的痕迹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如果只是皮肉伤那就没事。 他只是担心她肩膀瘦弱的那块骨头会被踩到,所以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过来检查的,但是还好,没有伤到。 可女孩儿怎么看起来很疼的样子,呼吸都乱了? “没、没什么。”郑书夏心虚不已,忙说:“哥哥,你快点吧。” 情急之下,都忘记了教官这个名讳,不小心叫哥哥了。 林与骁一顿,余光瞄到郑书夏通红的耳尖。 就怎么说呢,他本来是无比正人君子的,但谁瞧见她这副德行,怕是都会想入非非。 但是……光是想都会觉得自己在犯罪了。 瞧着郑书夏低头一眼也不看他的模样,林与骁微微叹了口气。 这丫头是真能折腾人。 特别乖,也特别磨人。 目标 只不过是涂了点药而已,弄得两个人都有种‘大汗淋漓’的错觉。 尤其是郑书夏更觉得自己很是诡异,因为她明明不是喜欢出汗的体质,怎么手心都濡湿了一层呢……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七月天,热得要命。 郑书夏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平静了一下呼吸,才转头看向林与骁:“谢谢…教官。” 刚刚她口不择言了,但现在肯定不能继续叫‘哥哥’。 林与骁也明白,但难免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尤其是小姑娘现在这么听话,夜色昏黄的路灯下,一张白白小小的脸都被镀了层温润的光泽,更乖了。 他把心里各种各样的禽兽想法压了下去,淡淡的‘嗯’了声:“回宿舍吧。” 表面清冷到正人君子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来是个大尾巴狼。 尤其是郑书夏,她看着林与骁这般‘正经’,甚至是有些惭愧的。 因为刚刚,她有一瞬间觉得他给自己抹药的大手有些过度亲密了。 但那是很正常的吧?想要揉开淤青,手指怎么可能不用力呢?林与骁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哥哥,自己把人往坏了想实在太糟糕了…… 虽然他也曾经说过一些逾越的话,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重逢后林与骁一直都很冷淡,看起来完全不像对她还抱有那种想法。 所以自己也不能抱着有色眼镜‘自恋’下去。 他们只是认识的朋友,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就行。 想通了这点,郑书夏轻松了不少。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再次微笑着道谢:“真的麻烦你了,那我先回去啦。” 客气,疏离,礼貌,标准半生不熟的朋友之间应该有的气氛。 林与骁眼神黯了下,抬手把药膏递给她:“拿着,自己一天涂三遍。” “好的。”郑书夏愣了下,接过来后下意识问了句:“药膏多少钱呀?” 然后,空气瞬间有些凝滞。 “夏夏是想给我钱?”林与骁倒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十八。” “…我过段时间转给你。”郑书夏感觉到氛围的变化,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嗫嚅道:“等手机发下来的。” 新兵入训,第一天就都把电子通讯设备收走了。 “不急。”林与骁笑了声:“夏夏把帐算的这么明白,没去学会计可惜了。” …… 郑书夏脸颊被调侃的红扑扑的。 “不过既然想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话。”林与骁顿了下,慢条斯理道:“高中的时候,哥哥可没少白吃你那些小零食。” “……” “糯米球,奶酪棒。” “……” “还有鸭爪子,香蕉牛奶,一堆乱七八糟的。” “……” “你算算得多少钱?我也给你钱啊。” “这药膏是你该给我买的。”郑书夏彻底服气了,声音飘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认命的味道:“我才不给你钱呢。” “嗯,乖。”林与骁这才满意,微笑道:“回去吧。” 直到回到宿舍,郑书夏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她本来是想侧面打听一下林与骁这些年过的如何,然后自己判断一下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变成所谓的这么‘残酷’和‘没有人性’。 而且今天也是阴差阳错的有了独处的机会,可她却全然忘记观察了。 可林与骁今天帮自己涂药这个举动,看起来也没那么‘没有人性’。 郑书夏想着,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等到清晨集合哨响,又开始全新的一天训练,郑书夏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判断大概是错觉。 林与骁依然很没有人性,训练的时候不把人当人。 而是当牲口。 但还好今天是训练里的专业课抗眩晕,苏诺那种只需要跟着参与体能的信息员不用参加,否则她肯定又要哭了。 空飞的抗眩晕训练,一向是大部分人最受不了的一个关卡。 整个人捆在特制的‘摇篮’里,三百六十度转个几百圈下来,承受力弱点的怕是要先吐个昏天暗地,然后在床上睡个一天一夜。 郑书夏第一次上‘摇篮’时也是这样,转了三百圈下来,整个人一周都没缓过来。 可任何承受不了的苦痛,就好像刚新鲜皮肉上刚刮破的口子,初时不小心碰一下戳一下都痛,等磨砺的多了,就成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然后再怎么样都不会痛了。 这些训练就是如此。 虽然十分刻板枯燥,痛苦到近乎能让人发疯,但却能真正把一个人磨练到无坚不摧。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性。 因为你自从决定为了国家做这种危险工作的那刻起,就得做好成为一个‘机器人’的准备了。 郑书夏在这方面的觉悟是一等一的,可能因为她自小就生活在一个‘教条味’比较浓厚的世家中。 更何况,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她的选择。 小姑娘脾气倔起来,更是要一门儿心思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在军校那些年的专业课,郑书夏一直都是A+通过。 眩晕训练的摇篮她一开始不适应,但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下来,早就练成家常便饭了。 “寻找一个定点紧紧盯着,有目标的训练,这样可以做到不迷失自己,眩晕对你来说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这是宋凛曾经交给她的一个办法,所以不管是训练还是做任务的时候,遇到眩晕的情况郑书夏都会立刻寻找能让自己凝聚精力的‘定点’。 很多时候没东西可寻,她甚至会把所谓的定点想成宋凛。 和很多人一样,宋凛一开始也不理解她的选择,并且笑着说她‘太任性’。 “飞行学院不是那么好混的,又苦又累,还要剪头发。”男人说话时,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缕她彼时还长长的青丝,似是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夏夏,你图什么?” 他毕竟也是在飞行学员待过的人,是有资格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这种话的。 郑书夏没解释什么,只是笑笑,声音温温柔柔地说:“因为……我很喜欢啊。” 宋凛穿着深蓝色的空军制服翱翔在天空时是闪闪发光的——她一直向往的一道光。 因为喜欢,所以付出再多努力也是值得的。 晚上新兵去吃饭的时间,平日里一贯需要争抢的食堂门庭零落,颇为冷清。 大概是因为今天是眩晕训练的缘故,许多人胃里都翻腾着,自然是吃不下去什么的。 郑书夏难得不用在‘丧尸围城’一样的情况下抢饭吃,她走到琳琅满目的食堂窗口,非常闲适的打了几道自己喜欢的菜,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吃。 部队的食堂,一向是伙食很不错的。 只是还没吃几口,坐在对面的一道阴影就落了下来。 郑书夏抬眸,是林与骁端着餐盘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眼皮未抬,推了一个小盘子到她面前——色泽红润鲜艳,味道浓郁,是食堂里很有特色的山楂小排。 郑书夏微怔,回过神来轻声嘟囔:“我打了这道菜了……” 她一直爱吃这道菜,只是没想到林与骁会记得。 “嗯,看见了。”但这是限量的菜,林与骁长眉一挑:“一份够你吃么?” 郑书夏囧:“我也没那么能吃吧!” “你上高中的时候食量和猫似的。”林与骁睫毛微垂吃自己的,随口道:“现在练了这么多年了,能吃我也不笑话你。” …… “怎么?两份还不够吃啊?” 郑书夏不想再说话了,对准两份排骨默默地吃,咬脆骨的声音咯吱作响。 林与骁吃饭速度快,吃完就先走了。 郑书夏不着急回宿舍,不紧不慢的吃完才离开。 等站起来的时候她垂眸扫了眼本来平坦的小腹,悲催的发现自己吃撑了。 而且吃撑了也没能把那两份排骨吃完,剩了大半份都打包回宿舍了。 苏诺难得有了一日清闲,窝在宿舍里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乐不思蜀到连晚饭还没来得及去吃,见到郑书夏给她打包回来饭菜,自然是开心得很。 “嘿,这可是限量菜。”苏诺边吃边问,声音含糊不清:“你自己没吃么?怎么剩了这么多回来。” “吃啦。”郑书夏答:“别人又给我打了一份。” “哇,谁啊?这么好。” 苏诺的随口一答让郑书夏微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林与骁给自己打菜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善良的行为,好事。 但那人,总是习惯于把他做的好事用嘲讽的态度说出来。 - 接下来两天,又是常规的体能训练。 苏诺自然还是要跟着大部队继续受罪的,但令她庆幸的是这两天监队的人却不是林陆骁。 是歼一的另一位教官,季匪。 他性格要更痞一些,没那么‘灭绝人性’。 虽然该做的训练量丁点没少,但只要不是林陆骁,新兵里的大部分人就觉得没那么乌云压顶。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被训的都有了些心理阴影。 虽然,他们很快发现这个季匪也不是什么善茬。 但他给这群半死不活的新兵蛋子带了个好消息——二十五号,也就是明天,放假一天。 这群从各个军校抽调上来的精英新兵的培训期一共三十五天,期间只有一天没有紧急集合能真正休息的假期,大家心里都记着呢。 现如今培训期都过去了大半阶段,这所谓的一天假期却还是没影儿,很多人都急不可耐心里长草了,只是强忍着没去问。 眼下季匪给大家带来假期这个好消息,对众人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一时间,训练场上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有人大着胆子问:“教官,能用手机不?” “给你们放假不给手机?真当这儿是监狱啊?”季匪嗤笑一声:“下了训去办公室取。” 很多人更兴奋了,其中也包括郑书夏。 她不单纯因为放假这件事开心,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天很巧的赶上了自己生日。 之前宋凛说过,她生日这天他会来歼一看自己的。 放假的话,就能好好的和他庆祝一下了。 目标 傍晚下训后郑书夏排队取回手机,充电开机后系统就差点卡死。 大半个月没看过手机了,里面肯定是有一堆问候信息,一条一条看是看不过来的。 所以她索性没有去看,而是直接一键清理掉那些未读信息的红点点,然后点开了宋凛的微信。 备注是‘宋凛哥’。 他是知道自己在歼一这个训练期要收手机的,所以没有发信息过来。 郑书夏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踌躇半晌,才斟酌着用词发了一条文字过去:[宋凛哥,你明天过来吗?] 宋凛的记性很好的,她觉得他不至于忘记他们的约定。 果然,宋凛的信息回的很快,仿佛文字中都带着飞扬的笑意:[当然,明天是我们夏夏公主的生日嘛。] [夏夏,你怎么拿到手机的?偷来的?] 郑书夏不自觉的扬起唇角,飞快的回:[不是啦,明天放假,可以用手机。] [宋凛哥:明天放假?] [宋凛哥:哇靠,林与骁那货什么时候变这么仁慈了?赶你生日给假?] 郑书夏一愣,手指悬在屏幕上,半晌忘了打字过去。 不过宋凛也就是随口一说,很快又发信息过来问:[我们夏夏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我们夏夏’。 他说话从来就这么温柔。 郑书夏很快就把心里那一瞬间的不解抛诸脑后,专心回答宋凛的问题。 [没什么想要的。]她指下诉说着大实话:[只要你能来就好了。] 只要他能陪她过生日,就是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宋凛哥:真的假的?这么乖啊。] [宋凛哥:夏夏,别想着帮你哥我省钱。] 郑书夏抿唇忍笑,乖巧的回答:[我才没有,就是没什么想要的。] 她什么也不缺。 对面床的苏诺也把手机拿了回来,难得有跟亲朋好友说话的机会,她忙的不亦乐乎,可忙里偷闲看了郑书夏一眼,却发现她在傻笑。 不对,不是傻笑,应该是比傻笑更深一个层次笑容。 只是她一时想不到恰当的词汇去形容。 “夏夏。”苏诺忍不住问:“你跟谁聊天呢?” 郑书夏头也不抬地回:“一个朋友。” 于是苏诺‘嘿嘿’笑了:“朋友?你喜欢这朋友吧?” 郑书夏倏然抬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但这种没有立刻回答的模样,已经能表现出来她的态度了。 苏诺了然的笑了笑,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 郑书夏一下子红了脸:“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平常都不怎么笑,好多对你有意思的兵都说你是冷美人呢。”苏诺耸了耸肩:“但你刚刚看着手机,笑的少女怀春的。” 郑书夏:“……” 这个形容词让她默然无语。 “那摆明了是恋爱中才有的小女生神情嘛。”苏诺一摊手,立刻八卦了起来:“夏夏,说说,你男朋友什么样啊?” 说真的,虽然她只和郑书夏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但她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姑娘的。 漂亮,温柔又坚韧,低调的同时还不忘伸手帮助她这种在体能上很弱势的群体,且绝不是个空有长相的花瓶,业务能力还强的一批。 像郑书夏这种优秀到找不出来一丝瑕疵的姑娘,苏诺实在是很难想象她男朋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她想不到什么样的人能配的上她。 但郑书夏闻言,却苦笑了下。 她说:“不是男朋友。” “什么?”苏诺错愕。 “很糟糕呢。”郑书夏指了指手机,弯起眼睛微笑的模样温柔又坦然:“我现在是以能追到我喜欢的人为目标。” 说着,她没顾苏诺愕然的神色,继续给宋凛回信息。 ——暗恋不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悄悄喜欢一个人更不是。 郑书夏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不会对现状感到不好意思。 只是……她似乎把这种‘喜欢’的心思藏的又好又不好。 认识这么短时间的苏诺都能看得出来,可认识这么多年的宋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呢。 和宋凛快聊完的时候,郑书夏接到了闺蜜梁谷音的电话。 她想了想,拿着手机到外面去接。 梁谷音和她说话从来不避讳,什么没底线的私密话都会说,让旁人听见了不好。 郑书夏刚刚给她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重见天日了,她果然就飞速打了过来。 “靠靠靠靠靠!”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梁谷音极具冲击力的抱怨就涌进耳朵里:“你还活着啊!” “……快死了。”郑书夏开玩笑:“饶我一命吧。” “哼,看在你不是故意不联系我的份上,姑且饶你。”梁谷音摆了一会儿谱,很快放软声音:“不过你今天怎么拿到手机了?你那没人性的长官突然长了个人心?”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不让用通讯设备与世隔绝,在梁谷音看来是最灭绝人性的一点。 郑书夏‘呵呵’笑了笑,也解释了一下是因为明天放假的缘故。 “我靠,放假?”梁谷音一听就激动了,忙说:“那我去你们基地找你啊,给我个地址,我陪你去过生日……” “音音,不用了。”郑书夏有些抱歉的打断她,小声说:“明天…宋凛哥会过来。” 对面一听,也顿时没了声响。 郑书夏喜欢宋凛,喜欢了很多年,梁谷音大概是唯二的很彻底的知情人了。 而既然知道她的心思,她又怎么可能过来当电灯泡? 只是…… “你还惦记着宋凛啊?”梁谷音叹息:“怎么就这么犟呢。” 郑书夏笑笑不说话,她知道梁谷音一向不太赞成她搞这种持久战一样的暗恋。 在少女的观点里,宋凛不值得。 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梁谷音不喜欢宋凛,觉得他太花花公子,浪荡性子,不是能相伴的良人。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他若是对郑书夏有心思,早就做些暗示水到渠成了。 可是,他身边从来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女朋友,没断过人。 只有郑书夏,沉溺于宋凛那能蛊惑万千少女的‘宋公子’形象不可自拔。 但她偏偏又是个道德底线极高的人,只要宋凛身边有女生,她就会装成密不透风的模样不露半点心思,甚至会刻意离他远远的,安分守己的当一个‘好妹妹’,避免自己做错事。 可喜欢的心情戒不掉,这种傲气的坚持不就只有让自己万分辛苦么? 梁谷音劝不动,又心疼,这些年看下来,可不是对宋凛不满的情绪越来越严重。 说起来,她这也是一种无端迁怒,不是很值得提倡的。 可人的情绪若能那么收放自如,那就不是凡人,而是圣人了。 就像现在,梁谷音虽然恼郑书夏的犟,心疼她的执着,但她也会帮她。 “夏夏。”她说:“我听说宋凛和他那对象分手了。” 郑书夏微怔,纤细的指尖不自觉的扣紧手机。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分手也有复合的可能性,毕竟宋凛和他这个女朋友处了快一年,历任最长,看起来像是动了真感情的。” 梁谷音不紧不慢地说着:“但他俩现在分了一个月了,估计真的分干净了,也不会再复合。” 话说到这里,她觉得郑书夏应该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了。 “夏夏,喜欢这种事情刻意藏起来是没有用的。”梁谷音低语:“我一直觉得宋凛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可他有十足的本钱不挑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主动喜欢的人是你,年纪小的人也是你,他当然等得起。” “你以为男人,就没有养备胎的心思?” “音音。”郑书夏打断她,多少有点不高兴了。 她觉得梁谷音把宋凛揣摩的太过恶劣,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毕竟主动要去喜欢他的是自己,她也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过什么,宋凛依旧像是对待一个小妹妹一样对她好,她凭什么通过纯猜测就去给他扣帽子? 就算梁谷音是心疼她,也不能这么说。 “得,我不说了,不做这个恶人。”梁谷音‘哼’了声:“但你可得掂量掂量,明天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 “你心里也清楚,你那位宋凛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几天是单身状态的。” 而只有趁着宋凛单身的时候表白,才符合郑书夏的道德标准。 梁谷音说的每一个字虽然都含着讥讽,但却直戳郑书夏的心坎上。 她无意识的咬着嘴唇,半晌后挂了电话。 等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都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明天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这句话回荡在郑书夏的脑海里,她神思起伏,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一想到有机会能光明正大的和宋凛表白,她就又兴奋又……害怕。 兴奋这么多年压抑的感情终于有窥见天光的机会。 可又害怕万一失败了,以后他们连‘兄妹’都没得做。 如果生活里没有宋凛这个人的存在…… 郑书夏会觉得很可怕,很灰暗。 目标 郑书夏会喜欢宋凛,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从有记忆的那个时候就认识他了。 在十一岁那年搬家之前,郑家和宋家一直是住在一个大院里的。 虽然宋凛和郑其川一样都大了郑书夏五岁,但他们是一起长大,算得上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 一个粉雕玉琢公主似的小姑娘,从小到大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觊觎,身边没有骑士怎么行? 在郑书夏的记忆里,宋凛就是那个‘骑士’。 他陪她长大,漫长的岁月里不知道保护过她多少次——虽然就算没有他,也有郑其川,甚至郑家的保镖,但是…… 郑书夏就是觉得他是最特殊的那个。 印象里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上初一那年,郑书夏第一次被男生表白。 十三岁,说起来真的是很小的年纪,但她那时候才模模糊糊懂得什么是‘情窦初开’。 男生写的情书都是宋凛帮她读的,边读边笑:“郑书夏同学,我喜欢你,你长得漂亮可爱,学习还好,老师让你一对一辅导班级里排名倒数的同学你都耐心帮忙,说真的我很羡慕,也想考倒数了……” 宋凛读到一半,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他妈谁写的这么幼稚啊。”他把那纸揉成一团以投篮的姿势扔进垃圾桶里,笑够了又‘啧啧’两声:“不过我们夏夏真招人啊,这才十三就有人给写情书了。” 郑书夏被他逗的面红耳赤,低头专心踩着脚下已经掉落枯萎的干树叶,听着耳边‘嘎吱嘎吱’声响,不说话。 “怎么,不好意思啦?”宋凛却不会自说自话,而是笑眯眯的挡在了小姑娘面前半蹲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拆了块糖塞进她嘴里:“喏,哥给你道歉,不该看你情书的,别生气啦。” 郑书夏只感觉舌尖的甜味莫名蔓延进心里,轻声嘟囔:“没有生气。” “唔,夏夏就是好脾气呢。”宋凛知道自己旁边这个小公主一向是没有公主病,也不娇气,就像情书里说的那样温柔又脾气好。 所以,这样的姑娘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觊觎接近的。 “夏夏。”他语气严肃了几分:“等成年了才可以谈恋爱,知道么?” “嗯。”郑书夏乖巧的点头。 “而且就算成年了也不能随便谈恋爱。”宋凛强调了‘随便’两个字,笑着看她:“我们夏夏,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男生。” “这些小屁孩写的东西,都是忽悠人的。” “等你长大了遇到喜欢的人,记得带到哥哥面前,我帮你把关哦。” 这几句话,郑书夏记了很久很久。 所以她也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初的失落感。 宋凛前一句话是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生,下一句话却是要帮她把关。 可在郑书夏眼里,他就是最好的啊。 这种情况,或许宋凛从来就没想过。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从来就不会把她当‘女人’看待,所以她怕。 郑书夏作息规律,即使拥有了难得的假期和手机,也依旧是早早就睡了。 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下,睡眠质量并不好。 第二天一早醒来,才迟缓的看到手机上有很多卡着零点给她送祝福的家人朋友。 宋凛没有发信息过来,大概是因为今天要见面的缘故。 郑书夏看着郑其川卡零点给她发的五个八的大红包,收下后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过去。 她起床时间是很早的,本以为这个时间郑其川不会在线,但他居然很快就回了消息:[怎么回信息这么慢。] [……我刚醒啊。]郑书夏无语,慢吞吞的回了消息过去:[你怎么起这么早?] [哥哥:你当我是没事儿人?我大忙人好不,起来工作。] [哥哥:今天生日怎么过?用不用我过去陪你?] 郑书夏忍俊不禁:[你上一句还说你是大忙人呢!] [哥哥:大忙人抽出一天时间来也不是不行。] [不用啦。]郑书夏弯起眼睛:[这里有战友陪着一起过生日,等我集训结束回家,你给我补过。] 如果说小姑娘这好脾气会对为数不多的人使性子,那郑其川就是其中之一。 和宋凛约好的时间是十点钟,他在基地外面等她。 郑书夏现在是集训营的新兵,不能随随便便擅自离开歼一的基地,于是昨天就和代班教官的季匪请好假了。 在这个地方,她自然是不可能带来什么化妆品和漂亮衣服,于是就算想刻意打扮一下也不得行,只能素面朝天的出门了。 看到基地大门外等待的那辆车熟悉的车牌号码,郑书夏心脏就忍不住的‘砰砰’乱跳。 着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宋凛了,几乎大半年的时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书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一直在艰苦训练,皮肤好像都有点粗糙了,自己又没有打扮,会不会有点难看啊? 走过去的一路,她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直到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两天没见到的林与骁,他身上穿着便装刚进基地大门,米色的休闲服和牛仔裤,身型清瘦修长,不穿军装的时候还挺像个年轻的大学生。 但只是乍一看而已。 离得近了就能轻而易举感觉到,他身上的千锤百炼出来的压迫感又怎么可能是大学生能有的气势? 两个人一个回来一个出去,刚刚好撞了个正着。 林与骁长眉轻轻挑了一下,随口问:“出去?” “嗯,今天不是放假吗。”郑书夏笑了笑,忍耐着急切的心情,规规矩矩回答:“和朋友出去吃个饭。” “嗯,玩得开心。”林与骁没多问,淡淡地说:“规定时间前回来就行。” 郑书夏怔了下,轻声回答:“谢谢。” 林与骁说完就走,脚步匆匆像是有急事。 她垂眸,看见他左手拎着一个小袋子——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那小袋子是很显眼的Tiffany蓝。 林与骁也会买饰品?给女孩儿买的吧。 郑书夏疑惑的别了别头,也没兴趣多想,加快了脚步走到那辆熟悉的宾利车旁。 驾驶位车窗降下一大半,里面坐了个带着墨镜的男人,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方向盘,额头饱满流畅连着高挺的鼻梁,墨镜下的薄薄的嘴唇咬了根烟。 见到女孩儿跑过来,男人立刻把烟熄了,摘下墨镜对她扬唇一笑:“夏夏,来啦。” 郑书夏内心小鹿乱撞,故作平静的应:“宋凛哥。” 以他的视线看不见的死角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抓紧了宽松牛仔短裤的边缘。 “赶紧上车。”宋凛偏了偏头,笑意比冉冉升起的太阳更耀眼。 他对她眨了下眼,那股子皮劲儿一个动作跃然而出:“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郑书夏抿唇微笑,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还没等动作,宋凛就稍稍俯身帮她系上了安全带——自然而然的动作,但因为这骤然靠近的距离,女孩儿还是不受控的屏住呼吸。 特别近……郑书夏感觉她鼻尖都能嗅到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道。 她耳尖发热,连忙掩饰性的扯了个话题:“宋凛哥,去吃什么?” 从小到大,宋凛一直都很能带她挖掘京北各个地方的美食,从富丽堂皇的大饭店到街角小巷里的苍蝇小馆,他们都去过不少。 各种各样的小吃都尝过,这让吃惯了家里厨师做的精美菜系的郑书夏长了很多见识。 她知道在吃这个方面,他一直都是地道的行家。 宋凛单手开车,体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小臂。 他依旧笑着,侧头问她:“吃鹿肉怎么样?” “鹿肉?” “嗯,南郊那边有一家农场做的菜不错,烤小鹿肉尤其好吃,别担心,养殖的。” 可郑书夏眨了眨眼,说的却是:“南郊,离得很远啊。” “没事。”宋凛无所谓道:“哥哥开车不累。” “……”他这么说让郑书夏有些内疚,小声嘀咕:“不是因为这个,是…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归队。” 宋凛愣了下,随后唇角的弧度染上几抹苦涩。 “是啊,你应该按照时间归队的。”他淡淡的声音飘散在风里:“离开队里太久了,都忘了规矩了。” 郑书夏不说话,心里不免觉得难受。 她知道被迫离开飞行大队一直都是宋凛心口的一道伤疤,而她刚刚……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了。 只是宋凛到底是个洒脱的人,没那么多悲春伤秋。 有些事提过就算,他很快说起别的:“那就近吃吧,不过这附近没什么味道特别的馆子,就一家面店还成,哥哥带你吃碗长寿面去?” 郑书夏笑:“好啊。” 其实她根本无所谓吃什么,只要能和他一起吃就行。 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两个人也没什么生疏。 宋凛要了两碗豪华至尊版的海鲜面,边吃边问郑书夏在歼一里的情况。 他当年也是在那个队里待过的人,自然是知道想通过那种尖子部队的筛选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尤其郑书夏还是个女孩子。 宋凛没有半点歧视女性的心理,但他们这个行业整体就是阳盛阴衰,这是天然的身体素质所决定的。 部队里男性的数量远远大于女性,女性想要出头留下来需要刷新别人眼里的固有印象,要付出的辛苦自然是更多。 说真的,他是心疼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的。 可郑书夏不觉得辛苦,依然弯着眼睛看他:“还好啊,集训还有半个月结束,我还剩下一半的分呢。” “哟,那很厉害啊。”宋凛闻言有些惊讶,笑着夸她:“看来我们夏夏表现得很好,我当初都比这扣的多。” 郑书夏不是那种会自夸的人,只是笑。 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白,温温软软的模样真的很乖巧,实在是难以让人想象是如何在那吃人一样的环境生存下来的。 真的是……反差感太强烈了。 宋凛有些唏嘘的想着,又问:“我刚才接你的时候好像看见林与骁了,你申请离队一天他没说什么吧?” 之前聊天的时候他就知道,林与骁是训练这批新兵的教官。 郑书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慢吞吞的‘嗯’了一声。 “啧,那家伙折磨人手段可多了。”宋凛摇了摇头,很是同情的看着她:“吃了不少苦头吧?” “还好。”郑书夏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但同批的战友有好多都快被他搞疯了。” “林与骁那家伙就这样。”宋凛笑起来:“他的行事准则是敬畏生命和天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不把握和不自信都不能成为正式作战的士兵,所以当然会用最为严格的方式去要求你们。” 敬畏生命,敬畏天空? 郑书夏认真的听着,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撩过,有所触动。 她不自觉地问:“宋凛哥,你和林教官是朋友吗?” “还行吧,毕竟当年都在歼一待过,都是战友。”宋凛带着一次性手套,帮她把滚烫的虾壳剥干净后放进小碟里,然后才吃自己的:“不过林家和我们这边不是一路的,他和你哥关系比较好,你亲哥。” 郑书夏忍俊不禁:“我知道。” “嗯,也对,林与骁和其川应该经常聚来着,你也能碰见。”宋凛戏谑的对她微笑:“不过你也别指望有这层关系那家伙就能对你‘放水’,他的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 郑书夏默默吃面,不说话。 没有任何人知道,实际上她和林与骁之间从来都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也希望他们以后除了‘战友’以外,再不要有多余的关系。 “啧,我也真是糊涂了。”宋凛突然摇了摇头,批评自己:“哥哥是来陪你过生日的,总说这些事儿干什么?平日里训练就够糟心的了……” 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郑书夏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这盒子打开,深蓝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条黄钻手链,漂亮到近乎炫目。 “来来来。”宋凛拉过她的手腕:“哥哥帮你戴上。” 郑书夏的手腕因为这难得的肢体接触轻轻颤了下,她全程怔怔的,看着他帮自己戴上这条手链。 “唔,果然很好看。”宋凛打量着,满意地笑了:“不枉我提前半个月拜托朋友帮忙订的限量款,喜欢么?” 女孩儿手腕纤细白皙,犹如羊脂皓玉,和这样澄澈的黄钻扣在一起,美的相得益彰。 “很喜欢。”郑书夏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钻石,喃喃似的回答。 她意识到自己心里压抑不住的欢悦,因为宋凛在乎她。 他记得她的生日,并且会为了她的生日提前半个月去给她订礼物,哪怕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所以,宋凛会不会多多少少有一点,哪怕是一丁点对自己超越‘兄妹’的情感? 毕竟他们总归不是真的兄妹,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啊。 郑书夏清晰知道这些,所以她一直都不认为她喜欢宋凛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她依然大胆的,执着的在心里悄悄喜欢着。 郑书夏,做个勇敢的人,告诉宋凛你真正的想法。 梁谷音昨天的提议在脑海里翻滚着,像是小恶魔在心里点了把名为‘撺掇’的火苗,烧的她心里有了无尽的欲望。 其实……也不是不能开口。 因为宋凛对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啊…… 郑书夏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 “宋凛哥。”她强作镇定:“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说呗,怎么还结巴了。”宋凛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忍不住笑:“紧张什么?” 目标 郑书夏准备要和宋凛表白时的说辞,早就不知道在心里盘算过多少次了。 就是这些年自己翻来覆去的琢磨,但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但她觉得她只要有一个机会,是不会让慌张占据大头搞砸一切的,结果却没想到第一句话就口吃了…… 迎着宋凛戏谑的眼神,郑书夏分外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只不过,这还不至于耽误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心。 “宋凛哥。”她手指扣紧桌子,澄澈的瞳孔直视着他:“我……” 郑书夏刚要开口,宋凛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就刺耳的响了起来。 他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一双长眉未蹙,眼睛里闪过一抹类似于‘纠结’的复杂情绪,这在宋凛身上,很少见。 随后,他接起了电话。 郑书夏看着宋凛,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并不好。 因为他电话接是接了,但却极其敷衍,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全程‘嗯啊’的淡淡模样,时不时冷笑一声。 宋凛很少有这般喜怒溢于言表的模样,这让她不禁有点好奇电话对面的人是谁。 不到两分钟,宋凛就把电话挂了。 他就仿佛根本没接过这通来电一样,重新看向郑书夏,笑着问:“你刚刚要说什么?继续说吧。” 可郑书夏能看出来他笑容里的勉强,心里知道现在不是告白的时候了。 况且……她的勇气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瘪下来,就很难重新鼓起来。 急速前进的情绪仿佛突然刹车,只在她心里留下重重的行驶痕迹。 “没什么。”于是郑书夏也勉强笑了笑:“就是…希望能和宋凛哥多多见面。” “哟,夏夏什么时候跟哥哥这么客气了。”宋凛自然是听不懂女孩儿的言外之意,只是被她逗笑了:“你想我就打个电话,我随叫随到啊。” 郑书夏弯着唇角,没应声。 她知道他不可能随叫随到,自己也不会那么不懂事,这只是哥哥哄妹妹的随口一说罢了。 宋凛见她不说话,长眉挑了下:“怎么,不信啊,哥哥……” 他话说到一半,手机再次响起。 刺耳的铃声仿佛炸开一般,把情绪都点燃了。 宋凛这次是真的火了,接起电话,声音极重:“温清泠,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男人口中叫出的名字,郑书夏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抖,心里很快就涌上来铺天盖地的失落感。 温清泠,是宋凛刚刚分手的前女友。 但现在看……未必是前女友,也未必真的分手了。 宋凛真的不想理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很绝情的。 郑书夏高中的时候曾目睹过他对于那些真正分了手的女孩子是什么态度,还能做朋友的,他态度规矩又散漫,十分洒脱。 而那些还有执念还想挽回的,通常会被他直接拉黑,见了面也是视而不见,冷漠的仿佛面对的是空气。 可就在今天,现在,温清泠打来的两个电话,宋凛都接了。 虽然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很凶,但郑书夏知道他是因为在乎。 只是她宁愿自己不知道,别这么了解宋凛。 可她不是一个能装傻充愣的人,就只能清醒的痛苦着。 譬如现在,郑书夏听着宋凛和电话里的温清泠看似针锋相对但实则处处留情的‘推拉’,心里凉了个透,又有点想笑。 她想给梁谷音打个电话告诉她——宋凛所谓的分手是假的,分不开的,他很喜欢温清泠这个打破他交往时间记录的‘前女友’。 自己,依旧没有机会。 宋凛挂断电话后脸上余怒未消,但眉眼间又有种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他这才看向餐桌对面的郑书夏,却被女孩儿苍白的脸色吓一跳。 “夏夏。”宋凛一怔:“你怎么了?” “啊?我没怎么啊。”郑书夏回神,连忙勉强笑了笑,抬眸看他:“宋凛哥,你是不是有事要忙?要不先走吧。” 她听到了宋凛刚刚挂电话时候的为难口气,大概猜到了是温清泠有事催他过去一趟。 而他因为正在陪自己,为难的推拒着。 所以,自己应该懂事一点的,别叫他为难。 宋凛看着她,一个‘好’字卡在了喉咙里。 其实郑书夏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他此刻确实是有事,急着想走。 可女孩儿眼中那莫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拉扯着他,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直接起身离开。 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最终,还是郑书夏不停的给他递出台阶—— “宋凛哥,你有事就去忙吧,反正咱们也吃的差不多了。” “我也就要回去了,队里离这儿很近,不用你送的。” “一个生日而已,你都来陪我过完啦。” 女孩儿的宽容让宋凛的内疚逐渐瓦解,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直至心安理得。 “夏夏,对不起啊,哥哥确实有点事。”他笑笑,伸出修长的手揉了揉郑书夏柔软蓬松的短发:“等你训练结束回家,我给你补过。” “真的没事的。”郑书夏也笑,皱了下秀气的小鼻子:“宋凛哥干嘛和我这么客气。” 说的也是,宋凛一般不会在别人面前接自己的私人电话,但郑书夏不是别人,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妹,所以自己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什么,也不需要太客气。 “嗯,你说的对。”他起身,修长的手指勾着钥匙对着她摇了摇:“那我走了。” “你回到宿舍给我发个信息,趁着手机没被没收之前哦。” 郑书夏点头答应,乖的不行。 等目送着宋凛的背影走出大门,直至看不见,她眼圈才逐渐发红,在白白小小的脸上分外明显。 真的…不是不委屈的。 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想保持着最好的一面,强迫着自己不断地伪装,委屈也都是忍着的。 只不过情绪积累到一个临界点,总归也是忍不住。 郑书夏低头吃面,眼泪珠子似的一滴一滴砸在面碗里。 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但是……这真的是她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日。 满心欢喜的来赴约,因为是和喜欢的人时隔许久的见面,郑书夏心里还有些妄想的念头。 可现在看来,她像是个笑话。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暗恋这件辛苦的事,毕竟她是个不怕辛苦的人,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在军校历练这么多年,郑书夏记住的第一要领就是服从命令,其次是不能浪费食物。 所以哪怕是眼前的面已经凉了,还有些泡发了,她还在坚持吃。 哪怕她胃里火烧火燎,根本吃不下去——哭的时候大口吃东西,只会让人想吐。 可眼泪停不下来,筷子也不想停下来。 直到身后一道含着愠怒的声音砸下来:“搞什么呢?这么狼狈。” 郑书夏一愣,倏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过来的人:“哥?你怎么来了?” 她动作太快,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眼眶红红唇角还沾着海鲜面的汤汁,十足十的像是一只霜打过的小花猫。 说她狼狈,一点没错。 郑其川一脸不忍直视,从兜里掏出纸巾帮她擦脸,动作粗鲁:“我怎么不能来了?你哭个什么劲儿。” “……不是。”郑书夏被他糊了自己一脸纸巾的动作弄的哭笑不得,刚刚的伤感情绪都淡了不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啊?” 就算之前说了不用陪她过生日,但郑其川来找自己也不奇怪,毕竟她哥一贯是喜欢搞些突发到访给她‘惊喜’的。 郑书夏好奇的是,他怎么会精准知道自己在这家店。 “有什么难找的,你们这训练基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共也没几家好饭店。”郑其川长眉微敛,嗤笑一声:“再加上过生日总要吃面的吧,随便一猜就知道是这家了。” “……你怎么随便猜到的,你又没在这地方待过。”但郑书夏却没那么好糊弄,依旧皱着眉。 “我有说是我猜的?我没猜。”郑其川弹了根烟夹在指间把玩,漫不经心道:“林与骁告诉我的。” “林……教官?”郑书夏硬生生的把称呼转了个弯,错愕的看着他:“他怎么会告诉你?” “瞧你这样,惊讶什么。”郑其川忍不住笑:“我打算给你个惊喜,问他附近有什么可疑餐馆——我俩什么关系啊,他帮我推理一下怎么了?” 哦,原来是这样。 郑书夏松了口气,忙说:“没怎么。” 但其实,郑其川话只说了一半。 他是给郑书夏准备了生日礼物没错,但在小姑娘说了不用他陪着的情况下,倒也不至于非得在今天就眼巴巴的送过来。 大家都不是小孩儿了,生日这事儿真没那么重要,郑其川比谁都知道他妹妹不看重这些形式主义。 是林与骁那货给他打了个电话,声音懒洋洋地告诉他——他家妹妹疑似和一个男生出去约会,至于那人是谁,他没看清。 “林与骁你妹!”郑其川怒了:“你怎么可能没看清!” 以这家伙的本事和堪比狙击手的视力,有什么人是他看不清跟不到的? “嗯,对啊,我干嘛要去当电灯泡破坏人家小情侣。”面对郑其川的质问,林与骁大大方方就承认了:“告诉你一声都够意思了,让你赶紧过来考察一下,还不感谢我一下?” “感谢你妈啊……”郑其川声音都被他气的有气无力了,但依然怒着:“还有,什么狗屁小情侣,我们家夏夏才没谈恋爱。” 就算郑书夏真的跟男生出去吃饭,顶多也是那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郑其川的逼问中,林与骁帮他‘推理’出来郑书夏和那‘神秘男子’有可能去的餐厅。 挂了电话后,他火急火燎的开车来歼一基地这边。 在路上的时候,郑其川又收到了林与骁发来的两条信息—— [买个蛋糕。] [小姑娘怎么也是过生日,别让她觉得家里人过来就是为了盘问她的。] 郑其川和林与骁认识多年,一直知道这家伙是个细心的人,所以做出这样的提醒也不奇怪。 他随即打转方向盘开去蛋糕店,但或多或少的,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很少,片刻后就散开了。 目标 只是这些,郑其川没必要现在就告诉郑书夏。 他看着眼前眼睛鼻子都红了一片的小姑娘,用打火机敲了敲桌子。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问:“跟这儿哭什么呢?谁欺负你了?” 郑书夏就是委屈劲儿一时上头才忍不住哭,郑其川的突然到访早就让她把那股子悲伤劲儿忘了。 现在他又问起来,让她觉得分外丢脸。 毕竟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在外面边吃饭边哭,当众丢脸……这什么青春疼痛文学。 郑书夏不想多提,胡乱搪塞着:“没什么,谁能欺负我啊。” 这话说的有些倨傲,但却是实话。 以女孩儿现在的本事,能‘欺负’她的没几个。 “两碗面。”郑其川垂眸,看了眼宋凛走后还没被收拾的饭桌,却还想问的更明白一些:“刚刚和谁一起吃的?他把你惹哭的?” “……” “男的还是女的?” “唉哟,哥。”郑书夏受不了的求饶:“你别问了成吗?” “我知道,你想说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儿。”郑其川心里烦,干脆把手里的烟点了,烟雾缭绕中,他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要不是看到你哭了,我也懒得管。” “……”郑书夏只好说:“男生。” 郑其川见她乖巧说了,把烟按灭:“谈恋爱了?” 他是从来不在妹妹面前抽烟让她吸二手烟的,不过现在气急了。 “才没有。”郑书夏忙摇头:“就是一个朋友而已。” 她不会提宋凛的名字,那只是徒生枝节。 “呵,你就在那儿扯吧。”郑其川冷笑:“朋友你哭个什么劲儿?” “谁说我是因为他哭了?”郑书夏眨了眨眼,十分无辜且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是因为别的事不开心呀。” “因为什么事儿?” “哥哥,问题是不能问太多的。”郑书夏默默的吐槽:“你好奇心过剩了哦。” …… 郑其川算是发现了,这小屁孩儿就是跟他在这儿说车轱辘话胡搅蛮缠呢。 不过他知道自家妹妹的脾气,犟得很,她不想说的事情,他再怎么逼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只是眼下郑书夏亲口说了‘不是男朋友’,那她肯定没谈恋爱就是了。 知道这个,多少也能放心点。 “德行,不想说就不说吧。”于是郑其川也不再逼问,晃了晃手中拎着的蛋糕:“是在这儿吃还是换个地儿切?我陪你。” 郑书夏本来想说在这儿吃一下就行,但看着桌子上各种海鲜壳子的残渣厨余,又憋了回去。 郑其川吃东西不像她这么随便,可是很讲究的,要求不但得食物本身是色香味俱全,就餐环境也要干净有格调才行。 在这里,显然不适合吃蛋糕。 郑其川明摆着就是这么想的,意思意思问她一句都不等回答,直接站了起来:“走吧,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啊?”郑书夏看了眼手表,犹豫:“快到归队时间了。” 归队时间?郑其川长眉一挑:“你们归队时间谁定的?” 郑书夏:“林教官。” “林什么教官啊。”郑其川‘扑哧’一下笑出声:“你直接叫他名字不就得了。” 他边说边摸出手机:“不过既然是林与骁这货定的,那倒可以想办法让他通融一下。” “怎么通融?”郑书夏有些好奇,毕竟林与骁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简单,把他也叫出来和咱们一起。”郑其川一本正经道:“把教官也带成一起违规就得了。” “……” 郑书夏觉得,怪不得这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去。 都一堆损招。 但是叫自己和林与骁一起吃蛋糕……郑书夏觉得怪怪的,她还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下意识的想阻拦,可刚张开口,郑其川已经在打电话了。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瞬间,她错过了发声机会。 郑书夏只好闭嘴,期待着林与骁狠狠拒绝掉郑其川这无聊的邀约。 毕竟林教官看起来真不是闲到会过来吃这口蛋糕的人,她的担心很有可能是多余的。 郑其川挂掉电话:“走吧,林与骁说附近有个能唱歌的会所,环境马马虎虎,但好歹比这儿强。” 啊?郑书夏一愣,忍不住问:“林教官…他过来?” “都说了让你别叫林教官了,也不是在部队里,直接叫他哥啊。”郑其川皱眉:“开玩笑,我都特意过来打电话请他了,他凭什么不过来?” ……这怎么听起来这么臭屁呢?郑书夏对她哥有些无语了。 二十分钟后,三个人在会所一楼碰面。 林与骁甚至比他们到的要早一些,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玩手机。 他穿的还是早晨的那套衣服,修长的双腿交叠,仗着这地儿没有禁止吸烟的标识,指间放肆的夹了根烟。 见到郑家兄妹过来,倒是掐了。 林与骁鄙视的扫了郑其川一眼:“车开的有点慢啊。” “我又不像你似的对着周围这么熟。”郑其川耸耸肩:“不得开着导航找找啊。” 许久未见,两个损友先是互损了一番,然后林与骁才转头,看着郑书夏:“生日快乐。”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正式了,不像是插科打诨的态度,反倒是从语气到眼神,都很认真。 郑书夏微怔,回过神后忙说:“谢谢教官。” “又不是在队里。”林与骁笑笑:“就不用叫教官这么生分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郑其川一把勾住脖子拉到前面去说话了。 两个男人修长的身影在走廊过道的地板上几乎交叠成一道,十分幼稚的推搡着。 郑书夏跟在他们后面,有些朦胧的困惑。 她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林与骁和在歼一大队时的林教官不同。 现在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朋友’的身份,松弛而自然,整个人凌厉的气质都减缓了许多,所以在队里的时候,他是刻意的么? 郑书夏正想着,林与骁蓦然回头。 她来不及收回视线和他对了个正着,愣了下只能硬撑着同他对视,扯了个微笑出来。 好尴尬……这种偷看别人被发现的感觉。 林与骁倒是没说什么,甚至轻抬唇角笑了笑:“进来吧。” 到他订好的包厢了。 这家会所肯定比不上他们在京北市中心混迹的那些场所,但也不至于‘没有格调’,装潢不错的环境还是比较干净整洁的。 郑其川把蛋糕放在大理石的茶几上,开门见山地说:“今天通融一下,你们都晚归队一会儿没什么吧?” “废什么话。”林与骁轻嗤一声:“来都来了。” 更何况,放假这天‘必须在晚上五点前归队’这条规定本来就是他特意为了郑书夏定的,压根不是什么部队条例。 “行。”郑其川乐了,把麦克风塞给他:“唱两首?” 林与骁不可置否,走到点歌台那边。 “我靠你真的要唱啊?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郑其川作为提要求的人,见他真的答应反倒惊呆了,立刻扯着郑书夏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道:“夏夏,仔细点听着。” 郑书夏不解:“怎么了?” “你骁哥唱歌特好听,就是不轻易开嗓。”郑其川笑道:“之前聚会去过八百次ktv了都没人能请得动他唱歌,今天这么给面子不得好好听着?” 真的假的?郑书夏惊讶,不免多了几分兴趣。 林与骁‘嘶’了一声,干脆用麦克风骂他:“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呢?唠唠叨叨,和唐僧取经了?” “得,我不说了成吧。”郑其川嘟囔着:“夸你呢,不好意思什么。” “……” 林与骁有不好意思?反正郑书夏是没看出来。 在她的视角中,男人神色平淡的点了首从前几年红到现在的民谣类歌曲,然后平淡的唱完了。 的确很好听,他的声音清澈干净,全程用男中音的平调唱完有种娓娓道来的叙事感,并不慷慨激烈,但让人觉得温暖安心。 郑书夏静静的听着,心里都沉静了许多。 “好!你小子宝刀未老啊。”郑其川很给面子的鼓掌,起哄道:“再来一首。” “滚,你他妈当我来卖唱的啊。”林与骁把麦克风扔他怀里:“要唱也该你们来了。” “别啊,我和我妹都属于五音不全那伙儿的。”郑其川连连摆手,又把郑书夏拉过来当挡箭牌:“这儿就你唱歌好听,今天小姑娘心情不好,你再唱一首哄哄她。” 林与骁闻言看了过来。 郑书夏被他这眼神扫的心里‘咯噔’一下,连连摆手:“没有……我心情挺好的!” 她也不算说谎,虽然眼下的情景乱七八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郑其川还有林与骁进行三人ktv,但她现在心情真的挺好的。 起码,要比下午那阵子好得多。 林与骁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兜里的手机却在这空当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拿着到外面接。 看着他利落走开的修长背影,郑其川吐槽了句:“靠,这家伙不会直接溜了吧。” 郑书夏:“……” “算了,应该不会。”郑其川也不需要回应,自问自答:“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没吃饭呢,怎么着也得蹭块蛋糕再走。” 还没吃饭就过来了?郑书夏一愣,觉得这有点不太像是林与骁的风格。 毕竟他虽然和郑其川关系好,和自己也算是认识多年半生不熟的‘哥哥妹妹’,但他们都不至于让林与骁没吃饭也得过来捧场的人物吧? 如此一想,心下那始终存在的不安感渐渐扩大。 郑书夏秀眉微蹙,看着林与骁刚刚走出去的那扇门,想了想还是问:“哥,骁哥他…他有女朋友么?” 她想到了早晨看到的Tiffany蓝盒子。 “嗯?怎么问这个?”郑其川正琢磨着那繁琐的蛋糕盒该怎么打开,头也不抬地说:“应该是有。” 应该?郑书夏一愣,忙问:“怎么说?” “前几个月我俩在东岸那边碰着,一起回家吃了个饭,妈张罗着要给他要给他介绍对象。”郑其川有些无奈的耸了下间:“你知道的,咱妈一向爱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红线。” …… 这个郑书夏的确知道,江姝妍是个热心肠,而且林家和郑家关系很好。 所以她帮忙操心林与骁的私事,一点也不意外。 “林与骁一听就拒绝了,还不是用工作忙这些扯淡的借口,他说他有喜欢的人,正追着呢,等有机会带来给我们看。” 郑其川扯了扯嘴角:“他这人不撒谎,说有这事儿应该就是有的,也不知道现在追没追到手,反正我还没看到。” 所以他也不敢确定,只能说‘应该’是有。 但这些信息对于郑书夏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在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郑书夏并不好奇林与骁喜欢的女生是谁,总归不是自己就可以——既然林与骁半年前正追着喜欢的姑娘,那她就放心了。 在二十天前进入歼一之前,她和林与骁都快两年没见过了。 目标 林与骁打了大概五分钟的电话,回到包厢。 然后就看见那郑家两兄妹也没点歌,就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听到门口的动静,齐刷刷的眼巴巴瞧过来。 “我说,你俩来当观众的?”林与骁气笑了:“我这连出场费都没有。” “老骁,咱俩这关系,要出场费什么的就见外了吧?”郑其川‘嘿嘿’笑了两声:“你就当给我俩开个演唱会呗,在我俩面前体会一下当大明星的感觉怎么样?” 林与骁压根懒得理他这无赖劲儿,只看向郑其川旁边跟着笑的女孩儿:“你想听么?” 郑书夏弯起眼睛:“想啊。” 自从知道林与骁有喜欢的女生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就轻松下来,完全可以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哥哥来看待了。 甚至,还能开开玩笑。 林与骁敏锐地察觉到她这种心态变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下。 “好啊。”他笑了:“我唱一首,你唱一首?” 郑书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走回点歌台前。 林与骁似乎分外喜欢民谣类的音乐,又点了一首和刚才相似的歌曲,唱完了之后冲着郑书夏招招手。 是示意她来点歌。 刚才没及时拒绝就等于默认,现在自然是不好意思继续在这儿当观众。 郑书夏看了眼旁边摆弄手机的郑其川没有救自己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个……”她小声,提前给林与骁打预防针:“我唱歌真的不好听。” 五音不全平淡无波——那算是对她比较好的评价了。 从小到大任何同学或者朋友聚会,她都不会开口唱歌的,但平常听歌比较多,倒也会唱。 郑书夏不想说话不算数,只好站在点歌台前想挑选一首好唱的歌……结果旁边的林与骁直接帮她点了。 莫文蔚的歌,他不爱我。 “刚忘说了。”林与骁淡淡道:“唱什么歌,我说了算。” …… 郑书夏无语,看着他点这首歌,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我唱这首?” “不行么?”林与骁笑了:“我觉得这首歌很符合你现在的心境啊。” 郑书夏这下子确定了,他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女孩儿性格温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这么胡乱猜测给人扣帽子,但她敢肯定林与骁这次肯定是故意的。 看来上午的时候,他是见到和自己‘约会’的人就是宋凛。 因为除了梁谷音以外,‘唯二’知道她暗恋心事的人就是林与骁。 确实,连表白都不敢表白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宋凛去哄别的女孩子的自己,可太适合唱‘他不爱我’这首歌了。 里面的每句歌词,都明明白白写着‘求而不得’四个字。 又合适,又讽刺。 可是,林与骁这样故意讽刺她,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呢? 自己又凭什么一定要唱呢? 郑书夏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软和面团,在知道自己的狼狈已经完全被对方洞悉的情况下,她在这一刻几乎就想把麦克风扔下走人了。 但是‘几乎’两个字,让郑书夏到底成了一个不敢肆意妄为的懦夫。 不远处郑其川就坐在沙发上,如果她公然和林与骁闹不愉快,她哥哥一定会起疑,顺着调查下去的话…… 她有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郑书夏还是忍了,听着已经响起来的背景音乐,她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木讷地唱—— 「我看到了他的心 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 他不爱我,尽管如此 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 ………… 唱到中段,难听的连郑其川都受不了了。 “我说,你点这歌干嘛啊?”他撂下手机,抢着摁下暂停键:“本来唱歌就难听还点苦情歌,你失恋啦?” “……”郑书夏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不过好歹是不用继续唱了,也算是逃过一劫。 郑其川把蛋糕盒拆开,敷衍的插上两根‘2’形状的蜡烛,用火机点燃了。 “来,庆祝你二十二周岁了。”他招手让郑书夏过来:“许愿,吹蜡烛。” 男生给人过生日的手段从头到尾都充斥着直男气息,连唱歌活动和吹蜡烛吃蛋糕都是公式化的,没有丝毫浪漫气息…… 但好歹是陪着她一起的。 郑书夏本来是不在乎过生日这件事的,但在和宋凛吃了顿并不开心的饭后,她真的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郑书夏走过去的过程中默默的许了个愿——她希望能顺利通过考核,留在歼一。 为了营造气氛,郑其川还关了包厢里其他的灯,只留两盏烛光摇曳。 她坐下来刚刚吹灭蜡烛,脸颊上就蹭过一道滑腻的温热。 蜡烛吹灭后,包厢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郑书夏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是被抹了道奶油。 幼稚。 她忍不住悄悄地吐槽了一下郑其川,心想他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 但开了灯,郑其川却看着她的脸愣了下,哈哈大笑:“操,老骁你多大的人了还在我妹脸上涂奶油?逗不逗啊!” ……是林与骁弄的?郑书夏错愕地看向他。 “嗯,偶尔幼稚一下也没什么。”林与骁一本正经地回答:“过生日,仪式感。” “也对。”郑其川说着,也用手挖了勺奶油,以迅雷之势蹭在郑书夏另一侧的脸颊上,笑嘻嘻:“那我也来幼稚一下。” “……”郑书夏忍不了了,小宇宙爆发:“你们烦不烦啊!” 郑其川:“那你报复回来嘛。”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郑书夏郁闷的抿起唇角,此刻也顾不得浪费食物的问题了,呼撸了一把奶油就朝着郑其川脸上糊。 小姑娘弄了一把仍旧不解气,还在玩儿。 成年人过生日时候的蛋糕,大多数不是用来吃的。 “靠靠靠你怎么光弄我啊!”郑其川忍了两下气不过了,边躲边说:“明明是林与骁那货先蹭奶油的!” 结果现在就他一个倒霉蛋,公平么? 郑书夏手腕顿了下,还没等想好怎么说,就被人自后抓住了。 她转头向后看,是林与骁沉沉的黑眸。 “他说的对,应该礼尚往来的。”他抓着她的手腕碰向自己的脸,笑容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浑不吝:“来,弄我。” “……”郑书夏总觉得这两个字莫名有点不对。 但那奶油已经糊在了林与骁的脸上了,隔着一层腻人的奶油,她手掌贴着男人的皮肤,触感滑溜溜的。 郑书夏只觉得手腕到手掌心的一片皮肤,在这接触下变得火烧火燎。 她急忙缩回手,林与骁也从善如流地放开。 “不行不行!你糊了我这么多下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郑其川不服气,找了个借口就加入战场—— “也得弄他一身才行!” 接下来就成了两个男人的奶油大战了,一整个大蛋糕除了郑书夏吃了一块,其余的几乎全被祸害完。 而她作为‘局外人’也没法子独善其身,跟着遭了殃,头发脸颊都糊了不少奶油。 脏兮兮的,很狼狈。 但这难得的幼稚让三个人都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眼看着快要九点钟,过了十点不回队里那就真的违规了。 三个人在会所的洗手间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郑其川开车回东岸,林与骁和郑书夏则是跑步回歼一。 这会所离大队左右不过六七公里的距离,他立刻以教官的身份给小姑娘‘加了个餐’。 “不是说今天放假嘛,还要练……”郑书夏嘟囔着,但还是乖乖地服从命令。 “抱怨什么。”林与骁笑:“我这不是陪你一起跑么。” 这也是郑书夏分外不理解的——他分明开车来了,却要两个人一起跑回去。 想来想去,只能理解为教官特殊的脑回路。 只是两个人身上的奶油都没怎么收拾干净,虽然大略的洗涮了一下,但头发脸上还是有些残渣。 郑书夏侧头瞄了眼,就瞧见林与骁侧脸上还沾着指甲盖大小的奶油块。 虽然碍眼,但因为他洗过之后有些毛茸茸湿漉漉的刘海,反倒有种幼稚的少年气。 这样的林与骁,会很容易让人觉得距离很近。 许是因为这抹似是而非的感觉,郑书夏鼓了鼓脸,忍不住问:“林与骁,你刚刚为什么非要我唱那首歌?” 他说了,在队外不必叫他林教官,可她现在有点生气,也不想叫哥哥了。 “不开心了?”林与骁似是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就该记住这种不开心的感觉。” “……”郑书夏气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于是林与骁也陪她站了下来,两人隔着几米远,他站在前面路灯下,身影被拉成长长一条,声音淡淡:“这样你才能长点记性。” “然后少为这些没用的事情不开心。” 遇见事情逃避不是方法,面对才是。 哪怕鲜血淋漓的疼痛,也要让它经历过滚刀肉后结痂。 如果一首备胎情歌能让郑书夏察觉到她现在所谓的喜欢是‘不值得’的,那林与骁觉得自己现在被她讨厌一会儿,很值得。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与骁问她:“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郑书夏不解他问这个干嘛,佯装无辜的搪塞:“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吧?” 哦,所以是她很期待实现的事。 林与骁这么想着,没有再问。 他会想这愿望是不是会和宋凛有关,但又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重要。 ‘愿望’这件事有时候是用来实现的,但有时候又是用来被摧毁的。 他说了算。 - 郑书夏回宿舍取了趟洗漱用品,她回去的时候苏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珍惜着最后拥有网络的快乐时光。 见到她一身奶油样的狼狈,苏诺瞪大眼睛:“夏夏,你这是跑哪儿野去了。” 郑书夏没时间解释,毕竟部队的水房快到时间关门了。 她匆匆留了句回来说,就拎着东西跑步离开。 半个小时后,她才重新回到宿舍。 但苏诺八卦的兴致已经过了,她正和人聊着微信,见到郑书夏回来头也不抬地说:“对了夏夏,你有个包裹哦。” “包裹?”郑书夏纳闷:“谁给的?” 歼一是不允许收快递的啊,所以她也从来没买过东西。 “不知道,但是是季教官亲自送来的哦。”苏诺发完信息抬头看她,夸张的捂住心口:“他敲门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谁,去开门看见是教官差点没给我吓死!” 就和上学的时候学生怕老师一个道理,苏诺作为一个被训怕了的柔弱兵种,眼下真的是见到教官就打哆嗦。 季匪给她送来的包裹?这真的让郑书夏想不通了,毕竟她和这位季教官压根就不认识。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直接走到桌上把包裹拆开。 纸壳包装里面是一个硬盒子,打开看,里面躺着一对专业的护膝护腕。 郑书夏识得,是因为这是运动员专用的牌子,她之前也查过功能性想着要不要买,但因为带着的时候行动总归没有平时方便,最终还是放弃了。 谁会送她? 她从盒子里拿出这个礼物想仔细看看,一张夹在里面的纸条飘了下去。 郑书夏立刻捡起来看,白纸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别的训练就算了,低姿匍匐的时候还是可以戴着,生日快乐。] 没有落款,但她认得出来这是林与骁的字迹。 郑书夏下意识的抓紧了纸条,思索片刻,她才缓缓的吐了口气,更为放松的扬起唇角。 蛮好的,这个礼物一点也不暧昧,纯粹是出自战友情才送出来的生日礼物。 像是他早晨拎着的蓝盒子,才是应该送给喜欢的女孩儿的东西。 这样很好。 目标 郑书夏把护膝护腕收好放在床下,躺在枕头上时,本来湿漉漉的短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今天是难得没有任何训练的休息日,她从早到晚颇为闲适的过完了一天,却感觉比训练的时候还累。 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理上。 林与骁送的礼物再次扰乱心神,让郑书夏重新想起了在ktv时她被迫唱的那首‘他不爱我’。 他是故意的,故意提醒她宋凛不爱她这个事实。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郑书夏的记忆不自觉的回到了自己高三那一年。 她和林与骁一切交集的源头,都要从郑其川的毕业典礼说起。 林与骁和郑其川同岁,在申城读的军校,毕业后就进了京北的歼一大队——正是和她现在所做的相同轨迹。 他通过考核后,有一段的日子似乎是没有那么忙的,常常会到一中来看她。 郑书夏刚开始觉得奇奇怪怪,但由于他是郑其川的好朋友,也算是她的‘哥哥’之一,虽然纳闷,倒也没有太多反感。 林与骁口中欠她的那些奶酪棒,鸭爪子,牛奶和软糖等等一大堆零食,也都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男生一边吃着小姑娘的零食,一边每次来的时候却都给她带一堆好吃的。 总体来说,还是郑书夏‘欠’他的比较多。 但只凭借互相吃零食聊聊天的交情,还算不上好朋友。 真正熟起来,是因为林与骁在晚自习后送她回家。 郑书夏从来不用家中的司机送,郑家到一中的距离是六公里,她一直都是跑步上下学的。 所以在听到林与骁说要送自己回家时,女孩儿笑了笑,委婉拒绝:“不用了,我是跑着回家的,而且我也不怕晚上遇到危险。” 遇到危险,她自己能解决,而且也曾经解决过。 该有的骄傲,郑书夏从不缺少。 但林与骁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你以为我要开车送你?”他长眉微挑,反而很不理解似的:“谁说我要这样送你了?我是准备和你一起跑啊。” “……” “而且我也不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比如喜欢在夜里打劫的那些流氓。”林与骁耸了耸肩:“你哥说你一拳打飞一个。” 郑书夏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小姑娘那点小小的得意心情还没来得及炫耀就烟消云散了,闷闷地问:“你干嘛要和我一起跑?” “一起跑不行么?”林与骁笑着反问:“还是你怕自己跑不过我?” “我当然跑不过你。”郑书夏不假思索,说得理直气壮:“你是歼一的飞行员啊!” 她可是从初二开始就立志成为飞行员的人,对此有深入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歼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部队里的金字塔,龙潭虎穴,能留在那儿的都是国家钻石级别的作战兵种。 “哦,原来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啊。”林与骁面无表情的说着:“看你一开始以为我要开车送你,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 “既然知道,还犹豫什么。”林与骁抢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挥了下手:“哥哥让着你点,负个重跑。” “……” 郑书夏感觉自己有点被绕进去了。 而且,林与骁明明就是想帮她分担书包,还非得说是负重。 真是个奇怪的哥哥。 郑书夏心里吐槽着,勉强跟上林与骁的脚步。 只不过他们虽然一前一后相差不过一米,但姿态上一个闲适的仿佛在慢悠悠的闲庭信步,一个却已经气喘吁吁。 跑步的过程并不激烈,但郑书夏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的压迫感——她有故意慢下来和使劲儿冲刺的阶段,但林与骁脚下遛弯儿似的留力,故意把控着距离,却能做到一直‘吊’着她的感觉。 一直就是差那么一米,但她直到快跑回家里,都始终没能追上。 歼一的人……真的好强。 这是郑书夏第一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 男女之间生理上的体力差异,这点她始终都知道,所以早在好几年前就在有意磨练自己,想让自己做到尽量不比任何人差。 说句实话,一直以来郑书夏都觉得自己做的挺好的,她也挺为自己骄傲的。 直到林与骁和她跑了这么一次,就这样仅仅是跑,她就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差距’了。 不光是体能上的差距,甚至是男生对于她心理的把控,仿佛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加速减速,然后那不紧不慢把控距离的心态,都让郑书夏叹为观止。 这样的人,自己要多努力才能赶上? 郑书夏垂着头,不免有些沮丧。 她停在路灯下,夜色中纤细的影子被拉得长长一条。 “唔,到你家了。”林与骁也跟着停了下来,抬手看了眼手表:“二十五分钟,还不错。” 二十五分钟?郑书夏一愣,错愕的抬起头:“怎么可能?” 这条路她跑了两年一直都有记录,自己始终在进步着,但目前还是要二十八分左右的。 “怎么不可能?”林与骁笑了:“因为我在前面领跑啊,你不觉得自己今天跑的很累吗?” 领跑?没错……是领跑! 郑书夏恍然大悟——她今天始终处于一个‘追赶’的状态,因为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却还是追不上,她沮丧,甚至忘了自己今天跑的是多么的快,多么的累。 如果不是林与骁的提醒,她完全都忘记看时间,更不会发现自己已经比之前的记录进步三分钟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意识到差距,郑书夏完全没有因为这点进步就沾沾自喜。 “做到了也差你很远啊。”她丧丧地说着。 “不会吧?妹妹,你现在就想和我比啊?”林与骁闻言愣了下,哭笑不得:“哥哥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啊,你好强也要有个限度。” “……”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郑书夏总觉得这人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欠抽呢。 “先不说男女体力上的差距,光是我比你大了五岁,多练了五年这点也不能忽视啊。”林与骁貌似是语重心长的教育着:“跑步看似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练习,实际上最培养耐力。” “你十七岁就能达到这个速度,潜力很有的挖呢。” 郑书夏微怔,眨巴着眼睛看他:“哥哥,你极限的速度是多少?” 她当然知道刚刚不是林与骁的真实水平,大概率是为了测试她的极限。 “队里都是以五公里为一个基准的训练,而且都是负重跑,谁也没算过轻装六公里需要用多久。”林与骁估算了个数:“十二分钟?” “……这真的是极限吗?”郑书夏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有些刷新自己的认知。 “大概。”林与骁顿了下:“毕竟没真正计数过,我可能谦虚了下。” “……”郑书夏真是被这人的‘自谦’弄得要吐血了。 她声音飘忽着:“我先回家了……” “回去吧。”林与骁微笑着:“有空再陪你跑。” 郑书夏脚步顿了下,回头用力点了点:“好。” 经过这样的一个晚上,她觉得有这样一尊‘大神’能指点自己,让她进步挺好的。 虽然林与骁有空的时候并不多,一个月大概也就能来一两次,但他遵守着诺言,只要来看她了就会陪着她跑步。 距离就是在这样不知不觉间拉近的,几个月下来,从长夜漫漫的冬日到开春,入夏,郑书夏一口一个‘哥哥’也叫的愈发顺口。 某次,林与骁中午来看她,两个人没有时间跑步,就趁着小姑娘午休坐在林荫道中的长椅上聊天。 郑书夏好奇真正军校和部队的一切,总有许多问题想问。 林与骁知无不言,虽然有些不正经,但基本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他很少问她什么事情,但偶尔也会问一下。 “夏夏,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男生看着小姑娘还带着些婴儿肥的稚嫩侧颜——她没有看他,而是透过树叶的缝隙看湛蓝天空。 “啊?因为喜欢啊!”郑书夏想了想,回答的有些孩子气:“开飞机很酷。” 林与骁笑:“就因为这个?” “嗯……”其实郑书夏没说全,除此之外,她还是因为宋凛的那句话——“夏夏,以后你就能坐哥哥的飞机了,想去哪儿都行,哥哥拉你。” 只是她不想被宋凛拉着,她想和他一起飞,并肩而行。 “当飞行员不好吗?”郑书夏转移话题,小手捧着脸看着林与骁:“哥哥是想说,成为一名飞行员会很辛苦吗?”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用类似的理由试图劝退她了。 可林与骁摇了摇头:“只要你喜欢,就不辛苦。” 郑书夏怔了下,反问:“那哥哥为什么当飞行员。” 林与骁笑,回答的很快:“因为我很牛逼啊。” “……啊?” “我很牛逼啊,做什么都很优秀,几乎算是现代社会里有特殊天赋的天才了。”林与骁回答的理所当然:“像我这么厉害的人,要是只把才能留给自己和家庭,把目光局限在‘自己过好’的阶段那就太罪恶了,就该贡献给更多人,造福大众才对。” 这话听起来很自大,甚至有点自恋,但实际上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道理。 郑书夏一开始想笑,可笑着笑着,逐渐认真思考起来。 “嗯。”然后她点了点头,跟着顺杆爬:“那我也很厉害,就应该去当飞行员。” 林与骁欣赏她和自己臭味相投的精神,笑了笑,不继续问了。 他知道小姑娘没说实话,因为他本来就知道她想要成为飞行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只是现在还不是戳破的时候。 但是,他确实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作为一个生来含着金汤匙,不愁吃喝也没有父母给施加任何压力的小公主,有个追求的目标来鞭策自己挺好的。 林与骁揉了把郑书夏那个时候就已经剪短的头发:“记住,活的太舒服了不是什么好事。” “你既然决定要走一条最艰难的路,那就好好干。” 他说:“哥哥支持你。” 这是郑书夏在偷偷决定未来的这条路上,第一次得到支持。 来自于林与骁的,这个歼一的尖子飞行员的认可,让她出乎意料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里欢喜。 要知道在此之前,小姑娘只是默默地练体能,努力着,用‘女孩子也要强身健体练防身技能’为借口,根本不敢真正的决定跟任何人说。 但林与骁的出现就仿佛天降奇兵。 他轻而易举就看破她心里的想法,知道她的梦想,支持她的决定,甚至陪她练习进步…… 在这一刻,郑书夏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把他当做哥哥了。 很好很好的‘哥哥’。 于是,郑书夏理所当然的邀请自己心里认可的好哥哥去参加她的十八岁生日宴。 女孩儿一向不喜大张旗鼓,但成年的生日加上高中毕业,郑家是要大肆操办的。 她没反对,因为她需要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到场的场合,来宣布自己‘无法无天’的决定——乖乖女乖久了,总是要放肆一把的。 郑书夏并不把其他人的错愕当做乐趣,但她早晚是要说出自己报考军校的这个事实的。 在生日宴这个觥筹交错的正式场合下,父母和哥哥没那么多精力来第一时间责怪她,等过后兴师问罪,情绪也能冲淡不少。 郑书夏把一切都算好了,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宋凛会带着他的新女友来。 她高昂的斗志在他美艳女友的到来下像只被打蔫了的斗鸡,强撑着把话说完,等下了台才忍不住垂头丧气。 郑书夏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手熟练地躲猫猫技能了,她不想应付所有人的各色询问,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先藏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能安静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是刚绕到一个大柱子后面,就被暗处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铁箍似的力道,让她一时间都挣脱不开。 郑书夏吓了一跳,可很快反应过来拉住自己的人是谁。 对她的‘逃跑’路线知晓的门儿清,又能让她反抗不得的人在场只有一个。 于是小姑娘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会所外面。 直至到了后花园的长椅坐下,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林与骁这才放开她的手腕。 “哥哥。”郑书夏不解地问:“你干嘛带我到这儿?” “你应该想找个隐蔽的地儿吧。林与骁坐姿放松,修长的双腿交叠,指尖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他扫了郑书夏一眼:“这儿不会有人,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郑书夏不懂。 林与骁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在十八岁生日这天精心策划,想给喜欢很久的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对方带着女朋友先给了个当头棒喝。” “这种打击,不想哭么?别憋着了。” 目标 如果用几句话来评价林与骁,那么郑书夏给出的答案是这个人理性思维能力极强,有前瞻性,总是能比其他人更早的看清看透别人的行为目的,甚至是生活轨迹。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教官的料子,适合规训他人。 而她,就是第一个被他‘驯服’的人。 十八岁生日,对于郑书夏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先是宋凛,再是林与骁。 一个给她的情绪是悲春伤秋的自怨自艾,而另一个……则是让她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郑书夏一直以为自己把暗恋宋凛这件事藏的很好,全世界只有梁谷音知道。 但她没想到林与骁也知道,而且看起来是早就知道。 一时间她都忘了反问,辩驳,唯有错愕的看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郑书夏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想反驳,但她看到林与骁的眼睛——那双沉静的黑眸泛着狼一样的冷光,天生能看穿人心。 一切谎言都将无从遁形。 她放弃了说谎的想法,羞愤地问:“你想干什么?威胁我么?” 小姑娘胸口上下起伏着,显然是气的够呛,第一次连‘哥哥’都不叫了。 林与骁轻笑,对这一切早就想到。 青春期的少女把暗恋心事,尤其是暗恋身边亲近的人的心事看得比天大,骤然被戳穿,肯定是受到一定打击了。 “我威胁你干嘛?吃饱了撑的啊。”林与骁不屑的嗤笑一声。 郑书夏委屈:“那你……” “是不是想问,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又好奇我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林与骁打断她的吞吞吐吐,直接问了。 郑书夏不说话,全当默认。 “夏夏,这事儿不用看,只要有宋凛在的地方,你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林与骁看着头顶的星星,声音在温热的空气里蔓延,带着股劝诫的温柔:“只是你自己以为别人不会发现。” “但没办法,总有我这种细心又聪明的人。” 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了。 郑书夏听了慌得不行,生怕还有更多的人发现她这隐晦的心事。 心乱如麻之下,她全然没心情去思考林与骁自恋的话语,还有他的弦外之音。 ——她眼神一直黏着宋凛,而发现她心事的林与骁眼睛又何尝不是黏着她? 所以,当然不会有更多人窥探到她的秘密。 郑书夏因为大量运动已经抽条了的身型亭亭玉立,鹅脸蛋秀丽精巧,此刻却泛着白。 在林与骁面前,依旧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模样。 只是她倔强的瞪着他,明摆着还在为情愫被戳穿后愤怒,不甘心。 “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林与骁凝视着她,淡淡道:“就想告诉你不要为了男人伤心,更不要分心,进了军校后好好训练。” “为了宋凛牵肠挂肚?不值得,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懂么?” “男人没有好东西?”郑书夏此刻气急,冷笑着反问:“那你呢?也不是好人么?” “你关心我干嘛?你又不喜欢我。”林与骁笑:“你该关心的是宋凛为人如何,还有你自己。” “……”谁关心他了?郑书夏简直被这人天生的嘲讽功力气的喘不上气。 她手指抓着裙子腰间的流苏穗穗,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她转身想走,但又忍不住的去在意他口中的‘宋凛为人’。 “你为什么要故意暗示我宋凛哥的为人不行?你们不是好朋友吗?”郑书夏皱眉:“你人品好的话,就不该和我说这些。” 她明明记得,林与骁和宋凛是一辈的朋友,而且都考的军校,虽然是不同城市的大学。 既然是朋友,又为什么要在私下议论? 女孩儿在捕捉人性上的敏锐让林与骁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忍不住笑了笑。 没错,私下议论别人这事儿的确不光彩,不过他既然做都做了,就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什么。 “是啊,哥哥不是什么好人,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林与骁大大方方的承认着:“但我可没说宋凛为人不好哦,夏夏,这是你自己想的。” 郑书夏一愣,飞快的回忆林与骁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笼统的扫射了所有男人,让她关心不必为了宋凛牵肠挂肚,关心一下宋凛为人如何,确实没有直接说宋凛为人不行这句话。 可是…… “你没直接说,你暗示了。”郑书夏直白的指控。 “嗯,真聪明。”林与骁却不再说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太晚了,哥哥先走。” “喂!”郑书夏下意识想叫住他:“你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啊?车轱辘也不嫌烦。”林与骁挥了挥手:“就刚才那几句话,爱信不信。” 郑书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潇洒走人,气的咬紧嘴唇,却无计可施。 然后,她呆愣的重新坐了下来。 林与骁其实根本没说太多,只三言两语,就把她的情绪搅成一团浆糊了。 男生半真半假的留了一句‘你该关心的是宋凛为人’,实际上只在郑书夏心里留了一个小小的疑心种子。 真正让她闹心的,还是林与骁那种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人心的态度。 他知道自己喜欢宋凛,就算不会说出去,也绝对是一件糟糕的事…… 因为林与骁‘不受控’,他太强大也太危险了。 他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掌握着她幼稚但又是全部的秘密,可她对于他却一无所知。 这种极度不平衡的状态让郑书夏觉得特别憋屈,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憋屈。 虽然林与骁在之后没怎么提过这件事,但女孩儿始终都觉得自己被拿捏了。 而郑书夏的担忧在二十二岁生日这天也得到了验证—— 林与骁始终都记得,她喜欢宋凛这个秘密。 并且从头至尾他都没直接说什么,只是以一首歌当提示的态度暗示了她,他记得,而且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警告一下。 看起来反而像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只是,郑书夏依旧全然不知道林与骁在想什么,比如他为什么会在今天提醒她,单纯是因为她和宋凛见了一面? 这个人做事向来古怪,她从来就想不明白。 这难得的休息日,半夜也没有紧急集合哨。 第二天依旧是常规的体能训练,清晨收了手机后所有人再次深陷麻木的大汗淋漓中,没有休止。 中午饭点,郑书夏几乎是拖着苏诺去食堂的。 后者累成了一滩泥,基本完全走不动了。 吃饭的时候,郑书夏正低头扒饭,旁边忽然多了个人。 她侧头看了眼,是同批次新兵。 “二十一,昨天是你生日吧。”男生和她搭话,笑容热情开朗:“祝你生日快乐哦,本来我昨天就想说的,但你昨天不在队里。” 郑书夏把饭咽下,才微笑着礼貌道谢:“谢谢你呀,十七。” 他们没过培训期的新兵交谈时都是用号码当姓名的,眼前同她说话的男生在队里的号码是十七号,名叫唐子励。 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他在台湾人,在内地读军校,毕业后被连队来参加歼一选拔的一名空降兵种。 虽然在京北待了不少年,但唐子励土生土长的台湾口音还是蛮重,说实话郑书夏听了挺不适应。 因为‘哦’,‘捏’,‘好了啦’,‘就是嘛’这样的习惯性的尾音,总让她觉得……像是在撒娇一样。 “我还想送个礼物给你呢。”唐子励好似浑然不觉郑书夏微笑背后的尴尬,依旧热情:“就是现在准备了也拿不进来,歼一的管理太严格啦,等我们通告考核后我再给你好不好?” 男生的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军事协作能力和战斗力都很优秀,虽然也觉得歼一的考核严格且折磨,但却丝毫不怀疑自己能留下来的本事。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唐子励把‘通过考核’这件事说的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无意中就彰显出来强大的自信。 郑书夏挺欣赏他这种自信的心态的,笑了笑:“谢谢,但是真的不用了。” 他们未来有可能成为战友,但现在又不是很熟,她没什么立场接受唐子励的礼物啊。 虽然这男生的性格看起来挺自来熟的。 “为什么不用啊?你担心自己留不下来嘛?”唐子励歪头,颇为无辜地看着她。 郑书夏知道他是故意在激自己,但还是坦然地回应:“不担心啊,我会留下来的。” 在自信这方面,她不输他。 这场对话,更像是无声又暗戳戳的一次较劲儿。 “哎呦喂,你们俩得了。”旁边的苏诺受不了了,无语道:“像你们这么厉害的只要继续保持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的是我这种不怎么样的才对吧。” 如果她是作战兵种早就被淘汰了,也就是仗着信息组提供技术支持,才在这里继续‘混日子’。 她的体能成绩参考性不大,不过这不代表苏诺不担心自己的前途了,在剩余的半个月训练未结束之前,始终都是悬着心脏的。 于是唐子励就不说话了,只是笑着继续坐在她们这桌跟着一起吃饭。 期间有其他男生叫他过去别桌,他理直气壮地回:“有能和漂亮女孩子一起吃饭的机会,谁要和你们吃啊?” “靠,十七,你小子……歼一可不是能让你泡妞的地儿!” 说实话,像是郑书夏这种无可挑剔的颜值身材,落在飞行部队这样男女比例极其失衡的环境里,不亚于羊钻进狼圈让人蠢蠢欲动。 想打她主意的男人,又何止一个两个? 之所以没人敢过来搭讪,还是因为歼一这样的地方规定严格,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男女战友之间不能谈恋爱,但只要有人发现了战友之间那悄悄暗生的情愫,上面就会派人第一时间都会介入干预的。 毕竟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部队,随时要去的地方是战场。 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而谈恋爱,甜蜜时期有可能让人过于亢奋,分手了则更糟。 人是情绪丰富的动物,但在部队里,还是不要太丰富为好。 所以就算郑书夏作为钻石一样稀有的女空飞兵种,在这里也是没人敢轻易敢赌上自己的前途去搭讪的。 这么‘没眼力见儿’的,也就唐子励了。 但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泡妞’。 “你们胡说什么啊?谁说我是泡妞。”唐子励笑着,丝毫不慌张:“在歼一大队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我只是和我的战友二十一交朋友啊。” 苏诺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等唐子励吃完饭先走了,她才小声和郑书夏吐槽:“真能扯,我看她就是对你有意思。” “无所谓。”郑书夏笑着回了一句,实际上根本不在乎。 她不在乎唐子励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她只知道在歼一这个地方就算他对自己有意思也不可能展开追求,对她而言,只要有清净的环境就好。 “你还笑?”苏诺纳闷:“你不会对十七号那家伙也有点意思吧?” “胡说什么呢。”郑书夏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说话蛮好玩儿的。” 她很少亲耳听到那样台湾偶像剧说话似的腔调,觉得听起来有趣而已。 只是这笑容落在别人眼里,味道就全然变了。 林与骁和季匪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恰巧听到两个女孩儿的这段对话,再结合郑书夏脸上的笑意,就觉得多少有点不爽。 好玩儿么?他忍不住寻思——一个大男人说话嗲嗲的像是撒娇,哪里好玩儿了? 目标 下午山地武装十公里,负重十五公斤,限时二十三分钟内必须完成。 训练场上一片无声无息的宁静,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悲愤’二字。 这么苛刻的条件,当然一堆人不服气。 林与骁手里拿着武装带,在他们面前慢悠悠的踱步:“觉得我很苛刻?没有人性,不近人情?又要你们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现在提出的要求,是你们待的这个地方的最低标准,懂什么叫最低标准么?” “你们当中某些人,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实际上连这儿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很值得骄傲?” “报告!”有人在队列中不服气的喊叫。 林与骁:“说。” “谁说我们达不到!”那人说着:“我们都是地方推荐到歼一里的优秀人才,我们可以!” “那还废什么话?”林与骁哂笑:“英雄们,跑起来啊。” 这略带嘲讽的一句‘英雄’,让在场所有人都燃起来了。 山地越野,正式开始。 林与骁坐在越野车上戴着墨镜抵御风沙走石,懒洋洋地看着一群穿着作战服,在崎岖山地上奋力奔跑的战士。 里面有一道身躯,和周围高挑的男人们比起来分外柔弱。 但在速度上,分毫不差。 二十三分钟之内无法完成就要扣分的命令像是悬在人头顶上的一把刀,有的人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放松,有的人却还游刃有余的能插科打诨几句。 譬如唐子励,他跑到郑书夏旁边朗声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们都是狮子座的哦,生日没差几天。” 负重越野时有些有余力的人确实会和战友聊几句,但大多数人都没这个精力应付,也没心情。 在郑书夏看来,唐子励此刻还有兴致说这些没用的事儿也真是个怪胎。 她沉默着,并不打算回应。 唐子励也不在乎,继续自己说自己的:“所以啊,我们生日离得这么近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啊?” “我生日是在八月末哦,那时候正好是歼一选拔刚刚结束,一起庆祝一下吧!” …… 这种走在刀尖上一般的考核还没结束,就已经想到庆祝的事了。 郑书夏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沉默。 “喂,十七号,干什么呢!?”身后的越野车上传来一道怒喝:“列队中交头接耳?不够累是吧?加跑五圈!” “糟糕。”唐子励吐了吐舌头:“被发现了呢。” 他说着,连忙加快速度。 车里,季匪摘下墨镜,歪头看着驾驶位上的人:“老大,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不太对劲儿。” “什么不对劲儿。”林与骁淡淡道:“正常训练。” “今天这餐加的可够多的,不符合您老一贯风格。”季匪笑:“怎么着,有人惹你生气了?” 林与骁:“少废点话吧。” 季匪耸了耸肩,决定不再理今天这脾气莫名很臭的家伙。 余下的小半个月里,训练逐渐从陆地上的体能转为空中军事技能。 来参与选拔的人都是军校或者各个连队里的尖子,这种训练正是他们浸淫多年的强项。 但所有人都知道没以前那么简单——他们如今的真打实练,近乎透支一样的锻炼着制空能力,都是为了终极考核的空战。 涉及到空中军事训练,苏诺也因此终于正式逃过一劫,跑到信息组去报道了。 解脱的那天晚上,她特意央求食堂阿姨给她两瓶汽水,以饮料代酒,和郑书夏庆祝自己的这件大喜事。 郑书夏并不怎么喜欢喝饮料,但见她这么开心,还是配合的喝了一小杯。 “可惜了,你还得再熬十天。”苏诺捧着下巴叹了口气:“不过你这么棒,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 郑书夏笑笑:“嗯。” “真希望咱俩一直能一起住在这间宿舍。”苏诺举起纸杯,严肃道:“夏夏,你一定要通过考核。” “一定。”郑书夏也严肃了表情,一本正经:“我会加油的。” 她明白苏诺的意思,在歼一这种堪称和尚庙一样的地方,能有个女性朋友陪伴着,真的是个很不容易的事情。 理所当然的,她们都不愿意失去彼此。 “嘿嘿,以后不用把负重越野十公里一日三餐当饭吃的日子真爽。”苏诺此刻躺在硬板床上也觉得无比幸福,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今天信息组的人把手机也给我了。”她说:“你要和外界联系的话,尽管用我的。” “算了吧。”郑书夏急忙摆手:“我可不敢违规。” 苏诺通过考核了可以用,不代表她也可以。 “只是在宿舍打打电话有什么啊。”苏诺不解:“也不会有人发现。” 郑书夏摇头,笑着只是说:“我等拿回自己手机那天,而且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规定就是规定,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能违规,她可不会明知故犯。 八月初,郑书夏顶着烈日艳阳去了趟收发室,拎着收到的包裹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刚从格斗场下来林与骁。 他穿着深蓝色的作战服,身上还沾着不少沙子,尘土黏在短袖下的修长手臂上。 见到女孩儿,他脚步一顿,眼睛扫过她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取东西了?” “嗯。”郑书夏笑着点头:“军校同学给寄的信。” 现代社会中写信沟通几乎已经是一种被淘汰了的通讯手段,毕竟如今网络发达,能联系聊天的方式数不胜数,写信实在是麻烦又没效率。 但对于在部队中的人来说,倒是很好的沟通方式——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突如其来的任务,长时间的断联,写信反而是一种最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办法了。 军校同学……大多数都是男生吧? 林与骁长眉轻轻抬了下,不动声色地说:“你运气不错,在哪儿都能交到女性朋友,在咱们这行女孩子可真不多,你这朋友分去哪个连队了?” “她是申城人,毕业后就留在本地了。”郑书夏完全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过给我写信的是男生,不是女孩子。” …… 真好骗。 稍微引导一下,就什么都能套出来。 林与骁抬了抬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拦住她的去路:“和我打一场。” 郑书夏眼皮挑了下,讶异的看着他:“打一场?” “今天是训练单兵作战能力的课程。”林与骁黑眸盯着她:“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就不用参与这项训练了吧?” “当然不会。”郑书夏愣了一下,忙说:“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格斗练习的对象是他而已。 “教官陪你打,觉得受宠若惊?”林与骁一语点破她在想什么,眼睛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还是怕打不过啊?” “打不过教官你也是很正常的吧。”郑书夏看着他,诚实坦然的回答:“但我也没有害怕。” 无论是什么兵种,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单兵作战能力,格斗只是其中最基础的一部分罢了。 林与骁如果作为敌人,是很强大又会很可怕,但既然选择了当飞行员走进歼一,就要做好面临最可怕敌人的准备。 如此想来,他还真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呢。 听到郑书夏这么说,林与骁笑了笑,下巴冲着格斗沙场的方向轻扬:“那就走吧。” “顺便。”他顿了下,眼睛扫了扫她手里攥紧的文件袋:“把你这破玩意儿先扔一边去。” ……这可是朋友写给她的信,怎么能叫破玩意儿呢! 郑书夏默默地不满了一下,脱下身上的外套把文件袋包好,走到沙场旁放在休息的台阶上。 她这‘珍惜万分’的模样让林与骁觉得略刺眼,淡淡道:“来吧。” 郑书夏敬礼点头走上格斗场,随后把深蓝色的短袖掖进裤腰。 工装裤宽松,衬的细腰盈盈一握,手臂纤细有力,身材极好。 周围不少兵油子瞧见这一幕,故意挑逗的吹着口哨。 郑书夏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她淡定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看向正前方的林与骁。 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意思很明显:教官,可以开始了。 林与骁轻笑,走进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我不会放水的。” 下一秒,在郑书夏还没回应的时候,男人俯身,修长的手臂钳住她的腰,小腿一绊,想干脆利落的来个侧摔—— 但计划没成功。 郑书夏双手牢牢扣住他的肩膀稳住身体,利用自己比他娇小了两圈的身型灵活的钻入他腋下的空当,向上伸手! “嚯。”林与骁收回手臂,忍不住笑了:“用这招偷袭啊?” 小孩子挠痒痒似的。 但他们这些人的每一块肌肉都遭受了千锤百炼,还会有痒痒肉么? 瞧出来郑书夏应对的压力很大,并没有闲情逸致和他‘闲聊’,于是林与骁只好孤独的一句接这一句—— “腿脚不错,但力量还不够,二十一,你踢人就这点力气?” “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足以致命的真正敌人该怎么办?刚才那个珍贵的空当,你可没有把握住。” “懂不懂什么叫照死了招呼?你平时扛着木头跑步时,力气也没这么轻啊?” …… 一句一句的,吵的不行。 郑书夏心里明白这人就是一直在说垃圾话干扰她的心神,她努力不想去听,但林与骁的声音还是一句一句入耳,让人心烦意乱。 格斗不算是她的强项,和男生比起来天生悬殊的力气让她无能为力,只能在技巧上下功夫。 可在林与骁面前,这些技巧也基本等于不值一提。 心乱了,动作自然也就乱了。 尤其是在一个能看透你每一个动作的人面前。 “就这点本事啊?”林与骁在女孩儿想要扣住他背心的一个刹那顺势而为,弯腰袭击她的腹部,直接把人扛了起来:“那你看看这样呢?” 话音落下,郑书夏也后背着地的被投掷在沙场上。 她气喘吁吁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知道自己输的彻底。 “回去继续练吧。”林与骁也没立刻起身,继续保持着单膝跪在她身上的动作,黑眸凝望着身下脸蛋红红,短发也乱成一团的小姑娘。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手腕蹭出来的伤口,低声说:“没戴护腕。”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对话。 这细微的肌肤触感让郑书夏想起了自己养在家里的猫咪,痒痒的。 她肌肉不自觉的绷紧,轻轻偏头躲开林与骁的注视,轻声咕哝:“我不知道今天是格斗训练……” 再说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就会记得戴上护腕。 “没叫教官,没喊报告。”林与骁笑了笑,起身:“扣两分,下去吧。” “……”郑书夏迅速起身跑到队列中,和其他人一起围观下一个和林与骁对战的人。 “二十一,你蛮厉害嘛。”唐子励趁着人头攒动,又大着胆子跑到女孩儿旁边嘀咕:“居然能在林教官手底下坚持两分十一秒哎!刚才好多兄弟上去,连一分钟左右都坚持不到哦。” 郑书夏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侧头看他:“你计时?” 居然能精确到秒。 “当然了,找差距嘛。”唐子励笑笑:“我是第五个和林教官交手的,才勉强坚持72秒。” 说着,他唏嘘道:“看来我还不如你一个女孩子呢。” 郑书夏听了他记录的这些数据,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还没等她想明白,旁边就有另一个人张口对着唐子励说:“傻子,你也不看看教官打你和打二十一是一个强度么。” 唐子励:“十三,你说什么哦。” “本来的事儿。”代号‘十三’的男生抱着双臂,薄薄的单眼皮下一双丹凤眼显得略有些刻薄,凉凉道:“打我们的时候赶时间一样速战速决,碰到二十一反倒打起指导赛了。” “看来冷血无情的林教官,对女孩儿也还算怜香惜玉。” 十三号这话让郑书夏心里很不舒服,可又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怪不得刚刚总觉得林与骁有手下留情,可是他为什么要照顾自己呢? 明明打之前还说不会放水呢……真是怪人! 目标 长达三十五天的训练结束,没把积分扣光顺利留下的只有六个人。 三十个人,仅剩下六个人。 而更为残酷的是,接下来这六个人要分成两组进行空中对战,胜的那一队全员留下,而输的,打包回家。 驾驶歼击机的飞行员最重要的就是合作意识,而这次的任务就是真正考研团队作战的能力。 如何选自己使用的驾驶机,如何协同作战,谁来攻击,谁来掩护,谁来封锁敌人的路线做僚机护航,又如何利用云层和光线来游猎迷惑对方…… 通通都是考验,就从这次的对战任务中开始。 “老大,你真是天才。”刺眼的阳光下,季匪戴着墨镜靠在吉普车上,不无讥讽的对驾驶位上的男人说着:“能想出这种任务当最终考核,真变态。” “普通的一次训练对战而已,有什么。”林与骁目光落在不远处站在停机坪上的六道身影:“我们不是经常做么。” “没错,这种对战训练对于我们是家常便饭,但对于他们……”季匪摇摇头:“刚通过新兵训练而已,他们根本还不熟悉对方,也没把对方当做可以交出后背的战友。” “你要他们六个一天之内选好队友组成团队研究策略,费尽心思琢磨的都是如何打败‘共患难’了一个月的队友,让三个人成为另外三个人成功的踏脚石,不会觉得太严苛么?” 或许在专业的技术领域上林与骁的这个考验并不算难,但在心理上却很残酷。 因为即使是胜利者,也是要踩着队友的‘尸体’留下来的。 但同时他们在打败对方也不能有一丝犹豫,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没人想滚蛋回家。 林与骁沉默片刻,声音平淡无波:“这里就是这么残酷。” “我只是帮他们提前意识到,受不了的,就滚。” “话说的无情,每次有好苗子走了可惜的不还是你……”季匪吐槽着,手抬起来指向停机坪上郑书夏的倩影:“那她呢。” 林与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长眉微挑:“她怎么了?” “你应该明白,这种任务会让二十一很尴尬。”季匪侧过头看着他:“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愿意选一个女孩子。” 留下来的六个人中,只有郑书夏一个女孩儿。 确切地说,在苏诺跟着一起做完体能训练后,就一直只有她一个女孩儿。 这种和群众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是很可怕的,虽然郑书夏一直都表现的非常好,但此时此刻正如季匪所言,她还是不出意外的受到了歧视。 留下来的六个人里,只有唐子励优先走到了她旁边,笑着问:“二十一,要不要一起组队啊?” 郑书夏自然是欣然答应下来,然后……他们两个就落单了。 那边的四个男生叽叽咕咕了一阵子,最后是另一个落单的十三号和他们凑到了一起,才勉勉强强拼凑成了一组——被选剩下来的三人队。 至于另外一组,则是早就很投契的,在发布组队规则是就已经商量好了要一起的三个人。 哪个组会更有默契,合作氛围更愉快,似乎一目了然。 十三号薄薄的丹凤眼扫了眼郑书夏和唐子励,态度淡淡:“别拖我后腿。” “喂,这句话应该是我送给你吧!”唐子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立刻就嚷道:“什么叫拖后腿?既然我们三个已经成为一组,就是需要互相帮助的共同体!” “呵。”十三号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宁可单干。” “十三,你不要太过分哦!”唐子励炸了。 “算了。”郑书夏连忙挡在两个人中间,做着她并不擅长的打圆场工作:“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都一样,是要留下来。” “所以有这个吵嘴的时间,还是商量一下明天的作战计划吧。” 在不远处围观了全程的两个人,见到新人分组结束,才开车离开。 “十七是真正有团队观念的士兵。”林与骁修长的手指摁了摁太阳穴:“沈策还是太傲慢了。” 沈策是十三号的名字。 “傲慢归傲慢,他多少有点资本。”季匪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的驾驶座,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翻来覆去的找烟:“他是这届成绩最好的新人。” 林与骁:“可有的时候成绩好不能代表一切,看明天的考核结果吧。” “至于郑书夏,”他顿了下,若有所思的笑:“有些人觉得她拖后腿,可我倒觉得……” “没得到她的队才是损失。” - 似乎是老天都要给这场考核加一些难度,第二天清晨,京北就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可视度虽然还不至于达到不能起飞的标准,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无疑是把本来就S级别的难度升级为S+。 歼一的大队长孟钊看了眼天气情况,第一想法就是打算推迟这场考核。 可被林与骁想也不想的否决了。 “不行。”他淡然的模样几乎显得有些冷冽了:“歼一选拔这么多年下来没有推迟最终考核的情况,况且天气也不是飞不了,不能开这个先例。” “雾气标准的确达不到不能飞的程度,但你也得考虑他们还是一群新人。”孟钊皱眉:“与骁,过度的严格就会变成极端。” “大队,我是一队的队长,有一票否决权。”林与骁淡淡道:“而且,我不会拿他们的安全开玩笑。” 他坚持继续考核,当然是因为起飞环境达到了标准,就这么简单。 林与骁这个一票否决权是当初孟钊自己给的,现在自然不好收回,只能黑着脸答应。 考核正常开始,两支三人小队分为红蓝队进行空战演练。 郑书夏所在的队抽签到了蓝色。 战略是昨晚就商议好的,沈策掌机主攻,她和唐子励做僚机策应。 换上作战服上机之前,她纤细的手指握了握拳,深吸口气。 战斗机抵达任务空域后,快速展开了作战模式。 三对三的战斗没那么多谋略可研究,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先手。 郑书夏很快就感觉到对面的僚机集体冲着自己来——这当然也是战略的一种,对面肯定是想先集火掉他们认为‘最弱的’一个,哪怕自己也有所损伤,但接下来三对二,无论用什么策略方针胜算都更大。 只是,她就有这么好对付么? 有的时候成为敌人严重的弱点,恰恰也能顺势成为诱饵…… 郑书夏立刻运用地形地势藏了起来,隐蔽接敌,她不疾不徐,驾驶战机撤离的轨道风骚又灵活。 沈策和唐子励当然不是吃素的,立刻利用她抢出来的空当发起攻击。 但通过歼一训练的兵哪有菜鸟?红队抢先发动攻击实施不算成功也未必慌了阵脚,很快就改了策略。 他们释放了红外干扰弹,意图掩护摆脱沈策和唐子励的锁定。 这一系列操作相当迅速优秀,是合格的歼击航空兵。 只是,有的时候人总会轻敌。 就像蓝队的三个男生虽然高度重视这场考核,但他们打心底里也没真正把郑书夏这个姑娘家当作什么威胁,哪怕一开始把她当作弱侧攻击失败,也没及时吸收教训…… 他们犯了轻敌的错。 沈策和唐子励并没有恋战,锁定失败后反被锁定后十分淡定,及时退回到郑书夏的空域,和僚机展开了密切配合。 比起红队,他们展现出来的态度是对于团队配合的绝对信任。 “不就是三对三。”可红队的掌机护目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下,不以为然地笑:“这样谁会怕?” 他觉得比起蓝队的三人配置,他们的优势不要太大。 而现在的情形也是如此,他们红队是进攻状,蓝队是防守。 “光靠防守躲避可赢不了比赛啊。”红队掌机嘟囔着,片刻后眼前一亮,冲着自己精准捕捉到的一个空当发起了攻击—— 沈策突然降低高度,看起来像露出破绽故意引导攻击,但这种白痴的行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他真正的目的肯定是给僚机创造机会让他们占领高度。 “去抢高点。”红队掌机领略到了战机,立刻做出部署:“攻击僚机,蓝队掌机是故意卖破绽的!” 在这种对抗中,掌机就是指挥,僚机自然照做。 但下一秒钟,红队僚机就在耳机里发出求援的叫声:“不行!不行!掌机咬住我了!” 红队掌机一愣,脚底板立刻生出一抹寒意。 故意卖破绽在骗不了人的情况下,当然要因地制宜。 沈策在红队僚机去和自己的蓝队僚机抢高度的一刹那,毫不犹豫的改变飞行姿态咬紧红方僚机——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谁又能比得过沈策? 没有任何意外的,在僚机配合的红外干扰弹中,他先敌命中。 胜负点其实就在此一举。 接下来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意外,红队败,蓝队胜! 在飞机降落在停机坪上的那一刻,获胜的三个年轻人冲出来抱在一起。 “赢了赢了!”唐子励毫无掩饰的兴奋欢呼着:“我们赢了哎!” “嗯嗯!”郑书夏也用力点头:“赢了!我们赢了!” 一向冷傲的沈策这个时候也显然激动外露,没有继续端着,和他们抱成了一团,蹦蹦跳跳。 到底还都是二十出头的少年人,能做到如今这个成绩,赢下今天这种考核,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而失败者只能默默站在一旁,欣赏着他们的喜悦,苦涩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再无声的离开。 但他们也不需要同情,军人,是最不需要别人同情的一种职业。 等三个人的兴奋劲儿过了,林与骁才迈步走了过去,对他们伸出手:“恭喜你们加入歼一。” 考核结束的这一刻他们就不再是新人,而是正式的歼一一员,是队里所有人的战友。 林与骁也不再是他们的教官,掌控者,立刻给予了他们相应的尊重。 只是三个人却已经被训的有些ptsd了,见到他伸手,还犹豫了一下才回握过去:“谢谢……林教官。” “不是什么教官了,接下来你们会进入一队,叫我队长就行。”林与骁笑:“接下来你们会有三天的假期,探望家人放松心情…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不是本地的,但假期只有三天,你们自己合理安排,三天后的晚七点,队里见。” 人体的机能和精神状态都是有一个极限的,三个人身体里的那根弦已经在名曰‘极限’的边缘反复横跳了三十五天,此刻真正尘埃落定才意识到……真的好累啊! 他们确实需要这个假期,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三天。 听到这个消息,几人立刻争分夺秒的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林与骁却叫住了郑书夏:“夏夏。” “嗯?”郑书夏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 “你回家是吧?”他自然而然的问她假期安排。 “是…”郑书夏不解,但依然如实回答着:“要回家看看。” 她毕业后就马不停蹄就来歼一报道,说实在的,有一段日子没回家了。 此时此刻,还真有点归心似箭。 “明晚有空么?见一面吧。”林与骁顿了下,刻意保持着淡淡的语气:“我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郑书夏一愣,下意识问:“什么东西啊?” “明晚你就知道了。”林与骁抬了下唇角:“八点吧,你家附近那个放风筝的广场见。” 郑书夏欲言又止,目送着林与骁的背影走远。 自己貌似属于……稀里糊涂的答应了这个见面要求。 不过,他到底要给她什么? 目标 郑家在北三环的别墅区,院外有一片特别大的风筝广场。 从小郑书夏就喜欢在那片广场上绕着圈跑步,锻炼,顺便买个漂亮风筝玩一下…高中被林与骁带着一起跑步的那段日子,也曾经去过不少次风筝广场。 所以他一提起这个地方,她就有种很温暖的熟悉感。 收拾完东西,三个新人一起坐歼一安排的车离开。 开车的是警卫员,不断称赞着他们在对战中的表现,其中夸的最多的就是郑书夏:“我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这么厉害啊,佩服了。” 其实这样的夸奖,还是基于她是一个女孩子才给人更惊艳的语境之下的,郑书夏感觉到了,但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于性别过多解释更显得在意,她是真的不在意。 只是旁边的唐子励听出来这层言外之意,反倒显得比她在意,直接说:“当然,二十一…郑书夏很厉害的,在战斗中,她是不断指挥我们改变策略的那个人。” 而蓝队最终也是靠着更灵活多变的飞行路线击败了红队。 可这么说,多少有些不给掌机的沈策面子了。 “哪有。”郑书夏忙摇头,悄悄攥住唐子励的手暗示他闭嘴:“是沈策击落的第一目标,那最重要。” 她并不是在奉承,那一击是胜负点,的确是整个对战中最重要的一环。 “行了,也不用商业互吹。”但沈策看起来不太买账的模样,他双眸目视前方,淡淡道:“都没说错,各有各的优点。” “我出手击落僚机是胜负点没错,但指挥的确是你说的比较多。”他顿了下,别别扭扭道:“就算我之前看走眼,还以为你水平也就那样。”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坐在最旁边的郑书夏说的。 郑书夏一愣,心想这人是在因为之前组队的事情和自己致歉么? 但她只是想想,还不至于没眼力见儿的去问,可唐子励就不一样了—— “什么叫就算啊,你就是看走眼。”他直白的说:“还是我眼光比较哦,一直都知道郑书夏特别厉害。” “嗯,是厉害,比你强。”对他,沈策的刻薄很直接:“也就比我稍差。” “靠。”唐子励骂:“你这人怎么这么机车啊!” “唐子励。”沈策暴躁:“你别在这儿耍你那些台湾腔。” “你凭什么攻击我的口音,很不礼貌……” 两个人吵吵闹闹,郑书夏头靠着车,唇角不易察觉的弯了弯。 她觉得很开心。 为自己拥有了一群很优秀的战友,而感到开心。 将近半年没回家,拉着行李箱推开院门时,郑书夏就被跑过来的江姝妍抱了个满怀。 “宝贝。”江姝妍激动的眼眶都红了:“妈妈快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没晒黑,但怎么瘦了这么多……” “妈。”郑书夏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后退半步,把自己整个人转了个圈展示着:“我身上这都是肌肉啦,就是看着瘦而已,其实可有力气了。” “肌肉什么啊肌肉。”江姝妍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你一个女孩子非要去当什么飞行员,我和你爸拦不住就算了,你还非得去那种最危险的队伍里…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郑书夏耐心的劝着。 她已经适应了,自从进入军校起几乎每次回家,她都得这么劝慰一遍江姝妍——她妈妈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一生富贵娇气,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不能理解她非要当飞行员的选择。 “夏夏,你别唬妈妈,我是分不清哪些乱七八糟的连队什么的,不过我可听你哥说了。”江姝妍佯装严肃:“你去那个部队不就是与骁待的那地儿么?” “与骁那是什么人妈妈还是知道的,他之前出任务发生危险,你林家阿姨跟我哭过好几次。” 郑家和林家有商业上的往来,这群富太太之间自然也是互有交流,像是她和林与骁的母亲赵缘就属于私交很好的那种。 因此,林与骁在部队上的事江姝妍也多少知道一些。 他曾经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事故,伤势严重,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那个时候郑书夏读军校不久,江姝妍可真的被吓得不轻。 现在自家闺女毕业后居然跑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她更是几乎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郑书夏当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此刻听母亲提起来,有些尴尬的劝阻:“妈,您说这事儿干什么啊?您不会还去和赵阿姨打听部队的事了吧?” “那没有。”江姝妍摇头:“你赵阿姨不喜欢提部队的事情,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虽然担心女儿,但她到底不是那么没有分寸故意揭人伤疤的人。 郑书夏松了口气,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妈,您不要去问别人,有什么好奇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现在是和平社会,我们主要是以训练演习为主,真正出危险任务的时候不多的,我不会骗您。” 好说歹说,江姝妍总算才稍稍放了心,拉着她进屋。 说到底还是郑书夏太有主意,无论是当初上军校还是毕业后直接去歼一,都是瞒着他们直接做的。 因为她心知肚明会被阻拦,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 家里人虽然一向纵容,但这些年也实在是没少跟着生气。 郑书夏在部队里是铮铮铁骨不服软的女空飞,在家里当然会乖巧的化身成小棉袄百般体贴,对着父母就是一顿黏糊。 好不容易才把二老心里的憋着的气哄顺了。 直到晚饭时间,郑其川也没露面。 郑书夏纳闷,吃饭的时候问了下,郑禹和江姝妍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不自然。 “没什么。”他们笑着说:“最近公司比较忙,另外你哥早就搬出去单住了,不回家不是很正常嘛。” “是么……”郑书夏有些狐疑,因为她看出来父母刚刚那一瞬间不自然的神色了。 更何况,郑其川说过等她放假要给她接风的。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郑书夏看出父母不愿意多说,她就也没有多问。 等到晚上回到放假躺下后,她才终于闲下来有时间瞧一眼手机——基本都是梁谷音的信息轰炸,约她明天出去玩。 郑书夏先是给郑其川发了条信息,然后才给梁谷音回信息问了地址。 确实好久没出去玩过了,放松一下也好。 - 梁谷音是个很有聚会情怀的人,标准的群居动物,总是会把场面搞得热热闹闹的,郑书夏第二天下午依照地址到了她说的某个会所包厢,推门进去就是一群热烈欢迎自己的狐朋狗友—— “看看谁来了!是我们金子一样珍贵的女飞行员!” 这夸张的前缀简直让郑书夏直皱眉头。 梁谷音也不知道在哪儿找到的一堆人起哄,有她认识的高中同学,还有好些她也不认识,目测就是来跟着凑热闹的。 郑书夏当然也没多说什么,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找了个角落窝着。 早知道是这样的聚会,她就不来了。 “喂喂喂。”梁谷音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追了过去:“怎么不理人,说说啊,在歼一怎么样。” “机密。”郑书夏捏了下她的脸:“别问了。” 梁谷音也明白部队的事不能当成闲话拿出来聊,倒也不是真的好奇,随口说了句就不再问了。 “对了,你这次回来见到其川哥了没有。”不过她很快就八卦起了别的事:“听说他在和吴氏企业的千金相亲呢,你知道不?” “我哥,相亲?”郑书夏愣住:“怎么可能?” 郑书夏这话并不是简单的惊讶和感慨,更是对事实的不敢相信。 郑家家风开明,不需要子女用联姻去换取利益,无论她还是郑其川在情感选择上都是自由的。 更何况,她记得哥哥之前有个喜欢的女孩子,怎么会去相亲呢? 不过想到昨晚发出去就没有得到回应的信息,郑书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哈,我就猜到了你肯定不知道。”梁谷音笑:“但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我的八卦能力你是知道的吧?据说其川哥和吴家大小姐都见了两面了,不信你回去问一下嘛。” “你的八卦能力……”郑书夏想起她给自己透露的宋凛分手那件事,沉默了。 “我的八卦能力怎么了?”梁谷音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怒道:“你瞧不上啊?你说我哪件事说错了!” “上次你跟我说宋凛哥分手了。”郑书夏压低了声音,指控道:“那件事儿就是错的。” “哪里错了,他俩就是分了啊。”梁谷音不解,皱眉反问:“难道没分?不可能啊。” 郑书夏摇头:“名义上可能像你听说的那样,分手了,但实际上还在藕断丝连。”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梁谷音转着眼珠子嘟囔:“他们是分手了啊,圈子里一直这么传的,难不成分了还有交集?你这么说的话,是让你撞见了?” …… 梁谷音的确是个很有能力的八卦分析专家,但她现在说的这些真有点戳心窝子。 郑书夏并不想听,拿着杯柠檬水闷闷的啜。 “都来这儿了,就喝点酒呗。”梁谷音悄悄怼她:“香槟也行,要不多没气氛。” “可不敢喝酒。”郑书夏笑,平淡的说着大实话。 “你这当飞行员当的,什么都不能干了。”梁谷音翻着白眼感慨:“没意思死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郑书夏当初的选择,在朋友圈里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没几个能理解她的。 只是自己的人生无需向别人说明,她从未解释过什么,此刻听着梁谷音的奚落还是淡淡的笑。 放在包里的手机却不甘寂寞的响个不停,包厢内的声音降下来点她才听到。 郑书夏摸出来一看,是宋凛打过来的电话,而且都前面都有两个未接她没看到。 眼中闪过几抹诧异,她扣在手机上的手指下意识攥紧,半晌后捏着站起来:“这里吵,我出去接个电话。” 梁谷音也正跟别人热聊着,没怎么在意的‘嗯嗯’两声。 郑书夏快步走到安静的洗手间,才接起电话。 “夏夏,听说你通过考核放假了。”宋凛言辞中带了点指控,语气却依然温和没有埋怨:“在哪儿呢?这么久不接电话。” “和朋友在外面……”郑书夏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抠着大理石水池的边缘:“宋凛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事啊,有事求夏夏帮个忙。”宋凛像是开玩笑,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哥哥我啊,被人扣下了。” “扣下?”郑书夏一愣:“谁扣的你?” 他没直说,报出个名字:“先别问了,来‘枝蔓’找我吧。” 郑书夏知道这是个酒吧,她细细听了下宋凛说话的声音语调,迟疑地问:“宋凛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吧……也许有点,我都打电话给你说胡话了呢。”宋凛苦笑:“来吧,等着你。” 说完,他就把电话直接挂了。 郑书夏看着手机‘嘟嘟’的盲音,皱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把手机重新塞回包里,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向会所外面,随便上了辆门口排队等待的出租车。 “师傅。”她说:“去西街的枝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