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湖之东》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涉及到的部分地点存在原型,但人物均无原型,请大家不要过度带入现实。 2,我不是全职作者,所以尽量稳定隔日更新的频率,但可能还是存在请假的情况,介意的朋友可以养肥,感谢体谅。 3,本文有破镜重圆情节,在本章楔子之后,故事将按照正常时间顺序,从两人相识、相恋写起。 4,非常感谢大家的评论/收藏/打赏,谢谢谢谢~ 二零二二年盛夏,武汉。 商远和杨思思坐在婚房的崭新沙发上,各自捧着手机,商量婚礼的细节。杨思思是一点也不想办婚礼——又累又贵,纯粹是办给别人看的。可惜,商远的爸妈执意要办,商家三代从商,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不请不合适。 “来多少亲戚还不确定,得让我爸妈去请,朋友么大概就是这些,”杨思思把名单发给商远,“你叫他们准备请帖吧,注意性别不要弄错啊。” 商远扫一眼名单,原本没打算细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名字。 他在名单的最后一行找到那个名字:卢也。 他确定杨思思不会认识第二个叫“卢也”的人。 “思思,你要请卢也?”商远有些惊讶,“你跟他还有联系?” “我有他微信啊。”杨思思说。 “哎哟,加个微信的关系,咱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吧,请他干嘛……”见杨思思皱起眉头,商远连忙放缓语气,解释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白帆回国了,你说,以我和白帆的关系,肯定得请他吧?” 这次轮到杨思思惊讶:“贺白帆回国了?” 商远颔首:“他回来拍一个什么片子,上周刚到北京。” 杨思思想了想:“人家在北京拍片子,有空回武汉参加婚礼么?再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他俩再见面,应该已经无所谓了吧?”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当初他俩分手的时候,白帆那么……而且你说,人家高高兴兴来参加咱们婚礼,结果变成前任见面,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何必呢?” 这话倒是有道理,杨思思抿唇不语,商远继续说:“宝宝,白帆跟我是发小,幼儿园就一起玩了,这你知道。卢也……他这人怎么样我先不评价,但你跟卢也的关系也没那么熟吧……” 杨思思双眼一瞪:“你又开始了是吧?!” “好好好,我不说,”商远立刻投降,“这样吧,我先问白帆有没有空。” 杨思思没理商远,把抱枕往他怀里一丢,起身回了房间。 她盘腿坐在摇椅里,掰着指头算,那竟然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她和商远在一起的那年,贺白帆回武汉拍他的毕业作品,找不到灵感,每天带着相机乱晃。直到某天商远带贺白帆来实验室接她去吃饭,就是那样阴差阳错,贺白帆撞见了同在实验室的卢也。 贺白帆和卢也在一起了。后来,贺白帆和卢也分手了。 他们分手分得很不愉快,也因此,每次提起卢也,商远就难免阴阳怪气一番。杨思思追问两人分手的细节,商远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贺白帆对此事缄口不提。 因为这事,杨思思和商远大吵过一次。商远说卢也那小子就是个忘恩负义凤凰男,这种男人最让人看不起。杨思思说,你连他们分手的具体原因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说卢也?出身都是天定的,难道只因为他出身普通了点,就活该被污蔑? 商远嘴巴笨,吵不过杨思思,最后只能一遍遍强调:他们分手的时候你没看见!白帆……那么惨!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白帆那么惨。 两周后,商远和杨思思的婚礼如期举行。武汉进入六月,淅淅沥沥的中雨下了整整一周,即便放晴了,也依旧热得像蒸笼。卢也走出家门的瞬间,就感觉新换的衬衫紧紧黏上了后背,仿佛皮肤之上又长出一层皮肤。坐进网约车,总算舒服了些,只是空调冷气太充足,吹得他想打喷嚏。他在武汉生活十几年,仍然没法适应这座城市的闷热与潮湿。 车到酒店,卢也付了款,慢吞吞地下车。他被冷气吹得有点头晕,不知是不是感冒的前兆。隐形眼镜也没戴好,右眼像是进了沙子,又酸又钝痛。他想去酒店的卫生间整理仪态,又担心酒店人多眼杂,于是只好站在路边,快速拨弄了一下前额的碎发。 酒店门口装饰得花团锦簇,引导牌上,杨思思和商远的名字写在一起,后面跟一行粉色小字:二零一六,直到永远。没错,杨思思和商远是二零一六年在一起的,而他和贺白帆,也是在二零一六年恋爱。卢也感到一阵恍惚,后知后觉地想,他和贺白帆竟然已经分手六年了,贺白帆大概早有新的恋人了吧? 再说,当年分手时,贺白帆那么恨他。 卢也走进酒店。他被安排和杨思思的同事、朋友坐在一桌,身边尽是陌生面孔。卢也硬着头皮和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便不再说话,垂着眼慢慢喝茶。他想,贺白帆肯定坐在男方那边,只是这婚宴的场地太大了,来客也太多,他不知道男方的朋友是哪一桌。 “诶……卢师兄,是你吗?”身边响起一道迟疑的女声。 卢也抬头,对上来者的目光,那女孩儿笑了笑,朗声道:“真是你啊师兄——我就说看着像嘛。我是高莉,你还记得不?” 卢也思索两秒,点头道:“记得。当时你是做……半导体陶瓷材料?” 高莉大笑:“哎呀,这就是学霸记人的方式吗,我自己都忘记我做什么了!”她顺势坐在卢也身旁,和卢也攀谈起来。高莉是杨思思的同门兼室友,硕士毕业之后考了武汉的公务员,现在做的工作,已经和当年的科研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不过,遇到当年的师兄,尤其还是个温柔英俊的师兄,高莉便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校园生活。 她的话又多又密,卢也只好不停地应答。就这样聊着聊着,耳边音乐忽然变了,灯光也暗下来,高莉惊喜地说:“婚礼开始啦。” 卢也瞥一眼手机屏幕,他已经坐了二十分钟,却没有看到贺白帆。商远家确实家大业大,婚宴来宾如云,人头攒动,而他又被高莉绊住,没来得及寻觅贺白帆的身影。 司仪开始主持婚礼,卢也只好坐在椅子里走神。他很少有这样放空的时间,平时他要兼顾科研和教学,加上去年开始带硕士生,简直忙得团团转。偶尔失眠的时候,他也习惯于在脑海中梳理工作的进度,列出有待完成的事项,再想一想学生的实验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但是此刻,思绪乱糟糟的,他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神。 “哇,你这套敬酒服好漂亮!”高莉忽然起身,大声道,“思思!恭喜你呀!” 卢也这才反应过来,新郎新娘开始敬酒了。 他起身,见杨思思和高莉用力拥抱,然后商远搂着杨思思向他们敬酒。商远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胖了一点。 商远看着他,不吱声。杨思思小声说:“学长,好久没见啦。” 卢也点头:“嗯,恭喜你们啊。” 杨思思满脸幸福,但还是没忘记用手肘碰碰商远,大概是警告他不许摆脸色。 商远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确实很久没见了啊,卢也。现在在哪发展?” 卢也说:“还在洪大。” 商远挑眉:“哦,在洪大当老师?真厉害啊。” 卢也说:“混口饭吃,”顿了顿,慢声问,“贺白帆呢?你结婚,他得来吧。” 他问得云淡风轻,倒是商远吓了一跳,仿佛从他嘴里听见“贺白帆”这三个字约等于白日见鬼。杨思思连忙解释:“贺白帆工作太忙,时间排不开……没来。” 哦。 怪不得。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毕竟当年他们分手分得那么难看,按理说,贺白帆应该恨他恨得要死,就算时间久了,恨意渐渐淡了,贺白帆也一定觉得他很恶心。就像阴沟里有一只老鼠,即便阴沟的污水慢慢蒸发掉,但老鼠本身也够让人反胃的。 贺白帆躲他,不见他,很合理。 “你找白帆干嘛,有事?”商远警惕地问。 “没事,随便问问。” “他这次回国只是参加一个短期工作,完事了还要回美国的,你——”商远话没说完,杨思思连忙打断他,“你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呀,学长?” 卢也笑了笑:“菜很好吃。” “那就好,试吃的时候我还担心味道太辣呢,”杨思思一把挽住商远的手臂,“那我们去给后面敬酒了哈,你们慢慢吃。” 卢也坐下,轻轻揉了揉右眼。他想他真的不应该戴隐形眼镜,那镜片一刻不停地磨着他的眼球,钝痛感越来越重,几乎要令他流泪了。 “哎,学长,”高莉关切地问,“你眼睛不舒服吗?” “昨天熬夜了,有点酸。”卢也起身,淡淡地说,“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走出酒店,卢也掏手机打车。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几条来自APP的推送映入眼帘。往常他都是直接划掉,然而就在这一刻,卢也的目光忽然凝聚于其中一条推送。 “文娱榜热搜>>>谭舒雯深夜与神秘男子共游环球影城,举止亲密,男子疑为新片摄影师……”卢也点进那条微博,是个娱乐营销号在七分钟之前发的,评论已经超过五千条。 照片拍得很模糊,且都不是正面照。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身形玲珑的女孩和一个瘦高的男生。女孩穿宽松的纯白T恤,牛仔热裤,裸露在外的双腿白得发光;男生穿同样宽松的黑T,深蓝牛仔裤。两人并肩而行,虽未牵手,但挨得很近。 时间过去太久,卢也不确定他是否能一眼认出贺白帆。于是只好点开图片,放大细看。片刻后,卢也确定他没有认错,即便贺白帆并未露出正脸,可他认出了他的手臂。六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因为常年扛举沉重的摄影器材,所以贺白帆的手臂有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他的小臂尤其好看,修长,劲瘦,手腕外侧凸起的骨头也比常人更明显,像一块嶙峋的山石。 当年他还专门去查过,手腕外侧那块凸起的骨头,在医学上叫做尺骨茎突。 卢也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然后把手机揣进兜。他想,原来贺白帆确实是有工作在身,所以才没来参加婚礼,并不是因为躲他。 他太看得起自己了,像个傻逼。 饭桶 二零一六年的夏天和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相同,酷热,潮闷,常常在夜里下雨。 贺白帆一觉睡到晌午,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打开门,只见商远顶着一头黄毛,夹起嗓子对他说:“白帆哥哥!人家想死你啦!” “滚,”贺白帆皱眉,“你恶不恶心?” “干嘛凶人家,一年没见就这态度?”商远笑嘻嘻道,“你可真是大忙人,一年都不回来一趟。” “学校事情太多。”贺白帆说。 他前天才从纽约回到武汉,昨天白天在家倒时差,晚上跟爸妈出去参加酒会——他对那些虚头巴脑的酒会完全没兴趣,但爸妈说,这酒会就是因为他回国才组起来的,还是露个面比较好。 露了面,就免不了跟各路长辈交际应酬,贺白帆喝了不少酒,此刻还有些隐隐的头痛。 “睡醒没?今天这可是大事儿,你得头脑清醒啊,”商远一边说,一边掏出一盒薄荷糖:“喏,来一片,提提神。” 贺白帆接过薄荷糖,没吃,随手放在桌子上:“我去洗漱,你下楼等着。” “对了,你记得穿低调点啊!”商远叮嘱。 十分钟后,贺白帆身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坐进商远的奇瑞□□。 据商远说,这辆车是他上周才买的,办了新牌照,便宜又低调,正适合用来——抓小三。 没错,今天商远就是带贺白帆去抓小三。 去年商远他亲姐商盈盈大婚,男方是毕业于北京某顶尖学府的高材生,年仅三十三岁,已经在一家上市企业担任CEO,前途无量。这对新人,可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谁能想到,才过了一年,商远告诉贺白帆,他姐夫出轨了。 在某会所包了个小三。 男的! “老子今天非抓着他不可,个XX养的,”商远用武汉话爆了句粗口,继续说,“上次差点就抓着了,那小子反侦查意识太强!跑了!不过我已经知道他家在哪了,老贺,今天你就慢慢找,那男的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瘦溜溜的,你用你的gay达鉴定一下!” 贺白帆斜他一眼,无语道:“你把我当狗用啊?” “哎呀,小的哪敢,不是那个意思,”商远叹气,“这不是只认识你一个gay么。他家在那条街上做点小生意,具体是哪个店铺,我还不知道,只能让你帮忙了。” 贺白帆无奈道:“先说好,我的gay达……也不一定准,而且,如果那人不是gay呢?” 商远眉头一皱:“不能吧,他不是gay干嘛跟我姐夫搞到一起?图啥呢?俩男的也不能结婚生孩子啊。” 贺白帆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又说:“你确定他今天在家?” “嗯,我打听过了,他上班那个会所最近换老板,服务员都回家等消息了。” “……行吧。” 贺白帆没再说话,商远也不再挑起别的话题,他拧着眉头开车,面色是少有的严肃。奇瑞□□在车流中穿梭,转弯,从汉口一路向东,跨越长江,途径东湖隧道,到达鲁磨路。 鲁磨路在洪山区,临近洪山大学和地质大学,狭窄,拥挤,热闹。不过它的热闹给人一种城乡结合部的感觉——不怪贺白帆刻薄,武汉这地方实在太大,对于城中心的汉口人来说,洪山区的确已经是城乡结合部了。 商远将奇瑞□□插缝停在两辆环卫车之间,对贺白帆说:“走吧,前面不好开进去了。” 贺白帆随他下车,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天空灰蒙蒙的,大概晚上还会下雨。 商远抬手一指,说:“就在这条路上。”贺白帆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条窄窄的巷子,一侧是山坡,一侧是低矮的平房。蓝色路牌上写着:南望山北路。 路口一家面馆,污水遍地,散发出阵阵恶臭。 贺白帆皱了皱鼻子,问:“这是个村子么?” “嗯,这片叫做方家村,现在都还住着人,没拆迁,”商远显然提前来过,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那男的应该就是这个村的……诶,对了。” 商远打开背包,变魔术似的取出两幅眼镜:“咱们也得稍微伪装一下,这都是没度数的,来,戴上。” 贺白帆接过眼镜,商远又说:“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了,这条街上的人估计互相都认识,咱们不能太冲动,万一打起来,人家全村都来了,咱俩可打不过。” 贺白帆说:“所以?” “所以咱们约定个暗号!”商远大手一挥,“这样,如果我看到哪个男的像那小子,我就问你,‘买个西瓜吧?’如果你觉得那人是gay,你就说,‘买吧’,如果你觉得不是,你就说,‘不了吧’。” 贺白帆沉默两秒,说:“你不去当编剧可惜了。” 商远说:“谬赞谬赞。” *** 两人戴好眼镜,定好暗号,抬脚走进南望山北路。沿街的房子都改成了各种小商铺,卖糕点的,卖五金的,卖公安锅盔的……夏日午后,街上没什么人,不知哪个房间传出搓麻将的声响。 走进糕点铺,一家三口正在看电视,商远装模作样地问:“有没有拿破仑酥?” 老板娘头也不抬:“没有!” 商远:“哦。” 走进五金店,一个老头躺在长椅上打瞌睡,商远做贼似的环视四周,然后冲贺白帆摇摇头。 走进东北饺子馆,服务员正在擦桌子,懒洋洋地说:“四点才营业——” 商远满脸遗憾:“好吧,就想吃顿饺子呢……你这儿就你一个人啊?忙得过来吗?” 服务员说:“老板她老公死了,这两天不在,有事?” 商远挠挠头:“……没事,随便问问。” 贺白帆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商远不去考个中戏北影,真是可惜。 两人走出饺子馆,向下一家店铺走去。天气实在闷热,连一旁山坡上传来的蝉鸣都有气无力。临街的店铺还只是方家村的一小部分,贺白帆抬眼望去,只见小道蜿蜒,屋檐错落,商铺背后尚有许多人家。 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前面是一家水果副食店,三个中年男人坐在店门口,正在打扑克。这次商远学机灵了,他走过去和他们攀谈,说是帮家政公司招人,需要年轻的男生。 贺白帆站在旁边,搭不上话,有点无聊地四处望。 水果店的塑料帘子一半掀起,一半落下。就在这时,店里走出一个人,他恰好站在掀起的那半边帘子后面,所以贺白帆可以将他看得很清楚。他穿灰色T恤,肥大黑色短裤,腰间系一条墨绿围裙。视线上移,贺白帆打量他的侧脸,他有张白净面孔,眉眼细致,嘴唇的血色有些淡。 他略略垂首,抓起刀,利落地将西瓜劈成几瓣。 他的手也是很好看的,手指干净修长,并且极度灵活:他一手托着一瓣西瓜,一手拿刀,手腕轻轻一转,银白的刀锋便准确没入瓜瓤,大概连一秒钟也没有,鲜红的瓜瓤被尽数剃下,不带一丝白皮。然后他把瓜瓤放进塑料盒,横切几刀,一块块瓜瓤就整齐地码在盒子里了。 那动作实在是行云流水,贺白帆看得发愣。 商远忽然碰碰他的手臂,低声说:“买个西瓜吧?” 贺白帆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只想着,如果他去买西瓜,就跟他说要现切的西瓜,这样可以再看他切一次…… 贺白帆点头:“买吧。” 商远:!!! 商远长腿一抬,就要冲进水果店。 贺白帆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不买西瓜,商远!” 商远有些茫然:“到底买不买?” 贺白帆说:“不买不买,走了。” 两人在小超市买了雪糕,没地方坐,只好站在路边的树荫下面。商远抱怨道:“白帆,你什么情况?” 贺白帆脑海中尚在回放那人处理西瓜的画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不像一个卖水果的商贩——他太年轻,长相也太斯文,可是他的刀法又那么娴熟。 贺白帆迟疑地说:“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不是弯的。” 商远脑袋一歪:“那你干嘛让我买西瓜?” 贺白帆尴尬地搓搓脸:“渴了,想吃西瓜。” “哎——”商远长叹,“贺白帆,你怎么是个饭桶!” 贺白帆无言,商远也沉默,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雪糕。天气愈发闷热,正酝酿一场大雨。 商远望着地上的蚂蚁,忽然说:“白帆,你说,我姐是彻底被骗了吗?我姐夫本来就是gay?” 贺白帆说:“也可能是双吧。” “我姐到现在还不相信这事儿,她真的很爱我姐夫,”商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有些低落,“当初他俩谈恋爱的时候我妈就不同意,她说,虽然这男的确实有本事,但家庭条件太差——农村考出来的。这种凤凰男,绝对信不得。” 贺白帆不好评价商远的家事,只好随口附和:“嗯,凤凰男不行。” 商远把雪糕的木棍丢进垃圾桶:“算了,咱们回去吧,这天太热了——你还想吃西瓜不?我去买点儿。” 刚吃完的雪糕甜得发腻,想到西瓜也是甜的,贺白帆胃口全无。他只想赶紧离开这条遍地脏水的小巷,回到开空调的车里。 “不吃了,走吧。”贺白帆说。 红色哒 商远和贺白帆的第一次抓小三计划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不过,几天之后,商远告诉贺白帆,她姐在谈离婚了。 他没细说具体情况,但他家和贺白帆家住在同一片别墅区。贺白帆听家里的司机说,商家闹得鸡飞狗跳。 商远没空搭理贺白帆,贺白帆便每天在家躺着,有时翻翻喜欢的摄影集,有时就什么也不做,盯着窗外缓慢移动的云。有一次他又想起那个切西瓜的男生,让家里做饭的陈阿姨买了只很大的西瓜,一整天才吃完。 就这样在家宅了半个月,某天中午,贺白帆他妈忽然带着付姗回家。付姗是贺白帆的表妹,小他一岁,今年大三。 兄妹俩许久没见,付姗神情恹恹。 贺白帆将她让进房间,问:“姗姗,谁惹你了?” 付姗叹气,一张小脸苦巴巴的:“我爸更年期到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付姗在汉阳大学读社会学,今年没拿到保研名额,她想读研究生,只有两条路:考研,或者出国。付姗原本打算申请法国的学校,法语班都报好了,忽然接到她爸通知:法国太远,在家考研。 付姗直接气炸,和她爸冷战一周,最终双方同时让步:去香港吧。 “你高中就去上海念国际学校,本科直接去美国,那我现在都22岁了,去法国怎么就不安全了?”付姗忿忿地说,“那么多人出国,就我要出事呗?” “别说这种话,”贺白帆拍拍她肩膀,“姨夫也是担心你吧,毕竟你是女孩儿。” “还有,他不想让我走太远,可不可以好好跟我商量?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直接在我们学院找关系,导师都帮我选好了!我真的——”付姗的眼圈有些发红,“气死我了!!!” 贺白帆怕她越说越激动,连忙转移话题:“其实汉大也很好了,你不想留在本校读研吗?” 付姗轻嗤一声:“好个屁。” 贺白帆正要追问,只见付姗的眸子闪了闪,她压低声音,说:“几年前,我们学院死过一个女生,你不知道这事吧?” 贺白帆茫然地摇头。 “好像是二零一二年的事儿了,那时候你不在武汉吧。我也是入学之后才听说的……有个读研的女生,跳楼,死了。没过两天,她的男朋友捅了他们的导师。” 贺白帆说:“为什么?” “学院的官方说法是那女生有抑郁症,给导师表白被拒绝,想不开,就跳了。她男朋友觉得是导师害死了她,所以把导师捅了。但是呢——”付姗喝了口汽水,轻声说,“学生之间一直流传着小道消息,说,捅人那个男生,他是gay,好像还有男朋友。” “后来那个导师还给我上过课,他是一九六五年的,也就是说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哥,你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怎么会喜欢五十岁老头子啊?” 贺白帆一时语塞。过了几秒,才问:“因为这件事,你不喜欢汉大社会学院?” “嗯……这是原因之一,主要是我想出国玩嘛!”付姗从背包里取出电脑,“先干正事,你的英语好,帮我看看文书,我怕中介写得不地道……” *** 付姗的文书改完了,她晚上还跟同学有约,没在贺白帆家吃饭。 贺妈贺爸去参加聚会,也不在家吃。 天气热得人没有胃口,贺白帆在楼下买了杯冰镇米酒,一边喝,一边抱着手机搜索付姗说的汉大社会学院的事。他知道学生自戕并非什么稀罕事,国内有,国外也有,甚至学生伤害老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他着实好奇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因果关系,如果那个男生真的是gay——那他自然不是那女生的男朋友,他又为什么要捅导师呢? 网上能看到的信息都是事发时的新闻报道,贺白帆迟疑片刻,拨了商远的电话。 商远的声音有些沙哑:“白帆,咋啦?” “你没事吧?”贺白帆问。 商远笑道:“下午才陪我姐去领离婚证,那傻.逼滚蛋了。” 见他心情不错,贺白帆便直接说:“阿姨能帮我个忙么?我想找一个人拍纪录片,看阿姨能不能联系到他。” 商远“咦”一声:“你找什么人?” 贺白帆说:“我发微信给你。” 翌日上午,贺白帆收到商远的回信:我妈说这事当时挺轰动的,查倒是很好查。但那个捅人的学生现在还没出来,而且吧,这事儿貌似水挺深,你还是别瞎折腾了(这句是我妈原话)。 竟然还在服刑。 贺白帆有些失望,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也许因为故事里那个捅人的男生和他一样是gay、事发时的年龄也和此时的他差不多? 商远的电话打过来,他扯着嗓门喊:“老贺!看到微信没?” 贺白帆说:“刚看到。” “你别发神经了,犯人是你能拍的么!走,我带你出去逛逛,找找灵感嘛。” “现在?”贺白帆向窗外望去,树叶纹丝不动,可以想象外面是怎样的蒸笼天气。 “走吧!”商远兴致勃勃地说,“带你去个好地方,对了,你穿低调点哦。” *** 商远油门一踩,奔驰大G从汉口驶向洪山。 贺白帆和上次一样,穿简单的白T牛仔裤,而商远——这厮叫别人低调,自己却穿了件BALENCIAGA黑T,下身配一条看不出牌子、但很显腿长的浅蓝牛仔裤,腰间皮带上Prada的牌子银光闪闪。最风骚的是,他还喷了香水,一股浓烈的柑橘味道回荡在车厢里,商远得意洋洋地说:“爱马仕大地之水,怎么样,咱这品味可以吧?” 贺白帆沉默不语。 商远说:“咋了,被哥迷晕了?” 贺白帆说:“你这样很像gay,”停顿一秒,补充道,“尤其像那种做美甲的0号。” “哎哟,那不是正好和你凑对了吗?”商远没脸没皮地说。 四十分钟后,大G从珞喻路转入珞雄路,即将到达洪山大学。上一次来洪山区是帮自家姐姐抓小三,商远脸上阴云密布,看哪都不顺眼;这一次却是来约会,商远的表情可谓春风得意,被的士司机别车的时候都笑眯眯的。 “你女朋友在洪大?”贺白帆冷不丁问。 “还不是女朋友呢,不过,快了,”商远哼着小曲,“白帆你就自己在学校里逛一逛哈,洪大校园蛮漂亮的,还有,千万不要超过三十码,超速很麻烦……” 贺白帆说:“这儿有什么可逛的?” 商远说:“到处看看呗,你不是要拍片子么,这里到处都是学生,你看中谁,我帮你搞定……你就拍拍阳光灿烂的大学生活,多好!别天天盯着什么犯罪嫌疑人嘛。” 贺白帆简直无言以对。他算是明白了,他把商远当兄弟,商远把他当狗,需要的时候,叫他用狗鼻子去方家村找小三,不需要的时候,把他往洪大校园里一放,让他自己遛自己。 “思思还在做实验呢,她是光电学院的研究生,嘿嘿,”商远甜蜜地说,“我先开到他们学院啊。” 校园里的学生非常多,几乎每个人都拖着拉杆箱,向大门的方向走去。贺白帆想,大概是放暑假了。奔驰大G逆着人潮缓慢行进,终于从主干道拐进一条稍窄的小道,贺白帆抬眼,只见前方矗立一栋猪肝色大楼,楼前的牌匾上写着:洪山大学光学与电子信息学院。 停车位几乎被占满,空出来的一小块位置也停不下大G,商远喃喃自语:“早知道不开这辆了,不好停啊……”他只好绕到学院后门,这时,后门门口一辆SUV忽然启动,看样子是要开走,商远眼睛一亮,忙踩刹车。 下一秒,后方传来“呲——”的一声。 有人惊呼:“我草!” 贺白帆和商远连忙下车,只见一辆电动车歪倒在地,大G的后灯下面,出现一道长长的白色划痕。 戴眼镜的寸头男生站在电动车旁,满脸汗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突然刹车,我没反应过来……” 商远看看划痕,有点心疼,但还是摆手道:“算了,没事。” 寸头男生忐忑地说:“我……我赔你点钱吧?” “不用啦,有车险的,”商远冲他笑笑,“真没事,你走吧,我们开过去停车了……”商远正要转身上车,忽然发现贺白帆没动。 贺白帆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人。 不是寸头男生,是——他的电动车后座还带了一个人。刚才他和商远说话的时候,那个人默默将地上的电动车扶了起来。 他穿一件灰蓝色T恤,胸口上印着:光学与电子信息学院。 白净面孔,细致眉眼。上次在方家村的水果店里,贺白帆只看见他的侧脸,原来,他的另一边脸更好看——他左边眉毛的正上方,有一颗很小的红痣。 很少有痣长在那个位置。 贺白帆望着他,他也感受到贺白帆的目光。两人对视,只是一刹那,他冲贺白帆轻轻点头,大概是出于礼貌。 然后他垂着眸子,重新坐回电动车后座。 “白帆,咋了?”商远凑过来。 “……没事,”贺白帆收回目光,“停车去吧。” 两人回到车上,很快,商远停好车,熄了火。贺白帆透过车窗,看见那人走进光电学院的背影。 商远一头雾水:“你认识他啊?” 贺白帆反问:“你不认识?” 商远说:“废话,我要是认识还问你啊。” 贺白帆不语,这时,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儿迎上来,商远连忙蹿下车,满脸傻笑:“思思,你不是做实验吗,怎么下来了?” 杨思思说:“学院有门禁,我带你进去呀。” “诶,我能进你们实验室吗?” “不能哎,你在一楼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弄完了。” 商远直跟着杨思思往前走,贺白帆连忙追上去,冲杨思思笑了笑,说:“我想问个事情……刚刚有个男生上楼,他眉毛上面长了颗痣,你认识那个人吗?” 其实贺白帆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一个学院有这么多学生,杨思思未必知道那是谁。 杨思思说:“那是卢师兄。” 贺白帆愣了一瞬:“他叫什么?” “卢也,”杨思思说,“‘之乎者也’的‘也’。” *** 商远等杨思思做完实验,带她去看电影,然后又一起吃晚饭。席间喝了些红酒,不能开车。 于是换成贺白帆开车,正值晚高峰,珞喻路堵得水泄不通。 停滞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商远清清嗓子,骄傲地说:“白帆,怎么样,今天没白来吧?” “是啊,”贺白帆面无表情,“这不来给你当司机了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商远稍稍凑过来,表情颇有点贼眉鼠眼,“说真的,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那小子是挺秀气……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贺白帆无奈至极:“你想到哪去了?”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猜想被印证了,那人果然不是卖水果的商贩,虽然,他切西瓜的刀法很娴熟。 “啧,装什么,哥们都帮你打听好了!”商远故意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说,“他是光电学院直博的学生,今年博一,河南人,没有女朋友,父母是老师……哦,人家还是学霸,每天晚上在实验室待到十一点。” 贺白帆蹙起眉头,盯着商远。 “你确定……没搞错?” “确定啊,他眉毛上长了颗痣嘛!”商远欢快地说,“还是红色哒!” 要收费 商远是个沾酒就醉的体质,说完这句话,竟然自顾自地唱起歌来,就这样一路唱回了汉口。 贺白帆把商远送回家,又和商远爸妈寒暄一阵,离开他家时,已经晚上八点过。 闷了一整个白天的雨水淅沥落下,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贺白帆站在树下躲雨,顺便掏出手机,查看方才开车时收到的Rehbein的邮件。 Rehbein是他毕业设计的导师,离开美国时,他告诉Rehbein自己还打算申请一个影像方面的硕士学位,但还没有决定申请什么专业。那时只是闲聊,他随口一提,没想到Rehbein记到了现在,还特意发来邮件。 “Fan,我很喜欢你毕业时拍的那支纪录短片,我想你也许对商业摄影兴趣不大吧?你可以了解一下影像人类学,或许这比纯艺术摄影更适合你,当然,你还需要准备一些作品,最好能拍摄一支新的纪录片,不需要太长。”Rehbein在邮件里写道。 一支新的纪录片。 贺白帆沉思片刻,然后把手机揣回兜,走入绵绵的雨幕中。 他拦下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去南望山北路。” *** 雨点落在玻璃上,连续敲出细微的声响。实验室里安静至极,学生们坐在实验台前,看似是各做各的实验,实际上,全都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咆哮。 “你觉得学校放假了就是你放假了?你觉得你还是个本科生?你还打算放两个月暑假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陶敬年近五十,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站在他对面的男生缩起肩膀,几乎要哭出来。 “你在实验室待了多久,打卡记录明明白白。你自己说,上个月达到二百四十小时了吗?我告诉你,如果你还用本科生的标准要求你自己,那你就去换导师,我不为难你!招生的时候我说得很清楚,我的课题组,只要干事业的学生,你想糊弄了事混个毕业,那你就不要来我的课题组,这话我给你说过吧?” 男生垂着头,不敢应声。 陶敬大吼:“说话!我说过没有!” “说……说过,”男生的声音已经带上哽咽,“老师,对不起,是我……是我考虑不周……我看您没特别通知,就以为……” 陶敬冷笑一声:“考虑不周?我看你考虑得很周全啊,车票都买好了,对吧?” “老师,我……” “我告诉你张思鹏,当初我招你进来,是给王老师面子,又看在你是我们学校的本科生,讲点情分。你不想在我这里干,有的是人想来!你也别说我没通知——我没通知,怎么别人不走?卢也大四暑假就在实验室了,他怎么不用我通知?!” 陶敬吼出这句话后,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卢也。三个研一学生的目光充满震惊,同时又带一些真情实感的敬佩;而研二研三的目光就显得意味深长,他们轻扫卢也一眼,似乎有些不满,又有些不屑。 卢也盯着电脑,握鼠标的手紧了紧。 郑鑫见状,起身坐到卢也身旁,轻笑着说:“我看这个张思鹏早晚要换导师,老陶都气成这样了,他竟然敢还嘴,啧啧。” 卢也低声说:“他请假前应该先问我们的。” “他有这脑子就不会选老陶做导师咯,”郑鑫今年已经博二,在陶敬手下待了两年,说话很大胆,“我看他早晚要走人,就这心理承受能力……对了,师弟,我跟你说个正事。” 郑鑫起身,冲门口扬扬下巴,卢也只好跟着他走出实验室。两人来到走廊拐角处,郑鑫点了支烟,低声说:“下个月老陶过生日,你准备送什么?” 卢也一愣:“下个月?” “七月十四号啊……哦,去年赶上老陶出差,所以没办,”郑鑫吸了口烟,“老陶一直都办生日宴的,根据往年惯例,我们博士凑钱,找个高档点的馆子请他吃顿饭,然后大家送个礼,就行了。” 卢也第一次听说老师过生日要学生请吃饭,还要送礼,但他没有表露出惊讶,平静地问:“要多高档的饭店?” “我记得前年是在东门那家‘湘锦酒楼’,总共花了两千多吧,平摊下来也还好,一人四五百。” 四五百…… “吃饭倒没什么,主要是送礼,”郑鑫凑近一点,“师弟,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你别说出去啊。” 卢也说:“好。” 郑鑫点点头:“你知道王瀚要送什么吗?他准备送茅台!这是他室友告诉我的——我估计,他想明年毕业,现在要讨好老陶呢。” 还能这样讨好吗?卢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盯着郑鑫指间忽明忽灭的烟头发愣。王瀚是他和郑鑫的师兄,今年博五,就算明年毕业,也要博六了。 虽然卢也已经读了一年的博士,但是有时候,他觉得,对于导师和这个课题组,他还是很陌生。 “师弟,你是怎么想的?”郑鑫问。 卢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想?” “咱俩送啥呀,”郑鑫笑笑,“王瀚送茅台,咱们送个便宜的,显得多难看!” 哦,对,他说得对。卢也忽然有些懊恼,他想,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迟钝了,竟然要郑鑫提醒道这个份上。 郑鑫说:“我觉得吧,咱们最好也送茅台,不比他差,也不比他好,你说呢?” 卢也点头:“我觉得可以。” “嗯,那就这样定了,飞天茅台,”郑鑫拍拍卢也的肩,“你先回去,我上个厕所。” 郑鑫走了,陶敬仍在办公室骂人。 卢也坐在实验台前,给室友莫东冬发微信:“飞天茅台要多少钱?” 莫东冬家里就是开烟酒商店的,秒回:“三千多吧,咋了?” 卢也瞬间睁圆双眼。他没买过茅台送人,自己家里更没人喝,所以这酒的价格实在超出他想象——他心理预期是大概几百块,算上陶敬生日宴的饭钱,准备一千块就差不多了。 莫东冬追问:“小也子,什么情况,你要买茅台?” 卢也抿了抿唇,回复道:“嗯,最便宜多少钱?” “我靠???我帮你问问我妈啊!你是要送人吗???”隔着屏幕,莫东冬的八卦之心已经藏不住了。 卢也有些烦躁,只回了句“回去再说”。 *** 贺白帆离开南望山北路,站在鲁磨路上。此时雨已经停了,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积满雨水。有些地砖是松动的,脚踩上去,污水就飞溅出来,引起小孩子阵阵惊呼。 贺白帆脚上的白色帆布鞋也沾上许多泥浆。 半小时前,他打车到达南望山北路,冒着细密的雨丝找到那家水果副食店。然而,晚上九点,店门已经关起来了。 他转身欲走,却又听见门后传出隐隐的争吵声……似乎是某种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 贺白帆正犹豫时,旁边小超市的老板探出头来:“你买水果啊?” “嗯……是。” “我这也有啊,”老板说,“刚到的荔枝,很甜的!” 贺白帆走进小超市,老板冲隔壁努努嘴,像是在为他解释:“三天两头就吵架,清早吵到大半夜啊,你说烦不烦?我是倒了他们的霉,睡都睡不好!” 贺白帆迟疑道:“他们家是不是河南人?姓卢?” “那女的姓卢,男的姓杨,怎么,你认识啊?”老板一面说,一面拈起一颗荔枝,“来,你尝尝,刚到的妃子笑!” “我……认识他们儿子,”贺白帆只能胡诌,“他们儿子是洪大的,对吧。” “是啊,读到博士了,满有出息,”老板稍稍压低声音,“就是很少回来,他爸妈吵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多劝一下——哎,你快尝尝!” 架不住老板的热情,贺白帆剥开荔枝,放入口中。 “好吃吧?称一点?”老板扯只塑料袋塞给贺白帆,“你自己挑,十块钱一斤哈!” 贺白帆沿着鲁磨路向南走,经过地质大学,继续走,跟着手机导航,到达洪山大学的西门。 这所学校实在太大,他又走了很久,才看见光学与电子信息学院那栋猪肝色的大楼。 雨一停,空气又闷热起来。光电学院有门禁,贺白帆进不去,只能坐在学院楼下的石凳上。已经快十点钟了,他抬头望去,还有一半的窗户亮着灯。他不知道卢也坐在哪一扇窗户后面,也想象不出卢也的实验室的样子,他甚至不确定,今天,此刻,卢也究竟在不在实验室。 也许卢也已经回宿舍了,也许卢也和同学出去玩了,也许卢也在图书馆写论文。 而他跨越大半个武汉,淋了雨,坐在这里喂蚊子,并且还莫名其妙地拎着一袋荔枝,手上沾了荔枝的汁水,黏糊糊的。 手机响了,贺白帆接起:“喂,妈。” “还没回来呀?”贺妈妈温声说,“在哪玩呢?” “我在洪大……找一个同学。” “现在,找同学?”贺妈妈顿了顿,“男生女生啊?” “男生。”贺白帆说。 贺妈妈有些失望:“好吧,注意安全啊,玩太晚了给司机打电话,叫他去接你。” “嗯,放心。” 贺白帆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阵嬉笑。几个学生从光电学院大门走出来,各自骑上电动车。贺白帆仔细看了看,没有卢也。 他坐在那,继续等,过了二十来分钟,又有两个中年男人下楼,开车走了。 渐渐地,门口停着的汽车都开走了,贺白帆坐得腿麻,便起身去数剩下的电动车,还有三辆。 他心想,这栋楼总有做卫生的保洁,也许这三辆电动车是保洁人员的呢?也许卢也确实已经走了呢? “你!干什么的!”身后猝然响起一声厉喝,吓得贺白帆一个激灵。 光电学院的门岗大叔拧亮手电,强烈白光打在贺白帆身上。 “看你半天了,你在这干什么?是你的车吗?”大叔语速飞快,颇有气势。 “不是……”贺白帆完全懵了,“我来找人。” “不是你的车你看什么看?你是洪大学生吗?学生证拿出来!” “我不是,等等,我确实是来找人的……”贺白帆在心里暗骂一句,难道他被当成偷电动车的毛贼了?! 大叔一把抓住贺白帆的手臂:“行了,跟我去趟保卫处。” 贺白帆连忙说:“我找卢也,你认识吗?你们学院的博士生!” “卢也?你说他导师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说他是什么专业的!” “……” “编,接着编,”大叔冷笑一声,“蹲你几天了,有话去保卫处说。” “等等,我真找卢也!他是博一的学生,眉毛上面有颗痣,你没见过吗?!” 大叔理都不理,拖着贺白帆径直向前走,贺白帆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挣扎,生怕这大叔直接报警。 正焦灼时,贺白帆回头,忽见学院里走出一个瘦高身影,那人看看他和大叔,似乎有些好奇,但很快就转身…… 贺白帆放声大喊:“卢也!!!” 那人脚步一顿。 “他就是卢也!我就找他!没骗你啊!”这一刻,贺白帆觉得卢也简直是天神下凡。怎么就这样刚刚好,再晚一分钟,他就被扭送去保卫处了。 门卫大叔打量卢也,这学生他确实见过。 但他还是抓着贺白帆,将信将疑地问卢也:“你认识这个人吗?” 卢也干脆回答:“不认识。” 贺白帆:“……” “但是见过,”卢也皱起眉,像是有些心烦,“今天蹭了他的车,应该是来找我要钱的。” *** 门卫大叔走了。 贺白帆面红耳赤,衣冠不整,汗流浃背。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少有这么蠢又这么狼狈的时刻。 “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贺白帆干巴巴地说。 卢也抱着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也不是我的电动车。” “哦……”贺白帆有种莫名的感觉:卢也似乎心情不佳。他迟疑了两秒,还是对卢也说:“我叫贺白帆,白色帆船的白帆……我想问你,能不能让我拍一段关于你的内容?我也会拍其他人,然后把素材剪辑起来,组成一支纪录片。” 等等,这样说话似乎太唐突了。他不是第一次找人拍摄,他知道他应该先和对方混熟一点,再提出他的请求。否则他很容易被当成骗子,或者,神经病。 但是,不知为什么,面对卢也,他好像总是容易头脑发热。 卢也盯着他,没说话。贺白帆心想,糟了,一定被当成骗子了。 他有些慌张地解释:“我学的是视觉设计,刚从美国毕业回来,还要申请研究生,所以我要拍一支纪录片……呃,我是商远的朋友,就是今天下午开车那个人,他认识你学妹杨思思……” 卢也偏过脸去,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看着石桌上的荔枝问:“你刚才在等我?” “嗯,”贺白帆抓抓头发,“我怕你已经走了,就去看还有几辆电动车……就被逮了。” 卢也说:“我没骑车,那是我室友的车。” “哦……” 贺白帆有些沮丧,因为卢也的语气始终很冷淡,令他想起卢也面无表情处理西瓜的样子,有种肃杀气息。可以说,卢也对他,对西瓜,是同样的态度。 他已经预感到,卢也会拒绝他。 卢也忽然上前半步,说:“你想拍我的什么?” 贺白帆一怔,顿感惊喜:“就是拍一拍你的日常生活,还有你家……” “我家不在武汉。” “……不在武汉?” “嗯。” “但是——” “可以拍日常生活,你想拍什么都行,”卢也打断他,“但是,不能露出我的脸,并且,要收费。” 骗他 两天后,一家咖啡厅里。 商远手捧两张订在一起A4纸,清清嗓子,念道:“第一,拍摄素材时长不少于10小时,总报酬为人民币一万元,预付五千元,尾款五千元在拍摄结束后支付。第二,成片需经卢也检查,片中不可泄露卢也的相貌、姓名、学校、专业等个人隐私。第三,成片仅用于贺白帆进行硕士申请,若有其他用途,需经过卢也同意……”商远念完第三条,“啪”地一声,将手里的合同扣在桌子上。 “贺白帆,真的,你找我拍片算了,”商远用力地翻个白眼,“拍十小时给一万块钱,这时薪,你要拍我裸.体都行!” 杨思思在旁边,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不是拍十个小时,是素材时长十个小时,”贺白帆有些无奈,解释道,“拍摄之前要花时间沟通,开拍之后,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素材……” 商远打断他:“而且不能拍脸,贺白帆,我就问你,纪录片为啥不能拍脸?他是什么犯罪嫌疑人吗?” “喂,”杨思思用手肘碰碰商远,“你别这样说卢师兄。” 商远昨天刚和杨思思确认关系,眼下正是甜蜜期,他立刻放软语气,说:“哎呀,我就是有点无语,这个卢也太苛刻了吧。” “要求确实挺多诶,”杨思思望着桌上的合同,想了想,“如果有人找我拍纪录片,我可能真的想不到这些条件……但是,卢师兄平时做实验确实很严谨,可能他做事的习惯就是这样吧。” 商远轻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拿捏住了。” 杨思思疑惑道:“谁拿捏住了?” “商远,”贺白帆唤他名字,带点警告意味,“我先去洪大,你们玩。” 商远耸耸肩:“你去找卢也?” “嗯,他现在有空。”贺白帆将合同塞进背包。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有空的时候才会找你,然后你去拍摄?”商远简直恨铁不成钢了,“贺白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 贺白帆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 “你有没有玩过Q.Q宠物啊?”商远坚持说完,“就是那种你上Q.Q它才弹出来的企鹅,你说你像不像人家养的企鹅?” 贺白帆回到车里,没有立即启程出发,而是默默坐了片刻。其实商远说的没错,卢也提出的条件的确可以说是苛刻。以前他在学校也找同学做过短片演员,也出镜给别人的短片做过演员,惯例是拍片子的人请客吃顿饭就OK,更别提签什么合同了。 那天晚上,卢也提出这些要求,让他一条一条记下来,草拟一份合同。当时他确实很惊讶,甚至有一瞬间萌生了退意——他想,卢也这个人,可能不是那么好相处。 可是卢也的神情又那么认真,那晚他站在路灯下,略微蹙着眉头,用一种严阵以待的语气对贺白帆说:“我们得签一份合同。”他的神情实在太认真了,几乎显得郑重,以至贺白帆说不出拒绝的话。 手机屏幕亮起来。卢也又发来一条微信:“你几点到洪大?”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旷野的雪地。 贺白帆回:“三十分钟之后。” 卢也说:“你直接来我宿舍,扬志楼。” *** 洪大的博士生宿舍破得令人咂舌。 宿舍楼只有三层,卢也刷卡将贺白帆带进去,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地面竟然是水泥的。走廊短而狭窄,不开灯,两侧也没有窗户,因而十分昏暗,贺白帆有种进了山洞的错觉。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走廊上方竟然挂满T恤和短裤,仔细看,甚至还有内裤和袜子,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到发霉的味道。 贺白帆茫然地问:“为什么把衣服挂这儿?” 卢也走在前面,闻言停下脚步:“阳台太小。” “那不能直接烘干吗?” 卢也轻轻看他一眼,说:“没有烘干机。” 贺白帆皱皱鼻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但他的确很难相信这是博士生的宿舍,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买了烘干机。他在上海念高中时,住双人宿舍,每间宿舍也都有洗烘一体机。后来他去美国,就更不必说了。 卢也在一扇铁门前站定,掏出钥匙开门。他先走进去,然后又转身,低声说:“我们宿舍有点破。” 贺白帆心说,我看出来了。 “这个宿舍……挺有历史的吧,”贺白帆尽量委婉,“看设计是老房子了。” “几十年了,”卢也让开身子,“进来吧。” 其实他的房间比外面的走廊好一些,至少看上去比较宽敞明亮,而且铺了地砖,没有那股凉冰冰的潮味。房间是双人间,两张单人床靠着两边墙壁,床头各有一张小小的书桌和一个立柜。 卢也的室友不在,所以他和贺白帆恰好都有椅子坐。 “合同带了吗?”卢也问。 “哦,在这……”贺白帆把合同递给他,“你看看吧。” 卢也低头看合同时,贺白帆悄悄打量这个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泾渭分明地分出两个国度:卢也那边,床铺平整,墙壁雪白,毛巾被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立着几本教材和一只很大的富光塑料水瓶,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他室友那边,夏凉被和床单揉成一团,墙壁上贴满电影海报,书桌极其之乱,和杂志一本摞一本足有半米高,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竟然放着开封的薯片和喝了一半的酸奶。 卢也说:“签好了。” 贺白帆收回目光:“嗯。” 他接过合同,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卢也的名字并列在合同末尾,卢也的字非常规整,相比之下,他的就有些潦草,似乎写得很随意。 卢也说:“待会儿我把银行卡号发你。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拍了。” 贺白帆愣道:“啊?” “你不是拍纪录片么?” “对,但是……” “你想拍什么内容?”卢也说,“我都可以配合。” “我还没想好。”贺白帆只能实话实说。 卢也睨他一眼,似乎是说,你在搞什么。 “我们今天不拍,就先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可以么?”贺白帆向他解释,“纪录片没有固定的剧本,我要根据你的性格、想法、经历……来拍摄。” 卢也看一眼手机:“但现在已经四点半了,六点我要去实验室。” 贺白帆说:“今天不是周日吗?” “周日晚上也要去。” “你不累么?”贺白帆难以置信,“一周七天都要去实验室?” 卢也似乎认真思索了几秒,然后说:“习惯了。”他说完,忽然笑了一下。这是贺白帆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他这副隽秀斯文的五官,笑起来其实很漂亮,那笑意好像一片树叶落在湖面上,泛起五官的细细波纹。 贺白帆忽然后悔,他今天应该带摄像机的。 “你笑什么?”贺白帆问。 “你的表情,”卢也说,“有这么震惊吗?你是第一次见到我这种人?” 贺白帆老实地点头:“我这个专业没有实验室,也没人像你这么……勤奋。” “做科研就是这样。”卢也说。 “那你为什么要读博士?”贺白帆说,“如果毕业去上班,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吧。” “我喜欢做科研啊,读博是最好的选择。有时候做实验发现了新问题,或者研究有了一点进展,都挺高兴的。反正,辛苦是辛苦,也乐在其中吧。”卢也刚说完,手机响了起来,他便起身,出门去接电话。 贺白帆隐隐听见他说“提前这么多”“三号”“谢谢师兄”。 卢也回来,皱了皱眉,语气有点愧疚:“不好意思,我师兄找我有事,现在我得出去一趟,咱们下次再聊吧?” 贺白帆颔首:“没关系。” 他和卢也走出房间,卢也锁门时,贺白帆轻声说:“我听杨思思说,你是河南人?” “对,河南新乡的。”锁好门,卢也大步向前走。 “你爸妈在新乡吗?”贺白帆在他身后,继续问。 “在啊,他俩是高中老师。” 说话间,两人走出昏暗阴凉的宿舍楼,天光复至,热气扑面。贺白帆望向卢也,他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情。 卢也说:“下周我再联系你。” 贺白帆点点头。 *** 贺白帆没有回家,他把车开到江滩,下了车,独自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他承认现在他的确后悔了,他的确不该头脑发热跑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拍纪录片。 卢也在骗他。 从卢也说“我们可以开始拍了”的那一刻,他就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卢也太干脆了。他没有丝毫的害羞、忐忑或迟疑,他甚至主动提出配合,并且背好了台词——他说他喜欢科研,实在说得过于流畅。 当然,他也不会承认父母是卖水果的商贩。 贺白帆知道,和拍摄对象沟通本非易事,有些人羞于表达自我,有些人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第一次遇见卢也这种人——从一开始,卢也就没打算拿出丝毫的真诚。 那还拍个屁啊。 贺白帆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有点郁闷。 手机忽然响起来,竟是商远打来的。这家伙不是在约会么?贺白帆懒洋洋地接起:“有事么?” “白帆,我给你找了个方向!绝对值得拍!”商远语气激动,“你那儿方便说话不?” “……方便。” “这还是思思随口提了一句,我突然觉得有戏啊,你真别拍那什么男博士了,我看你就是色令智昏——哟,我这个成语用得真好,”商远自豪地回味了两秒,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代课群?有些学生专门替别人上课、点到,他们在群里接单,靠这个赚钱。” 贺白帆说:“我知道。” “这个群里呢,也有人接更大的单,就是代写论文。我看了看,代写一篇文学专业的本科论文,才五千块钱!” “代写论文……”贺白帆喃喃道,“这个话题倒是挺有意思的。” “对呀,我都帮你想好了,你就拍这种枪手!你看,又有话题性,又有社会意义。你去挑个好说话的,就说需要代写论文,然后慢慢套近乎——最多就是花五千块钱让他写嘛。这不比你花一万块拍那个博士划算多了?哎呀,完美。” 贺白帆思索片刻,不得不承认,商远这次的提议确实还挺靠谱。 “谢了,有空请你俩吃饭,那你把群号发我吧。”贺白帆说。 “OK,这就发。”商远很满意。 二十分钟后,“光谷技术学院代课群②群”通过了贺白帆的入群申请。 贺白帆搜了一下,才知道“光谷技术学院”是洪大学生对洪大的戏称,因为洪大位于洪山区光谷,以理工科见长,像一所技校。 这个群有四百多人,贺白帆进群五分钟,群里就刷新了几十条消息。 贺白帆一条条地看过去—— 阿蒙师兄代课代刷题:暑期24小时可接线上课程代刷,有需要的加我,价格实惠哦~ 白白专业看房:洪大校内东区房源更新,单间有独卫热水器,拎包入住,可长租短租,随时看房,电话:177XXXXXXXX 洪大一枝花:西区二十一栋麻将三缺一,想玩的速来!!! 冬宝论文小助手:啦啦啦,你的论文小助手冬宝上线啦,需要写文科论文的宝贝快来联系伦家哦,小姐姐专业写论文二十年,通过率100%,老师看了都说好!么么哒么么么哒么么哒! 阿蒙师兄代课代刷题:你打广告就打广告,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 冬宝论文小助手:坏坏阿蒙,不可以这样凶女孩子哦QAQ 阿蒙师兄代课代刷题:滚啊 …… 贺白帆将消息刷到底,又倒回去,点开“冬宝论文小助手”的资料。这是一个女生,年龄24岁,个性签名写着:论文交给我,圆你毕业梦。 贺白帆迟疑几秒,给“冬宝论文小助手”发去了好友请求。 蠢货 卢也被郑鑫叫出门,一起给陶敬买茅台。 陶敬七月中旬要去外地开会,会程恰好赶上他的生日,郑鑫说,他们的师兄王瀚主动提出大家提前给陶敬办生日宴。 “他肯定要给老陶办啊,等着这机会送礼呢,”郑鑫叼着烟,表情颇为不爽,“他可真会过日子啊——他送礼,然后拉咱们垫背,帮他A饭钱!” 卢也盯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道:“是啊。” 郑鑫凑过来:“师弟你看啥呢?谈恋爱了?” “没有,”卢也把手机揣进兜,向郑鑫开了个玩笑,“跟谁恋啊,女生都没有。” 郑鑫拍拍卢也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听师兄的,现在别谈,不稳定,还浪费钱。等你毕业了,想谈什么样的都有……” 卢也说:“嗯。” 卢也有点后悔,刚才那个富二代在他宿舍的时候,他就应该当面让他把预付款转过来,这笔钱正好能用来买酒。现在,他银行卡里只有不到两千块现金,肯定是不够的,那么他就得动用他的小金库。 本科毕业时,卢也攒下了两万块钱,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笔钱的存在,连他母亲也不知道——这两万块钱就是他应急的金库,也是他最后的保障,没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动用这笔钱。 但现在,没办法,只能用这笔钱了。 卢也跟着郑鑫走进一家烟酒商店,郑鑫小声说:“我打听过了,这家绝对是真货。” 卢也说:“行,那就在这买吧。” 卢也点出付款码,手机凑上去,“滴”地一声,三千两百块就刷走了。 *** 买了酒,放回宿舍,再匆匆吃顿晚饭,又到了去实验室的时间。其实陶敬并不要求他们周日晚上也去实验室,但卢也从进组的第一周开始,就每周日晚上都去做实验了。 待到十一点,卢也回宿舍,栽倒在床上。 室友莫东冬翘着脚缩在椅子里,正在连麦打游戏。他从紧锣密鼓的团战中抽出两秒钟,欢快地说:“小也子,我看见你的茅台啦!” 卢也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多少钱买的?” “三千二。” “那还行,没被坑——哎呀你们打什么龙呀快撤快撤!”莫东冬一边指挥队友,一边问卢也,“你们啥时候请导师吃饭?” 卢也说:“大后天。” “啧,”莫东冬感慨,“我们小也子也是拿茅台送礼的人了。” 卢也偏过脑袋,望着放在书桌上的茅台酒。三千两百块,就买这么一瓶酒。那两万块钱都是他做家教、在考研辅导班上课赚来的,本科生做家教,一小时只能拿到一百块,三千两百块就是三十二个小时的课。 对了——贺白帆还没把预付金打给他。卢也掏出手机,想给贺白帆发条催款微信,点开聊天框,又有点说不出口。今天他把贺白帆叫到学校,从两人见面到分别,总共才半个小时。 卢也有些疲倦地捏捏鼻梁,坐起身,准备去冲澡。 “等等,小也子,”莫东冬退出游戏,“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 卢也说:“什么?” 莫东冬举起手机:“你看,这不就来钱了吗。” 卢也愣道:“有人找你写论文?” “N,N,N,”莫东冬的娃娃脸露出微笑,“是找你哦,冬宝。” 莫东冬是洪大历史系的博士,在一所以理工科见长的大学,历史系处于边缘的边缘,而莫东冬的导师又是个年近六十、与世无争、每天专心带孙子的小老头——用莫东冬的话说:“我死了发臭了都没人管。”莫东冬的博士生活和卢也完全相反,他每天无所事事,闲得抠脚,自然而然走上了代写论文的不归路。 莫东冬知道卢也家境一般,所以总想授人以渔,带他亲爱的室友用知识致富。“文科论文真的贼好写,八千字,一个礼拜就写完了,小也子你想想,什么工作一周赚五千!” 上个月,在莫东冬的软磨硬泡下,卢也申请了一个新的Q.Q。 莫东冬满意地说:“小也子,你的网名也要叫冬宝哦,我在一群,你在二群,咱们把冬宝品牌做大做强!” 卢也敷衍地说:“嗯,好,一定。”其实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八千字论文都要找代写的蠢货? “蠢货多着呢。”莫东冬给卢也看聊天记录:“我就简单跟他聊了几句,他差点给我转钱了!小也子,你是聪明人,你不懂笨蛋的世界。” 卢也将信将疑地翻看聊天记录。 冬宝论文小助手:Hell呀同学~这里文科论文接单哦~历史哲学文学新闻都支持哦~价格实惠查重无忧~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F:我需要一篇文学方面的毕业论文。 冬宝论文小助手:好呢,具体是什么方向?字数要求是多少? F:都可以。 冬宝论文小助手:哎呀~小笨蛋~文学这边主要分中国文学和外国文学呢,你需要哪类呀? F:那就中国文学吧,怎么收费?需要付定金吗? 冬宝论文小助手:宝贝别急哦,人家看看最近的排期再和你说哦~ F:嗯,好。 莫东冬嘴角一勾,洋洋得意:“你看,我没骗你吧,这种蠢货多得是。” 卢也沉默几秒,说:“但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哪样?” “这么恶心。” “呸,明明很可爱,”莫东冬故意翘起兰花指,指尖戳戳卢也的肩膀,“这样才不会被发现呀,小~笨~蛋!” 卢也抬脚欲踹,莫东冬灵活躲开,笑着说:“行了不扯了,我手头还有篇论文没写完呢,这个你写吧——本来也是你的号接的。” 卢也迟疑道:“文学的论文,我能写吗?” “嗨,文学的最好写了,你随便找本诗集分析分析,言之成理即可,”莫东冬顿了一下,继续说,“你跟他聊天的时候记得装女孩儿啊,别暴露自己的信息。定金嘛,可以收个一两千块。” 于是卢也用自己的手机登录了“冬宝论文小助手”。他点开那人的资料,网名“F”,地址湖北武汉,此外就什么信息都没有了,连头像都是用的系统自带,一只憨里憨气的企鹅。 卢也在聊天框输入“在吗”,正要发送,又硬着头皮加上一枚波浪号。 冬宝论文小助手:在吗~ 两分钟后,F回复:在的。 冬宝论文小助手:人家可以帮您写论文呢~字数要求是多少呀? F:本科毕业论文要多少字? 冬宝论文小助手:您自己不知道吗? F:……我问一下。 冬宝论文小助手:好呢 冬宝论文小助手:小~笨~蛋~ 很快,F发来消息:写够8000字就行。 冬宝论文小助手:好呢~您什么时候要呢? F:八月之前吧。 那也就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算催得比较急了。但六月已经是毕业季,这人怎么现在才找人写论文?卢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个学生,大概是论文答辩没通过,要延毕了。 卢也攥着手机,喃喃自语道:“最近蠢货怎么这么多。” F:需要付定金吗? 冬宝论文小助手:需要哦>_<!我先给您想个题目,您觉得没问题,就付2000块定金,论文写完之后再付3000块尾款哦! F:好的,谢谢你,请问你怎么称呼? 冬宝论文小助手:叫人家冬宝就好呢~ F:OK,你可以叫我大白。 大白?卢也想到《超能陆战队》里那个憨态可掬的机器人大白,他虽然没看那部电影,却也在网上刷到过大白的片段。如此想来,这个找他写论文的蠢货也变得顺眼了一些。 冬宝论文小助手:好呀,大白~那人家下线了哦~过几天想好题目联系你哦~ F:嗯,晚安。 冬宝论文小助手:88 *** 七月三号,陶敬生日宴。 地点选在洪大南门新开的粤菜馆,王瀚提前订好包间,亲自开车进学校接陶敬过去。卢也和郑鑫带着几个硕士步行前往。 “你们看没看见王瀚的车?”一个硕士师弟说,“宝马X5耶。” 另一个师弟说:“这算什么,他上次来学校开的是保时捷。” “我去,我就不理解了,这种家里有矿的读什么博士啊!” “嗨,人家读博跟咱们读博能一样么,”郑鑫接过话头,“你见他来过几次实验室?我听毕业的师姐说,他从博一进来就不做实验,但是发文章呢,每次都带他名字。” 硕士生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带资进组吧。” 他说完,几人一起笑起来,卢也走在最边上,只是咧了咧嘴。 卢也背着书包,书包里装着待会准备送给老陶的茅台。可是他完全没有送礼的经验,如果老陶问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到了,就那家,”身旁传来郑鑫的声音,“待会大家放开吃啊,别太拘着了。” 郑鑫上前一步,轻声问卢也:“师弟,你能喝酒吧?待会咱们一起给老陶敬酒。” 卢也只在莫东冬过生日时喝过啤酒,但他还是点点头:“能喝。” 郑鑫带领他们上楼,进包厢。陶敬正和王瀚坐着说话,原本又笑又闹的几个硕士生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敢讲了。 王瀚冲他们笑笑:“待会就上菜。” 郑鑫没应他,忽然扭头冲卢也使了个眼色。然后他站起身,从书包里拎出茅台酒:“老师,我和卢也买了酒,正好您今天不开车,咱们少喝点吧?” 卢也一惊,赶忙也起身,拿出茅台。 几个硕士生愣愣盯着桌上的酒。 陶敬抬起眼皮,眼珠转了转,然后慢悠悠道:“你俩有心了,先放那吧。” 这就算……送完了? 卢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王瀚给陶敬斟满茶水,两人聊着一些卢也不认识的名字。几分钟后,陶敬施施然起身,大概去上卫生间了。 他一走,王瀚收起笑容,他看看郑鑫,目光又投向卢也,表情有些玩味地说:“师弟真大方啊,怎么不叫我一起呢?我都没给老师准备礼物,唉。” 卢也愣住,下意识看向郑鑫——郑鑫不是说王瀚要给老陶送茅台吗?所以他俩不得不也送茅台。 郑鑫“啊”了一声,挠挠头,笑着说:“下次一定哈,师兄。” 骗子 这顿饭从六点吃到九点,王瀚频频向老陶敬酒,他一敬酒,郑鑫就拉着卢也一起敬,五十三度白酒,老陶只是沾沾唇,学生却得实打实地吞下去。 生日宴总算结束,王瀚叫代驾送他和老陶回家,卢也、郑鑫和几个硕士生,怎么走来的,又怎么走回去。 “师弟啊……”郑鑫的声音已经浑浊了,“我跟你说,王瀚绝对送了茅台,他肯定是放车里了没拿上来,肯定是。” 卢也点点头。 “哼,他气急败坏了你知道吧……他想背着我们偷偷送礼……没想到我们也送……我草!”郑鑫不知踢到什么东西,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两个硕士连忙扶住郑鑫,他们只喝了一点,尚且算清醒。其中一个硕士扭头问卢也:“师兄,你咋样啊?还好吗?” 卢也摆摆手,看着郑鑫说:“我没事,麻烦你们送他回宿舍,他住勤省楼。” “好的,师兄你放心吧!”男生说。 卢也在岔路口和他们分别。晚上九点过,校园里人来人往,路边长椅上坐满依偎的情侣。卢也慢慢走了几步,想坐一会儿,但是找不到地方。 方才吃饭时,他的位置恰好在空调下风口,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凉风一阵一阵打在他身上,吹得他手臂冰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在这燥热的夏夜里,只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而胃里又滚烫地翻腾着,令他有些想吐。 大概再走十分钟就能到宿舍,但卢也撑不住了,在路边席地而坐。 一坐下来,那种呕吐感更加强烈,脑袋也非常混沌,有种类似晕车的感觉。卢也不想吐在学校的草坪里,他用力捂住胃,抿着唇,想把这阵呕吐感压下去。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蝉声此起彼伏,卢也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喂?”他没看来电人的名字。 “是我,贺白帆,”对方说,“你在实验室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哦。” “你在实验室?” “我在……路上。” “嗯?”对方大概有些疑惑,“什么路?” 卢也抬起头,用力看了看对面:“十号楼。” “那我过来找你啊。”对方说。 卢也把手机丢在一旁,不应声了。又一股呕吐感翻涌而至,好像已经冲到喉咙,他用力捂住嘴,硬生生压下去。他想他应该去十号楼找个卫生间,但双腿发软,没有力气站起来。 今天可能要丢人了。卢也模糊地想。 *** 商远来洪大找杨思思,顺路捎上贺白帆。这兄弟俩一个是为了谈恋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是为了……贺白帆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你就赶快和他明说吧,不拍了,给他五百块钱意思意思。”商远劝道。 贺白帆沉默几秒:“五百会不会太少了?” “大哥你做慈善啊!总共就聊了半个小时!”商远瞪贺白帆一眼,“咱也不是计较这点钱,咱是争这口气!” 贺白帆莫名其妙:“争什么气?” 商远:“虽然钱多,但人不傻,OK?” 贺白帆:“……” 奔驰大G驶入洪山大学,周日晚上,校园里到处都是情侣,商远的一颗心早已飞到女生宿舍楼下。商远把贺白帆送到十号楼,飞快叮嘱道:“贺白帆,你今天务必给他解决掉!” 贺白帆不耐烦道:“你该干嘛干嘛去。” 商远油门一踩:“别让哥失望。” 周日晚上没有学生上课,十号教学楼静悄悄的,唯有门卫房里传出隐约的电视剧的声音。贺白帆有些疑惑,卢也不去实验室,在这干什么? 他给卢也发微信:我到楼下了。 等了十分钟,没有回复。 贺白帆拨去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忽然有些心烦,不知卢也在搞什么把戏。明明一刻钟之前亲口说他在十号楼的。贺白帆又等了片刻,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只好去问门卫大爷:“刚才有个男生在这,瘦瘦高高的,您看到了吗?” 门卫大爷正沉迷宫斗剧,不耐烦道:“根本没人来过!” 贺白帆道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他站在十号楼前,望见远处操场上有男生正在打篮球,旁边足球场的草坪上,有人抱着吉他唱歌,如此热闹的夏夜,他却像个傻.逼似的在这栋黑黢黢的教学楼里找人。 就在贺白帆准备离开时,他忽然,瞥见一点亮光。 在十号楼斜对面的小路上,亮光旁边,躺着一个人。 贺白帆打开手机照明,那人蜷缩着身子,脸颊恰好被手臂挡住。可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光电学院的灰蓝色T恤。贺白帆俯身,嗅到浓烈的酒味。 ……周日晚上不是做实验吗。 怎么喝成这样。 贺白帆碰碰他的肩膀:“卢也?” 卢也倒是很快地“嗯”了一下,声音浑浊。 贺白帆问:“起得来吗?” “嗯。” 卢也姿势未变,一动不动。 贺白帆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只是嘴巴答应得痛快。他只好抓住卢也的手臂,想把卢也拉起来。或许是醉酒的缘故,卢也的皮肤温度有些高。 他的手臂被贺白帆攥住,发红的脸颊便露了出来。他的眼镜已经歪了,一对乌色瞳仁直勾勾地望着贺白帆。 贺白帆愣了一瞬,问:“怎么了?” 卢也说:“疼啊。” 贺白帆顿了两秒,只好蹲下,抓着卢也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然后直接将他架起来。贺白帆不喜欢酒味,更不喜欢喝醉之后沉甸甸的酒鬼,但卢也比他预想得轻,热烘烘的脸颊抵在贺白帆肩头,他既不动,也不出声,像某种很乖巧的小动物。 贺白帆架着他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问:“你宿舍怎么走?” 卢也不应。 “……卢也!”贺白帆喊他,“我送你回宿舍,怎么走?” “去厕所。” “……好。” 贺白帆将他带进十号楼,好在一楼就有卫生间。然而,进了卫生间,贺白帆才意识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卢也这个德性…… 能自己解决么? 贺白帆望向镜子里的他们,卢也闭着眼靠在他肩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太舒服。他今天穿了一条灰色休闲裤,裤腰中间的位置恰好被T恤下摆遮住,不知是松紧绳还是纽扣。 卢也忽然哼唧一声,贺白帆收回目光。 “你走开。”卢也说。 “你自己能行吗?”贺白帆有些不放心,怕卢也倒在卫生间里。 “嗯。” 卢也晃晃悠悠地推开贺白帆,双手撑住洗手台,开始用力干呕。贺白帆这才明白,他来卫生间,是想吐。 贺白帆站在卢也身后。卢也弯了腰,垂着头,白皙的后颈露出来。或许是因为瘦,他的脊椎骨略微凸起,被白惨惨的灯照着,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很快,卢也真的开始呕吐,卫生间酒气熏天。贺白帆向后退了几步。卢也吐一阵,开水洗洗脸,又继续吐。直到最后,贺白帆怀疑他要把胆汁吐出来了。 卢也捧起凉水,用力搓洗自己的脸。下一秒,他抬起头,在镜中与贺白帆对视。 他的脸颊和发丝都在滴水,表情却很平静。 “现在不拍吗?”卢也说。 贺白帆有些无措:“我……不拍了。” 不是“不拍”,是“不拍了”,卢也醉成这样,贺白帆怀疑他听不懂自己的话。 卢也眨了眨眼:“为什么?” “呃,因为,我突然有其他工作安排……”贺白帆硬着头皮解释,“我看你也挺忙的,可能没什么时间给我拍摄,就算了吧。我也耽误你不少时间,给你一千块做补偿,你看可以吗?” 卢也说:“不。” 贺白帆心想,一千块果然不够。 “不要你的钱,”卢也垂下脑袋,用一种有些沮丧的语气说,“你滚吧,骗子。” 加钱 商远和杨思思约会完,见到贺白帆,第一句话就是:“解决掉了没有?” 贺白帆没应声,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才慢吞吞地说:“跟他讲了。” 商远神情一松,仿佛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他瞄瞄贺白帆的脸色,又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贺白帆低声道:“他没要钱。” “啧,”商远说,“算他有点良心。” 奔驰大G在校园里缓缓前行,贺白帆将车窗打开一半,向外望,只见行道树茂密的叶片被路灯映成暖黄色,那灯光一团一团,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商远略微加速,那些光团就迅速从贺白帆的视野后撤。 大G驶出校门,贺白帆看一眼手机,从十号楼开出学校,用了七分钟。这一段路不算很长,但如果是对一个醉酒的人来说呢?卢也醉成那个样子,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十号楼的。 “怎么啦老贺,”商远半开玩笑地说,“你不会真的一见钟情了吧。” 贺白帆有些烦躁:“别胡扯。” “对啊,这不就是合作没谈拢,大家好聚好散嘛。” 贺白帆心说,散是散了,没有“好散”。当然,从理智上讲,他诚心诚意找卢也拍纪录片,卢也没时间给他拍,态度也不配合,他及时止损,还主动提出给卢也一千块钱的补偿——虽然卢也没要——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 然而,不知为何,卢也撑在水池边,刚吐完,满脸湿淋淋地骂他“骗子”——那副画面,以及卢也那委屈的声音,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散。 就好像他……真的做了对不起卢也的事。 “行啦别想这些啦,”商远看出贺白帆心情不佳,方向盘一打,说,“咱们喝两杯去?” 贺白帆不爱喝酒,更没有泡吧之类的爱好,但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做点别来分散注意力。 贺白帆点点头:“行。” *** 商远找的酒吧也在洪山区,紧挨着武汉的另一所知名大学——汉阳大学。在汉大旁边曲里拐弯的小巷子里,一家名为“Sanddel”的酒吧刚开业不久。 奔驰大G开不进小巷,只能停在外面的路口。贺白帆跟着商远步行了一段,才到达“Sanddel”。 地方不大,装潢很新,他们到达时已是十点半,几乎坐满了客人。 商远小声向贺白帆解释:“你别看这地方破了点,周围有汉大、师大,哦,还有武汉体院,学生多,生意可好呢。” 贺白帆心不在焉地应道:“人是挺多的。” “这儿原本是一家Livehuse,叫‘长爱’,名气挺大,今年年初老板不干了。我朋友接手,就开了这家‘Sanddel’,我跟着投了点钱,嘿嘿。” 贺白帆瞥商远一眼:“叫我来给你贡献营业额啊。” 商远笑道:“我请客,好吧?而且我跟你说,我们这可都是真酒,放心喝。” 贺白帆原本只想浅酌两杯,但老板是商远的朋友,自然跑来和他们打招呼,没一会儿,朋友叫朋友,贺白帆身旁坐了一圈的人。商远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跟这个喝一杯,跟那个聊两句,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两个女孩儿走过来,笑眯眯地问贺白帆:“你是第一次来吗?” 贺白帆点头。 “你也是学生吧?”其中一个打了眉钉的女孩儿说,“我俩是汉大艺术学院的。” 贺白帆冲她笑笑:“我刚毕业,学视觉设计。” “那咱们仨算是同行,”女孩儿说,“喝一杯?” 贺白帆干脆地和她们碰杯,一饮而尽。他们喝的是野格,没什么酒味,更像甜津津的饮料。喝完之后,又有几个人过来和贺白帆碰杯,都是附近的大学生。 就这样喝了一阵,贺白帆感觉有些热,起身坐到靠近空调的地方玩手机。 “你不过去玩吗?”一个男生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 贺白帆抬头,只见这男生眉目俊朗,身材高大,显得有些健壮。但他的语气却格外柔和。 贺白帆说:“我回个消息。” “回完了吗?”男生凑近一点,“我觉得你长得好好看。” 贺白帆瞬间懂了。 这人也是gay。 “谢谢。”贺白帆说。 “是不是有点无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种地方,朋友非要叫我来,”男生停顿一下,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起来,露出两颗算是可爱的虎牙。 贺白帆说:“贺白帆,白色帆船的白帆。” 男生说:“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阿山。”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桌人忽然发出爆笑,酒吧的音乐也变成一支节奏很快的爵士。气氛更加热烈,没人注意角落里的他们。 阿山忽然伸手,碰碰贺白帆的手臂。 “你是1吗?”他轻笑着问。 皮肤接触带来一串异样的感觉,贺白帆有点懵,没想到阿山直接问这种问题。 贺白帆不作声,阿山又说:“算了,你太好看了,你是什么我都配合,”他说完,竟然握住贺白帆的手,“待会儿有空吗?” 贺白帆猛地抽出手,站起身:“没空,我先走了。”然后抬腿向门外走去。 “喂——不是吧!”阿山错愕地说。 *** 贺白帆快步走出Sanddel,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打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贺白帆报了自家地址,又补一句:“有卫生纸吗?” 司机连忙掏出一卷纸:“喏,你喝多了没?要吐赶紧说啊,别吐我车上。” 贺白帆说:“没喝多,放心。” 他扯下一截卫生纸,擦拭刚刚被阿山握过的手。倒不是他矫情或洁癖,而是阿山的手心很热,还有些汗,令他略感不适。 几杯野格不会把他灌醉,但酒精似乎放大了他的感官,他回想阿山的容貌,已经没什么印象,但那温热的手指的触感却非常清晰。贺白帆皱眉,又扯一截卫生纸,用力在手心摩擦。出租车司机大概舍不得给乘客用质量好的纸,这纸又糙又硬,擦了几下,就在贺白帆手里皱成一团。 是一种熟悉的触感。 贺白帆骤然想起今晚卢也喝醉的情景,他带着卢也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子,把卢也架起来——当时,他一手抓着卢也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着卢也的肩膀。卢也那件“光电学院”的T恤就在他手心被揉成一团。 有些细节或许模糊了,在一点酒精的催化下,却又清晰起来。卢也的皮肤很热,呼吸也热,他整个人倒在贺白帆肩头,身体单薄,像一枚烧热的铁片。贺白帆架着他走,不免摇摇晃晃,卢也柔软的发丝便隔着T恤摩擦贺白帆的皮肤,带来丝丝痒意。 最后,卢也叫他滚,他离开前回头一瞥,看见水珠滑过卢也眉上那颗小痣,卢也盯着镜中的自己,用指腹抹掉那颗水珠…… 司机忽然按响喇叭,不耐烦道:“这个点儿在还堵车!” 贺白帆的思绪被他打乱,长吁一口气,问:“到哪了?” 司机说:“还在珞喻路上啊,就这个地方堵,老子最烦走这边……” 兜里手机亮起来,贺白帆第一反应是商远找他,然而,竟是那个好几天没联系他的“冬宝论文小助手”。 将近十一点,竟然还在工作? 冬宝论文小助手:在不在 冬宝论文小助手:有事找你 贺白帆凝了凝神,觉出几分陌生,他记得对方应该是女孩子,之前和他聊天的语气都非常……非常甜腻。 F:在,怎么了? 冬宝论文小助手:你这个论文辅导要加钱 F:啊? 冬宝论文小助手:加两千,总价七千,你预付三千,尾款四千,能接受吗?题目我已经帮你想得差不多了。 F:为什么突然加这么多? 冬宝论文小助手:你这个论文难度比较大 F:但你辅导论文不是一直五千块吗,当时我加你的时候你也没说需要额外加钱。 冬宝论文小助手:当时是当时,你又没跟我签合同,再说签了合同还能解约。 贺白帆皱眉,不知对方怎么变得如此不讲理。 片刻后,F: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冬宝论文小助手:没有 F:感觉你有点生气 贺白帆发去这句,对方便不回复了。贺白帆想,这人大概真的心情不好,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 平日里,晚上十一点,莫东冬必定在游戏里浴血奋战,但今天他看出来卢也心情甚差,于是游戏不敢打了,静悄悄地坐在床上看。 卢也洗过澡,好像清醒了一点,但他抱着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脸色依旧不好看。 几分钟后,卢也扬起脸:“东冬。” “哎!”莫东冬连忙说,“咋了?” 卢也的声音带些沙哑:“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东冬心说,你那何止是心情不好,你简直跟被女朋友绿了一样,哦,你没有女朋友。 “没关系啊,心情不好就不好呗,也不能一直憋着,是人就需要发泄嘛。”莫东冬感觉自己很贴心。 卢也蹙起眉,没说话。片刻后,他又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冬宝论文小助手:人家没有心情不好啦~刚才可能有点着急,吓到你了吗?那人家给你道歉哇QAQ F:……不用 冬宝论文小助手:那你考虑考虑嘛,七千块可不可以呢?如果实在负担不了,人家也可以再给你优惠一点喔^_^ F:能优惠多少? 冬宝论文小助手:优惠到6500好不好呀~小笨蛋~ F:那个 F:要不你还是像刚才那样说话吧 冬宝论文小助手:? 冬宝论文小助手:呜呜呜,你嫌弃人家吗QAQ 冬宝论文小助手:可是人家就是这样讲话的呀,别人都说人家可爱呢QAQ F:算了,你随便 冬宝论文小助手:人家给你找论文题目都找了好几天~你快考虑一下6500能不能接受呢~~ F:……行吧。但你不能再涨价了,好么? 冬宝论文小助手:嗯嗯,放心好啦!那你准备付款吧~明天人家跟你说付款方式~ F:好。 冬宝论文小助手:那人家睡觉觉了哦 F:晚安 冬宝论文小助手:88 莫东冬偷偷打量卢也,只见他放下手机,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莫东冬小心地问:“小也子,你跟谁聊呢?” 卢也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疲倦:“一个蠢货,”略做停顿,又补充道,“但人还不错。” 奸商 翌日清晨,卢也给F发去一串游戏ID。 这个收钱的方法也是莫东冬钻研出来的,他说,博士生做论文辅导,毕竟还是有点不务正业了,如果直接用自己的银行账户收钱,那么顺着账户就能查到他,这年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被有心人状告到导师那里,可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莫东冬冥思苦想,开发出这套万无一失的流程: 他选中一款时下很流行的叫做“江湖沧海录”的网游,这是一款武侠经营类网游,画风秀美,玩家众多,在游戏里,玩家里可以建帮派、刷副本、经营产业,当然,打打杀杀更是每日常态。莫东冬在“江湖沧海录”的游戏论坛买了一个账号,每当需要别人给他转账,他就把自己的游戏ID发给对方,叫对方把钱充值成游戏点券。然后,他用游戏点券买装备,再把装备以较低的价格卖给其他玩家,以此将点券换回人民币。 卢也第一次听莫东冬解释这套流程时,茫然地问:“但你把价值1000块的装备990块卖给别人,这不是亏了吗?” “大额充值系统额外送点券啊,”莫东冬露出奸商的微笑,“充1000块到账1100的点券,充3000块到账3500的点券,所以,不亏的。” “……哦。”卢也叹为观止。 *** 贺白帆登录“江湖沧海录”官方网站,点击“账号充值”,正要付款时,商远跑到他家,叫他去开卡丁车。 贺白帆输完密码,屏幕上显示“充值成功”。 商远好奇道:“这什么游戏?” 贺白帆摇头:“没玩过,她让我把钱充进她的游戏账号。” 商远凑过来看屏幕,半晌,重重“啧”了一声:“白帆,你知道为什么要充进游戏账号么?” 贺白帆说:“因为她爱玩游戏?” 商远面色一沉,心道,果然!贺白帆根本没这个心眼!让他把钱充进游戏账号,明明是为了规避实名信息——谨慎到这个地步的人,怎么会愿意让贺白帆采访啊?! 刚送走那个贪得无厌的理工男,又迎来这个谨小慎微的文科女,老天爷,为什么他的好兄弟贺白帆总是碰到这些人?能不能来个淳朴点的?难道说,女娲捏泥人的时候,在贺白帆脸上多刻了“冤大头”三个字?! “你怎么了?”贺白帆有些疑惑地问。 “没……没事,”商远挠挠头,故作轻松道,“我就是在想,这人不会是骗子吧,你把钱充值到账号上,她再一转手,然后销号跑路了,哈哈哈……” 贺白帆说:“不至于吧,我看她挺想赚钱的样子。” 商远尬笑一声:“那就好。” “我还准备玩玩这个游戏,”贺白帆看着电脑屏幕,“跟她一起玩,也许能混熟一点。” 商远说:“白帆,祝你成功。” *** 夏天天亮得早,自从电动车坏了,卢也就每天七点准时起床,洗漱一番,吃过早餐,然后步行去实验室。他的宿舍距离实验室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大概要二十分钟。 但昨晚到底喝多了,手机闹钟连响三次,还是没能把卢也叫醒,至于莫东冬,此人根本没见过早上九点钟之前的太阳。 卢也睁眼时,只见窗外天色黯淡,仿佛太阳还没出来;对床传来莫东冬富有规律的鼾声。卢也望着灰白的天花板,愣了几秒,然后猛地坐起来,抓起手机。 已是八点二十三分。 微信收到一长串新消息。 郑鑫:师弟你人呢?老陶已经到了,你赶紧来啊! 郑鑫:老陶叫我联系你。 郑鑫:对方已取消语音通话 郑鑫:师弟你待会编个理由再来吧…… 卢也抿起唇,关掉郑鑫的聊天框,点进“305实验室”大群。 陶敬:@刘佳佳 @余肃 @卢也 @曹俊达八点钟了你们为什么不在实验室? 陶敬:给出解释! 刘佳佳: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拉肚子,就想先去校医院看一下,以免耽误下午的组会。 陶敬:怎么证明?去看病为什么不提前请假? 刘佳佳:老师我还在路上,马上就到校医院!不好意思!早上太难受忘记了! 陶敬:@余肃 @卢也 @曹俊达你们三个! 余肃:老师我今天在郑州参会,上周和您请过假了。 陶敬:好,@卢也 @曹俊达回复! 卢也往前翻,陶敬发第一条消息的时间是八点零一分,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他可以想象陶敬的暴怒。因为,工作时间在实验室、及时回复消息是陶敬反复强调的两条“工作原则”,现在,他同时触犯了它们。 陶敬脾气极其暴躁,对待学生异常严格,几乎每次来办公室都会骂人。但卢也读博一年以来还没有挨过陶敬的骂,因为他总是最早到、最晚走,组会汇报的内容最多,每月工作时间最长。 此刻,比起慌张,卢也更感到茫然。 昨天他才给陶敬送了茅台,陶敬也知道他们几个学生喝了不少白酒,难道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无法换得一丝宽容? 卢也怔怔地关掉聊天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什么。 “小也子,”莫东冬含糊地说,“你今天不去实验室吗?” 卢也:“……去吧。” “噢,”莫东冬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下一秒,骤然惊呼,“卧槽,这都八点半了,你迟到了!” 卢也拍拍自己的额头,套上T恤,快速说:“我走了。” “你骑我的车吧!”莫东冬喊道,“钥匙在牛仔裤裤兜!” 卢也跨上莫东冬的电动车,一路飞驰,赶往光电学院。他大概编了个借口:昨晚喝得太醉,回宿舍路上摔坏了手机,导致早上手机闹铃没响,睡过了头。 想到这,卢也掏出手机,连忙按下关机。 到达实验室,果不其然,陶敬正在办公室骂人。学生们各自坐在实验台前,几个硕士见卢也进来,都向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郑鑫凑过来,轻声说:“在骂曹俊达呢。师弟你什么情况?” 隔着一扇门,陶敬的吼声如雷贯耳:“你上个月迟到了几次?!你自己说你迟到了几次?!我告诉你,我刚查了打卡记录,你迟到了五次!” “连最基本的工作时间都没法保证,你凭什么要求我让你按时毕业?连做学生的本分都尽不到,每天只想着糊弄了事,你也配毕业?!曹俊达,五月份你旷工半天的时候我怎么给你说的!说!” 曹俊达支支吾吾:“老师……我……我保证,不会了……” “上个月不仅迟到五次,打卡才一百三十二次,我问你,你干什么去了?!你想不想待在这了?不想干趁早滚蛋!” “一百三十二次是啥意思呀?”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卢也扭头,才发现王瀚竟然也在实验室。 旁边的硕士生小声回答:“我们每天要打卡六次,早上来一次,中午走一次,下午来一次,下午走一次,吃完晚饭再来一次,然后晚上回宿舍最后一次。每天六次,每个月歇四天,那总共该打卡一百五十六次。” 王瀚面露惊讶,点点头。 “陶老师有规定,每个月打卡次数低于一百四十次的,扣百分之二十绩效。低于一百三十次的,要在组会上做书面检讨和情况说明。低于一百二十次的,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退出实验组……”硕士生战战兢兢地说,“这次曹俊达惨了。” 王瀚却是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你们每个月绩效多少钱啊?” 硕士生说:“六百块。” 王瀚直接笑出来:“所以说,如果低于一百四十次,也就扣一百二十块钱?” 硕士生点头:“一百二十块钱其实也无所谓,扣就扣呗,主要是老陶骂人啊……” 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 曹俊达垂着脑袋,如丧考妣。 陶敬走出来,冷冷地扫视众人,最终,目光停在卢也身上。 “卢也,你进来。”他说。 *** “不是,小也子,你这个情况我也没见过啊!”莫东冬抱着手臂,满脸疑惑,“按说你和郑鑫刚给他送了礼,他应该挺高兴的吧,为啥要跟你说这些话呢?” 卢也叹气:“我也不知道。” 上午陶敬把卢也叫进办公室,卢也便说了自己预先编好的理由——手机摔坏了。 他不知道陶敬有没有相信这个理由,因为陶敬根本没接他的话,而是压低声音,莫名其妙地说:“你现在跟郑鑫关系很好,是吧?” 这个问题格外奇怪,他和郑鑫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好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当然,实际上,他跟郑鑫也没有那么熟,只是在实验室的时候交流多一些。 但他总不能摇头说:“我们关系不好。” 卢也只好点点头。 陶敬说:“我提醒你,跟人交往要拿捏好尺度,尤其是在师门里,我最讨厌学生拉帮结派、破坏团结。你是博士生,要给下面的硕士做好表率。” 卢也一头雾水:“我……”拉帮结派了? 陶敬没有给他提问或解释的机会:“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还有,迟到的情况不要再出现第二次。卢也,我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 卢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谢谢老师。” “啊,我有个想法,”莫东冬嗦一口泡面,含糊道,“他是不是不喜欢你和你师兄一起送茅台啊。” 卢也一愣,这样吗? 莫东冬刚说完,又自顾自摇头:“那也不对,他不喜欢的话,当时可以不收啊。” 卢也说:“是的。”他忽然想起饭桌上王瀚的话,难道,老陶觉得他们故意不叫王瀚一起送礼,是在孤立王瀚?可他们和王瀚确实不熟,而且王瀚送礼也没叫他们…… 三千多块花出去了,却好像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很复杂。卢也只觉得疲惫。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你那个论文怎么样了?”莫东冬问。 “我看看。” 卢也登录Q.Q,这才看见F发来的消息——上午九点过发的,而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F:钱充进去了,你看看收到了吗? F:在吗? F:你收到了给我回个信啊。 下午两点多,F又发来信息: F:你爱玩这个游戏吗?我看画风挺好看,就下载了,你可以带带我吗? F:我升到四级了。 F:这是我的ID,我选了“金缕侠客”。 他发来一张游戏截图,上面是他的人物:一个穿着绿色长衫、身负金色长剑的俊俏侠客,ID叫“云卷千帆”。卢也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左侧的属性面板,武力值:27,帮派:无,江湖名望:4,江湖地位:籍籍无名……卢也完全看不懂这些属性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没玩过游戏。 只是,这一瞬间,望着屏幕上的小人,卢也忽然……有点羡慕这个蠢货。 如果能像他一样,每天不用早起、不用做实验、不用写论文,不必害怕延毕,不必在意老陶奇怪的话,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想打游戏就打游戏——那该有多快乐啊。 不过,这是肯花七千块找论文辅导的富二代才能过的生活。他就不要肖想了。 卢也自嘲地笑了一下,正打算回复“人家不玩游戏QAQ”,对方忽然发来消息。 F:你终于上线了,这么忙啊。 F:我挖了一天的矿石,刚攒够钱,买了个烟花。 F:你想看吗?我放给你看吧。 服从 卢也疑惑地看着屏幕上的字。 晚上十一点半,约他在游戏里,看烟花? 方才那一丝羡慕的情绪转瞬即散,此刻卢也只觉得这个蠢货真是闲得够可以,这么闲,也不想想自己的论文怎么办,还有心情在虚拟的游戏里放烟花?! 这种人,他不延毕谁延毕。 卢也面无表情地回复:人家要睡觉觉了呢QAQ下次吧~~~ 对方倒也没有坚持:好啊,你一般什么时候玩游戏?可以叫我一起吗? 冬宝论文小助手:嗯……人家最近有点忙,没时间玩呢QAQ F:好吧 F:反正你想玩的时候可以叫我 冬宝论文小助手:好哒~那人家睡觉觉去啦~ F:晚安 冬宝论文小助手:88 这边卢也放下手机,那边莫东冬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登录“江湖沧海录”。莫东冬向来晚睡,昼夜颠倒,经常半夜玩游戏,不过,他买了静音鼠标和静音键盘,所以并不会打扰卢也休息。 莫东冬翘着二郎腿,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说:“小也子,我看到充值的点券啦,明天就把钱转给你噢。” 卢也“嗯”了一声。 莫东冬戴上耳机,欢快道:“那我刷副本去咯。” 平日里,到这个时候,便是卢也睡自己的觉,莫东冬玩自己的游戏,两人各不打扰。 卢也起身,关了灯,却没有躺下。 房间陷入黑暗,唯有莫东冬的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幽绿光——卢也坐在床上,看着莫东冬操纵他的人物在葱郁的山崖上轻轻一跃,又一跃,像一只灵巧鸟雀,翩跹地落在山巅上。山巅之外,更有墨绿峰峦连绵起伏,冰蓝色的溪水自峡谷缓缓流出,而天空是另一种很澄净的蓝,似乎有风,将云朵拉成丝丝缕缕。 F说得没错,这个游戏的画面确实很美。 这时,画面里忽然出现一只灰色鸽子,莫东冬的小人儿爬上鸽子后背,那鸽子翅膀一展,自山巅俯冲而下,穿过草丛树梢,掠过淙淙溪水,停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面。 卢也看得有些入神,忽然想,在这个游戏里放烟花,大概也是很好看的。 进入山洞,就算副本正式开始。论坛的攻略里说这个副本非常麻烦,至少要打一个小时。想到这,莫东冬决定先去上个厕所。 摘下耳机,一转身,对上卢也直勾勾的目光。 “我草!”莫东冬一个哆嗦,“你没睡啊卢也?!” “哦,准备睡了。” “你吓死我啦!”莫东冬有些奇怪,往常卢也都是倒头就睡,怎么今天有闲情逸致看他玩游戏? “你想玩吗?”莫东冬随口说,“想玩可以用我的号。” 卢也静了一刹,然后摇头道:“不,我要睡了。” *** 翌日清晨,卢也准时醒来。 天色已经亮了,窗外传来婉转的鸟鸣,伴着莫东冬规律的鼾声。卢也轻手轻脚起身,不必开灯,迅速穿衣洗漱,然后出门去食堂吃热干面。七点四十分,卢也走进实验室,又是第一个。 每天都如此。 但这一天也与以往有些不同——郑鑫竟然也在八点之前到达实验室。 “师弟,我跟你说个事情。”他沉着脸,神情凝重。 “……怎么了?” 郑鑫压低声音:“昨天老陶跟你讲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们的文章?” 卢也有些莫名其妙,昨天他迟到,被老陶教训几句,跟论文有什么关系?卢也摇头道:“没提论文。” “我跟你直说吧,”郑鑫向门口望了望,见没人进来,继续说,“老陶要把我们的文章送给王瀚,让他当一作。” 卢也脱口而出:“什么?” “因为王瀚要毕业了,但他的文章太少,质量又不行,不好找工作,”郑鑫咬牙切齿,“昨晚老陶把我叫过去,跟我说,王瀚手头有一个项目,数据正好能给我们用,我们就把他的项目合进来,写了文章一起发。但王瀚那些数据我们根本用不上,你懂吗师弟?老陶就是想让我们送他篇文章。” 卢也猛地想起老陶的话,“你现在跟郑鑫关系很好,是吧”“我最讨厌学生拉帮结派、破坏团结”……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老陶才提前说这些话敲打他? 郑鑫重重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王瀚如果要个二作,我们带上也就带上了。什么都不干,凭什么给他一作?他一年来几次实验室?我们给老陶做项目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那天吃饭的时候他还阴阳怪气的你记得吧?”郑鑫走上前来拍拍卢也的肩膀,他嘴唇微动,像是还有更多话想说。 卢也茫然地看着他。 “我说句掏心窝的话,师弟,这个项目其实也是你带着我和研究生在做,你勤快,能力强,我心服口服。我呢,我就想混个学位走人,跟你比不了。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个项目是我自己做的,他王瀚要掺和也就掺和了,可这个项目你付出那么多心血,凭什么让王瀚占这么大的便宜?而且,你让他占了这一次,就难保没有下次、下下次,”郑鑫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绝对不能带王瀚的名字!” 卢也连忙向门口望去,好在时间尚早,其他学生还没有来实验室。 “师兄,你先别急……”卢也劝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郑鑫摇摇头:“我们能想什么办法?” 卢也陷入沉默。没错,如果是陶敬决定的事,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进组第一天开组会时陶敬就说过,他管理学生,最重要的是两个字:服从。 学生必须服从他。 郑鑫苦笑一声:“卢也,你当时选导师的时候咋想的啊?没提前打听打听么?” 卢也低声说:“打听了,但是……学生也不敢说吧。” 当年保研的时候,卢也的确联系过陶敬门下的一个研究生,向他询问陶敬的情况。当时那学生只说,陶老师的科研能力肯定是很强的,也不会不管学生,但是陶老师对学生的要求也比较严格…… 后来,直到卢也选了陶敬做导师、进了陶敬的实验室,才明白那个学生确实委婉提醒过他,然而,太委婉了,他没听懂。 “算了,还是我找老陶吧,我就实话实说,我不愿意带王瀚,”郑鑫看着卢也,叹气道,“你别去了,昨天迟到不是刚被骂过么。” *** 时近傍晚,天气闷得令人喘不上气,连蝉鸣都变得微弱。天空中没有夕阳,也没有初升的弯月,只有一层又厚又低的乌云,显然,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难得贺白帆他爸没有应酬,一家三口在家吃晚饭。 “白帆,这段时间忙什么呢?”贺白帆他爸问。 “准备作品集,”贺白帆说,“下个月可能再考次托福吧。” “托福?”他爸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还要出国啊?” “嗯,准备申一个摄影方面的硕士。” 他爸摇头笑了笑:“你买了那么多照相机,想拍就拍,还要再去读个学位么?” 贺白帆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解释。他爸倒也不急,给贺白帆盛了一碗绿豆汤,温声说:“读吧,趁年轻多出去长长见识,蛮好的。家里现在也用不着你接班。” 贺白帆他妈听了这话,冲贺白帆使个眼色。贺白帆明白,他妈是在说,看吧,你爸还是想让你接班的。 关于接班的话题,在贺白帆选大学专业的时候,已经讨论过一次。他妈想让他选个经济管理类的,将来好接手家里的企业。而贺白帆对经济管理毫无兴趣,一心只想念艺术。母子俩为此还吵了一架,后来,贺白帆他爸说,孩子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学得开心最重要。 贺白帆如愿学了艺术,但每年回家,他妈都要提几次“接班”的事。 “白帆,好像有人找你,”做饭阿姨把客厅的手机递给贺白帆,“我看手机一直亮呢。” 是商远发的微信。贺白帆心中一松,连忙起身道:“商远找我。” 商远笑嘻嘻地接起电话:“怎么样,去不去?我朋友新开的会所,水池很干净,给我们包场。” 贺白帆:“哦,行啊,几点见?” 商远:“下午吧,上午估计起不来……” 贺白帆:“青岛路是吧,你把定位发我,待会就到。” 商远:“啊?什么玩意。” 贺白帆:“好的,拜拜。” 一刻钟后,商远和贺白帆面面相觑。 商远无语至极:“所以,你就是不想听阿姨说接班的事,找个借口溜出来?” 贺白帆点点头。 商远说:“那我没空跟你玩啊!我要去找思思啊!” 贺白帆皱眉:“你们要干嘛?看个电影吧,我请你们。” “你有病吧贺白帆,你是不是还要坐我俩中间?”商远翻个白眼,“算了算了,思思还没吃饭,你跟我们再吃点吧。” 于是照旧是商远开车,驶向洪山大学。接到杨思思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 “宝宝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呀,”一见杨思思,商远就沉下嗓子,用力夹出一副低音,“饿坏了吧?宝宝想吃什么?” 当着贺白帆的面,杨思思有点不好意思:“随便,你找吧。今天实验室出了点意外。” 商远立刻紧张起来:“意外?咋了啊?你没事吧?” 杨思思摇头:“不是安全事故,是老师骂人,骂了整整一下午,我导师又等着他开会,最后大家都很晚才吃饭。” “啧,”商远说,“什么老师啊,骂一下午,也不累么?” “你们认识的呀,”杨思思扭头,看着贺白帆说,“是卢师兄的导师……骂的就是卢师兄。” “哦?”商远来了兴趣,“为啥骂他?” “我听说是他导师想让他的论文多带一个学生,卢也不愿意,导师就急了,”杨思思耸肩,“他导师很神经的,真的破口大骂诶,办公室的门摔得嘭嘭响,整层楼都听得见,我室友都吓死了。” 商远说:“我靠,还好不是你导师。” 聊这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出很长一段距离,前方便是洪大南门。商远欢快地说:“那我们涮火锅吧宝宝,昨天你不是说想吃羊肉么?” 就在这时,贺白帆忽然说:“停一下车。” 商远:“咋了?” 贺白帆说:“我吃过饭了,就不去了。” 商远眉头一皱:“那你要干嘛?” 贺白帆推开车门,含糊地说:“我随便逛逛。” 暴雨 与前两次不同,此时大部分学生已经放假回家,校园里人影寥寥,连路边的小店都早早打烊了。晚上八点过,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偌大的校园却显出几分冷清。 贺白帆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飘雨。这是酝酿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夜雨,起初雨丝又轻又细,很快,雨丝变为雨点,重而稠密地砸在贺白帆身上。他只好快跑几步,冲进路边的教学楼躲雨。 “老公,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凄厉女声,贺白帆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有人在看电视剧。 门卫室里坐着个老头,小电视一闪一闪,正播放情天恨海的爱情故事……贺白帆忽然发现,原来这是十号楼。 上次卢也醉酒,他来过这里。 凄厉女声吵得人心烦,贺白帆宁愿去门口听一会儿雨声,转身欲走时,那老头忽然抬起头来:“诶,你又来了?” 贺白帆一愣:“我?”周围也没有别人了。 老头颔首:“就是你,我记得!上次带个喝醉的过来,是不是?” 贺白帆承认:“是我。” “今天不喝了?”老头轻哼一声,“你们这些学生啊,不懂事!上次你怎么把你同学自己留在这呢?我跟你说,人喝酒能喝死的,你不看着他,半路走了,真出了事你要负责的!” 贺白帆心说,问题是当时他叫我滚啊,也不是我自己要走的。 “好的好的知道了,”贺白帆说,“我下次注意。” “那天你走以后,你那个同学又吐了好久哟,吓得我去厕所看他,他倒还没事人一样!”老头叹气,“你们这些学生啊,现在不知道爱护身体,等你们到我这个岁数……” 那天,他走之后,卢也吐了很久吗? 卢也到底喝了多少啊。 想起这个人,想起他醉醺醺骂他“骗子”的神情,贺白帆就无端地觉得憋闷,胸口好像有一只水杯,倒入了滚滚热水,又扣上严丝合缝的盖子,蒸腾的热气只能堆积在杯中。 外面暴雨如瀑。 贺白帆迟疑片刻,掏出手机,拨了卢也的号码。 打通了,但迟迟没有接起,在迅疾的雨声中,那一阵阵“嘟……”的声响显得格外漫长。贺白帆心想,难道卢也没带手机?这么大的雨,他在干什么? 又想起杨思思的话,他导师很神经的,真的破口大骂诶…… 电话没人接,手机传来忙音。贺白帆对看门老头说:“您有雨伞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有点急事。” 老头说:“这么大的雨,你还是等一会吧!” “真的是急事,您把伞卖给我也行,我给您转钱。” “哎呀,我没伞呀,骑车不好打伞的,”老头转身打开立柜,“只有雨衣,你要用就拿去,就是这个雨衣吧有点破了……” 贺白帆接过雨衣,匆忙道谢。 他把手机揣进兜,长腿一跨,冲进雨幕。这是他回国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点密密麻麻砸到地上,溅起细小的雨沫,形成一片水雾。贺白帆只跑了几步,已经满脸雨水,肩膀也湿透了。 这雨衣破得有些严重。 贺白帆决定先去卢也的宿舍,如果他没记错,宿舍离这里应该不是很远。这时,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偶尔驶过一辆汽车,溅起高高的水花。 贺白帆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总之,当他听到手机在响时,鞋子、裤脚、T恤的肩膀和领口,都已湿透。 而雨还在下。 “怎么了?”手机那头传来卢也慢吞吞的声音。 贺白帆抹掉脸上雨水:“你在哪?” 卢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事么?” “嗯,有事。” 卢也没应声,他那边静悄悄的,仔细听,似乎有隐约的雨声。贺白帆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不知是因为跑累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又过几秒,卢也说:“我在曹家湾,你从鲁磨路进来,穿过菜市场,有栋烂尾楼。” *** 武汉有很多名叫X家湾的地方。 这类地名给人一种面积很大的感觉,“湾”又与水有关,听上去,好像是一片草木丰沃的陆地,临着一片波光荡漾的湖水。这是卢也作为一个北方人最直观的印象。 然而,实际上,无论是他家卖水果的方家湾,还是距离不远的曹家湾,都跟“草木丰沃”“波光荡漾”没有半毛钱关系。 破破烂烂的城中村罢了。 曹家湾和方家湾都在鲁磨路上,相距大概两公里。卢也上大学之前住在家里,有时候他妈和杨叔吵架,他听着实在心烦,就到街上乱晃。他晃到曹家湾,穿过人头攒动的集贸市场,发现一栋三层烂尾楼——不是盖了一半,而是拆了一半。 墙面喷满暗红色的“拆”字,几根钢筋裸.露在外。 后来,无处可去的时候,卢也就来这栋烂尾楼坐一会儿。 夏天蚊子多,卢也来时带了一盘蚊香,天降豪雨,蚊香的味道和潮湿的雨味混杂在一起,莫名有种宁静的感觉。卢也席地而坐,望着蚊香的一点点火光,发呆。 ——贺白帆摸黑爬上二楼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 “卢也。”贺白帆惴惴不安地唤他。 “哦,怎么了?”卢也的声音很平静。 贺白帆上前一步,烂尾楼没有灯,他只能借着外面一点黯淡的灯光打量卢也,卢也的脸干干净净,头发也整齐,应该没有淋过雨。 也就是说,他已经在这栋废弃的旧楼里坐了很久。 “我听杨思思说……你挨骂了。”贺白帆打量着卢也的表情。 卢也说:“她怎么说的?” “你不肯把论文加别人的名字,是吗?”贺白帆问得小心。 卢也说:“算是吧。”他屈起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模样有些丧气。这个姿势使他后颈的脊椎骨又凸出来,跟那晚他撑在水池边呕吐的时候一样。 有种营养不太好、瘦骨嶙峋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是不同意,”卢也的声音闷闷的,“如果老陶——就是我导师——直接来找我,叫我多带一个名字,我肯定不反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卢也顿了一下,“但他没问我,可能觉得没必要吧,他给我师兄说了这件事,我师兄不愿意,就去找老陶,然后给老陶说,是我不同意。” “……” 卢也轻叹一声:“就这样了。” 贺白帆有点接不上话,他只念了四年本科,从没听说过这类事情——学术不端,并且不端得如此理所当然。 贺白帆说:“你导师好像挺糟糕的。” 卢也“嗯”了一声。 “你当时为什么要选他做导师?” 卢也说:“当时不知道他是这样啊。” “那,”贺白帆望着卢也,想了想,“你能换导师吗?” 这句话说出口,贺白帆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因为卢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不能。其他老师不敢接他的学生。我听说以前有个研究生想换导师,没人接,后来就退学了。” 退学。难道只能退学? 卢也似乎猜到贺白帆在想什么,继续说:“但我也不至于退学,明天我去给他道歉,论文加上那个名字,就算了。” 贺白帆瞠目结舌:“你还要给他道歉?” “不然呢?”卢也说,“我直接办退学?没必要,别人能从他手下毕业,我就能。” 贺白帆忽然有种感觉——他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在他的学校,别说老师公然要求学生学术不端,哪怕只是老师吼学生几句,也绝对不可容忍。如果他是卢也,有这样一个导师,想必入学第一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但卢也说,别人能从他手下毕业,我就能。 贺白帆一肚子劝慰的话,不知从何说出口。 “你是想拍我吧?”卢也忽然扬起脸,“今天这个题材还不错,是么?” 贺白帆一愣:“不是。” 卢也说:“没事,你拍吧,冒着这么大的雨来一趟,也不容易。” 贺白帆顿时有种被污蔑的感觉:“我真不是为了拍你啊!” 卢也说:“那你来干嘛?” “我来……”对啊,来干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雨,衣服鞋子都湿淋淋地黏在身上,为什么要来呢? 那种胸口灌了很多热水、又被盖子堵住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贺白帆甚至有点委屈,尽管他也说不清自己委屈什么。 卢也起身走到窗前——其实已经没有窗户,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豁口。雨势渐小,外面的路灯好像变亮了一些。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卢也身后照进来,给他镶上一圈细白的轮廓。 卢也说:“放心吧,这次不收费。拍吗?” 贺白帆说:“我没带相机。” “啊?”卢也说,“那算了。” “等等!”贺白帆连忙掏出手机,还好没进水,可以用,“我真不是为了拍摄才找你的,但是——”但是这个画面实在太好看、太好看了。作为摄影师,完全无法容许自己错过这个瞬间。 卢也侧身站在窗前,那圈细白的光芒像水一样,包裹住他的发丝、鼻梁、嘴唇、喉结——卢也的喉结轻轻一滚,好像一只鸟,在光芒中滑行。 几秒后,贺白帆说:“好了。” 他以为卢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凑过来看照片。 然而卢也只是点点头:“行,那我走了。”然后拾起地上的蚊香,径自下楼去了。 不熟 贺白帆愣在漆黑烂尾楼里,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便是刚刚拍下的照片,手机摄像当然比不了相机的质感,尤其又是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之下。那圈细白的光芒不见了,卢也的五官更看不清楚,整张照片就像一张着墨过重、又被雨水洇湿的水墨画。 几十秒后,屏幕一黑,手机自动锁定。 贺白帆如梦方醒,拔腿下楼。 好在雨势刚刚减弱,路上仍然没什么人,贺白帆一眼就望见卢也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已经快要穿过曹家湾菜市场了。 贺白帆快跑一阵,喊道:“卢也,等等!” 卢也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两人站在菜市场门口,天空仍然飘着细雨。贺白帆跑得太急,头发乱糟糟的,他一边喘粗气,一边说:“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卢也看着他:“你说。” “我想继续找你拍摄……还按我们之前定的一万块钱报酬,可以吗?”出尔反尔来得太快,贺白帆心虚地垂下眸子。 卢也“哦”了一声,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贺白帆顿时慌了:“抱歉,上次是我没考虑清楚……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一万块钱全都转给你,绝对不会变卦了。”一边说,一边就掏手机。 “其实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拍的,”卢也静了几秒,很冷静地说,“我看过的纪录片只有《动物世界》,但我觉得,纪录片,总要拍点值得记录的东西吧。像我这样的博士生洪大有成千上万个,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我……” “因为我导师比较变态,所以我看上去比较惨?”卢也抿抿嘴唇,“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也不是天天挨骂,没那么多素材给你拍。” 不,不是。 第一次想找他拍短片,是因为认出他是小店切西瓜的男生,贺白帆纯属好奇,那样一双娴熟操刀的手,做实验时是什么样子? 而现在,第二次找他……除去好奇,又多出一些别的原因。 但贺白帆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么难回答么,”卢也催促,“你花一万块钱呢,总得有个原因吧。” 贺白帆只好说:“我觉得你的气质比较特别。” “啊?”卢也的表情有些惊讶,“我?气质?”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先拍拍看吧,好吗?”贺白帆认真地保证,“钱现在就给你,就算……之后有什么问题,你也不用退给我。” 贺白帆想,卢也应该不会拒绝一万块钱吧。 果然,卢也点点头:“行。不过还要遵循合同的约定,不拍脸,不泄露我的信息。” 贺白帆说:“好啊,但你能不能——” 他想说“但你能不能拿我当朋友,对我真诚一点。” 然而话没说完,卢也的表情忽然变了。他的目光从贺白帆身上移开,投向贺白帆身后。他的眉头也略微蹙起,似乎不太愉快。 贺白帆扭头,看见个身穿LV衬衫、头发染成棕红色、长相颇为秀丽的男生。 那男生看看贺白帆,露出一个有点揶揄的笑:“卢也,好久没见啊,这是你同学?” 卢也语速很快:“不是。好了你先回去吧。” 贺白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后半句话是对他说的。 “噢,那我走了。”贺白帆说。 那男生直白地盯着贺白帆,见他要走,笑嘻嘻道:“拜拜啊帅哥。” 这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贺白帆稍觉尴尬,只好冲他点了点头。 *** “卢也,你怕什么呀?”段小凡凑过来,脸上仍挂着笑容,“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嘛,再说,我对大学生没兴趣的。” 他凑得太近,卢也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段小凡果然还是那副样子,没变。 卢也十四岁跟着母亲和杨叔搬到方家村时,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便是段小凡。段家是土生土长的方家村村民,男的常年在广东打工,女的在家开棋牌室,段小凡是村里的小霸王。他性格好,嘴巴甜,很快就哄着卢也把作业借给他抄——他们在同一所初中,隔壁班。 那是一所很烂的初中,一半学生考不上高中。后来中考结束,卢也全校第一,继续念高中,而段小凡上了一所中专。 变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段小凡不再穿校服,取而代之的是松松垮垮的衬衫和低腰牛仔裤,他染了头,打了耳钉,有时候还涂唇膏,涂得嘴唇亮闪闪的。 卢也他妈感慨,那孩子怎么变得“妖里妖气”。 但段小凡仍然性格好,嘴巴甜,碰到卢也,还是嘻嘻哈哈地和他聊天。 直到某天晚上十点半,卢也从学校归家。自行车快要拐进方家村的小巷时,他看见段小凡从一辆黑色轿车跳下,然后转身,和车里的人接吻。 那是……一个男人。 卢也定在原地,震惊到茫然无措,甚至忘了躲起来。段小凡和那人亲完,扭头对上卢也的目光。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扬起眉,有点挑衅地笑。 “吓着好学生啦?”段小凡说,“别告诉我妈哦。” 卢也舌头打结,一句话在喉头滚上滚下,好几秒才说出口:“你在干什么?” 段小凡反问:“你看不懂么?” “你是同性恋?”卢也听同桌讲过八卦,说楼下文科班有一对很高调的同性恋。但他从没见过。 “啊,对啊。”段小凡无所谓地点头。 这是卢也第一次目睹同性恋——亲眼看到两个男人亲热。在那股巨大的冲击感之后,他感到一丝恶心。 再后来,卢也考上大学,很少回家,寒暑假也待在宿舍。而段小凡更是几乎消失,不过,他的传言在方家村愈演愈烈:有人说他和五十多岁的富婆结婚了,有人说他在某酒吧做销售,有人说他开了一家公司,已经飞黄腾达。 没想到,会在鲁磨路上碰见他。 段小凡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卢也肩膀:“听说你都读博士啦?”他竟然涂着黑色指甲油。 卢也“嗯”了一声。 “可以啊,”段小凡眼珠一转,“刚才那个男生是谁?长得不错。” 卢也警惕地看他:“我也不熟。” “嘁,至于吗,你又不是gay,还怕我把他抢走?”段小凡眨眨眼,“不过说真的,我感觉那男的不太直啊,哦,直就是直男的意思,直男就是异性恋……” 卢也打断他:“别胡说了。”几年不见,段小凡比以前更加疯魔,好像已经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卢也不太想搭理他。 “好吧,”段小凡掏出手机,“好久没见了,来,加个微信。” *** 第二天是周六,雨过天晴,卢也仍是第一个到实验室的。昨天陶敬疯了似的骂人,把硕士生吓得不轻,大家各做各的实验,鸦雀无声。 九点多钟,陶敬来了,卢也跟他走进办公室。 陶敬坐在桌前,开电脑,烧水,泡茶,仿佛看不见卢也。直到茶泡好了,他抿了两口,才冷淡地说:“你有什么事?” 卢也已经站得双腿发麻,连忙说:“我来给您道歉。” 陶敬翘着二郎腿冷笑:“你还用道歉?我看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嘛。” 卢也低声解释:“之前郑鑫跟我说他不同意带王瀚投稿,他说他来跟您商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您说的。” 陶敬突然猛拍桌子,吼道:“别来这套!你就说你自己的态度!” 卢也低着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我同意,”卢也说,“您的安排,我百分之百同意。” 陶敬端起杯子喝茶,又不说话了。卢也始终看着地面,觉得自己像个犯人,正在等待审判。陶敬喝完茶,放下杯子,起身在窗前踱了几步,复又坐下。 “我看你心里很不痛快吧?”陶敬的语气流露出丝丝讥讽,“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东西,突然要加上别人的名字,觉得不公平,是不是?” 卢也轻声说:“没有。” “行了,别装了,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陶敬笑了笑,忽然放轻声音,“你还是太不懂事了,卢也。你知道王瀚家里是干什么的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但你不许说出去,尤其是不许告诉郑鑫。” 卢也点头。 “他爸是王市廷。” 卢也猛地瞪大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市廷是他们专业领域里首屈一指的泰斗,很多年前就评上了院士,但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记错,王市廷已经七十多岁了! “他呢,不是王市廷的妻子生的,所以一直由姑姑养在武汉,”陶敬轻描淡写地说,“但老王绝对是重视这个儿子的,当年王瀚报考博士,老王亲自给我打电话,让我好好培养他儿子。第二年,我们课题组就在北京得了奖,你明不明白?” “郑鑫那个不长眼的东西,以为搞点小动作,就能对付得了王瀚。至于你,你比郑鑫聪明,比他勤快,你以后肯定是要进学术圈的——但你什么家庭?什么人脉?你有资格跟王瀚叫板吗?我告诉你,王瀚要用你的论文,是你的荣幸,你要珍惜机会。” 卢也走出陶敬办公室的时候,后背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在自己的工位坐下,一动不动。 旁边的硕士递来一包零食:“师兄,没事吧?” 卢也摇摇头,缓声道:“没事。” “你别理老陶,他不是天天发疯吗,”硕士压低声音,“你就当他放屁。” 卢也勉强冲他笑笑:“嗯,我真没事。” 只是……该怎么说呢。 那个他们全都看不上的、毕业都困难的王瀚,原来,有那么深的背景。谈话最后,陶敬说:“你自己去联系王瀚,主动提出跟他合作,给他一作。”也就是说,他辛辛苦苦做了几个月实验的成果,不仅要送给王瀚,还要心服口服、双手奉上。 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卢也趴在桌子上,忽然感到疲倦。好在此时陶敬已经走了,他可以休息一会儿。他实在不想再待在实验室。 卢也点开微信,想给贺白帆发个消息,告诉他下午可以拍摄。但点开聊天框,看见贺白帆的转账,想起昨天晚上贺白帆满脸雨水的样子,还有段小凡那句“我感觉那男的不太直”……又莫名地,觉得有些别扭。 尽管他不相信段小凡的话。 卢也叹了口气,登录Q.Q,点开F的聊天框。 冬宝论文小助手:在吗? 几分钟后,F回复:在 这人好像永远有时间。 冬宝论文小助手:你的烟花还有吗? F:有啊 F:你想看? 冬宝论文小助手:嗯,待会儿我上游戏叫你。 F:好啊^_^ 嘤嘤酱 卢也的笔记本电脑已经用了四年,根本带不动江湖沧海录这种大型网游,他只好跑到网吧,开了一小时的机子。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为了玩游戏来网吧。 进入游戏,创建角色。 江湖沧海录的角色设定分为“人”“神”“妖”三大族,F选的角色应该是“姑苏侠士”,人族,长衫飘飘,剑眉星目,算是几个男性角色里外貌最俊朗的。与之对应的女性人族角色是“南海巫女”,她身着水蓝长裙,足踏银面短靴,一双圆溜溜的乌黑杏眼,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卢也想选“姑苏侠士”,鼠标刚移上去,突然又想到,不行。 ……他得装女孩儿。 妖族的女性角色走的是性感妖娆路线,神族的女性角色走的是典雅端庄路线,卢也短暂犹豫几秒,还是选了人族的“南海巫女”。创建好人物,下一步是新手教程。这游戏的基本思路是人物升级,刷副本打怪可以获得装备和金币,有了钱,可以提升人物属性。此外,玩家还可以创建帮派,帮派的人越多、战斗力越强,能获得的副本资源就越多,那么刷副本获得的装备就越好…… 可以说,玩家在游戏里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指向一个目标:升级。 有那么一瞬间,卢也感到迷惑,在游戏里耗费大把时间、金钱乃至精力,只为了提升一个虚拟的等级?但那不就是一串数字吗?这有什么意思? 耳麦传来“滴滴”两声,是F的消息:你上线了吗? 卢也回复:马上。 新手教程还有最后几页,大概是讲人物升级规则,40级之后,人物有一定概率触发重要隐藏剧情,获得高级武器装备……卢也懒得细看,飞速跳过。 反正只是今天玩一会儿,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玩。 冬宝论文小助手:人家上线啦,名字叫冬冬宝贝嘤嘤酱~ F:…… F:是“冬冬宝贝嘤嘤酱~”还是“冬冬宝贝嘤嘤酱”? 冬宝论文小助手:后一个啦,小~笨~蛋~ F:好,给你发好友申请了。 游戏页面颇为繁复,卢也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右上角小小的信封标志找到“云卷千帆”的好友申请。 “玩家【云卷千帆】与您相见恨晚,呈上名帖,请问您是否愿意成为【云卷千帆】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是什么鬼东西?这游戏的用词怎么这么恶心? 卢也硬着头皮点击“是”。 对话框一闪,变成醒目的金色:“恭喜您结交了第一位好友,快和【云卷千帆】一起扬鞭策马,快意江湖吧! (江湖名望+2)” 卢也叉掉对话框,只见自己身旁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他们外观各异,都是与他不同的种族。屏幕正下方一行小字:【新手村·蟋蟀泉】 下一秒,着绿衫、负长剑的侠客出现在他身旁。 云卷千帆:“你怎么是个新号?” 冬冬宝贝嘤嘤酱:“以前的号被盗了……QAQ”卢也信口胡诌。 云卷千帆:“可惜了。” 云卷千帆:“你之前玩的什么角色?” 冬冬宝贝嘤嘤酱:“之前也是南海巫女呀~人家觉得这个最漂亮~嘻嘻~” 云卷千帆:“噢。” 冬冬宝贝嘤嘤酱:“那我们看烟花吧~~~” 云卷千帆:“嗯。” 他话刚说完,两人身旁便出现一匹枣红色马驹,与此同时,对话框弹出:“【云卷千帆】邀您共乘快马,前往【极夜草原】。” 卢也茫然地问:“不是放烟花吗?” 云卷千帆:“对啊。” 冬冬宝贝嘤嘤酱:“那骑马干什么?” 云卷千帆:“呃,现在是白天,没法看烟花,得去一直是夜晚的极夜草原。” 冬冬宝贝嘤嘤酱:“哦。” 卢也有些心虚,他的确从没玩过网游,完全不了解这些门道。他想,接下来什么都不能说了,否则一定会露馅。 点击“接受邀请”,屏幕的视角便从俯视变为平视,卢也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巫女略微提起裙摆,轻轻一跃,跨上马驹。紧接着,绿衫侠客抬腿上马,坐在巫女身后。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侠客伸出手臂,抓住缰绳,巫女就被他虚虚圈入怀中。 这共乘一马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尽管只是游戏,卢也仍然暗暗吃了一惊。 F大概也觉得尴尬,没话找话似的解释:“我的钱只够买一匹马,等我挖挖矿石,再送你一匹吧。” 冬冬宝贝嘤嘤酱:“哦,不用哒~” 马儿开始奔跑,卢也的注意力很快从糟糕的姿势转移到周围的景致。【蟋蟀泉】被他们甩在身后,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便渐渐消失了。马儿离开【新手村】,踏上【京州官道】,这游戏里的季节似乎也是盛夏,阳光猛烈,草木摇曳,笔直的官道一眼望不到头。不时有玩家策马超越他们,路边还有提供茶水和冷饮的铺子。 行过【京州官道】,下一站便是【塞北雪域】,阳光仍然明媚,但地势从平原变为山岭,厚厚白雪覆盖了起伏的峰峦。偶尔经过一片湛蓝湖泊,能看见雪山倒映在湖面上,情侣依偎在湖边,仿佛真有看不完的湖色山光,而他们的马静静立在一旁,低头吃草。 【塞北雪域】面积颇大,马儿在雪山之间穿梭许久,渐渐地,阳光黯淡下去,暮色爬上天空,卢也的耳畔不再有婉转鸟鸣,只剩飒飒风声。当系统终于提示他们进入【极夜草原】时,已是夜幕高悬,疏星几点,一弯残月挂在天边。 云卷千帆:“到了,你去那边的‘化剑坡’上,我在下面放烟花,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 冬冬宝贝嘤嘤酱:“好呢~” 巫女翻身下马,卢也操纵她走上黑漆漆的山坡。不得不说,这游戏画面漂亮,音效也极好,巫女的靴子踏在草地上,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 云卷千帆:“好了吗?” 这时,屏幕右下方弹出一行字:您的上网时长剩余10分钟。 卢也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二十四分,真的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在游戏里,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云卷千帆:“找好位置了吗?你面向我这边。” 冬冬宝贝嘤嘤酱:“等一下。” 卢也起身,找网管续了一个小时。 冬冬宝贝嘤嘤酱:“好啦。” 云卷千帆:“k,你往天上看。” 卢也仰头,此处的夜空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深邃的蓝黑色,风很大,几颗星星若隐若现,似乎很遥远。月亮在卢也身后,看不见。 云卷千帆:“视角调好了吗?” 冬冬宝贝嘤嘤酱:“嗯。” 于是,“嘭”地一声,第一颗烟花冲入夜空,明黄色焰火如浑圆明镜,映亮四周的草地,却只是一刹那。 第二颗烟花绽放,焰火由正红渐变鹅黄,形状大而饱满,在空中定格数秒。 第三颗烟花有长长的粉色拖尾,升至最高处时爆裂开来,不见焰火,却有满天粉雾,被风一吹就散。 第四颗……第四颗呢? 山坡下迟迟没有动静。 冬冬宝贝嘤嘤酱:“怎么了?” 云卷千帆:“…………” 云卷千帆:“这个烟花,竟然会过期。” 冬冬宝贝嘤嘤酱:“……” 云卷千帆:“剩下的过期不能用了。” 卢也顿时想骂人,为了看这烟花,游戏里赶路三十分钟,游戏外多续一小时网费,结果,就只有三颗烟花? 三颗……烟花…… 卢也开始自我怀疑,他怎么就相信了这个蠢货呢? 云卷千帆:“抱歉……你没生气吧?” 冬冬宝贝嘤嘤酱:“没有呢,只是有点意外呢QAQ” 云卷千帆:“真的抱歉 = =” 卢也无声地叹气,正想说“算了”,画面一亮,竟然又有烟花升空。这次不是一颗接一颗,而是数颗烟花同时在夜空中绽放,五颜六色,噼里啪啦。天上的还未散去,又有新的升空,如此连续数轮,几乎整片极夜草原都被火光照亮,十分壮观。 “嗤”地一声,又一颗烟花升空,这颗烟花冲得极高,似乎接近星星。爆裂开来后,一簇一簇焰火竟是银白色,在空中形成一条蜿蜒如银河般的光带。 那光带漂浮了足足半分钟,才逐渐散去。 冬冬宝贝嘤嘤酱:“???” 云卷千帆:“呃,这些不是我放的。” 下一秒,【极夜草原】聊天公频—— 系统:“英雄出手,不同凡响!玩家【飞雷帮·香烟】在【极夜草原】点燃了价值500金币的【星如雨】烟花!良辰佳景,美轮美奂!” 高价收灵芝鹿茸:“哇,香烟又在泡妹子了!” 飞雷帮·香烟:“呵呵,别胡说,给我宝贝老婆看的。” 飞雷帮·香水:“你才胡说,谁是你老婆啦~~~” 飞雷帮·兔小球:“不愧是香烟老大,五百块钱随手一撒啊。” 飞雷帮·香烟:“本来没想放这个,呵呵呵,有人非要抢在我前面放,1金币1个的才放了仨。” 飞雷帮·香水:“对啊,而且还是放给妹子看的,妈呀,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男的。” 飞雷帮·兔小球:“等等,几个意思啊?我们飞雷帮三天前就说了今天极夜草原烟花包场,什么人跟香烟老大抢地方?” 飞雷帮·风云:“我今天还正好没事干呢,喜欢找事是吧,那我陪你们玩一玩喽。” 飞雷帮·香水:“哎呀,算了算了。” 飞雷帮·然然:“找到了,【云卷千帆】【冬冬宝贝嘤嘤酱】就是这对狗男女!!!” 飞雷帮·兔小球:“哈哈,嘤嘤酱?这名字一看就是绿茶表吧……” 系统:“【飞雷帮·然然】对【云卷千帆】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系统:“【飞雷帮·兔小球】对【冬冬宝贝嘤嘤酱】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系统:“【飞雷帮·风云】对【云卷千帆】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卢也盯着聊天框里不断弹出的通缉令,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些人为什么要通缉他俩?就因为他俩在极夜草原放了烟花? 可那是所有玩家的公共区域啊? 冬冬宝贝嘤嘤酱:“这是什么情况啊!QAQ” 云卷千帆:“我们被通缉了。” 废话,我又不是不识字。 冬冬宝贝嘤嘤酱;“那怎么办呀?” 云卷千帆:“我们肯定打不过,先逃吧。” 卢也拧起眉头。 ……逃? 这蠢货怎么这么没骨气? 明明是对方不讲道理,凭什么他们不战而逃? 冬冬宝贝嘤嘤酱:“不。” 云卷千帆:“?” 冬冬宝贝嘤嘤酱:“不许跑,给我打。” 败家子 绿衫小人一动不动,F似乎在电脑前沉默了。 几秒后,云卷千帆说:“我们肯定打不过的。” 卢也拧着眉头敲键盘:“QAQ为什么呀?” 云卷千帆:“他们都是六七十级的号,我俩啥装备都没有,别人一刀就砍死了。” 冬冬宝贝嘤嘤酱:“呜呜,你都玩几天了,一点装备也没有嘛?”可是他分明记得,那天F发来的图片里,绿衫侠士背着一把金色长剑。 剑呢? 云卷千帆:“呃,在副本刷到过一把剑,买烟花钱不够,就卖了。” 冬冬宝贝嘤嘤酱:“……” 窝囊废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败家子? 云卷千帆:“我们还是跑吧,他们快到了。” 冬冬宝贝嘤嘤酱:“QAQ死了会怎么样呀?” 云卷千帆:“会掉装备,然后在重生点复活。” 冬冬宝贝嘤嘤酱:“可是我们本来也没有装备呢。” 云卷千帆:“然后他们会追到重生点杀我们,杀死了,再复活,再杀……” 冬冬宝贝嘤嘤酱:“那要杀到什么时候?” 云卷千帆:“不知道,杀到他们高兴吧。” 冬冬宝贝嘤嘤酱:“……” 像是为了印证F的话,两秒后,屏幕上忽然弹出对话框:【飞雷帮·兔小球】使用【橙级追击符】来到您附近,请您做好应战准备! 卢也吃了一惊,难道,这游戏可以直接传送?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像他和F一样,只能骑马赶路。 卢也正在发愣,这时,游戏界面忽然变成橙红色——他们仍在极夜草原,四周原本黑漆漆的,那橙红色光芒仿佛一片灿烂夕阳,竟将卢也脚下的草地都照亮了。 紧接着,一只硕大的火红色独角兽从天空缓缓降落。 独角兽背上坐着个戴面纱穿黑裙的女人,她肤色雪白,长发及腰,额头长了一对金色鹿角,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角色。她从独角兽背上轻盈跃下,向卢也走来。离得近了,卢也发现她的黑色长裙镶满碎钻,裙摆闪闪发光,相比之下,卢也的巫女的水蓝色裙子,简直像一块破抹布。 飞雷帮·兔小球:“呵呵,你就是嘤嘤酱?1级小号也敢抢我们的地盘?” 飞雷帮·兔小球:“别装了,你有种就上大号跟我打,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飞雷帮·兔小球:“说话啊小贱人!” 冬冬宝贝嘤嘤酱:“……人家没有大号啊。” 飞雷帮·兔小球:“少跟我装傻!哪个新人不做任务不刷副本,跑到这来看烟花?你想砸我们的场子,就坦坦荡荡用你大号!” 飞雷帮·兔小球:“装死?” 冬冬宝贝嘤嘤酱:“……” 飞雷帮·兔小球:“好,我今天把话放这,以后你这个号我见一次杀一次,想当阴沟里的老鼠是吧,那我就让你体验老鼠过街的滋味咯。”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后退一步,微微下蹲,做出格斗姿势。下一秒,她手中出现一把红色大砍刀,她举起砍刀,刀锋像下,朝卢也重重劈来—— 只一刀,卢也的屏幕就变成黑白。 “【飞雷帮·兔小球】将您一击毙命,二十秒后,您将在【生命之泉】复活。您的江湖名望-2” 卢也:“……” 等待复活的二十秒里,卢也的游戏画面仍停留在极夜草原。兔小球将他击杀之后,飞雷帮其他人紧随其后,两刀就砍死了F。 杀他俩,真是比杀鸡还简单。 二十秒后,两人在生命之泉复活。 生命之泉设定在地下区域,泉眼四周都是乳白色的石壁,应当是个巨大的溶洞。卢也和F站在石壁旁,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点呆滞。 云卷千帆:“呃,生命之泉是安全的,他们进不来,也不能发动攻击。” 冬冬宝贝嘤嘤酱:“哦QAQ” 云卷千帆:“但是现在出去,估计还要被追杀。” 冬冬宝贝嘤嘤酱:“是呢QAQ” 云卷千帆:“……不好意思啊,给你惹麻烦了。” 云卷千帆:“要不咱们先下线吧。” 冬冬宝贝嘤嘤酱:“嘤,凭什么?” 没出息的东西,又想逃?!已经被别人砍死过一次了,能不能有点骨气、有点血性?! 卢也正在心里骂骂咧咧,【生命之泉】的聊天公频忽然热闹起来: 飞雷帮·兔小球:“哟,狗男女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 飞雷帮·风云:“哈哈哈哈哈哈哈,行,那你俩就在里面躲着,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出不出得来。” 飞雷帮·然然:“对啊,看我们谁更有耐心咯,反正爷今天不上班,有的是时间。” 飞雷帮·兔小球:“我跟你们说,真的笑死了,刚刚我杀她的时候,她老公在旁边屁都不敢放一个,哈哈哈哈哈!” 飞雷帮·风云:“嘤嘤嘤!老公,你怎么不说话呀!” …… 聊天框里的嘲讽源源不绝,而这个没出息的蠢货,就傻愣愣地站在旁边,好像那些嘲讽跟他没关系似的。 卢也心中升起一阵无名怒火,他一把摘掉耳机,拨了莫东冬的号码。电话接通,卢也语速飞快地说:“东冬,叫上你的人,来打架了。” *** 十分钟后,卢也尴尬地挂掉电话。 大意了。 莫东冬跟他,不在一个区。 而且,据莫东冬说,这个“天雷帮”确实是江湖沧海录里颇有名气的一个帮派,有两百多号人,帮主很舍得在游戏里砸钱。故而天雷帮的成员一贯财大气粗,行事嚣张,在游戏里结了不少仇家。 “哎呀小也子,你别跟这群神经病较真了,来我这个区,我罩着你啊。”莫东冬劝道。 卢也硬邦邦地说:“没事,你别管了。”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实说,可能是因为刚挨了陶敬的骂吧,心里原本就憋着一团火,本想玩会游戏换换心情,谁都没惹,又莫名其妙被通缉上了。难道就该他倒霉,玩游戏都要当受气包? 卢也戴上耳机,重回屏幕前,F仍然站在他身边。 冬冬宝贝嘤嘤酱:“算了,你想下线就下线吧。” 云卷千帆:“那你呢?” 冬冬宝贝嘤嘤酱:“不用管人家啦。” 云卷千帆:“但你肯定打不过他们啊,就在这耗着吗?” 卢也心说,关你屁事。 冬冬宝贝嘤嘤酱:“没关系啦,真的不用管人家啦。” F不说话了,不知道又在干什么。卢也干脆不再管他,径直向外走去。他知道天雷帮的人就在外面堵他,杀就杀吧,至少他不想缩在这里当乌龟。反正,这只是游戏,他只求痛快,死也要死得痛快。 巫女的靴子踏在溶洞的石头上,发出叮叮当当脆响,甚至还有隐约的回音。 卢也看见阳光从前方的洞口照进来。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遮盖住叮当脆响。F追上来,挡住卢也去路。然后他伸手,手心凑到卢也面前。 “您的好友【云卷千帆】向您赠送【至尊级·碧云剑】,礼轻情意重,快收下礼物吧!” “您的好友【云卷千帆】向您赠送【至尊级·流星弓】,礼轻情意重,快收下礼物吧!” “您的好友【云卷千帆】向您赠送【至尊级·天元丹】10枚,礼轻情意重,快收下礼物吧!” 同时,系统发送全区广播:“一掷千金,潇洒江湖!恭贺【云卷千帆】侠士消费超10000金币,晋级为【江湖名流】!” 卢也渐渐睁圆双眼。 一,二,三,四。四个零。 F充了一万块钱。 云卷千帆:“我不下线了,打吧,跟他们打。” 恶心 卢也看着聊天框里“接受赠礼”四个字,有种恍惚的感觉。 方才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骤然萎靡下去,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万块钱是打算买他的命吗? 他不知道F在想什么,一万块钱,花在游戏里也就罢了,关键是还送给了别人……这家伙怎么回事,兴致来了做慈善? 云卷千帆:“你把十颗天元丹都吃掉,直接升到六十级,他们就杀不死你了。” 冬冬宝贝嘤嘤酱:“呃,这个,这个很贵吧?T.T” 云卷千帆:“没事,能打赢就行。” 冬冬宝贝嘤嘤酱:“嘤……”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卢也把鼠标移到“接受赠礼”上面,三份礼物,点击三次,价值一万块钱的装备就进了他的口袋。 巫女服下天元丹,背上碧云剑,手持流星弓。这一瞬间,巫女身上迸发出强烈红光,宛如一轮旭日,照亮了黯淡的地下溶洞。卢也惊讶地发现,巫女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像是从清秀少女成长为真正的大巫——她的身形更加颀长,原本圆溜溜的 杏眼略微拉长了,乌黑睫毛一闪一闪,顾盼之间,有种成熟而神秘的意味。 云卷千帆:“好了,你现在应该一刀就能砍死他们。” 冬冬宝贝嘤嘤酱:“QAQ那人家去打架了……” 云卷千帆:“加油。” 与此同时,全区公屏炸开了锅—— 如风门·明明:噢哟,有人碰上硬茬了?今天这个热闹好看啊~ 如风门·三凝:生命之泉即将开启精彩大戏,前排出售瓜子、花生、茶水、小板凳!物美价廉,欲购从速! 如风门·三凝:前情提要——天雷帮香烟香水霸占极夜草原,路人情侣偶然路过,惨遭一众狗腿子追杀!让我们看看,是路人情侣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天雷帮霸道横行遭天谴! 天雷帮·香水:关你们屁事,闭上狗嘴少犯贱。 如风门·明明:天呢,人家好怕怕哦,姐姐好凶哦 >.< 如风门·物喜:明明啊,你看你这就不会说话了,怎么就记不住呢,还要我再提醒一遍吗,香水gg是爱玩人.妖号的男人哦,不能叫姐姐哦。 系统:“【天雷帮·香水】对【如风门·物喜】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系统:“【天雷帮·香水】对【如风门·明明】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系统:“【如风门·物喜】对【天雷帮·香水】发起通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 不过,此刻,卢也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吵架。 他操纵巫女走出溶洞的瞬间,守在洞口的天雷帮众人一拥而上!持刀的持刀,射箭的射箭,抡铁锤的抡铁锤,混乱之间,卢也甚至还看见一个扔石头的…… 巫女原地不动,任由攻击。 几分钟后,在场天雷帮众人的技能交了个遍。 而巫女的血条……只掉了四分之一。 卢也勾唇一笑。 冬冬宝贝嘤嘤酱:“你们怎么偷袭呀QAQ” 冬冬宝贝嘤嘤酱:“打完了吗,那人家可以开始了吗?” 巫女抬起手,碧云剑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剑鞘通体浑黄,以银线绘着一些简单云纹,看上去可谓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丑。 天雷帮·兔小球:“笑死,我看她升级这么快,以为还有什么好东西呢。” 天雷帮·然然:“这拿的是什么破烂,没见过,路边捡的吗?” 天雷帮·风云:“等等……” 碧云剑缓缓出鞘。剑身呈现一种非常明亮的金红色,几团火焰凭空出现,绕着剑身飞速旋转。待剑身全部出鞘,阳光洒落在剑刃上,竟如液态的黄金一般流光溢彩,煜煜生辉。 巫女挽了个剑花,刹那间,随着剑刃的转动,空气中竟爆发出炽热火焰! “您使用【碧云剑】击杀【天雷帮·然然】。” “您使用【碧云剑】重伤【天雷帮·风云】。” “您使用【碧云剑】重伤【天雷帮·兔小球】。” 卢也目瞪口呆,他甚至还没向他们发起攻击,只是挽个剑花,就能对周围的人造成如此的冲击?! 这就是人民币玩家的快乐吗…… 卢也干脆地点击鼠标,向其余几人发起攻击。每当碧云剑轻轻一划,便有玩家死亡的系统消息弹出。几个不信邪的喊来更多天雷帮成员,卢也根本不给他们发动攻击的机会,剑刃带着火光一闪而过,便取了来者性命。 近身的敌人已被消灭完毕,还有几个从远处策马赶来。巫女收起近战的碧云剑,拉开远攻的流星弓。不同于碧云剑火红鎏金的配色,流星弓通体纯黑,不过,仔细看,厚重的弓片上,隐约闪烁着点点银色星芒。 “嗤——”地一声,长箭带着星芒般的拖尾,笔直射出。 巫女连射五箭,五条击杀信息应声出现。 短短几分钟,溶洞外阳光明媚,尸横遍野。 此刻,全区公频热闹得像过年: 如风门·三凝:“哟哟哟哟哟,怎么回事啊,我这瓜子茶水还没开始卖呢,你们人都被杀没啦?” 如风门·明明:“战况实时播报:天雷帮死亡18人,冬冬宝贝嘤嘤酱存活~~~” 如风门·明明:“前方记者发来报道!冬冬宝贝嘤嘤酱用的是至尊级碧云剑和至尊级流星弓!富婆发怒,流血千里!” 24小时收矿石补品:“唉呀,我们香水mm也是富婆呢,香水别装死啊,上去干啊!” 如风门·物喜:“我再说一遍,不是香水mm,是香水gg哦!” 如风门·明明:“咦,天雷帮的人呢,怎么不去生命之泉啦?被富婆连杀18人太丢脸了是吗?” 这“如风门”显然是天雷帮的死对头,然而他们说的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卢也不太看得懂。 这时,手机响起,莫东冬火急火燎地说:“小也子!我打听到了!你可惹上你们区的红人啦!那个‘香烟’和‘香水’是天雷帮的副帮主,最重要的是,他俩都是男的!男的!” ……什么? 卢也完全没反应过来:“不对……他们是情侣啊?” “就是说呀!两个男的,是情侣!”莫东冬既着急又兴奋,“所以他们是gay耶!” “……” 卢也原本杀人杀得酣畅淋漓,莫东冬此话一出,他不禁回想起那两人卿卿我我的对话,顿时感到吞了苍蝇似的,一阵恶心。 “他俩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呢,你赶紧跑路吧小也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莫东冬还不知道卢也已经大杀四方了,继续劝说道,“你来我这个区,我罩你啊!” “……没事,”卢也看着自己脚下歪七扭八的尸体,“这边解决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再跟你说。” 卢也挂掉电话,随手又杀了几个刚从生命之泉复活的天雷帮成员。此时,已经有包括如风门在内的诸多帮派赶到生命之泉,他们又想看热闹,又怕自己被误伤,故而密密麻麻地站在巫女攻击范围之外。 风吹来,巫女的裙摆猎猎作响。 云卷千帆:“怎么样了?” 卢也回复道:“在场的都杀完了,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来人呢QAQ” 云卷千帆:“那我先出来吧,现在洞里都是天雷帮的人……” 冬冬宝贝嘤嘤酱:“好呢!” 几秒后,绿衫侠士出现在巫女身边。相比于背弓持剑的巫女,侠士两手空空,显得有点寒酸。但他一次性消费了一万块,晋级为【江湖名流】之后,ID变成了夺目的金色。 围观群众终于忍不住了。 如风门·明明:“hell啊靓仔靓女,你们想加入帮派吗?我们如风门是天雷帮死对头,全区认证,童叟无欺,诚邀你们加入哦~~~” 赤炎军团·S:“我们赤炎也是天雷帮死对头,比如风门人多!比如风门有钱!来我们这吧!” 如风门·明明:“你滚啊!” 海山长盟·小霏:“冬冬帆帆你们好呀~我们海山长盟是全区最大的情侣门派哦,只收情侣哦,加入我们,绝不担心劈腿绿帽哦!” 赤炎军团·S:“放屁,你们盟主上个月才给他媳妇戴了绿帽子……” 海山长盟·小霏:“请您谨言慎行哦^_^” 天雷帮·香烟:“不想死的都滚开。” 卢也挑眉。 一个肌肉健硕、体型魁梧的光头大汉拨开人群,缓缓向他们走来。这人便是“天雷帮·香烟”,卢也点开他的资料,竟然只有五十八级。 大汉来到绿衫侠士面前,说道:“哥们,我给你解释一下,我是真没想追杀你们,手下这些人动作太快,脾气又冲,刚刚我没劝住。现在我给你道个歉,行不行?” 卢也在心底冷笑,这人倒是能屈能伸。不过,难怪这人能混到副帮主呢——他直接找F道歉,想必很明白,出钱的才是老大。 云卷千帆:“你带上所有追杀我们的人,给冬冬道歉吧。” “哎,哥们,这样我很难办……这事儿真的就是误会,极夜草原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我就想带我老婆放几个烟花玩玩,谁知道就碰上你们了呢,真的是赶巧了,不好意思啊。” ……老婆? 这两个同性恋怎么如此理直气壮? 云卷千帆:“那你至少和你的……恋人,一起过来道歉吧。” 天雷帮·香烟:“哎,她脾气不好,我管不了,真的。哥们你看你们人也杀了,风头也出了,天雷帮这次有错在先,就随便你们嘲讽了,可以吗?真别为难我。” 冬冬宝贝嘤嘤酱:“她?还是他?你们都是男的吧。” 天雷帮·香烟:“呃,这个……” 冬冬宝贝嘤嘤酱:“行了,不用他来道歉,我嫌恶心。” 天雷帮·香烟:“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两个恶心吗?” 冬冬宝贝嘤嘤酱:“对,同性恋很变态啊。” 天雷帮·香烟:“……” 这人在原地呆站了片刻,似乎在构思反驳的话。不过,最终,他没再纠缠“恶不恶心”的问题,只是说:“好吧,那我们停战了哈,拜拜。”然后召唤出一只巨大的黑鹰,乘鹰飞走了。 卢也暗暗松一口气。 这无妄之灾总算结束。卢也打算把装备还给F,毕竟以后他也不玩游戏,这么厉害的装备,就让F留着慢慢享受吧。对了,他还要在全区公频发个声明——他和F根本不是情侣啊!万一以后F想在游戏里搞搞网恋,可别被他耽误了。当然,最重要的 是,他确实要向F道谢,若是没有这一万块钱,今天他怕是要被杀个几百次。 卢也切到私人聊天频道,正准备向F道谢,忽然看见一行灰色小字: “您的好友【云卷千帆】已下线。” 巫女转身,原本站在身旁的绿衫侠士,的确已不见踪影。 怎么下了? 卢也莫名其妙地打开Q.Q,对F说:“你去哪啦~~~” 过了两分钟,F没回应,卢也又问:“今天不玩了么?QAQ” 然而,发去的消息仿佛石沉入海。直到下机,他都没有收到F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