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她》 第一章 《痴心妄她》文/却呀 2023/12/05 独发 第一章 2009年的这个夏天热得过分。 许皎坐在奉市开往郾城的车上,听见电台的气象播报。 “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全国多地陷入历史罕见的高温之中,气象台连续二十多天发布橙色高温预警,专家预计今年是近十年来最热的一年……” 二手的出租车里,老化的空调除了不断发出嗡嗡声,起到的制冷效果微乎其微,逼仄的车厢又闷又热,弥散着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劣质烟味。 “恶劣气候导致多地干旱,承儒集团紧急捐赠一百万万抗旱物资……” 开着车的男人闻言惊讶地嗳了声:“姓梁的现在够有钱的!” “啪”的一声,许惠洁气愤地将未播完的广播一关,呸了声诅咒道:“伪君子就会假仁假义,早晚公司倒闭破产。” 她说完回头看向安静坐在后座的少女。 十七岁不到,正是最好的年纪,巴掌大的鹅蛋脸,轮廓尚有几分青涩稚嫩,而眉眼已出落得精致漂亮。 只可惜因为出了那次意外…… 许慧洁看着许皎白皙耳廓外露出的一小截助听器,脸上又溢上自责又心疼的神色:“等在郾城安顿下来,我们再去医院看看,这边的医院不比奉市差,说不定还有希望。” 曾耀凯把剩着的半截烟屁股按进烟灰缸里:“搬回来之后咱们去找找梁承儒,让他带着皎皎去国外找那些先进的大夫看,他给不相干的人捐一百万,没理由自己亲生女儿不管。” 许慧洁闻言便拿眼瞪他:“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从知韵和他离婚那天起,姓许的就和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皎皎也不再是他的女儿!” “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曾耀凯知道她老婆的脾气,便不多做争执。 车厢里没人再说话,收音机也关了,氛围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凝滞。 许皎侧头看向车窗,连续开了快十个小时,车早就驶出了奉城。 窗外的阳光白得刺目,没有一丝风,空气里热浪汹涌,像一头叫嚣着要吞噬一切的火兽。 和妈妈带她离开时那个寒冷的冬夜截然不同。 到郾城时已经是黄昏了,四年多没回这个地方,许皎的记忆已然模糊,沿途的高楼大厦她记不得是早就有的,还是这几年新建的。 曾耀凯把车从宽敞的柏油路开进窄巷子,又弯弯绕绕了几圈,在一个路口前踩下了刹车。 前面很长段路处于施工中,围着深蓝色的铁皮,路变得很窄,车很难再开过去。 几人下车往前走。 这里路修得并不平整,许皎拽着的行李箱一路走得磕绊,轮子和沥青路上细小的石粒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混在不远处轰隆隆的拖拉机声中,炙热的空气里尘土飞扬。 往前走了七八分钟总算到了小区。 说是小区,其实就是几栋七八层高的居民楼,外观上看有些年头,墙面的腻子脱落得差不多,幽绿的青苔从墙角冒出。 周围几根电线杆上层层叠叠,覆满了各种治疑难杂症的小广告,晾衣服的线也牵扯得乱七八糟,将赤红的天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几块。 许慧洁和曾耀凯合力抬着个纸箱子,走得有些慢,傍晚的风吹来还是烤人的。 她扬了扬头对一旁许皎道:“皎皎,我们租的房子就是最前面的4号楼,外面晒,你快先过去把门打开。” 许皎走到那栋4号楼前,正要拎起行李箱上楼,脚步声自昏暗的楼栋里响起,迎面走下来个人。 她习惯性地侧身给对方让路,安静地等着那人先走。 陈遂打着电话,和她擦身而过时懒洋洋耷拉着的眼皮不经意撩了下,漫不经心投去一瞥,却在下一秒,脚步连带着目光硬生生定住。 他眉弓拧了起来,紧盯着她白皙耳廓上的那截助听器,眼底情绪错愕。 许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走,这才奇怪地抬眼朝对方看去一眼。 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形高瘦挺拔,黑色t恤的领口露出两截深锁骨,冷白的颈部皮肤下经络凸显。 夕阳瑰色的余晖下清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剃着利落短发,高鼻梁,窄眼皮,眉峰天生上扬,那双漆黑凌厉的眼正盯着她看。 那直勾勾的目光让许皎有种不自在感,她蹙了蹙眉,干脆拎着行李箱往楼上走,擦肩而过时两人的胳膊不小心轻撞了一下。 许慧洁和曾耀凯搬着纸箱也走了过来,两人先喘气休息了会儿,才继续搬起纸箱往楼上走。 夕阳往地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影,陈遂还站在原地,握着的手机里传出王星宇咋咋呼呼的声音—— “喂喂喂?咋没声了,遂哥你还在吗?咱们约好的七点团战呢,决一死战就在今晚安遂哥你别忘了哈!” 陈遂回过神,视线落在灰扑扑的台阶上,一个刚才从书包上掉下来的卡通鸭子徽章。 “知道。” 他言简意赅,挂了电话两大步走过去,捡起,指腹蹭了蹭金属徽章上的灰尘,掌心攥着往楼梯上走,在四楼时又停下。 他听见再往上一层,女人之间的寒暄。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哎呦这是你闺女吗,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可真漂亮。” “不是,这是我侄女。”女人笑道,“皎皎,叫阿姨。” “阿姨好。”女孩儿有礼貌地打招呼。 “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懂事的。对了,我提醒你们一声啊,就住你们对面的男生,你让你侄女以后避着点,别招惹到了。那男生挺混的,他爸死了之后就一个人住这儿,他妈来了几次要把他接走他理都不理,这个年纪没人在身边好生管教,学习成绩烂不说,还总在学校打架。” “谢谢你提醒啊。”女人听完又是感激又是担忧,不放心叮嘱道:“皎皎你听见没,以后和对门的男生碰见了也绕着点走。” 陈遂站在一层之隔的楼下,掌心的那枚铁质的徽章被攥得久了,有了些许的温度。 然后少女轻软的声线传入耳中。 “嗯,姨妈,我记住了。” - 2009年8月,各种网游火得一塌糊涂。 小区后巷子里一个小破黑网吧,门口用一扇深蓝色的厚帘子挡着,掀开,烟味混着泡面味扑面而来。 黑黢黢的环境里唯有几十台显示屏投出幽幽白光,咔哒咔哒的敲击声不断,不知哪个角落喊出激情澎湃的一声:“为了部落!” 陈遂撂下十块钱,拿了上网卡走进去,在一台空机子前坐下。 郭轶拧开一瓶新的脉动递给陈遂,兴奋地搓着手催促:“遂哥搞快点!” 关响和王星宇一个帮他开电脑,一个给他输密码,就等着他在游戏里带他们赢。 陈遂拉开椅子坐上去。 一场团战打了两个多小时,几人明显感觉到陈遂在游戏里是带着强烈的火气的,不知是谁招惹到了他,也不敢问。 最后自然是赢的,陈遂这个法师号打了几个月,已经八十级了,牛逼的装备也有一箩筐,至少能卖一千五以上,他把出售的信息挂在一个两百多人的小服群里,片刻的功夫就有人联系他。 十一点多,几人换场子,去了网吧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夜晚烧烤店的生意火爆,店里坐满了,郭轶和关响找了两张支着的桌子拼在一块儿,王星宇拿笔刷刷在菜单上勾着。 郭轶和关响脑袋又凑过去指指点点。 “煎饺三份哪够,我现在就是饿死鬼投胎,三份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你点什么百事啊,那玩意儿都没气的,就糖精兑了水一样,还是点可口的。” 好不容易点好了,王星宇把单子往陈遂那儿递:“遂哥你看要加什么不?” 陈遂长腿屈着,眼低垂,瘦削修长的指骨捏着手机,拇指不停往下划拉:“不用。” 王星宇拿着菜单走到店里的收银前,负责收钱的女生站里面,她是隔壁职高的,晚上在这儿兼职,正拿着个比巴掌还小的小圆镜怼脸照。 女生拍下镜子,把点的几瓶冰可乐先拿给他,冲他抱怨道:“我都给给陈遂发了好多好友申请,到现在还没加上他的q.q,你帮我和他说说,让他给我通过一下呗。” 王星宇挠了挠头,很有自知之明道:“你这不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本事让遂哥听我的啊。” 话是这么说,等他抱着可乐等坐回座位,还是忍不住多句嘴:“那啥遂哥,夏珊珊长挺漂亮的啊,还对你痴心一片,你就……” 没等他劝说完,陈遂从手机屏幕抬了下眼,一脸的冷漠,把老子很烦四个明晃晃写在表情里。 王星宇顿时闭了嘴,没说完的话只敢在心里哔哔。 夏珊珊长得可比他们学校那个什么芭蕾女神唐歆慈好看多了,身材好又会打扮,黑吊带外罩一件白T恤,没哪个男生看得不脸红的。 遂哥这样的都拒绝了,眼光到底是有多高啊?难不成要找个天上的仙女不成?! 烤的肉和爪子得要一会儿才上来,关响勾开一瓶可乐,边咕噜咕噜喝着边炫耀起自己玩炫舞谈的个网恋对象,说是声音特甜,长得特萝莉。 王星宇和郭轶抢他手机要看照片。 陈遂从桌上拿起盒烟,抽出一根咬着点燃,垂着的瞳孔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屏幕,修长分明的手指不停敲着。 这一年的搜索引擎并不发达,他一遍遍删减修改,动作越发的烦躁,变着法的在搜索栏里输着关键词,得到的有效回答寥寥无几。 到最后历史记录里留下一长串类似的问题—— 什么情况需要戴助听器? 引起后天耳聋的因素是什么? 戴助听器之后耳朵还能恢复吗? ……… 第二章 这房子是租的,虽然老旧了点,但房租很便宜,两室一厅,一个月只要七百,还在市中心,郾城一中离得很近。 许慧洁走进许皎的卧室看了看,十平方不到的面积被一张床和桌椅塞得满满当当,木质的家具表面好几处掉漆起皮的。 那桌子抽屉是开着的,她在床边坐下后试图推回去,结果发现那滑轮根本就是坏的,费了很大力气还不能关严实。 “你姨夫也真是,租房子前也不知道看仔细点,你这书桌是坏的都没发现。”许慧洁皱起眉:“等明天咱们去家具市场换个新的。” “不用了。”许皎摇摇头:“这桌子挺大的,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就行,用不着那个抽屉。” 见她要说什么,许皎又劝道:“这房子是租的,万一以后换地方了咱们还得把买的桌子搬走,太麻烦了。而且我马上开学了,大多数书本都是放在学校。” 许慧洁听她说得有道理,却也忍不住为她的懂事心疼,抬手动作轻柔摸了摸她头:“今天坐了一天车你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姨妈也早点休息。”她脸上露着乖巧的笑。 许皎早早地洗了澡上床,很久才睡着,半夜里又从梦里醒来。 她梦见十二岁那天晚上,她参加完昱瑾哥哥的生日宴,从隔壁回到家里的别墅,手里还捧着块奶油蛋糕要和爸爸妈妈分享。 刚走到卧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里面传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那块蛋糕差点摔了,很快听见妈妈的声音,冷静的,也是哀伤的。 “毕业后我放弃了奉市的工作陪你留在郾城,你开公司,最难的时候全身只剩一百块,那么穷的日子我陪你过来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 “知韵,我那晚只是喝醉了,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一条生命。” 男人试图辩解,立刻被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声掩盖。 才十二岁的许皎站在门口吓坏了,家里请的阿姨发现她的存在,赶忙拉她走。 阿姨哄着她:“皎皎先回自己的房间,先生和夫人只是有了点小矛盾,就像你们朋友之间闹矛盾一样,明天就会和好的。” 那时的许皎还懵懂着,不知道什么叫“把别的女人肚子搞大”,信了阿姨的话。 然而父母的争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有天她放学回家,看到坐在客厅等着她的妈妈。 许知韵眼眶还是微微泛着红,半蹲在她身前: “皎皎,你爸爸对不起妈妈,他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妈妈决定和爸爸离婚,皎皎想继续跟着爸爸一起生活,还是跟着妈妈回奉市?” 十多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了离婚是什么意思,她如晴天霹雳,怔然了好半晌之后抬起手抹掉妈妈眼角滑落的泪。 她眼眶也红了,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哭腔:“我跟着妈妈,不管妈妈去哪儿,我都跟着妈妈。” 只几个小时,许知韵就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叫的车也来了,女孩儿回头看隔壁紧闭着的大门,有点儿舍不得:“妈妈,昱瑾哥哥去外公家还没回,我能等他回来,和他说一声再见再走吗?” “妈妈已经买好了回奉城的火车票,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等到了那边我们再和昱瑾哥哥联系好不好?” 她想了想,乖乖点头。 许知韵牵着她的手坐上车,安慰道:“等我们到奉城安定下来,皎皎还可以邀请昱瑾哥哥过来玩。” 然而到底没能实现,之后的梦境变得破碎又凌乱。 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妈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盖在她身上的那块白布,哄乱哄的医院,情绪激动的男人,从左耳蜿蜒流出的鲜血。 许皎从床上坐起来,不管第几次梦到这些还是会难受得喘不上气,她把桌上剩下的半杯水拿起来喝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看见搁在椅子上的书包,从小到大一直别在上面的那个唐老鸭徽章不见了。 那是小时候妈妈带她去迪士尼玩时买的纪念品。 她心里一慌,回想起自己坐车上时还是看见了的,那应该是下车之后不小心掉的。 做了那样的梦,心里又记着事,许皎这一晚再没怎么睡着,一直睁着眼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她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来时的那条巷子来回寻找了几遍,连井盖都没放过地趴着仔细看过,但还是一无所获。 太阳出来了,许皎心情沉甸甸地往回走,摸出钥匙杵进锁孔里,转动了两圈拉开门,刚要走进去,低垂着的眼睛忽然惊喜地睁大。 那枚她找了许久的那枚唐老鸭徽章,此时安静地躺在里面生了锈的铁皮上,在熹微的晨曦中反着光。 徽章的别针已经有些松动,怕再次弄丢,许皎没再别在书包上,她把它放进了笔袋里,然后进到卫生间动作很轻地洗漱一番。 转学手续姨妈之前就替她办好了,今天她就要去郾城一种上学了,现在八月中旬,还没到正式开的日子学,只不过所有高三生基本都在学校补课。 许皎换了一中的新校服,背起书包后拉开家门,刚巧对面的那扇门也被人从里拉开。 那个她昨晚搬来时在楼道里见过一面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副欠瞌睡的样子,看着惺忪懒散,略窄的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像是才冲了个澡,短发有几分湿。 他也朝她这儿看过来一眼。 目光对视上,许皎撞进一双漆黑的瞳孔里,耳边响起刚来时姨妈让她避着点这人的叮嘱。 她脚步还没迈开,对方先她一步漠然地下楼,几大步就不见了身影。 - 郾城一中离家特别近,走路过去一刻多钟,昨晚上许慧洁还带她去认了一回路。 她走到校门口时还不到七点,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停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车里下来一个男生,长相清隽,一身黑白的校服穿出了斯文干净的感觉,紧跟着又走下来一个女生。 两人并肩往前,边说着话,个高的男生头朝女生略低着几分,姿态看着有些亲昵。 许皎听见周围同学小声的八卦。 “好羡慕啊,我也想天天坐着豪车来上学。” “你们说唐歆慈和沈昱瑾什么关系啊,怎么就住他家里去了。” “听说唐歆慈父母和沈昱瑾父母是好友,唐歆慈爸妈在国外忙事业,就拜托沈昱瑾的父母帮忙照顾女儿。” “诶还别说,他们两个站一起还挺配的,家世都相当,沈昱瑾次次年级第一,长得帅,家里有钱,唐歆慈长得也很不错,还是咱们学校的芭蕾女神呢。” 他们话语里频繁出现的名字让许皎愣了愣,她定定地望向前面高高瘦瘦的少年,一时间觉得恍惚又有点陌生。 沈昱瑾总觉得刚才下车时有个熟悉的面容似乎在刚才一瞥而过,走了几步他回头,往一圈人中找去。 唐歆慈也跟着回头,好奇地问:“怎么了昱瑾哥?” 沈昱瑾眼睛一亮,来不及回答她就已大步向许皎走去,最初的那一瞬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等距离近了,他确定自己没有。 “皎皎!”沈昱瑾神色惊喜,留意到她身上这套一中的校服:“你转到我们学校来了对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找我。” 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没等许皎回答,沈昱瑾注意到她左耳戴着的东西,似乎是助听器,他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眸里的激动被震惊取代。 “皎皎,你……你的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难得有紧张到不知所措的时候。 许皎没想到转到新学校的第一天会遇见沈昱瑾,小时候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干什么都一块儿。 “我昨天才和姨妈姨夫一起搬来的,几天前办的转学手续,今天也是第一天来。”她看着沈昱瑾,声音轻轻地说:“耳朵是之前从楼梯摔下来时伤到了。” 唐歆慈也走了过来,她心底的震惊并不比沈昱瑾少,攥了攥手心,脸上对许皎露出笑容:“皎皎,你还记得我吗?” 许皎一下子还真没认出,仔细辨认了会儿才记起她是谁。 在她搬走的前一年,沈叔叔家里的保姆把在老家的女儿接了过来,就是唐歆慈,不过她变化确实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当初许皎和她玩过一阵,但隔了这么多年关系早淡散了,她对唐歆慈点了点头:“还记得的。” 门外处传来执勤老师的催促:“快上早自习了,你们还都站在校门口干嘛呢,都搞快点!” 许皎看向沈昱瑾,好久没见,那声“昱瑾哥”一下子有些喊不出口,抿了抿唇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找班主任的办公室。” 沈昱瑾立刻道:“我带你去。” 他侧头对唐歆慈道:“歆慈你先上去吧,我带皎皎去高三年级的办公室。” - 一中作为郾城数一数二的好高中,占地面积很大,初中和高中分成两栋楼,高中的楼呈L字形,教师办公室在楼的另一边。 也是幸亏沈昱瑾带她来,不然她得好一通找,走到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门口,许皎回头对他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快回班吧。” “那等自习结束了我再来找你。”沈昱瑾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和从前一样干净明朗。 “好。”许皎也弯了弯眼,经年的陌生感好似就这样一点点消融不见了,因为遇见他,转来新学校的那些不安感也减少了大半。 她走进去,李亚平正在和年级主任说事儿,余光瞥见她后笑呵呵招手让她过去,许皎便过去在一旁等着。 等和主任说完了,李亚平看向许皎,这模样看着就是乖巧省心的,成绩也好,没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 “走,我带你去新班级。”李亚平一路走一路给她说着学校和班级的情况,转角上了四楼,隔着门和窗户还能听到教室里闹腾的动静。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看向许皎道:“班上的座位在补课前都排好了,一时半会儿不好再调,就陈遂旁边还有个空位置,你等会儿就坐他旁边。” 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也压小:“学校里关于陈遂的传言不太好,但他本质不坏的,从没有干出什么欺负女同学的事,你和他坐着不要害怕。我看过你在原先学校的成绩,非常不错,我希望你能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不过要是你实在不习惯,就我和说,老师到时候再给你重新安排个座位。” 许皎此刻连陈遂是谁都不知道,但对上班主任一脸殷切的期待,还是点了点头。 李亚平欣慰笑了笑,推开教室前门一个健步走进去,抄起讲台上的三角尺把黑板拍得啪啪响。 “整层教学楼就属我们班声音最大,都高三了,不知道争分夺秒多看会儿书?!” 等教室里安静下来,他又冲站在教室门口的许皎招了招手:“许皎你进来吧,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满教室的人齐刷刷朝她扭着脖子看来,许皎走上讲台。 男生之间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王星宇转回头拍陈遂的桌子,试图唤醒他沉睡的灵魂:“遂哥!咱们班!转来一个超级!无敌!漂亮的妹子!” 陈遂单手枕着脑袋补觉,一脸被吵醒的不爽,眼皮撩起,朝讲台看去一眼。 少女站在讲台,温软的嗓音在做着自我介绍。 讲台边上的蓝色窗帘半拉着,盛夏的阳光肆意照进来,她两扇睫毛浓密纤长,站姿笔直而漂亮。 只看了一眼,陈遂便又重新趴下。 许皎介绍完,李亚平便让各科的课代表找人去把高三新到的资料搬来发下去,她朝着教室最后一排,唯一的一个空座位走过去。 她同桌正趴在桌上睡觉,还是背着她的姿势,完全看不见脸,只有个后脑勺,和一截劲瘦冷白的胳膊。 等李亚平和几个搬书的同学出去之后,班上又恢复了热闹。 许皎前桌的女生赵艺彤刚才在学校门口围观了沈昱瑾找许皎走一起的那幕,又见她一进来班上男生那股兴奋劲儿,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赵艺彤回头,直戳戳地问许皎:“你耳朵上戴着的是助听器吧?你是天生耳朵聋了还是后来才听不见的啊?真的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她声音大,把周围瞎聊天的声音都压过去了,大家不由看过来。 许皎抿着唇并没有回答,她能分辨得出什么是单纯的好奇,什么是恶意的明知故问。 赵艺彤接着问:“你左耳……” 话还没说完,陈遂抬起脸,用力地一踹课桌搁腿的横撑。 桌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他浑身泛着冷,眼神凶戾,冒着压不住的火气。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话。” 赵艺彤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大吵到陈遂睡觉了,连忙转身坐回去,周围同学也都是相同想法,之后说话声音都压得小小的。 许皎的课桌和陈遂的挨在一块儿,他刚那一踹连带着她的桌子也被撞歪了些。 许皎伸手要挪一下。 一双修长骨感的手率先一步,抓着她课桌的边缘抬起来,把她桌子重新摆整齐。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垂下,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 “不好意思。” 第三章 许皎愣了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那声“不好意思”,是因他踹自己课桌时把她的桌子也撞歪了点。 刚才他浑身透着股不好惹的狠劲,许皎都有点怵到,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挺有礼貌的。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轻道:“没关系。” 陈遂看着少女一脸温和无害的表情,没再说什么,从桌洞里摸出手机,手指按着上下左右键,操控着屏幕里的贪吃蛇。 各科课代表和号召的一群男生费劲巴拉地搬回一摞摞各科的资料,全部发下去后早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好打响。 新书上散发出淡淡油墨味,许皎在每本的内页写下自己的姓名,还差一本没写完,教室前门传来一男生的声音。 “许皎,有人找你。” 许皎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冲她笑的的沈昱瑾,她也笑着从座位站起身。 王星宇想叫陈遂一块儿去小卖部买水,见他玩着手机就很识趣地没打扰,然而在一旁等了又等,却见少年手指半天就没动一下。 王星宇探头看过去,屏幕里的那条蛇早已撞死:“遂哥你干嘛呢?走了,我们去买水啊!” 许皎和沈昱瑾站在走廊最前面的栏杆边,对面是学校新铺就的操场,呈现出鲜艳的砖红色,七八点的阳光金灿灿地在上面铺洒开。 许皎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大致和他说了说。 当初许知韵带她回奉城之后没多久身体里检查出了肿瘤,恶性的,做了几次手术也没用,几个月不到癌细胞就扩散到了全身。 后来她就一直跟着姨妈姨夫一起生活,姨妈在医院做护士,有次她给姨妈送午饭,碰上一个医闹的男患者,混乱之中她被他从楼梯摔下去,左耳因此落下残疾,要一直戴着助听器才能听见声音。 受上半年的经济危机影响,姨夫的厂里大幅裁员,他因为年纪大又没什么技术所以事业了大半年一直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偃城这边的老战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一家人就搬了过来。 沈昱瑾听得心揪,他记忆里的小女孩儿一直穿着漂亮的裙子和一尘不染的小皮鞋,脸上的笑容永远天真明媚。 曾经他还有些怨她后来和他断了联系,就算是离开了,也可以继续保持来往啊?他怎么都想不到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皎皎,你还记得小不点吗?”他突然问。 许皎歪着头回想了会儿,记起小不点是当初他们在放学路上捡的一只流浪小橘猫。她本来想带回家养的,只是妈妈对猫毛过敏,沈昱瑾就接到他家去养了。 那只橘猫小小的,瘦得骨头都凸起来,所以她给起名叫小不点。可惜没看到它长大,她就被妈妈带着离开了郾城。 许皎眸光亮了亮,语气怀念:“小不点还好吗?” “长得特肥了,肉乎乎的一大团。”沈昱瑾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到相册给她看,照片里的橘猫肥嘟嘟的,半点没之前瘦骨嶙峋的样子。 “你想看小不点吗?”沈昱瑾看见她脸上的笑容,也笑着问。 许皎迟疑了下,最后摇了摇头,嗓音轻轻的:“我不想再回去见到他了。” 那个“他”,指的是梁承儒。两家别墅挨得这么近,很容易一个不巧就碰见了。 沈昱瑾理解她的想法,思考片刻提议道:“那等休息的时候我把小不点带出来,我们约在一个地方见行吗?” “嗯好。” 她眸子亮晶晶,弯起的形状如月牙,让沈昱瑾有种记忆里的小女孩和眼前的少女又重合了的感觉。 转而想起刚在教室门口看到的一幕,他蹙了蹙眉,不免有些担忧: “你现在的同桌是陈遂?” “对呀。”许皎如实点头。 修养使然,沈昱瑾不喜在背后说人是非,就没把学校的那些流言蜚语说给她听,只道:“他这人脾气不太好,要是他欺负你了,你一定第一时间和我说。” 说完摸摸她头,温和的声音带着笑:“反正有我在,你别怕。” 许皎却不像小时候那么自然习惯,红着脸应了声好。 沈昱瑾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平时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他和许皎两人就算站在走廊最角落也有人拿眼睛往他们那儿瞄。 何况摸头杀这一透着暧昧的举动,被路过的同学看到,很快就传开了。 唐歆慈坐在2班的教室,就有几个女生把这事儿告诉她,语气关心里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八卦。 “歆慈,那个新转来的女生什么情况啊,怎么一来就和沈昱瑾搞得那么亲密啊?” 唐歆慈一早上心情都阴郁不佳,在一中碰到许皎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她也一点不想再重新遇见她。 在许皎面前,她精心堆砌的美好表象就是一戳即破的泡沫,因为许皎知道,她父母才不是沈家的好友,她只是沈家保姆的女儿。 她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偏胖的她穿着土旧的衣服,被妈妈接到像童话书里的城堡一样的别墅。 耳边是妈妈唠叨又小心翼翼的叮嘱,在主人家要懂规矩,别乱跑,别乱动人家的东西。 而她一抬头,就看见端坐在钢琴前少年少女,沈昱瑾教她弹致爱丽丝,女孩儿穿着洁白无瑕的纱裙,乌黑柔顺的黑发披在肩头,背影纤瘦漂亮。 听到她来的脚步声,女孩儿也好奇地回过头,那张脸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还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那一刻唐歆慈觉得她的笑容比盛夏时落地窗外的阳光还刺眼。 “她是昱瑾哥小时候的邻居,几年前搬走了,一直没有联系的。”唐歆慈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没想到她转来了我们学校。” “哦哦,原来只是小时候的玩伴啊,都这么久没联系,关系早就淡了。” “长得是还可以,但耳朵上好像戴着助听器,那应该算残疾人吧,高考加不加分啊?” 女生议论开。 “残疾人”三个字让唐歆慈心里莫名有种快意感。 就算她小时候幸福得像个小公主,可现在她爸爸早和别的女人生了儿子,她一只耳朵还听不见,早就没了让她羡慕的资本。 - 暑假补课的时间和正常上课一样,早自习后接着是上午的四门课。 这会儿高中所有知识点其实都已经上完了,补课就是在进行第一轮复习。 最后一节物理课上,李亚平把物理必修二的开普勒第三定律单独拎出来着重讲了一遍:“这是去年高考物理的最后一道题,难度比较高,大家试着看能不能把第一小问做出来。” 说着一按投影仪,上面出现长长的一大段,光文字看着就费劲的题目。 等了十多分钟,李亚平从物理课代表点到学委再点到班长,答案无一例外全是错的。 这些属于是10班物理成绩最好的几个了,李亚平正打算放弃自己讲时,忽然想到从今天新转来的许皎。 “许皎,这一题你做出来的答案是什么?” 许皎正埋着头在草稿纸上算第三小问了,听到被点名,站起来念出了自己答案。 李亚平眉梢一喜:“你上来把解题步骤写黑板上。” 许皎拿着草稿纸走上讲台,她握着粉笔头写的时候,李亚平就站在一旁看,一边看还一边满意地点头:“第二问算出来的也是对的,你把第二问的步骤也下来。” 许皎听话地照做,等写完下去,黑板一大半都是她工整的字迹。 李亚鹏捏着的粉笔头没在上面改一下,赞扬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就参考许皎写的,她每一个步骤都条理又有清晰。” 恰好下课铃打响,李亚平夹起教案走出前面,见到门口瘦高的男生,奇怪问了句:“沈昱瑾你来我们班干什么?” 这话一出,教室的同学刹住了赶去食堂的步伐,纷纷朝门口看去。 沈昱瑾从容回答:“我来找许皎,我们之前就认识,她第一天转来,我怕她不熟悉学校带她去食堂。” 许皎连忙步走了过去,身后追随着一众好奇八卦的目光,沈昱瑾对李亚平客气道:“老师再见,我们先去吃饭了。” 他看向许皎,弯唇笑着道:“我们走吧。” 那语气熟稔又自然,连李亚平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点点头之后胳膊夹着教案也走了。 留下一教室满脑问号的同学。 卧槽好刺激!一个竹马两个青梅,到底谁才是官配啊?! - 陈遂和王星宇还有隔壁班的郭轶到校外的小饭馆吃中午饭,头顶的扇咯吱咯吱的转,送来聊胜于无的一点风。 郭轶一坐下就叭叭:“我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一个超级漂亮的女生,真的假的啊?” “真的!”王星宇神采飞扬:“那女生坐我后面,和遂哥成了同桌,脸还没我巴掌大,皮肤超白,眼睛又大。” 他眉飞色舞,试图用自己贫瘠的词汇描述那少女的好看:“这一上午我每回转头,看一次心砰砰乱跳一次,那女生身上还有种说不出来,反正是特别好的气质。” “这么漂亮的妹子,要是是我的同桌,我一定时刻盯着看。”王星宇语气遗憾,“也就是遂哥,这一上午还趴着睡觉,看都不看一眼。” 郭轶也听得激动了:“那我中午就到你们班去看看!” 陈遂充耳不闻地掰开了筷子,像是对这个话题亳不感兴趣。 反正不管是从前软乎乎的小女孩儿,还是现在漂亮成绩优秀的少女,都不会和他有关系和交集。 她和他,始终是云泥之别。 第四章 暑假连着补了十几天,一直到快要开学前才最后放了两天假,这天早上,许皎被许慧洁带去这边最好的医院挂了耳鼻喉科的专家号。 医院总是人最多的地方,等候区的椅子坐满了患者。排了两个多小时,等进去检查之后的结果却有些令人失望。 这一年人工听骨手术尚未完全成熟,再加上她摔伤时耳神经受损较为严重,冒然植入人工听骨恐有风险。 走出了医院,许皎先安慰起许慧洁起来:“没关系的姨妈,我现在戴着助听器一点也不影响学习和正常生活。说不定再过两年技术进步了,我就能做手术了。” 少女笑容清甜,明亮的眸子没有一丝阴霾,许慧洁轻叹了口气,也希望如此,她转头问起许皎在新学校待得怎么样。 许皎把在学校发生的一些事告诉:“对了姨妈,昱瑾哥也在一中,今天下午他约我出去玩,还要把我们之前收养的那只橘猫带给我看。” 这名字对许慧洁有些陌生,想了会儿记起这男生曾经住皎皎家隔壁,她见到过几次,懂事有礼貌,成绩还非常优秀。 许慧洁闻言很高兴:“那挺好的,你新到这个学校,要是他在,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着你一些。” 下午两点钟,许皎出了家门。 约定的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星巴克,许皎提前了几分钟到,一进去就在靠窗的一桌看见沈昱瑾,他站起身,笑着朝她招了下手。 许皎连忙过去,他脚边搁着一个太空舱猫包,沈昱瑾蹲下拉开拉链,一只肥嘟嘟的橘猫拱了出来。 他将肥猫抱了起来,唇畔间含着笑意问她:“皎皎,你要不要抱一下。小不点虽然胖了很多,但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特别乖。” 许皎伸出胳膊,肉乎乎的一大团进了她怀里,小不点湿润的小鼻子在她身上轻轻拱了拱。 她弯着的眼眸里盛满笑意:“小不点你好重哦,我都有点抱不动你了。” 咖啡和甜点被服务员端了过来,沈昱瑾将加冰的卡布奇诺和一块樱桃抹茶慕斯推到许皎的面前:“你应该还像小时候一样特别喜欢吃甜的吧?” 她小时候很爱吃甜的,许知韵怕她长蛀牙,在这方面控制得很严格,沈昱瑾总把家里的糖果巧克力悄悄带给她。 “喜欢的。”许皎笑着点头,握着勺子戳起一小块放嘴里,小不点这会儿乖乖地趴在她腿上,半阖着眼打盹。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吃蛋糕就容易嘴角粘到奶油。”他笑着说道,伸手直接拿拇指替她擦掉。 许皎感觉到唇角蹭过一抹温热触感,心忽然砰砰的,跳得快起来。 从前两人认识时她还青涩懵懂,可现在她长大了,在分开的这几年里,她也从没有和另一个男孩子有这样亲昵的举动。 “昱瑾哥,皎皎。” 两人抬头看去,唐歆慈走了过来,她在沈昱瑾身旁的位置坐下,拎着的袋子搁在脚边。 许皎看见袋子里装的是一套芭蕾舞服。 “我听昱瑾哥说今天要来找你,我练完了舞就过来了,平常在学校课我们都没机会碰面。” 许皎虽没想到沈昱瑾还把他们今天见面的事告诉了她,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太在意。 沈昱瑾这几年他一直把唐歆慈当妹妹照顾,见她来了便站起身问道:“歆慈你要点什么?” “我不能吃太多甜的,就一杯美式好了,谢谢昱瑾哥。” 沈昱瑾走去点单,唐歆慈刚拿到芭蕾十三级的证书,问起许皎:“皎皎,你现在芭蕾应该也拿到十三级了吧?” 许皎眸子黯了黯,摇头如实道:“我已经很久没跳舞了。” 妈妈去世,再加上她耳朵摔伤,她只能放弃芭蕾这条路。 “啊。”唐歆慈睁大眼,满是不敢相信,过了会儿用惋惜的语气道:“太可惜了,你本来多有天赋啊。” 沈昱瑾拿着她的那杯美式回来,三人聊天说起以前和学校的事,许皎发现他们俩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以前唐歆慈和她要更熟点,对上沈昱瑾连说话都会不好意思地磕巴,有什么还是她在中间充当传话筒。 不过也正常,毕竟四年多的时间他们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 回家时沈昱瑾在星巴克门口拦了辆出租,他看向许皎:“皎皎你现在住哪儿,我们先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我家很近的,我走回去就行,那条路还在修,路边围了一圈钢板,车不好开进去。” “那行,你路上小心。”沈昱瑾和她挥了挥手。 车开在回别墅的路上,唐歆慈见他锁着眉,关心问道:“昱瑾哥怎么了?” 沈昱瑾轻蹙眉头,显出犹豫不决之色:“我不知道皎皎回来的这件事,我要不要告诉梁叔叔,我看她的意思好像见都不想见她爸爸了。” 唐歆慈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回去。 许皎高高在上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变得普通平凡,没了让她艳羡的家世,失去了跳舞的才能,就只剩下一张好看的脸了。 可她瘦下来之后也不差,还被学校的同学称作芭蕾女神。 唐歆慈以一副善解人意的语气说:“昱瑾哥,我觉得还是不要了。要是皎皎想和她爸爸见面,自己就会找过去了。你要是不尊重她的想法,她还会生你的气。” 沈昱瑾丝毫对她不怀疑,闻言想了一番:“你说得有道理。” - 晚上十一点多钟,许皎写着卷子,肚子突然疼起来,她想了想上个月的生理期,这次应该是提前了几天。 她去卫生间里换了条干净的内.裤,又倒了杯温水喝下。 每次例假第一天她都挺疼的,或许是下午喝了冰咖啡的缘故,这回疼得更厉害些,像电钻在小腹里搅,她额头冷汗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又一层。 药箱里的布洛芬没了,许皎坚持到十二点钟,实在受不了了,她抓起钥匙和手机出门买一盒。 许慧洁从前一直是护士,搬来郾城很快在一家私立的医院找到工作,今天轮到了她值夜班,并不在家。 曾耀凯在卧室里看球赛,她换鞋时就听见他骂不知哪个球队:“什么傻逼玩意儿,这都踢不进!” 许皎轻轻关上门,楼梯间的声控灯总是慢半片,等她下到三楼时,楼上那蒙了厚厚层灰的白炽灯才透出光亮。 她只能拿手机照着亮,低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下到最后一层台阶眼前一道黑影,差点撞到。 许皎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看见是陈遂,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她就要走,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等等。” 许皎不明所以地顿住脚步。 陈遂走到她面前,借着窄巷里不太亮的路灯看见她泛白的唇和脸色,额头上还沁着汗,他拧起了眉:“你要去哪儿?” 许皎愣了愣,没想到他还要问自己这个,和一个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的男生说自己痛经让她有点不自在,含糊着道:“我……我肚子疼,想去药店买药。” “小区前面的那家药店关门了。”陈遂告诉她。 许皎“啊”了声,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她每天上下学会从小区前面那家药店路过,还以为是二十四小时的那种。 “你要买什么药,我骑车去帮你买。” 许皎不好意思麻烦他,摇头说“不用了”,少年却十分执着,高大身形挡在她面前,漆黑的眼垂下,眸光落在她脸上。 无声又坚持地等着她回答。 许皎肚子实在是疼,除了那家药店又不知道哪儿还有,大晚上的出租也不好打,便说了。 “布洛芬。” “给。”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折得整齐的二十纸币,两只手捏着朝他递去,有些不好意思又感激地说:“麻烦你了。” 陈遂从她手里接了那张钱:“你先回家等着,我买回来之后去敲你门。” 夏夜晚风微凉,飘起了细细雨丝,少年站在路灯下,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 直到五楼传来很轻的一声关门,他才抬脚走到车棚下,钥匙插进锁孔一转,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渐渐远去。 许皎就坐在客厅里等着,曾耀凯看完了球赛,出来上了个厕所就又进房睡觉去了,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 二十分钟不到,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她趿着拖鞋,立刻跑过去拉开门。 风从楼道吹进来,携着凉丝丝的雨,冷白的白炽灯光笼着出眼前少年硬朗锋利的五官,黑发湿漉漉的,浓密的眼睫毛上也挂着水珠。 身上那件宽松的白t也是打湿了,贴着身体,呼吸时胸膛起伏明显。 “是这个吗?”他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朝她递来,身上都湿了,纸质的药盒却没沾到一滴水。 “是。”许皎实在愧疚:“真的对不起,害你淋雨了,你快回去冲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 陈遂看着她,没动,表情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来例假所以肚子疼?” 在药店时他特意问了,女生肚子疼吃布洛芬有用吗,那阿姨和他说了一通,他才知道她的肚子疼,可能是例假导致的。 突然被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许皎怔了怔,脸红了下,小声地承认:“嗯。” 陈遂闻言便把拎在身后的一个塑料袋挂在她家门把手上:“这些也给你。” 转身去开了对面那扇门。 想起什么,转回身,地上投下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一贯慵懒散漫,什么都不在意的脸上多了严肃而认真的表情。 “以后不要这么晚跑出去,这一片都是老小区,治安不太好。” 说完门才关上。 狭窄的楼道间又安静下来。 许皎垂眸,拿起挂把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是一袋红糖和一盒暖宝宝。 第五章 陈遂回家后就去冲了个热水澡,他身体素质一向好的不行,淋这点雨没丝毫的影响。 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拿着毛巾胡乱擦了几把头发,想起下午在网吧里没空去看的那条短信,陈遂拇指按了下手机。 是他妈何湘发来的,非常长的一段话,一点开整个屏幕都被满满的字占据了。 【你们班的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晚自习经常逃课出去打游戏,虽然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但作为你的母亲我还是有想提醒你一句,你已经高三了,再这样混下去以后是想怎么样,当个像你爸那样一辈子就混过去吗?】 后面还跟着几大段密密麻麻的字,陈遂懒得再去看,手指戳着屏幕回了句。 【你换个号码吧,这样班主任以后也联系不上你了】 然后删了短信,联系人也拖进黑名单。 夜里的那阵雨持续地下着,还打起了雷,轰隆隆声震在耳边,陈遂醒了一次之后就没睡着。 这样粘腻闷热又打雷的天气总让人心情浮躁,也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两年前让他极度不爽的那晚。 那会儿他十六岁还没满,陈志安突然去世了,他还处于需要监护人的年龄,陈志安的头七一过,他就被何湘接到了她重新组建的那个新家里。 新家里有继父,一个比他小两岁,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很多时候他就像局外人一样,在这个家里见证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美满团圆。 但能和妈妈一起生活,他心底多少是高兴的,哪怕何湘再婚之后就很少来找他了,他也从没怪过她。 他觉得他妈不是不挂念他,只是不想再和陈志安扯上一点关系。 七岁之前陈遂有个幸福和睦的家庭,何湘在一家事业单位,陈志安是警察,都是很体面的职业,然而一次抓捕犯人时陈志安犯了很大的一个失误,因此被开除。 后来托关系找了个城管的工作,他整个人渐渐颓了下去,下班之后就打牌赌球,脾气也变得极差,和从前判若两人,成天和何湘吵。 在被何湘接回新家的第三个月,陈遂在大排档找了个兼职,每晚搬几十箱的啤酒,只为攒钱在她四十岁生日那天送她一份像样的礼物。 结工资那晚也像今晚这样打雷下雨,他拿了钱,休息都来不及一刻,赶在商场关门前进去选了一条他觉得她会喜欢的项链。 等他淋了一身雨回家,迎接他的只是一记响亮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 他头被打得一偏,几张碟子甩在他身上。 “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现在还把弟弟带坏了!我真后悔把你接到身边来住。” 陈遂看见摔在他脚边的光盘,上面裸.着的男女扭曲着身体交缠,图像不堪入目。 陈遂觉得可笑,也就真的笑了声:“什么叫我把他带坏了?” 就他弟弟那仗着成绩好眼高于顶,瞧不起他的样儿,在家里和他说话都少,他还能有机会带坏他。 何湘见他还是这一副不加悔改的模样更生气了:“你还不承认?小康说这些光盘是从你房间里找到的,一时好奇就拿出来看看,没想到是那种淫.秽的东西。” 陈遂唇动了动,想要解释的欲.望湮没在她满是失望的眼神里。 他闭上了嘴,转身就走。 下楼时路过一个垃圾桶,他从怀里掏出那串项链扔了进去,连同着孩子对妈妈最后的那丝眷恋。 窗外这场雨下到破晓才停。 晨曦的微光穿破厚重的云层,渐渐驱散了黑暗,那股烦躁的劲儿却还压攒在陈遂心底,没法驱散。 烟灰缸好几根烟头。 他从十四岁就开始抽,每次和他爸吵架甚至打架之后就想抽,不然心里总憋着股戾气,烦,且无力。 像整个人溺进一潭死水,越来越窒息。 后来搬到他妈那边住的那段时间,他强行逼自己戒了一段时间,后来烟瘾死灰复燃,变得更大了。 陈遂手伸进抽屉,又要再拿一包,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顿了顿,他把它拿了出来。 一只巴掌大的垂耳兔玩偶。 隔了很多年,那画面还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小女孩站在他病床前,拎着这只兔子玩偶和一只小熊的,模样很认真地问他:“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娃娃啦,送给你一个,免得你以后晚上一个人在病房里睡觉会孤单,你想要哪个呀?” 那时的他觉得可笑,觉得这人傻透了,哪个十岁的小男孩会喜欢这些兔子熊的。 但他不说话,小女孩就一眨不眨望地望着他,他最后指了这只兔子。 两只长耳朵耷拉着,看着很乖,还傻乎乎的,和她有点像。 陈遂垂眸看着手里的那只小兔子,还是很新,绒毛摸着很柔软。 心底的那股躁意和戾气,很神奇的一点点消弭于无,却有种要命的不甘和心疼攀爬上来。 他这样的人,烂在泥泞里都没关系,可那样的小少女,就应该一直生活在象牙塔,无忧无虑,不识人间的苦。 凭什么让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 陈遂到教室时,许皎正在给向诗琴讲一道英语题,见他来了,她把椅子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进去的位置。 他坐了进去,耳边是她耐心又温柔的声音,边讲还边给对方在演算纸上写着。 向诗琴听懂了:“啊啊啊皎皎也太厉害了,物理那么牛逼,英语也好好!等期中考试分班,你肯定是去最好的1班了,” “就是到时候我就见不到你了,想问问题也问不了了。”她又沮丧道。 许皎是新转来的,没有之前的成绩做参考所以被分到10班,而一中的规矩,就是把每次考试的年级前五十调到一班,这对于许皎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不要紧,到时候课间了你还可以来找我。”她温声宽慰。 等向诗琴拿着习题册回去后,许皎便拉开笔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两张二十的纸币 她侧过身递给陈遂,语气诚挚: “昨晚那袋红糖和暖宝宝的钱,谢谢你。” 陈遂伸手拿过了那两张钱,随意地塞进裤兜。 既然她不想欠着他,他就不让她有任何亏欠感,两人最好也是保持着互不相干的状态。 振奋人心的义勇进行曲在广播响起,大家在教室外排着队下去,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有升旗仪式和开学典礼。 绿色人造草坪上的雨水无形之中都快蒸发完了,校长手里的演讲稿才慢悠悠地往后翻到了第五页。 终于,冗长的引经据典,回首过去展望将来结束,校长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让我们欢迎高三年级代表沈昱瑾同学为我们发言。” 掌声劈里啪啦响起,声音比校长上去时听着有精神多了。 沈昱瑾走上主席台,阳光下的少年肩膀宽阔,干净整洁的校服一丝不苟地穿在穿上,身形清瘦,气质清俊,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优等生。 他动作从容不迫地展开发言稿,哪怕是照着一字字地念也不显得刻板,在阳光下少年仿佛有光。 在9班的队伍里,郭轶趁班主任不注意挪了挪,酸了吧唧地和10班的王星宇嘀咕:“我们班这群女生眼睛都冒光了,他不就是学习成绩好吗?” 读书时差生和成绩好的似乎总有一条无形却又泾渭分明的线,互相看不惯,而郭轶喜欢的女生一直对沈昱瑾有好感,所以他就更看不惯他,总觉得他装逼。 王星宇没心没肺的,很客观实在地点评:“他也不止是成绩好吧,长得也帅啊,家里还特有钱,我要是女生我也喜欢这样的。” 郭轶:“……” 这天没法聊了! 陈遂插着兜,淡淡的目光落在斜前方,少女背影站得很直,也是一身清爽的校服,规矩地扎着马尾,微仰着头看向主席台的方向。 也是,这样的两人才最般配。 - 10班上午第一节就是体育课,体育老师领着同学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之后就把器材室的钥匙交给体委,让大家自己去领器材活动。 小卖部旁的单杠前,几个女生买了冰淇淋,边吃边八卦。 “沈昱瑾不是和唐歆慈青梅竹马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许皎?” “我看到早上升旗仪式结束了沈昱瑾拿了一盒进口的巧克力给许皎,他该不会喜欢的是许皎吧,说实话许皎确实比唐歆慈漂亮多了,唐歆慈跳得也就那样,还天天吹什么芭蕾女神。” 说这话的女生被同伴撞了下,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赵艺彤那张往日盛气凌人的脸此时黑到了极点。 赵艺彤高一时就喜欢沈昱瑾了,本来他身边一直有个唐歆慈就很烦,现在又突然冒出个许皎。 她嗤笑了声,话里带着十足的恶意:“许皎长得再好看不也是个聋子吗,沈昱瑾怎么会看上一个残疾人?” 围着她的几个女生平时被赵艺彤请着吃了不少零食饮料,此时纷纷附和。 赵艺彤越想许皎那张好看的脸就越厌烦,目光落在脚边刚拿的一个排球上,她心生一计。 唐歆慈她收拾不了,一个新转来的她难道还不能给点教训吗? “等会儿我们去找许皎打排球,你们只管把排球往她身上砸,一个聋子,还敢勾引……” 话没说完,视线里突然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沉着一张脸,手里拿着瓶冰水,漆黑眸子也渗着冷气像,令人不寒而栗。 “你他妈想砸谁?” 赵艺彤吓得手里的甜筒“啪”一下掉在地上,砸了个稀烂,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单杠。 避无可避,她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以往陈遂从来不会插手她们女生之间的事,可他凶名在外,她没法不怵。 “没、没谁。”赵艺彤哆嗦着道,其他女生也怕得脸色都白了几度。 “以后。”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冷着声一字字警告:“别在我面前搞这些欺负同学的把戏。” “也别让我听见聋子这两个字。” 第六章 许皎和向诗琴打了一节课的羽毛球,下课后向诗琴去小卖部买了根小布丁,许皎例假还没完,就只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 两人先去洗了手才回教室。 陈遂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了,也是一副才运动完的样子,身上那件校服被汗打湿,隔着一些距离都能感觉到少年身上热烈的气息。 许皎拉开椅子坐下,手去拧矿泉水的瓶盖。 不知道是这瓶太紧了,还是因为她掌心还有水,试了几次都没有拧开,白皙的掌心泛起一片红。 她想着用纸包着再去拧或许能好些,于是从桌洞里拿出一包手帕纸,眼前突然的横过来一只冷白,青筋脉络分明的手腕。 陈遂拿起了她桌上那瓶水,宽大的手掌包裹住瓶盖,拧了两下之后重新放回她面前。 “啊,谢谢。”她愣了下道。 “不客气。”陈遂语气淡淡,一副顺手而为,浑不在意的表情。 许皎喝了几口水,手伸进桌洞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时,碰到了早上沈昱瑾送给她的那盒进口巧克力。 他还和从前一样,有什么好吃的零食都会想着带给她,也还记得她最喜欢巧克力之类的甜食。 只不过忘记了她对榛子过敏。 许皎从挂钩上拿起挂着的空书包,将那盒巧克力放了进去,隔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忘了也是正常的。 第二节上数学,老师讲了一道求椭圆离心率的题,步骤满满当当地写了大半个黑板。 “这道题和我们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道很类似,大家把试卷找出来,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两道题的异同点。” 同学都弯着腰去桌洞里拿文件夹,有的起身去教室最后的柜子里翻,许皎才转来,自然没有那张卷子。 当然也有些同学卷子找不到了。 数学老师:“没卷子的和同桌共用一下。” 许皎本没抱希望陈遂能找到,毕竟他是连上课都不怎么听的人,她转头看向过道另一边的向诗琴,她和她同桌两人都有卷子。 正想问向诗琴能不能借一张给她看时,陈遂手夹着一张微微褶皱,一字没写的空白试卷放到她了面前。 少年嗓音低淡:“你看吧。” 许皎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还真能找到。 她将这张试卷往他那边推了推,放到两张课桌的缝隙间,起身把椅子也往他那儿挪了挪。 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了许多,她小声道:“我们一起看。” 陈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那个“不”字在喉咙里滚了一遭,忽地想到早自习时她和旁边那女生的对话,期中考试完了之后她毫无疑问地肯定会被调到1班。 这样的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嗯。” 他低头看着这张自己没怎么做的卷子,余光却定在那一抹白上,少女脖颈纤细修长,欺霜赛雪的白,领口处微微露出一截精致锁骨。 许皎一无所觉,她把题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专心致志听老师讲解,然后拿笔在本子上记下关键步骤。 数学老师时间卡得很准,这题讲完刚好下课,王星宇转头大大咧咧道:“遂哥去厕所吗,打完篮球后灌了一瓶脉动,这一节课上得可憋死我了。” “一瓶脉动就把你憋死了,你这明显不行啊,以后怎么办?”有男生打趣,周围响起其他男生嘎嘎的哄笑。 “去你妈的,我行得很,一夜七次不成问题!”王星宇气得脸红脖子粗,誓死捍卫住自己作为男性的尊严。 “哈哈哈就你还一夜七次,你可真是吹牛不眨眼。” 陈遂看见少女握着笔停顿的手,和那双乌黑眸子里透出的一丝茫然不解,拧眉抬着下巴催促:“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再不去就上课了。” “见证你实力的时刻到了,王星宇你别掉链子啊哈哈。 ” 一群人笑闹着,乌泱泱的从教室后门离开。去了顶楼的厕所,这边一般没老师会过来,几人上完了之后从裤兜摸出烟。 陈遂洗了手,抬脚就要走,王星宇还以为是他没带烟,很讲义气地把自己刚点上的给他递去。 陈遂没接:“不了。” 抽了烟校服上会沾上味道,她和他坐那么近,肯定会闻到。 陈遂是这群人中第一个回教室的,许皎已经抄完了笔记,脑袋枕胳膊上趴着休息,头朝着里侧,没发现他回来了。 陈遂转身又去走廊站了会儿,等铃声打响,王星宇那群人也回来了,他这才拖沓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进了教室。 许皎也醒了,眼眸里覆着层水汽,她站起身给陈遂让路。 陈遂坐进去,耳边传来一道轻软的声音,带着点儿刚醒的鼻音,请求的语气问道:“这张卷子你能借我复印一下吗?我想做一下你们考试的题目。” 奉市和偃城学的教材一样,但考试的侧重点在有的地方多少还是有所区别,考试题型有的也不一样,她想看看他们之前都是这么考的,而且陈遂卷子应该比较空白。 “行。”陈遂点头,没迟疑地答应。 这节课是英语,老师走进来之后放下电脑开始调试投影仪,他低头,手伸进桌洞翻出里面所有的卷子。 庆幸自己当初就算懒得做,也没有扔,更没在上面乱涂乱画。 他把卷子上的褶皱一张张的都展平了,等下课了,将那一沓整齐的试卷就拿给了她。 “这些如果你需要就拿去吧,不用复印了,直接拿着用吧。” 反正留在他这儿也没什么用,能对她哪怕有一点作用,都最好不过了。 - 正式开学之后的晚自习往后又延了一个小时,上到九点半才放学,每天下午的第四节课后和晚自习中间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许皎和向诗琴吃完走出食堂,天气已经没来时那么热了。 夕阳只剩余晖,天空弥漫着大片紫红的云霞,梧桐树团团簇簇,在人行道投下一片绿茵。 广播里放着悠扬的轻音乐,教导主任手抄在背后,眼睛鹰隼一样锐利,在操场上巡视有没有偷偷搞对象的学生,不远处的篮球场男生汗水追着球跑,不断传出“砰砰砰”的声音。 回到教室,向诗琴又约着许皎一起去上厕所,许皎拿桌洞里拿出一沓卷子:“你自己去吧,我现在要去学校外面的复印店一趟。” “诶,皎皎你去那儿干嘛啊?”她好奇问。 “我借了陈遂的卷子,要去复印一份。” 向诗琴看着她怀里一沓几乎全空白的卷子,又四处瞄了瞄,没见到陈遂和他那几个关系好的男生,小声道:“你直接就拿他的卷子写呗,反正他这种不学习的拿着这些卷子也是浪费。”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鄙薄。 平时怕陈遂是真的,但看不起他那副不学习的样子也是真的。 像他这样的,长得是不错,但考不上大学,家里条件又不是那种特别好,以后肯定就是社会上最没出息的小混混了。 许皎没多说什么,依然抱着那沓卷子出去了。 晚自习陈遂没有去上,他去网吧打游戏去了,自从那事之后他就从何湘家里搬了出来,住在他爷爷留给他的那间老房子里,也没再拿过他妈一分钱。 平时生活费就靠代练或者卖游戏里的装备,偶尔还会去台球厅跟人比赛赢钱,反正是够他用的了。 晚上十一半,许皎才洗完头吹得差不多了,正拿起英语书想背几个单词再睡,她听见对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会儿姨妈姨爹夫已经睡了,许皎趿着拖鞋轻轻走出去,犹豫了下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对面的房门。 陈遂搬回来之后唯一来找过他的就是王星宇,每次敲门都是哐哐哐的,能把楼下这条狗惹得嗷嗷叫唤。 但都这个点了,那敲门声还这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遂想到了什么,拧了一半的矿泉水放下,走过去开了门。 拉开的一刹那,他心脏跳得骤然快了下,他想到了过来的是她,可真见到了是她,仍觉得很意外。 楼道里的白炽灯投下不甚明亮的光,少女穿着拖鞋,长长的白色睡裙,露出的一截小腿羊脂玉般白。 乌黑发丝散在肩头,应该是才洗过,发顶毛茸茸的,显得蓬松又柔软,唇红齿白,在这样朦胧不清的光线下漂亮得近乎不真实。 “怎么了?”他喉结不自觉地一滚,哑了点。 他以为可能是像昨晚那样,小姑娘是突然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所以找他帮忙。 却见她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你喜不喜欢吃豆沙包啊?” 陈遂一下没反应过来,只是对着那双一眨不眨望像他的乌眸,脑子转得都慢了,甚是还空了几秒。 然后才应道:“嗯。” 许皎眼弯了弯,语气里有点儿高兴:“那你等我一下哦。” 陈遂还没从她这一笑中回过神,她已经趿着拖鞋已经“啪嗒啪嗒”的又跑回家。 门没关,很快她又出来,拎着个食品的保鲜袋,透明的袋子里是几个雪白的小包子。 “这是我晚上和姨妈一起包的豆沙包,你可以明天早上蒸着当早餐。”她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这两天谢谢你。” 又是大半夜淋雨去给她买布洛芬,又是把卷子都借给她,许皎觉得只口头上的一声谢谢太敷衍了。 陈遂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那袋包子,许皎又把另一只手拿的东西又给他,是个文件夹,所有试卷被按学科分门别类地夹好。 破旧的楼梯间里,只有头顶一个不甚明亮的声控灯亮着。 她站在光里,眼睛清凌又澄澈,把那一沓他打算不要的试卷重新递还给他,嗓音轻轻软软的,像落在春泥上的一场雨—— “我把你的卷子都拿去复印了一份,这些是你的,还给你,我觉得你以后也可能要用到。”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是英语早自习,教室里朗读声稀稀拉拉的,英语老师来了一听就不满意了。 “都没吃早饭吗?读课文没一点精神!算了,课代表你去我办公室把巩固训练的卷子拿过来,既然大家都不想读书,那就做题。” 课代表没一会儿报来了一沓练习卷,数着每组的人数发下去,英语老师接着道:“十五分钟把前面二十道单选做完,然后同桌交换着批改。” 试卷传到王星宇这儿时就只剩一份了,他转头,看见端正坐着,等着拿试卷的许皎,和懒散地侧靠着墙,单手捏着手机玩的陈遂。 王星宇想都没想,往后递的胳膊拐了个弯,把最后剩着的那张试卷给了许皎。 反正遂哥摆明了不会写的,之前那么多张卷子他看都没看,不都直接塞桌洞里了。 许皎接过那仅有的一张卷子,愣了秒后把它放到陈遂面前,规矩地举手道:“老师,我这里差一份卷子。” “那你上来拿一份。” 许皎走到讲台又拿了一张,说了声谢谢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从笔袋里拿出笔低头开始写题。 陈遂看着眼前这张空白的试卷,不记得有多久没写过题了。 耳边响起昨晚小姑娘清澈的声音,还有望向他时,那双比月光还更柔软的眼眸。 他放下手机,把桌洞底朝天的翻了个遍,好不容易终于摸到一支笔,拔了盖子,使劲划拉了几下才出墨。 笔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面对的考验更加严峻,整张试卷的单词一个比一个陌生,他拧眉把第一题都快盯破了,也不知道选什么。 然而等会儿还要同桌之间交换着批改。 烦躁夹杂着之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蹭蹭往上冒,陈遂忽然之间想起每回考试之前王星宇总要碎碎念的那个三长一短的口诀。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歹靠着这个口诀把这二十道题选完了。 英语老师将这二十题的答案写在黑板上,让同桌相互交换着改,说是这样也能从别人的错题中吸收经验教训。 那口诀狗屁作用没起到,陈遂偷偷去瞄到了小姑娘手里的那张卷子,只见他十个选项里八个被红红笔划了一道。 反观他手里的这张卷子,全对,一个都不需要他改。 等试卷评讲完,陈遂把许皎的那份卷子还给她,他也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卷子,上面写满了她做的笔记,词组,重点语法。 甚至于还有对于他来说陌生的单词,都被她用笔圈出来,在一旁标注出意思,非常用心。 她转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关于他的形容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 甚至在搬来的第一天都有好心的邻居提醒过她,别和他这样的人走太近,在别人眼里,他早就烂透了,没救了,以后更不可能有什么出息。 可他没从她眼底看到过那种,甚至于是他妈都会对他流露出的那种失望和鄙夷。 许皎从自己桌洞里拿出一本非常厚,看着就很有重量的双语字典,课桌上两个立书架里的书塞满了,她拿出了几本放进桌洞里,把这本字典塞进刚腾出的空当里。 随即转头看向他,软声道:“这个字典你以后也可以用,遇到不会的单词就查这个。” 陈遂垂着的视线落在她微仰起的小脸上,蓦地想起两人初见时的那个晚上。 在那个小小的,昏暗又安静的隔离病房。 那本来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是那年甲流肆虐,医院的病房都不够用了,于是里面多加了一张床,两张床之间用一道隔帘拦开。 他这边是黑的,那边倒是开着盏暖橙色的小夜灯,从隔着的布帘隐约透出点光。 半夜里他肺里难受,嗓子忍不住一直发出咳咳咔咔的声音,然后那道帘子就被一只小手慢慢拉开。 暖光的光线倾泻出来,对床的小女孩趿着双卡通拖鞋,刚睡过的头发有些凌乱卷翘,摘了口罩的脸颊带着明显婴儿肥,显得软乎乎的。 另一只小手还揉着惺忪的眼,显然是刚被他的咳嗽吵醒,但表情里没有什么不高兴。 她从病床旁的小桌子上拿起一个粉色的卡通保温杯,拧开盖子后往里面倒了些水进去,软白的手指头捏着杯盖朝他递来。 原本清甜的嗓音在生病后带了几分翁翁的沙哑—— “你喝点热水会好受一点。” 陈遂没有伸手去接受她这份好意,一双漆黑的眼很淡漠地看着她。 家庭陡然的变故使得他性的格越来越冷漠,心底还有一丝嫉妒作祟。 几个小时前,隔着这道帘子,她的父母都在,陪着她关心她,一直待到最后的探望时间结束,还在叮嘱她夜里盖好被子,咳嗽就多喝水,有不舒服的时候要按铃叫护士姐姐。 然而他从在课堂上生病被老师发现,再送到医院,甚至一直到现在,爸爸妈妈没一个过来。 小女孩疑惑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 又过了几秒,像是突然想明白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认真地解释:“你是不是嫌弃我喝过的呀,我之前都是用吸管喝的,杯盖我没有碰过。” 说完,握着杯盖的小手又朝他这儿递了递,雪白脸颊露出的小梨涡甜又暖,能融化一切冰霜。 隔了七年的荏苒时光,可她似乎没什么改变,不论遭遇了什么,始终善良美好。 只可惜他一直太糟糕,过去是,现在也是。 “好。”陈遂收回了视线。 他把那张写满她笔迹的卷子工整地对折,夹进一本书里。 - 李亚平职教十几年了,还是没改掉偷偷溜到教室外暗中观察的习惯,他站在外面,悄悄把窗户拉开一条缝。 动静虽很小,靠窗坐的学生还是察觉到了,惊恐地扭一扭头,就对上班主任放大的脸,还严肃地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靠窗学生:“……” 为这节课没听讲的同学提前默个哀。 李亚平扫视一圈教室,把手撑着脑袋睡觉的,把书摞得高高然后藏在后面玩手机的,还有小纸条传得飞起的那几个,都在心里的小账本上记了一笔,打算今天中午就轮番约谈。 视线掠过教室最后一排许皎身上,小姑娘丝毫不受混乱的环境干扰,一如既往地专心致志地听课,认真记笔记。 李亚平甚感欣慰。 待瞥向她旁边的少年时,他瞬间瞪圆了眼镜下的眼,以为是镜片花了看错,他取下眼镜,扯着pl衫的衣摆擦了几下重新戴上。 还真没看错! 陈遂那小子这节课真就没玩手机,确确实实是在听讲!手里还有模有样的拿着支笔! 李亚平下楼梯时都快哼起歌来了,他说什么来着!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这个事例他决定在以后评为先进优秀教师时放在材料里好好写一写。 今天的晚自习许皎没去上,她被特许去一班上数学晚自习。 虽然学校的规定是期中之后分班,但她之前在奉市学校的成绩单足以证明她的成绩多好,考进一班是分分钟的事。 而且火箭班和普通班一个侧重拔高一个只是巩固基础,让她一直在普通班上晚自习太浪费时间了,于是校领导特批她在数学和物化生三门晚自习时到一班去上。 晚自习前,许皎抱着本子和笔去到1班的教室。 她没看见沈昱瑾,对她来说个个都是生面孔,她走到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坐下。 坐下后许皎开始翻书做题,倒是前面的同学时不时转回头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几乎是都知道10班转来个长得特好看的女生,甚至不少男生暗地把她选了校花,只是没想到她成绩也这么好,还被校领导特别要求来他们班上晚自习。 预备铃打响时沈昱瑾才回来,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男生,关系挺好的样子,进来时有说有笑。 沈昱瑾一眼看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许皎,少女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睫低垂,握笔认真地算着什么,一点没受周围的喧闹影响。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桌上放着的习题册和两支笔,在两个朋友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拉开许皎旁边的那张空椅子。 然后坐下。 许皎笔尖一顿,转头见是他时眸子亮了亮,脸颊不自觉露出笑。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昱瑾那两个朋友也过来了,戴眼镜的男生露出一脸不可置信又大为受伤的表情。 “不是吧阿昱??我和你同桌两年多了,你现在一言不合就抛弃我了??!” 那男生说着,戏很足地抬手抹了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 另一个皮肤黑了点的男生笑着拍拍他肩膀:“兄弟有点自知之明,漂亮的小青梅,和你,换我也选前者。” 戴眼镜的男生被说服了,表情转为认同:“你说的也是。” 许皎在他们一句句调侃中脸越来越红,幸好这时老师走进来,两人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班的教案是教研组最资深的几位老师精心编写的,很多竞赛题,涉及的范围很广,有的又非常刁钻新颖。 投影仪上出现一道高考压轴的函数题,老师给足时间让大家先思考,许皎想了很久才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步骤。 虽然这只是一道选择题,但她为了求出答案在草稿纸上写了差不多一整页的过程,算出来之后她再去看选项,轻轻舒了口气。 选项C和她算的答案一样。 班里一大半的同学还埋头在计算,也有几个没思路的,和同桌小声讨论着,许皎侧头看了一眼沈昱瑾。 他随手翻着教案,草稿纸上算出的也是C,可步骤比她少一半,解法也完全不一样。 察觉到身旁投来的疑惑目光,沈昱瑾把自己的草稿纸拿到她面前:“我用的是洛必达法则,虽然大学才会学的,但是拿来做选择和填空题会快很多。” 他修长手指握着支笔,在草稿纸上给许皎讲起洛必达法则,嗓音低醇耐心,就和小时候给她讲题一样。 为了讲题方便,两人坐得很近。 许皎闻到他校服上干净而清冽的洗衣液味道,胳膊不小心碰到一起,她感受到男生身上明显高于自己的体温,心突然乱了一拍。 他不知察觉到了没,并没挪开,就那么一直碰着,她觉得她胳膊上那寸肌肤连带着也要升温了。 “听懂了吗?” 许皎从失神中渐渐回神,脸上覆上一层薄红,纤白手指了指往上的两个步骤,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这个,我有点没听懂。” 沈昱瑾笑了下:“没关系,我再给你讲一遍。” 他把语速放得更慢,步骤写得更细致,许皎这次极认真地听,只是直到他讲完,她脸上的那层红都没完全褪去。 心跳也是乱的。 只觉夏末的夜晚,窗外那一声声蝉鸣弱了不少,仍扰得人心乱。 第八章 李亚平还没为陈遂有那么点迷途知返的意思而高兴两天,晚自习前他往教学楼走,远远地就看见这小子又在翻学校的后墙。 只见他手撑着墙一蹬,长腿再一跨,就轻而易举翻了出去。 还别说,身体素质是真的好,矫健得可以去当跨栏运动员了。 李亚平又气又乐,然而这会儿他没工夫去逮这臭小子,他匆匆往班上走,有个大事他要去班上说一下。 昨天晚上有个男生在放学的路上被一小混混抢劫了,不仅抢了钱和手机,连脚下那双名牌球鞋被脱了抢去。 学生的安全问题对任何一个学校都是头等重要的,虽然那男生是高一新生,下午时全校的班主任都被召集开了个紧急会。 李亚平赶到教室就是给大家说昨晚发生的这件事。 大家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直生活在相对单纯的校园,一下子听闻社会新闻才能看到的刑事案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都有些惶惶。 胆子小的女生直接吓白了脸。 “好可怕啊,那小混混抓到没啊?” “我们放学都九点半了,天那么黑,我都不敢一个人回去了。” 还有人趁机提议道:“要不咱们这几天先不上晚自习吧,早点回家,免得又碰上那小混混。” 李亚平也不想造成过度恐慌,安抚大家道:“那名男同学的家长当晚就报警了,相信不日就会抓到那个小混混,这几天放学大家最好等着家长来接,要么和同学一起,尽量走大路,不要去偏僻少人的小巷子。” 等李亚平说完晚自习就快上了,许皎拿着教案和笔袋赶紧往楼上1班去,教室里1班的同学也在讨论这事,显然也是才听班主任提起。 许皎在座位坐下,沈昱瑾看向她道:“皎皎你家就在学校附近,我怕你万一遇到那个混混,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许皎本意不想麻烦他,就摇着头拒绝了。 沈昱瑾故意露出失落的表情:“皎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和我见外,太让我难过了。” 许皎便不好意思再推辞,其实突然听闻这个事,她心里也是怕得很。 “那…麻烦你了。” “我们俩客气什么啊。”他笑着揉揉她的头。 今天1班上的是化学晚自习,由于出了学校附近出了这样性质恶劣的事件,到下课时黑板上那道题还没讲完,老师也没拖堂,还特意叮嘱大家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许皎收拾了书包,和沈昱瑾一块走出教室,两人先去了2班找唐歆慈,她也是和沈昱瑾一起坐车回家的。 可到了2班教室,班上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唯独唐歆慈脸色苍白地趴在桌子上,沈昱瑾急忙走过去。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今天我晚饭没吃,可能低血糖犯了。”唐歆慈声音虚弱,额上一层冷汗,连身体都有点颤抖,说着还干呕了起来。 她小时候是很胖的,后来跟着爸爸搬到沈家,她很羡慕许皎的漂亮纤瘦,也想像她一样在舞台上上轻盈起舞,就一直通过节食减肥。 后来瘦是瘦下来了,但也导致了低血糖,她之前还昏倒过一次,还是被沈昱瑾抱去医院的,那时沈昱瑾就很严肃地反对了她这一行为。 “对不起,昱瑾哥,我没听你的话。”她咬着唇虚弱又自责道。 沈昱瑾看着脸色苍白的她,这会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扭头又看看安静站在教室门口的许皎,一时间为难起来。 唐歆慈这样的情况该马上送去医院挂针,可他刚又答应过送许皎回家。 其实小时候沈昱瑾和唐歆慈关系并没多熟,她刚被她妈妈接来时胆子太小,性格又太过内向。 就算是坐一辆车一起上学,也是他和许皎坐在后座不停讲话,她在副驾驶始终默不吭声,被问到什么都特别小声,有时还紧张得结巴起来。 是之后许皎搬走之后两人的接触才慢慢地多起来。 她也是很可怜的,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十多岁妈妈又因车祸去世,沈母怜惜她的身世,正好也一直想要女儿没怀上,便让她在沈家住下来。 沈昱瑾也因此对她多有照拂,算是把她当做半个妹妹了。 许皎站着等了会儿,看见沈昱瑾为难地在想两全之策,她手轻拽了下书包带子,走了进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快带她去医院吧。” “皎皎……”沈昱瑾有些为自己的言而无信而感到难堪,同时也真的担心她会遇到那个小混混。 “没关系。”她笑了笑,宽慰他道:“我会小心的。” - 烟雾缭绕的小黑网吧里。 徐骋刚打赢了一波团战,激动又豪气地往老坛酸菜面里加了三根火腿,等着面泡开时,电脑右下角的小窗口一直滴滴滴的响。 他点开q.q:“靠!有个小混混昨晚在你们学校拿刀抢劫了啊。遂哥你最近小心点,连我们职高都知道了。” 叮嘱完觉得自己这心操得实在没必要,就他们遂哥这武力值,小混混就算抡把菜刀也注定沦为炮灰。 陈遂听了之后根本没太在意,低头拿塑料叉搅起碗里的泡面,忽然想起什么,手里的叉子重新扔回碗里,他皱眉拿起桌上的手机起身就走。 “我走了。” “啊?什么?”徐骋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好半天才回过神:“不是,遂哥你去哪儿啊?咱们晚上不是说好了要去打副本抢装备吗?!” 没人回他,少年已经大步流星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 从许皎搬来时门口的那条街一直处于施工中,街边围了一排蓝色铁皮,和大马路隔开,只留出很窄的一条道。 原本开在条街边的店铺都关了门,挨街建的几幢民宅上面写了个大大的拆字,住户搬得差不多了。 这是她每天上下学必经的一条路,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听了班长任说的那事,她总感觉心里慌慌的。 有脚步声朝她逼近,她警觉得加快脚步,然而后面的脚步声明显也急了起来。 许皎跑起来,没几步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她书包带子被人拽住,她整个人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挑染了两撮黄毛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昏暗灯光照出他瘦得凹陷的两颊,一双小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里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许皎怕得攥紧了手,手心一层冷汗,心如擂鼓砰砰的跳,她没想到自己真就这么倒霉。 也没想到这混混胆子这么大,昨天刚做案今天就又敢出来,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很努力地让自己镇定,这边的住户差不多都搬走了,喊一嗓子叫不到人来,还可能激怒对方。 她手伸进校服的裤兜摸出所有的钱,一张十块一张二十的,又从书包的内兜里翻出一张五十。 “你是要钱吗,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全都给你。”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声音还是带上了颤抖。 那几张纸币在她手里揉得发皱,小混混压根看不上那点钱,贼兮兮的目光从她白嫩的小手移到她校服领口外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他忍不住贪婪地直咽口水。 小混混之前在发廊上班,沉迷博.彩之后不仅输了所有钱还被开除了,连回老家的车票钱都拿不出来,他就想着抢个回家的火车票钱。 他盯上了一中的学生,学生钱是少了点,但不容易反抗。 昨晚他还抢了个小肥羊,从他身上搜刮出了大几百块,连那双运动鞋都是限量的大牌。 贪念滋长,小混混就想多干几票再回去,反正这一片没安监控,等他坐了火车回去这边的警察也难抓到。 他抽着烟在学校门口蹲点,打算再抢一个就当晚买票回老家。 然后就看见穿着校服的许皎出来,那张脸比他在发廊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好看,又是学生,一身纯得不行又乖得要命的气质。 看一眼都心痒痒,抢钱的心思瞬间被别的所取代。 而且她走的还是这条在施工,没什么人的路,他当即就跟了上去。 小混混把刀掰回去,塞进裤兜,笑得色迷迷的:“妹妹还是学生呢,我哪能找你要钱,我给你钱都行。你这脸看着真嫩,应该还没成年吧。我不要钱,你让我摸摸就行” 说完他手就伸向许皎的脸,手还扯着皮带要解,许皎这会儿顾不得什么激不激怒了,拔腿跑,但还是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他箍住她,一手捂住她喊叫的嘴,任凭她怎么挣扎,那只粘腻着汗水和烟臭的手还是碰到了她的脸。 “这皮肤就跟豆腐一样又滑又嫩。”他啧啧感叹,还想去扯许皎的衣服,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下。 小混混疼得呲牙,愤怒地回头去看那多管闲事的少年,正欲从裤兜里掏出那把刀,领口就被对方直接拽了起来。 少年瞳孔阴鸷,凸着青筋的手抓着他的衣领像扔垃圾一样将他整个人往一旁铁皮墙上抡去。 “哐—哐—哐—” 连着三声又重又闷的响,他被砸得晕头转向,鼻血糊了一脸,像死狗一样瘫软在地。 陈遂走了过来,抬脚重重地,狠狠地碾在他刚碰了她的那只手上。 第九章 所属片区的民警接到报警电话之后很快赶来,等看到只有进的气没出的,糊了一脸鼻血瘫软在地的黄毛小混混时,有一瞬间怀疑谁才是被抢的那个。 考虑到小姑娘还是个学生,看样子也被吓得不轻,审讯工作进行得很快,十点多钟,许皎和陈遂一起走出派出所。 回去走的还是刚才那条路。 夜更深了,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在地上投下黑黢黢的树影,周围更是一个人没有,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 两人一路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走到连大门都没有的小区门口,陈遂停了脚步,回头看了眼一路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他一停,女孩儿也立刻停下了。 书包带子被她紧紧攥手里,小脸也白兮兮的,嫣红的唇瓣被咬出一道白痕,湿漉漉的眸子透着茫然又不安的空洞,明显还没从被吓到里回过神。 陈遂看得心像被什么刺了下,后悔又自责,自己怎么就不能早一点赶过去。 “你等我一会儿。”他偏哑的嗓音道。 许皎乖乖站着没动,攥着书包带子的手又紧了紧。 离着小区十几米外有个一个小麻将馆,那儿也顺带着买点饮料和冰棒之类的东西,陈遂跑过去,从裤兜掏出张五块的给了老板,拉开冰柜的门俯身选了一个冰淇淋。 他几大步又朝她跑了回来,风吹着他身上那件t恤,勾勒出少年线条分明的腰身。 夏夜燥热的晚风扬起额前的发,路灯的光影下眉骨更显深邃,他在离她几步的地方站定,伸手把刚买的圆筒塞进她掌心。 丝丝凉意在许皎的掌心散开,她低了低头,看见一只小神童冰淇淋。 “别怕。那人已经被警察抓到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他声音里带着喘,有几分低哑的温柔。 他这么一安慰,许皎之前努力维持的坚强就有点绷不住了。 强烈的后怕感,被那人手碰到脸的恶心感,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委屈,都争先恐后的翻涌出来。 她眼眶红了红,抽搭着说了声谢谢,眼睫一眨,几颗泪珠子忍不住滚了下来。 许皎抬手就要擦,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她擦了眼泪,掀开冰淇淋的盖子,是香芋口味的,上面还有巧克力涂层。 天气太热,最上面的巧克力有点融化了,她低头咬了一口,心情因为这冰凉又甜蜜的味道而好转一点。 夏夜里的空气是燥热也是静谧的,不知名的小飞虫围在路灯的灯罩前一圈圈飞,她小口咬着手里的圆筒,他在一旁安静又耐心地站着。 许皎把冰淇淋舀着吃完了,把外层的包装纸扔进路边的绿色垃圾桶。 她偏头看向一直插兜等在身旁的少年,这时整个人状态就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陈遂“嗯”了声,抬脚和她并肩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许皎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的姨妈打开。 许慧洁探出头见到是她后长舒了口气:“我还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怎么回事,你们老师晚自习拖堂了吗?那也不能这么晚呀。” 见她家人出来,陈遂就直接开门进去了。 许皎本还想回头和他说一声再见的,没来得及就听见一声关门的声音,她只好先回家。 弯身换鞋时,她问道:“姨妈,你今天不是上夜班吗?” “和我搭班的同事明天一早有事,临时换了下。”许慧洁瞧见她一双眼睛泛着红,连忙走近了仔细瞧。 “皎皎你是哭过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啊?”许慧洁的脸色一下子担忧起来,想起刚和她一起回来的少年,虽然还不知道对方名字,但先入为主已经有了很不好的印象。 她皱起眉,一脸凝重地问:“是不是住对门的男生欺负你了?” “不是!”许皎连忙否认,她本不想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姨妈,怕她会担心,可她更不想陈遂被这么误会,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许慧洁听她说了个开头就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抓着她手把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瞧了遍,见身上没受一点伤,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 又听许皎说是正好路过的陈遂出来一脚踹飞了那小混混,许慧洁半晌呐呐道:“没想到那男生就还挺见义勇为的。” “嗯,他挺好的。”少女眼眸中透出认真:“姨妈你以后别那么说他了。” - 翌日去学校,早自习刚开始许皎就被站在教室门口的李亚平招了招手给叫出来了。 学校这边已经从警察那儿知道那小混混被抓住的事,也因此知道许皎昨晚差点出事,李亚平对她好一阵安抚,生怕小姑娘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谢谢老师,我已经没事了。” “行,那你先回教室吧,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和老师说。” 李亚平看着她走回班上,坐下后马上拿出书学习,放了心的同时又去看她身边的那位,就见少年也跟着放了手机翻着书看。 和以前碰也不碰一下书,仿佛对知识过敏的样子比起来,算是有了质的飞跃。 李亚平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服管,性格倔,更不爱听老师的那些个陈词滥调,特别还是陈遂这样的。 他决定先回办公室打个几页纸的草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好好和他谈谈以后不要再逃晚自习的事。 沈昱瑾也听说了了昨晚的事,早自习一下他就过来找许皎了。 两人站在走廊,沈昱瑾低头看着她,清隽的面容上满是愧疚:“皎皎,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食言的。” 要是他昨晚按照说好的那样送她回家,一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不怪你。你又没预料到那个小混混还会再来,而且也是事出有因,是因为唐歆慈的低血糖犯了啊,你别自责了。”她反倒善解人意地安慰起他。 “当时陈遂正巧路过,小混混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就把他制服了。” 少女语气里充满真心实意的感激,沈昱瑾听得一怔,眼里掠过不可思议,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复杂。 像陈遂这样不学无术,自己都经常惹事打架的人,能有这么好心? “陈遂他……”他开口,好巧不巧,刚提到的人拎着瓶矿泉水从他们这边经过。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名字,少年撩起眼皮瞥过来一眼,就和沈昱瑾的视线对视上。 沈昱瑾收起眼里的那些情绪,嗓子清了清,露出一贯温和又得体笑容:“昨天皎皎的事谢谢你了。” 这话他说得也是真心的,要不是陈遂当时路过,他不敢想那个混混会对许皎做什么。 然而陈遂并没领他的情,闻言他从鼻腔里发出嗤的一声,带着几分嘲讽不屑般的。 随即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前。 尽管一字未说,但那嚣张狂妄的背影仿佛明晃晃写着“老子需要你谢”这几个字。 沈昱瑾:“……” - 李亚平准备了一上午,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的提纲,反反复复修改直到自己看着都感动了的程度,然后把陈遂叫到办公室。 少年一米八几,站着比还高一个头,单眼皮耷拉着,冷白侧脸被压出一条褶痕,像是没睡醒就被叫出来,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一点儿就没学生该有的那种积极蓬勃的朝气。 李亚平采取的是欲抑先扬,循循善诱的方法:“你最近表现得不错,好几次我去班上都看见你没玩手机在看书了,只是每天的晚自习……” 还没“诱”到正题,就被对方不耐又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嗓音里浸着困乏:“你是想说我晚自习逃课的事吧?” 李亚平尴尬了一下:“是,关于逃课……” “我以后不会再逃晚自习了,除了这个我再没什么事了吧,那我先走了。”他说完长腿迈出办公室。 “……” 李亚平看着自己手里这几页没用上的提纲陷入沉思,原来和不良少年沟通这么简单容易吗? 不需要什么大道理,就是几句话的事? 因为昨晚小混混的事,这一整天都有同学来问许皎关心她,等她拿着书去1班上晚自习时,和沈昱瑾关系好的那两个男生也过来安慰她。 她才知道这两男生一个叫卫阳,一个叫路泽明。 “我已经没事啦。”她对他们笑着说,嘴角弯出清浅的弧度,声音也是温柔又甜的。 卫阳和路泽明看得心砰砰的,过了几秒又在心底狠狠唾弃起自己的行为。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小青梅也不是他们应该肖想的!!! 晚自习结束后,许皎把黑板上那道物理题抄完,收拾了笔袋下楼回到自己的班级。 10班一听到放学的铃声跑得飞快,此时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值日的同学在擦黑板,还有个坐在她旁边位置的陈遂。 许皎有些意外,之前晚自习陈遂都逃走了,没想到他今天不仅在,还留到下课了十多分钟都没走。 桌上有两张折叠好的英语报纸,应该是这节英语晚自习学习的内容,她把卷子放进书包,拉上拉链背起来。 陈遂也有了动作,他把本子和笔塞进桌洞,抓起手机站起身。 两人就是门对门的关系,不能再顺路了,理所当然的走在一起。 那条施工中的窄巷子还和昨晚一样,乌漆麻黑的,走进去之后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许皎还有点昨晚留下的阴影,今晚要是她一个人走,肯定会很怕。 但此刻身边多了个人,虽然彼此没有说话,但听着他的脚步声,那种害怕感就大大减少,莫名有种安全感。 顺利回到了家。 许皎低头,手伸进书包翻找着钥匙,眼前突然一暗,一道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灯光。 她抬起了头,听见他道:“下午老李找我谈话,他让我以后都不许逃晚自习,所以以后每天的晚自习我也会上的。” 陈遂漆黑眸子垂下,和少女澄亮的眼睛对视。 其实他不想和她走得太近,怕自己会忍不住生出不该有的妄想,可他更怕昨晚的那种事又发生一次。 他喉结动了动,忽然有几分紧张,带着点小心翼翼请求的口吻说:“正好顺路,那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回家吧。” 第十章 半夜里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场雨下来,第二天虽是停了,但明显就凉快了不少,太阳还是有的,但一点都不晒人了。 许皎怕晚上会冷,叠了件秋季的长校服放进书包里,这些年她学会了更好的照顾自己,再也不是变天了还需要被爸爸妈妈提醒着加衣服的小姑娘。 到九点半晚自习下了时,她走出教室,果然就感到空气里的几分凉意。 今晚她仍是在1班上的数学晚自习,等回到10班,她立马从桌洞里拿出校服外套展开了套上。 接着快速收拾好书包,背起来后仰脸看向一直安静等在旁边的少年:“我好啦,走吧。” “嗯。”陈遂也就抬脚动了。 两人按照昨晚说的那样一起回家,但陈遂从出教室起就一直走她后面,许皎心里还奇怪着,明明他腿比她长那么多,怎么可能比她走得还慢呢。 她于是也故意放慢了脚步,但并肩走了没一小会他就又走到了她身后。 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许皎发现他是故意的,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要是他不想和她走一起,就不会昨晚提议他们一起回家啊。 走过一个电线杆,身前的少女忽然停下转身。 陈遂紧跟着脚步一顿,还没等他问,她就仰起头,纤细的脖颈拉扯出极漂亮的一条弧线,在昏黄灯光泛着瓷釉般的细腻光泽感。 “你为什么总要走我后面呀?”许皎实在不解,干脆就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陈遂表情一滞。 在她那双乌润又透着好奇的眼眸注视下,少年往日里脸上那股漫不经心,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劲一下没了踪迹,他感觉到难堪和局促。 为自己糟糕的过去。 他初中上的学校特别差,还莫名其妙被几个傻逼盯上了,总爱找他的茬,他又不是能忍的性格,觉得没什么问题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就打两架,把人打服为止。 反正也没人管他。 后来陈志安死了,他被何湘接到重组的新家,那个弟弟成绩好得回回拿奖状,他不想自己连高中都考不上让他妈丢脸,所以埋头刻苦学了大半年,以最后一名吊车尾的成绩考上一中。 然而那晚不给他任何辩解就甩向他的那巴掌撕碎了他的幻想。 既然世上最该相信他的人都认定了他顽劣不学好,他就更加无所顾忌,本就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有人惹到了他就打回去,也不管自己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没人在乎他,他也就什么都无所谓。 可在狭小楼道里重遇她的傍晚,悔意在他心底弥散开,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变成了这样。 哪怕在学校里两人是同桌,陈遂也很少找她说话,小姑娘那么乖,成绩又好,是所有老师同学心里的好学生,他不想让她和他沾上边。 哪怕让她因他被议论一点,都是他的罪过。 月亮干干净净的,他不去触碰,只想远远守着,看她明亮皎洁地挂在天上。 “我们俩总走在一起回家,万一有同学看见了传一些话,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你应该听说过,我在学校的名声……” 少年身子依然站得板正,眼睛却垂了下去,漆黑瞳孔里染上一抹晦涩,最后几个字嗓音越发低哑。 “很不好。” 许皎脸还朝他微仰着,听到这个解释后愣了愣,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多。 陈遂说完就低着头,羞于去看她,周围安静了几秒,响起了她柔软的嗓音—— “我从前在学校见过很不好的男生。他们会仗着人多势众一起欺凌班级最瘦小的男生,会聚在一起对讲低俗段子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甚至会对女生开一些恶心的玩笑。” 陈遂这才缓缓抬起头,和她的眼睛对视上,她一眨不眨的,眸子明亮:“可你从没这样。” “相反你会在我大晚上打算出去买药时告诉我这边治安不好,然后冒着雨跑老远给我买来。前天晚上我被小混混纠缠,你路过时本可以袖手旁观的,可你还是上前制止了。” “我妈妈从前一直就告诉我,不能从别人嘴里的流言蜚语去认识一个人,要自己亲自去看,去感受。” 陈遂眼眸里的晦涩阴翳在她这样柔软又认真的嗓音中一点点被驱散。 她向前两步走到他身旁,歪头看向他,小脸露着笑,像月光铺洒大地,让人有种整个世界都明亮了的感觉:“我们一起走吧。” 他喉结动了动:“好。” 心脏有种从未有过的满涨感,仿佛要溺死在她这一刻的温柔里 - 转眼又是周一,早自习升完国旗之后李亚平把一张秋季运动会的报名表交给体委,又好一通动员让大家积极参加,为班级争光。 体育委员也很负责任,每个课间就拿着报名表去找人填,一整天下来那张表总算填完了大半,但是3000米和接力这两个项目却一个都没有。 今天是英语晚自习,许皎不用去冲刺班上,晚上和向晴晴一块儿买了关东煮回教室吃。 负责的班长还在极力劝说一个男生报3000,对方也在极力拒绝,两人从教室前座一路争到教室后,最后那男生被体委堵在了墙角:“班长你就放过我吧,我真跑不了3000米,不瞒你说我其实有先天哮喘,你硬要我上我可能跑一半就喘不上气,就像这样。” 那男生说完就手捂胸口,哼哧哼哧的大口大口地喘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白眼一翻晕过去,可以说演得相当逼真。 “王志杰你这么会演不去考中戏屈才了。”体委气得没脾气了。 其余同学也一阵笑,许皎坐在座位上戳着鱼丸吃,也被他夸张的表演逗得弯起了眼角。 不过她也有点奇怪,咽下嘴里的鱼丸后问向晴晴:“怎么大家都不愿意报接力和3000米啊?” 这两个项目累是累了点,但也不至于一个男生都不愿意报啊。 “因为明知道赢不了啊。”向诗琴一副很懂的样子说道:“我们年级的体育生基本都在8班和9班,像是接力的冠亚军肯定就在这两个班里面了,至于3000米,从高一入学以来哪回不是沈昱瑾拿第一啊。” “皎皎你说咱们班的这群男生吧,长得没沈昱瑾帅,家世没沈昱瑾好,成绩也比不过人家,要是在运动会上还被人碾压,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吗?” 许皎是知道沈昱瑾体育好的,小时候他会玩滑板会打篮球,还报过射击和跆拳道班,每次在小学里的运动会上都出尽风头。 教室的窗户外,一道高瘦的身影从她眼前走过,许皎忍不住好奇问:“那陈遂呢,他体育也不好吗?” 那晚她遇到小混混,他飞跑而来,单只手就轻易拎起那人往墙上哐哐哐的抡,看着就是身体素质很好的样子。 “陈遂啊,他从来不参加学校的这些活动。”向诗琴说完抬眼瞥见陈遂和王星宇两人从教室后门进来,她忙双手托起自己关东煮的纸杯:“皎皎我先回我座位去了啊。” 可能是太着急了,她一个不小心,那纸杯端得歪了点,汤汁溅出来洒到了陈遂的课桌上,还有几滴滴到了他英语书的封面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向诗琴脸都给吓白了,内心更是惊恐万分,一瞬间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想拿手护住头,怕大佬一怒之下抡起椅子就往她头上砸。 听说以前他初中有个男生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就是被他拿椅子砸的,简直不要太凶残了! 许皎也看到了那几滴汤汁,连忙从自己书包里翻出湿纸巾,大半包用完才把桌子擦干净。 只是溅在他英语书封面上的几滴油渍已经浸透进去,怎么都擦不掉。 许皎也很不好意思,哪怕不是她弄的,但向诗琴是因为要和她聊天才坐到这来的,她也负有一定的连带责任。 她连忙站了起来,抬着脸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 “对不起,不小心把你书弄脏了。” 陈遂只扫了眼那封面便看向她,眉都没皱一下,低沉的声音透出难得一见的温和:“没事。” 向诗琴:“??!!” 这人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 运动会被安排在周四周五这两天举行,各班排成整齐的方队入场,紧接着就是开幕仪式的表演,这项并不是所有班级都要参加,每个年级出三个节目。 高一级的新生最大胆有创意,有个班出了个舞龙舞狮的节目,有个班的男生炫了一把滑板秀,还有几个女生穿着红t白短裙,跳当下最流行的少女时代的gee。 哪怕她们的动作不是最标准的,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蹦一跳彰显着青春无敌,连平时最严肃刻板的老教师都看得一脸慈爱,目光里带着几分对过往青春的怀念。 高二一个穿着大熊玩偶服的男生跳完街舞之后就轮到了高三年级,许皎听见曾经无比熟悉的音乐,一首吉赛尔的钢琴曲。 唐歆慈踮着脚尖出场,她穿着漂亮的白纱裙出场,还画着妆,比平时要漂亮许多。 光这身装扮就把之前的所有节目给比下去了,而且她跳的还是芭蕾,一听就自带高雅氛围的舞蹈,很多男生看得那叫一个专注。 王星宇站在队伍最后,为了瞧上几眼按着前面男生的肩膀往上蹦跶了好几次,看没看到几眼,倒是把他累得不行。 他气喘吁吁一转头,就看见陈遂还拿着低头拿手机玩。 这年头手机里又没什么多人在线游戏,玩来玩去也不过是贪吃蛇,俄罗斯方块这些,这些什么时候不能玩啊?! “遂哥,唐歆慈跳芭蕾诶,穿那一身转圈圈就像小仙女一样,你都不看一眼啊。” 陈遂没抬头,操纵着左右键又消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方块。 他早就看过真正最好看的小仙女是什么样。 入场仪式的表演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所有学生有秩序地在规定的区域入座,为了把气氛抬起来,第一场比赛就安排是4*400的班级接力赛。 开跑的枪声一响,满操场回荡着大家沸腾的加油呐喊,最后第一名是体育生最多的7班,从起跑开始时他们班就一路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沈昱瑾所在的1班,他们班起跑的时候有个女生被自己脚绊了下,耽误了十几秒,导致后面接棒的同学也一路落后。 一直到最后一棒前,他们班都是倒数第一。 沈昱瑾接过最后一棒,少年矫健的身姿带起一阵风,白色校服的衣角被扬起一角,一个接一个地把前面的人超过。 几乎大半个操场的女生都在喊他的名字,许皎听见站她身边的一个女同学嗓子都快喊劈叉了,最后沈昱瑾超过了六个人,跑了第二名。 算是很厉害了。 学校后勤处在终点处放了几箱矿泉水,沈昱瑾拿起一瓶,走到香樟树的绿荫下拧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阳光从叶缝漏下,他身形挺拔高瘦,往日都是校服穿得规整,难得像今天这样,头发被汗水打湿,喝水时喉结一滚一滚的。 围观的女生悄悄脸红,想去送纸巾的又不太好意思。 “唐歆慈怎么没来啊,以前第毛巾不都是她吗?”有女生小声问。 “刚接力赛的时候好像被班主任叫过去说事去了。” 沈昱瑾正想去用凉水冲个脸,视线里出现一只细白的手,泛着浅粉的指尖捏着两张纸巾朝他递过来。 女孩儿的嗓音清甜又熟悉:“给,你擦擦汗。” 沈昱瑾笑着接过,把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 许皎看见有一点纸屑粘在他眉骨那儿,抬起手在自己眉上指了指,提醒他:“你这儿,有碎纸粘住了。” 沈昱瑾抬手蹭了两次都没蹭掉,他便直接朝她低了低头,语气里带着亲昵的笑意:“那你帮我弄一下。”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剧烈运动过后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许皎脸被烫了下。 但还是抬起胳膊,手指碰到他眉骨时感受到有几分灼烫的温度。 像是有细微的电流在指尖炸开,她心脏酥麻了一下。 许皎颊边的热意迅速扩大,她飞速缩回了手,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沈昱瑾没察觉,脸上扬起笑问:“你这个国庆节有什么安排吗?上个月城西那边新开了一家游乐场,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玩?” 没等许皎回答,唐歆慈跑了过来,她抓住沈昱瑾的手,举动亲昵又依赖地向他求助道:“杜思涵突然肚子疼没法投篮了,班主任让我参加,可我根本不会,连正确投篮的姿势都不知道。” “还有十分钟不到我就要上场了,昱瑾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投篮,至少让我投中一个嘛。” 沈昱瑾说了声好,看向许皎把没说完的话问完:“你想和我一起去玩吗?” 许皎目光落在他被唐歆慈牵着的那只手上,点了点头:“好啊。” “皎皎我们先走了,那个投篮的项目快开始了,我得让昱瑾哥抓紧时机带我练练。”唐歆慈拉着沈昱瑾急匆匆地往篮球场走。 许皎看了会儿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头低下去,脸轻轻鼓了鼓。 明明和他约好了一块儿出去玩,怎么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开心呢。 不远处的栏杆前,陈遂冷着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王星宇和潘岩刚商量好了,决定趁现在班主任都不在,翻墙逃出去上几个小时的网,等解散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回班。 “遂哥,遂哥,遂哥!??” 一连叫了好几声,陈遂才收回视线,侧回了头,结果王星宇就看见他冷飕飕,沉戾的黑眸,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嗓子眼。 陈遂先开口问:“明天你报的3000米,我替你参加。” 王星宇本就是被体委赶鸭子上架报的名,听他说愿意替自己,不仅乐意至极,还非常感动:“呜呜呜遂哥你对我太好了,说实话凭遂哥的实力,你参加一定能压过沈昱北拿第一……” 他还在得啵嘚啵,陈遂此时没心情听,抬脚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第十一章 陈遂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和一袋绿色的彩虹糖,在操场操场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在体育场里划给他们班那一片区域里看见的许皎。 班上其他人不在,都趁着这难得的放松机会去看各种比赛项目了,只有她坐在座位上。 她腿上放了本练习册在写,两扇浓密卷翘的眼睫像扇子一样安静地搭下,捏着的笔很快在勾出个选项。 许皎刚在A选项上打了个勾,就感觉一道阴影投了下来,她抬起头看见陈遂。 他手里拎着瓶矿泉水,一弯身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练习册上 。 在小姑娘盛满疑惑的目光中,陈遂轻咳了声解释:“我去小卖部想买瓶水,但没带饭卡,老板没零钱找,我就只好顺便拿了这个,但太酸了我又不是很喜欢吃,正好你在这儿,你帮我吃一下。” 他理由给得充分,许皎也就信以为真,小卖部确实一般只让刷饭卡:“多少钱啊,等我回到班上给你。” “说了我都是顺便买的,给什么钱。”陈遂迈腿回到后面自己的座位坐下,拿起手机打起游戏。 许皎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酸酸的彩虹糖了,只是被妈妈管着,每次都不许多吃,后来搬到奉城发生了好多事,她也好久没买过零食了。 她一时还有些怀念,撕开袋子倒了几颗颜色鲜亮的糖豆放进嘴里,握上笔,继续低头写起题。 陈遂捏着手机,抬眸望向侧前方,她左脸颊微微鼓着,吃完了之后又塞了几颗。 一点都不怕酸的,和小时候一样。 他还记得那次住院,每天小姑娘把她爸爸偷偷给的彩虹糖藏在病号服的兜兜里,晚上只剩他们俩的时候拿出来给他分享。 那糖在他嘴里酸得直皱眉,她却吃得眼弯弯的,很喜欢的样子。 他看到刚才沈昱瑾让她不开心了,就想着,能她哪怕开心一点也是好的。 运动会上午有个3000米。 十一点还差几分钟,参赛选手大部分在起跑线就位,各自做着热身运动,很多人来围观,女生基本就是来看沈昱瑾的。 属于10班的跑道还空着。 然后陈遂懒洋洋地走过来,在白线前站定,光影之中少年的眉眼被勾勒得深刻立挺,半撩起眼皮向人群中看去一眼。 站在围观区域的许皎看得一愣,她周围站着班上其他人,也奇怪地议论开。 “3000米往上报的不是王星宇吗?怎么是陈遂来参加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王星宇身体突然不舒服吧,不过你们说陈遂这次上了,今年第一还会是沈昱瑾吗?” “打架厉害的又不一定跑步也快,我就觉得沈昱瑾第一,再说了,沈昱瑾也不弱的好吧,他学过跆拳道呢!” 议论声全落入许皎耳朵里,她看了看沈昱瑾,又下意识去看了陈遂一眼,两个班抽到的签刚好挨着。 本来她觉得沈昱瑾很高的,等这会儿两人站在一起她才发现陈遂原来比他还要高几分。 发令枪“砰”的一声,腾起的白烟还没散去,跑道上所有男生已跑出了十几米的距离,遥遥领先的是陈遂。 沈昱瑾居于第二。 “沈昱瑾一定是保持体力,等着最后一圈再冲刺,像陈遂这样一开始就跑这么快的,到后面就跑不动了。”有女生很有把握地分析道。 许皎一直看着砖红色的塑胶跑道,等他们第一圈跑过来时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加油声。 王星宇,郭轶还有几个平时和陈遂打球关系好的男生都扯着嗓子喊“遂哥加油”,更多女生喊的是沈昱瑾加油,又激动又尖的声音把这几个男生的声音都湮没了。 然而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形始终跑在第一个,没有所谓的后继无力,一路领先直到冲破了红色的终点线。 沈昱瑾第二名,慢了几秒钟。 这还是沈昱瑾头一回输给别人,还是在他心底有点瞧不上的陈遂,毕竟落了面子,说没有一丝尴尬是假的。 他走到陈遂面前,还很有体育竞赛精神地去祝贺了句:“你跑步很厉害。” 陈遂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淡声道:“还好,是你太弱了。” 沈昱瑾:“??!!” 这人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李亚平一脸高兴地朝陈遂走来,还抬起手拍了拍他肩膀:“不错不错,现在还有集体荣誉感了,知道参加比赛为班级争光。” 李亚平还打算等奖状发下来之后就贴在教室后面正中央的位置,就听他问:“我篮球打得还行,下午篮球赛我也想上,可以吗?” 难得他为班级争光的心情如此强烈,李亚平都惊讶到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就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 篮球赛按照年级分开来比,每个年级都有十个班,要逐个赛完时间绝对不够,本来就是场趣味项目,学校也就没搞得那么正式,直接把1到5班分成一队,6到10班分成队,再从各班选出队员和候补。 观众席也几乎坐满了人,看到穿着红色队服出来的陈遂都惊了。 “陈遂不是从不参加这些活动的吗?”向诗琴一脸纳闷,今年是怎么了,又是三千米又是篮球赛的。 “不过这么丑的队服穿他身上还挺有型的。”她小声朝许皎嘀咕了句。 许皎视线也跟着看去,沈昱瑾他们那个队的队服是清爽的黑白配色,陈遂则穿着一身深蓝色的T恤运动裤。 那颜色太亮,更容易显黑,除他之外另外几个穿得都很灾难。 而他肤色冷白,身形高瘦又挺拔,穿这么亮的一身蓝反而显得他更惹眼,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形象。 双方队员到齐,比赛就要开始了。 谁都没想到第一次上场的陈遂打起球来这么猛,篮球到了他手里就没丢过,移动着运球的同时快速调整姿势,一次次突破对面的防守,又稳又准地把球投进篮筐,连拿着好几个三分。 观众席间为他叫好的声音越来越高,风头明显压过了沈昱瑾,关键是他体力还好,接连上了两场也没换一下替补的意思,喝口水又上场了。 早上才在3000米的比赛输了他,沈昱瑾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男生之间天生就喜欢在这方面一争高下,因此第三场本该下去休息的他同样选择继续打下去,有那么点就要和他杠下去的意思。 结果最后还是以一分之差输给陈遂那队。 更让他憋闷的是最后那个篮球还是陈遂从他手里抢过去的,然后迅速以一个高弧度投篮命中三分。 到底少年心性,平时再好的修养也没掩盖住此时脸上的不愉,沈昱瑾勉强地和陈遂握了下手,冷着神色转身就走。 王星宇和潘炎凑了过来,给他递毛巾送水,一脸的崇拜。 “遂哥你刚才太酷了啊,完全是全场的焦点,我听见好多女生说发现你比沈昱瑾帅。” “那肯定的啊,咱们遂哥可是有腹肌的,沈昱瑾他那看着就弱不禁风的身板有吗!” 陈遂压根不在意这个,抬眸淡淡看向沈昱瑾离开的方向,对方脸上还透着明显的不爽。 他浅浅勾了下唇,幼稚的报复心在这是得到了一点满足。 谁让他刚才让小姑娘不开心了呢。 第十二章 运动会结束后还有个颁奖仪式。 校长给比赛拿了名次的班级和个人一一颁发奖状,又说了一长篇激励大家把比赛中拼搏的精神发扬到学习上的讲话。 大家以为这就要结束了,就听校长却话锋一转。 “咱们学校建校有七十多年,出过许多位优秀的校友,承儒集团的梁总曾经就是在我们学校就读,咱们学校正修建的那栋实验楼就是梁总捐赠的。今天我们十分荣幸请来了梁总,让我们掌声欢迎欢迎梁总上来为大家说几句。” 太过出乎意料,许皎脑子嗡嗡的,像是宕机了一样。 还是周围不断拍起的掌声让她回过神,她抬起头,眼睛被阳光刺着了,生疼生疼的。 只见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走上台,仍如从前那般,身形如松如柏,气度儒雅稳重,岁月只在他身上留下很浅的痕迹。 依稀还能从他身上瞧见从前的场景—— 他把她抱在腿上,教她一笔一划写名字的由来,笑得温和地说:“皎皎天上月,皎皎就是爸爸的小月亮。” 许皎眼眶泛起涩意,她低下了头,一直到他演讲完下台,头都再没有抬起来过。 运动会闭幕式不到五点结束,等会儿还有晚自习,许皎借故身体不舒服,没和向诗琴一块出去买饭。 她回到班上,写了两道题就把练习册收起来,趴胳膊上休息,或许是教室没人特别安静,她慢慢睡着了。 “遂哥你今晚晚自习也上啊?你这都连着一个星期没逃课了,太不正常了啊——” 王星宇人还没进班,咋咋呼呼的声音先传了进来,陈遂走他后面,看见趴桌上已经睡着的少女。 她头侧枕在交叠的胳膊上,看着就更瘦了,后背纤薄,微凸起的肩骨将微微白校服撑起,像振翅的蝴蝶。 “你安静点。”他低声说,没从她那儿过去,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王星宇见许皎在睡觉,很有素质地闭了嘴。 教室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慢慢其他人回来,有了声响,许皎就醒过来。 她不仅睡着,还模模糊糊地梦见了一些小时候的事,眼睫湿漉漉的挂着水珠,她低着头去三楼的女卫生间洗了把脸。 她拿纸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对着镜子放空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进来,才走出去。 有人正从楼梯往下走:“新建实验楼的事我会给秘书吩咐下去,到时候校长您直接和他……” 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男人倏的停下脚步,一瞬间震惊和惊喜夹杂:“皎皎!” - 英语晚自习上了快一刻钟,按理说许皎今晚是在10班上晚自习的,然而这时陈遂身边的座位还一直空着的。 这时的许皎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梁承儒坐她身旁,校长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男人收起了下午发言时那副沉稳又自带上位者气场的形象,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局促,他想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头,手刚伸了出去却没碰到。 被许皎偏开头刻意避开了。 梁承儒只好尴尬地收回手,他早看见了她耳朵上的助听器,满是心疼的语气问:“皎皎你耳朵是怎么回事?” 许皎只简单一带而过,并不想和他深谈:“从楼梯摔下来时伤到了。” 梁承儒立刻道:“我明天带你去找郾城这里最好的耳科医生看,要是还没有用,我们再去京市,总会治好的。” 许皎没说话,他感受到她对自己强烈的抗拒,顿了顿,想缓和一下,换了个话题问:“皎皎,你妈妈怎么样了?自从她搬走后我就再也没联系上她,她还好吗?” 闻言沉默的少女蓦地抬起头,眼眶一圈红,像小刺猬全身竖起刺,态度要比刚才更冰冷。 “我妈妈三年前就生病去世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她忍着心脏针刺般的疼说完,站起身要走,梁承儒从怔然里回神,连忙抓住她手:“皎皎,当初是爸爸做错了,你搬回来跟爸爸住,爸爸一定好好弥补你。” “从我和妈妈搬走那天起,我就只有妈妈了,我早就改了妈妈的姓,和你再没有一点关系。” 她决绝地说完,挣开他的手走了出去,却没有回班,胸口窒闷得难受,她跑去楼上天台吹了许久的风。 等晚自习已经上了一半,中途打铃休息时她才回去。 她从后门进去,看见她的人少。 向诗琴转过脑袋好奇问她:“皎皎你刚才去哪儿了啊?” “我……”许皎一下子没想好怎么说,身旁的陈遂把一本教材推到她桌上,嗓音低沉:“许皎,麻烦帮我讲一下这道题。” 许皎有了逃避的借口:“那个,我先给陈遂讲一下题。” 向诗琴哪敢说不啊,尽管心里腹诽着这人除了打架还会学习啊,面上还是道:“你先讲吧。” 许皎低头看向他指着的那道题,是一道还挺简单的力学分析题,她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铅笔,在图上给他边画受力分析边讲。 “听懂了吗?”她讲完了问他。 陈遂本来只想用讲题的借口打个岔,但听着她用那把轻软的嗓音耐心地给他讲,也就真听进去了。 他点了点头,近距离下看见她还染着湿意的眼眸,那是哭过的痕迹。 陈遂把一个本子往放到她面前,抬手有几分不自在地挠了下后颈:“这是这节课的笔记,你看看你需不需要。” 连着写满了好几页纸,他不知道什么是重点,就把PPT出现的所有内容都记下了,字也不是很好看,只能说是尽力写得工整,但有时来不及,一着急写快字又快要飞起来。 “需要的,谢谢。” 她雾蒙蒙的眸子轻弯了下,流露出的那点笑意让他这一节课近乎笨拙的手忙脚乱都有了意义。 陈遂摸在后颈的手放下,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你拿去用吧,慢慢抄,我不着急。” 下了晚自习两人一起回去,许皎心情不好,一路没怎么说话,陈遂也就安静地陪着。 等回到家,许皎刚开了外面那扇铁门,就听见争执声从里面传出来。 “曾耀凯你什么想法我还不清楚?你不过就是看姓梁的有钱,想要皎皎认回那个爸爸,你好从中捞好处!” “诶你这人怎么总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皎皎我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我难道会把她往火坑里推,让她认回梁承儒也是为她好啊,住大别墅不比跟着咱们住在这又小又破的房子好啊,以后还能出国呢,咱们这儿治不好耳朵,说不定到国外就能治好了。” 然后没了声音。 陈遂自然也是听见了,但他知道这不会是小姑娘想让他听见的,脚步一顿之后就很快开了门进去。 许皎在门口站了会儿,一直到很久再没听见说话声才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圈将门推开,客厅里姨妈和姨父各坐在沙发两边,离得远远的。 见她回来,许慧洁脸上撑出一个笑,并不想被她知道刚才的争吵:“皎皎回来了啊。” “姨妈我先回房写作业去了。”她也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坐在桌前拿笔写着数学卷子,半天没算出一题。 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外面两人压着声音的争执时不时还会传进来,自然是关于她的。 也不奇怪,梁承儒见到了她,和校长一说就能要到她的家庭信息登记表。 - 沈昱瑾这个时间也在书房里写卷子,和唐歆慈一起,门被轻敲了两声,他放下笔走过去拉开。 沈母站在门口:“阿昱,你爸爸回来了,有事要问问你。” 他搁下笔和沈母一起下到一楼客厅,沈父才从公司回来,西装外套脱了,领带也被扯得松了松,正在解腕上的手表,见儿子过来招了招手让他在他身旁坐下。 “爸,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你梁叔叔晚上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今天在一中碰见皎皎了,才知道皎皎已经搬到这边了,就想问问你之前在学校是不是就见过她了。” 沈昱瑾还没出声,端着一蛊燕窝从厨房走出来的沈母先满脸惊讶地问道:“什么?皎皎回来了?还转到了一中,阿昱你之前在学校没遇到皎皎吗?” 沈昱瑾在父母前向来不会撒谎,便坦白道:“皎皎第一天转过来时我们俩就碰见了。” “啊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呀。”沈母埋怨似的轻拍了下他手背。 “皎皎不愿意去见梁叔叔,拜托我不要说。” 沈父和梁父是生意上的伙伴,也算是多年相知的好友,对儿子的做法显然是不赞同的。 “当年确实承儒做得不对,但那毕竟是大人之间的事,不管怎么样皎皎都是你梁叔叔的亲生女儿,这层血缘是断不了的。你和皎皎从小一块儿长大,应该知道梁叔叔是多么疼她这个宝贝女儿,他拜托我和你说一下,希望你明天去学校能帮忙劝劝皎皎。” 看出儿子还有些犹豫,一旁沈母也劝道:“是啊阿昱,你明天好好和皎皎说说,这么多年来你梁叔叔一直都很挂念她。上次咱们家公司遇到了点麻烦,也是你梁叔叔帮忙解决的,咱们投桃报李,在这件事上理应也应该帮帮他。” 沈昱瑾被说动了,最终点头:“好,我去试试。” - 第二天的早饭吃得很安静,曾耀凯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刚一起头就被许慧洁或瞪或踢的给按下去了。 吃完等他去上班了,许慧洁才犹豫着开口:“皎皎,梁承儒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你要是想……” 许皎摇头打断,声音轻柔却也坚定:“姨妈,我不想。” 和曾耀凯争了一晚上,许慧洁其实也有些被说服了,确实让皎皎跟着她爸爸会有更好的未来。 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姨妈姨父本事不大,你要是认回你爸,以后就能出国念书了。” “我不用去国外念书,我能够凭自己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姨妈,我不想和他有任何联系了,那样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少女眼眶微红,声音带着细微哭腔,许慧洁也不忍再说什么。 吃完早餐,许皎背上书包,临走前抬起脸看向许慧洁,有几分自责的语气恳求道:“姨妈,你和姨夫不要再因为我吵架了。” 许慧洁心软又心疼:“不会了,你安心去上学吧。” 今天晚上是化学晚自习,许皎去了1班,晚自习结束后,她收拾着东西,听见身旁沈昱瑾说:“皎皎你等下,我有话和你说。” “噢,好。” 两人等教室里所有人全离开了才走到外面的走廊,月色皎皎,头顶的灯透出淡黄的光,晕在少女微抬起的小脸上, 她好奇问:“什么事呀?” 沈昱瑾琢磨了一整天,到这会儿还是踟蹰着的,不太好开口,可毕竟又受了他爸和梁叔叔的嘱托。 “皎皎,这些年梁叔叔其实一直很想你,你刚搬走那段时间他联系不上你,还经常会来找我,问你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许皎抿着唇没出声,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勾了勾掌心。 沈昱瑾继续开口道:“不管大人之间怎么样,但梁叔叔一直对你都是很好的,皎皎你还记得你三年级时得了水痘,那时许阿姨刚好出差,梁叔叔怕你睡着时身上痒,把水痘抠破了留疤,就整夜整夜的守在你床边。还有一次……” “你他妈说够了没。” 一道沉冷的男声横插进来。 沈昱瑾皱眉看向突然出来,还挡在他与许皎之间的少年,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被冒犯的不悦。 “我和皎皎说话关你什么事?” 陈遂本来在教室等着她回来,抬眼看见对面那间教室的灯都关了,怕她出什么事,就过来找一趟。 结果就听见沈昱瑾在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一瞬间恼怒得不行,妈的,沈昱瑾脑子被驴踢了吗? 仗着自己了解小姑娘,知道她善良又容易心软,所以知道说这些能够让她有所动摇。 却不清楚说完这些只会让她在动摇的时候更难受纠结吗? 陈遂偏头,朝沈昱瑾睨去极冷的一眼,周身戾气迫人:“那你是眼瞎?没看见她这两天很不高兴了?” 他转而牵住少女的手腕,声音低柔下去—— “走,我们回去。” 第十三章 陈遂抓着许皎的手腕走完四楼长长的一条走廊,快到班上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飞快松开。 他当时只是气急,并非有意要冒犯她,庆幸的是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都走了,应该是没人会看见。 那只刚牵了她的手有些僵硬尴尬地垂在身侧,掌心细腻微凉的触感还没消失。 还那样的瘦,能清晰地摸到凸出的腕骨,让人不由心疼。 许皎走进教室去拿自己的书包,两人才出校门转了个弯,许皎就接到了沈昱瑾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少年在向她道歉。 沈昱瑾被陈遂那番话点醒,他没有经历过许皎遭遇的那些,可也能想象得到她这几年吃过多少苦,过得又是多么不容易。 曾经是小公主一样被父母疼爱呵护着长大的小女孩,却先后遭遇了父母离婚,丧母,一只耳朵失聪到要佩戴助听器才听得见声音。 而他刚才还在大言不惭地劝她放下,原谅对她和她妈妈都造成很大伤害的男人。 “皎皎,我很抱歉今天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不该只考虑到我爸爸和梁叔叔对我的嘱托,而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没关系,我知道你劝我也是为了我好。”许皎在挂断电话后叹出口气。 沈昱瑾说的那些话并非对她毫无影响,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回忆又不受控地袭上心头。 三年级时她出水痘的那次,妈妈到外地出差,半夜她痒得醒来,意识还迷迷糊糊的很难受,小手本能去挠脖子。 一直守在床边的男人立刻轻握住她手:“皎皎别挠,挠破皮了会留疤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男人手指挤上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给她抹在出水痘的地方,轻轻地对着吹气,果真她脖子就没有那么痒了。连着一个多星期他整宿睁眼守着她,白天还要去公司上班。 后来她水痘好了,全身上下没留一处疤,他却明显消瘦了一圈。 这些许皎全都没有忘,甚至连很多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也正因此,她的心会更揪着难受。 因为在背叛妈妈之前,他曾是那么好的一个父亲。 她抓着书包带子,眼睫低垂,脚步有些沉。 她并不想原谅爸爸,那样会让她觉得对不起妈妈,可身边亲近的人都跑来劝她,也会让她产生一丝动摇,难道真的是她不懂事,做错了吗? “许皎。”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少年突然喊出,一怔之后朝他仰了仰脸。 陈遂也侧头,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姿轮廓,他站直着身,没了平日的散漫,显得格外正儿八经,磁沉的嗓音一字字认真地说—— “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所以你自己的感受才是最要紧,不原谅伤害过你的人是你的权利,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疚感。” 许皎没想到陈遂会突然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从昨晚在她家门口听到的争执和今晚沈昱瑾对她说的话,他应该能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是向来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少年忽然对她说出这么正儿八经的话,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心里突然有种释然感,一直蹙着的眉舒展开:“谢谢你对我这么说。” 往前走了几百米就到了小区门口,许皎肚子叫了一声,饿的,这一天她心情不好,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就没有出去买吃的。 陈遂应该也是听见了,他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她,许皎脸刷一下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听他问:“我晚饭也没吃,小区后面那条街有家三鲜煲味道不错,要一起过去吃吗?” 一刻钟之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后街一家三鲜煲店里。 许皎低头捏着手机给姨妈发短信,告诉她自己正和同学在外面吃东西,会晚一点回家。 三鲜煲是现煮的,还得等一会儿。她收了手机放进书包,手撑着脸四处张望。 这条她之前没来过的小街在晚上显得热闹又有烟火气,一条街几乎全是卖吃的,店面也都很小,门口支着简易的折叠桌和小板凳,来这儿宵夜的人都是附近的居民,三个五个坐一块儿。 所有烟火气中铁板鱿鱼的最浓,香气隔着几家店飘来,十分诱人,许皎视线不自觉望过去,鼻子轻轻翕动了两下。 陈遂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下。” 许皎:“噢好。” 几分钟之后他拎着一袋烤鱿鱼回来,抓着竹签末端拿出一串递给她:“突然想吃了,你也尝尝。” “谢谢。”许皎从他手里接过,还是热的,她吹了吹气之后咬下一口,每串鱿鱼上裹着浓郁酱汁,烤得也是外焦里嫩的很好吃。 见她是喜欢的样子,陈遂就把手里还没碰过的那几串都又朝她递过去:“我觉得有点辣了,你要喜欢就都吃了吧。” 许皎不觉得很辣,又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等她全部吃完,老板也将那两碗三鲜煲先后端上来。 刚煮好的汤还咕噜咕噜冒着泡,里面搁着番茄瘦肉火腿鹌鹑蛋和鱼丸,还有一把小青菜。 食材丰富得那碗都快装不下了,明显比之前其他客人的要多很多。 她胳膊抵在桌上,身子朝前倾,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着,好奇望着他,像有什么事要说。 陈遂于是也把椅子往前一拉,头朝着她那儿靠近。 “这家店的老板是你亲戚吗?”她压着嗓子,非常小声地问:“他给我们放的食材比别人要多好多啊。” 兴许是怕别的顾客听见不满,小姑娘快要几乎要凑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软的,带着温热的气息。 陈遂耳朵从未有过这般痒,心尖上也像被小虫子轻轻啃噬了一下。 一点都不疼,反而是又酥又麻的。 “不是。” 他身子往后仰了仰,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才能继续向她解释:“之前老板的儿子在街上被几个高年级学生欺负勒索零花钱,我有次恰巧看见了,就顺手教训了一下那几个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许皎却听得有几分难受,从她搬来到现在,很多人说他不好,可他见义勇为的好事却从没被人看在眼里。 门外这时噔噔噔的,跑进来一个穿着跆拳道服的西瓜头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叫着道:“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看见里面那桌陈遂的身影,小男孩表情一亮,立刻跑过来,小嘴兴奋地嘚啵嘚啵道:“陈遂哥哥你好久没过来啦!我最近在学跆拳道课,我学了好多招式。” 说着就要给他展示,有模有样地扎起了个马步,捏紧小拳头,哼哧哼哧的左挥一下右挥一下。 陈遂懒懒扯了扯嘴角,敷衍地表扬了句:“真厉害。” 得到夸奖的小男孩高兴得不行,只要他坚持上跆拳道班,以后一定能向陈遂哥哥一样厉害,一拳打三个坏人都不在怕的! “小智快上楼写数学题啊,别打扰你陈遂哥哥吃饭了。”他妈妈的声音从后厨那儿传来。 听到还有数学题要写,小男孩表情瞬间就蔫巴了,变得非常不情愿。 想起什么,他手伸进跆拳道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块饼干献宝似地递陈遂:“陈遂哥哥,这是跆拳道老师奖励给我们的小饼干,特别好吃,给你吃。” 陈遂没拂小男孩的好意,伸手接了过来。 小男孩小手伸口袋进又摸出一块,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许皎,眨巴了几下眼睛:“漂亮姐姐,也请你吃。” 许皎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接了之后冲他笑起来:“谢谢小弟弟。” 小男孩脸变得点红,很懂礼貌地挥挥手,和他们奶声奶气地说再见:“那我回去写数学题啦。” 许皎把掌心里小小一块饼干装进校服兜,她没饭前吃零食的习惯,打算拿回去再吃。 陈遂倒是直接撕开吃了,吃着吃着他突然眉一皱,把刚扔桌上的那个外包装纸又拿起来,仔细盯着后面的成分表看。 他神色一下子凛然:“这饼干的配料里加了榛子,你别吃了,不然会过敏。” 许皎闻言一愣,幸好陈遂及时提醒她,不然万一她回去没瞧仔细,吃下去了就不得了了…… 她思绪一滞,突然反应过来般地睁大眼,语气里有几分茫然和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对榛子过敏啊?” 第十四章 少女问完就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澄澈乌黑的眸子盛满了满疑惑,陈遂一时之间很难编出个像样的借口。 他喉咙动了动:“九岁那年我甲流,在医院和你住的是同一间隔离病房,我听你说过过一次。” 那段隔离住院的经历对许皎来说也是很印象深刻的,他一说她马上就想起来了。 小时候有一回的冬天她咳嗽得厉害,高烧也一直不退,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感冒,喝了几天药不见好,最后送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甲流。 那时的医院里人满为患,好多和她一样的患者,她住进了一间单人病房,没过几天护士姐姐找到她妈妈,说是医院里病房不够,希望能在她的这间病房里多加一张床给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 妈妈问过她的意见,她答应了,然后就和那个男生一起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起初他好冷漠,不太愿意搭理她,到最后几天才和她讲上话,最后还帮她一起完成了一次学校的手工模型作业。 “原来是你呀。”许皎亮亮的眸光露着惊喜。 怪不得她才搬来没几天他就愿意大半夜的帮她出去去买布洛芬,肯定他早就认出了她! 她胳膊搁在桌上,有点奇怪地问:“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啊?” 说话时她唇角还轻轻翘着,杏眸亮晶晶的,像揉碎了一片星光。 陈遂很轻易地想起好几年前在病房里,那个漂亮得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也是这么冲他笑。 发觉没有爸爸妈妈给他送饭,每次就把自己饭盒里的饭扒拉出一大半给他,还是说是自己吃不完,拜托他帮忙。 如果说现在的他像小少女当初总挂在嘴上的“昱瑾哥哥”一样优秀,那他肯定早就说了。只可惜现在的他一无是处,和成绩好半点不沾边。 陈遂掩去眼底那一抹自嘲,懒懒勾唇笑了下:“这么多年过去,我怕你早就不记得我了。” “才不会呢,我记性很好的!” 端来的三鲜煲差不多凉了,许皎接过他掰开递来的一次性筷子,边吃边和他说着话,认出他是小时候的玩伴,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就拉近了许多。 吃完之后,陈遂站起身,路过她身边时随手拎起她搁在椅子上的书包。 许皎连忙道:“我自己背就好了。” 陈遂随意的语气道:“住院的那几天你总把偷偷藏在枕头下的糖分给我,帮你拎个书包还一下人情。” 许皎被说得脸有些不好意思:“……那好吧。” 陈遂勾了下唇,和她肩并肩走着,小姑娘书包里装了各科的书和练习册,其实还有点沉。 这一刻突然就觉得让小姑娘认出了也挺好,至少想对她好,有了一个能够光明正大的理由。 - 后来梁承儒又来几次找过许皎,然而她始终很坚决,连一声爸爸都没有松口喊过。 梁承儒失望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小姑娘像极了她妈妈的性格,平时极好说话的,一但涉及自己坚持的原则就做不了半点让步。 他渐渐也死了这条心,现在的他也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妻子和孩子。 很快到了国庆,许皎有四天的假,她在前三天赶着把所有作业写完,4号那天她和沈昱瑾约好了要去游乐园玩。 等到了4号早上,她和平常差不多的点起床,因为时间还早,她坐桌前在草稿纸上把最难的两篇文言文《离骚》和《逍遥游》自己默写了一遍。 照着课本原文对照了一遍,许皎开始换衣服,平时在学校天天校服,真要出去玩倒是不知道穿什么好了,而且她好几年都没怎么买衣服。 她拉开窗帘看了看,今天雨停了,还是个大晴天。 于是她从柜子底下翻出找出泡泡袖的碎花雪纺裙子换上,这还是几年前买的,是她最喜欢的一条。那时穿胸前还空空的,有点撑不起来,现在倒是刚好。 就是她的个子也抽条了,现在这裙子稍稍有点显短,许皎平时成天穿宽松及脚踝的校裤,一下子露腿这么多有点不习惯。 她想出去照个镜子看看这么穿奇不奇怪,正好碰上也起来了的许慧洁,见到她时许慧洁都愣了半晌:“皎皎今天穿得真漂亮,是要出去吗?” “嗯,昱瑾哥约我去游乐园玩。” “怪不得呢。”许慧洁一脸赞同道:“你们这些高三生天天学习那么辛苦,考试压力又大,是该趁着放假出去放松一下。” 听姨妈说这么穿漂亮,许皎就没去换了,今天和沈昱瑾一起去游乐园玩,她也想好看点。 临出门前,许慧洁还给她塞了两百块,许皎想推辞,被她强硬地塞进手里:“难得你出去玩,拿着。” 许皎背着小挎包,脚步轻快地下完最后一阶楼梯,刚一走出楼道,很巧地和正往里走的陈遂迎面撞上。 陈遂刚从网吧回来,他自从说好和许皎一起回家的那晚起就再没逃过晚自习,玩游戏的时间减少,账号升级得就慢了,获得的装备也就少了。 但他又需要靠着游戏赚钱,搬出来后他没找何湘伸手要过一分钱,所有生活费都是靠他打游戏赚的。 这段时间手头上的钱越来越少,就只能靠着放假这些天连着打几个通宵的游戏。 那种小黑网吧环境破烂,声音混杂吵,游戏玩一整夜下来头都是疼的,耳边到这会儿还持续着嗡嗡的杂音。 然而碰见她的这一瞬,陈遂感觉耳边恼人烦躁的嗡鸣声顿时没了,像是一下子从一整晚的混沌中抽离出来。 十六七的少女,本就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稍稍打扮一下更是不得了,姣好的身段,纤细玉白的细腿,在这条裙子下展露无遗。 见到是他,许皎眼里露出笑意,打招呼:“早呀。” 陈遂刻意挪开的视线又不自觉落回她脸上:“你是要出去玩吗?” “对。”许皎点头,“我和沈昱瑾约好了今天去新建的那个游乐园玩。” 她说这话时眸子很亮,表情欢喜又期待,陈遂默了默之后问:“那个游乐园离我们这儿还挺远,他过来接你吗?” “不是,我们不顺路,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我查了路线,坐512直接能到。” 陈遂没思索般的立刻道:“那我骑摩托送你去车站。” “啊?”许皎愣了愣摆手道:“不用啦,我自己走过就行的。” “前两天下了雨,我们小区前面那条施工的路很多泥水没排下去,你要是从那儿走过去,脚上这双白鞋肯定变脏。” 他垂眸看着她脚上那双刷得很干净的小白鞋。 许皎听他这么一说也变得犹豫起来,出去玩穿着一双还沾着泥,脏兮兮的鞋子就不太好啊。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他走到楼道对面的遮阳棚下,摸出钥匙开了摩托的琐,握着把手正要推过去,他闻到衣服上的烟味,眉皱了皱。 他连着两个星期没碰烟了,怕她闻到会不好,但在网吧那样烟熏雾绕的地方呆一晚,衣服上难免沾到那些难闻的味道。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先回去一趟,马上下来。” 没等站在一旁的少女反应过来,他长腿一步飞快地迈几层阶梯,片刻功夫又下来,身上穿的从头到脚都换了。 他骑上摩托,回头告诉她:“你踩着那个横杆坐上来。” “噢好。” 许皎第一次坐摩托,小心翼翼按照他说的坐上去,头顶又传来他的声音:“我会骑得很慢,你要还怕的话就抓着我衣角。” 说完,陈遂感觉到衣角后方传来很轻的一点力道,他侧了下头,看见只揪着他一点衣角的两只小手。 他喉结滚了滚,担心她怕,也怕地上的泥水溅到她小腿上,他把摩托骑出生平最慢的速度。 到了车站,陈遂挨着站台停靠,方便她能踩着石阶下来。 许皎下车后对他道了声谢,想起什么又提醒说:“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作业别忘记做了呀,各科发的卷子都是基础和拓展两套,你要是觉得拓展的题太难了可以先只做基础的。” “好。”少年眉眼生得凌厉又野,闻言听话点头的模样又显出反差的乖。 “那我先走了,拜拜。”许皎看见一辆512往这边驶来,冲他挥了下手。 “嗯。”他抬头看着她,又说了句::“玩得开心。” - 国庆出行的车辆多,路上就有点赌,许皎坐公交坐了一个半小时,还好她是提前出门了,到那儿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 来游乐园今天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很多情侣和被家长带来的小孩子,一片欢声笑语。 她找了一圈没看到沈昱瑾,这时小背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接起。 “皎皎你到了吗,不好意思啊我来的这条路特别堵,我过来估计还得十几分钟。” “没事,我也才到。”她望了望,走到一个卖氢气球的商贩旁边,方便他等会儿很快能找到她,“我在卖氢气球旁边等你。” 说完许皎挂了电话,等的时候很感兴趣地四处张望,游乐园门口聚集着不少小商贩,卖糖葫芦还有猫耳朵发饰的都有,还支了个射气球和套圈的摊子。 光看着这些都让人生出高兴感,她好久没来这种地方玩过了,上一次还是她搬走之前,也是和沈昱瑾一起来玩的。 “皎皎——” 许皎闻声转回头,就见沈昱瑾刚从车里下来,只是来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他身旁还有跟着一起来的女生,是唐歆慈。 心底冒着那些开心的小气泡,像被什么一下子戳破大半。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只约她一个出来玩。 第十五章 “早上歆慈听说我要和你来这个新开的游乐场玩,也很想跟着一起来。”沈昱瑾向许皎解释道。 他本来确实只打算约许皎一个人出来玩,但唐歆慈听了就说自己还从来没去游乐园玩过,那可怜的语气听得他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于是便邀请了她一起来玩。 “皎皎,你不介意我也跟着一起来吧?”唐歆慈也望着她,表情里带着几分惶恐的惴惴,像是生怕她会不高兴。 许皎摇了摇头:“没关系,人多一起玩还热闹些。” 唐歆慈闻言露出个放松的笑,沈昱瑾过去排队买入场的门票。许皎想付自己的那份,被沈昱瑾拦下,他直接买了三张票。 游乐园面积很大,他们进去之后一路往前走,几乎所有项目前都排着长队,沈昱瑾问许皎唐歆慈两个想先玩什么。 许皎从小来游乐场最喜欢玩的就是碰碰车,但这个项目估计也是最受小孩子喜欢,检票口排的队伍七弯八绕的,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她说了之后,沈昱瑾就准备去排队了,唐歆慈建议道:“不如我们先去玩人少的项目,等最后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去玩碰碰车,这样就不用把时间耗在排队上,皎皎,你觉得呢?” 许皎觉得这样也行,便问她想玩什么。 “我都可以的。”唐歆慈看向沈昱瑾:“昱瑾哥,你想玩什么呀?” 沈昱瑾看了一圈四周,想到跳楼机大摆锤之类的项目太过刺激不适合两个女孩子,于是向前指道:“那我们就先去玩那个摇头飞椅吧,我看人也不是很多,应该很快就排到了。” 三人就去排摇头飞椅的队伍,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轮到了他们,许皎坐上悬空的吊椅,低头系上锁扣,随后还有工作人员过来一个个检查。 许皎把耳边的助听器取下来放进小背包里,怕等会儿甩掉了,很快椅子开始慢慢往上升,一开始还只是小幅度的摇摆,升至半空之后摆动骤然加剧,她有种整个人要被甩出去的感觉,手指紧紧抓着椅子的铁链。 这个项目持续了三分钟,结束后许皎解开锁扣随着队伍走出去,那种失重带来的不适感还没完全消失。 她重新把助听器佩戴上,左耳慢慢恢复了听力。 “你们还好吧?”沈昱瑾见状关心问道。 许皎倒还好,她小时候玩过,只是很久没坐了一时不适应,缓了缓就好多了。 唐歆慈吓得更严重,脸色都是白的:“我第一次玩这个,当时好怕自己会被甩出去。” 沈昱瑾便道:“那你先和皎皎坐这儿缓一下,我去给你们买水。” 他一路跑着过去,等回来时身边还跟着两个男生,许皎不认识,那两男生跟唐歆慈笑着挥起了胳膊:“嗨,唐妹妹,好久不见啊。” 唐歆慈也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沈昱瑾胳膊夹着瓶矿泉水,先拧开手里的那瓶递给许皎,随后又把剩下那瓶拧开,递给唐歆慈。 俩男生刚过来时就一眼看见许皎,少女那张惊艳的脸让人想忽视都难,只是没想到她是和沈昱瑾一起的。 这会儿见沈昱瑾给她递水,其中一男生拿胳膊肘撞了下他,装作埋怨的语气道:“怎么回事啊阿昱,认识了这么漂亮的朋友竟然还一直瞒着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啊。” 沈昱瑾皱了下眉:“别胡说,这是从前一直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妹妹。” “咦?”那男生一脸不解问:“你什么怎么又多出一个妹妹?阿昱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啊?” “你正经点,她就是我以前和你们提过的,也会很跳芭蕾的女生。”沈昱瑾看向许皎,向她介绍:“这两个都是附中的,这是王鑫,这是江一鸣,是我校外奥数班的同学,我刚去买水时凑巧碰上了他俩。” 王鑫和江一鸣听到自己名字都很热情向她许皎摆了摆手,笑得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你们好,我叫许皎。”她也弯眼冲着他们笑了下,颊边浮现两个浅浅梨涡。 两男生瞬间有种要被甜晕的感觉,追着许皎这啊那的问,站在她旁边的唐歆慈完全被忽略了,久违的嫉妒和酸涩情绪一点点灌满她心脏。 从来都是这样,只要许皎在,她就被衬得暗淡无光,让人忽视。 最后还是沈昱瑾听他这两个朋友一副刨根究底的架势,终于忍无可忍地皱起眉:“你们两个克制点,还去不去玩了?” “玩玩玩,正好咱们现在人多势众,去玩鬼屋啊!” 几人按着指示牌一路前行,远远就看见用红漆写着“恐怖医院”四个大字的牌子,还没进去就能感受森森冷气往外冒。 一次进五个人,他们人数刚好够,进去的路很窄,得先排成一条队进去。 江一鸣一见到好看的女生就来劲,何况还是许皎这么漂亮的,就特想在许皎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自告奋勇打头阵:“我站第一个,我从小胆子就大。” 王鑫也不甘示弱:“那我就最后一个,防止有鬼从后面偷袭。” 沈昱瑾站在许皎的前面,他知道小姑娘从小胆子就好,睡觉时灯都不敢全关了,非要留一小盏才行。 他体贴地对她道:“不怕,等会儿我保护你。” 许皎小时候胆子确实小,但这几年跟着姨妈姨夫生活,有时姨妈值夜班,姨夫也出去和朋友喝酒了,大晚上就只有她一个在家,慢慢胆子就不得不大了起来。 不过此刻听到他这么说,她还是高兴的,眼睛亮亮地望着少年:“嗯。” 又有点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现在胆子比以前大多了。” “是吗。”沈昱瑾笑起来,明显不太信。 一行人刚进去就闻到到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味,惨兮兮的白光忽亮忽黯,伴随着兹拉兹拉的电流声,破败的墙面血糊刺啦的,冷气顺着脚踝往上蹿,让人心里无端发凉。 往里走是一条长长走廊,两边是写着各科室的房间,第一个突然冒出来的NPC是个穿着血迹斑斑白大褂的医生,一手拿针一手握手术刀。 医生开始追他们。 唐歆慈吓得立刻牵着沈昱瑾的手往前跑,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甩开,分神去看许皎,见她也跟在后面才放心。 等跑完这个走廊NPC就没再追过来了,他又朝许皎看去,小姑娘看着确实没怎么被吓到的样子,看来几年过去真的是长大了。 “没事了。”他安慰唐歆慈。 唐歆慈红着脸,不好意思松开挽着他的那双手。 他们继续往前走,因为唐歆慈胆子太小,沈昱瑾只好多照顾着她点。 最后几人来到一个写着“停尸房”的地方,绿色和红色灯光营造出极其阴森恐怖的氛围,许多张盖着白布的床,江一鸣手贱地掀开想看看,赫然对上一张堪比贞子的鬼脸。 那贞子还一把握着了他手,这鬼屋的细节也是做得真到位,她手冰得没一点体温,像是真的尸体一般。 江一鸣吓得嗷”一声叫,一蹦三尺高地甩开那“女鬼”的手,此时还有几个NPC也慢慢掀开了白布,偌大的停尸房开始出现几个“鬼”追着人四处乱跑的画面。 就有个“男鬼”盯上许皎,小姑娘落了单,年纪不大,看着就是好吓唬的。 “男鬼”把许皎逼到一个角落,凑近了看发现这小姑娘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恶趣味作祟,他双手撑着墙壁上,就是不让她出去,还把那张涂满血浆,眼珠子都快爆出来的脸往她跟前凑,想把她吓哭。 此时其他人都跑出去了,这个停尸房里就剩下许皎一个,落单又跑不掉的恐惧和眼前这吓人的一幕叠加。 她忍不住去喊沈昱瑾的名字,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细微颤抖的哭腔。 然而沈昱瑾早被唐歆慈抓着跑出去了,落在后面的江一鸣和王鑫两个听到声音很仗义地折回来,见到这一幕后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有些生气地把那“男鬼”一推。 “够了啊,哪个NPC拼命堵着人不让走的啊!” 许皎被他们俩护着走出去,眼前光亮越来越清晰,还能听到外面喧嚷的人声,她砰砰砰乱的心跳总算一点点稳下来。 唐歆慈摸到了里面的道具血,沈昱瑾正拎着矿泉水往她手里倒,见走出来的许皎脸色虚白,忙问她怎了。 许皎还没说话,江一鸣先替她不满抱怨道:“里面有个鬼特别过分,堵着她不让她出去,我走之前一定投诉他!” 见大家都担心紧张看着她,许皎脸上撑出一个笑:“我已经没事了。” 之后他们一起在游乐园里吃了午饭,又排队完了几个项目天色已擦黑,往回走时路过最开始许皎想玩的碰碰车,排队的人依然很多。 沈昱瑾倒是还记得,提议去玩了这个再走,许皎却摇了摇头,玩完鬼屋之后她就有些兴致缺缺,只是尽量没表现出来扫兴。 “时间不早了,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江一鸣和王鑫家住在一个小区,等着一起打车回去,沈昱瑾家的司机过来接了,他道:“皎皎,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又不顺路,我坐公交也很方便的。” 她去搭来时的那趟公交。 晚上的路更堵,红绿灯一个接着一个,车开得颠簸,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到,许皎还不晕车的人都有点被晃晕了。 窗外还起了风,路边的银杏树叶被吹得簌簌地颤,终于还有几站要到时,背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是陈遂打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过来接你。” 许皎张了张嘴,那句“不用麻烦了”还没说出口,他抢先一句道:“免得你玩一天回来还得刷鞋,而且我有道题目不会,正想问你。” 正巧公交里传来报站的声音,陈遂也听到了:“你在宁安路了是吧,那快到了,我马上就过来。” 手机就此挂断,许皎全程都没来得及说一个不字。 一下车,刮起的风就把她裙摆往上吹起一角,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窜。她看见曲着腿,懒洋洋坐在摩托车上的少年。 他侧过头,朝她递过来一件黑色外套:“给,晚上冷。” 仿佛是怕被她嫌弃,顿了下,漆黑眸子认真道:“我才洗过的,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