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龙会出手》 觉醒 二月十五,春寒料峭。 陈国公府内外一派喜气,今日是陈国公嫡子白昭华的十七岁生辰,宗室贵戚送来的贺礼足足堆满了几间屋子,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们纵然对他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来。 如此热闹的好日子,白昭华屋内外的丫鬟小厮却忧心不已。 今日天没亮,丫鬟们就听屋内忽然传来哭声,进去一看,平日盛气凌人的少爷一派反常地坐在塌上,眼睫潮湿,呆呆地流泪。 众人吓坏了,围上去又是检查又是询问,可少爷怔怔的不搭话,偏偏身上没发热也没任何磕碰迹象。大丫鬟玉书觉得不妙,当即喊人去找大夫。 无缘无故哭泣,若是换个旁人,或许还会想他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可这是白昭华——两朝宰相陈国公和顺毅侯嫡长女的独子,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与尊贵。 府里上下都恨不能把他放进眼珠里,哪儿会让他在家受半点儿委屈? 天蒙蒙亮,房间里就挤满了人,几个大夫轮流给白昭华号脉,丝毫不敢懈怠。 最后的结论是:无恙,或许是夜里做梦惊到了。 大夫走后,白昭华仍是一言不发。 母亲贺兰姝喊他他也不理,整个人没了魂似的。 这情景让贺兰姝害怕不已,近日来,京城时不时传出真假难辨的闹鬼消息,诸如妖怪吸人精气、恶鬼缠身索命……而此刻白昭华的样子,活像是撞邪后没了魂儿。 陈国公白宏晟已经上朝了,贺兰姝在屏风外询问几个小厮昨天少爷去了哪儿,盘算着尽早找大师过去驱邪,先把丢的魂儿给喊回来。 然而白昭华昨天哪儿都没去! 贺兰姝气得牙齿打颤,只当这些小厮平日帮着白昭华撒谎惯了,到这种关头还不愿意说实话,才发起怒来,床上的人低低开了口:“娘,孩儿没事。”声音哑着,没什么气力。 贺兰姝一愣,登时扑过去:“漓儿,你可吓死娘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谁欺负了你?” 少年哑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被魇着罢了。” 贺兰姝隐隐觉得眼前的儿子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带着几丝悲哀与庆幸,这种矛盾的情绪从少年眼里同时折射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安慰道:“没事就好,别怕,回头娘找几个厉害的道士过来,叫恶鬼也不敢再进你梦里!” 白昭华含糊着应了。 贺兰姝看他仍是一副心事的模样,只当他惊醒后过于疲惫,起身道:“你先好生歇着,今天是你生辰,万事以你为主,贵客来了自有人招待。”说着又看向大丫头玉书,“千万要看好了少爷。” 待贺兰姝离开,白昭华又躺回榻上。 玉书带着几个丫头给他擦脸,擦到一半,少年摆手:“我想睡觉,你们都出去。” 他的话没人敢忤逆,丫头小厮们退到外间,每隔一会儿再悄悄进来探望照料,直至塌上的人睡着了方安了心。 等白昭华晌午再睁眼,就莫名起了一身冷汗,他哼哼地连喊了几句“不要”,最后头一歪,人便昏迷不醒了。 国公府前面喜气洋洋办着宴席,后面愁云惨淡地为少爷请名医、灌药汤,焚香祈福…… 赶回府的陈国公为此大发雷霆,把白昭华身边的人全部盘问一遍,最后通过义子宋以鸣找到了缘故。 三天前,白昭华带着侍从去白鹤湖玩耍,上船游湖时,意外遇到了乔装游玩的定宁王世子赵柯。 世子目睹白昭华脚踹一个小贩,一面把人踹得吐血一面满口恶言,心生嫌恶,说他此行上不得台面,让人看了笑话,既然爱打,不如和他身边会打的一比高下。 而当时和世子同行的,是最近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卞成续。 听到这里,白宏晟瞬间沉下脸:“难道卞成续打了我儿?他们自小就一起玩,十分要好,怎么会……” 宋以鸣道:“父亲有所不知,一年前,他们同在国子监读书时,发生过争执,卞成续那时就已经与他割袍断义了。” “什么?!”白宏晟拍案而起。 宋以鸣对那件事也不太清楚,只继续说三天前的事:“世子口头上让漓儿和卞成续切磋,可卞成续对漓儿并不手软,没几下就把漓儿抛进水里。” “他好大的胆子!”白宏晟吼道,“这么冷的天,他是要我儿的命!” 宋鸣颔首不语。 他虽和白昭华关系不好,可在这件事上,白昭华并未主动招惹世子和卞成续,踹那商贩,也是有前因的。可在那样的大寒天,卞成续竟把人扔进冰湖里……要不是他和几个侍从跳下去及时把人捞上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卞成续那时没任何要救人的举动。 白昭华被捞起来后就抖得不行,他指着卞成续骂了数声,又怕别人看了笑话他,很快就梗着脖子走了。 回了国公府,他怕这事传出去难堪,命令他们不许多嘴。 宋以鸣深知他这次吃足了苦头,怕他染上风寒,当天在白昭华院子里守了一夜,第二天看人生龙活虎的才离开。哪里想到这事都隔了三天,人居然在生辰当天发了病。 白宏晟却不觉得奇怪:“漓儿自小就养得金贵,从来没有不如意的时候,突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憋着不说,定是憋出了心病!”他越想越气,“卞成续那小孽障……我绝不让他好过!” 闻言,宋以鸣忙道:“父亲不必沾手,此事我来办,一定替漓儿出气!” 卞大将军前不久立下战功,这时候义父和卞家起冲突可不是好事。 何况……眼下的将军府,早已不同往日了。 白宏晟自然也想到这里,目光复杂地看看他,摇头叹气:“你的身手,哪里能让卞成续吃上苦头?” 这话正说到宋以鸣的自卑之处,这些年来,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可武学上毫无长进,实在是个庸才……他咬牙道:“卞成续叫漓儿落水,孩儿也会想办法让他落水,此事交给我,父亲不必忧心。” 白宏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 白昭华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期间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屋里的哭声他大多时候都能听到,可全身阵阵发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陷在那个让他愤怒不已的梦境里。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他模模糊糊听到守夜的丫头颤巍巍道:“刚刚那声音,你听到了吗?” “打雷而已,别一惊一乍的。” “不是!那明明是、是……” “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这时,那丫头声音低下去:“那声音和之前的雷声根本不一样,像是……龙啸……好吓人啊。” “龙啸?你都没见过龙怎么知道龙的声音?行了,别胡思乱想,你要是怕打雷,就把耳朵堵上。” “真的很像啊……” 白昭华还想听她们说话,可意识很快就回到了梦境里。 准确来说,是那本书里。 此书有个古怪的名字——《废柴的绝品仙途》。 主角宋以鸣是个被宰相收养的凄苦孤儿,由于天资愚钝,读书习武皆无天分,尽管刻苦勤奋,事事为白家着想,可在义父眼里,始终只是个无能之辈,甚至渐渐对他心生嫌隙,连府内的下人都敢给他脸色看…… 尽管如此,宋以鸣也只想好好活下去,怎知在宰相嫡子白昭华的十七岁生辰当晚,听到对方秘密——白昭华是个掉包的假少爷! 由此招来灾祸,被阴狠的白昭华派人灭口。 临死之际,宋以鸣在崖底遇到高人施救,因此打通任督六脉,练就绝世神功。他回来复仇,不仅道出白昭华的假身份,还一掌让其显出原形——一条可怖的蛇妖。 而真正的少爷,想必早已死于蛇妖口中…… 这就是白昭华的结局,书里是第一个死的炮灰反派,原形被烧成了一捧灰,平日厌他恨他的全部过来跺一脚,他那爹娘连个骨灰都没捞着。 主角却因此声名大噪,并借白昭华的“妖丹”一步步登上仙途,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最后成为一方至尊…… 白昭华:“……都给我死!!!” 玉书正打着瞌睡,外面猛地电闪雷鸣,犹似龙啸,她睁开眼睛就听到这声骂,抬头一看,昏睡许久的白昭华骂完那句话就“哇”地一声哭坐起来,睁开眼又即刻止泪,极黑的眼珠凌厉地瞪着眼前的空气,片刻后,阴恻恻道:“都给我等着……我跟你们没完!” 玉书吓得脸色发白,喊道:“少爷醒了!可好像病得更重了,玉棋,快去请老爷夫人!” 白宏晟夫妇赶来时,只见少年倚床而坐,可怜见的,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往日的精神气没了九分,嘴里倒是一直喃喃着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狠话。 跟进来的宋以鸣也被白昭华的样子惊到,但想到对方向来不喜欢自己,便自觉站在最外面。 白昭华只觉得筋疲力尽,自从那日掉进白鹤湖里,前世的记忆就断断续续钻进脑海里,而在生辰当天看到那本怪书后,他就已经确定自己活在那本书里。 他的意识就像是被囚禁了无数年,终于在这一刻醒来。 此起彼伏的哭嚎中,白昭华回过神来,抬眸一看,满屋子丫头小厮都在哭天抹泪,他爹娘一个摇他脑袋,一个摇他肩膀,喊得撕心裂肺:“我的儿……我的儿……你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怎么活啊!” 白昭华恍惚地看着他们,往日种种,竟如一场荒唐梦境,今时方醒。 他道:“爹,娘,别晃了,我头疼。”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好、好!不晃不晃!都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夫来看看漓儿的头!他头疼!”白宏晟大喜过望地吼着,又抹着泪痕道,“漓儿,你的委屈爹都知道,爹和娘一定给你做主。这件事爹派了人去做,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白昭华满脸疑问,接着就听白宏晟恨恨地骂起了卞成续,当下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他意识觉醒前落水一事。 他又看向宋以鸣,对方本也在看他,迎上他的目光,忙低下头。 他对父亲道:“爹,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自己解决。” 白宏晟满口应好,心里却没变主意,主要儿子心眼太少,就算玩阴的,多半也只会闹出笑话,还是得交给稳重些的宋以鸣。 骂完了卞成续,夫妻俩就一心围着儿子嘘寒问暖。待请来的几个大夫轮流给白昭华看完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贺兰姝怕人多惊扰了他,只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和白昭华的丫鬟小厮留下照顾,驱散其余一干人等,随丈夫一同离开。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昨夜下了雨,空气又湿又冷,玉书要扶白昭华躺下,却见他摇头:“躺了一天一夜,怕是死尸也该躺腻了。” 丫头们憋笑。 贺兰姝身边的嬷嬷姓李,看着白昭华长大的,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真好了:“少爷还有心思玩笑呢,这次可把大家吓得不轻。” 白昭华看了她一眼,问:“李嬷嬷,你昨天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李嬷嬷道:“昨日是少爷十七岁生辰,自然要说几句吉利话,现在正好给我们少爷补上……”说着上前作揖,喜笑颜开地说了一连串的吉祥祝福。 屋内立马充满了笑声。 白昭华却笑不起来,梦里的那本书,他也看得断断续续,关于生辰这天的剧情,书里只写了宋以鸣看到他书房多了个老妇人背影,接着白昭华就惶恐地自言自语,说自己怎么可能是顶包的假儿子…… 府内的老妇人多不胜数,但能进白昭华书房、又能知道这等密事的,白昭华只能想到这个最得贺兰姝信任的李嬷嬷。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李嬷嬷,对方正派发几个丫头煎药,脸上看不出有半分心事的样子。 白昭华只疑惑里片刻便不多想,那人是谁,有的是时间查。 他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有了些许气力,便让小厮明竹去把宋以鸣喊来。 现在要抓紧处理的,是另一个人。 宋以鸣正在院子里练武,忽然看到白昭华的贴身小厮明竹过来,心里一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大少爷要找他算账了。 明竹同情地看他一眼,转身领路。 宋以鸣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到了白昭华的沉香院,深吸一口气,推门低头走进去,严阵以待。 预想中的骂声没有,也无器皿飞来。 不过,屋内似乎多了几个人。 丫鬟烧了炭火,微暖中,他乍然听到白昭华厉声道:“给我打!” 宋以鸣闭上眼,却听到另一人惊恐道:“少爷息怒!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循声看去,登时惊异万分,那人居然是白昭华的侍从韦虎! 韦虎武艺非凡,给白昭华挣过许多面子,就连文武双全的陈国公都对他另眼有加。 韦虎名义上虽是保护白昭华的侍从,可国公府里的人都清楚,白昭华极其崇拜武功高强之人,韦虎又能耍得一套好剑,白昭华近乎将他当成了师父,还扬言他日入了仕途,韦虎就是他的左右手,绝对不会亏待他。 白昭华是陈国公独子,将来就算再废物,只要不犯大错,也有爵位袭承,有白昭华那么一句话,韦虎就能在国公府横着走。 此时,韦虎已被几个侍从摁押在地,回头一看宋以鸣来了,之前的种种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当即松了口气。 他还奇怪白昭华发什么疯,原是做戏给人看!想来是大少爷不满自己在世子面前出丑之事被宋以鸣透漏给陈国公,便要在宋以鸣面前拿他杀鸡儆猴。 这么想着,背后一阵剧痛,那几个侍从还真朝他挥拳打起来,拳拳到肉。 韦虎起初还忍着,没多时就忍不了了。这些人下手不知轻重,简直要把他活活打死!只好起身把人震开,匍匐冲到塌前哀求:“少爷,这么多年属下跟着您,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好歹把话说清楚,属下也好知道究竟错在哪儿……” 白昭华斜他一眼,分明恼了,当即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就朝他踹去:“你个混账,扯着我的名头逞威风,我看你早就活得不耐烦了,竟还有脸问我?”来了气,人也有劲儿了,不顾玉书阻拦,下床把人踢了个人仰马翻,“来了!给我按紧了他,往死里打!留一口气交给衙门。” 不远处,宋以鸣已经看傻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小丫头过来悄声解释:“前不久,少爷说自己梦见鬼怪朝他伸冤,醒来不安就让人去查韦虎的屋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从他屋里找出了和禹州官员来往的密信!这厮心思歹毒,去年回乡时毒死了禹州的发妻,被岳丈发现蹊跷,告到了衙门,他却拿着未来国公爷师父的身份压下这桩案子,他发妻在梦里朝少爷索命呢……” 宋以鸣皱眉,但一想韦虎往日行事作风,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 那丫头继续嘟囔:“不仅如此,韦虎还经常在喝酒时说我们少爷坏话。有个烟花之地的女鬼也在少爷梦里出现了,说要看看韦虎口中只会三脚猫功夫,却因为周围人迁让非觉得自己武功盖世的草包长什么样子。” 宋以鸣:“……”他很难不怀疑,这才是让白昭华气成这样的根本原因。 韦虎没一会儿就被拖着走了。 宋以鸣自认行事磊落,哪怕计划里对付卞成续的阴招也只是请对方出来切磋,在输掉时及时拉对方一同入水。 他从没害过人,总不至于有鬼魂去找这小少爷伸冤,于是等着对方发话。 白昭华自然没梦到鬼怪伸冤,他处理韦虎的原因,除了从书里看到对方背着他在禹州做的事外,还有一点——去追宋以鸣并决定灭口的,也是韦虎临时起意。 韦虎知道,如果白昭华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子,那他前途势必会受到影响。于是在白昭华派他捉拿宋以鸣时,先斩后奏把人推下了悬崖。 这王八羔子间接害死了他! 他和宋以鸣一起长大,深知宋以鸣什么性子,若真想要对方守口如瓶,根本不需要取对方性命,而就算真要到那一步,也不可能派别人!这不就相当于多告诉一个人自己是个假少爷吗?还落了个杀害义兄的把柄给人。 总之,他要先把身边的毒虫处理干净。 踹完人很累,白昭华躺回床上喘气,斜眼看向门口的男人:“爹说你要替我出气?” 宋以鸣:“……是。” 白昭华:“那你还是先找个悬崖跳下去吧。” “……” 悬崖 宋以鸣拳头紧握,脸上血色全失。 他以为白昭华是来真的,正要开口,却听对方道:“我和卞成续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你这么闲,下午去一趟将军府,告诉卞成续,我要在一个月后与他在白鹤湖边比试,他要是不敢答应……哼,可别怪小爷不念旧情,做他害怕的事!” 宋以鸣大吃一惊,一时不敢相信他会向卞成续提出比试,别说卞成续那等武学天才,就是自家看门的护院,都能打得这少爷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那让卞成续最害怕的事,他用脚都猜得出来:白昭华在京城名声极差,而卞成续有个待嫁闺中的妹子,他们同母所出,感情十分要好。 白昭华唯一能做出让卞成续害怕的事,就是去将军府提亲。 这显然就是故意恶心卞成续,那人向来自视甚高,听到这种话不可能不应战。 “你要是敢不把我的话带到,抑或跑去告诉我爹娘,呵呵呵……你就等着死吧!”说完这话,大少爷扭身就睡。 宋以鸣神色复杂地离开沉香院,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查查京城的名医,看看哪些大夫在一个月后比较清闲,到时候全都随身带着,白昭华有个万一,也能及时上去施救。 白昭华躺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如此修养了两日才见好,这期间,他想了很多事。 尤其关于那本书。 他确实不算是人,但也根本不是什么蛇妖。 不过到底是不是白家的亲儿子,他目前还真无法确定。 没人知道,仙界早已崩塌重建,天道重启,无数仙君转世,他则是唯一下凡的龙。 当初上界给他安排的投胎位置在乡下,按照原来的命数,他很快会成为孤儿,几年后便会进入瀛洲仙山第一宗门玄剑门拜师,从此一心修炼,最后成功历劫便可飞升复位。 按照这个命数,他确实很有可能不是白家的孩子。 但那本书里,他的命数和最初安排的已经截然不同,不仅远离宗门,还成了主角的踏脚石。 书里,主角多年后逆袭上天,上界这时才发现神龙其实是被阴差阳错地误杀,而主角是吃了神龙金丹因而步入仙途,可他们竟一笑了之,还将神龙原本的封号给了主角宋以鸣…… 很显然,他被更改了命格。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阴了他?! 每想到这儿,白昭华脸上便一片阴霾。 若不是最深处的意识在那次落水后逐渐觉醒,想来他也没几日活头了。 当初,他答应用龙角护住灵眼保一方太平,可换来的却这样的算计…… 那本书里,在他死后得利的只有宋以鸣。 更准确来说,因为他的死,书里的宋以鸣才得以步入仙途。 若不是有着和宋以鸣相处十七年的记忆,他都要认定宋以鸣是坑害他的幕后黑手了。 如果是宋以鸣,这么多年来,向他下手的机会太多了。 再者,因他的金丹才步入仙途,这其实也说明宋以鸣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人,哪来的能力更改他的命格? 最大的一种可能,便是他和宋鸣都是那幕后主导人的棋子。 他想得头疼,气鼓鼓地喝了口水,又躺回了床上。 管他是谁,等找回了龙角,呵呵呵…… 次日,白昭华就派人去了书里宋以鸣坠崖的崖底搜寻,说是有宝贝落到了崖底。 没几日崖底就被搜遍了,什么都没有。 那里荆棘遍地,地势不好,又不通大道,根本不可能有人路过,更不可能有人居住,下人们只当是野兽叼走了少爷的宝贝,也这么回话。 白昭华心里冷笑,更加确定书里宋以鸣在崖底遇到的高人就是动他命格的王八羔子,当即就让人喊来宋以鸣,二话不说,带着一干人马直奔那处悬崖。 宋以鸣知道他最近生病后阴晴不定,也不去多舌,只在一旁听他差遣。 白昭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跳下去。” 不待宋以鸣反应,侍从便拿着一捆麻绳围上去。 这是要杀了他! 宋以鸣大惊失色,有了韦虎的先例,他并不觉得白昭华在跟他开玩笑,拼命挣扎,忽地听跟前的侍从道:“长度够你下去了,有什么情况你在下边喊一声,下去的时候多注意岩壁的缝隙,少爷说丢的是把金锁,你可瞧仔细了!” 说话间,另一头麻绳已经被其余人绑上了附近的松树上,齐齐拉着。 “……” 宋以鸣绑好了绳子,沿着石壁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男子完好无损地又双手空空地被拉着攀爬上来:“什么都没有。” 白昭华不是很意外,触发高人相助的显然并不是悬崖这个地点。 如果那个幕后之人想要帮宋以鸣打通任督六脉,这十七年有的是机会,可偏偏在宋以鸣将死时出现……对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对白昭华终于起了杀心进而反击的宋以鸣。 白昭华再也不看那人身影,纵马调头:“回府!” 回了国公府,白昭华风风火火下马。 没走几步,前头急急忙忙跑来了个小厮,是明竹:“少爷,不久前卞大将军带着卞公子来了。” 白昭华脚步一顿,哼道:“来跟我道歉么?想让我原谅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明竹挠着头:“少爷,他们……好像是来问你话的。” “问话?什么意思?” “卞公子亲妹子院子里最近在闹鬼,时间恰好就在宋大哥替你下战书那天之后,你当时激卞公子那句话,让他们现在很怀疑你……” 白昭华一下就黑了脸:“他们人在哪儿?” 明竹小心翼翼道:“回少爷,前不久老爷已经把人打发走了,老爷当时可威风了,就差指着他们父子俩的鼻子骂了,你就放心吧……” “放心?这混蛋都跑我家来撒野了!我要被欺负死了!”他一跺脚,咬牙就要去追,众人忙拦住他劝阻,嘈杂间,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漓儿,等爹过些日子找个高手给你用,那时你想去,爹绝不拦着,你现在这样,爹不放心啊。” 白昭华动作一滞,回头,昔日威严的国公爷此时竟像小老头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想来为了儿子,不免在卞家父子面前受了些气。 “孩儿没做过,”他委屈道,“他三番两次找茬,实在太看不起人!” “爹知道,爹已经狠狠骂过了他们!”白宏晟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心疼之余又很是遗憾道,“你要是真有那神通,京城大半的世家子弟家里不都得闹鬼?何苦还要费脑筋寻仇?你若有这本事,爹也不必操心了。” “……”爹,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他爹语重心长:“京城最近一直不太平,皇上已经派人前去瀛洲仙山请了玄剑门的高人,想必很快就解决,那是天下第一宗门,驱邪除鬼最在行。等高人来了,看他们还怎么胡说八道!哼,到时候我要让卞成续那小子给你跪下!” 瀛洲仙山?玄剑门? 白昭华眼神微变,这是他原本命数里该进的宗门。 他抿紧双唇,眼前不由得又浮出前世今生的种种,吸了口气,摆手道:“爹,不用那些人,过几日,卞成续定会亲自向孩儿跪下道歉!” 白宏晟知道他争强好胜,孩子自信是好事,就由着他吧,于是又说起另一件事:“自你病后,你娘总担心你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寝食难安,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你出事那段时间,天有异象,京城又怪事频出,你外祖父得知此事,令白水观全观道士为你驱邪,明日你就跟着你娘过去一趟。” 白昭华还在想着打卞成续的事,哼唧唧点头:“好吧。” 白水观 次日一早,白昭华收拾妥帖便跟着贺兰姝前去白水观。 没了韦虎后,白宏晟又给他多拨了些侍卫,这次全部随行。 到了郊外,远远就能看见山中道观中的白烟。 一行人进了山,老观主就领着几个小道士前来迎接。 那几个小道士是新来的,对白昭华的名号早有耳闻,因从未见过,都以为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是个贼眉鼠眼、油头滑脑的蠢样子,等真看到白昭华面容,皆是一愣。 少年身如青松,今日只穿了件藏黑色金丝水纹长袍,项上戴着金质长命锁,腰间缀一条白玉,长发高高束起,绸缎般顺滑,随着他下轿的轻盈步伐,在空中一晃而过。 他们呆呆望着这俊美男子走近过来,眉眼间英气勃勃,分明是光彩照人,全无想象中的半分丑相,一时都看失了神,旋即听对方哈哈大笑:“给我驱邪的,不会是这么一群孩子吧?” 贺兰姝:“漓儿,不得无礼。” 白昭华双手抱胸:“我哪里无礼?这不就是一群小屁孩!会自个儿擦屁股吗?” 贺兰姝无奈:“你这孩子……” 小道士们脸上红白交加,可又不敢擅自反驳,齐齐看向观主。 老观主只笑笑不说话,认真打量白昭华几眼,伸手说了声请,随后引着他们进入道观,又穿过长廊,辗转几个小院,最后终于走进一间暗室。 贺兰姝原以为会看到几个德高望重的道士在里面做法,不料屋内竟一人都没有,正中央只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檀木匣子,四周燃着香烛。 她皱了皱眉。 难不成这老道真要让那几个小孩子给漓儿驱邪?这可如何让人信得过。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老观主上前笑道:“老侯爷对白水观恩重如山,老夫一直记得他当年如何在圣上面前保住了观中几十口性命……可惜在今日之前,白水观并没有报答的机会。”说着,他看向了桌上那木匣,“此乃灵宝,之前一直没能赠予合适的人。如今看来,它冥冥中和昭华公子有些缘分。” 白昭华和贺兰姝满脸不解。 关于顺毅侯当年在皇上面前救下白水观这事,白昭华还是知道的。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的某个叔叔意图谋反,准备行动前经过白水观,便进观中祈求自己大业能成,结果被先一步掌握证据的顺毅侯带兵抓捕。 天子一怒,白水观的所有道士也被牵连,其中有一半还是年幼不知事的小道童,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为什么。 顺毅侯当时处理此事,于心不忍,花了心思一番苦劝,总算救下了其中几十口无辜性命。 白昭华走到桌前,垂眸打量那木匣子:“这是什么灵宝?能驱邪么?怎么不打开瞧瞧?” 弯腰要碰,就听老观主道:“此乃八部天龙舍利!非修行人世,不可擅自打开!” 白昭一怔,转眼笑道:“八部天龙舍利?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佛家之物,你一个道士,拿着佛家的东西哄我?” 他转世前,上界早已经过几轮重建,佛家的八部天龙并不是单指龙,除了龙以外,还有另外七种怪物。在他转世前,早已随着诸位神佛陨灭。 上天入地,如今仅剩他一条神龙。 这玩意儿是八部天龙舍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公子的问题老夫也无法解答,此物自白水观建成时就存在于观中,历经上百年,经由每一任观主看守,到底是不是八部天龙舍利,只看小公子愿不愿意信了。”老观主面色无波无澜,“当年侯爷救下白水观诸位弟子,老夫一直寻求机会报答,如今侯爷终于向我开口,可观中弟子却无一人有驱邪本领,只有这么一个可驱邪的灵宝……”说着望了白昭华一眼,似笑非笑,“这便是天意。” 听了这话,贺兰姝安心了不少,忙领着白昭华道谢。 不管是什么舍利,能保护她孩子就行! 那老观主也是个实在人,招招手便领着几个道童做了个仪式,结束后利落地将那匣子交给白昭华,让他仔细供奉,好为他辟邪消灾。 白昭华满口答应,人家都把老底拿出来了,如此心意,就算里面是块马粪他也愿意供着。 出了道观,等候多时的明竹连忙上前,恭恭敬敬接过那匣子捧着,跟着少爷下了山。 北风刺骨,白水观门前的松树发出簌簌之声,老观主站在树下,静静目送国公府众人离去,正感慨万千,目光忽变。 远处的山路上,被小厮捧着的匣子乍然溢出几缕乌黑魔气。 怎么会?! 他面色骇然,当即揉了揉眼睛,探身急切看去……匣子还和从前一样,环绕着一股淡淡的灵气,哪来的什么魔气? 老观主虽不会驱邪,但修炼多年,妖魔的气息还是能感应到些许的,此时又细细看了半晌,确定半点儿魔气看不到,方才舒了口气。 ……定是眼睛不中用了,那等灵宝,怎么可能会有魔气呢。 国公府这边,白昭华一回院子就让明竹把匣子找个地儿随便放着。 明竹已经在路上听了夫人吩咐,捧着匣子认真道:“夫人说这是帮少爷驱邪的,怎么可以随便处置?我这就和玉书姐姐们收拾屋子,给……不对,是请这灵宝在少爷房间栖下,以后邪魔也不敢近身了。” 白昭华逗了逗鸟,双手往后一背:“但愿如此吧。” 这夜,白昭华又做了噩梦,不过梦里不再是关于那本怪书的内容,也不是自己身为龙的前世往事,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在站在一片黑雾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挠着脑袋四处张望,正百思不得其解,猛地听到一阵冒着森森寒气的声音:“毁了……都该毁了……” 哪来的鬼叫?! 白昭华吓了一跳:“你谁啊,要毁谁?难道要毁了我?”登时怒了,“臭妖怪!王八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瞧你是活腻了!” 那声音一滞,似是没想到他会听到自己的话,还回了这么一段。 白昭华等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消失了,略感满意地抱胸嘀咕:“看来我娘猜对了,还真有妖邪盯上了我,不过那破匣子好像没什么用……也不知道撒些童子尿进去会不会好一点儿。” “你敢!”这句话有些急,明显能听出是个男子声音。 白昭华被这声厉吼吓得捂住胸口,皱眉道:“你到底是谁?到现在都不露面,是丑得见不得人么?放心吧,本少爷见的丑八怪多了去了。” “……” 他还想问些问题,眼前的黑雾倏然变得浓重起来,空气愈加潮湿,几乎令人难忍,紧接着一股极具威压的戾气笼罩下来…… 头有些晕,白昭华扶额坐下,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人就醒了。 ……原来是在做梦。 此时正是三更天,屋内静悄悄的,白昭华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朝屏风外看去——白水观带回来的匣子正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不过那白光越来越弱了。 他登时醒了神。 是灵气! 匣子里居然有灵气! 难道那老观主说的是真的? 他搓着手下床,将那匣子左看右看,这时白光已经隐去,他将一只手放在上面感受着温润的灵气,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不是马粪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匣子微微震动了下。 到了三月,暮春时节。 打从白水观回来后,白昭华哪儿都不去了,拒了几个狐朋狗友的邀约,只专心待在家里睡大觉——躺着吸收匣子的灵气。 试着用这种方式唤醒体内的金丹。 每次都失败了。 这倒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副躯体从未修炼过,以前更没汲取过灵气,普普通通的凡人体质,金丹虽然随着转世带入体内,但这就像是让瞎子一拿起笔就当画师,强人所难。 摸清了自己身体的底子后,白昭华也不着急,修炼这种事本也急不得,还是一步步来吧。 就是有件事,现下不得不解决了。 白昭华最讨厌等人。 ——而那本怪书里,在书房说出他不是陈国公亲儿子的老妇人,到现在都没来找过他。 这让人很焦灼啊。 …… 与此同时,东院正房却时不时传来叹气的声音。 李嬷嬷道:“夫人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么总是叹气?” 贺兰姝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不是我心多了,自从漓儿病好后,我总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本以为去白水观请来了驱邪灵宝就会好,可最近几天,他反倒越来越怪了……居然哪儿都不去,整日的闷在家里!以前漓儿哪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我最近又常听人说些妖魔害人的事,心里发慌……总、总怕他已经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 李嬷嬷吓得掩嘴,贺兰姝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立马呸了一声,呸完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外头丫鬟喊着:“少爷来了!” 话才落,就见一个颀长身影跨步进来,张口便道:“娘!” “你、你怎么来了?” “孩儿有事要问。” 贺兰姝看他眼神犹豫,当即笑道:“钱又花完了?” 白昭华摇头,似是下定了决心,来回踱步片刻,走到贺兰姝跟前,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自觉离开,走前替他们掩上门。 一看这个情景,贺兰姝握紧了帕子,低声问:“又闯祸了?” 白昭华还是摇头,语气有些凝重:“娘,孩儿……孩儿很可能不是你们的孩子。” “……”贺兰姝浑身僵住,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宝贝疙瘩好像真被夺舍了,还狂妄地来主动招认…… “我问的不好吗?娘你怎么不动了?”白昭华又一阵踱步,回到贺兰姝跟前拧着眉头道,“可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儿子,那谁是?谁有机会掉包您的孩子?看来您也不清楚,好吧,实在不行,叫爹来滴血验亲。” 短短几句话,贺兰姝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她很快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一时竟哭笑不得:“生了场病,真把你脑袋给烧坏了!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儿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奇怪的话?” 白昭华看她一副“我的孩子绝对不可能被抱错”的坚定目光,只好道:“全京城都说我没用!比不上爹娘一根手指头……他们还说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物究竟怎么生的我,定是捡来的!他们都背着我说我废物,还当我不知道!” 贺兰姝登时握住他的手:“原是如此,那些人也忒可恶!漓儿,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天生我儿必有用,你可不是废物!”说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笑着点头,这劲儿劲儿的语气,这臭臭的小脸,这委屈里带着拽、拽里带着郁闷的小表情,除了我儿,谁都学不来! 贺兰姝怕他多想,又拉着他道:“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这事怎么都做不得假。娘还记得生你时外面下着暴雨,可一生下你,外面就立马晴了,娘那时简直就像有了神力一般,意识一直清醒着,亲自看了你的小脸,和现在一样好,绝不会有错。” 听到这里,白昭华也不再疑虑,他前世为龙,转世会降下暴雨,直至出世。这和贺兰姝的说法完全吻合。 窗外。 一个满脸麻子,带着几分男相的嬷嬷听得手心起了汗。 这屁本事没有的纨绔少爷居然敢找父母求证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关键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出面……按照命格里所写,以及他的计划,他原要在白昭华生辰当晚、也就是白昭华在宴席听到权贵子弟暗笑他除了损陈国公名声便百无一用后,由此大发雷霆,势要这群人看看他的厉害。 他则趁着这个时机潜入沉香院,带着“证据”告诉白昭华关于他身世的秘密。 白昭华自然会惊慌失措,等发现他的义兄宋以鸣听到他们谈话,自然会将矛盾转向宋以鸣,不择手段封口。 这就是上面那人所说的机遇。 只是那天白昭华意外生了病,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便没贸然行动。 主人吩咐过,最好要在白昭华受刺激后行此事。 怎料想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候要是去找白昭华,怕是会被拽到贺兰姝面前直接对质了,那还玩什么? 不行,要回禀主人! 他转身要走…… “刘嬷嬷,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李嬷嬷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他暗道糟糕,紧接着木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拔腿要跑,却被人抢先揪住了耳朵! 颤巍巍回头,少年一身雪白立于窗后,滴溜溜的眼珠斜着他,从容探出半截身来,怪里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你这畜生害我!” 如意瞳 白昭华一眼就看出这老婆子是个男人……不,应该说是只老鼠精才对! 转世前,他就在司命星君身边见过这只灵宠人形的模样,像这种低阶灵宠,下界后只能维持固定的人形,想要改变,也只能以凡人的方式乔装。 白昭华一出来,就让人擦洗掉这“老婆子”脸上的妆粉,又扯去假发,低头盯着那张紧张无措的脸道:“就这点儿伎俩,还想骗我。” 贺兰姝在最初的惊吓之后,已经在仆从的拥护下快步走了过来,一看那张脸,顿时气得厉害:“这……真是好大的胆子!快快拖出去打杀了!” 周围的丫头嬷嬷也后怕不已,一想到有这男子扮作妇人和她们相处许多天,便觉恶寒,同时也感慨这人实在胆大包天,陈国公府这样的地方都敢进来放肆。 “娘,”白昭华背着双手绕着那人看了一圈,若有所思道,“这人先交给我,孩儿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知道仙界灵宠不可在人前使用法力,这也是老鼠精被发现后要先跑的原因。可跑不了也没事,有仙籍的,凡人也杀不了。 因此,这老鼠精被逮住,连求饶也不求,只等着被发落。 白昭华确信,哪怕现在亲自把这老鼠精宰了,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对方便会立刻复活。 更何况……这老鼠精还大有用处。 贺兰姝在丫头们的搀扶下摆手:“快快带走吧。” 白昭华领着一众侍从押着那人回沉香院。 路上,碰到了宋以鸣。 他队伍浩荡,宋以鸣不免多看了几眼,便看到穿着妇人衣服的男子被推着往前赶,轻轻皱眉。 那老鼠精抬头注意到他,心里来了主意,当即哭哭啼啼地求救:“小的只是想赚些钱给老父亲治病,可身体弱,干不得力气活,只能扮作老妇人进府做些缝补活,求求少爷饶了我吧……”他说着“少爷”,眼睛却巴巴地望向宋以鸣。 主人说过这人品性高洁,与如今的白昭华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就不信他这么一番言辞,对方还能视而不见。 宋以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果然,男子停下脚步。 他顿时一喜,还要再挤几滴眼泪,还来不及哭出声,就“啊”的一声,被飞来的雪白长靴踹翻在地! 白昭华踩着他的脸道:“自从韦虎那事后,我娘就让李嬷嬷重查了府内众人家中大致情况,免得哪天有小人在外害了我爹,你个鸟人哪来的老父亲?!到现在还不老实,给我打!” 侍从们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明竹也忍不住踢了一脚:“真可恶,幸亏少爷发现了这贼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姐姐们都吓坏了……” 听到这儿,宋以鸣渐渐明白了大致情形——府内混进了个试图作奸犯科的。他眼下嫌恶,看也不看那人,朝白昭华颔首。 白昭华并不理他,带着人就走。 回了沉香院,他让丫头小厮全部退下,亲自拎着老鼠精进了偏屋。 门一关,老鼠精就翻了个白眼。 ……不过是皮肉之苦,让他猖狂一时好了。 可白昭华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司命星君为什要害我?” 闭眼等待受刑的老鼠精猛地睁开眼睛,瞪着他。 白昭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老鼠精开始慌了:“你、你……怎么可能?!” 主人明明说他全部忘了,而且性子也被……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司命星君,你、你胡说什么啊?” “我可提醒你一句,人杀不了你,但猫妖可就不一定了,京城最近刚好在闹妖魔鬼怪,找人拿个猫妖来震你,不知是否行得通?” 老鼠精登时想起那条白龙前世的做派,抖了起来:“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过一个低阶灵宠,主人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我……饶了我吧。” “你倒是没饶过我,”白昭华不耐烦道,“宋以鸣到底是你们什么人?”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实话告诉您,小的自个儿觉得……他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也不清楚有什么来头。”他吓得厉害,白昭华的真身根本得罪不得,自己这次敢下来坑他,也是以为白昭华再也不会回到上界。 白昭华看问不出话来,摇摇头,喊人进来把他捆好,又让人蒙上他双眼。 老鼠精被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困惑不已,此时人前又没法施法逃脱,只听白昭华嘀嘀咕咕地对侍从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被人搬来搬去……最后好像被塞进了一个刚好容纳一人的木箱里。 又过一阵,周围被丢进了些小东西……动来动去,好像是活的? 他看不到,双手又被绑着没法触摸,第一时间想到了蛇,刚要询问,上方就“咚”地一声,好像放了个什么东西。 “你要干什么?”他的心脏颤了颤。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倏地,白昭华桀桀的笑声由上至下传入他耳里:“放心吧,里面都是你的同类。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派人日夜守着你,你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再喂你些春/药,等你在里面生一窝小老鼠了,到时候跑了也无妨,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 好阴毒! 一时间,老鼠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 他心里万马奔腾,想破口大骂,可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上方压制着自己,仿佛他一个不敬,就会灰飞烟灭,他没那个胆子痛骂,只能握着拳头瑟瑟发抖:“你既然有法力,何、何不直接杀了我?” 外面的白昭华却是一愣,什么法力? 那老鼠精受不住了,抱头道:“啊!头好痛,别、别折磨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昭华看向不久前放上去的木匣——白水观观主送他的“八部天龙舍利”。 显然,那畜生感应到的法力来源于此。 他眼珠一转,轻轻将那木匣拿起。 下一刻,老鼠精不叫了,在里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昭华又放了上去。 木匣子再次传出猪叫般的嚎啕。 “啊啊啊……饶了我吧!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白昭华颇为意外。 难不成这真是八部天龙的舍利?可这老鼠精既然已是正儿八经的灵宠,怎么会被上界灵宝折磨成这个样子? 疑问太多,暂且按下。他拿起那匣子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再不说,”他桀桀桀地笑起来,“你知道的。” 司命必定参与了,但绝不可能是幕后主使。 在上界还有诸位神君大帝存在的情况下,擅自篡改天道的安排,他料司命没这个胆子。 老鼠精经过这么几轮折磨,一度以为自己要被那股诡异的力量碾碎了,此时听到白昭华的话,吓得哭出声来:“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星君突然让我下界,就交给我一个任务——在国公府监看着您……” 不老实!白昭华放下匣子就走。 背后传来惨烈的嚎叫声:“啊啊啊我说我说!星、星君说,让我告诉您,您并非陈国公和国公夫人的亲儿子……我真的全部说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星君也什么都没告诉我!此话若有半点不实,就让天雷劈得我魂飞魄散!” 白昭华知道这类低阶灵宠最怕的就是天雷,他道:“知道的这么少,那你就更没用了。” 老鼠精抖得木箱都震了起来:“我、我有用!我有个宝贝可以献给您,就当是冒犯您的赔礼,您就放我一马吧。” 白昭华好奇:“什么宝贝?” 老鼠精讨好道:“如意瞳。” 白昭华呵呵笑了。 这确实是个宝贝,有了它,也不愁找不到转世后容颜有些变化的老朋友。他打开木箱:“拿来。” 老鼠精看他轻轻松松便把那恐怖的木匣拿走,连忙松了口气,将那宝贝小心翼翼放入他手里。 白昭华端详片刻,这如意瞳像一只圆形玉佩,看着与寻常玉石没什么两样,不过触感极其温润,他正要感应这灵石蕴含的灵力,手中忽地一轻,那如意瞳竟没入体内,看不到半点儿踪迹。 白昭华在上界待过,知道这是灵物认主的行为,如果他有法力,就可以随时将那如意瞳取出来。 这样也好,免得被什么妖魔盯上偷去。 这时外面传来明竹的声音:“少爷,老爷回来了,要你赶紧过去呢。” “出什么事了?” “回少爷,好像和夫人聊了几句就要你过去,我们也不知道。” 他心里大概有数了,想来是他下午问自己是否亲生的那些话吓到了贺兰姝,贺兰姝便转述了白宏晟。 打开门,整整衣袖便对着几个侍从道:“看好里面的人,我很快就回来。” 一到东院正房,他爹劈头盖脸便指着他骂起来:“你这逆子!连那种话都敢说,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说着就双眼微红,“我和你娘对你不好吗?哪里对不住你?让你问出那种孽障话!” 贺兰姝也没想到丈夫会发这么大脾气,拦着人道:“你答应过不发火我才说的,你现在这样,把漓儿吓到了。” 白宏晟道:“他荒唐至此,连你我这父母都要不认了,我怎能视而不见?都别拦着我,我、我今天定要狠狠打他一顿!” 霎时间,嬷嬷丫头们全部围上去阻拦,贺兰姝则去推白昭华:“快走吧,别惹把你爹生气了。” 白昭华不走,拍拍她的手安抚,径直走到白宏晟跟前:“爹,是孩儿不孝,您快打吧,打完了,孩儿还要回去做事呢。” “你做个屁的事!”男子表情威严,声音却在儿子靠近时弱了下来,气道,“你这几天哪儿都不去,也不怕闷死?之前不是还有几个一起去酒楼的朋友,现在怎么不一起玩了?”说到这儿,手彻底放下来,悲切切道,“你定是被卞家那小子伤透了心,再也不愿交朋友了,明明以前那么贪玩……我可怜的儿啊!” 白昭华:“……”您老还是打我吧。 鸡飞狗跳的一个时辰后,白昭华总算安抚完父母,匆忙返回沉香院。 谁知还没到地方,明竹就慌里慌张跑过来:“少爷,不好了!那混入府内的贼子不见了!” 老鼠精确实消失了。 白昭华在偏屋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内的箱子和木匣都在,只是被关在箱子里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负责看守的侍从道:“人也不知道怎么跑的,属下一直盯着门窗,完全没发现任何动静,可前不久进去打开木箱检查,人却……”说着便低下头。 这倒在白昭华的预料之中,就算是低阶灵宠,也不是普通人类能够关得住的,何况收了那老鼠的宝物,他本也打算放人,之后再看能不能引出幕后主使。 他摆摆手让人退下,拿着木匣回了正屋,美滋滋地继续逗鸟。 与此同时的上界,司命星君看着眼前这只平平无奇的老鼠,沉吟许久,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不过是交给你一件小事,还没办好,居然就被下界的魔物伤得连化形都不成了,如今连仇家是谁都说不出……”一阵叹气,“罢了,你我主仆一场,你也转世去,此后虽无缘仙门,总也好过当一辈子老鼠。”说着手一挥,那老鼠便化作一抹光点,坠入大魏的都城——顺毅侯府。 …… 翌日,天方亮,白昭华就被喊醒了,明竹在门外战战兢兢道:“少爷,卞家公子来了,说是要见你。” “卞家?”他皱眉,“哪个公子?” “……卞成续。” 他愣了好一会儿,冷笑道:“你去告诉他,湖边比试的时间还没到,让他乖乖等着吧。” 明竹:“少爷,他说是来跟您道歉的。” “哦?”这倒是让白昭华惊奇了,当即掀开被子撇撇嘴道,“我倒要去看看他怎么跟我道歉。” 去大厅的路上,阳光耀目,透过交错的树影投射下来,暖洋洋的。白昭华解下斗篷,明竹接过,问:“少爷,卞小将军是要来跟您和好了吗?” 白昭华脚步一顿,前尘往事犹如浮光,从眼前匆匆略过。 当初下界时,他的挚友摇光笑道:“到了下面,你别说去当了道士,就算是六亲不认的坏痞子,我也必定找到你,咱们再当一辈子知己才行!说好了,你可别忘了。” 他那时懒懒地道:“好吧。” 那本名叫《废柴的绝品仙途》的书里,在他死后,作为摇光星君转世的卞成续确实交了个道士好友。 穿过长廊,一行人径直迈入大厅,白昭华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那张脸和前世没有任何变化,根本不需要如意瞳便能认出。 卞成续似有所觉,回首望他,挺拔的背脊微动,他道:“白昭华。” 他眨眨眼,双手抱胸,淡淡地笑了,很没正形地走过去。 这个反应让卞成续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白昭华在自己面前如此自在的样子,简直就像……就像是小时候好久不见,重逢时要来和他好好拥抱一般。 小时候的白昭华确实可爱纯真,可现在…… 他厌恶地蹙起眉,道:“我这次来……” 少年走到他近前,在他开口的同时,反手就是一耳光:“你这次来就是找打!” “……” “!!!” 一下子,大厅彻底乱了。 明竹最先回过神,吓得眼前一黑,强行稳住便跌跌撞撞跑去喊侍卫来护住他们少爷。 要是再来个单打独斗,他们少爷又要卧床不起了! 此时的卞成续,却白着脸一动不动。 事发突然,他的大脑在一段时间里几乎是空白的,等他发觉自己竟被白昭华折辱后,脸猛地一沉,手本能地抚上剑柄。 宋以鸣闪身挡在白昭华身前,生怕卞成续冲动气恼下一剑把人给杀了,他拱手高声道:“卞小将军,漓儿是孩子心性,只是跟你闹着玩,你千万不要和他计较!” 卞成续手骨捏得咯咯作响:“……” 宋以鸣硬着头皮还要再加劝说,肩上骤然一痛,余光就见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将他往下一压。 “!” 往日娇贵的少爷不知怎来的这般力量,他根本无法挣脱,那手抬起一根食指,肌肤胜玉,直指卞成续:“谁和他闹着玩?小爷不仅要打他左脸,还要打右脸,打完右脸打他全身!打得他哭爹喊娘再把他踹进湖里去喂鱼,方解我心头之恨!” 旧人 这一刻,宋以鸣十分庆幸卞成续没带人过来,不然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他此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卞成续一怒之下使出全力,有他和其余赶来的侍卫在前面挡着,白昭华应该不至于受重伤。 宽敞的大厅里,恐怖的气流暗暗涌动着。 卞成续抽出长剑,瞥了眼宋以鸣身后的少年,面色紧绷,猛然深吸一口气,却是将那剑扔到地上。 他一脸隐忍:“白昭华,你若怪我那日让你落水,今日随你处置,绝不还手,但只请你……放过我妹妹!” 白昭华一脸莫名其妙。 赶回来的明竹反应过来,他上次亲眼看到过卞家父子前来“质问”的情景,急忙道:“我们少爷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养身体,哪儿都没去,他又不是神仙妖怪,还能隔空害人不成?你、你……”他被卞成续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忙又继续道,“你凭什么冤枉我家少爷?” “冤枉?”卞成续并不把一个小厮放在眼里,只盯着白昭华,“你可知雨娴出事后,一直念着的是什么?!” 白昭华:“……我哥是贱人?” “够了!”卞成续目眦欲裂,“雨娴自小在深闺中,和你面都没见过几次,可在你那次下战书用她威胁我后,她就突然中了邪一样不认人!一开口,念出的都是你的乳名!你告诉我,不是你使的下作手段,又能是谁?”他再次竭力忍住情绪,“一人做事一人当,过去对你有所,冒犯得罪的,今日你一一讨回便是了,只请你放过雨娴。再如此下去,她要不行了!” 这下白昭华算是彻底明白了,卞成续认定了他是害卞家姑娘中邪的罪魁祸首。 厅外碧天如洗,初春的微风吹来,让人浑身发凉。 白昭华轻抚额前被吹乱的发丝,略一思索后,抬步越过大厅众人,他抖抖袍子,转身往太师椅上一坐,道:“请罪要下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卞成续彻底恼了:“白漓儿,你不要欺人太甚!”连他乳名都喊了出来,可见气狠了。 忽在这时,一小厮匆匆过来通传,说是将军府的人来了。 宋以鸣等人瞬间紧张起来,将军府那边的人要是看到自家公子在国公府受辱,那事情就麻烦了。 不料白昭华笑哼哼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个卞家侍卫和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进了大厅。 那侍卫先朝白昭华俯身作揖,这才尴尬地对卞成续道:“公子,咱们快回府吧,小姐已经没事了。” 卞成续一愣:“你说什么?” 不等那侍卫回话,穿着道服的少年便道:“卞公子,你妹妹并非中了邪魔外道的巫术,她是被蛇妖附身了。这段时间京城妖怪频出,你们应该能想到才是啊!” 侍卫尴尬地介绍道:“公子,这是瀛洲仙山玄剑门的弟子承霄,正是他和他师兄替小姐除了妖,只不过那蛇妖道行颇深,还没能抓住……” “放心,我师兄已经去追了,就算抓不住,也能重伤了那妖孽,往后想出来作孽也难了。”少年得意地拱手道。 卞成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余光看向白昭华。 白昭华笑得满脸阴霾。 其实卞成续的妹子卞雨娴最近的遭遇,他早已经从爹娘那里听说过了。因此知道大概情况,也猜测和妖怪附身有关,按照他爹所说,皇上派人去瀛洲仙山请人的时间,再加上那边修士御剑飞行的最低速度,正好今天就能抵京。 卞成续显然是按照在正常人的脚程去预估这些修士抵京时间,等不起,便来他这儿找茬了。 他凉凉地瞅一眼卞成续,怎样,感受到知识的参差了吧? 那侍卫看自家主子这会儿下不来台,便给他找台阶:“我们公子也是着急上火了,主要是小姐中邪后总喊白公子乳名,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还请白公子赎罪。” 那边承霄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话却不是这么说,那蛇妖作祟,要害的并不是你们小姐,其实是他口中念的人。” 闻言,卞成续僵住:“怎么可能?” 承霄抱着剑说:“我自不会骗人,这些只要问个有修为的修士便知,那种大妖怪附身,如果想要夺取此人身份,一早就该先杀了此人直接套用他的身体便是,这种事对他而言并不难。至于附身活人……鬼还可以直接这么干,但对妖怪而言,附身在活人身上很容易不受控制,就像你们后来看到的那样,卞小姐显而易见失态了。”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一路上也听了你们两家的事,没猜错的话,那妖怪应该看上了——这位少爷的精元!”他抬手就指座上的白昭华。 气氛骤然变了。 宋以鸣面颊微红,悄悄瞥了白昭华一眼。 明竹忙道:“你休要胡说!我、我们少爷……” 承霄笑道:“我可没胡说,你们少爷面相本来数一数二,算是妖怪眼里的秀色可餐?名声又那么不好,怕是害了都不用遭天谴,那蛇妖准是觊觎多时,这次以为你们少爷真要向卞家提亲,就附身卞小姐身上,想嫁过来吸干了他。” 白昭华不笑了,他觉得手有点儿痒。 这会儿,又来了人跑来通报:“少爷,定宁王世子来了!” 白昭华:“……”他瞥了眼卞成续,对方脸色难看,想来清楚这世子也是手下请来为他救场的,难堪地唇边微抖,一动不动。 白昭华扫视着大厅众人。 在世子面前打人,会显得不尊重王爷。 得抓紧时间了。 他眯起眼,起身走到了人群中央。 宋以鸣正疑惑他要做什么,却见他铮地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 众人脸色一变。 “漓儿不可!”宋以鸣哪能让他去送死,伸手去拦,转瞬被对方横扫而来的剑气震开。 他睁大眼睛,愕然立在原地。 其余人并未感受到那股剑气,只看到白昭华怒火中烧,仿佛没了理智,险些就砍了阻挠他的义兄。 其余人心下骇然,再也不敢上前,只怕被少爷一道给砍杀了。 卞成续本来不打算这么离开,可看白昭华突然发起疯,只觉得再说什么都无用,也不想与他这么痴缠,转身要走。 “国公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白昭华抢了一步,提剑就砍。 他来得气势汹汹,卞成续毫不在意,头也不回,反手抬剑去挡。 两人一起长大,也一同练过剑,卞成续深知他的斤两——空有皮囊的蠢物罢了,闭着眼睛都能应付他的攻击。 想到此处,不由得嗤笑,往日那些人为了哄这少爷开心,故意输在他剑下,他便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忽然…… 周围安静下来,几声尖叫声响起,尖叫过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吸气声。 卞成续脊背一震,缓缓回头。 少年眼眸如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一剑,砍断了卞成续用了十几年金虹剑。 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铁剑,居然破开他的格挡,剑尖犹如闪电,倏地刺入卞成续的肩头。 “……” 万籁寂静中,只有血滴滴答答落地的声音。 “公子!”卞家仆从回过神来,扑过去扶着卞成续,望着白昭华敢怒不敢言。 白昭华哈哈一笑,猛地拔出剑来,看人还好好站着,双目微红,正死死盯着自己,心里又一阵不爽,还要再打,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且慢!都是误会,何必闹成这样呢?” 话落,一道人影出现在厅外。 是个身着玄色锦衣的年轻男子,容貌周正,浑身自带一股华贵气息,后面跟着一群侍卫,看到眼前情景,大惊失色,一齐上前护着那男子。 那男子看卞成续受伤,皱了下眉,又笑道:“卞小将军也太不小心了。” 他一出现,白昭华就握剑不动了。 旁人只当他是畏惧定宁王世子的身份,并不知他体内的如意瞳此时正在发热,将眼前的世子爷脸上,映出另一张面孔来。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全是旧人啊! 白昭华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痛,极力忍着才没朝那人砍过去。 ——思鹏,你还真是我的好护法! 定宁王世子赵柯本来就是过来走个过场把人带走,被白昭华那么一瞪,觉得他大胆之余,心里又莫名有些异样的波动。 他压制着那股没来由的情绪,不悦道:“依我看,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卞小将军误会了你,你现在也伤了人家,算是扯平,别闹得太过难看。” “我却不觉得难看,”白昭华收剑笑道,“当初在白鹤湖,想来我水中的姿容也甚是不错。” 赵柯:“……”你小子还真记仇啊。 卞成续不耐道:“你想怎样?” 白昭华爱干净,把那沾血的剑扔给宋以鸣,转头哼道:“按照原来的约定,你我比试在两日之后,你既然这么急着找我,依我看也不用等了,今日直接去,输了的跪下道歉。正好,世子现今有空,咱们也请世子做个见证嘛。” 赵柯前一刻还觉得白昭华不知好歹,此时听了这话,沉下的脸当即有了颜色,他没想到白昭华会上赶着找打。 卞成续受伤这事,他只当这少年将军意气用事,独自入虎穴,陈国公府人多势众,若白昭华再暗中使坏,刺伤卞成续本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若一对一比试,谁输谁赢还用猜吗? 只是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赵柯一看卞成续要答应,笑着上前道:“卞小将军为了妹妹的事数日未眠,现下又有伤在身,你既然要比试,怎能趁人之危?到时候就是赢了,怕是也落人口舌。我看还是等他养好了伤,地点也不必变,就在白鹤湖边,输了的便跪下认输?白昭华,你意下如何?” 白昭华回以冷笑。 你这死鸟想的什么,当老子不知道?! 当初在上界时,他的左护法思鹏专门负责给他出谋划策,聪明是聪明,但是凡事总会做太尽,不留后路。 白昭华知道他根本不是在乎卞成续伤势影响输赢,在对方眼里,别说区区外伤,就是少个胳膊少条腿,也能打赢京城随便一个世家子弟,更别说他向来瞧不上的白昭华了。 赵柯这么做,为的就是在卞成续养伤期间,找个法子把两人比试一事宣扬出去,既然白昭华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让他吃够苦头! 到时候集结全京城的人物过去,亲眼看看陈国公的儿子如何丢人现眼、丑态百出。 一直在旁看戏的承霄似乎看出了这位世子的目的,拧眉望向白昭华。他自然不会插手这些官宦子弟的恩怨,但私心里还是希望那小少爷不要答应。 在他眼里,这白家少爷完全不似卞家仆人说的那般可恶可憎,今日一见,倒像是个性情中人。 可惜,脑子不太好使啊。 “既然世子都这么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白昭华叹了口气,你们想光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我能怎么办呢? 唯有成全! 卞成续被赵柯的人马扶着带走了。 小道长承霄走之前,倒是摇头可惜地看了大厅中的俊美少年一眼。 唉,你就保重吧。 …… 白昭华手有些酸,宋以鸣去送世子等人时,他速速回了沉香院,进屋往塌上一趴。 明竹自觉在一旁给他捏胳膊,小声道:“少爷,你不会真要去吧?他们肯定不怀好心。” 白昭华翻身,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呼呼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玉书就过来说宋以鸣在外面求见。 白昭华迷糊地坐起来:“哦,让他进来。” 宋以鸣送走定宁王世子和卞成续后,就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白昭华装病。 尽管白昭华早上在大厅的表现让他意外,但练剑之人偶尔能运出剑气,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能在卞成续背后刺他一剑,和在对方准备充分后比试,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一进去便道:“漓儿,到比试那天你装病就好,其余的事我来替你应付,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白昭华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为什么?” 宋以鸣看他铁了心要去,一握拳,也大了胆子:“昔日比试切磋,你的对手并未使出全力,可卞成续不会让着你,你这一去,只会彻底毁了自己!” 宋以鸣清楚义父有多爱自己这个儿子,他受了义父大恩,此生无以为报,自白昭华出生后,便立誓无论弟弟如何对他,只要不对他赶尽杀绝,他便誓死保护好这位弟弟。 白昭华在襁褓中还曾与他亲近,后来渐渐长大,发现这个义兄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愈加不喜欢他。 宋以鸣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身为义兄的身份,只是单纯的慕强,否则之前也不会对韦虎那种人都尊叫一声师父。 宋以鸣说完那句话,就低头等着白昭华骂自己。 可不管是打还是骂,这次他必须阻止对方强出头。 等了许久,等来的依旧只有沉默。 宋以鸣手心出了汗,正要再说,就听床上的人懒懒道:“你知道卞成续的好剑法是怎么来的吗?” 他一顿,不明所以,只好如实道:“他天资卓绝,悟性极佳,又有十多来年的日夜苦练,自然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白昭华:“那我呢?” 宋以鸣不说话了。 气氛很尴尬。 然而片刻寂静后,白昭华再度开口:“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天资悟性都不错,还练了无数年的剑,剑法无人能敌,但休息了一段时间,你觉得这人能打得过卞成续吗?” 宋以鸣猛然抬眸:“你、你请了高人?”面上忽地轻松起来,“是了,义父说过,要为你觅个高手来的。” 到时候就说白昭华病了,让那高手替他上场。 这法子也不是不可以,怎么都比亲自出丑的强。 白昭华:“……” 你小子真是看不起人呐。 他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冷哼道:“定宁王世子要帮我搭戏台,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叫最顶尖的剑法!” 法力需要灵力才能驱御,可剑术不是。 看来纯手工练成的技术还是很重要啊,呵呵呵…… 魔气 那边卞成续回府养伤的时日,白昭华便开始出门了。 前段时间,他一心都在感应灵气与金丹这些事上,现如今能做的都做完了,自然要好好放松放松。 他昔日的狐朋狗友之首,刘尚书的小儿子刘季风很是激动,得知他不再“闭门思过”,二话不说就在京城第一酒楼云安阁为他设宴。 白昭华高高兴兴地去了。 他带了明竹和几个随行侍卫,进了雅间才发现一大半都是陌生面孔,个个长相古怪,有的甚至丑不堪言。 他一出现,全战战兢兢地起身,俯身作揖:“见过小公爷。” 刘季风笑着一一给他介绍,这些全都是民间的奇人异士,有能把拔牙玩出花的,有的能把泥人塑得如真人一般,有的戏法玩的天下一绝……总而言之,全是下九流。 刘季风看白昭华心情不错,连忙让那拐子张耍了几套戏法。 白昭华笑道:“不错,不错!” 那拐子张看他心情甚好,噗通一声跪,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其余几人拉开低声呵斥,狠狠推了出去。 白昭华狐疑地看向刘季风。 刘季风眉宇间也有怒色,似乎没想到那拐子突然来这么一遭,只好道:“那拐子是个怪人,本不愿出来再玩把戏,我想着逗你一乐,就想了个法子让他自愿前来……谁晓得他如此不知好歹。” 白昭华眯眼:“你想的什么法子?” 刘季风笑道:“那拐子祖上是戴罪之身,偏他有个弟弟,倒有些才华,可惜参加不了科考,那拐子知道你的身份,看你方才因他高兴,就不知趣地来求了,想必就是为了他弟弟……我这就打了他出京去!” 白昭华拍案而起:“那人我要了!我看你敢打?” 刘季风忙道:“哎呦,昭华兄果真喜欢戏法,快把那拐子带进来!” 那拐子张诚惶诚恐地进来了。 白昭华随意打量几眼,便对身后的侍卫道:“将他带回国公府,安排个住处。” 国公府有乐师戏班,现今只是多个杂耍的,那侍卫也不觉得稀奇,点头应了。 眼看那拐子张还要说话,刘季风凑过去笑道:“小公爷高兴了,自然会有许多好处,你那点儿小心思,陈国公抬抬手就能做到,再这么急,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拐子张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连忙对着白昭华千恩万谢。 人带走了,白昭华继续看那些奇人炫技。席间吃肉喝酒,听几个少爷张扬舞爪地侃侃而谈,时不时过来恭维自己,总觉得无趣。 夸人都不知道换些花样,一群笨蛋! 刘季风看出他心思,凑过去道:“昭华兄,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白昭华瞅着他:“什么好地方?” 刘季风露出神神秘秘的笑来,笑容还没绽放完,忽地捂嘴痛呼。 桌下,白昭华狠狠跺了几下他的脚,气道:“小爷我最讨厌猜谜!” 刘季风嘶了几声:“想、想给昭华兄一个惊喜嘛,你不是很久没斗鸡了?我一兄弟名下有个好场子,十分热闹,带你去玩玩?” 白昭华这才笑了,回头对明竹道:“回家去,把那只养好的大公鸡带来。” 明竹小跑着去了。 刘季风看他还是对斗鸡情有独钟,很是欣慰:“昭华兄,等到了蛐蛐出来的时候,我再为你寻一只上等好货,一定让你玩个痛快,到时候咱们打遍京城无敌手!” 白昭华哼哼着喝了几口酒,吃饱了起身,一群富家子弟全围过来搀扶。 白昭华只是微醺,看着明竹带着公鸡回来了,对着刘季风道:“走!斗鸡去!” 刘季风看他手中提着一个挂钩的檀木匣子,正要帮他拿,当即被推开,又被捶了一拳:“走开,我自己提着!” 那匣子就是白水观观主送他的灵宝,自白昭华发觉内含灵气后,就让木匠在上面镶了个银钩链子,方便像鸟笼一般能随时提着。 他现在没有灵力,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这“护身符”随身带着,以防有会法术的奸邪害他。 刘季风揉揉手,小少爷捶的也不疼,他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人拎着个匣子出来溜,昭华兄,你真是与众不同啊。” 说着,还想去摸摸那匣子到底是什么好材质,又被哐哐给了两拳。 他瞬间老实了:“昭华兄,我不碰了,真的,你可别再气了。” 白昭华重重一哼,在众人拥簇间,提着木匣,另一只手叉着腰,带着几丝醉意,神气十足地下了楼。 一个时辰后,白昭华的大公鸡总算赢了一把。 刘季风道:“恭喜恭喜!昭华兄这只鸡,威风凛凛,一看就知是场上的鸡王,那几下子,真是看得人淋漓酣畅!” 白昭华呵呵:“你知道就好。” 刘季风身后的人冷汗涔涔,附耳悄声问他:“鸡舍里最废的一只都拿来了,再废的实在没了,白少爷不会还要再玩吧?可没鸡输了。” 刘季风也悄声回道:“无妨,他要再玩,速速去外面找个病鸡来。” “……唉,只能如此了。” 白昭华并没继续玩下去,前面总输,这一次家里的公鸡绝境反击,让他心情很好,于是给那公鸡赐了个大将军的名字,在众人纷纷流汗时,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街上很热闹,刘季风一路追上来,献宝似地给了他一个册子。 白昭华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各种公鸡的画作,每一只鸡都霸气十足,想来是历届的鸡王。 刘季风笑道:“你喜欢哪一只?改天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别再拿那只厨房的小公鸡来斗了。 “多谢。”他将那册子拍了拍,转身进了一间茶楼。 此时天色已晚,茶楼里人却不少,白昭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刘季风忙让小二上好茶,坐在他对面,聊起最近几件趣闻,无非是各大世家间的八卦,说着说着,又瞥着大堂,喃喃道:“好多生面孔。” 白昭华一旁的明竹解释道:“都是些道士,据说很多云游道士听闻瀛洲仙山的高人会来京城除妖除魔,便来此聚集,可能也是为了一睹高人风采吧。” 刘季风微微皱眉,瞄了对面少年一眼,却见对方毫不在乎,叹气道:“只怕这些人不仅目睹高人风采,还会带些笑话回去。” 明竹脸色微白,忙看向少爷。 白昭华抬头,正要再跺他脚,就听不远处的桌上有人气道:“真是被骗了!之前全都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不远万里赶到,还以为玄剑门掌门会来,谁知过去一看,居然只有两个毛头小子!” 桌上另一个道士笑了:“你要是觉得来的冤,现在就回去,不过等你回去了,怕是又要后悔。”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剑门的掌门并非不来,你可知二月中下旬,玄剑门突然遭天心宗的郁长霖突袭?” 那人一惊,如遭雷劈:“你、你是说那魔头?” “正是,好在玄剑门掌门用尽毕生修为护住了瀛洲仙山一派,同时重伤了那魔头,”说着,敬佩地往上一拱手,“玄剑门掌门高义,如今还在养伤,但京中妖气纵横,不能坐视不管,便先派了门中弟子前来,他晚些再来会合。” 那人却担忧道:“万一那魔头跑到京城害人……那几个弟子可对付不了,咱们岂不是束手就擒?” “这你大可放心,玄剑门掌门的毕生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魔头被打得落下万丈深渊,心魂受创,就算死不了,想要恢复……哈哈哈,怎么也得大几十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得到天上诞出的好宝贝修复心魂,可那些灵宝如今极其稀有,基本都在名门正派手里,他伤成了那样,想抢也是不成了!” 那人这才放心大笑。 “……”白昭华下意识看向手上的匣子。 他没记错的话,那魔头被重创的时间,好像和他觉醒后,前往白水观的时间,有那么一点儿相近呢…… 不会这么巧吧? 白昭华拧眉,又立马摇头。 那本怪书里,主角宋以鸣在悬崖奇遇后回来报仇,杀了他就离开京城外出修炼闯荡。而与主角作对的大反派,确实是个名叫郁长霖的魔头,不过那魔头出场极晚,历经的时间,按照那本书里的时间线,好像还真有个几十年,期间给主角设阻的,大多是那魔头的小兵们。 但问题是,他现在没被杀,宋以鸣也没悬崖奇遇离开京城,那么大魔头郁长霖还会那么晚出场吗?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匣子。 刘季风看他这会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当他是听到那话,开始担忧湖边比试一事,忍不住调笑:“昭华兄,你既然害怕,不如早些让你爹替你出面解决。卞大将军肯定不会不给你爹的面子。再说了,你爹干这事儿都驾轻就熟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昭华将目光从匣子移到眼前那张贱兮兮的脸上,道:“你现在买我赢的注,还来得及。” 刘季风知道他就是头倔倔的小毛驴,得顺着,便嘿嘿道:“早买了,咱们什么关系?我还发动所有朋友,让他们必须买你的注!昭华兄的场子咱们还是得撑的,不过嘛,你听我一句劝,现在去求你爹,还能收场,我可不想你被卞成续那小子给……唔!别打了,好少爷,我倒是不怕疼,可你拳头不疼么?好好好,我闭嘴行吗?” 白昭华提着木匣子气鼓鼓走了,走之前,又瞪他一眼。 刘季风被他那一眼瞪得心都飘了。 回了国公府,天已经黑透了。 白昭华仰头望天,提溜着匣子走进沉香院。 丫头嬷嬷们要招呼他洗漱,白昭华摇头,突然让她们退下,进屋放下那匣子,竟拿了剑就去院子里练了起来。 明竹和玉书几人站在门口守着。 那道身影耍剑极为漂亮,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动作越来越快,人几乎和剑合为一体,恍惚中宛如一条游动的轻盈白影,忽地剑光一闪,落英纷纷。 明竹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知道少爷练剑就爱这些花招,当即带头鼓掌叫好。 玉书等丫头也笑起来:“少爷真厉害!” 他们只当少爷用剑震一下树,花自然被震得落下,全然不知一只小飞虫被剑尖刺穿。 白昭华收剑而立,擦着汗,感觉除了更累些,倒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 于是露出笑脸,把剑递给跑过来的明竹。 回屋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就见明竹拿了个鸟笼进来,里面是只鹦鹉:“少爷,表少爷昨日回京了,你今日不在家,这是他带回来送来给你的。” 说完,笼子里的鹦鹉仰头叫道:“漓儿好,漓儿好!” 显然是被调教好的。 白昭华过去逗了几下,觉得挺有意思,让明竹仔细养着。 鹦鹉拿出去后,几个丫头进来说夫人那边有事情同他商量。 白昭华披了件鹤氅过去,他本来还以为娘亲知道了湖边比试一事,已准备好了措辞,结果到了地方,完全没能用上。 贺兰姝说:“我昨日去了侯府一趟,你大表哥回京了,你知道吗?” 白昭华道:“嗯,他送了我一只鹦鹉。” 贺兰姝笑了:“你外祖父平时最爱的,一个是你大表哥,一个就是你。现今你大表哥回京了,你外祖父也很想你,我便想着后日带你过去玩两天。对了,你小舅母即将临产,到时候你可得乖一点儿。” “好吧,我一定乖乖的。” …… 从贺兰姝那里出来后,白昭华便困得不行,回屋瞥了眼桌上的匣子,低叹了一声,倒床就睡。 这一夜睡得不安生,周围似乎多了些令人不适的强气压,他先做了一串噩梦,梦里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醒来后迷迷糊糊眯开眼……乍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一身墨色绣金长袍,微微俯身,正端详着他。 “!” 白昭华张嘴就要叫,顿时被捂住嘴巴。 两人一时凑得极近。 借着窗外朦胧月光,白昭华看到对方线条清晰的轮廓,鼻梁骨高挺,双唇紧抿。 好一会儿,这人才沉声道:“不许叫。” 白昭华:“唔唔唔……” 阴影里的人看他表情古怪,试探地松开手。 白昭华:“你谁啊?来人啊救命!我要被暗算了!” 嘴巴一下又被紧紧捂住,男子恼道:“我不伤害你,你不许叫。” 可白昭华那一声已经惊醒了院子里的丫头,玉书披着衣服赶来:“少爷,怎……” 没说完,忽地被一股黑雾围住,黑雾一散开,人便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白昭华对上了一双宛如死潭的黑眸,他清楚看到,阴冷冷的魔气在男子掌中弥漫开来。 ……那本书里的大魔头,郁长霖来了! 玉书不会被杀了吧? 他唔唔唔地哼起来。 “我没杀她,她只是晕了过去。” 白昭华还在唔唔唔地哼。 片刻后,男子似乎很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手又松开了。 白昭华立马探身看向匣子的位置,匣子还在,可半点儿灵气都没了。 “臭不要脸的,我跟你没完!”伸手就要打他,对方侧身避过。 “你脾气可真大,”男子这次没捂他嘴了,捏着他的手腕,挥手用魔气将两人圈在一个结界之中,“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能听到我心魂的声音?”仔细试了试他的脉搏,禁不住蹙眉,目光锐利,“你甚至一点儿修为都没有。” 白昭华这下知道那天梦到的怪东西就是他了,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神龙的身份,这魔头要是知道了,估计当下来个斩草除根,于是撇嘴道:“我爹是陈国公,整日面见圣上,自然沾染些许龙气,我跟着蹭了点儿,识破你这邪祟不是很正常么?” “我不是邪祟。”男子冷眼瞧他。 “那你是什么?鬼?你死了么?”白昭华歪着脑袋瞥他,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这个身子不会是夺舍了别人的吧?我就随便问问,也不是很关心,那我的匣子还有用吗?你把我的匣子吸干了是不是?我真傻,辛辛苦苦走了那么久山路寻来的灵宝,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早知如此,还不如用马粪淹了……”这么夸大其词地一说,就真难过起来,眼睛也有些酸。 没了灵宝,再找新的又很麻烦,等寻回龙角,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对了,没了龙角的龙,还叫龙么? ……我以后不会是个残疾龙吧? 围绕着两人的魔气扭曲起来,操纵魔气的人似乎被他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咬牙道:“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只是存放在白水观而已。 “你胡说!是我的!”白昭华气得挥拳过去。 那道人影一晃,迅速后退几步,或许是因为虚弱,脸色无比苍白,凝视他片刻,眸色愈加复杂,挥袖便隐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那魔头挥袖间,白昭华就看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下床去看——竟是一把剑。 那剑通体雪白,泛着几丝灵魔交缠的幽幽之气,是上乘中的上乘,就算没了那匣子,用这剑斩魑魅魍魉也是够的! 他上手一碰,那灵魔交缠的气息立马没了。 月光下,剑上映出几个血字:脾气真大,还你就是! 白昭华一阵纳闷,很快想起书里一个细节,这魔头有个本领——可以用自身魔气和血肉铸就武器,最后的决战时刻,他便用自己的血肉铸了个十分可怕的武器。 现在居然给他铸了一把宝剑? ……这魔头一定有着誓不为贼的信念。 “这还差不多。”白昭华满意地摸了摸,收起那剑,出去喊醒了玉书,又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方回屋抱着剑歇下了。 侯府 又过了一天,到了前去侯府的日子。 天没亮,白昭华就被一群丫头围着仔细装扮,直至从头到脚全都点缀好了。侯府那边孩子多,大家又怕他在那边闹得着凉,拿了件鹤氅给他披上,退后一看,俨然是个贵气风雅的小公子了。 顺毅侯府比起陈国公府,热闹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外祖父贺兰善成除了嫡长女贺兰姝,还有两个嫡系的儿子,大表哥贺兰祐是大房所出,如今的嫡长孙,也是侯府目前唯一有些出息的人物。 二房那位舅舅却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嫡庶子女另加外世子,拉出来或许都能排出半个封神榜。 入了侯府,白昭华一路跟着母亲前去给外祖父请安。 此时的大堂静谧无声。 老侯爷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两边分别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贺兰祐正和几个妹妹为祖父奉茶,听跑来的丫头说人来了,忙站好了朝外看去。 眨眼间,一群人就到了门外,为首的便是雍容华贵的贺兰姝,身旁是个头戴束发小玉冠的俊俏少年,一身银白衣袍,走得步步生风,愈发衬得他珠光宝气,形貌昳丽。 堂内众人除了老侯爷,全都有说有笑地站起身。 贺兰祐上前喊道:“姑妈,漓儿,好久不见。” 白昭华这时正被一群人搭话,他按照礼数一个个喊舅舅舅母,转眼看向跟前高他一头的男子,眉眼俊朗,风度翩翩,此人就是他那大表哥贺兰祐了,于是向他笑道:“大表哥,多谢你送我的鹦鹉,聪明极了。” 旁边几个弟弟妹妹玩笑起来:“看吧,就说大哥会给漓儿带好东西,偏心鬼。” 贺兰祐如今二十有三,倒被一群弟弟妹妹弄得脸红,摇摇头,笑意温和。 白昭华也不逗他大表哥了,跟着母亲走到前面,乖乖给外祖父请安。 老侯爷上下打量着他,言语间很是心疼:“听说你上个月病了一场,很快就养好了,可怎么看着又瘦了?” 白昭华回道:“外祖父你是不知道,我那段时间吃的滋补物品实在太多,把我拔高了,乍一看,就显得瘦了……也是没办法。”说着还没无奈地摊了手。 堂内众人哈哈大笑,老侯爷也被他逗得精神了,平时府内没人这说话,人口虽多,却有些死气沉沉,也就这外孙胆子大,整日生龙活虎的,一来就让他心里欢喜。 当下让人看座,眉开眼笑地和这外孙聊个不停,直到外面来传膳,才一道去用膳。 吃过饭,白昭华又被诸位兄弟姐妹拉着痛痛快快打了一天的马吊,过后在表哥那儿温了酒喝,薄暮时分,才跟着仆从们回了母亲住的院子。 屋内,大舅母也在,正和贺兰姝叙旧。 白昭华进去时,正听到大舅母和贺兰姝说着自己大儿子仕途上的事,年纪轻轻就为朝廷平了地方的乱子,如今回京,还不知圣上如何封赏……说话间看他回来了,倒是不怎么再提,反而说起他这小侄子今天打牌厉害的场景,似乎生怕刺激到他似的。 白昭华:“……” 他想了想原书里关于顺毅侯府的情节,只在主角后来路过京城时提了那么一嘴: 陈国公自儿子死后就一蹶不振,甚至有些疯疯癫癫,没多久就携妻子告老还乡。侯府则更加惨淡,唯一有出息的嫡长孙战死沙场,追封了个安北侯,主帅卞成续最后关头绝境反击,回京后封拜侯爵,从此扶摇直上……总而言之,和白昭华沾边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 待大舅母走后,白昭华也回了自己屋里,也不知是表哥的酒太烈了,还是大舅母那个唯恐伤了他自尊的眼神,让他有些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看书。 不远处的明竹立马多点了几盏灯。 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梨花香,可院子里没种梨树,他问明竹哪来的花香。 明竹指着远处桌上的花瓶道:“我先前也奇怪呢,那会儿问了侯府的几个嬷嬷,说是表少爷得知少爷来住,亲自折了梨花送过来。” 白昭华放下书,躺回床上看那瓶梨花。 ……大表哥,这次可不要再英年早逝了。 这时,外面嘈杂异常,像是出了什么事。 明竹正要出去问,贺兰姝那边的嬷嬷就过来说:“不要紧的,是二房的要生了,那边人手充足,就是来通知夫人一下,夫人已经过去探望了,不干咱们的事,继续休息吧。” 白昭华便没再多说,睡了一宿,天没亮就醒了,跟着母亲去看小舅母和已降生的小表弟。 屋内满是人,嬷嬷抱着婴儿给他们看。 白昭华探头一瞧,忽然后退一步。 贺兰姝回头问他:“这是怎么了?” 白昭华:“没站稳。” 他斜眼瞥着襁褓里那个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婴儿,若不是对方脸上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老鼠头,他定然也会夸几句可爱的。 ……见了鬼了,司命那灵宠居然投了胎! 还投到了顺毅侯府,真是孽缘。 心里再郁闷,可跟这么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待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 今天的侯府比昨日还热闹,他本来要去给外祖父请安,路上听说渝王等人也来了,便不好这时候过去。 渝王和老侯爷年轻时同生共死过,是莫逆之交,许是听说他昨夜得孙,一早就来祝贺。 往回的路上,遇到了大表哥。 贺兰祐笑道:“你从外祖父那儿回来?” 白昭华摇头:“我原是要去请安的,听路过的小厮说渝王殿下来了,似乎还带了贵客……” 贺兰祐明白了:“来的是渝王,又不是定宁王,你去就是。” 白昭华还是摇头:“大人说话,我过去很没意思,你要去么?” 贺兰祐也摇头:“你既然不去,那我带你到园林玩玩?” 白昭华正好无聊,笑道:“表哥请。” 两人没带侍从,穿花拂柳地闲逛,有说有笑。 贺兰祐道:“你在国子监时,和渝王的世子关系很好,渝王此次过来,怕是也会谈及世子的事,你就不想知道渝王世子的近况吗?” 白昭华一愣:“渝王世子也来了?” 贺兰祐似笑非笑:“那倒是来不了的,他醉酒后光天化日下杀了钦差大臣,作死至此,谁都保不住他,皇上没牵连到渝王,也是念及兄弟旧情,可世子是难逃一死了。”说着又看向他,“一年光景,物是人非,说实话,我在外头听到渝王世子出事时并不意外,他性格残暴,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又过于狂妄不知收敛,这种事早晚会出来,当时只怕牵连到你。” 白昭华不怎么在意,语气淡淡:“因为我曾是他的‘狗腿子’?” 贺兰祐一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昭华:“表哥,其实我和渝王世子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要好。真要说的话,也只能算是几个月的酒肉朋友吧,早就不熟了。” 贺兰祐有些意外,还要再问,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蓦然将几件事几个人连到了一起。 表弟和渝王世子接触的时间…… 白昭华专心欣赏眼前的园林,抬步走到一处鱼塘前,前方就是一座假山,贺兰祐回过神来,追上前便道:“是不是卞成续……” 话没说完,白昭华就朝他做了个噤声动作,望着不远处的一抹青衫,嘴角翘起。 ——找到你了,紫微星。 贺兰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假山后方的亭子里有两个人。 “这玉佩就是你撞坏的!你可得赔我!”说话的是二房的大少爷贺兰泽,如今十三岁,养得有些胖,正拿着一块裂成几瓣的玉佩质问。 被吼的则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青衫少年,相貌倒是不错,衣着有些寒酸,倒又不是仆从打扮。 青衫少年看着那碎掉的玉佩,面色惨白。 白昭华对那个脸上映着紫微星面容的少年没什么印象,只听表哥低声道:“那是小衍,叔叔那边的吴姨娘所出,不过吴姨娘几年前就去了。”语气一顿,突然冷道,“小泽的玉佩昨日就坏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撒谎,不成。”说着要过去,白昭华抬手拦住:“先看看。” 贺兰祐如今当了官,以后不会总管家里这些事,何况二房家里的矛盾,大房的子女也没理由总是插手。现在过去拆穿贺兰泽,只会让他从此记恨那庶出哥哥,再暗地里想法报复回来。 白昭华很想看那贺兰衍如何应对,不料他那小表弟尖利的声音这时又响了起来:“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你得庆幸生在我家,今儿你要冲撞的是我漓儿表哥……哼!他早把你打死了!我心善,且饶了你一回,回头你把玉佩赔我,再替我写几篇诗应付夫子就是……好了好了,你看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不过来给我当马骑?”说完指着自己胯/下。 贺兰祐连忙看白昭华,果然,小少爷脸都绿了。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握拳的青衫少年艰难站直了身,突然朝假山的方向俯身作揖:“大哥,漓儿表哥。” 那贺兰泽这才发现后面有人,回头一看贺兰祐沉着脸,忙收起了玉佩,恨得一脚踹倒了高他许多的贺兰衍:“妈的!你这个杂种,漓儿表哥也是你配叫的?” 贺兰衍伏在地上,握拳不动。 白昭华面色不改地走过去。 贺兰泽笑嘻嘻凑近他:“漓儿表哥,你别理他,他娘勾栏里出来的贱货,他也贱得很,他……”忽觉得双脚离地,人也腾空起来,当即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那满脸笑意的漓儿表哥。 “你小子说的对,你表哥我看人不爽就一拳头打死了事,”他单手拎起这位作死也不忘给他拉仇恨小表弟,阴恻恻地一笑,“我现在看你,就很不爽!” 假山外,一墙之隔的游廊下,顺毅侯领着渝王,以及那位身着墨色绣金长袍的男子前去园林散步,骤然间,只听假山后面传来一声猪叫……不对,应该是哭叫。 “漓儿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生辰礼 此时,没人注意到的侯府上空,正立着一道虚无缥缈的仙影。 司命拨开云雾,看完下方的情景,满意地摸了摸胡须。 “你小子说的对,你表哥我看人不爽就一拳头打死了事,我现在看你,就很不爽!” 那小霸王果然又在逞威风,只听他嘴里发出令人胆寒的怪笑,一手拎着个矮胖的小儿,一手毫不客气朝对方臀部抽去,打得那小儿猪叫一般。 而另一个少年,便是紫薇星君转世的贺兰衍,此时正惶恐趴伏在地上,面向的正是那白昭华,他衣服上还带着泥印,一看就是被狠狠踢打过一番。 目睹这一切,司命总算放下心来,这和上头那位要求的路线,非常吻合啊。遂笑着转身离去。 …… 顺毅侯在听到那声哭叫后,手指便抖了一抖,他自然知道是宅院里不省心的孩子在闹事,若是往日,他定会过去狠狠教训一番,可现下有贵客,哪有让别人看家丑的道理?便板着脸喊来管家,还没吩咐,那位渝王带来的贵客突然开口:“听着像是猪妖作祟,不如一同去看看,免得大意。” ……我看你全家都是猪妖! 顺毅侯深深吸气。 管家见侯爷气息不稳,面如菜色,顿时冷汗涔涔,转眼却又听侯爷强笑道:“郁大人说的有理,那便有请,看看是什么猪妖罢!”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老小孩的赌气成分,可再气,也确实没有办法,那位郁大人和普通小辈不同,对当今圣上是有恩情的。 两年前皇宫闹鬼疫,瀛洲仙山那边的修士都无法应对,是他出现才得以解决,实打实救了皇上和诸位后妃的命。皇上当初甚至放言会满足他一个心愿,不料他当夜就消失了。 时隔两年,才再次出现在京城。 渝王在他面前都得尊敬几分,自己一个侯爷,心里再怎么骂人,也只得如此了。 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假山那边看到自己的宝贝外孙。 这会儿正巧白昭华打累了,把人丢在地上揉自己的胳膊。 贺兰祐恨铁不成钢道:“小泽,我还奇怪你这几年作诗怎么那般厉害,没想到你……你错的太多,早就该打!撒谎诬陷他人是一,拿别人的诗冒名顶替是二,目无尊长是三!” 贺兰泽满脸委屈:“大哥,前两个我不反驳,第三个我可没有……”恨恨瞪了眼那青衫少年,“他贺兰衍算什么尊?又算什么长?” 贺兰祐彻底冷下脸:“是么?那就把你之前没说完的话,再说一遍。” 贺兰泽当然不敢再说,捂着屁股冥思苦想,正要说些认错的话了事,抬眼时,余光一动,竟看到大哥和表哥身后来了人……为首的就是他祖父! 他心里狂喜,立马挺直身板,抽抽噎噎道:“表哥为何打我?都是一家子出来的,本应该和和睦睦,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不肯放过我,你倒是说,弟弟平时哪里对你不尊敬了?” 白昭华本来已经打够了,他又不是贺兰泽的爹,也不想揽太多力气活儿,不料这小兔崽子刚刚还在认错,这会儿就翻脸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也不耐烦,直接就给了一耳刮子:“孽障!” 贺兰泽又一次哭出猪叫。 管家本能地冲过去劝阻:“少爷们使不得,使不得啊!” 白昭华一愣,当即和贺兰祐回头,这才看到面色铁青的顺毅侯,以及老侯爷身旁的渝王和……郁长霖?! 郁长霖也没想到会看到他,神色一滞,薄唇紧抿成线,忙撇过头去。 贺兰祐看祖父怒气冲冲地过来,还以为他要责怪白昭华,开口要解释,谁知祖父已经拨开那管家,捡起地上的树枝,抓住大惊失色的贺兰泽就开始抽打:“看我不打死你这孽障!” 贺兰泽再度嚎叫。 众人都傻了眼,那边老侯爷抽打几下才扔了树枝,气喘吁吁地瞪着贺兰泽,又看向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的青衫少年,咬牙切齿道:“他那些诗,都是你作的?” 抽抽噎噎的贺兰泽急忙看向贺兰衍,那眼神分明是:敢承认你就别想活了! 然而,始终惶恐趴伏着少年双手再次握拳,直起上身道:“回祖父,是孙儿作的。” 贺兰泽脸都要扭曲了。 看到紫微星此刻的表现,白昭华满意地点点头。 原书里的剧情,侯府自嫡长孙死后就一蹶不振,完全没提过还出来过贺兰衍这么个人物,这便说明,紫微星转世的贺兰衍在书里要么被他这位嫡出弟弟折磨致死,要么就被逼得离开侯府,用另一个身份大放异彩了。 天气晴朗,旁边是波光粼粼的鱼塘,周围鸟语花香,小榕蔽日。 向来笼罩着一股阴云的侯府,在今日,仿佛有了些许不同。 顺毅侯盯着地上的青衫少年看了许久,蹙眉道:“可做过什么文章?起来说话。” 管家连忙去扶贺兰衍,却被轻轻拂开,少年从袖中拿出纸卷,双手递给顺毅侯。 白昭华:不错,你小子准备得很充分。 顺毅侯当场打开细看,眼神从起初的严肃,转为惊异,他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少年,又将手中文章递给贺兰祐。 贺兰祐看完就笑了:“小衍今年十六岁,有如此才气和胸襟,万不可荒废了,孙儿这几日就给他另安排个清净院子住,寻来良师好好教导……” 白昭华哼道:“都安排好了,就不管我,想来外祖父不方便打外孙,准备回头去告我娘去,让我回家挨打,让我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郁长霖嘴角抽了抽,却又忍不住看过去。 ……小脸还是那么臭。 贺兰祐不禁笑道:“谁舍得打你?你又冤枉祖父了。” 顺毅侯却愣了愣,听出他意有所指。思忖片刻,看向贺兰祐道:“那把他过到你母亲名下,如何?我看是你叔叔孩子太多,都不知道如何管了!” 话音一落,众人全变了脸色。 青衫少年猛地怔住,仿佛没了魂。 贺兰泽不敢相信,又气又怕,全身发抖。 贺兰祐反应很快,颔首认同道:“孙儿知道了,稍后就去请示母亲。” 他知道祖父此举比他周到许多,若只是换个住处,贺兰衍仍是二房的人,今天这一出,贺兰泽无论怎样认错,心里势必怨恨于他,久而久之,恐生事端。 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临走前,顺毅侯又下令让贺兰泽闭门思过,反正一个月内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管家带着哭哭啼啼的贺兰泽离开,侯爷几人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 假山后,只剩白昭华、贺兰祐和贺兰衍三人。 白昭华道:“表哥,你快带着他去见舅母吧,我得回屋歇一会儿。” 贺兰祐道:“我送你。” 他摆摆手,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忙问贺兰祐:“刚刚渝王身边那个人是谁?” 贺兰祐:“那人叫郁臻,虽不是官宦子弟,但你若遇到了,最好不要得罪他,宫中两年前的鬼疫,是他一夜平息的。” 白昭华:“……哦。”都假名字了,怎么不叫郁假?可真是缺什么补什么啊! 不过鬼疫之事,书里倒是没提过。 白昭华问:“那他为什么会和渝王在一起?” 贺兰祐沉吟道:“京中最近总有怪事发生,瀛洲仙山的玄剑门掌门一时半会来不了,那些小弟子却只能捉些普通妖怪,为了防止京中官员被些邪魔附身乱了朝纲,圣上就请他去诸位官员家里走一趟,若无事,大家也能安心。” 白昭华笑了:“原来如此。” 请灭世魔头查邪魔,这位皇帝,你很会用人嘛! 白昭华走后,贺兰祐端详着青衫少年皱巴巴的衣服,道:“小衍,跟我去换身衣服再去见母亲。” 贺兰衍作揖:“多谢大哥。” 他跟着贺兰祐往前走,眼睛却时不时往后看,直到目送着那抹白影彻底走远不见。 当天晌午,贺兰姝就携仆从们回了陈国公府,白昭华本也要回的,老侯爷舍不得他,要他再陪着自己下下棋。 白昭华只好多留了半日,天色渐晚,才起身告辞。 顺毅侯笑道:“正好,把那匹马牵出来,给漓儿一道带去国公府。” 白昭华不解:“什么马?” 贺兰祐上前道:“祖父知道你喜欢舞剑骑射,特意让人在西域为你带回了一匹上等好马,本是给你的十七岁生辰礼,只是慢了些时日,今早才到,你去看看便知。” 白昭华一听就来了兴趣,什么都不问了,只跟着表哥走,还没到马厩,远远就看到一个马夫牵着一匹全身雪白、不见丝毫杂色的漂亮马儿过来了。 白昭华脱口而出:“夜照玉狮子?!”此马日行千里,跑起来十分之快。 贺兰祐眼含笑意:“正是,可还满意?” 白昭华:“满意!再没更满意的了!”他一下冲过去,不顾马夫提醒就翻身上来,在一群人紧张担忧的低呼中,已骑着马绕着空地小跑了一圈,回头畅快道,“好马,乖马,我喜欢!”他抱着马头摸了摸,又抵额蹭了蹭,眼里射出天真的孩子气,“多谢表哥,多谢外祖父!” 贺兰祐满脸柔情,牵着他下马,有说有笑地一路送他到侯府大门外。 丫头小厮全部跟国公夫人回府,外面候着的都是白昭华的贴身侍卫。 眼见分别之际,白昭华望着了眼雾沉沉的天,心里莫名一酸,乌黑的眼睫垂下,他停下步子回头:“表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贺兰祐让仆从退下,安静等他开口。 白昭华道:“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侯府不是小门小户,不需要为了几两金银争个头破血流,若出了个人杰,管他嫡出庶出,都是一家子的幸事。那贺兰衍要真没什么出息,日后分家,一个庶出怎么也争不过嫡子,可一旦扶摇直上,哼哼,还不是一个个沾人家的光……如此简单又只赚不亏的道理,小舅舅竟都不懂,他把小泽整日养在身边,我可不信小泽做那些事他半点儿不知道!可还纵容孩子这番器小,简直蠢材!”说着又胆大妄为地骂了两声长辈,想来真是被气坏了。 贺兰祐微愣,看着他道:“漓儿,我就知道,你心中果然有大才。” 白昭华本来还想骂人,听这么一句夸,脸上微红:“表哥知道就好!”说罢,难为情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侍卫们一见,也速速上马追随去了。 自听了那番话,贺兰祐心里一时不能平静,低头笑了笑,在门口停驻良久才往回走,并未注意到隐匿于竹林后的少年身影。 …… 陈国公府。 白昭华回家玩了两日,总算收到卞家那边的消息:卞成续伤势日渐好转,五日后即可与他比试。 他想也不想,挥手就把比试时间定在了五日后。 想必赵柯那死鸟已经发请帖发到手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