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警官什么时候辞职》 11月7日凌晨十二点 寒川苍介还在加班。 最近米花町的犯罪率高的惊人,他现在还在加班整理报告绝对拜这些层出不穷的案件所赐。 他记得前几天出警一天就遇到了两起毒杀案,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继续深挖有没有人为他们提供氰/化/物,还是就该相信他当前上司目暮十三的话——米花町的毒物就是这么容易获得。 而今天…… 寒川苍介看着他刚刚整理完的报告。 拦路抢劫、公交车失控、跳楼轻生、医院药房谋杀。 据他的同事佐藤美和子所言,这是她一个早晨遇到的案件。 寒川苍介陷入沉思:果然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刚好凌晨十二点。 此刻他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寒川苍介一边思考着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发消息,一边拿起手机调出简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行短短的文字时,原本被无穷无尽的文书工作僵化得近乎机械的动作一顿。 【11月7日。】 下一秒,寒川苍介合上报告站起身。 希望线人带来的消息有效。 毕竟,他已经找这家伙太久了。 * 午夜的搜查一课很安静。 在传真机旁用椅子搭了个地方休息的松田阵平翻了个身,手中装着炸弹犯录音的手机不经意从手中滑落。 他猛然睁眼,稳住了自己要摔下去的身体。 手机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松田阵平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难得没有在寒川苍介的位置上看见他的身影。 “那个家伙已经回去了?真难得啊。” 松田阵平对寒川苍介了解不多,只是知道自从他11月1日来到搜查一课起,就看见这位寒川警官似乎也把警视厅当成了半个家,每天不到凌晨一两点是绝对不会离开。 或许他在查什么案子? 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猜测。 他得承认,他在以己度人。 毕竟,他这一个星期的精力除了日常工作外,全都倾注在寻找炸死幼驯染的罪魁祸首之上了。 就是四年前那个用炸弹勒索十亿元,拿到赎金后,却反悔重新引爆炸弹的炸弹犯。 而且在之后的时间里,这个炸弹犯在每年都会给警视厅发送倒计时传真,昭示着他的犯罪远远没有结束。 于公,作为前排爆警察,松田阵平不可能看着一个潜在犯逍遥法外;于私,作为萩原研二的幼驯染,他也绝对不能接受一个杀死幼驯染的罪犯还能洋洋得意地挑衅警方。 综上所述,他在过去的四年里一直申请调入追查炸弹犯的特殊犯罪课,想要亲自抓住这个罪犯。 但或许上司考虑过他与被害者过于密切的情感链接,担忧他做出冲动的事,对他的调动申请一次也没有同意,这次更是直接把他调到了搜查一课强行犯系冷静。 想到前上司烦不胜烦的千叮咛万嘱咐,松田阵平忍不住“嘁”了一声。他低头有些烦躁地摸着烟盒和打火机,想要抽根烟。 只是好像今天晚上连这些东西也在和他作对。 和空空如也的烟盒大眼瞪小眼的松田阵平猛地把烟盒捏扁,面无表情地想到。 于是他只能捞起手机站起身来,脑袋里想着警视厅离24h便利店有多远,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临行之前,他习惯性地扫了一圈彻底没人的办公室,目光在寒川苍介的座位上停顿了几秒。 报告没有收拾,背包也没有带走,寒川苍介结果还没打算回去? * 寒川苍介推开了门。 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就像解除了封印一般扑面而来。 这个酒吧灯光昏暗,还算有些秩序,不像某些地方仿佛到了夜晚就疯得无法无天——至少许多买卖他们不敢放到明面上做。 只是里面的人也鱼龙混杂。 或者说,正因为鱼龙混杂,这个作为各方势力默认的灰色地带才会呈现出这样表面的平静。 寒川苍介冲着门口表面接待、实则盯梢的服务员比了一个手势,这位老练的服务员便了然地冲他微微一点头,直接略过他去接待另一位“生客”。 而寒川苍介本人,则经过一桌喝蒙了的大学生、正在炫技的酒保、深谙糊弄学和推销手段的女服务生,径直走向了酒吧的深处。 最终,他坐在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面前。 这个人就是他要见的线人。 “好久不见,先生。”线人压了压帽檐,算是向寒川苍介致意,“顺带一提,您今天的打扮很接地气。”线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骂眼前人数年如一日的谨慎,以至于他现在都无法确认这个在四年前那捏住自己把柄的人,究竟是那一条道上的人。 寒川苍介也冲着线人一颔首,对于他后面的评价不置可否。 服务生为他们上好饮品,并很有眼色地走开。留下对坐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一碰——就像是一个暗号,暗示着正事的开始。 “您知道的,除了情报交流以外,我还有一些小小的兼职。”线人晃着酒杯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完美融在酒吧各种各样的背景音里,如果不凑到他们面前来,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几天前,有人找我置办一个清白的身份。” “今天他来取货的时候,我听见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说到这里,线人看了一眼这个不知怎么捏住了他把柄的祖宗,看见他被围巾遮住的半张脸没什么表情,就连那双绿色的眼睛也是一派平静。 妈的,他上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眼睛还是棕色的。 “那个人自称自己在明天要做一件报复警察的大事,以祭奠四年前枉死的朋友。” 线人抽出一根烟点燃,烟雾将他们两人笼罩,模糊了表情。 “我记得这件事,你特意让我留意。” 四年前的11月7日,有两名犯人将炸弹安置在居民楼中,以此勒索十亿赎金。 警方交付赎金后,炸弹停止倒计时。然而听到重播的劫匪却以为炸弹并未停止。其中一个绑匪去电话亭向警方询问情况,警方趁机找到了他的位置。结果在抓捕过程中,他因想逃脱警方的追捕慌不择路横穿马路,被来不及刹车的货车撞击,当场死亡。 于是,其同伙将愤怒全部归结于警察身上,在逃脱后的每一年11月7日都向警视厅发送倒计时传真,进行他的复仇预告。 去年的倒计时是1,今年的11月7日应当就是他行动的日子。 自从这件案子发生后,寒川苍介就一直在搜寻着炸弹犯的身影。 但他大概也知道警方会对他穷追不舍,一直以来都十分小心谨慎。 他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他死去的同伙的表面人际关系没有半点可疑的地方,他们没有与临时住处的邻居有过任何交流,邻居对他们也了解甚少。 不过还好,也并非没有任何收获。毕竟,在寒川苍介的眼中,伪装就是最大的痕迹。 在四年前对死亡的炸弹犯进行调查时,寒川苍介便发现他们的身份有所伪装,炸弹原料的来源也有所掩盖。 爆/炸/物犯罪,特别是自制爆/炸/物犯罪,需要长期的谋划与准备。其中那些黑灰色的用品与隐藏自身的手段只要有所涉及,就不可能不会在里世界里留下痕迹。只是看这个痕迹留下多少,是大海捞针,还是按图索骥。而这些痕迹,毫无疑问,会在犯人准备下一次犯罪的过程中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这种自认为自己“无比正确”,想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种正确”的人。 他们自大狂妄,他们自鸣得意,他们乐于宣扬自己的计划。 寒川苍介深知这一点。 在知道炸弹犯的目的从求财变为报复警察后,寒川苍介就推断炸弹犯的动作不会比第一次动静更小,怀着“惩奸除恶”心态的他,或许还会洋洋得意地说道自己的计划两句。 于是寒川苍介让线人留意着是否有人会在11月7日前后置办一些东西,是否会提到有关于“警方”“报复”“炸弹”等等相关的话题。 这个行为在这几年来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每年这个时候,寒川苍介总是会随口问上几次。 今年,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非常感谢,这可是帮大忙了。”寒川苍介笑着说道。 接下来他们就像这个地方里的其他人一样,在嘈杂的混音声中低声交流着。他们时不时碰杯,用筷子夹着小食,打着手势地劝酒。 寒川苍介询问着线人有关于炸弹犯更细节的信息。从样貌、体态、衣着到是否有小习惯和口癖,是否注意到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线人对他细无巨细的询问感到适应良好,只是时不时故作苦恼地冲寒川苍介倒着苦水,一会儿说着谁能记得请这些东西啊,一会儿又说这些消息绝对保真,他能不能拿回自己的小把柄了…… 最后,线人摇着手将最后一杯酒一干而尽,寒川苍介也结束了提问。 他们知道,这场会面该结束了。 寒川苍介放下酒杯,准备起身结账。 在他将要站起来的一刹那,线人摁住了他的手,看起来醉醺醺的,眼底却异常清明。 “先生,我能问问原因吗?” “嗯?”寒川苍介偏头看着他。 “您执着于这个案子整整四年,只是因为他悬而未决?” 寒川苍介冲他笑了笑:“怎么,情报打探到我的身上来了?” 线人的表情很正经,他似乎真的很关心这件事。当然不可否认,还有里面还掺杂着情报贩子抹不掉的探究欲。 “您知道的,是人类都会有一些好奇心。我也帮您在意了三年多这件事呢。” 于是寒川苍介抽手的动作停下了。 他说话的语气堪称平静,平静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诡异。 “他在四年前炸死了那么多警察,四年后还打算用一个可笑的理由继续展开他的暴行。” “未安息的被害者和明天不知多少受威胁的无辜者的性命。” “这个理由,还不足够?” 为什么凌晨一点还有人约架啊? 线人沉默着,他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到先生还是一位正派角色。”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是游走在夹缝之间的情报贩子心都脏,寒川苍介的话被他在心里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最终得出个“管他正不正派,大致是个不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人”来。 寒川苍介早就抽出了手,正在摆弄着手机。闻言,他抬头不咸不淡应和一句,别让他俩的正义发言在这家不怎么正义的酒吧里除了生产违和,还生产尴尬。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 线人讪笑一声,主动揭过这个话题。 寒川苍介觑着情报贩子的表情,觉得这人大概在心里骂他。 他等了几秒种,发现线人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估计在心里骂得正爽,于是他扬扬手招来服务员结账。 临走之际,他俯下身轻轻敲了敲桌面,不轻不重落下一句:“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这么精神的样子。” 线人被同样在他们那边相当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刺得一个激灵,脑子里什么“混蛋甲方”的念头都没了,只想着携款潜逃——妈的,这人除了酒水付账就没给过钱。 至于寒川苍介? 寒川苍介神清气爽。 * 一出酒吧,寒川苍介随手摁下了录音的终止键。 这次能够得到这么多的情报算是意外之喜,依据他们交易的地点和时间,纵使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常常躲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推断出炸弹犯的路线也还算可行。 炸弹犯要实施爆炸计划,一定会有炸弹的安装地点,如果他能提前找到这些炸弹…… 寒川苍介突然脚步一顿。 他听见了一个脚步声,从酒吧门口就开始跟着他。最开始还能用同路来形容,现在……你说一个混迹在灰色地带的人的目的地大概率是警视厅? 所以,有人在跟踪他。 发现这一点后,寒川苍介脚步放缓,探进大衣兜里的手不着痕迹地握紧。 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原本的路线,拐进一个寻常用来解决这些莫名其妙的“私人纠纷”的小巷子。他突然加速闪进拐角,不作声地靠墙停下脚步等待着跟踪者。 在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露出一角时,他猛然探手抓住来者的手臂向后一拧。 来人直接强硬地一拳挥出。 “砰”的一声。 拳头擦着寒川苍介的脸捶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凛冽的拳风擦得寒川苍介的脸生疼。 如果不是寒川苍介及时避开,这一拳头会直接打断他的鼻梁骨。 寒川苍介这么想着,然后一脚扫向他的下盘。随后迅速揉身而上,避开跟踪者的拳头,从背后死死锁住了对方的关节。 几秒钟后,跟踪者猛地挣开了束缚。 他们的缠斗还在继续。 寒川苍介控制了跟踪者,他没办法逃脱也没办法制服,但自己也似乎深陷这种并不牢靠的控制陷阱中。 跟踪者的力量一直在不断地动摇着他的控制,虽说是控制,不如说是限制,完全没有发挥逮捕术原本应该起到的强力压制。 这个人尤其擅长拳击,对逮捕术也很熟悉。如果想要达成压制他的目的,至少必须用杀伤力更强的手段。 总而言之,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 寒川苍介扭头避开又一道拳风,极为有力的拳头在他的瞳孔上几乎只是一道残影。 错觉吗? 有点不对。 这个人对逮捕术太熟悉了,而且拳击也不全是拳击,还揉着其他寒川苍介也很熟悉的格斗架势。 这让寒川苍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预防这种预感变成不妙的现实,他决定把“先制服再看脸”的顺序倒个方向。 这么想着,寒川苍介立刻抓准时机,抬肘飞起一击,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两人带出了极度昏暗的小巷。 “我觉得可能有些误会——怎么是你?!” * 离开“方便解决私人恩怨”的黑暗小巷,重新暴露在灯光下后,寒川苍介终于摆脱逆光环境看清了跟踪者的特征。 寒川苍介第一反应是自己判断失误,这个人大概率是极道组织的人。 第二反应是,这人怎么大晚上的还带着墨镜。 最后,寒川苍介盯着他的卷毛首先收回了手。 好家伙,这不是松田阵平吗? * “松田警官,还真是巧啊。你也打算从这条小道抄近路回家吗?”寒川苍介不动声色地问道。 松田阵平甩了甩手,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闻言挑眉回答。 “寒川警官,这条路可是死胡同。” 他差点没直接说“我就是跟着你来”了。 “那看起来是我记错了,我记得的近道应该另一条路。我赶时间,如果松田警官没事我就先走一步。”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是一副要离开的表情。 “寒川警官,别走啊,我还没和你讨论袭警的事呢?”松田阵平拉长声音玩味地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寒川苍介,在他回过头时突然逼近,盯着他的眼睛笃定地开口,“寒川苍介,你在调查11月7日的案子。” 突然一下子似乎连老底都被掀翻,寒川苍介也没有露出半分慌张的神色。他的双手揣在大衣的兜里,扬了扬下巴,示意松田阵平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现在几点。 “如果松田警官不是来自于未来,那么你应该知道,11月7日不过才过了一个小时。” 松田阵平没有被他语言上的诡计骗过:“四年前的11月7日。” 寒川苍介侧过身看他:“我以为这应该是一个疑问句?” 松田阵平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嗤笑。 “我没有疑问,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你难道四年前没看到一个人渣炸了一栋楼吗?那家伙应该很明显吧。” 寒川苍介表情微动,最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真是没办法……” 在松田阵平觉得寒川苍介落入需要陷阱,想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寒川苍介收敛了笑容,冷淡地说道:“松田警官,诱导提问可不是什么好的方式。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审讯对象。” 松田阵平指了指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藏的话,就应该认真一点。你到现在也只是在转移话题,甚至没有否认你在11月7日见过炸弹犯,你只是在反问我‘为什么觉得你会做出这种事’。” “没有否认,也不代表着承认。”寒川苍介冷静反驳着他的漏洞。 “‘四年前的炸弹犯并没有现身,我如果在四年前知道他长什么样,绝对不会现在才找到他’——这样的回答,是你想听到的确定我参与这件事并且了解内情的话吧。” “很遗憾我不会这么说。顺带一提,你确定要用我们都学过的东西来给我考试?” 松田阵平用力咬了咬滤嘴。他这个时候升起了想点燃抽一口烟的欲望。 他得承认,寒川苍介避开了他设下的所有陷阱。而他自己直来直往的性格,或许也不太适用于拐弯抹角的语言交锋。 只是他感觉到一点。 寒川苍介并没有正面否认他在调查炸弹犯的事情,刚刚他的回答更是一种自爆。他嘴上说着“不会这么回答”,但偏偏主动把松田阵平想得到的答案说了出来。打个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他们把马自达弄得惨不忍睹后,骂人骂得天崩地裂,实际上一分修理费没让他们出,只是让他们打扫澡堂的鬼冢教官一样。 好吧,虽然打扫澡堂到毕业也挺累人的。 松田阵平压了压嘴角。 寒川苍介的行动目的确实是四年前的爆炸案,他也了解内情,并且还不断地在主动获取更多的情报。同时他并不反感松田阵平对他的提问,或者想要加入调查行动。 他只是在犹豫着什么。 于是松田阵平彻底放弃了掩饰,反正他们都对这场谈话的目的心知肚明。 “寒川苍介,你还在犹豫什么?我们目标一样,都是想把这个家伙抓捕归案。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因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个家伙给某个人报仇,我不能失约。” “所以,在这件事上,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他取下墨镜,直直地看着寒川苍介,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这可是一个炸弹犯,而我转来搜查一课之前就在警备部的机动队爆裂物处理小组工作了四年,在四年前我就已经是一支排爆小队的队长。寒川苍介,还有什么是比一个经验丰富的前排爆警察更能够成为你的合作者?” 寒川苍介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他说道:“我承认我很心动。但是你忘记了一点,我可以把情报上报,这样根本用不了我们两个人单打独斗。人手会更多,抓捕会更迅速,也会更安全。”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反驳:“等那群老头子的养生觉睡醒,炸弹早就爆炸了。而且你真的觉得你的消息来源经得起上面的考究?让他们来调查,怕是你的线人会比炸弹犯先判刑。” 寒川苍介:…… 松田阵平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嗯,看起来我猜对了。职业组的寒川警官,你也不太老实啊。” 胜负欲和童年滤镜令人寸步难行 虽说从线人的手中获得情报是一线刑警常有的事,但这放在通过日本最高等级的公务员考试,不出意外未来仕途一片坦荡的职业组精英身上,还是令人很是意外。 松田阵平:“你可真不像个职业组警察。”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同为职业组的降谷零,当年警校第一的认真到有点一根筋的性格可是给他留下很大的印象——虽然最后还是被他们带坏了。 寒川苍介心说你看人真准,要不是查这个案子我早就辞职进公司当社畜了,还不用整天007待命,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头发会和睡眠时间一起,被闹钟叮铃哐啷震得满地。但他又不想这么顺着松田阵平的话说下去,好像在一个优秀的同僚面前说自己不像个警察总有些不服气。 这该死的胜负欲,这该死的童年滤镜。 寒川苍介在心里咬牙切齿。 最终他这么说道:“松田警官,刻板印象乃是大忌。随意的阶级划分更会挑起不必要的矛盾。”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加上了一句真心话,“不管我是不是职业组,首先我是一个破案的警察。” 松田阵平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应该反驳什么。 他一面想着这家伙确实一脸的正气凛然,颇有正义感十足的风范,又觉得怎么这话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见过。 怀揣着这么一点疑惑,他开口催促:“你到底答不答应?别把话题扯远了,你刚刚的前半句话真像不知多少次驳回我调职申请的那个老头子打的官腔。” 寒川苍介一哽,那点和松田阵平呛声的气势似乎也被他哽进了肚子里。 “喂……最先攻击我形象并且绕开话题是你才对吧!” * 松田阵平的直觉很准。 寒川苍介在犹豫。 他理所应当犹豫,也难得这么犹豫。 站在他面前的人可是松田阵平。 这个会在11月7日中午十二点殉职,在正午的烈日下结束炽热又短暂的一生的松田阵平。 那个夺走他幼驯染生命的炸弹犯会用卑劣的手段,让他自愿放弃拆除那个简单至极的炸弹。为了被威胁的普通民众的生命,他最终选择了自我牺牲——牺牲于杯户商场摩天轮的72号吊舱之上。 是,他们本来应该没什么交集,也许因为某些案件会有几次合作。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寒川苍介单方面了解这些人是因为一本他看完就没的漫画。这些人的谢幕方式不讲理地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在得知这本漫画画的是未来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想要改变的欲望。 在知道一个人的死亡,这个人身上还带着童年回忆的滤镜,自己或许还有能力去改变——多种因素叠加之下,这让他怎么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去送死? 他已经错过救萩原研二的机会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原本有机会做些什么,却直到事情已经完完全全走向糟糕的方向后,才发现自己能做什么。 这种感觉真是坏透了。 所以,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打算提前解决炸弹犯的案件,不让炸弹犯有机会发送传真的机会。 再不济,将线人的情报加工处理后再上报,就算日后发现破绽后会写一些无伤大雅的检讨,得到冒进的评价,至少能够让上面安排相关部门进行提前警戒和搜查。 总之,只要将松田阵平排除在这次案件之外,他死亡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总而言之,寒川苍介一开始是不想与松田阵平合作的,哪怕正如对方所言,他是多么的适合。 “说我不像个职业组警察?彼此彼此吧,一手促成刚才那场架还越打越起劲的松田警官。”这个时候,寒川苍介已经回过味来了,但凡松田阵平做出任何一点除了打架以外的行动,刚刚那场架根本不会打成最后那个样子。 回应他的是松田阵平懒洋洋的声音:“很聪明啊,不愧是寒川警官。” 寒川苍介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朝着松田阵平伸出了手,答应了这份的合作邀请。 毕竟就如松田阵平所言,亲手抓住炸弹犯为萩原研二报仇是他四年来唯一的目标。感情上,对此感同身受的寒川苍介,完全没办法拒绝松田阵平。 理智上,松田阵平的各方面能力让他毋庸置疑是这场行动最适合的搭档。 “合作愉快。我等会就把情报拿给你。今天晚上我们大概是睡不了觉。。” 松田阵平握住寒川苍介的手,表情畅快又肆意:“这还用你说?我早就准备好了。炸弹什么的,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他有点期待和这家伙的合作了。 松田阵平这么想到。 * 他们开始往回赶。 松田阵平需要拿上拆弹的工具箱,寒川苍介需要带上电脑,他们也还需要一辆能够代步的车。 松田阵平:“你喝酒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说道,“你得庆幸我跟你一伙,不然你今天就要打出租或者用两条腿去追炸弹犯了。哈,很好地展现了樱花誓言的风范。” 寒川苍介:“这怎么都不会和它扯上关系吧……话说你还没解释你为什么会发现我在调查这件事吧?”甚至还跟踪他。 松田阵平闻言,深吸了一口烟——他最后还是把那根烟点燃了。 “我出来买烟,然后看见某个本来把办公室当家的家伙走得匆忙,报告散了一桌子不说,还放在风口不收拾。不仅如此,这个人甚至还在非工作时间鬼鬼祟祟拐进有名的三教九流据点。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他加班突击检查的理由。所以,为了防止同僚出什么差错,做什么错事,我就好心跟过去了。” 寒川苍介原本正看着手机,听见松田阵平的解释佯装抱怨地说道:“原来把盯梢技术用在同僚身上就是松田警官的好心。” 松田阵平哼笑,竟然没有否认。 “怎么不是呢,把逮捕术用在同僚上的寒川警官?”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的寒川警官端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没有接他的茬。 过了一会。 松田阵平:“你说那个混蛋会在哪?” 这一次寒川苍介没有立刻回答他。 就在松田阵平有些好笑地在脑子里造“寒川警官在生闷气”的谣时,他听见寒川苍介这么说。 寒川苍介:“我没有追踪到他的具体位置,但在一个小时前,他出现在米花町三丁目5番的高桥网吧。” 松田阵平:“哈?” 寒川苍介晃了晃手机,煞有介事地和松田阵平“划清界限”。 “松田警官,这次我可把技术用在罪犯身上了。” 松田阵平:“啧。” 他提膝用三分力警告性地踹在寒川苍介的膝弯,直接把没有防备大概还在贫嘴的警官踹了趔趄。 没有多问寒川苍介情报的来源,他大致猜到这和寒川苍介一直在摆弄的手机有关。 也许是又一个线人,也许是其他的追踪手段……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松田阵平无视了拍西装裤上浮灰的寒川苍介没有半点认真意味的指责,抛着车钥匙从他身边路过,去警视厅的停车场开自己的车。 另一边的寒川苍介也快步上楼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么一收拾,他就看见自己的桌面上原本四处散乱摆放的报告都被关上并且摆好了。 松田阵平大概是为了防止展开的报告不小心出现什么被风吹跑的岔子,所以才收拾了一下,结果却发现了寒川苍介随手夹在报告里的另一份报告。 四年前亲手拆下这个炸弹的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它对应的是哪个案件。 寒川苍介明白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谁能想到松田阵平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原本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才没太注意。 不过他又有点高兴。 无论是因为他不用为了防止酒驾而跑着去追炸弹犯,还是因为和他搭伙的人是松田阵平。 他这么想着,提着电脑手提包下楼,正好看见松田阵平将车停到了警视厅大门口。卷毛警官撑着下巴闪了两下车灯,示意寒川苍介赶快上车。 于是他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打着方向盘驶出警视厅。 夜晚的东京依旧很明亮,成排的路灯发出暖光,因为观察者处于愈发高速的汽车中,它们看起来好像要融化在这片浓郁的夜色里。 “下一个路口左转。”寒川苍介指着路。 松田阵平仗着路口无人无车,直接猛打方向盘,一点速也没减直接左转杀向下一个路口。 “刺啦——” 寒川苍介好像听见了足以留下胎痕的摩擦声。 不过,像是对松田阵平的车技要有预料,他面色不改指出下一个方向:“右转。” * 除去时不时注意路况以外,寒川苍介开始讲述得到的炸弹犯的信息。 “根据描述,犯人为男性,身高目测175cm左右,年龄在30至45岁之间,有很深的法令纹,头发留到了后颈,戴着黑色细框眼镜,穿着灰色夹克衫。”他低头在手机上确认,“照片已经发你line号了。” 在红灯间隙,松田阵平划开手机,发现这是一张疑似监控录像截图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和寒川苍介的描述基本相似,压着帽檐,这张照片只照到了他的半张脸。 “没有明显的口癖与口音,没发现有什么习惯动作。他很谨慎,没有让线人帮他去买车票,因此没有透露离开的确定时间地点。”寒川苍介回忆着,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不过,他曾经在离开前提到过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邀请。”他的语调沉了几分,“‘明天太阳升至顶端时,如果有时间,请一定要抬头看圆桌武士在72号座位的正义献礼。’” “这是他的原话。” 车内陷入仿佛压抑着火药味的沉默。 松田阵平冷声打破缄默,说出了那个答案:“正午12点,杯户商场摩天轮的72号吊舱。” 寒川苍介抬手看着手表的时间。 此时,距离炸弹犯的报复计划,还有不到十一个小时。 凌晨两点,在逛网吧 寒川苍介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扶手,分析着炸弹犯可能的行动路线。 “摩天轮现在已经停止工作,再开放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九点。按照游乐设施检查惯例,工作人员每天会对摩天轮的吊舱进行检查,确保乘客的安全。所以,他最稳妥的办法是在明天伪装乘客登上72号吊舱,安装炸弹。这个摩天轮旋转一周需要18分钟,如果只是安装,时间很充足。” 松田阵平:“如果他今天就安装了呢?” 寒川苍介笑了笑:“那不是更好?我们明天直接抢跑把炸弹拆下来就是,谁要遵守一个罪犯的游戏规则。” 松田阵平通过后视镜看着那双实际上并没有笑意的绿眼睛,也笑了。 “明天早上你可别把我一个人撇下,自己去摩天轮。” 寒川苍介:“一个人去坐什么摩天轮,松田警官是被人放过鸽子吗?” 松田阵平扫他一眼,冷笑道:“当然没有,你要勇于争先当第一个吗?” 寒川苍介一本正经:“松田警官,下一个路口左拐。” 松田阵平猛地踩下油门,纯熟地来了一个高速拐弯。 他看着前方的路标:“这次就先放你一马,下次有本事就别转移话题。” “下次一定。” “闭嘴。看路。” * “这次不你想知道了?” 再又转到一个路口时,松田阵平没有听到寒川苍介转向的提示,反而听到了一句这么突兀的问话。 松田阵平的手指擦过方向盘的皮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懒洋洋地问道:“接下来直走?” “嗯。”下意识回答了松田阵平的提问,寒川苍介顿了顿,刚要说什么就被松田阵平打断了。 松田阵平:“我可没有刑警刨根问底的职业病。还是说你和其他人搭伙前还有这么一个相互试探的仪式?”他说着说着翻了个白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个刑警的事实。 “把我卖了对你来说没好处吧?” 寒川苍介愣了一下:“……嗯。” 松田阵平:“知道这点就足够了——接下来怎么走?” “直走。下一个路口就到了。”寒川苍介更加频繁地看起手机来。 远远的,松田阵平已经看见了高桥网吧的霓虹灯牌。 他踩下刹车。 马自达稳稳停在距离网吧两个店铺位置的拉面馆前。 松田阵平仗着难遇敌手的车技和夜晚道路空旷,踩着超速的边界,硬生生把寒川苍介预估的车程缩短了近乎三分之一。 关灯,挂挡,拉手刹……松田阵平停车后的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顿。随手摁开安全带的同时,他一手推开了车门准备下车。 寒川苍介:“我查了炸弹犯可能经过街道的摄像头,然后找到了这家网吧。” 松田阵平的动作因为寒川苍介的话一顿。 寒川苍介像是在说“今天晚上他吃的是泡菜泡面”一样的语气继续说道:“这家网吧所在街道的监控显示,他从三天前开始在这家网吧出入。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机位,我还能从里面套出更多东西来。”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着寒川苍介。 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在没有拷贝监控录像的情况下看到这些东西的。 而且,什么又叫“从里面套出更多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寒川苍介一直拿着的手机上。 ——行了,他知道了。 他现在开始怀疑寒川苍介的职业组不是考上来的,而是因为黑客技术被招安来的。 像是察觉到松田阵平的想法,寒川苍介严肃地强调:“不是黑客,是网络安全工程师。在调入搜查一课前,我在网络安全部门工作。” 松田阵平死鱼眼吐槽:“这样的解释其实很欲盖弥彰。” 寒川苍介后知后觉发现了一点,他有心解释,又觉得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让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很规矩这件事上——明明松田阵平自己就是个不循规蹈矩的人。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网吧的方向指了指:“还不下车吗,松田警官?” 松田阵平从后座取出拆弹的工具箱,检查里面的工具是否有损坏或缺失:“我说过了你不用告诉我。” “我才不是照顾某些人的职业病。”寒川苍介关上车门,向着高桥网吧的方向走去,“我是在分享信息,以及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以及,回馈他“不会背叛的信任”。 终于想起自己也成了刑警的松田阵平:“嘁。” 他抬脚跟上寒川苍介的脚步,动了动手指,一条短信无声发送。 【hagi,我要收回之前那句话。 这个家伙烦死了。】 * 他们一起走进了高桥网吧。 这家网吧不大,也不在主干道上。装横并没有那些更受欢迎的网吧那样显得非常明亮、宽敞与现代化。 一楼的公共区域人不算多,桌子上摊着几本翻开的漫画书,几桶只剩下汤的泡面,有人一边翻看杂志一边喝着无限续杯的果汁,还有一位工作人员正在打扫掉在地上的冰激凌球。 两人一眼望过去,竟然还看见了不止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未成年人。 在他们站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就有几个穿着朴素而颓废的青年人、中年人提着换洗衣物上楼下楼。 寒川苍介靠在前台,询问单人隔间的包夜价格与登记方式。当得到无需身份证明,只需要付钱和名字的答案后,他对这个网吧下了一个判断。 ——这是一个管理并不严格,为无家可归的群体提供住宿的网吧。 比寻常网吧更偏僻的地点和更老旧的设施决定了它的低廉,更宽松的交易条件则为许多离家出走、一时窘迫、或者干脆彻底跌入谷底的人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 带来的坏处就是,这里什么人都可以住进来,身份也真假难辨。 如此总结之后,他向前台亮出了警察手册,并在前台小姐迫切的解释前,抢先一步解释道:“我们不是为了这家网吧是否违反经营规定而来,我们是为了另一个案件。” 松田阵平抱臂站在他旁边,留意着周围人的动静,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随后冷声补充道:“当然,如果让那家伙做出什么大动静的话,你们肯定免不了被更深入地调查,到时候有没有管这块的警察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前台小姐被两人的一唱一和唬住,很明显开始思考着知情不报造成的重大后果。她十指交扣,不安地搅动,身体不自觉朝着寒川苍介的方向偏移。 她凭着感觉找上了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寒川苍介,小声说道:“警官,我会配合的。您需要我做什么?我还可以为您叫经理来,就是不知道他醒没醒。” 得到肯定的答复,寒川苍介向她出示了炸弹犯的照片——就是他发给松田阵平的那张,来自于街道口的监控录像。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他在一个小时前出入过这里。” 前台小姐:“让我想想……我想起来了。这个人的确在十二点半左右退单间。也穿着这么一件灰色夹克,带着帽子,看起来凶得要死。” 寒川苍介:“除此以外他还做了些什么吗?或者带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前台小姐捏着下巴,歪头思考:“倒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还是个怀旧派,还用着老式手机呢。” 松田阵平的眉毛扬了起来。 前台小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在掏钱付账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带出来摔到地上了,表情突然变得很慌张,就像是我一不小心把值钱的易碎品失手碰到地上的表情差不多。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我也没敢多问。” 寒川苍介:“这个手机长什么样?” “红色的诺基亚,颜色很鲜艳,一眼就看见了。” 寒川苍介:“他有没有带着背包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能看出它装着东西吗?” “啊……应该没有吧。”前台小姐这次没得出非常确定的答案,有些犹豫地看向寒川苍介。 寒川苍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收回照片,问道:“方便告诉我们这个人订的是哪一个单间?还有他登记的个人信息。我们想进去看看。” 前台小姐把手边厚厚的登记本往前翻了一页,然后递给他。 寒川苍介和松田阵平在这一页的最后一行看见了炸弹犯登记的信息。 “加藤辉。”寒川苍介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在手机上记下了电话号码。 松田阵平:“假名?” 寒川苍介:“至少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名字。”他说的是炸弹犯的假身份。 “你们的监控能用吗?”松田阵平指着一个黑漆漆的摄像头突然发问。 前台小姐一激灵,挠挠脸颊,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坏了…我们监控坏了……一直没修来着。” 松田阵平顿时无语。根据前台小姐的话,他立马反应过来,在这种地方,就算有摄像头,它也是个糊弄人的摆设。也怪不得寒川苍介能调出街道的摄像头,却对网吧内部的监控只口不提。 这个时候,一位网吧的服务员来到他们身边,前台小姐告诉寒川苍介她必须在这里值班,就让更熟悉包间的同事带着两位警官去“加藤辉”住过的地方。 “两位警官,叫他一濑就好啦。”她介绍道。 于是他们跟着这位服务员走上全是单人包间的二楼。二楼因为空间的分割肉眼看上去比一楼狭窄逼仄了许多,所有的走廊都只有一人宽,有些地方甚至要侧着身体才能通过,走廊之间更是错综复杂,若是第一次来这里,恐怕大多数人都要迷路。 松田阵平观察着周围禁闭的门,以及时不时一个个小隔间里走出来的人。这里的隔间都不大,按照他的估计,一个隔间里大概只能摆下一套桌椅,能够让一个成年男性蜷缩着过完一夜。 “这里就像一个蜂巢。”他如此评价,“要是有人来追他,随便拐几个弯就让外来人摸不到方向了。怪不得他要住在这里。” 很快,“加藤辉”的隔间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很幸运,这个隔间还没有被清洁工打扫,炸弹犯在这留下了足够多的生活痕迹。 松田阵平一圈扫视下来,看见了喝得只剩半杯的果汁、被随手碾灭的烟头,头戴式耳机也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很好,至少DNA样本是不缺了。 松田阵平瞥着已经弯腰打开电脑的寒川苍介,冲服务生勾勾手指。 “我们出去聊聊。” 松田阵平带上门,把寒川苍介一个人留在屋内。 注视着眼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服务员,他漫不经心地想到:现在就看寒川苍介能不能从电脑里捞出什么有用的了。 凌晨两点,在翻赛博垃圾桶 松田阵平和服务生出去了,寒川苍介用带着取证手套的手收集了烟头,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更熟练的领域。 这家网吧的服务器和防火墙与它的价格一样廉价。 寒川苍介就像回归水的鱼,迅速地调出了炸弹犯使用过的软件、搜索过的网址,甚至还有登入过的社交账号。 无论是网吧电脑自带的系统还原,还是炸弹犯本身的人工删除,在寒川苍介的手中就像是在翻回收站这个赛博垃圾桶一样。 翻垃圾桶他可擅长了。 至于原因? 当刑警的人谁没有为了找证据翻几次垃圾桶? 无他,唯手熟尔。 寒川苍介兢兢业业地搜刮着赛博垃圾桶,从下往上翻看着炸弹犯的浏览记录。而他的手边,放着已经入侵的网吧公用wifi的手机。它已经标记了炸弹犯的社交账号,正在庞大的数据网里搜索着炸弹犯输入密码的那一条记录。 想要搞出大动静的炸弹犯和想要博得互联网网民注意力的无良媒体没什么区别,都想说出最惊世骇俗的话,挑破起最引人关注的莫须有矛盾,占据最头排的位置,搞出最爆炸的动静。 不好意思,还是有点区别,前者大概是真的爆炸。 总而言之,言归正传,炸弹犯想要搞出最盛大的警察报复行动,他的首选地点自然是那些人流量最大的地点。 然后他就可以像之前劫机的劫匪一样,在选定目标后查询乘坐某一航空公司的飞机能携带多少杀虫剂——当然不是说他要利用杀虫剂做什么,而是说,他会针对这个地点进行更深入的搜索,以达成他顺利潜入并安装炸弹的目的。他大概率不会掩饰,因为他相信网吧重启电脑就能还原系统的设定可以帮他完美扫尾。 通过对漫画的模糊记忆,寒川苍介大致确定炸弹犯安装了两个炸弹。一个依据炸弹犯的留言,已经印证它确实在杯户商场的摩天轮72号吊舱,另一个会出现米花中央医院的炸弹具体位置却不明确。 这很危险。 要知道,米花中央医院作为一个大型医院,抛开各种非内部人员无法随意进入的实验楼与行政楼不谈,加起来超过十层楼的门诊楼与住院部就足以让搜索炸弹的时间以小时技术。再加上那里是医院,大量行动不便的患者会让本就漫长的疏散行动雪上加霜。 寒川苍介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可能锁定这一个炸弹的位置。 密码还需要一段时间,寒川苍介专心浏览着炸弹犯的搜索记录,特别是那些炸弹犯专门清除的记录。 【米花中央医院营业时间】 【米花中央医院楼层分布】 【米花中央医院平面图】 看起来漫画里的地点没有错,炸弹犯确实选中了米花中央医院作为安装地点。 但是这还不够,他需要更详细的。 …… “等等,这一条。”寒川苍介滑动鼠标的手指顿住了。 【米花中央医院夜班监控室保安招聘启事】 这还真是个踩点的好机会不是吗?就算没有应聘上,至少能从专业人士口中套出一些隐蔽的监控点。 如果他真的应聘上了,那么三班倒的制度下,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就是他完美的作案时间,而他负责的区域就是他完美的作案地点。 半晌,寒川苍介调出米花中央医院里新增加的人事档案。这个档案里的人陌生又眼熟。 寒川苍介直勾勾看着档案上的照片,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终于找到你了,久保翔太郎。 或者该称呼你为“十亿赎金炸弹犯”? 此时,他的手机也突然一震,有关于炸弹犯的社交账号密码的查找也已经完成。 寒川苍介迅速登录了炸弹犯的社交账号,不过令他有些遗憾的是,这是一个刚刚注册没几天的崭新账号,上面仅有的联系人是顶着默认头像的情报贩子,从情报贩子的账号等级来看,这毋庸置疑也是一个小号。 通过浏览聊天记录,寒川苍介发现他们的聊天充斥需要解密的行业黑话,大致的意思是约定今天的取货时间与地点。 这些他已经从线人那里了解到了,算是一条无效信息。 不过,也还有东西可以利用。 寒川苍介转头调查起这个账号的登录日志,发现昨天晚上十一点久保翔太郎用另一个ip登入过这个账号。结合登入时间和登入渠道来看,这是他的手机。 他给线人发消息。 【寒川苍介:你把你和那家伙联络的账号密码给我。这只是你手下无数个账号之一吧?】 线人回复消息的动作很快。 【线人:你要做什么,如果你要钓鱼,损害的是我的信誉。】 【寒川苍介:你居然还有信誉?那些经你手的情报不知道被你倒卖了多少手,我记得上个月那两个突然打起来的极道组织就是因为你把他们的情报卖给对方了吧?】 【线人:该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川苍介:虽然说他们的老大都去吃猪排饭了,但总会有些漏网之鱼想要找罪魁祸首报仇的。你猜猜看,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这些一无所有的亡命徒还会不会遵守某些不动手的潜规则?】 【线人:……】 【寒川苍介:回答我。】 线人没有回答寒川苍介的问题,他知道这没有意义,寒川苍介只是想要密码而已。于是他当机立断发来了一串密码,随后立刻下线。 当寒川苍介登录好线人的账号后,回头就发现,线人已经把他拉黑,甚至连和他聊天的账号都注销了。 不出意外,这个狡兔三窟的情报贩子已经打算跑路避风头了。他具有强大的情报分析能力,寒川苍介的话再加上他自己近期听到的一些风声,足以让他明白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 他的信誉正如寒川苍介说的那般糟糕,而如此糟糕的信誉还能够在凶恶的里世界混得小有起色,也正是因为他跑路得及时又迅速。 寒川苍介没有再管线人逃到了哪里,他谨慎地回顾了一遍线人与炸弹犯的聊天记录,发现久保翔太郎曾经抱怨线人收的太多给的太少后,线人答应给他一次售后服务。 他沉吟片刻,给炸弹犯发送了这样信息。 【有个该死的买家泄露了我的安全屋,我得先去重新找个避风头,这几天恐怕不能及时回复消息。我把常见的解决方案打包发给你,尽快点链接下载,那些网警查得可严了。】 接下来,寒川苍介把一个的木马文件传给了久保翔太郎。 对面很快就下载了文件,木马病毒植入成功,寒川苍介瞬间接管了对方的手机, 获得权限后,寒川苍介打开GPS锁定了他的位置。得到的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米花中央医院。 久保翔太郎现在就在米花中央医院。 第三枚炸弹? 久保翔太郎在值班。 是的,是的,他本来不该来这里。他应该在摩天轮——不好意思,那儿下班了得等明天,他应该在老年病房实施着他的计划——这可是他特意挑选的位置,只剩下一口气但位高权重的老家伙们和一个平平无奇只剩下年轻的警察,你猜猜他们会选什么? 或许他应该再造点噱头,只让警察在普通人和自己选择,让高层在自己人和警犬中选择多寡淡啦。 久保翔太郎得意地哼着不成调的歌,手指轻快地打着节拍。他那愚蠢的同事就和那身保安制服一样皱巴巴地躺在他的脚边,他的脑袋和衣服上都流着一样的血。 别担心,他没死。 不过还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啊。 是啦,是啦。这位好心的同事,是叫村下什么生的吧。他有点记不清了。拜托,别强求一个才入职三天的普通人能记得所有同事的名字。 总之,这位村什么津生的烂好心同事,愿意体谅肚子疼想去急诊的新人菜鸟,帮他来替一两个小时的班。 而他这个肚子痛的新人,就可以趁机把炸弹放到他想要的地方了。 做完这一切,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带着不能言说的秘密坐明天的火车远走高飞,我帮你保守着那个秘密继续逍遥法外。 一个合适合理、互惠互利的交易。 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么一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 所以,也请原谅原谅同为普通人的他吧。 久保翔太郎扶了扶黑色的镜框,看向自己的手机。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一封邮件。 【T志同道合者:两朵烟花太不吉利了,我觉得再加上一朵会更好。】 对于邮件的观点,久保翔太郎深以为然。 三是最吉利的数字,三朵烟花总是比两朵更好的。 【我的炸弹炸开会有紫色的火焰,它能净化不洁的灵魂。】 真是好啊。 久保翔太郎的手指上下滑动着手机的屏幕,承认他已经被打动了。 用最纯净的火焰将那群狡诈的警犬烧得一干二净,在火的注视下,他们还敢否认四年前的奸诈计谋吗? 【我已经把炸弹与结构图一起放在了米花中央医院住院部三楼的药房里。它们随时任君取用。】 久保翔太郎知道这个药房。他比那群警犬更先闻到宛如圈地的犯罪味道。 今天早上,或者应该说是凌晨,有一个倒霉鬼在这个地方被刺死了。为什么说她倒霉呢?大概是因为行凶者原本只是想偷点药赚些生活费,她却要秉持着所谓药品管理员的职业,一腔热血地冲上去制止。 最后血淋淋地倒在那里,将一桩平平无奇的盗窃案变成了博人眼球的谋杀案,到底又是谁的错呢? 哈,他们还为这件案子起了个名字——注视下的谋杀案。 太假啦,太假啦。想要博得关注度,至少要拿点真东西出来啊。 目击证人在哪呢?这不过只是一场胆小鬼的虚张声势罢了!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做成这个样子。 这件案子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它再次突显了警察的无能与怠惰。 凌晨两点发生的案子,居然警察在十点钟才来处理,果然是一群好吃懒做、只对着上面人摇尾巴的狗罢了。 他想到这里,用力地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村先生。失血过多的津什么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啊……踹醒了可不好。 久保翔太郎从保安制服蹭了蹭皮鞋上的血迹,悠哉悠哉收回了脚。 其实这些邮件很古怪。 发邮件的人很了解他,知道他的炸弹数量,知道他的活动范围。 确定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这件事的久保翔太郎知道这不对劲。 不过,古怪的不是这一点。 这个时候,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不会现身,但作为交换,你要在传真里加上这样一句话】 【“不息的火焰会涤荡你们的罪恶。”】 久保翔太郎笑了。 他的笑容很阴狠,又带着一份了然。 是的,是的,这样才对嘛。 怎么可能如此好心,怎么可能分文不取? 这个蹲在网络另一头的家伙,用一个炸弹作为报酬,想要在他的表演里添上一句台词,达到在这场演出里露脸的目的。 【三楼的住院药房?警察可是已经把它查封了。】 他继续哼着他的歌,给对面发着消息。 这次他等了一阵,对方似乎有些网络不良,这一段话隔了好一阵才回复。 【当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警察的搜证已经结束,而药房还封锁着,没有工作人员的出入,这不就是最合适的无人区吗?】 对极了。 久保翔太郎愉快地想到。 他得承认,对面的人确实和他一样流淌着反叛权力的血液。这就是他们的思维方式。 久保翔太郎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他决定去看一看。 看一看这个家伙的炸弹。 真是抱歉。久保翔太郎毫无感情地看着已经不在动弹的村下津生。 这就是突然改变计划让老好人先生满脸是血的倒在这里的来龙去脉了。 啊,也不能说是来龙去脉吧,应该说是原因与后续故事补充。毕竟他在看完第一封邮件时,就操起椅子把这个毫无防备的家伙砸得头破血流了。 监控室里却没有监控,动手都觉得畅快许多。 久保翔太郎预估着他的行动路线,调出沿途必须经过的监控。他摸出u盘,将准备好的视频替换到那几个监控上。 他饶有兴趣地想到,说不准明天警犬过来这嗅嗅那嗅嗅的时候,还认为这里有个黑客高手。 在上传视频的等待时间里,久保翔太郎打开了住院部三楼药房周围的监控。 他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速度极快地从监控视野的边角闪过,纵使有实在躲不过的地方,也快得像一道残影,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身手倒是不错。 久保翔太郎居高临下地点评着。 事实证明,这个人真的存在。 要问他为什么之前为什么连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就改变计划? 拜托,是个小孩子啦,你就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吗?在你的耳边一天到晚念叨不停,教唆你做这做那……教唆他去准备炸弹,教唆他一椅子打死同事。 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久保翔太郎准备开始行动了。 他没穿上那身愚蠢的保安制服,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新人保安对比,还是普通人更不起眼。 他把不知死活的村下津生拖到沾血的椅子上坐好,把面向门一侧脸上血擦干净。 值夜班的时候突然睡着也是很正常的事咯。 久保翔太郎关上门,踩着轻快的步调前往住院部三楼的住院药房。 我死去的朋友,你也一定很期待明天的复仇吧? 那么,你是否想让明天的烟花表演再多一朵吉祥的紫色烟火呢? 钓鱼高手模拟器 久保翔太郎闻到了血的味道。 令他惊讶的是,这种被他自诩为“反叛”的鲜血和监控室里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明晃晃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他头一次觉得灯开得太亮也不是一件好事。 姗姗来迟的是令人僵硬与颤抖的疼痛,那一下过肩摔让他整个背就像火烧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脊柱有没有被摔断,但他似乎真的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这是陷阱吗? 住院药房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想翻个身躲避,可是全身上下只有眼皮没有背叛他的意志。 一只手摸进了他的衣兜,目的性极强地掏出了一个红色的诺基亚手机,上下抛了抛。 “就是它。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怀旧派,他们用这种老式手机只是它能够被改装成遥控器。” 久保翔太郎条件反射地想赞同他,又被这个声音里包含的嘲讽刺伤。 这个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墨镜,背着一个工具箱。他似乎根本没把久保翔太郎放在眼里,在拿到诺基亚后,就站起身去向药房的其他地方了。 哈,他确定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绝对的陷阱。 “你们还是这么卑劣!”久保翔太郎喘着粗气,“总是利用别人的善心,总是随意玩弄别人的期待。用另一个炸弹和我的伤痛把我引到这里来!狗屁的吉祥数字三!狗屁的紫色烟花!”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他听见另一个声音慢悠悠地答道。 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警察,久保翔太郎准备好的怒斥之语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相当难受。 久保翔太郎费劲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 以他躺在地上仰视的角度,这个人的身型在他眼中异常的高大。男人逆着光,踩着长长的阴影向他逼近,他规律的脚步声在靠近地面的久保翔太郎耳中堪称震耳欲聋。 似乎是看到了久保翔太郎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惊惧,这个警察轻轻笑了一下——久保翔太郎总是在掩盖这一点,用他对警察的愤怒遮掩他对警察的恐惧,遮掩警察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还一个过肩摔就把利落撂倒的恐惧。 “不过还是比不得您。”他继续以一种聊天的语气说着,这个时候甚至还记得用敬语,“您根本看不起这样的小手段,毕竟您想要直接操控别人的生命嘛。烟花表演总是激动人心的。我也想学学这样一劳永逸的办法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大衣的内侧。 久保翔太郎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可能藏得有什么。 警察的枪背带就在那个地方,而这种大衣根本让人分辨不出来对面人是否带有武器。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呀!这个遥控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上,我是被冤枉的呀!我是被真正犯人的邮件钓到这里来的,他告诉我这里有炸弹,我作为保安肯定要保证医院的安全——真的不是我啊!!” “是吗?” 久保翔太郎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辩解道:“是啊是啊,他就是这么干的,利用一个保安的职业道德。我的手机,我的手机里有和他交流的邮件——”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就像鹅被卡着脖子拎起来了一般。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的额头。 他顺着枪口看去,看到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正搭在扳机上。只要眼前这个警察漫不经心地一收手指,他就会像他杀死的人一样,彻底归西。 久保翔太郎在这个时候,强烈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与快要压死他的、对死亡的恐惧一起。 似乎早就被他抛弃的同理心踹开门回了家,村下津生的死状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终于记起这个同事完整的名字了。 那些黏腻的血液开始在他的手上的流淌。他挣扎着想要把血擦去,就像他把皮鞋上的血蹭掉一样——他多想这样。 可是,怎么都擦不掉。 可是,怎么都逃不掉。 他哆哆嗦嗦地蠕动着嘴唇,他向上看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 灯还是这么亮,该死的,它怎么敢这么亮。监控室里灯多好,一点也不刺眼。 …… 他的同事倒在监控室的地上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又在想哪里的灯呢? 无论这里的灯和监控室一不一样,他和村下津生的结局只会一模一样。这里甚至留不下他被杀害的证据。 本来应该有的吧,本来这是一场“注视下的谋杀”,因为住院药房的监控摄像头会客观且忠诚记录下一切罪恶。 可是,就算这里不是监控室,这里也没有监控。 监控被他自己亲手换掉了啊。 “别担心,您还没死。” “或许是我的搭档制服您时用了些力气?我替他向您抱歉,不过,如果您不一见到我们就做贼心虚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这现在的样子。” “不过说实话,您现在的表现,似乎有辱您躲在幕后玩弄警察,准备拿无辜市民当人质的嚣张劲啊?” 是的,他还没死。 不过还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啊。 “对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所说的就是事实吗?”那个人又问道。语气和第一次问话没什么不同。仿佛是一次公事公办的询问。 莫名地,这讽刺地贴合了他从前一直坚信着的警察形象:表面公事公办通情达理,但实际上霸道专横不给任何选择余地。 这个人,会杀了他。 一定会。 如果他再继续狡辩下去的话。 这个认知让炸弹犯全身开始战栗起来。 而他没想到的是,生理上的恐惧升起后,精神的恐惧也开始折磨他,如同一把钝刀,厨师慢条斯理地切割,而还活着的猎物只能用被割开的气管无声惨叫。 “久保翔太郎先生,您能听到我的问题吗?如果我们结束得快,您还能回高桥网吧好好睡一觉。哦,如果没有睡意的话,还可以和您的好朋友聊聊天,我没记错的话,您想用的账号是……”他含着笑意说出了一串账号,甚至还有密码,彬彬有礼地向久保翔太郎颔首,“或者您更愿意让我叫您的新名字——村下津生先生。” 这个警察什么都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久保翔太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认输,你赢了!” 枪口从久保翔太郎的左眼移向他的右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枪口一动不动。 “警官请保护我请逮捕我我就是炸弹犯有魔鬼想杀我我不想——” 久保翔太郎哭着看向提着工具箱从药房的另一头转出来的卷毛警官,绝望地求助道,全然不顾之前就是这个人一下子把他掼到了地上。 松田阵平看向寒川苍介手中的东西:“把你手里的玩具收好,他有权利告你刑求的。” 寒川苍介转了转手里的玩具枪,把它插回枪带。这把枪就是一把玩具店里寻常可见的卖品,寒川苍介买的甚至还是这家店里最火热的最新款。 寒川苍介:“他怎么让你救他,我们两个人哪个人更凶一点不是显而易见吗?” 松田阵平意有所指地说道:“是啊,相当——显而易见。” 看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久保翔太郎,寒川苍介弯了弯眉,核善地说道:“你承认了你预谋实施炸弹袭击对吧?很好,请你跟我们回警视厅,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问你。”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太麻烦了,先把你装的炸弹位置说出来。我先花十分钟把它们拆了再说。” 排爆警察就不要和犯人抢饭碗了(小修) 针对炸弹犯的审讯即将开始。 寒川苍介知道,看似他们现在掌握全局——他说出的那一串有关于久保翔太郎的私人信息更是把炸弹犯吓得不轻——可是久保翔太郎依旧掌握着他们想知道的关键信息。 无论是是否已经放置炸弹还是具体的放置位置,亦或是他口中的“第三枚炸弹”和“紫色火焰”。 后两者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出现在摩天轮事件中。 所以那本漫画的情节其实并不准确?还是说它受限于叙述者的视角,并没有展现出它的全貌? 寒川苍介闭了闭眼睛。 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并且由于他根本记不清除了那四名警官殉职情节以外的内容,答案也难以揣测。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百分百相信这本漫画就是了。不然他现在就该好好养精蓄锐,等到中午十二点在人群里迅速把炸弹犯揪出来。而不是现在根据四年前的信息,大晚上从网吧追到医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回到久保翔太郎,这才是你应该迫切解决的事。 他这么对自己说道。 寒川苍介继续分析着。 如果久保翔太郎在极度愤怒下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有可信度,那么他们必须考虑还有一个潜在炸弹犯的可能性。只是久保翔太郎话语的真实性谁都不能保证,之前的他的狡辩已经彰显出他是多么地擅长“语言的技术”与“道德推脱”。 只能说,值得一试。 于是寒川苍介看向久保翔太郎,先认同了他的说法:“如你所愿,我会看邮件。不过,如果那个时候你撒谎……”他的未尽之语直接让久保翔太郎一哆嗦,就算被手铐背铐,姿势不能再别扭,也想要拿出他的手机调出邮件。 松田阵平把那个手机抛给了寒川苍介。 在打开邮件不久,寒川苍介就知道了一件事:手机背叛了久保翔太郎,他的邮箱里没有所谓的“真正的犯人”。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的木马文件,都没有看见久保翔太郎口中的“紫色火焰”。 听见这个事实,久保翔太郎目眦欲裂:“这不可能!明明就是他让我来这里取炸弹的!” 松田阵平打了一个哈欠,站在一旁说道:“这个药房里没有炸弹,你被耍了。”他刚刚也没闲着,仔仔细细转了一圈这个药房,连通风口都爬上去看了看,根本没有看到久保翔太郎口中的“第三枚炸弹”。 寒川苍介若有所思地看着久保翔太郎,补充另一个可能:“也有可能是你在自导自演。” 久保翔太郎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他只知道一旦两个警察认为他是在自导自演,他就完了——虽然现在也没好多少。 “我都说了我没有!” “放轻松,我只是合理地提出一个可能。并没有给你定罪。”寒川苍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有办法验证你话的真实性,你也该好好说说炸弹在哪里了。松田警官,这下可到你的老本行了。其他的,给我一点时间。” 闻言,刚刚还在百无聊赖擦着工具箱盖子的松田阵平表情瞬间凶恶起来,把手指掰得咔咔响:“交给我。” 寒川苍介一顿:“等等,不是拳击的老本行。” 久保翔太郎的手也条件反射护住自己。 他仿佛要被摔断的脊骨在一刻痛感似乎双重加倍。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活动一下,你别再看我了,刚刚不是已经揍过一遍了吗……说实话,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说罢,他目光锐利地转向久保翔太郎,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有你,别想着对一个排爆警察说谎。” * 有关于炸弹的审讯很迅速,松田阵平来进行这场审讯完全是定向狙击。 穿着黑西装的警官说出自己职业的一刹那,胸有成竹的强大气场让炸弹犯顿时露出了怯意。 就如优秀的刑警对各种犯罪手法和反侦察手段了如指掌一般,优秀的拆弹专家造起炸弹起来绝对不会比炸弹犯差。炸弹犯的心理、他们的常规手段、他们言行举止背后的含义……诸如此类的经验对于他们打了四年交道的松田阵平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更不用说,这四年来,松田阵平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萩原研二殉职的那一天,回忆所知道的所有细节以及翻看着能够找到的所有线索。 就说久保翔太郎的录音,他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以至于当他和寒川苍介按着手机定位追过来,他听见久保翔太郎说出的第一卷话时,他就知道——一定是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四年前的炸弹犯。 还有那个炸弹,那个被他拆除的炸弹也不知道被他拆解分析了多少次。这个世界上应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久保翔太郎的炸弹了。基于这些分析结果,他还预测了炸弹犯可能对炸弹进行升级改装的方向,结果也不出他所料。 顺带一提,寒川苍介的震慑能对久保翔太郎杀伤力如此之强,也有松田阵平侧写的功劳。 正如他在赶路时对寒川苍介说的那样:“炸弹是反应炸弹犯性格和形式逻辑的重要线索。通过炸弹的结构、引爆方式以及罪犯的爆炸计划,可以侧写出他们的大致性格。” “从久保翔太郎的炸弹来看,他就是一个躲在幕后的胆小鬼。” 这个胆小鬼如今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他明白,他现在绝对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碾压。 松田阵平“啪”地一下合上记事本:“好消息,摩天轮的炸弹还没放上去,就安置在医院的储物柜里。第二枚炸弹放置在老年病房的消防箱里。根据这家伙的描述,这种炸弹我三分钟就能拆完。” * 松田阵平打开了消防箱。 消防栓正常,水枪也安静地挂在箱壁上。唯一不同的是,一个鞋盒大小的炸弹被端端正正地摆在水枪下。 他扭头冲着寒川苍介说道:“带着那家伙离远点。看这个大小,它能直接把这一层楼炸塌。”像是察觉到寒川苍介要说什么,他一边用螺丝刀卸着炸弹的外壳一边说道,“是,它现在没炸,但是炸弹在关闭时突然启动不是什么罕见事。” 寒川苍介押着久保翔太郎的肩膀,保证他不要乱动:“那不应该更让他呆在这里。相信久保先生也不想让自己的身体碎片和两个警察纠缠不清吧。” 松田阵平找电源线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他还有用。”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件,想必久保翔太郎还没有被他们挖出来的消息也会在爆炸里灰飞烟灭。 “一不小心就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寒川苍介依旧半点步子都没挪,平淡的语气在松田阵平的耳朵里显得格外欠揍,“原谅我一次吧,松田警官,我不想照顾别人职业病的毛病真的一点也改不了,再说,这里还有很多因为行动不便没办法撤离的民众呢,我根本没办法临阵脱逃啦。” 松田阵平冷哼一声,手中的钳子把一根电线当作身后那个满嘴歪理的家伙猛地剪断,声音之大,动作之迅猛,尽管结果很完美,但绝对不是一个排爆警察该有的拆弹风格,看得寒川苍介眼皮一跳。 在松田阵平取下水银汞柱后,他又听到了寒川苍介的声音。这个声音很镇定,还带着一分调侃。好像这不是在拆弹现场,而只是警校的模拟场景。 寒川苍介:“松田,它只是一个你三分钟就能拆掉的炸弹。” 松田阵平好像对此充耳不闻,他拆又一个电子元件。在那之后,他想要寻找的电源线终于露了出来。 “咔嚓。” 他剪下了最后的电源线。 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来就什么都不该发生。 松田阵平这么想到。 “你看,”身后,寒川苍介还在说话,说着一个事实,“三分钟已经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在说这里的炸弹,又在说着其他东西。 不会再有四年前那突然跳动的六秒倒计时了。 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萩原研二了。 松田阵平突然松开了钳子,它一下子滚进工具箱里,在寂静的楼层里发出一声格外清脆的响声。他闷头取出工具箱里的防爆袋,把已经彻底没有杀伤力的炸弹装进去,提在手里。 然后,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转过身,寒川苍介只能看见他的从容与冷静,好像松田阵平言行举止中的矛盾感只是他神经过敏的幻觉。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松田阵平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寒川苍介还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啧”了一声,“还站在那儿干嘛呢,不是要和我一起吗?快跟我下楼去储物柜。我还想早点回去睡觉。” 不翼而飞 电梯里很安静,寒川苍介带着久保翔太郎进入电梯后,就没再说话。他的视线无目的地落在液晶显示屏上,看着电梯一层层下降。 从松田阵平的角度看,不开口说话的寒川苍介终于有了点高岭之花的模样——这来自于警视厅其他人的评价。 单从外貌来看,寒川苍介的五官深刻且凌厉,没有表情时带着天生的疏离感,亮绿色的眼睛就像是净度极高的祖母绿,随意瞥来的一眼便让人觉得好看但不好惹。 谁能想到他的真实性格是这个狗样子。 想到寒川苍介刚刚的话,松田阵平就觉得牙痒痒。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那个家伙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和他插科打诨吧? 脱离拆弹环境后,松田阵平可以很轻易说出寒川苍介刚刚做了什么。寒川苍介与拆弹的他聊天,这是降低拆弹人员操作时紧张情绪的基本操作。 寒川苍介知道这一点并加以应用是正常的事,而且不可否认,他做得很成功。 不过,凭着直觉,他知道寒川苍介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松田阵平也隐隐觉得,寒川苍介其实比他以为得要更了解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这么多? 还有一点,寒川苍介调查这桩案子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松田阵平一开始确实对动机不感兴趣,他所想的只是抓住炸弹犯。但此时此刻,这样一个矛盾、一个谜题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他眼前——就像猫科动物的面前放了个露着线头的毛线球——他就忍不住想要去关注了。 受害人的档案松田阵平倒背如流,但他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社会关系里发现寒川苍介的名字。 寒川苍介有没有可能是被放置炸弹的公寓住客?啧,就是不知道记录还有没有保存下来。 四年前寒川苍介在哪个课工作?在网络安全部门?他不太清楚……罢了,回去问问其他人,总有人能知道的。 …… “叮咚。” 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唤回了松田阵平。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忍不住开始用刑警的思维分析眼前这个人了。 松田阵平啊松田阵平,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有一个炸弹在等着你呢。 万一它又出什么状况呢? 松田阵平注视着电梯门缓缓打开。 不会再出状况了。 他笃定地回答自己。 这个答案他早在逼问久保翔太郎炸弹结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久保翔太郎指出的方向走去,不再见任何犹疑。 * 可是,现实似乎总是不随人愿。 在松田阵平过度担忧的时候,炸弹安然无恙。当他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炸弹却真的出现了状况。 不过还好,不是炸弹突然自动启动,把他们一下子全都炸上天的状况。 它只是平平无奇地不见了。 “这里没有炸弹。”松田阵平看着空空如也的储物柜,皱起了眉头。 寒川苍介看向久保翔太郎,久保翔太郎恨不得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来彰显自己的无辜。“绝对是在这里!我真没有骗你们啊!遥控器在你们手上,我还已经和这位警官说了炸弹的结构,我根本没道理骗你们啊!” 久保翔太郎大概是没有说谎的。从他目前的动机来看,他确实没有隐瞒这个炸弹的理由。 寒川苍介仔细观察着储物柜。 这是一种公用储物柜,财大气粗的米花中央医院引进的还是完全自动的高级款。使用者可以使用投币或刷卡的方式获得条形码存储物品,也可以通过线上支付的方式直接扫描二维码达到同样的目的。 久保翔太郎选择的是后者。 在他看起来这相当稳妥,线上支付甚至杜绝了条形码遗失的可能性,更不会在某一个垃圾桶里发现沾着自己指纹的决定性证据。 在寒川苍介思考的时间里,松田阵平也没有干等着,他取出工具箱里的炸药探测器,调好参数后,把它伸进了空空如也的储物柜。 炸药探测器发出了有炸弹残余物的警报。 松田阵平:“他说得没错,这里曾经确实放过炸弹。浓度不低,应该刚取走没多久。” 得到确切证据后,寒川苍介的推理也通畅起来。 “结合我在手机上发现的消息,我有一个猜测。”寒川苍介沉吟片刻道,“有人骇入了久保翔太郎的手机,复制了他的取件信息,取走了他的炸弹。” 松田阵平:“第二个黑客?” 寒川苍介差点脱口而出“确实如此”,还好他记得自己好歹也是个警察厅引入的技术人才,忍不住纠正道:“只有他一个……”在松田阵平“这个时候还斤斤计较”的眼神攻势下,他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他是个黑客。” 说到这里寒川苍介停了停,组织好语言后继续说道:“久保翔太郎上的邮件也是被他删除了,同时不出意外,他应该也看见了我的文件。我的手机的防火墙也有被未知者攻击的痕迹。他没有成功。不过,如果要追踪他,我需要时间,需要有足够运算量的电脑,只能回警视厅再做。我会把他找出来的。” 一个偷走了炸弹,还拥有不俗电子技术的潜在恐怖分子,足以让寒川苍介把他追到天涯海角,逼得其本体不得不现身。 听着寒川苍介的话,一旁的久保翔太郎也隐隐察觉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他现在看着寒川苍介手中的手机,第一次觉得给人带来便利的电子产品如此危险。 就在他不着痕迹离寒川苍介远了几步的时候,这个已经在他心里留下过于恐怖印象的警察抬眼看他,突兀地问出了另一个令他肝胆俱裂的问题。 “村下津生在哪里?你已经把他杀了?” “回警视厅前,还请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 寒川苍介想到村下津生处境危险并不是偶然。 几十年前的特工在伪造身份的时候,首选的身份便是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死人。在电子档案流行的当代,没有进行死亡登记的死人则是上上之选。 以上的标准对于购买假身份的久保翔太郎来说可能不太适用,不过坏就坏在,久保翔太郎和村下津生见面了,他们还交流了这桩交易。 村下津生与久保翔太郎本就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是情报贩子把村下的证件转给久保翔太郎的理由。不过,情报贩子大概也没想到,久保翔太郎去了米花中央医院当保安,还正好碰上了村下津生本人。 而从村下津生和久保翔太郎的邮件交流来看,他们竟然就伪造身份这件事为基础,达成了另外一个协议,久保翔太郎也许诺不会伤害村下津生。 不过,以久保翔太郎反复无常、毫无契约精神的性格,再加上村下算是他伪装身份的一个显眼漏洞,他有极大的可能会毁约把村下津生杀害。 久保翔太郎现在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心思,寒川苍介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么快暴露是因为自己的手机被骇入。那么根据答案倒推,他隐隐明白大概是手机的GPS出了问题。 寒川苍介能查到他出现在高桥网吧,能查到他在住院药房,就查不到他在监控室吗? 村下津生的尸体他情绪上头当时根本没想到处理,一推门就能看见他还在那大喇喇地“睡觉”呢! 听见久保翔太郎如实告诉自己杀了村下津生的消息,松田阵平冷冷地说道:“恐怖袭击加上谋杀,足够让你牢底坐穿了。” 久保翔太郎被松田阵平瞪得冷汗直流。 大概以为陈述事实的松田阵平在威胁他,他竟然语无伦次地主动提出带路。 寒川苍介:“噗。” 松田阵平:“这有什么好笑的啊!你警察的威严的呢?” 寒川苍介:“我觉得有松田警官在,这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有。” 松田阵平:…… 他拳头硬了。 遗憾的是,松田阵平的这一拳到底还是没挥出去,纵使他心里再怎么想,让犯人看警察内讧的地狱笑话还是太过分了点。 事不宜迟,在久保翔太郎的带领下,他们踏上了前往监控室的路。 在路上,寒川苍介问着久保翔太郎:“你和村下津生是什么关系?你是故意买他的身份的吗?” 久保翔太郎扯了扯嘴角:“普通前后辈,我们的上司河野真琴让他带我。我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倒是他在昨天说他中了大奖,要辞职了,让我好好干。后来,我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手机,发现他和那个情报贩子的消息就明目张胆地摆在那里。”即使自己也无法翻身,他评价村下津生的口吻依旧是讽刺的,“至于交易的具体内容,以他嘴巴的严实程度,自然随便套套出来了。我就用录音威胁他帮今晚帮我打掩护,然后我把他杀了。” 松田阵平直接踹了久保翔太郎一脚。 和踹寒川苍介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十的力。被他踹中膝弯的久保翔太郎一时之间爬都爬不起来。 松田阵平:“我好像还没正式评价过——你可真是个渣滓。” 寒川苍介假模假样地拦了一下。如果久保翔太郎提出刑求,那还有“松田警官因为犯人的挑衅怒急攻心,忍不住动手,而寒川警官努力拉住搭档,可惜没有拉住”的回旋余地。 很好,他这个时候就是特别符合刻板印象的身娇体弱技术宅男。 拉了一把还在想站起来的久保翔太郎,免得他浪费时间,寒川苍介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个情报贩子的这一桩生意可是栽了个大跟头啊,这次怕是要躲很久了。 寒川苍介乐得这个黑白通吃的家伙吃瘪。他确实掌握着线人的把柄,但这个把柄并不足以让他得到应有的刑罚。如同线人费尽心思坑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一样,他也希望线人早早入土。 他们很快来到了监控室前。 监控室也符合夜晚的特征:安静、隐秘、便于隐藏。 寒川苍介一把推开了门。 门一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村下津生的尸体不见了。 “你只是个弃子罢了。” 在发现监控室里没有尸体的刹那,寒川苍介随手“砰”地一下关上房门,扭头看向久保翔太郎的脸。 久保翔太郎的表情一片空白。 很好,他又什么都不知道。 会在正午十二点震撼警视厅、以全东京的民众作为人质的炸弹犯,现在已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了。你看呐,他甚至还有被另一个嫌犯栽赃嫁祸的可能性。 寒川苍介一时之间不知是为这样的发现感到庆幸,还是觉得荒谬。 监控室里很干净,干净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没有值夜班的保安抽完的烟头,也没有他们吃空的饭盒。空气很清新,连地板都反着光。 这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清洁工。 松田阵平戴上手套,上前撕下贴在桌面的便签。 【我走了。 ——村下津生】 他扬了扬便签,挑眉看向久保翔太郎:“是你写的?” 久保翔太郎沉默不语。 寒川苍介:“既然如此,那就现场辨认一下字迹好了。” 久保翔太郎:“……不是。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突然出现的新便签就像是魔法般吸收了所有血腥暴力的东西。整个监控室里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更别提久保翔太郎口中呼呼大睡的尸体先生了。 显而易见,有人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清理了尸体。 寒川苍介将一个u盘插入监控室电脑的主机,调出监控,搜索着可疑人士的痕迹。松田阵平则是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水痕,嗅了嗅沾在手套上的水珠。 一股清洁剂的味道。 松田阵平:“这位‘清洁工’还没走远。” 说罢,他直接拉开门追了出去。 * 监控室位于二楼,门外是一条笔直的走廊,根据松田阵平瞥见的楼层平面图,有南北两个楼梯间,还有一个电梯。 电梯一直停在最高层没有动静。他们刚才走的北边的楼梯,一路上没有也遇到任何人。 摩挲着手上的水痕,松田阵平垂眼看着地面。走廊铺的是白色瓷砖,稍稍有些痕迹就很明显。 他往前追了几步,几乎是立刻,他看见了通往南楼梯间的地面有一条断断续续的水线。瓷砖上甚至还留着几个由于踩水而分外清晰的半脚印。 由鞋长和步矩简单判断,这是个一米八往上的男人。 松田阵平在手机上飞快打了一条消息发送。他沿着水痕跟了过去。随着逐步深入,他注意到笔直的走廊抵达尽头,露出一个拐角。止步后,一摊散发着清洁剂气味的水映入他的眼帘。 松田阵平走上前。 他看见一个黑影倒映在水中。 就在他的身后。 松田阵平猛地回头,一记直拳猛地挥出。 * 室内。 这台电脑的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米花中央医院各个地方监控的缩小视窗。 不过,在操作者的切换下,显示着监控室外走廊的视窗被放大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忠诚记录着松田阵平推门而出后的一举一动。 在松田阵平发出短信后不过几秒,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一只手拿起手机,查看新发来的消息。 看着消息半晌,他的手指同样也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一条回信被发了出去。 做完这些事,他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你认罪晚一点,村下津生就不是你杀的了。真可惜啊,久保翔太郎……”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好吧,你还算是有些聪明,这确实不可能。你只是个弃子罢了。” * 松田阵平的拳头紧急停住了。 这个黑影不是什么特意留下线索埋伏他的人,而是一个昏迷的倒霉蛋。他身着清洁工制服,昏迷的时候也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 松田阵平有些诧异,诧异有人明目张胆留下这么傻瓜一样的“陷阱”,却只是想要让他发现这个昏迷的真正清洁工? 那这个人还怪好心的。 面对昏迷不醒的清洁工,松田阵平简单检查确实只被人用手刀劈晕,没有其他外伤后,就把他唤醒。这个人一睁眼就像是从三途川走了一遭般,看得松田阵平直皱眉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最后,他大喝一声:“别发抖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洁工一震,好像被这声大喝唤回来些许理智。 “村下死了。不是我杀的啊!”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只是在那里……” “有人那些枪……” “不,那不是人,那是死神!” * 寒川苍介转身看向久保翔太郎。 而久保翔太郎则看见,他身后的电脑的监控画面里,自己刚刚上传的视频全部失效,真正的录像正在循环播放,其中甚至还有久保翔太郎把炸弹放置在消防箱里的完整过程。而他另外拉出了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视窗,其中几个便是松田阵平追出去的方向。 做完这些,寒川苍介便没有再动作。 监控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寒川苍介久久地注视着久保翔太郎,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额外的信息。 久保翔太郎吞了一口口水:“是的……我是被利用的。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是被利用的!我是那个人骗到那里去的,村下津生也是他教唆我杀的——” 寒川苍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每次当我认为你已经死心的时候,你总能编出新的理由。” 久保翔太郎:“我有证据,这个证据就存在这个电脑里。你把我的手铐打开,我把它找出来。” 寒川苍介玩味地看着他:“你觉得可能吗?在路上有这么多的时间,我可半点没有觉得你知道这个放在电脑里的‘证据’。” 久保翔太郎沉默地盯着寒川苍介。 “这真是一场闹剧不是吗?”寒川苍介的手臂撑在桌面上,“真是不该来这里。本来你都认罪了,来到这里,尸体突然一下子不见,现场也干干净净,那些颠倒黑白的律师们又可以找理由给你脱罪了。就算让你进去,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干干净净地出来吧?毕竟监控室里也没有装监控嘛。” 是的,就是这样。 久保翔太郎确实因为这些东西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把枪只是假枪,那个能把他过肩摔的警察已经离开,这个警察除了耍耍嘴皮子还能做什么,他甚至连发疯踹人的同事都拦不下来! 如此的好机会——他还有什么不能利用。 那个人,能调开警察,也肯定能够解开他手铐上的锁吧。 久保翔太郎怒吼一声,突然向寒川苍介撞去! 到底谁在钓谁 松田阵平突然直起了身。 还没太缓过神来的清洁工看着松田阵平向后看去,有些神经过敏。 “警、警官,怎、怎么了?” 松田阵平抱臂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还有那一直没打开过的监控室房门。 他觉得寒川苍介那一头有些过于反常了,为了防止信息不流通,他已经向寒川苍介发送了三条短信,而寒川苍介一条都没有回复。 继续给寒川苍介发送了第四条消息,他偏了偏头,随口回答:“没有什么,你继续说下去。” 清洁工刚刚的话里,有一点松田阵平非常在意。 “他真的有枪?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不久前才见识到寒川苍介有用玩具枪骗人,这让松田阵平下意识把这种可能性纳入考虑范围。 清洁工:“绝对是真的!他开枪了!” 松田阵平一愣,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完完整整把你遇见他的所有事情讲给我听。” 清洁工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讲述。他讲述的内容依旧颠三倒四,还有一些语法错误。言语之中充斥着大量指代性的词语,出现得最多的,就是“死神”。 他告诉松田阵平,今天晚上他是正常来上班,也和日常一样,准备进入监控室打扫。 “……我一推开门就看见村下在睡觉。我把喊醒,结果他突然头一歪直挺挺倒了下去!” 清洁工说到这里,脸色很是僵硬。 “我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结果我刚要报警,就被一把枪顶住了脑袋!” 被持枪威胁这种只有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他一点也不想经历,那一刻,他甚至恨不得直挺挺倒在地上的是自己——哦,只要这枪一走火,他也马上会倒在地上。哈!姿势还是同款! 松田阵平沉默片刻,干巴巴挤出这么一句话:“现在已经没事了。” 清洁工看了一眼松田阵平。卷毛警官安慰的话术很不合格,但是他的体格和气场还是让人觉得安心。 如果他知道松田阵平差点揍到他脸上的那一拳,大概会更加安心。 “那绝对不是人类!”清洁工喃喃道,“祂有蝙蝠的翅膀,还有鸟的脸,长长的喙像钩子一样,穿过阴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松田阵平:“说实话,如果死神还会用枪的话,那它们的镰刀还真是与时俱进。”他点点头,又评价道,“这身装扮也很万圣节,涩谷的活动后劲这么长吗……等等!” 他的眼神凌厉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他穿着黑色斗篷,还带着鸟嘴面具?!” 又得到好几段“死神描述”的松田阵平,呼吸急促起来。 他对这个人实在印象深刻。 毕竟昨天下午,他的同期才和他好好打了一架。 他们的警校第一、公安的优秀人才降谷零,和他正面交锋都落入下风。如果不是诸伏景光及时赶到,那个金发混蛋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 这个人身上带着手榴弹、手/枪,说不准还有其他的火器。他的装备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甚至不是普通警察能应付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比久保翔太郎厉害不止多少倍的炸弹犯。 那个人制造的液/体/炸/弹,连松田阵平都不得不承认,拆除它的过程堪称险象环生。 “如果这个‘死神’是指他……”松田阵平咬牙切齿,“那还真是要好好和这家伙在审讯室里聊一聊啊!” * 寒川苍介收到松田阵平第四条消息的时候,正单手掐住久保翔太郎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桌面上。 久保翔太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声带被控制,连呼吸的权利都近乎被剥夺。他的脸感受到桌面的冰凉,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单一的“嗬嗬”声,他的大脑感觉到氧气正在飞速地流失,似乎已经有了眩晕感。 现在监控室里的场景很奇怪。之前更穷凶极恶的那个似乎有了窒息的征兆,而原本更情况危急的人还掏出手机,悠哉悠哉地准备回复邮件。 任由是哪出荒诞默剧都拍不出这种割裂的戏码来。 他得求救,他必须得求救…… 久保翔太郎挣扎着。 谁能救救他…… 如果是那个人,那个人肯定可以的吧…… 他的手徒劳地想要摸向裤兜,想要发送邮件。 他摸了个空。 是的,他的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他必须,必须把手机抢回来! 它在这个人的裤兜里吗? 它在这个人的衣兜里吗? …… 它为什么在这个人的手上?! 你要用我的手机做什么?! 你要用我的手机回复谁?! …… 久保翔太郎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寒川苍介把手机屏幕转向了他,还贴心地上下滑动着屏幕,让久保翔太郎能够看到全部的内容。 【‘久保’: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把那条该死的警犬打倒了。非常感谢你的调虎离山,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游戏时间了。】 【?:我高兴你能做到这一点,也高兴我们如此心有灵犀。】 【‘久保’:你可是在作弊,需要我提醒你通过我的手机窃听这件事吗?】 【?:我向你道歉。但别让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影响到我们的游戏。你想怎么做?】 【‘久保’:哎呀,怎么杀死一个警察呢?我觉得还是用我的老本行吧,用炸弹就很不错。我很感谢你帮我隐藏了炸弹,这让那群警察丢了个大脸。】 【?:不客气。】 【‘久保’:不过我得把它要回来了。顺带我们见一面吧,我想当面表达感谢。同时,我邀请你加入我的游戏,两个警察,正好我们一人一个。】 久保翔太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很难不去想,寒川苍介口中的‘警察’究竟是不是警察。 也就在这时,寒川苍介滑到了最后一条消息。 【?:好。天台见。】 寒川苍介松开了久保翔太郎。 “你听得到吧?他在骗你!他在骗你啊!”久保翔太郎歇斯底里地冲着手机大吼着。 不幸的是,他的手机已经被关机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愤怒地看向寒川苍介的眼。他原本以为能够看到这个警察得意洋洋的一面,可是,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与严肃——好像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大战。 坏消息,有人不讲武德 是的,接下来才是一场大战。 寒川苍介又掏出一副手铐,把久保翔太郎的手扣在了支撑柜子的不锈钢杆上。这种重量的柜子,除非久保翔太郎变得比大猩猩还厉害,他根本不可能挪动它,也不可能踏出这里半步。 随后,寒川苍介收到消息,他那还在上班的前同事已经根据他发过去的证据汇报完毕,附近的机动搜查队已经赶到米花中央医院,依据他规划的路线潜伏进入这栋楼。更多的警察也在集结中,朝着这个地方赶来。 做这些事,寒川苍介有两个目的。 第一,把久保翔太郎带走,他待在这就是给神秘人送队友。 第二,叫增援。 【松田阵平:我想,他应该是让你一个人上去吧?】 让清洁工麻溜离开这栋楼后,松田阵平隐藏在监控死角,知道寒川苍介的目的后,他这么发送消息。 寒川苍介没有觉得有任何“打不过就摇人”的羞耻感,他甚至还有理有据。 【寒川苍介:我还没有蠢到在只有一根警棍的情况下对上一个疑似军火库。这是抓捕危险罪犯,又不是好莱坞的个人英雄主义表演。你这边如何?】 【松田阵平:好了。】 日本警察不像美国警察那样,有许多动枪的机会,这里的大多数警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用枪。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打开上锁的武器柜,取出里面的M60转轮手/枪。更不用说像寒川苍介和松田阵平这种自己加班逮人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拿到枪。 这个神秘人也根本不会被那把玩具枪忽悠吧? 如果神秘人的身手与装备真的如松田阵平发来的消息所说一样。寒川苍介和松田阵平想要制服他,难如登天。 毫不夸张地说,这将是一场或许会让人赔上性命的抓捕行动。 这个时候不叫增援才是傻瓜。 在寒川苍介使用监控室的电脑时,他就发现这里的电脑有被入侵的痕迹,手法和入侵久保翔太郎手机的一模一样。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神秘人肯定在关注着走廊的动静。此时,他又发现神秘人梅开二度骇入了久保翔太郎的手机,并且通过它进行窃听。 顿时,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在他的脑中成型。 于是,他首先恢复了久保翔太郎的安装炸弹的监控录像,把它和松田阵平拆除的炸弹照片一起发给了前同事糸卷贵志,再给他讲了这里疑似有第二个炸弹犯的事情。 糸卷贵志立刻把这件事汇报给机搜队的队长,那位干练果断的女队长当场下令,附近的机动搜查队队员立刻出动。 第二步,他开始下套。 他顺势利用了久保翔太郎的进攻,制造自己被击倒的假象——如果久保翔太郎当时没有进攻,寒川苍介也会想法设法激怒他。 反制久保翔太郎后,让这个炸弹犯不会发出声音影响到他与神秘人的交流——是的,是的,他承认,他控制久保翔太郎的方式有点粗暴。 最后,寒川苍介进行了久保翔太郎看到的那番对话。 计划执行到这里,寒川苍介不免地回顾起他在电脑上发掘出的信息。不同于久保翔太郎利用监控隐藏行踪,神秘人的踪迹堪称嚣张。除去最开始监控室外的监控不断被修改遮掩住清洁工讲述的内容以外,他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监控里。并且无一例外,都是一道一掠而过的黑色残影。 他当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每个摄像头之下,这只可能是障眼法。大量重复、不断再生的垃圾数据输入,像是飞过麦田的蝗虫群,虽然可以捕杀,但却根本无法根除,还要浪费巨额的时间,占用大量的计算量。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这种电脑技术上的把戏,在“久保翔太郎”把警察制服后,仍然在上演。 “明明手都已经受伤了,还用这种多余的专业手法蒙骗对黑客技术一窍不通的久保翔太郎……”寒川苍介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真是太想让我发现我的把戏完全没用的事实啊。” 不过,很有趣的是,神秘人不但没有揭穿他,还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是为什么? 天台是埋伏,是一个圈套? 神秘人相当有恃无恐。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故意的?寒川苍介布下圈套引他现身,他也顺势而为,让警察乖乖走出没有监控的安全地带,全部主动进入他的围猎场。 看起来是被当成猎物驱赶了啊。 寒川苍介面无表情地想到。 他打开监控室的门,直接走了出去。路过摄像头时,更没有进行什么掩盖的动作,反而颇为礼貌地冲着它打了个招呼。 站在电梯门前,他用自己的手机,给神秘人发送了一条信息。 【“久保”:我们如此合拍,还未互通过名字?】 如果松田阵平看到,一定会点评寒川苍介的话术很优秀,具有相当直白的恶心效果。 【?:你可以叫我普拉米亚。】 普拉米亚,在俄语中意为“火焰”。在各国警察的数据库里,这个词还有另一个含义。 这是一位利用液/体/炸/弹制造多起爆炸杀人事件的职业杀手。 这个杀手作案高调,平时行踪却相当诡秘。他长期活动于欧洲各国,欧洲的警察却连他的基本信息都没有获得。只知道他每次行动都穿着黑色斗篷,戴鸟嘴面具。制作的炸弹杀伤力极强,炸弹爆炸后会在原地留下持久的紫色火焰,难以扑灭。 在目睹爆炸现场的人眼中,他简直就像一个吓得人睡不着的都市传说,甚至有人称这个炸弹杀手为“死神”。 【“久保”:叫我久保翔太郎就好。】 寒川苍介一边回复普拉米亚的信息,阅览有关于他的资料,一边摁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松田阵平:就算他右肩受伤了,他也有枪。我还是觉得你坐电梯太草率了,他很有可能在电梯完全打开前,就往里面突突两枪。】 电梯开始从顶楼缓缓下行,猩红的数字像是倒计时般一下一下地减少。 【寒川苍介:往好的方向想,只凭单手,他根本无法承受大口径枪械带来的后坐力,就算用手/枪,他的射击精准率也会下降。我们已经预判了他会射击的可能,完全可以躲避。】 【松田阵平:该死,你就祈祷他的手/雷已经用完了吧。】 这个时候,寒川苍介收到了增援抵达的消息。 【糸卷贵志:401、404就位,101、106、121就位】 这条消息与电梯一同抵达,寒川苍介踏入了电梯,摁下了顶楼的楼层键,又摁下了其他几个楼层。回复糸卷贵志收到,又让他与松田阵平联系。 随后,他告诉松田阵平。 【寒川苍介:他们到了。现在通过两个楼梯上行。我给他们沿途周围的监控都做了伪装,普拉米亚应该还没发现。】 发完这条消息,他又切换出普拉米亚的聊天界面,继续和这个杀/手扯着有的没的,力求这人的注意力尽量都在他的身上。 【?:杀死警察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这句话说完,普拉米亚还特意附带了一张照片。 寒川苍介发消息的手顿了顿。 【“久保”:我亲爱的朋友,我还没开始杀呢,想也应该想杀的场景。从他的身后从天而降,把炸弹丢进他的怀里怎么样?他肯定会觉得很惊喜吧?】 【?:听起来很不错。】 【“久保”:警察的事是警察的事,人质是无辜的。】 【?:哦?你居然这么有同理心。】 【“久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寒川苍介猛地又摁了几下电梯的按键。 紧接着,他给松田阵平发消息。 【寒川苍介:我到6楼了。】 当他再要给松田阵平发什么时,他又收到了普拉米亚的信息。 【?:那你快点来吧,你来了,就没有他的事了。】 寒川苍介的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手指摁在了转发键上。 【寒川苍介:我亲爱的朋友,我还没开始杀呢,想也应该想杀的场景。从他的身后从天而降,把炸弹丢进他的怀里怎么样?他肯定会觉得很惊喜吧?】 松田阵平看见这两条消息的时候,已经穿好防弹外套,也配好了枪,赶到了8楼。 给他递装备的那名机搜队队员就在他身边,上楼的动作轻盈又敏捷。松田阵平发现他穿着很是街头风的搭配,脚上穿的还是一双跑鞋。哪怕是便衣执勤的机搜队,这样的装扮也很鹤立鸡群。并且这个人似乎无意间瞥到了寒川苍介发来消息,露出了“是不是有人在冒充他”的疑惑表情。 他和寒川苍介很熟悉? 松田阵平将这个细节收拢起来,准备解决这件事后再去仔细考虑。他握枪警戒,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他们依旧不能排除普拉米亚的天台邀约也是个幌子,而本人直接下楼突围的情况。 楼梯里的刑警们快速地跨越着楼层,寒川苍介虽说通过电梯停靠的方式争取时间,但正常步行的速度依旧与电梯有所差距。 松田阵平靠在通往天台的门上,那名给他递装备的机搜队员现在正趴在门上听着门后的动静。 有点奇怪。 他打着手势。 有些奇怪,但事不宜迟。 只听出击暗号对上的一刹那,松田阵平猛地一脚踹开门,枪口指向他们预测普拉米亚的站位。八把手/枪的弹道相互交织,形成一条严密的火力封锁线。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只有,他们的逮捕对象——普拉米亚,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台上除了持枪警戒的刑警,没有半点炸/弹杀手的影子。 “这是什么情况?”其中一个机搜队员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另一人枪口转动,来来回回地扫视,连天上都认真看了,但依旧没有普拉米亚的身影。 松田阵平敏锐地捕捉到电梯门口放置的一个物体,他握枪靠过去,发现是一个正播放着视频的笔记本电脑。 不,不是视频。 这是监控。 监控里呈现的场景正是监控室外的走廊,本来应该离开的清洁工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监控室的门大开着,隐隐能看见久保翔太郎的身影。普拉米亚就站在走廊尽头,用枪挟持着人质,与两名刑警对峙着。其中一名警察似乎正在试图用无线耳麦联络着什么,但从他焦急又沮丧的表情来看,根本没用。 看见刑警们的动作,普拉米亚好像不耐烦地用手/枪顶了顶人质的头,窗外吹进来的风扬起他的斗篷下摆。 被挟持的人质,松田阵平也很熟悉,这家伙几分钟前还在和他报告着位置。 松田阵平倏地抬眼看向电梯的液晶屏,果不其然,电梯重新回到了监控室的楼层。 该死,普拉米亚真的在钓鱼。 但是他是怎么在所有通道都有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监控室走廊的? 还有寒川苍介,他到底在做什么? 太多的信息在松田阵平的脑子冲撞,之前发生的一切开始回放。他握紧了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松田阵平听见眼前的电脑发出滴滴的响声。电脑突然蓝屏,一段话自屏幕上缓缓浮现。松田阵平刚下意识举枪后退两步,电脑就在他的眼前爆炸了。 “BOOM!”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声爆炸吸引。一人高的紫色火焰陡然窜起,妖冶霸道的火光映在松田阵平微微睁大的眼里,格外耀眼。 ——警官先生,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可惜这次没有炸弹,只能奉上这场演出聊表歉意,希望您喜欢。 谁要遵守一个罪犯的游戏规则 夜风很冷。 这是寒川苍介当前的唯一感想。 普拉米亚甚至不愿意把窗户关上,他一定会为这个选择后悔。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他的身后传来普拉米亚的声音,平板机械,还带着些许电流声。 寒川苍介用余光瞥着他一直没有动静的右手臂,鼻尖萦绕着些许铁锈味与药味。“这个时候,我应该说‘谢谢夸奖’?” 抵在太阳穴的枪口很冰冷,普拉米亚又用力戳了戳。寒川苍介硬是从那粗制滥造的机械音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当然,因为这是我的真心话。你看见我的消息后,选择代替他成为人质这一选择很勇敢。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把他直接击毙。”他很是遗憾地说道,“而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做。你们警察都是这样的愚蠢吗?” 对面的机搜队员还在不断尝试着联络大部队,不过寒川苍介知道这没什么用。松田阵平的话一点没说错,普拉米亚装备齐全,这不仅包含武器装备,还包含电子设备。这里的通讯信号被完全屏蔽了。 “这可不算愚蠢。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你不是说我比他更有用吗?况且,你威胁他拍被枪威胁的自拍不说,还发给我了。我怎么能不来。”寒川苍介回答着。再次被威胁的清洁工就在离他不远处,连续两次走在死亡边缘的经历让这个可怜人双腿发软,正扶着墙,手脚并用地远离气氛僵硬的对峙现场。寒川苍介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又看向久保翔太郎。以站立的位置,原本看不到太多,但架不住久保被锁着还想看热闹,一个劲地想往门外探。 普拉米亚很有表达的欲望,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目的吗?我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 “是的,你的目的。你今天参与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案件的目的。你现在依旧站在这里的目的。”寒川苍介一条一条地列举,“你给久保翔太郎设套,想要帮他脱罪又抛弃他;你明明知晓对面的人是我,却依旧答应会面;你制造了一个完美的脱身计划,避开这栋楼的三个通道,但却没有直接离开;你挟持人质防止警察射击,但同样,就算窗户就在你的身后,你现在还是站在这里……” “是啊,我的目的——”普拉米亚的声音拉长了,他像是猫戏老鼠一样,“不如你猜猜看?” 寒川苍介:“昨天下午,有一栋废弃大楼发生了煤气泄漏,紧急疏散了周围的人群。这是一个经常被用来掩盖发生□□,避免引起恐慌的借口。那个炸弹是你放的吧?” 普拉米亚:“感觉像是凭空猜测,警官。” 寒川苍介:“不,我讲求证据。我查到,有人悬赏你炸掉一栋大楼,以销毁藏在大楼里的某些东西。同时介于这个任务到现在都还没有提交完成,我觉得你失败了。” 普拉米亚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冷。 “是啊,你说的没错。那些人就和你一样,爱摆弄这些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比如你刚刚使的那一招,就破绽百出。这栋楼根本没有什么人,电梯却长时间在多个楼层停留。让我猜猜,楼梯间两边肯定也有人赶着来包抄我吧?呵,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他有着与警方博弈的充分经验,分析这些东西时显得异常老练。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寒川苍介爽快地承认。他原本设想,就算普拉米亚发现有埋伏,也必须要从楼梯突围,楼梯间狭小,如果提前设伏再加上人数与火力的压制,未必不能把普拉米亚拿下。只是没想到普拉米亚彻底跳出了“从楼梯离开”的框架。 一个警察承认他抓捕计划的失败,是对犯罪分子的褒奖。饶是普拉米亚,这个时候的心情都美妙了不少。 普拉米亚:“我也承认,你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从名字就开始骗人的警官先生。”他还在记恨寒川苍介骗他叫“久保翔太郎”。 寒川苍介:“这么记恨人。我有点担心你会不会把久保翔太郎的炸弹交出来了。” 普拉米亚:“当然,坏我事的人,带给我耻辱的人,泄露我秘密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不管是那个愚蠢的组织,还是那四个愚蠢的警察,还是愚蠢的你!你该去问问你的搭档做了什么好事,他现在,也应该收到我的礼物了。不如你再猜猜看,他多久会出现在这里,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寒川苍介的眼神陡然冷了下去。 松田阵平,你可千万不要按着他的游戏规则来…… * 松田阵平一边狂奔下楼,一边思考着寒川苍介发来的短信。 如果说寒川苍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么只有这两条语焉不详、间隔极短的短信。 第一条:我到6楼了。 第二条:我亲爱的朋友,我还没开始杀呢,想也应该想杀的场景。从他的身后从天而降,把炸弹丢进他的怀里怎么样? 第一条暂时不知有何用意。 第二条距离第一条发信不过两三秒,应当不是能打出这一段话的。从那做作的语气来看,大概是发给普拉米亚的,但是不知为何转发给了他。 这两条消息表明寒川苍介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但他却什么也没说清楚。 该死,他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 松田阵平有些烦躁,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要对脑电波,明明他自己都深陷被当人质的泥沼,就连那信号都被屏蔽……等等! 他知道了。 寒川苍介不是刚到6楼,他是重新回到了6楼。 至于证据……松田阵平在5楼停下脚步,手机信号在这一层楼消失了。 ——被屏蔽的不止监控室的那层楼,应当是从监控室所在的3楼一直到5楼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有什么事让寒川苍介不得不改变计划下楼,而正准备说明情况的时候,却没了信号。 ——或者他猜到可能会出意外,紧急将他回复普拉米亚的话转发给了他,而那段话里藏着重要的信息! 这个信息是什么? 松田阵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下午普拉米亚受枪击离开和刚刚在电脑里看到的画面。 他脚步一顿,推开楼梯间的门,快速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 3楼走廊的聊天还在继续着。 普拉米亚:“还是说回你吧。你认为这是你的责任?那只是一个陌生人。虽说这样的技巧屡试不爽,我还是想问,是不是只要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就会像上帝的羔羊一样,选择自我献祭?”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寒川苍介冷淡地说道,“我反正否认这一点。我并没有什么奉献精神。如果你找来的人质是久保翔太郎,我并不觉得我会这么做。” “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人质身亡,无论他是不是罪犯,这都是严重的渎职吧,警官先生?” 寒川苍介听到这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在这么生死攸关的场景里,他竟然笑出了声。 “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他甚至在子弹的威胁下耸了耸肩,“普拉米亚,你想要玩什么游戏?人性选择?还是警察的职业道德?很不幸,我早就知道我自己不适合这个职业,打算查完这个案子就辞职。” 普拉米亚用枪敲了敲寒川苍介的太阳穴:“警官,别先着急着辩解。事实会证明一切。只是取决于用你的命、或者用那个炸弹犯的……” 他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突然向侧方一躲。 “砰!” 饶是如此,他也仅是躲过致命伤,他持枪的手,中弹了。 手枪一下子坠落在地,普拉米亚猛地转过头去一看,他原本正等待着的人,抓着钩索出现在他身后。踩着窗棂,逆着光,宛如神兵天降。 “在他的背后从天而降?”松田阵平枪口指向普拉米亚。 寒川苍介一脚把普拉米亚的枪踹远。 早说了,普拉米亚要为他没关上的窗付出代价。 圆满结束? 气氛陡然间凝固了起来,普拉米亚精心营造的局面被对手一脚踹翻。 久保翔太郎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就缩回了监控室,只敢露出半张脸悄悄看。那两名机搜队员长出一口气,增援的赶到令他们安心。 三把手/枪前后包夹了普拉米亚,与走廊的墙壁一起形成了束缚他的围栏。 “举起手来。”松田阵平冷声道。 普拉米亚没有动。他微微仰头,看着踩在窗棂上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松田阵平,任由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像是一尊雕塑。 理论上而言,普拉米亚现在双臂都受伤不轻,或许他是真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一个机搜队员谨慎地靠近,他单手持枪,另一只手取下腰带上的手铐。 一步,他靠近了普拉米亚。 两步,他举起了手铐。 三步,普拉米亚的手指动了一下。 拳风带起的血溅到了寒川苍介的脸上。 寒川苍介挡住他接踵而至的鞭腿,手掌一拍一拨,硬生生把让普拉米亚的攻击换了个方向。 那柄从鞋底发射的飞刀倏地擦过久保翔太郎的面颊,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上。 如果他不挡下这一下,久保翔太郎会当场死亡。 黑色的死神发出愉悦的大笑,他踩着寒川苍介的大腿猛然跃起,宽大的斗篷在他腾转挪移间很好地干扰了其他人的视线。寒川苍介还有两名机搜队员的站位更是互相遮挡,为了防止误伤,没人敢开枪。 打破原本有利于警方的阵型,这就是普拉米亚的目的。 这也是他勾动手指引诱警察注意力,并且攻击久保翔太郎的目的。 “警官,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如果你找来的人质是久保翔太郎,我并不觉得我会这么做。 “身体的本能早已揭露了你的自欺欺人。” 普拉米亚直直朝着松田阵平的方向冲去,似乎并不惧怕他扣动扳机。他一脚踏上墙壁,借着反冲力再次一脚踢出。 这次的目标是松田阵平抓着的钩索的手。 只要松田阵平松开钩索,普拉米亚就可以利用钩索翻窗逃跑。 如果松田阵平开枪,以普拉米亚的速度,就算他中枪,他也可以带着松田阵平一起摔下去。 3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如果背部着地,有极大的可能肋骨断裂刺入内脏或者脊柱断裂,落得一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松田阵平瞬间明白了普拉米亚的目的。 他甚至能想象普拉米亚面具之下疯狂的眼神。 开枪吧开枪吧开枪吧—— 我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松田阵平的回应是…… 他拽紧了钩索,双脚在窗棂上用力一蹬,竟是直接带着钩索荡了起来! 钩索彻底远离了普拉米亚。 同时,普拉米亚的身影凝滞了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他的斗篷往下猛地一拽,紧接着他的身体一沉,这近乎是一个成年人把身体重量都一并加上才能使出的力道。 寒川苍介把普拉米亚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咔哒。”那副手铐终于戴上了普拉米亚的手腕。 斗篷被卸下,露出普拉米亚盘起的一头金发。 鸟嘴面具也被摘下,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只是现在这张脸上尽是疯狂。 在国际上掀起惊涛巨浪的炸弹杀手竟然是一名女性,这个在之后会被某些人津津乐道、被某些文章大肆渲染的点现在没有任何人在意。 “抓到你了。”寒川苍介发出宣告。 “警官。你还没回答我呢?”普拉米亚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 松田阵平也依照惯性摆了回来。他轻轻一跃,落到地上。抬眼看去,寒川苍介背着光,祖母绿的眼睛没有一丝晦暗,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看起来没什么心理问题,也没有什么一触即发的ptsd,精神状态非常稳定。 普拉米亚一直这么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弄得他也有点紧张。 寒川苍介:“这个答案有什么意义吗?你不如先把炸弹在哪告诉我。” 普拉米亚:“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 寒川苍介扯了扯唇角:“没有想到你还对别人的心理健康感兴趣。” 这个时候,其他两人也押着久保翔太郎走了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久保翔太郎停住了脚步,怎么扯也扯不动。 寒川苍介:“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当然记得我说了什么。久保翔太郎可以死,但他不能死在你的手上,也不能死在我的手上。我没有审判他的权力,你更没有。我的主观情绪告诉我觉得可以就这样放任,不过,这不是‘我觉得’的事,我能够救他,我就不能放任他的死亡。” 说到这里,他看向久保翔太郎,有些恶劣地说道:“你不会在心里感谢我吧?别高兴得这么早,等你到了死刑犯监狱,你才知道等待死刑的到来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你可要好好赎罪呢。” 好好赎罪,为了四年前死去的所有人。 久保翔太郎:…… 他一声不吭地被押走了。 “好了,你该履行承诺了。”寒川苍介把她抓起来。那些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零零碎碎的武器也早就堆在了一旁。 普拉米亚:“在天台,那种不入流的东西,早就被我拆成一堆零件了。” 在关掉信号屏蔽器后,联系上留守天台的刑警的松田阵平也得知,他们确实在天台的一个工具箱里发现了大量的机械零件,还有被剪断的电线。 他们离开了这栋楼,押着两个原本会造成巨大恐慌的炸弹犯。 这两个罪犯,一个原本会在明天造成一名优秀的排爆警察殉职,更在3年后,以东京1200万民众为人质,造成巨大恐慌。另一个,则是会为了除掉自己的敌人,不惜将整个涉谷做成一个巨型炸弹。 如今,他们都提早3年落网,那些令人遗憾的未来悄然变动,那些在这三年中其他因此而死的人也拥有了崭新的人生。 一切都想着好的方向发展。 是这样没错吧? * “喂?你好,这里110,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哈?你说深夜看见摩天轮在转动?……是哪里的摩天轮?……嗯,好的,杯户商场对吧。除此之外它还出现了其他状况吗?比如有火焰冒出,比如有焦糊的气味,比如这里是否有可疑的人存在。……都没有吗?非常抱歉,我们并不负责摩天轮修理。您明天或许可以致电相关维修人员……是的,你可以看看那上面有没有电话。好的,不客气,再见。” 这是个连强迫症都挑不出错的摩天轮 寒川苍介又在加班。 他似乎在几个小时前就在做这件事,可是接近半天过去,桌子上的报告不仅没有减少,还多加了一份。 连久保翔太郎和普拉米亚都在收押室里睡觉! 寒川苍介盯着眼前还有一半没写的报告发愣,手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又苦又酸的气味冲进鼻腔。他习以为常地猛灌了一口,开始奋笔疾书。 他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松田阵平比他还多一份枪支使用报告,那东西才是麻烦又难搞。 另一旁,咬着笔帽的松田阵平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带着他刚刚想好的措辞一起离他远去。他磨了磨牙,抓着没时间打理而更加蓬松的卷发,从头开始思考。 抛开正式参与抓捕炸弹犯行动的两人不谈,搜查一课三系的其他人也格外忙碌。小跑着的皮鞋声、传真机不停歇的打印声、时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还有进进出出的嫌犯们大声的辩解……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办公室里交错着、盘旋着。 寒川苍介在写报告的中途,还因为人手不够被抓着出了次外勤。当时广播响起来时,他直接被路过的松田阵平抓着手臂从座椅上捞了起来。 卷毛警官几乎是拽着他在走,一路上,寒川苍介眼疾手快抓起椅背上的大衣,合上差点在衬衫上留下墨水的签字笔,捏着大衣的衣兜确认警察手册没有忘带,顺带还用路过的玻璃检查了一番仪容仪表,最后都坐在警车上系好安全带了,他才有机会问。 “这件公寓楼的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这么着急。” 松田阵平僵硬了一下,面上颇为深沉地思考了几秒,然后自顾自打着方向盘不说话。 坐在一旁的佐藤美和子有些无语。 寒川苍介:…… 行吧,他能理解松田阵平宁愿出外勤也不愿意在那写报告的心情——就算出外勤的后果是又一份报告。 于是,怀着一种微妙的共犯心理,他难得很有眼色地开始自说自话:“嗯,好,我知道了,杯户商场附近的公寓楼发现了一具尸体。” 佐藤美和子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狠狠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什么啊。” 还好,纵使这两个人现在看上去再怎么不靠谱,抵达现场过后,被报告或者咖啡塞满的脑袋还是都本能地飞快转了起来。 这一次的报警他们解决得很快,物证充足,时间线完整,没有三个嫌疑人相互推锅,也没有能够写进侦探里的杀人诡计。死者的邻居态度极为配合地讲述了她进门发现尸体的一系列经过,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额外消息。 “对了,我昨天晚上还看见杯户商场的摩天轮突然转了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况。”这位主业是写轻的邻居神秘兮兮地说道,“会不会是有人半夜登上了摩天轮,借着摩天轮高度缓缓上升,在高度与我们这层楼齐平的时候,一枪将他狙杀了。这也能证明他为什么是死在朝着摩天轮的那扇窗前。” 寒川苍介放下了笔:“您那个时候有听到枪声吗?” 邻居:“……诶,好像没有。不过万一他用了消/音/器呢?” 松田阵平站在一旁猛吸了一口烟提神,觉得寒川苍介提前放下了笔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拜托,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可怜的邻居没有任何的枪伤,他是被你用枕头闷死的。 可恶啊,他又想起了还没动一个字的开枪报告。 …… 总而言之,在这样一个忙碌又普通的工作日,压着那位异想天开的凶手回警视厅的松田阵平拒绝一头又埋进无穷无尽的文书工作里,他又捞了一把寒川苍介,在寒川苍介扭过头看他时,提议道:“我们去杯户商场的摩天轮看看。” 寒川苍介看向放在桌上的电子钟,此时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七秒,他安静地等待着那最后的三秒过去,直到数字跳到十二点整,他才开口:“你不会真的认为那位邻居的‘谋杀方案’合理吧?” 松田阵平哽住了,这种似曾相识的空白感让他想起之前的那个喷嚏。 “我是在想另一件事,久保翔太郎之前原本打算把炸弹放在杯户摩天轮的72吊舱。摩天轮却恰好坏了,根本没有启动,72号吊舱更是悬在几乎最高的地方。” “久保翔太郎根本不可能把炸弹放在那上面去,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寒川苍介同意地点点头。 “晚上的摩天轮理应关闭,它要是启动,就算是真的故障情况,牵扯到和炸弹有关的地点,还是要去看一看。”松田阵平拧起眉,由于工作经历,他对待这种突兀的巧合异常谨慎,就算最后只是白跑一趟,他也不会觉得浪费时间。 寒川苍介已经站起了身:“那走吧。我可最擅长做这种看起来是无用功的工作了。” 松田阵平:“喂喂,不要这么快就把它认定是无用功了啊。” 寒川苍介:“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无用功,但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去调查确认*,我们的工作不就进行着这样的循环往复……嘿,干嘛这么看着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来……” 松田阵平盯着他。 最后寒川苍介的脸皮还是没能抗住,他摆摆手:“好啦,这是我很尊敬的几位前辈的名言。” 松田阵平:“机动搜查队?” 寒川苍介有些意外:“是。” 松田阵平:“你不是之前在网络安全部门吗?调职的跨度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大。” 寒川苍介挡着越来越晃眼的阳光,头一次觉得松田阵平戴墨镜非常明智。他眯着眼睛反问:“你不也从爆处组转到搜查一课了?” 松田阵平轻哼一声:“你接下来不要说什么‘为什么不转去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怪话。” 组织犯罪对策部的一个主要负责方向就是极道组织,这个部门中的有些成员气质比□□还□□,反而把真正的组织成员吓得手软脚软。 寒川苍介故意惊讶地接话:“诶——松田警官怎么猜到了?” 松田阵平:“嘁,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转去搞情报。” “桔梗队长——就是昨天晚上出动的机搜队伍的队长,想要建立起与巡逻人员相互配合的网络侦查队伍。这只队伍主要负责实时网络监控与监控解析。对于我来讲,也算专业对口。”寒川苍介揣着兜向前走着,大衣随着他的步子扬起衣摆。 松田阵平推了推墨镜:“不过为什么又会转来搜查一课?是发生了什么?” 寒川苍介乐了:“松田警官,这是什么背景调查吗?” 此话一出,松田阵平才意识到了不妥。前者还可以当做是相互了解,后者对于在十二个小时前才开始有正式交集的两个人来讲——他从有些贫乏的人情世故里翻找出一个形容——确实有些过于越界。 不过,寒川苍介似乎只是随口一打趣,他很快地答道:“因为觉得亲手抓住犯人比当后勤人员要更有成就感?而且,能来搜查一课可是绝大多数警察的终极幻想。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松田阵平一瞬间有关社交距离的思考也被寒川苍介的答案打断。 寒川苍介:“怎么,觉得我有什么苦大仇深的理由?” 松田阵平注视着他眼睛,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想多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抵达了摩天轮。 摩天轮确实如那位邻居杀手所说的那样已经停止工作,本来应该排得满满的通道空无一人,铁栅栏门上挂着停运的告示牌。松田阵平和寒川苍介还听见了白来一趟的小孩委屈的哭声和家长轻柔的安抚声。 已经转了一圈的松田阵平与寒川苍介汇合,表情有些凝重:“工作人员说是操作系统突然崩溃,整个摩天轮完全无法启动。而这件事情发生在深夜,目前没有找到额外的目击者。只有一个报警电话能够勉强作证这件事确实存在。再结合之前那个人的说辞,摩天轮的旋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指着停在正上方的72号吊舱,它的位置像是正午十二点的时针般精准,强迫症患者都感到极度舒适。 “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调整了这个摩天轮。” 寒川苍介:“有些太巧了吧。” 松田阵平:“是,不过正是因为太巧了,我才会怀疑它。久保翔太郎扬言要放置的72号吊舱,停在最让人难以触及的地方。他为了放置炸弹,很有可能给吊舱隐蔽地做了什么加工。说不准里面真正隐藏着什么。” 寒川苍介:“嗯……也有道理。” 松田阵平当即拍板:“我们先看看怎么能让摩天轮恢复。寒川,你能修好那个崩溃的系统吗?” 寒川苍介吐槽:“这句话听起来真像是,社长叫来计算机专业毕业的社畜,然后问他会不会修电脑。” 原本只想着抓了一个,没想到端了一窝 这个系统最后还是没能恢复过来。 摩天轮/操作员口中的操作系统是一个操作柜。这玩意长得四四方方,是有那么点电子产品的模样,就是一打开,简单的六个圆形按键让被104个键惯坏的人类无从下手。 寒川苍介看着它就摇头,说自己学的是电脑编程,虽然这么多年修一个bug还是能多十个bug,但他也没决定转行去电气工程,不如松田阵平来试试。 松田阵平看了看也开始摇头,说他虽然大学学过PLC,但这根本就不是程序的问题,这个操作柜的内部结构全部直接被暴力破坏了他也没办法,除非他能像卫宫士郎一样手搓咖喱棒。 此话一出,空气变得就有些安静。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松田阵平轻咳了一声。 然后他发现寒川苍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扭过头看他,欲言又止。 寒川苍介:“你也看那个啊。” 松田阵平额头上的青筋蹦了一蹦,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松田阵平:“这很意外吗?你说的我像是个老古董。”还是好几年博物馆里才拿出来展示一次的那种。 寒川苍介:可不就是吗,上一次见你还是在十几年前,你当时发短信还用的翻盖手机呢! 但他没敢说出口。 松田阵平没搭理突然开始装哑巴的寒川苍介,他仔细拨弄着被破坏的操作柜,确定了这个东西实在无可救药,想要把吊舱弄下来只能另寻他路。 “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松田阵平又跟着摩天轮/操作员去查看了驱动装置,回来时,他若有所思,“电机那边也被破坏过,这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寒川苍介:“现在不能排除以防万一全部破坏的情况。但有没有可能,有两波人对摩天轮下手了。” 松田阵平:“很大的可能。” 作为杯户的地标建筑,这个摩天轮在吸引罪犯的方面也格外得优秀。 寒川苍介抬手看着时间,倒推着摩天轮转动的时间。 “接线员接到报警的时间是5点12分。那个犯人作案的时间是4点左右。接到报警时,那两个人已经被押了警视厅,至于4点时他们也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没有动摩天轮的机会。” 卷毛警官绕着摩天轮踱步。暴力的拆解方式、多此一举的重复动作还有那精准停靠的72号吊舱不断地在他脑中闪回,就连辐轮上的彩灯线都意外得清晰。正午的太阳还是太耀眼了,就算带着墨镜,吊舱玻璃的反光还是蛮横地撞进眼里。 “普拉米亚的电脑技术不差。” 她完全可以设置定时程序,对摩天轮做手脚。 寒川苍介斩钉截铁地否定:“绝对不可能。” 松田阵平有些意外。因为从凌晨的合作来看,无论多么得不可能,寒川苍介都习惯性给它留一线可能。 “为什么?” 站在他旁边没挪过步子的绿眼睛警官一手插着兜,轻描淡写地回答:“这个摩天轮没联网。如果有那么一个工程师向管理方建议安装远程监控系统,这倒是有可能。”他的目光顺着摩天轮的金属骨骼一节节攀升,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不免得带上一点抱怨,“但凡这里的管理者更与时俱进一点,就知道能够实时监控摩天轮状态与乘坐人员是否有危险行为的系统,能够显著提高解决紧急情况的能力。” 松田阵平一针见血:“也方便你在里面翻来翻去是吧?没给你留后门,这还是它的错了?”他想起凌晨一点多时,寒川苍介在车上用电脑的那一通操作。 寒川苍介:“我是非常客观的实话实说!这个摩天轮上甚至连监控都没有,如果有监控,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所有凌晨不睡觉让他一直加班到现在,预测还会一直加班下去的所有犯罪分子。不管是已经进去的那两个,还是还没进去的不知道多少个。 松田阵平:“有谁会在摩天轮里装监控啊。这个东西比摩天轮里的禁烟提示还没有用。” 这话说的没错。 一旁的摩天轮/操控员也在点头。 “我们在每个吊舱里都装备了紧急对讲系统,能够应对大部分的紧急情况……我也实在不想在每个车厢都升到顶端的时候,看那些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亲热啊。” 他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补充:“而且游客们也会因此提出抗议的。” 寒川苍介:…… 在日本这个极度重视隐私的国家,这个理由他真没办法反驳。 * “总之,如果要继续查下去,我们得先确认那个邻居犯人证词的准确性。”寒川苍介罗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此时,他收到了有关于搜寻村下津生尸体的进度汇报。 这具自监控室不翼而飞的尸体,并没有出现在清洁工所说的抛尸地点,目前只能得出这里确实有人掩埋过物体的结论。如果要问具体的情况,鉴证科的同事还在马不停蹄地检测着各种线索——这也是个漫长而琐碎的流程,他们常常要从一捧泥土、一道划痕、一截目视都困难的纤维……这些看似根本毫不相关的东西里搜索真相,其难度丝毫不亚于刑警好几年如一日巡查走访,大海捞针般地寻找被尘封的真相。 多出来的移尸人让这件案子越来越复杂,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米花中央医院的监控室早就陷入了另一件案子的沼泽。 思绪流转,寒川苍介偏头按了按太阳穴。这段时间,他长期依赖咖/啡/因的坏结果暴露了出来。原本足以让普通人亢奋半天的量,在他这里只顶了三五个小时。快要停摆的思维和这种刺激中枢神经的植物生物碱你一拳我一拳,在他的大脑里疯狂扯头花。 寒川苍介半阖上眼,暂时放空思绪,像自动跟随的挂件一样走在松田阵平之后。 这件案子牵扯出越来越多的东西,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了。 他的辞呈都在抽屉里摆了四年了。 “我想了想……”他的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松田阵平的声音。 嗯? “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就连一向是唯物主义者的他,都忍不住思考蝴蝶效应和命中注定了。 就像漫画爱画的那样,费尽心思抹除了一个遗憾,却又带来更大的遗憾。 “对了。” 寒川苍介下意识应答:“怎么了?” “听说我去审讯普拉米亚的时候,有个人发酒疯发到警视厅里来了?” 寒川苍介:“……是啊。” 松田阵平停下了脚步。 寒川苍介一个急刹车。 还好没撞上。 松田阵平掏出手机:“目暮长官?” “你说什么,住院药房那件案子的证人翻供了,还指证了他的同事田中辉?!” “……然后田中辉不仅承认了罪行,还指证久保翔太郎是共犯?!” 寒川苍介猛地抬起了头,这个时候他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真是想什么,什么就到。原本以为住院药房的案子与村下津生和久保翔太郎无关,结果他们现在也搅和了进去。 “久保翔太郎认下来了吗?” 松田阵平挂断电话:“显然没有,他的供词是村下津生假扮了他,而这就是他威胁村下的目的——换言而之,这才是久保翔太郎能够让村下津生成为共犯的真正原因。” 不过一天,米花中央医院就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和一起恐怖袭击未遂,由于位于监控室的保安出现重大工作失误,第一起谋杀案在摄像头之下发生还未被发现。第二起谋杀案发生得迅猛而无常,犯人还把炸弹放置在了住院部的消防箱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与这三起案件相关的主要人物,大部分都是监控室的保安。而现在,这些人一个身亡,一个涉嫌做假证,一个认罪,最后一个更是本就有恐怖袭击计划的炸弹犯。 松田阵平捏着手机,脸色几度变化。 “这些都是什么事啊!” * 杯户商场二楼的一家咖啡店里,一个金发男性坐在窗边,垂眼看着匆匆离去的两个人影。 “他们走了。” “是啊——速度远超我的预料。”他搅了搅咖啡,轻抿了一口,回应面前的人。他长了一张相当年轻的脸,换一件衣服就可以完美融入校园里。 坐在他面前的人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带着针织帽,面容冷峻。 “那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了。” 金发年轻人撑着下巴,看向伫立在冬日阳光下的摩天轮,看向它正中的72号吊舱。 “不,再等等也不迟。一个废物搞砸了自己的游戏,还要我们收场……”他笑意盈盈,眼神却冷漠至极,“真想把他亲手绑在那个吊舱上,好好玩一玩自己的游戏。” 对面的人咬了一口三明治。 “严阵以待。猎人变成猎物的例子不久在眼前吗,波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笑着,手中三明治已经吃完,并且在心里不自觉和另一个人做的对比评价了一番。 “原来你已经把自己和猎物放在一个档次了。” “不。” “我只是觉得,在这里代替一个废物和两个警察玩游戏这种决定,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嫌疑人闪亮登场 松田阵平急匆匆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与他一起经办这个案子的佐藤美和子早早地等在这里,看见他来,立刻与他说着最新的情况。而寒川苍介落后一步,进入审讯室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些一通乱麻的嫌疑人们身上,回忆起有关这个案件的报告。 11月6日早上十点,警方接到报警电话,在米花中央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住院药房发现了一具尸体。在经过现场调查后,确认被害人是当晚的值夜人员,发现她时已经失去了呼吸。初步的尸检表明,凶手曾持刀刺入被害人左腹一刀,后刺入心脏一刀,刺入心脏的刀伤为致命伤。除此之外,现场还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并且有大量管制药品失窃。 根据监控录像所示,11月6日凌晨2点23分,凶手开门后潜入目标位置盗取药品,被被害人发现。在被害人做出反应之前直接一刀捅入被害人腹部,后又在心脏上补刀。解决了被害人后,凶手就任由她的的尸体躺在监控之下,跑去搜刮药品。 直到提着一口袋药品逃离案发现场前,凶手才把被害人拖到了监控死角。 遗憾的是,监控录像没有拍到凶手的正脸,凶手也做了能够掩饰身体特征的相关伪装,显然是有备而来。 调查进行到这一步,算是中规中矩,案件的重大破绽已经暴露出来,只要顺着这一点追查下去,并且不断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就能让犯人认罪,真相水落石出。 原本是这样没错。 “加藤说他其实没有找代班,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失职。”佐藤美和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着证人的证词,“但我现在对他的证词依旧持保留意见。” 是了,本案的证人,或者该说是嫌疑人加藤俊雄,就在刚刚,破罐子破摔般承认自己说了谎。 寒川苍介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加藤俊雄是一个颓废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没有打理,胡子也没有刮干净,衣服更是皱巴巴的,弓着腰窝在椅子上。医院的其他员工对他的印象却都还不错,认为他是一个很老实本分、有责任心的人。看起来这件案子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使他完全没有打理自己的心情了。 是的,在这个很有责任心的保安的值班时间内,一场凶行暴露在监控下半个小时有余。保安本人根本不在监控室内,导致这一场完全暴露在监控之下的凶案,竟然在早晨才被人发现。 警察敲开监控室的大门,值白班的村下津生也说来换班时就没看见加藤。最后通过村下的夺命连环call,他们终于在一个居酒屋里找到了醉得爬不起来的加藤俊雄。这个在这里窝了一夜的男人,酒醒后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托人请了假,还找了代班。 但要求他说出代班的人是谁是,他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 有居酒屋的老板作不在场证明,加藤俊雄没有作案的时间。于是他的证词就具有不小的参考价值。但是这个酒鬼似乎真的对自己的酒品没有任何的概念,坚信自己找了代班,一个人兴冲冲跑来居酒屋喝酒到天亮,还差点因为钱包空空被老板报警吃霸王餐……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生怕警官不相信,差点举三根手指发誓。 警方因为他的态度,记录了证词。 结果,这么一个差点发誓把自己赔进去的证人,不仅承认了自己撒谎,还说出了另一个线索。 “我当时不是一个人去的居酒屋,田中后面也来了!他说药房发生凶案了我摊上大事了……要是我不想被炒的话最好想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我当时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就没细想,现在想来他怎么知道药房发生了凶杀案,他一定是凶手,所以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颓废的酒鬼重复着他的新证词,坐在他身边的年轻男人冷哼了一声。 这个年轻男人,就是田中辉。 田中辉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身形高大强壮,壮硕得好像一堵墙——这不是在讲什么笑话。他同样也是刚来不久的新人,大概就是这威武强健的身躯,让他们的上司觉得他一定能做好保安这个活计。 “加藤的证词确实有问题。”松田阵平认可了佐藤美和子的话,“田中辉的身形与监控里的人根本对不上号。” 田中辉的身高直逼一米九,肌肉虬结,一个人有一个半监控里凶手那么宽,除非他用刀把自己削平咯,否则根本无法整容成凶手的模样。 寒川苍介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地询问:“你不是凶手吧?” 田中辉客客气气地回答他:“不,我是凶手。我和久保一起制定计划杀了她。” 见过急着脱罪的,没见过这么急着认罪的。 寒川苍介:“制定计划杀了她?你们的原本计划不是盗窃药品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锐利的目光落在田中辉的脸上,注视着这个杀人犯的表情变化。魁梧的年轻保安不算畏惧地回望,当看见警官双眼里自己的倒影时,他蓦然生出了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只是,他依旧很坚定地说道:“不,警官。犯罪的是我们,而不是您。我们的目的不是您妄加揣测就能得来的。” 好吧,妄加揣测。 寒川苍介无所谓地转过头,看向这里的第三个人。 这个人可就是老熟人了。 “久保翔太郎。” 被叫到名字的炸弹犯兼杀人犯浑身一个哆嗦,语气尖锐地反驳:“我没有杀她!” 这才是更典型的嫌疑人反应,田中辉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寒川苍介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说村下伪装成你参与了犯罪,你有什么证据吗?”既然久保翔太郎能够用这件事来威胁村下津生,想必自然也有直接的证据能够给予村下致命一击才对。 久保翔太郎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一旁的田中辉打断了。 田中辉:“警官,我这里有证据想要告诉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寒川苍介不置可否:“你讲。” 田中辉:“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然后才能将给您一个人听。” 各怀鬼胎 此话一出,寒川苍介的视线落在了田中辉的身上。这位杀人犯先生至今为止都保持着一种令人糊涂的镇定自若,寒川苍介不禁深想他的这份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或者说,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够与审讯他的刑警谈条件? 想到这里,寒川苍介没有立刻回答田中辉,他等着松田阵平和佐藤美和子又询问了其他两人几个问题。有几分把田中辉晾在一边的意味。 不过,纵使如此,田中辉依旧很自然地坐在那里。 似乎是看出了寒川苍介的想法,他继续说道:“警官,我掌握的确实是关键的证据。不是捕风捉影,也并非幻想臆测,是确确实实的物证。警官,这是可以定罪的证据。” 寒川苍介平静地看向田中辉。 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当然,我理解你因为愧疚想要弥补的心理。我会听你说的。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问需要你们的解答。” 不等田中辉回答,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三个嫌疑人。 “你们有谁听过‘加藤辉’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三个人分别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久保翔太郎的拳头握紧了,如果不是双手被铐,他大概会将双臂交叉以护住自己。他的牙齿发出不安的摩擦声,最后咬紧了牙关,没有回答。 田中辉的眉毛向上拱起,有些疑惑为什么寒川苍介会问这个:“我没有听过。唯一巧的是他和我的名字读音相同。” 加藤俊雄的表情就更有意思了。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在对上寒川苍介的眼神是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避开。“我、我也没听过。”他附和着,也不知道是在附和着谁。 寒川苍介:“加藤先生,你还好吗?你的额头在流汗。” 加藤俊雄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彻底不与寒川苍介对视了。 “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太紧张了,刚刚还以为您在叫我的家人呢。” 寒川苍介顿了顿,语调更温和了一些:“抱歉,是我的错。您的家人还好?” 加藤俊雄却好像更紧张了:“当、当然,犬子一直在上学,没有出什么差错。” 这还叫没出什么差错,这简直叫不打自招。 寒川苍介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他现在没有精力管这位老好人的儿子犯了什么事,他思考着“加藤辉”这个名字对这三个人造成的反应。 久保翔太郎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抵抗心理,这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他在高桥网吧登记的假名,这个假名还很随意地化用了他同事的名字。 田中辉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询问似乎也是在表达自己的困惑,更没有欲盖弥彰地避开与自己名字相似的话题。 加藤俊雄的反应就有些过激了,他很心虚,很想藏住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寒川苍介再次不动声色地朝着三人看去。 这次,他又有了收获。 久保翔太郎偷瞄田中辉与加藤俊雄。 而加藤俊雄……他在看田中辉。 像是感受到这些隐蔽的注视,田中辉的眉毛皱起,唇角下撇。 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现在这件案子明面上的杀人犯,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倒是最坦荡的一个。 久保翔太郎和加藤俊雄,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纠葛? 或者说,久保翔太郎在高桥网吧登记假名的时候,还没有在米花中央医院任职。那么,他又是怎么恰好地选取了他未来两位同事的姓氏与名字,然后提笔写下这个假名的?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寒川苍介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警官。”这个时候,田中辉第三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语速明显变快,语气变重,甚至真的带上了几分诚恳,不像不久前那般拿腔拿调。 “久保翔太郎就是我的共犯,我可以告诉您很多东西。” “闭嘴!”久保翔太郎看上去已经要崩溃了,“我根本没有参与这起案子!” 松田阵平抱臂说道:“如果你没有杀人,自然也不用心虚。你现在看起来,倒真像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久保翔太郎的脸又青又红,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般。 而寒川苍介这一次没有忽视田中辉的要求。现在谈话节奏的掌控已经从田中辉移交到他的手中,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谈话前置内容,他可以会会这个像是回了家的杀人犯,看看这个人到底在谋划着什么了。 “如你所愿,田中先生,我们可以去无人的房间里好好谈一谈。” 就这样,田中辉站起身,寒川苍介带着他往着空的审讯室走。 在路过正在翻看报告的松田阵平时,他突然感受到手中一重,一枚摸起来像是塑料制品的东西被卷毛警官塞进了他的手里。 寒川苍介脚步不停,随手将握着东西的左手插进兜内,走出门外,推开了另一间审讯室的门。 落座后,田中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警官,刚刚看见另一位警官的耳朵上带着一个黑色耳机,这是你们的通讯设备吗?” 寒川苍介在掏出纸笔的间隙回答他:“工作要求,要和搭档时刻保持联系,以免有人袭警但是警察却要摸出手机才能报警。我和他刚出外勤回来。” “警察的工作也是意想不到的危险。”田中辉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为他真正的问题做铺垫,“平时你们也会一直打开这个通讯吗?” “不会。”寒川苍介淡淡道,“一边办案耳机里还有另一个人在说话,怎么想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吧。把它当做对讲机理解就行……好了,满足好奇心的闲聊结束,接下来是你的时间。” 田中辉直接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雷。 “这件案子,你们没有还找到凶器吧?凶器在我这里,上面绝对沾着久保翔太郎的指纹。” 寒川苍介猝然抬起了眼。 “哦?介意描述一下那是一把怎样的刀吗?” 田中辉很快地说道:“一把水果刀,不锈钢刃,刀柄是黑色的。”他比划出整把刀的长度,大约二十五厘米长。 寒川苍介:“它有多宽呢?” 田中辉愣了一下,这次他思考了一会儿,比划出了一个长度,大约三四厘米宽。 那大致没有错了。 寒川苍介想到。 这符合他们对凶器的推断。无论是刺创的深度还是最大宽度,还是衣物上的损伤,这些凶手留下的痕迹描摹出的,确实是这样的一把刀具。 所以,久保翔太郎真的参与了犯案? 寒川苍介提出了第三个问题:“这把凶器现在在哪里?” 田中辉:“在米花中央医院树林的一棵树下。”紧接着他又描述了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这个位置在寒川苍介听来有点耳熟。 寒川苍介:“你确定它还在这里吗?有没有回去看过?” 田中辉:“在的。我今天凌晨才偷偷回去看过。” 寒川苍介轻轻敲了一下膝盖。 “你有看见其他人在附近,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附近吗?” 田中辉狐疑:“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聊凶器的事吧。” 寒川苍介:“是的。不过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田中辉这个时候很配合:“……我看见了两个影子,一个人扶着另一个在走。”说到这里,他声音微沉,“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在蹲守。不过后来回想,这个姿势不像蹲守的警察,倒像是喝醉酒吐完的醉汉与他的朋友。而且我后面又回去看过了,那个东西还在那里。” 所以他今天胸有成竹地觉得,他掌握着一个关键性的证据。 寒川苍介:“你能分辨出这两个人的特征吗?” 田中辉:“扶人的人比醉倒的人高,几乎是把人半抱着在走了。” 寒川苍介:“觉得他们眼熟吗?” 田中辉摇摇头:“天太黑了,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我也只是匆匆一瞥,没记住什么。” 寒川苍介:“那是什么时候?” 田中辉说出了一个时间,大概是从清洁工那获得尸体信息展开搜索之前。 倒是正好错过了。 田中辉掩埋凶器的地点与清洁工埋尸的地点相近,他也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 寒川苍介这么想着。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田中辉:“有的。但是还是先请您找到凶器再说吧。” 寒川苍介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好啊,那我就继续问你了。你觉得加藤俊雄这个人如何?” “人还不错,比较稳重,是个老好人,听前辈们说平时喝酒都会问他去不去……我没想到他会因为失职被卷进这件案子里。” 寒川苍介:“可是他本人的说辞是你把他卷进去的。” 田中辉假笑道:“我只是好心提醒,又有谁能想到他会选择做假证?某种意义上,我还得感谢他帮我隐瞒了这么久。” 寒川苍介没有过多评价:“稳重的人。但听他的讲述,他的酒品很糟糕?” 田中辉:“只要有人和他聚过餐,就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最近的一次聚会他喝大了,霸麦了好几个小时,点的还全是又吼又叫的歌,而且第二天疯完就断片,别人拿他怎么调侃都一副记不得的无辜样子。” 寒川苍介:“他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田中忍不住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表情来,又被他憋了回去,说道:“不太会,照那些前辈们的话来说就是——‘让他这个面皮薄的老实人知道这些,可比让他直接做这些事情还要他命呢’。” 寒川苍介:“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比如他的儿子?” 田中辉顿了顿:“不知道。” “好,那就麻烦你在这间屋子里等等了,我还需要去询问其他……” “不,警官。”田中辉突然又开口了,“我还有东西要告诉你,我们再聊聊吧,你也可以问我更多的东西……我会尽力解答的。” 寒川苍介原本要起身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向田中辉。 这一次,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冷静的人,眉毛上扬且皱缩,他的双眼睁大,唇角向后拉伸。 ——他在恐惧。 在警视厅里,有什么能够让他恐惧的东西? 他连警察都不怎么怕。 不过田中辉很好的控制住了这种情绪,他的恐惧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眼前的依旧是那个难缠但坦荡认罪的杀人犯。 “好啊,我们接着聊吧。”寒川苍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双手交叠成塔,平和地说道,“田中先生,不用这么紧张。让我们谈谈轻松的东西,比如你们把那些药藏到哪里去了?” 下班进度:-1 田中辉偷偷地打量着寒川苍介。 他到底发了什么疯才会觉得这个警察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是因为他会抱歉自己无意间撞出嫌疑人的难处,还是那张看起来就不屑于使用语言艺术的脸? 总之,不管田中辉心里在想什么,他现在就要回答寒川苍介的问题了。 不过,显而易见,他也是一个善于使用语言艺术的人。 “警官,我只是想杀掉那个人而已。” 正常来讲,这个时候,警察都会顺势追问他的杀人动机,毕竟让犯人主动开口谈起这事可不算容易。 寒川仓介:“为什么呢?她是你的同事,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果然。 田中辉在心里微微得意。 “因为她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告白,却不接受我的。”这个强壮的年轻保安怀着嫉恨说道,“我比那个人优秀多了,凭什么她会喜欢另一个人!” 话毕,他看见面前的警官微微一愣,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过了一会儿,这份表情里又加上了恼怒。 寒川苍介:“就因为这个,你就计划杀了她?” “是啊,就因为这个。”田中辉加重了语气,“我真的是太爱她了,爱到看向她走向另一个人就会发狂。” 他的双眼低垂,双手交叠,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但看着久保杀了她之后,我后悔了。” 他抬眼看向寒川苍介,这个警官沉默地回望着他,好像在说:就这样吗? 于是他饱含着悲伤,将审讯者的沉默放入战利品堆里好好收藏。 “警官,还需要什么理由呢,爱情本身就是最盲目的理由了。” …… * 松田阵平用力挖开了土。 带着手套的手往更深处摸去,手指很明显接触到一个硬物。 他将这个物体取出来,拂掉表层的土壤,一把染着血迹的水果刀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之下。 田中辉说的凶器确实在这里。 在把只开了收音的通讯器塞进寒川苍介手里的刹那,他就想好了针对田中辉的对策。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好,要是寒川苍介没领悟他的意思,他也不介意直接敲门做些什么。 不过,就像上次他领悟寒川苍介莫名其妙的消息一样,寒川苍介很好地明白了松田阵平的意图。在听见寒川苍介解释通讯器的时候,松田阵平差点没在久保翔太郎面前笑出声来。顺带一提,他憋笑的表情有点明显,盯着久保翔太郎看像是在憋什么坏招,吓得久保翔太郎把自己走在街上用易拉罐打飞老鼠的事都抖了出来。 无伤大雅的解释之后,就是寒川苍介与田中辉间的交锋。 凶器的位置,对于其外观的验证。 察觉埋藏位置与埋尸地点相近,乘胜追击套出有关疑似移尸人的情报。 松田阵平穿上鞋套,矮身穿过警戒线。 这个埋尸点已经被隔离,闲杂人员免进。大大小小的标志牌将一个一个线索注明。 他小心翼翼避免踩到线索,来到留守的鉴识人员身边,向他说明了新的情报。随后,他们一起沿着田中辉描述的方向走去,剔除一些干扰项后锁定了一排比较深的脚印,这排脚印的旁边还有拖拽的痕迹与血迹。 松田阵平用手碾开一撮土壤,轻嗅后判断到。 这种脚印也根本不是扶着一个醉鬼能办到的事,除非这个醉鬼已经彻底醉死了过去——或者这个死不是个比喻。 鉴识人员冲着鞋印比划了一番:“松田警官,移尸的人可是个彪形大汉呢。初步判断,这个人至少有一米九高,甚至可能接近两米。” 松田阵平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伊达航。 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的脑子感到无语,连忙把这个还在地方警署接触基层的班长剔除脑海。 接下来,他的脑子里出现的人影是——田中辉。 这个一个人有一个半久保宽的田中辉。 他直起身,在鉴识人员还在兢兢业业收集证据的时候,他就沿着脚印反方向追过去了。 松田阵平朝着那个方向追去时,耳机里寒川苍介还在和田中辉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已经从“爱情使人盲目”聊到了更多的爱情哲学,如果刑警的陪聊也算是一种尊重犯罪分子人权的一种体现,那么寒川苍介说不准还能拿到五星好评。 松田阵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反正他做不到。 这里的土壤并不软,如果不是像刚才那样负重,并不容易留下显眼的痕迹。 这里有一个。 被压塌的杂草也可以证明。 这里还有一个估计是天黑路暗,一不小心踢到石块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的凌乱脚印。 最后,松田阵平重新站在了他挖出凶器的地方。 而他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田中辉埋藏凶器后又搬运走尸体的全貌。 根本没有什么醉鬼,一切都是田中辉的自导自演而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松田阵平听见寒川苍介问:“她喜欢的人是谁?” 过了一会,他听见了回答。 “是加藤前辈。” 很好,田中辉故意诱导加藤俊雄作伪证的理由有了。 * “抱歉,我看一下消息。”寒川苍介拿出了手机。 【松田阵平:移尸的人是田中辉。】 借着松田阵平接着发来的几行证据,寒川苍介很快推断出了前因后果。 田中辉:“警官,你在用‘说悄悄话’的技巧诈我吗?” 他很懂嘛。 寒川苍介收好手机。 田中辉所说的‘悄悄话’确实是刑警审讯的技巧之一。通常为了给予被审讯者压力,在审讯半途,突然闯入一个警察对着主持的警察耳语,让犯人以为警方掌握了自己的秘密,最后露出破绽或者主动袒露。 寒川苍介:“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刚刚的话题还没聊完吧。我现在有点怀疑你说谎了——”他故意拉长声音,观察着田中辉的表情,让他有充了纠结自己撒的哪个谎被识破,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加藤是你的情敌,你总不能一点都不了解他吧。凶杀案推锅时,拿捏他心理推锅的动作很纯熟嘛。” 田中辉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一口气,可能是对面的警官过分敏锐,又没有敏锐到点子上。 “如果警官想要知道更多,不如去问我们的上司河野小姐。这个案子其实早上七点就被来准备药物的护士发现了,只是河野小姐选择第一事件压下这件事,所以你们直到十点才接到报警电话。”他这么说道,决定让这位敏锐的警官知道一些消息,别揪着他真正的小秘密不放了,“除去工作上的关系外,河野小姐是加藤的前妻。似乎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做了什么事,导致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选择了离婚。就是加藤那个不经诈的人刚刚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那个儿子。加藤前辈很宝贝他的儿子,为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呢。” 寒川苍介:…… 他只是想虚晃一枪趁机追问这家伙到底把药运到哪里去了而已,怎么又来两个关系人?其中一个还有掩盖案情的可疑举动,另一个虽然看起来与本案无关,但很有可能与河野掩盖案情的动机相关…… 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内心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 这个案子没完没了了是吧? * 米花医科大学。 安室透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他现在是真的打扮得像一个大学生了。 他轻而易举地混入学生堆里,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目标人物。 “请留步,加藤同学。”他的脸上挂起了让人难以拒绝的笑容,“我有些事情要找你,为了那件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田中辉,OUT! “我都说过了,药不在我这里,我已经把它们交给中介了。”被安室透叫住的年轻人有些紧张地说道。 安室透笑眯眯地安抚他:“不要紧张,我不需要立刻得到答案的。” 但是这是笃定他要说出一个答案的口气啊! 加藤孝信听到这句话后反而更应激了。 他们现在位于一个空教室里,看上去像是两个相约复习的友人,聊得也是药物相关的话题。 “加藤先生,那个药留在你的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安室透看向这个年轻人,“劝你早早把它们交给我,错过我的话,下一个买家可不会像我一样这么好脾气哦。” 毕竟,想要收回配方并且杀人灭口立下功劳的可不是只有一个。就连黑麦威士忌,在谈起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也是一种根本不放在心上的语气。 “要我说,直接绑起来逼问才对。”长发男人靠着栏杆随意地说道,“这种生长在温室里的小家伙,随便吓两下就什么都会招了。” “你是认真的?我要怀疑你的水平了。”安室透,或者说波本,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想要药物的可不止我们。”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那些人会这么做罢了。” “我是真的已经这么做了。”加藤孝信的话打断了安室透的回忆,这个年轻人有些焦虑地啃起手指来,“我没有撒谎!” “可是我一直没拿到。”安室透歪了歪头,“你把它放在哪了?” “杯户商场摩天轮的72吊舱。”说到这里,加藤孝信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看见金发青年没什么波澜但也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时,低声强调道,“是中介告诉我把它放在那里的,我在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到那里,把药扔进了72号吊舱。那个里面还靠坐着一个男人呢,我以为是你们!” 谁会在大晚上的时候故意打开摩天轮,然后这么显眼的进行交易? 安室透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给出的取药地点根本不是这个地方。 加藤孝信还在继续说话:“虽然摩天轮坏了,但是正因为它坏了,那个药才会一直留在72吊舱上。只要它修好了,一定可以拿到药的。” 安室透:“但你说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已经把药拿走了。” “他不会拿走的……我保证。”加藤孝信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自相矛盾的话,表情苍白,手也跟着发颤。 安室透故作疑问:“哦?你怎么能够保证?” “因为……” “叮铃铃!” 手机的来电打断了加藤孝信的话。他恳求地看向这个身份不明的买家,下意识摸了摸手机,才发现这是对方的电话。 社交礼仪在这次谈话里并不重要,哪怕安室透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在安室透提出请求之前,加藤孝信忙不迭地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安室透拿出手机一看。 是莱伊。 “喂?”他接通电话时想,莱伊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询问加藤的事。” “什么人?” “不太清楚……嗯?有一个人掏出了警察手册。” 警察怎么来了? 安室透的目光钉在加藤孝信的脸上,问道:“你报警了?” 加藤孝信猛地摇头。 “我怎么敢报警?” 安室透看着加藤孝信比刚才还白一层的脸,心中一动。 不过还没等他品出这份表情背后的含义,他的余光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边走过,条件反射地跨步将自己藏在了拉起的窗帘后。 这个时候,他看见的人影似乎才堪堪从视神经传递到大脑。 松田阵平?他怎么来这里了? * 松田阵平停下了脚步。 身边的白鸟任三郎看见他停下,疑惑地问:“松田警官,你找到加藤孝信了?” “不,只是刚刚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松田阵平迟疑地回忆起来,“应该是看错了。那个家伙应该早就离开东京,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什么呢,松田阵平,之前看见一米九的身高想起班长,这次看见一点金头发就想起降谷零?就算是昨天才见面,这个回想频次也太高了点吧。 想到这里,他将疑似降谷零的人影抛到脑后,专心地寻找起加藤孝信起来。 * 【松田阵平:人找到了。】 看见这条消息,寒川苍介心里有底了。 田中辉警惕地说道:“警官,一个招数用两次就没用了。” 这是田中辉供出加藤一家后说的第一句与案件相关的话。 在说完加藤一家的可疑点后,田中辉就开始消极抵抗。他明里暗里说着这个案件还有更大的秘密,需要等到河野真琴与加藤孝信来到警视厅后他才能说。 其间寒川苍介旁敲侧击询问移尸还有药品去向的事,都被他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选择爆出加藤一家来隐藏自己移尸的事。”寒川苍介轻飘飘地说道,“明明后者只要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就绝对会暴露。” 他把手机的屏幕转向田中辉,一张清晰的鞋印映入这个还在嘴硬的年轻保安眼中。 “你没想到换鞋吧?”寒川苍介打量着田中辉的鞋,“到时候对比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你干的了。” 发现田中辉还想反驳,他不紧不慢地补充:“按照久保翔太郎杀人的手法,血流的可不少,你的鞋子上大概率也沾了血,就算擦干净了也没用。你连知道‘悄悄话’技巧都知道,也肯定知道检验血迹的鲁米诺试剂吧?哪怕把一滴血稀释一百倍,它都能发挥作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你做过的那些事,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就算仔仔细细擦拭一百遍,在我们眼中也很显眼。” 田中辉没有说话。 寒川苍介知道,这是因为他在这一点上没办法反驳。 既然如此,这场拉锯战也该步入尾声了。 “还有一点,你哪里来的底气,认为我是在用‘悄悄话’诈你?”他微妙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田中辉的自作聪明,“我每一次看消息的动作都是真实的,也只有你这个傻瓜,才看不出来。” “这是……” “是吗?” 寒川苍介打断了田中辉的话,双腿交叠,锃亮的皮鞋尖轻点在金属桌腿上。 “你没有看错,在这种事情上,我完全不屑于说谎。倒是您,从我们见面开始就谎话连篇。需要我为您细数吗?就从您指认久保翔太郎是共犯的这个谎言如何?” 虽然是疑问句。但寒川苍介几乎是以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这已经不是疑问了,这是一种宣告。 田中辉的表情一变。瞬间,原本浮在他脸上的谦恭、顺从,还有调剂一般加在里面的悲伤都宛如纸面具一样被撕开,露出了狰狞的内里。 这份狰狞展露了不到两秒,被他很好的收敛住了。只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会觉得这是寒川警官一晚上没睡觉的错觉。 像是看出田中辉的某些打算,他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田中先生,你要问问上次被我按在墙上的那个相扑手最后怎么了吗?” 田中辉咬牙切齿。 “你有什么证据?” 寒川苍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 寒川苍介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把久保翔太郎拉下水只是因为他债多不用愁。你帮久保翔太郎藏尸是因为你不想警方发现村下津生尸体里的秘密!村下津生的随身物品里有你们偷的药吧?田中辉,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段话落下后,审讯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寒川苍介站起身。 在手按上门把手时,他听见了田中辉的声音。 “你不要走!我全都告诉你!” 寒川苍介没有回头,手用力压下了门把。 “我把村下津生的尸体藏到了杯户商场摩天轮的72号吊舱,药也在上面!我听说摩天轮坏了,现在他的尸体一定在上面,没有人会动他的。” 听见这句话,寒川苍介这才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非常感谢。”他回过头,语调也重新回归平和,“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吧,我还有其它工作,一会儿会有另一位警官来陪你。” 田中辉努力平复着呼吸,隔了几秒中,他才回复道:“那位女警官?” 寒川苍介哼了一声:“真是想得美。不过,佐藤警官的体术可是比一般的男警官都强,你和她对上绝对讨不了好。” “这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避开了一个潜在的杀神,田中辉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寒川苍介这次终于拉开了门。 与警视厅一年四季都不变的忙碌一起涌入他五感的,还有大步流星向他走来的卷毛警官。 哦,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新增嫌疑人。 “寒川,我把加藤母子都带来了!” 可恶,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工作了一整天还神采奕奕的,连带着他也不自觉亢奋起来了。 这辆马自达都没有缺油的时候吗? 有人收到了一杯冰咖啡 将加藤母子安置好后,松田阵平问道:“结果如何?” 和他的问题一起抛过来的是一罐冰咖啡,寒川苍介抬手接住,发现是他常喝的那个牌子。 “谢了……嗯?很巧啊,居然是我常喝的类型。” “你该收拾一下你堆在桌子边的咖啡罐了。”松田阵平挑眉,算是解释了寒川苍介的疑问。 寒川苍介随手关上门,靠在墙上,扯开了拉环。 “不要诬陷,我出外勤前才清过一次。距离上次清理不到半天。” 松田阵平:“那你该反省自己会不会因为咖/啡/因摄入过量中毒。”他想了想,补上一句,“这个案子还没查完。” 寒川苍介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在他面前翻白眼了:“谢谢关心,完全不会。” 这番插科打诨之下,也为难松田阵平还记得他的目的。 “好了,说说田中辉。” 寒川苍介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开始了他的阶段性总结。 “这个案子最开始只是一个盗窃案。” “田中辉和村下津生在11月6日凌晨2点23分作案,具体作案方式应该是田中辉望风,移动更为敏捷的村下津生潜入药房偷药。” 松田阵平:“已经确定是村下而非久保了?” 寒川苍介点了点头:“准确来讲,我开始就把久保翔太郎排除了。我曾经在审讯时问过久保翔太郎对于这起案子的态度,他对这件案子嗤之以鼻,觉得自己来做肯定做的比他们好。”* 松田阵平:“所以田中辉一开始就在撒谎。那他的凶器?” 这个时候,佐藤美和子走了过来。 “已经问过久保和加藤了,那把水果刀是监控室公用物品,所以完全有可能沾上久保的指纹。” 寒川苍介:“监控上,那名凶手没有戴手套。我想他们本来是想直接处理掉这把刀,却突然想用这把刀来栽赃久保翔太郎。也许是村下津生死了,他们藏刀的地方和掩埋村下尸体的距离太近,周围已经完全被警方监控起来,我们为了找到尸体的踪迹进行地毯式搜索,大概率最后也会发现这把刀。田中辉不好转移凶器,于是决定先发制人,直接嫁祸给久保。” 他转着咖啡罐,说着接下来的推论。 “这里就要提田中辉为什么要想到嫁祸了。” 松田阵平:“他想把村下津生撇出去,让我们专注于查久保翔太郎。” “一开始他回到现场只是想找村下津生,却不料只发现了村下津生的尸体。出于某种原因,他带走了村下津生的尸体,却没想到由于久保翔太郎杀了村下津生,警方开始搜寻尸体。藏着凶器的地方也被警方管控,无法取回水果刀。” “这个时候,加藤俊雄翻供,指证田中辉。为了防止警方将过多的精力投注在村下津生的共犯身份以及尸体上,他顺水推舟,指证久保翔太郎是同伙。他想打时间差,在我们发现村下津生和药房案的关系前,取走尸体上的药。” “药藏在这具尸体上?但他们可是装了一口袋,所以应该只有一部分?” 寒川苍介:“没错。我原本想,也许不是药,也至少是放置药的钥匙或者存储地址……”他沉吟片刻,“不过按照田中辉刚才的反应来看,他们或许只想要其中的一部分,至少药量足够让村下津生能够携带在身上。” 佐藤美和子开口说道:“刚刚听目暮警部说,组对那边在查最近管制药品的非法交易途径*,他们既然已经盗出药品,未免没有找下家,希望能够有结果。” 根据清点后丢失的药品记录来看,丢失的药品中包含部分管制药品。里面不乏过度滥用能够让人成瘾的麻醉药品。这些麻醉药品经过加工,就会变成危险的“软毒/品”流入市场,到时候会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这起案子,已经不单纯只是一个杀人案了。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别查到一半,被公安那群家伙截走就好。” 佐藤美和子下意识跟着点头,愤慨的模样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怨念深重啊,佐藤警官。 “好啦好啦,别想象后果了。他们来接手我们就不查了吗?让他们查无可查才是我们该做的。”寒川苍介忍俊不禁,举起咖啡罐虚空碰了杯。 佐藤美和子:“可是还是很气人啊!”她正在气头上,松田阵平的话完美引起了她并不美妙的回忆。 寒川苍介喝着咖啡看向松田阵平,正好松田阵平也在看他。 寒川苍介:你不安抚一下? 松田阵平:我要是会,还要看你? 寒川苍介:……我要是会我也不会看你啊。 佐藤美和子不像一般受惊的受害人,平常的安抚对她完全没用;她也不是需要软硬兼施的嫌疑人,寒川苍介不想把审讯的手段用在这上面。 并且,依据寒川苍介的推测,佐藤警官大概是一下子气性上来了,大概过不了多久,自己又会元气满满地投入案子里,管他是公安还是别的什么牛头鬼神来抢工作。 但是就算隔着墨镜,寒川苍介也能看见卷毛警官努力使眼神的小动作。 他真的不打算把墨镜摘下来再做这些事吗? 算了。 看在冰咖啡的面子上,寒川苍介决定揽下这个活计。 “佐藤警官!” “是!”佐藤美和子条件反射地立正回答。 寒川苍介严肃地开口:“依据他们的口供,加藤俊雄和河野真琴参与都有药品盗窃的嫌疑。河野真琴的审讯就交给你了,一定要针对她故意延报案情这点紧追猛打,还要关注她可能隐瞒被窃管制药品数量与品种这回事!” “是!我这就去准备!” 佐藤美和子一挺背,气势汹汹地领命走了,完全看不出刚刚怨气冲天,仿佛要把警视厅屋顶掀翻的模样。 ——他就说嘛,佐藤绝对没问题的。 看见小一岁的后辈气势昂扬,寒川苍介也松了神。 然后就被松田阵平的手肘怼住了腰。 这位刚刚耍完帅的前辈差点像只猫一样跳起来,如果他不幸差了一点自制力,可靠前辈的模样就会在佐藤美和子下一次转身时烟消云散。 “你在干什么啊。”寒川苍介用气音恶狠狠地说道。 松田阵平也被寒川苍介的反应吓了一跳,终于有了一点干坏事被抓住的愧疚感。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我在准备夸你。”好像那一声咳嗽把松田阵平的尴尬都咳没了,他板起一张脸,语调很正经,“干的很不错嘛,寒川警官。” 寒川苍介:…… 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童年滤镜的威力。威力之强大,差点让他手里的咖啡罐当场来个自由落体。 “嗯,这个时候我该说谢谢夸奖?”寒川苍介笑了笑,手中的咖啡罐不经意间被他捏出“咔咔”的响声,“……我刚刚提到河野真琴有可能参与盗窃案这回事,理由是这样的。一级管制药品和二级管制药品都有专门的存储柜,一级管制药品还有专门的安保系统。” 他说到这里敲了敲门,隔着门问道:“那天早上,一级管制药品的安全警报有没有触发的记录?” 门里没应他。 寒川苍介好像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八卦听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装聋子和哑巴了?我记得审讯室的隔音没这么好啊?” 这个时候,正巧,一声巨响从离得不远的房间里传来。 久保翔太郎很应景地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贡献出的声音完美作证了寒川苍介的话。 这回门里门外都沉默了。 你真的不用这么配合的,久保翔太郎。 最终,还是田中辉重新挑起了话题。 “被触发过。” 他知道,就算他不回答,只要抓住这一点,寒川苍介大可以去问医院里的其他人。只要模糊目的,随意聊其他话题时冷不丁地提一嘴,那些不会随时提起警惕也没有被训练过怎么辨别审讯技巧的普通人很快就会被这位警官套出话来。 他完全相信寒川苍介有这个能力——依据他的亲身体验。 松田阵平侧过脸看突然进入审讯状态的寒川苍介,舌尖抵了抵上颚,直觉模模糊糊地想要告诉他答案,思维却不自觉被正在进行的问询带偏。 这家伙,怎么是这个反应?还有这个话题转折地太生硬了吧。 但松田阵平没调侃出口。 他只是顺着寒川苍介的话说道:“报告里没有提到一级管制药品遗失的情况。加藤俊雄的临时反水也很可疑,其实初步调查结果下来,加藤俊雄完全没有嫌疑,他也用不着大费周章地翻供,反而让自己的嫌疑暴增。” 所以,他一定有什么要重新卷进来的理由。 寒川苍介则是拉开门,看向这个才见没多久的杀人犯。 “听案件分析也听这么久了。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了吧?我们还没有开始提审河野真琴,你还保持着先手。” 田中辉:“囚徒困境。” 寒川苍介爽快地答道:“说的没错。要是他们先把你的黑料爆出来,你帮他们隐瞒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看在我没把你真正的小秘密摆在明面上谈这一点,你也应该多说些东西吧?” 田中辉深深地看着寒川苍介,他知道,自己大概又被警方钓了一局。但他现在却不得不咬钩。 “如您所愿。” 有时候一个人审讯挺无助的 寒川苍介的面前坐着加藤俊雄,这个中年男人窝在椅子上的姿势像极了一颗蔫头耷脑的大白菜。 “加藤先生。”寒川苍介开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作假证?” 加藤俊雄说着轱辘话:“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辞职……” 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不下三遍,每次提到这件事情,加藤俊雄就只重复这个理由。 这和寒川苍介从田中辉哪里听到的内容并不相同。 寒川苍介执笔的手没有动,像是有些苦恼,放弃了继续追问:“好吧,我们来聊聊其他的。你和你的妻子感情很好吧?我问过的人都说你们两个天生一对。” 这个太过跳跃的问题让加藤俊雄一愣,不过寒川苍介不再纠结那个问题是件好事,他下意识答道:“那都是过去式了……我和真琴,已经离婚了。” “那还真是遗憾。加藤先生一开始的说辞也是害怕自己扯进案件里,然后这件事传进河野小姐的耳朵里?”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好吧,我实在是不想让她觉得,我们一分开,我的生活就过得一团糟。”加藤俊雄紧扣着双手,脸皱起来。 大概是觉得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聊一聊也无伤大雅,更何况他也憋得太久了。这种事情不可能给学业繁重还惹了不小麻烦的儿子讲,不能和性格强势还已经离婚的妻子讲,更不可能和那些交情泛泛的同事们讲。他的朋友们听到他掐头去尾的含糊抱怨也安慰不到点子上…… 这一瞬间,加藤俊雄居然觉得有几分讽刺。 眼前这位刑警看起来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倾诉对象。 他悄悄看向面前的警官。 眼前的人最开始往椅子上一杵时显得很有威慑力,但他后来的言行举止——并不是说他在故意强调着刑警应该做到什么——总比一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大吼大叫的人平易近人许多。 无论是一开始询问“加藤辉”还是现在…… 他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弓了弓腰。 比平常那些爱捏软柿子的同事们都要更尊重人许多。 好吧,他知道这也有可能是骗人的。 真琴之前不断耳提面命,这些警察的手段可是很厉害的,他们会故意装作很关心你,然后一点点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套出来。 “……你真的很在意她,我想她也一样吧。相互尊重与关照的两个人,就算分开了,应当也不会故意去比较这样的变化?倒是你,怎么才分开不久,就把自己泡进酒精里了啊。” 加藤俊雄闭上了眼睛。 真琴…… “酒喝多了也不好,我父亲曾经有段时间也嗜酒如命,最后还是母亲把他打醒的。” 加藤俊雄:“我没有喝多。我那天晚上只是喝了半瓶而已。” “半瓶也够多了吧。本来它就很好入口,一旦喝急,就不自觉地醉过去了。” “怎么可能啊。”听到寒川苍介这么说,加藤俊雄不由得反驳起来。这个只比他的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警官简直让他幻视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小鬼——尽管性格不太像,样子也不太像,但和酒鬼老爹顶嘴的口气可是一模一样。 “我完全没有喝醉,有人给我作证的。” “居酒屋老板?他恐怕会为了想要你再来一瓶,说好听话哄你。”他真的在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能性,“田中辉?这个新同事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他刚刚还给我说有人的酒品很糟呢。” “你这个小鬼!总是要和我呛声是不是?都说了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当时我和他谈事情的时候,你小子不是还趴在门口偷偷听吗?” “哦?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啊,你们谈了什么?” “我们谈……” 加藤俊雄噤声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儿子加藤孝信,而是问询他的刑警。 “你们谈了什么?”寒川苍介再次问道。 加藤俊雄:“……” 寒川苍介:“你不说,可以。我去问你的儿子。他的嘴应该没你这么严实吧?” 加藤俊雄“噌”得一下站了起来:“你不要动他!有什么招数你冲着我来啊!” 寒川苍介:……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在家庭伦理剧里挑拨离间的反派,只要他一登场,没嘴的爸爸和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就会放下内部冲突,一致对外。 可怜见的,前几天他还在一边敲电子木鱼,一边五行缺德地笑糸卷贵志转发的地方警署日常。 这可能就是他的报应吧。 “……那我冲着你来了。”寒川苍介好心地提醒道。 加藤俊雄一挺胸:“来吧!” 拜托,别摆出这么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你还没到上刑场的时候。 “好。” 然后加藤俊雄就听见了寒川苍介陡然冷下来的声音。 “由于儿子加藤孝信惹上的麻烦,你和河野真琴决定按照某个人的要求,窃出药房里的某种药品。巧的是,田中辉和村下津生也打算对药房下手。于是你们四个临时搭伙,进行了这次作案,分别是:田中辉望风,村下津生行窃,河野真琴消除证据,你作假证。” “你们本来打算事成之后平分药品,交给你们分别的下家,不料却出了意外,你们发现村下津生想独吞药品,并且买了票想跑路。你们本想与他交涉,但是他死了。迫不得已,田中辉转移了尸体。” 这就是田中辉刚刚告诉他的一部分东西了。 “田中辉认罪的理由我知道了。他刚刚可是和我聊了不少东西。但是你和河野真琴狗急跳墙的理由我还不知道,介意聊一聊吗?不然,我就只能瞎猜某个人又给你的儿子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了。” “一切一切都是村下的错!”保护儿子的急切与不知田中辉吐露了多少的恐惧袭击着加藤俊雄的大脑,他已经没办法理智地思考了,“他说他中了大奖,想要辞职*。最近没有任何一种彩票到开奖的时间,他也根本没有幻想这种运气降临自己头顶的习惯。中大奖什么的都只是借口。他就是想独吞药品,然后远走高飞。” 寒川苍介:“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久保翔太郎,是吧?” 加藤俊雄卡了一下壳:“你……你怎么知道?” 寒川苍介想,这真是有意思,他怎么知道的。毕竟有个炸弹犯大晚上的不睡觉去找情报贩子买假身份,而卖出假身份的这个人正是他的现任同事。 现在想来,久保翔太郎也是够倒霉的。花大心思买来的假身份还是个杀人犯的。如果村下津生因为杀人被通缉,最后先被抓到的人也会是久保翔太郎。所以,当时还没有丧失逃生希望的久保翔太郎在第一次说起村下津生时,只提起了他们买卖假身份的事。他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够逃脱,于是帮着掩盖药房案的真相。 不过现在,他必定要蹲大牢了,田中辉还想把又一起杀人案的屎盆子往久保翔太郎身上扣,这才让他不再帮村下津生隐瞒。 寒川苍介没有回答他,只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告诉久保翔太郎?你有没有想过,是他被久保翔太郎发现了这个秘密,而非他主动告知?” 加藤俊雄彻底愣住了。 寒川苍介继续加码:“是,最近并没有大奖开奖。但是这有没有可能村下津生真的获得了一笔钱,并且打算放弃药品远走高飞?你和他也一起工作了很长的时间,你甚至知道他从来不曾买过彩票,你很了解他,你们是朋友吧。关系和其他两个刚来的要亲近太多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你愿意相信才来不久的新人,也不愿意多问一句你的老同事?” 寒川苍介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逼近了失语的加藤俊雄。 “如果田中辉找过去的时候,村下还没有死,还依旧保持着他那‘远走高飞的谎言’。你们是不是决定直接动手杀了他?!” 加藤俊雄:“……”他狼狈地别过了脸。 “回答我!你这个懦夫!” “我不是懦夫!”加藤俊雄低着头低吼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已经死了!我没有杀他!” “但你决定对老朋友下手是事实!你有本事就告诉我,到底是哪路神明能够让你选择用一条人命来填你儿子闯下的祸?!” “他的论文……” 加藤俊雄放弃了抵抗。 “真琴的一个朋友是药学科的导师,他‘帮助’孝信发表了一篇论文。我们也没想到那篇论文会带来这样的后果!真琴的朋友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要轮到我的儿子了!” 啧,学术造假。 寒川苍介:“等会你把这篇论文的DOI号发我……算了,你直接把PDF发我。” 加藤俊雄已经彻底崩溃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发给你有什么用?你又看不懂!” 寒川苍介:…… 有的时候,一个人审讯实在是挺无助的。 他一个学计算机的,看不懂药学的论文怎么了? “它是证据。”寒川苍介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觉得我看不懂,那你就亲自告诉我这篇论文有什么猫腻。” “我怎么知道,我也看不懂。”加藤俊雄面如死灰,“重要的不是论文,是那个实验室。那个小兔崽子跟着那个死人导师在实验室里呆了一段时间。”或许是觉得这个称呼实在不好,他顿了顿,重新措辞后继续道,“一个月前,真琴的朋友死了,然后一个神秘人给我们寄了恐吓信。点名要一种药物。我们找了好久,才发现那个人在死之前把药藏进了住院药房。” “就算是真琴,无缘无故打开管制药品柜拿取药物也是要被问责的。” 寒川苍介:“所以你们选择和田中他们合作。借着倒卖管制药品的借口,想要浑水摸鱼,拿到藏在里面的那种药物。” 加藤俊雄认命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寒川苍介想起了什么:“你们动过摩天轮吗?” 加藤俊雄:“什么摩天轮?” “杯户商场的那个摩天轮,摩天轮深夜转动,田中辉把村下津生的尸体扔到了那上面。” 加藤俊雄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个混蛋把尸体丢到我家门口的摩天轮上?他脑子有病吧?而且摩天轮晚上不是不开吗?他怎么丢上去的?” 摩天轮的时间谬论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寒川苍介也不用再去费尽心思地试探加藤俊雄究竟有没有去过摩天轮。 田中辉抵达摩天轮时是4点10分,也就是摩天轮第一次转动的时间。 “加藤孝信在5点12分把药扔进了摩天轮。” 这是摩天轮第二次转动的时间。 脑中所想突然被现实中的声音续写,寒川苍介一扭头,就瞧见松田阵平扶着门框堵在门口。 “他有看见什么吗?”寒川苍介思索片刻,说道。 “不止看见了,他手气相当好,直接和大半夜寻找童年回忆的村下津生撞了个对脸。” “同一个吊舱?”寒川苍介关注到了这一点,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发现加藤俊雄还极具存在感地窝在椅子上。 这次的分析不像之前田中辉那次,他指了指远处,同样想到信息差的松田阵平心领神会,回到了他们的办公位上,这里能够看见房间里的加藤俊雄,又不会被听到谈话的内容。 一落座,寒川苍介就提出了异议:“有人在撒谎,时间对不上。”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显然也对这几个人至今还互相隐瞒的戏码感到头疼。 摩天轮转动一次需要18分钟。若是他们两个人都说的是真话,在那个时间到达摩天轮,根本不可能把尸体和药品都放进72吊舱。 不过,究竟是在时间上糊弄人,还是在吊舱的位置上糊弄人,他们现在还不能判断。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寒川苍介的笔杆轻点着桌面,“在加藤孝信把药放上去后,究竟是哪两拨人破坏过摩天轮。” 松田阵平从他的手里抽出笔,画了个简图:“按照常态来推理,应当是有人先破坏了更隐蔽的电动机,然后再有人破坏了操作箱。” 寒川苍介靠过去,撑着下巴看他的简图:“摩天轮那边,多久能修好?” “控制系统和动力系统都坏了,今天肯定不行。” 寒川苍介的头一歪,像是乐高积木散架了般趴在了桌子上。 碳基生物没办法对硅基造物要求太多,他也不能让已经身受重伤的摩天轮和他来一问一答。 “这个时候,迪○尼公主就很让人羡慕。”他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松田阵平正在拯救被寒川苍介压住的稿纸,一时没追上他的脑回路,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 “哈?” 寒川苍介仰起头,认真地说道:“她们能和小动物对话。要是我有这个本领,我也不用来来回回在那群说谎的人类面前窜来窜去了。”动物总比人类诚实。 松田阵平对此的回应是一个报告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应该把做白日梦的心思花在加藤孝信的药上,姬御子。” 这个称呼一出口,寒川苍介还没反应,松田阵平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眼一瞅,那个和公主沾不了半点边的人倒是很淡定,甚至还善解人意摆摆手,告诉松田阵平没关系,在警察厅的时候他打赌如流水,从爸爸到孙子收了不下二十个,这次当当公主也算是次新奇体验。 松田阵平这次是真的无话可怼。 这家伙真的很想听他叫第二声吗? 这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超高校级技巧。 不过,就算是寒川苍介真的有什么隐秘的血统,他也不能对这个案子撒手不管。他拿起报告反手拍了回去,伴着“啪”的一声响的是对加藤孝信的分析:“药不是都在村下津生身上吗?他哪里来的药?” “这就是我要说的。”松田阵平直接接住了报告,结束了这场战争,“说不定他手里根本没有药。” 正罗列到第5种可能性的寒川苍介直起身,向后一仰倒在了椅背上:“为什么?” 松田阵平终于拯救出了稿纸:“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按照我的经验,有人在说谎时,因为害怕谎言被戳穿,可能会选择不断重复这个谎言。在说谎时,无论各个聆听者的立场如何、是否相识,他们都会认为有会有碰在一起谈论这件事的可能。如果还是与他自身安全很相关的事情,他们会更加谨慎地编织谎言。” 寒川苍介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在我们找到之前,他和其他人见面了?并且有很大可能是加藤俊雄口中威胁他的人?” 松田阵平:“是的,然后加藤孝信告诉那个人把药放在了摩天轮72吊舱上。” 寒川苍介的手指依次敲过膝盖,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 “你觉得加藤孝信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觉得他会基于怎样的目的撒谎? 久保翔太郎是自大,田中辉是贪婪,加藤俊雄是怯懦,加藤孝信又是什么? 寒川苍介的脑海里浮现出加藤孝信的脸,那张脸很符合长时间泡在实验室里的人的刻板印象。 “他是个还算有那么一点点底线的投机分子。学业成绩不错,有很多小聪明,有些手段,但不算高超。会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感到愧疚,虽然他下一次估计还会再做。”松田阵平的目光落在寒川苍介的手指上,像是复刻摩天轮简图一样,在心里几笔绘出加藤孝信的性格画像,“如果要说他为什么会撒谎,应该是那个药太危险了。”回忆着审讯加藤孝信时他的表现,松田阵平皱起眉,“他说起那个药,浑身都在不自觉发抖。” 加藤孝信过于灵活的道德底线让他会干出不少出格的事,但这次或许连他都不能接受,所以他选择了撒谎。 说到这里,松田阵平面色有些古怪地补充:“按照他的说法,他肯吐出这么多东西,还是因为我把他带回警视厅的行为,让他免于被威胁他的人逼问。他谎话的破绽被那个人看出来了。他原本想隐瞒在72吊舱看见村下津生尸体的事实,但是自我矛盾说漏嘴了。” 寒川苍介:…… 不等寒川苍介提问,松田阵平主动说了他得到的相关信息:“加藤孝信告诉我,那个人通过实验室的路子线上了他。那个人一头金发,是个男性,看起来二十多岁,身高一米八左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征了。” 发现寒川苍介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松田阵平挑眉。 “加藤俊雄告诉你他找的人是谁?” “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性。在11月6日凌晨与他见面。不符合你刚刚所说的任何一个特征,除了性别。特别是身高,他只有一米七。不过不排除他穿增高鞋伪装的可能。”寒川苍介按了按鼻梁,“那个居酒屋老板大概收了封口费,他完全没有提过除了加藤以外的第二个人。”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重新回到加藤俊雄的房间。 加藤俊雄条件反射地端坐好。 寒川苍介问道:“找上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也该把一切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久保翔太郎会用“加藤辉”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的组合究竟从何人口中说出? 加藤俊雄答道:“他自称为狐狸,常干这种替人传话的活。” 寒川苍介想起了田中辉的回答。 “你找的掮客是谁?” “他让我叫他狐狸。” 还有久保翔太郎的。 “‘加藤辉’这个名字,你是在哪知道的?” “我是从狐狸那里听到的,我与他谈假证要求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我隐约听到了两个名字碎片,住宿登记时就随手拿来用了。” 这三个人都提到了一个共同的代号——狐狸。 所有的线索汇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到此为止,与加藤俊雄见面的人、给田中辉找管制药品流通路线的人、接手村下津生证件的人、卖给久保翔太郎假身份的人——统统都是同一个人。 如果再发散一些…… 他更是告诉寒川苍介炸弹犯消息的那个线人*。 “加藤孝信还告诉我,原本他不该和那个金发男人见面。但是当他告诉‘中介’把药放到摩天轮上后,那个男人就越过‘中介’找上门来了。” 松田阵平的声音紧随其后,跟着脚步声一起钻入寒川苍介的耳朵里。 “他说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把交易地点定在夜晚的摩天轮上。” “虽说总有人会有些怪癖,但是这也太嚣张和具有不确定性了。就好像告诉他把药往摩天轮上的‘中介’,早就预知摩天轮会在晚上转动一样。” 松田阵平站定了,探究地看向屋子里的某一个人。 “或者说,他就是打开摩天轮的那个人。” 加藤俊雄下意识反驳:“我没有,这是诬陷。” 不过,他很快惊愕地发现,卷毛警官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寒川苍介偏过头与松田阵平对视,半晌,那双刚刚还如鹰隼般审视加藤俊雄的眼睛弯起来。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不过只是没发现那个时候的警视厅没有醉鬼入侵而已*。居然一点闲聊的破绽都被抓住,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要是我被松田警官审讯的话,我猜肯定撑不过三回合。” 松田阵平没有寒川苍介的东扯西扯,他这次说话的音量难得的轻,这个声音几乎淹没在背景音,除了他们以外没人听得见。 “可能因为你是个谎话张口就来毫不思考会被翻旧账的混蛋吧,还是个在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也这么胆大妄为的混蛋。”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寒川苍介可能会与这件案子有关。 寒川警官提供了重要线索 松田阵平看着他,再开口时,也不太绷得住严厉的口吻。他本来就没打算质问自己的同僚。更不用说,对象还是为了这个案子一宿没睡,和他一起忙前忙后许久的寒川苍介。 “所以你决定坦白从宽了?那个时候没在警视厅的你在做什么?” ……如果最后只是这个家伙困了想偷会懒,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睡大觉,他就再去买罐咖啡当赔礼吧。 寒川苍介静静地等待着松田阵平说完这段话,在听见卷毛警官的评价后,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 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他在紧张的。 寒川苍介:“下次我不会去摩天轮浪费时间了,我也是太神经过敏。” 松田阵平:“你不会把狐狸绑票,然后用他的手机告知加藤孝信把药放到摩天轮上了吧?” 寒川苍介:? 松田阵平:? 亮绿色与凫青色对视,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困惑。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终于,寒川苍介有机会把这句话还回去了。 松田阵平偏过脸挠了挠头发。 寒川苍介还是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没把他怎么样,是他先拉黑一条龙把我甩开了,现在应该在哪个安全屋里躲着。我原本以为他这么着急是因为那两个极道组织火拼,现在看起来还有别的理由。” 松田阵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寒川苍介:“嗯?” 松田阵平重复了一遍:“下次我会在证据链充足的时候再下结论。” 寒川苍介愣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没关系,说不定下次我就这么做呢。” 松田阵平:…… 他敢说,寒川苍介要是哪天坐在了嫌疑人的位子上,他的那张嘴绝对功不可没。 “那你去摩天轮做什么?你还做了什么事吗?” 寒川苍介轻叹了一口气,就在松田阵平觉得自己错怪他的时候,他比之前还轻松地说道:“第二次摩天轮的转动就是我弄的。” 松田阵平:。 算了,在警视厅解决私人恩怨不太好。 他上手拽住了演上头的寒川苍介,把这厮重新扯回了他们工位上。 卷毛警官一手摁住寒川苍介的肩膀,一手撑在桌面上,看起来是气场全开,相当凶神恶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给我如实招来。” 寒川苍介:“我本来打算待会就告诉你的。” “我是五点整到的摩天轮。启动摩天轮花了几分钟吧。”他回忆着,“启动摩天轮后,我搭乘上了72号吊舱。我可以保证,直到我5点25分下摩天轮,那个时候72吊舱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尸体,更没有人往里面抛药。” 时间推理证明田中辉和加藤孝信确实有所隐瞒,寒川苍介的经历更是强有力地证实了这一点。 松田阵平拧起了眉。 “他们两个都在撒谎?” “我们之前一直在想,田中辉为什么要把村下的尸体放到摩天轮上。”寒川苍介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正好看见摩天轮在转动呢?因为处于紧急情况,他迫不得已需要从原本的地点转移村下津生的尸体,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因为我的操作而转动起来的摩天轮。” 松田阵平:“然后他顺手把尸体放在了摩天轮上,利用摩天轮让谁也拿不到药。” “这也是田中辉面对加藤俊雄的反水毫不惊慌,甚至还反手利用的原因。”寒川苍介放轻了声音,“有人想要他的命,想要村下津生的药,他乖乖认罪待在警视厅是为了避难。” 这就是田中辉一直隐瞒的秘密了。 “那也有不对劲的地方。”松田阵平指出又一个疑点,“那通报警电话是5点12分打的吧,如果真如你所言,那里上演着一场追杀,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报警人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按照加藤孝信的话,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场,也不可能看不见他。” 寒川苍介:“不如来猜猜看。那个报警人是谁?” 松田阵平深深地看向他:“就是加藤孝信本人?” “很大的概率。待会可以再诈诈他。”寒川苍介如此说道。 * 松田阵平再次对田中辉和加藤孝信进行了问询。 田中辉垂死挣扎了一番,还是承认了自己确实先把村下津生带到了其他地方。后来出于无奈,又正好看见摩天轮在转动,于是灵机一动把尸体塞了进去。做完这些,他还让家在附近的加藤孝信下楼接管他们的好同伙,别让他真的就在摩天轮上当一晚上的乘客。 “不过我确实看见了4点10分摩天轮在转动,这是事实。”田中辉这么强调。 加藤孝信则是震惊于警察能从他和田中辉的矛盾证词里扒出这么多东西,并且还猜到报警的人就是他。另一边,寒川苍介也找到了通信记录,上面的号码确实与加藤孝信的电话号码保持一致。 那行不长不短的号码摆在他面前时,加藤孝信也说出了他打报警电话的原因。 “我想报警告诉你们这所有的一切……” 松田阵平:“但你最后只说了摩天轮在转动,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药品和尸体的事。” “是。”加藤孝信捂住了脸,“我还是后悔了。” 寒川苍介注视着陷入愧疚里的加藤孝信,给予了他几秒缓解痛苦的时间,也并未对他的心理活动做任何评价。然后,他继续问道:“所以尸体还在摩天轮上面吗?” “在。我发誓。”加藤孝信这次说的很笃定,“在那个全身挡的严严实实、还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的人下摩天轮并且关闭它之后,我原本想要去重启,让村下下来,结果才发现摩天轮动不了了。我以为是那个人进行了什么操作,让摩天轮锁死。我又想起摩天轮似乎每天早上都要检修,不想尸体这么早被发现,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操作柜砸坏了。” 很好,砸坏操作柜的人找到了。 加藤孝信口中挡得严严实实的人,也正是寒川苍介。 寒川苍介立刻又判断出他的又一个谎言:“你说‘中介’告诉你在摩天轮交易,也是在撒谎。因为摩天轮已经坏掉了,所以你也不担心这个谎言会马上被戳穿。”就是唯一没料到的是,那个人居然会直接越过中介找上门来。 加藤孝信用力地点了点头:“而且摩天□□作员发现尸体第一时间肯定会报警,尸体被转移到警视厅后,他们就更没机会找到药了。” 寒川苍介听见这话笑了笑:“你还挺相信我们的,认为我们会比那群人更先到。” 加藤孝信:…… 他不管之前相不相信,现在他对于这些快要把他底裤都扒掉的警察可是万分的相信。 松田阵平在一旁轻咳了一声,他也没想到自己也有唱白脸的一天。在寒川苍介不动声色说出什么更讽刺的话之前,他正经地分析道:“你给出的线索很有用,我们现在知道在那个人走之后与你动作之前,有人把电机破坏了。” 这是在寒川苍介对六个按键的机械一窍不通的基础上,松田阵平做出的判断。更何况,寒川警官应当也没这个闲心,去故意破坏公物。 寒川苍介眨了眨眼,又想起了一件事:“说起来,凌晨四点多的那次摩天□□作是谁做的?我原本没打算上摩天轮检查的,但是我看见了操作柜有撬锁的痕迹,以为炸弹犯还有同伙,才上去的。” 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深想,白鸟任三郎推开了门:“松田警官、寒川警官,搜查会议要开始了。” * 走在去往参加搜查会议的路上,松田阵平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这位前排爆警官表情不太好看地问道:“你一个人去找炸弹?” 寒川苍介:……糟糕。 他在面对嫌疑人口灿莲花的舌头在松田阵平面前像是死机了一样,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半晌,他首先试图给松田阵平解释:“炸弹犯已经被逮捕了,他的两枚炸弹也都被缴获,有炸弹的几率不大。我也只是以防万一。” 不料,松田阵平直接被这句话给点炸了:“概率?你在炸弹面前赌概率?!” “我带了屏蔽器和防爆毯,我的手机里还准备了防□□的程序。”在松田阵平捏得越来越紧的拳头下,大脑飞速运转的寒川苍介突然灵光一闪,忙不迭地补充道,“而且如果真的有炸弹,我肯定不会上摩天轮,绝对会直接报警的。术业有专攻这一点我很清楚。” 松田阵平:啧。 “你怎么知道有没有炸弹?” 寒川苍介继续说道:“摩天轮的舱体就这么大,能藏住炸弹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它本身运行的速度也不快,完全可以在吊舱升空前看完。当时根本没有炸弹。” 松田阵平勉强被他说服了:“那你为什么还是登上了摩天轮?” 寒川苍介正色道:“这也是我要说的。我在摩天轮上发现了一个很粗糙的、让我这个外行都能一眼辨别出的伪弹……还有一个窃听器。”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让摩天轮第一次转动的人放上去的?” 寒川苍介:“很大可能。伪弹和窃听器,这个人的目的很耐人寻味。到底是谁做的呢?” 是啊,到底是谁呢? 你根本不知道面基面的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波本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 那边的质问刚刚落下,他就开口了。 波本说话从来都保持着一种甜蜜与冷酷共存的微妙腔调。 “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质问我了?需要我给你细数一下这个所谓的‘任务’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一边正在擦枪的莱伊微微顿了顿。 他们所处的安全屋窗帘掩着,隔绝了外周的窥探,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但是波本依旧站在窗边,灰蓝色的眼睛隔着层层阻碍看向一个方向。 对周围环境烂熟于心的莱伊知道,那是杯户商场摩天轮的方向。 波本与那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让我想想,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你录音了?” 听见这句话,金发的代号成员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在对面恼羞成怒之前,他点到为止地收敛了恶意,只是脸上依旧挂着矜持又傲慢的冷笑:“你要知道,适当的谨慎会被人赞扬,而过度的谨慎……”他的尾音上扬,“就会被我笑到明年哦。” * 冰凉的水滴滴答答,赤井秀一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波本和那个人在聊那个他们在凌晨完成的加塞任务,是个另外一位代号成员搭伙。 在了解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赤井秀一的第一想法是拒绝。 先不提它是临时添加,单是利用炸弹在摩天轮上构成恐怖袭击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觉得恶劣又恶心。如果后来波本没有推翻计划重来,他也绝对会找理由修改计划。 这位长发狙击手扶了扶狙击包,随意瞥了一眼计划的提出者:“我们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神灯。万圣节也早就过去了,没有心思管爱玩复仇游戏的小鬼有没有分到糖。” “哈,你们只是担心被那群条子逮住吧。什么时候我们还需要看他们的眼色行事了?” ——凭你现在不管表面如何风光,干这种坏事时依旧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赤井秀一漫不经心地想到。 他没有明着把这句话说出来,不过看着眼前人气急败坏的表情,也许无视的效果比怼回去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几个小时后在直白地嘲讽的波本那个时候还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见到气氛陷入僵持,他拍了拍手,随意地别让时间白白在对峙中浪费。 “好了,我没心思管你的个人私情。” “如果你打算把这个任务指挥权移交给我们,你就要保证这次任务完、完、全、全听我指挥。” 不过,这次任务的结果也昭然若揭。 如果尽了双方的意,波本现在也不会在安全屋里和对面吵起来。 代号成员之间是平级,理论上谈不上谁指挥谁。那瓶酒还在挖空心思只为找到他们两人的行动失误,力图能够在任务结束时能够抢先参上一本。 波本打开了免提,对面声音里的阴狠根本盖不住。 “我都知道了,你用伪弹代替真正的炸弹,炸弹放上不过一个多小时就被人取了下来。不仅如此,你原本要找的人更是直接被带入了警视厅……” “我故意的。” 像是乐谱上的休止符,对方的反击顿了一拍。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当然,在我意料之中。”波本轻快地答复,“用更低廉的成本制造更巨大的恐慌,意味不明的虚假只会让他们步入错误的方向。这比你那粗制滥造的烟花活动要简洁高效许多。你看,原本一个简简单单的杀人案只是加入了一个变量,就让那群条子忙得脚不沾地,估计现在还在头疼尸体在哪里吧?” “我用一个伪弹,还免去了你被他们按着炸药流通渠道找上门来。” 不,完全不是这样。刚才波本才志得意满地告诉他,使用伪弹是一个绝妙的打发人的主意,特别是这样人傻钱多的家伙。 赤井秀一在心里古怪地想到。 这边,波本的忽悠还在继续。 “不要因为个人私情影响组织真正的任务。我这次帮你,也只是看在你付出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看似好心地提醒,实则幸灾乐祸地说道:“不要踏过那条线。不然bss还没生气,琴酒就会先把枪抵在你的头上。” 电话被挂断了。 赤井秀一随口说道:“你哄人的手段还真是不错。”这句话,他保证绝对发自真心。 安室透假笑着:“彼此彼此。” 安室透,或者现在更应该称呼他为公安卧底降谷零,看着他的临时搭档不置可否应了一声又低头继续保养着狙击枪, 莱伊,组织的狙击手,任务目标在他手下都难逃活口。除了优秀的狙击能力,降谷零还发现了他同样敏锐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 既然如此…… 那就更不能让莱伊看出自己接下这个任务后,因为公安的情报悄然改变的真实目的。 降谷零轻飘飘地带过了这个话题:“狐狸那边刚刚传来回复。” 赤井秀一抬起了眼。 “他约我们在D酒吧见面,今晚十点。” * “河野真琴说她可以帮我们把‘狐狸’约出来。” 警视厅正在进行的侦查会议上,佐藤美和子起立讲述着河野真琴的审讯结果。 河野真琴,那四名保安的上司,加藤俊雄的前妻,加藤孝信的母亲,住院药房案的主谋之一。 此话一出,无论是坐在首座的管理官还是坐在下面的一众搜查官都提起了精神。 如果能把这个人物关系的汇聚点——情报贩子狐狸揪出来,无疑极大推进对这起的案件的侦破。 情报贩子狐狸,男性,真名不详。自紧急调出的情报来看,他常年游走于各大地下势力之间。 “不过也不能保证狐狸会答应。”有人提出了异议,“他本人极少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下,最近一次听见他的名头是两个极道组织的火拼,因为他出尔反尔,把双方的情报分别卖给了对方。据我们的猜想,他现在应该在紧急避难,不一定会答应。” 松本管理官开口:“先做好他会答应的准备。” 其实,能够这么快得出这样好的结果,连佐藤美和子都觉得诧异。 不止因为狐狸本人的情况,河野真琴也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女人走进审讯室前的小动作。她一抬手就能让激动的前夫闭嘴端坐,目光一扫他的儿子,审讯加藤孝信的难度就以几何程度增加。如果不是松田阵平,撬开他嘴的时间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要超级加倍。 这样一个极为强势的女人,在与佐藤美和子进行几番交锋后,突然口风一松,开始主动坦白自己所作的事——至少态度上看起来是这样。 “是我谋划了这件事。”纵使在讲述自己的罪行,河野真琴的语气仍然带着一份常年身处高位的强硬,“是我想要盗窃药品换钱,也是我选择压下这件事,和田中辉合作。” 又是几次针锋相对,佐藤美和子渐渐感受到,河野真琴正在试图抢夺谈话的节奏,她想要掩盖什么——她只想让警方知道她允许的真相。 渐渐地,佐藤美和子摸到了她的真正目的,她要把加藤孝信摘出去。 “你想知道我找的掮客是谁吧?我可以发消息约他出来。” 至此。 根据佐藤美和子的汇报,松田阵平和寒川苍介翻看着河野真琴的审讯记录: 【佐藤美和子:只要和那个人一对说辞,就能发现你在说谎。还是说你们已经统一好口径了?】 【河野真琴:我说的才是实话。没有威胁,没有学术造假,只有钱。我的前夫最爱编故事哄人玩,当初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如果你们有时间查我的账户,就可以发现我欠了一大笔钱,已经要到还款时间了。】 很有意思。 “她和田中辉很像。”寒川苍介突兀地说道,“同样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他选择用感情来掩饰利益,而河野选择用利益来掩饰感情。” 纵使田中辉当时的语气多么诚恳,理由多么完美无缺,他不自然的逃避眼神与不自觉交叠起来的双手,就已经暴露了他在隐瞒真相的事实。 松田阵平撑着脸,记录的笔没停下:“所以这两人能够搭伙,还真是没什么意外的。就是希望他们下次能对下口供。” 寒川苍介:“他们就是想着要把对方一脚踹进监狱里,自己逍遥自在。” 松田阵平“嘁”了一声,抬手打了一个哈欠——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门口那个拿着手机的人身上。 “狐狸答应了!今晚十点,在D酒吧。” 预判式出警 11月7日9:50P.M.,D酒吧巷口。 一个男人扶着额头在巷子里走。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半阖着双眼摸索着。 这条巷子并不明亮,路灯年久失修,不仅灯光昏暗,还时不时闹鬼似的一闪一闪。最近还又坏了几个,想要在晚上走到酒吧门口,简直如同盲人般摸瞎。 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往前迈步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一下。 嗯,这很正常。 这条巷子是出了名的乱,这条不过一两百米长的巷子扭扭曲曲,罪恶遍地,空间不大却相当适合藏污纳垢。 他上次从这里路过时踹飞了一根装着不知名液体的针管,上上次路过这里时差点被一个喝醉的女人绊倒,上上上次…… 又摔了。 要他说,这个鬼地方早该好好清整一下了,每次走过来,这里都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出现。 他拍拍手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液体,或许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污水,不仅黏糊,还有些发臭。 他继续往前走着。 没走几步,他又撞上了一个人。 是搞音乐的?背着包的长度看起来能装下一杆狙击枪。 哈?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来比喻。 像是感到一点好笑,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今天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嗯,这很正常。 毕竟这个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 虽说表面称得上和平,寻滋闹事的人甚至比寻常酒吧都少不少。但这里真正的常客都知道,这里的服务员从来不是看客人脸色行事的哈巴狗,这里的老板们也不是什么和事佬。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这条路会安安静静,连蟑螂的触角的翕动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今天是这个日子吗? 好像不是,但也绝对不是个好日子。 要他讲,今天可真是糟糕透了。 管他的。 他胡乱地嘟囔了几声,手按上了D酒吧的大门。 门被他推开了一半,他止住了动作。 有一个长相凶悍的中年男人正盯着他。这个中年男人穿着件橙色的夹克,不太面熟,不过他觉得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很合理,至少比他出现在这儿合理。 别再盯着他看了,拜托。 再这样下去,他会觉得今天的晨间占卜是真的。 那个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 是错觉吧,这只是他们极道组织的职业病——听起来比他收获的腱鞘炎和腰间盘突出要说得出口许多。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好了,他下定决心,这一刻,他要当一个迷信的人。 晨间占卜告诉他今天会倒霉,所以他决定今天进酒吧的时候用右脚迈入酒吧。 ——听说几个小时前有人因为左脚迈入这个地方被拖进巷子里打了一顿,他才不要重蹈覆辙。 他扶着酒吧的木门,觉得有点头昏脑涨。 额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刚刚被不知名的东西好像让他摔得不轻,还磕到了什么。 希望别得破伤风。 这个时候,站在门口微笑着的服务生扶了他一把。 “谢谢你,一濑。”他嘟囔着向服务生道谢。 服务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熟稔地回答他。 “抱歉,一濑今天有事,我是来代班的。” 听见这个新的服务生开口,他的第一反应是声音比一濑那小子好听许多,肯定能让更多女顾客为他买单。 第二眼,他看见了新服务生一头宛若黄金的短发,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发着亮。 他表示自己没什么事,顺手摇了摇手。 挥手的时间两长一短。 那个服务生只是冲着他笑。 有事,这个理由真不错。 他估计再也见不到一濑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几分唏嘘。 作为这个酒吧的常客,他还是了解一些东西的。比如这个酒吧的老板不止一个,比如这里的服务员排班都相当严格,还比如他们像野兽一样有很强的地盘意识,总爱设计一些小手势。 如果本来应该懂的人突然在一个人的地盘上装白痴起来,今天晚上可是就麻烦了。 上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老板之二不服对方开始开干。 都以为自己可以吞并掉对方,两帮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火拼,两帮人的老大在这里岁月静好地拼酒,看起来和谐极了。 他还蹭了一波酒水小优惠,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是在那天,原本站在门口的九条变成了一濑,酒吧的老板无声无息少了一个。 这次少掉的是一濑吗?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之前那个搞音乐的人也进了这个酒吧,找了一个地方落座。 “你姓五辻吗?” 那个金发服务生笑而不语。 看起来是了,他们两家确实是死对头。 他谢绝了“五辻”的服务,走向点酒的地方。难得的,他没看见来找刺激的学生和把他们骗得团团转的那个女服务员。但是他看见了一个装着黑西服戴着黑墨镜的青年。 那是五辻的新干部? 他摇了摇头,告诫自己别多想,他真的不想让自己的腰间盘突出变成腰椎骨折。 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他在等酒的时候撑脸看着其他的地方,又说不出哪不对劲。 酒吧的灯光还是与往常一样,酒吧里的音乐也是熟悉的感觉。 他还是早点走吧,喝完这杯酒走。 “先生,你的手上好像有血?”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他听见“血”字时僵直了一下,低头看向他的右手手掌。 确实有血。 “大概是头被撞破了吧。”他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轻嘶了一声,果然又沾染上了些许零星的血迹。 这个时候,他才看向眼前的人。 居然是那个金发服务生。 他瞪大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 他退后了一步。 对面的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个出血量,不是额头上的伤口能够满足的吧?” 指针悄然指向十点。 有人猛地推开了门。 “巷子里,巷子死人了!!!” * 这绝对是东京警视厅出警速度数一数二的一次。 目暮十三看着拉起警戒线的案发现场,表情异常严峻。 11月7日晚上十点,他们没有等来河野真琴口中的掮客狐狸,反而等来了一具尸体。 “狐狸?” 那个满手满身都是血的男人在见到尸体时,惊愕地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错了,更正一下。 很大的几率,他们确确实实等到了狐狸,不过是一只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