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从锤爆高衙内开始》 第一章·赏善罚恶,开局锤爆高衙内 三月将尽,东京城到处热浪滚滚。 行人耐不得烈日炙烤,道上人迹罕至,唯独大相国寺菜园之中热闹非凡,但见绿槐树下铺了芦席,许多泼皮团团坐定,居中一个彪悍和尚,手舞水磨禅杖,杖影翻飞,水泼不进。 众泼皮看到好处,大声喝彩。 此时墙缺外立着一个武官,神色复杂,叹息连连。 我是林冲?! 就那个连辱妻之恨也咽得下,空有一身武艺,却被几个衙役烫伤脚,软软绵绵,窝窝囊囊,被鲁智深救来救去,又被宋江吆来喝去,最终抑郁而死的所谓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 此人,正是穿越客一枚。 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长叹一声。 既来之,则安之。 原型记忆,一身武艺已经毫无保留的继承下来,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一跃变成梁山伯武力排名前五的好汉! 还嫌不够怎得? 原型只是性子窝囊,咱脾气可不好! 内外一合,岂不是互补了? 这时,一阵热风袭来,头脸上似有一物飘过,林冲伸手捉住,却是头上扎的青纱抓角儿头巾松了,见那颜色,心中一阵厌烦,再一低头,却穿着件单绿罗团花战袍,顿时就恼了。 穿这么翠活儿,难怪…… 遂将那头巾团成一团,丢了出去。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菜园中那和尚,见他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似千条断头铁线,身长八尺,皂色直裰背穿双袖,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 林冲心中一动,东京城,携妻进香,大相国寺菜园…… 这不是鲁智深么? 略一思忖,学着记忆中的口吻,朝园中喊道: “这个师父,端的非凡,使的好器械!” 话音传来,园中众泼皮愈发得意了,朝鲁智深挤眉弄眼,哄笑道: “这位教师喝采,必然好极了!” 鲁智深却不认得,问道: “那军官是谁?” 众人道: “这官人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唤林冲。” 鲁智深看了一眼林冲,笑道: “何不就请来厮教?” 不等众泼皮来请,林冲便跳入墙来,脚下生风,三两步赶上前来,鲁智深收杖相迎,两个就槐树下相见了,一同坐地。 林冲故作不识,问道: “师兄何处人氏,法讳唤做甚么?” 鲁智深道: “洒家是关西鲁达的便是,只为杀的人多,情愿为僧,年幼时也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 林冲大喜,笑道: “原来是兄长,恰逢此处,便是缘分,何不结拜?” 只初见面,就要结拜? 林冲也知道唐突,不过试探而已,只因书中如此描述,整部《水浒》,一众好汉都是爽利性子,看不上眼,举拳就打,看得上眼,纳头便拜。 却不知换了魂,还能好使不了? 不料,鲁智深生性洒脱,果然是爽利好汉。 见林冲英武非凡,又曾与他父亲相识,只微微一怔,便道: “教头不嫌俺落魄鲁莽,却就高攀了!” 林冲大喜,拱手道: “师兄说什么高攀,但有如此拳脚,又当如此爽利性子,真真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豪杰英雄,林冲有此善缘,求之不得,想必是佛陀指引,怪不得来这岳庙烧香了!” 鲁智深大笑,抚掌道: “教头如此言语,倒比俺更像和尚!” 当即命众泼皮去寺里抬了香案来,俩人拜倒在地,望空立誓,就此结为兄弟,生死与共,众泼皮齐声欢叫,斟酒以贺。 酒过三巡,忽见侍女锦儿匆匆赶来,扶在墙缺边上唤道: “官人休要坐地!娘子……” “直贼娘!” 没等她说完,林冲就腾的一下跳起来,怒道: “今日非出了这口窝囊气不可!” 锦儿吓了一跳,她话都没说完,也不知道林冲生得哪门子气,后半截儿自然噎在嗓子眼儿,怯怯的看过来。 却见林冲朝鲁智深抱拳一礼,道: “兄弟去收拾几个泼皮无赖,却再来望师兄,休怪,休怪!” 鲁智深禅杖一横,道: “教头莫急,待洒家同去!” “不必!” 林冲展颜一笑: “不过些土鸡瓦狗,当不得师兄一拳!” 说罢,便三两步越过矮墙,和锦儿径奔岳庙里来。 抢到五岳楼看时,只见数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栏干边上起哄,胡梯上一个年小的后生,形状甚是浮浪,此时独自背立着,把那林冲娘子拦着道: “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 林冲娘子红着脸,叱道: “你是何人,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那后生听她说话,愈发的色授魂与,便觉骨头都酥了半边,伸出手来,正要去揽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忽觉脑后一阵冷风袭来,随即肩胛骨剧痛,竟被人生生扳了过来。 这厮竟认得林冲,忍痛叱道: “林冲,干你甚事,你来多管?” 玛德,你还有理了? 算上看电视,林冲这口腌臜气着实攒了两辈子了,原型懦弱,不敢得罪这厮,林冲却不惧,当下也不言语,把那砂钵大的拳头一攥,“嘭”的一声,正锤在高衙内鼻子上! 他才魂穿,尚未磨合,却不知道林冲一身武艺能使出几分,这一拳便全力而为,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将出来了,可苦了高衙内,一时间天旋地转,但觉鼻子都碎了,长声惨嚎道: “啊,你死了!” 林冲手上隐隐作痛,见这厮还能说话,显然攻击力尚显不足,顿时有些失望,提着他脖颈子,骂道: “直娘贼!还敢应口?” 话音未落,朝他左眼又是一拳! 这一下含怒而击,却是不凡,但听“嘭”的一声,那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当即爆成一蓬红红白白的浆水,溅了一身,楼下一群泼皮吓得魂飞魄散,惊呼道: “杀人了,杀人了……” 林冲斜睨一眼,冷笑道: “杀什么人,你家爷爷打的是狗!” 当下又是一拳,直取太阳穴,“咔嚓”一声闷响,拳落之处顿时深陷进去,扯得这厮面目一片狰狞,却没叫出声,只浑身一挺,立时软瘫下来,屎尿齐飞,气绝身亡! 林冲出手之前,早就打算携妻远走高飞,见他这模样,倒也不惊慌,冷笑一声,跃下胡梯,正落在一众战战兢兢的泼皮当中,也不留手,一拳一个,纷纷打晕在地。 就在这时,忽然脑海里“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三拳打死了恶贯满盈的花花太岁,赏善罚恶系统已被激活,自此左手赏善,右手罚恶,打他一个朗朗乾坤!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第二章·清河县巧遇武二郎 赏善罚恶系统? 林冲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摊开手掌。 但见右掌心一个黑黢黢的“恶”字,左掌心一个金灿灿的“善”字,一闪而没。 此时也不及细想,忙翻身上楼,一手揽着娘子,一手拉锦儿,飞奔而出。 方转过回廊,到了庙门,正撞见鲁智深气势汹汹,手里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迎面赶来,林冲心中一暖,叫道: “师兄那里去?” 鲁智深道: “我来帮你撕打!” 林冲叹道: “兄弟打死了高衙内,这东京城怕是留不得了,方才与师兄结义,众人皆知,恐怕高俅迁怒,特来告知……” 鲁智深虎目一瞪,不屑道: “教头说的甚话,你却怕他本官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事已至此,闲话休提,俺兄弟即刻打将出去便是,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先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 林冲正要接话,忽觉右掌心一阵瘙痒。 忙翻手来看,却是那黑黢黢的“恶”字,继而脑海里提示音又响: 叮,恭喜宿主打死花花太岁,除暴安良,罚恶济世,特奖励戴宗神行马甲一套! 神行马甲? 有这玩意儿,能日行八百里,那还急个屁? 掌心“恶”字一闪而没,但觉怀里多了一物,想必是那“神行马甲”了,心中大定,也不取来看,就上前握住鲁智深大手,道: “此事因兄弟而起,却不能连累师兄,这便去梁山泊落草了……唯恐坏了泰山张教头一世清名,害他牵累受苦,劳烦师兄上府一趟,护我岳丈先去投奔沧州府柴大官人,待兄弟落了脚,便来接回。” 让过身后两女,便让娘子拜了兄长。 鲁智深回了一礼,沉声道: “教头所托,自当尽心,但你带了嫂夫人,这一路怕是难走,不如与洒家同去张教头府上,买了马车,一道出城为要!” 林冲摇头道: “事发猝然,高俅那厮一时也追不到泰山头上,师兄且去。兄弟脚力甚快,正可引走追兵,分两路走,可安妥些。” 说着,从怀里取出四个甲马,俯下身子,两腿上各拴两个,顿觉浑身轻飘飘的一片,就似随风而去,朝鲁智深抱拳一礼,道: “师兄保重,兄弟去也!” 长臂一展,将娘子、锦儿揽入怀中,双足一顿,便似一道闪电瞬息激射而出,眨眼就没了踪影。 鲁智深呆了一呆,揉了揉眼睛,举目远眺,喃喃道: “好快的脚力……” 这一路风驰电掣,林冲也不认路,只记得梁山泊在山东,而此时身在东京,便只一个劲儿朝东北方向跑。 及至傍晚,见一座县城遥遥在望。 自忖已跑了四五百里,就是高俅得知,也追之不及,这才停下脚步,放两女下地。 不料两女一路飞驰,如在云端,此时骤然下地,却觉脚软,身子一晃就要跌倒,林冲急忙搀住,道: “贞娘,怎么了?” 林冲娘子是张教头之女,唤作贞娘,一贯的大家闺秀,礼仪周全,光天化日之下,却是不堪与他搂抱,红着脸挣脱出来,与锦儿靠在一起,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蹙眉道: “官人,我又不曾被他讨了便宜,怎得如此鲁莽?如今杀了那厮,却惹下偌大官司,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又到何处容身?” 林冲笑道: “为今之计,只得落草为寇了,娘子怕么?” 张贞娘嗔了他一眼,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官人为我强出头,才有今日之祸,你不嫌我红颜祸水,我岂能有二心?自此吃糠咽菜,伴君左右罢了,只是你林家夙世清名,怎好轻易落草,辱没祖上?” 林冲洒然一笑: “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但求无愧于心,为官也好,落草也罢,但有娘子相伴,虽江湖路远,又有何惧?” 张贞娘俏脸一红,忙背过身去,低声嗔道: “说什么昏话……” 一旁的锦儿却掩口偷笑,眉眼儿弯弯,像两只月牙儿,一眼瞥见林冲正朝她看来,想起路上情形,顿时也红了脸。 说了阵子话,林冲解了神行马甲,放入怀中,张贞娘看得仔细,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问道: “官人一路腾云驾雾,就是这符化的神通么?” 林冲笑道: “倒也不是腾云驾雾,不过日行八百里而已,现在跑了半日,即便高俅老贼得知,一时也追不到此处,可以歇歇脚了。” 张贞娘嫣然一笑,三人便朝那县城走去。 及至近前,见城门上刻着“清河”二字,林冲一愣,失口道: “怎么跑到武松家了?” 张贞娘偏过头,疑惑道: “武松是谁?” “好汉一枚!” 林冲也不细说,便拉着两女进了县城。 行至一处酒楼,便堂而皇之入了大堂,要了些酒食,两间上房。 正待上楼,忽听“哗啦”一声,堂角一张桌子被掀了起来,酒肉落了一地,座上几个人忽然撕打起来,其中一个壮汉拳脚如风,但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甚是威猛! 林冲本不愿惹事,看了一眼,便打算上楼,忽觉右掌心一阵瘙痒,翻手看时,却见那“善”字又浮现出来,一闪一闪。 心中一动,这是劝我行善么? 想到还有奖励,便回头嘱咐贞娘、锦儿先上楼,自己三两步跃到近前。 见那壮汉已捉住一人衣领,举起砂钵大的拳头,直落头脸,忙飞扑过去,单掌间不容发劈将出去,只取那壮汉手腕! 但听“嘭”得一声,那壮汉手腕受袭,却打得偏了,正砸在一旁桌上,那圆桌“哗啦啦”一声碎裂开来,一时木屑纷飞,遮人眼目。 林冲就势将他打那人丢出去,心中不忿,遂皱眉道: “多大仇怨,你这一拳下去,他就死了!” 那壮汉见打的人没了,愣了一下,才摇摇摆摆奔过来,醉眼斜睨,怒道: “你是甚么鸟人?敢挡爷爷拳头?” 正在此时,左掌心一阵热腾腾的痒,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拳下救人,避免清河县衙机密重伤,免去武松两年逃亡之苦,善莫大焉,特奖励武松成名绝技“鸳鸯腿”一套! 巧了,这就是武松? 第三章·武二郎,你不去打老虎么? 知道是武松,林冲也乐了。 书中说武松酒后与人争执斗殴,不知轻重,自以为打死了人,这才逃去柴进府上躲了两年,不料来得凑巧,居然遇上了? 这人既然没捱成打,武松也不用跑路了…… 林冲认出了武松,武松却不认得他,酒醉之中,见他迟迟不答话,顿时气往上涌,爆喝一声,举起拳来,直落中宫! 林冲虽得了原型记忆、武艺,但自穿越来,只打了高衙内三拳,算上方才那一掌,也只四招而已,临阵之间,却甚是生疏,见他拳来,也不知躲闪,忙举单掌相抵。 不料武松虽醉,拳法却愈发刁钻了,这一拳却未走实,只把两个拳头往林冲胸前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林冲正待赶上,武松忽然顿住,回身一飞脚踢起,直奔他小腹! 林冲大惊,慌忙后撤,“噔噔噔”几步,堪堪躲开这一脚,不期武松不等前脚落地,后脚早已飞起,直踹林冲额角! 林教头枪棒无敌,拳脚功夫却不及此人,今日又换了魂,急切之间,毫无章法,哪是对手? 正自慌乱不已,左掌心一阵热腾腾的痒,那金灿灿的“善”字一闪而没,林冲只觉一股暖流从丹田直奔双腿,脑海中已多了一套精妙腿法,正是提示音所述“鸳鸯腿”,顿时大喜。 来的正好啊! 再来得迟些,哥们儿就要丢丑了! 恰在此时,武松又是劈头盖脸一脚踹来,林冲正要躲闪,脚却自不而然飞踹而起,取武松膝弯,后者腾空跃起,连环而击。 林冲又是一脚…… 不知不觉,打了六七十合,腿来脚去,风声呼啸,宛若穿花蝴蝶,直打得店中一片狼藉,众人都看呆了,这俩人招数一模一样,谁都占不得便宜去,打到啥时候了? 又过百余合,武松大汗淋漓,酒意渐消,林冲大喝一声: “武二郎,你喝醉了!” 武松一惊,忙撤步退去,疑惑道: “你怎认得我,竟也会鸳鸯腿?” 林冲正要自报家门,忽然想起武松早期也是宋江的脑残粉一枚,顿时心生一计,就眼下话头,展颜道: “郓城县宋江。” 一听这个名字,武松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急道: “莫不是及时雨宋押司么?” 林冲又笑: “便是。” 武松定睛看了看,见他相貌堂堂,颇有威仪,纳头便拜,说道: “江湖上久闻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我却不是梦里么,才与兄长相见!” 林冲暗暗好笑,果然是脑残粉! 笑了笑,便去扶他: “快起来,这是作甚?” 武松哪里肯起来,惭然道: “却才甚是无礼,万望兄长恕罪,有眼不识泰山!” 林冲用力将他拉起来,笑道: “好好好,我不怪你,快起来!” 武松才起身,疑惑道: “多谢哥哥宽宥,果然是真大丈夫,我早有心投奔哥哥,却苦无门路引荐,不知哥哥又如何认得武二?” 林冲朗声道: “江湖上多闻武二郎之名,某今日初到清河县,见贤弟拳脚如飞,有万夫难敌之威,想方圆百里,无人能出武二郎之右者,才贸然叫出,不期正是贤弟,多幸,多幸!” 武松脸一红,讪讪道: “武二酒后无状,多亏哥哥出手,否则已惹下大祸了!” “不妨事,不妨事……” 林冲摆摆手,忽然转过头,把脸一板,喝道: “我兄弟手下留情,饶尔等一命,却还在这里碍眼?怎么,是嫌方才打得不够,只待我兄弟二人并肩子上么?” 一声爆喝,宛若晴空霹雳,众泼皮心胆俱裂,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爬将起来,纷纷作鸟兽散去…… 武松醉得快,醒得也快。 方才惊出一身汗,此时却已无碍,忙拿银子出来,赔了店家桌椅、酒菜,又命另设一席,请林冲上首坐了,自己在一旁斟茶,甚是恭敬。 林冲邀他同坐,武松哪里肯,反复推让,才在下首坐了,略略饮了几杯,神色却反而精神许多,好似饮了醒酒汤一般。 过了一会儿,见他放松下来,林冲才问道: “二郎一表人才,在何处高就?” 武松面皮一红,惭然道: “却教哥哥笑话了,武二不过有把子力气,哪里称得上‘一表人才’?终日里高不成低不就,游手好闲,只混吃等死罢了!” 林冲叹道: “英雄不得扬名,似明珠蒙尘,锥在囊中……为兄但有一计,可使二郎名扬天下,却不知二郎敢不敢?” 武松笑道: “哥哥说哪里话,武二虽蠢,却有些胆子!” “如此甚好!” 林冲抿了口茶,道: “为兄游历此处,经阳谷县时,听说城外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晚了出来伤人,坏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官司如今杖限打猎捕户,擒捉发落,各路口都有榜文。若二郎有心,可随为兄去打了那大虫,一则安民,二则扬名,岂不甚好?” 武松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大喜道: “既如此,便与哥哥去了!” 待吃了些酒菜,林冲便上楼与贞娘安顿几句,说她国色天香,切不可外出让旁人觑了去,惹得贞娘面色通红,把他推了出来。 林冲笑着下楼,与武松直奔阳谷县。 及至傍晚,到了阳谷县地面,去离县治还远,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五个字道: “三碗不过冈”。 见是地标,林冲心中一动,便与武松入内宽坐,叫道: “主人家,快把酒来吃。” 只见店主人把六只碗、两双箸、两碟热菜,放在桌上,满满筛了两碗酒来,武松让了林冲一碗,轻磕一下。 林冲不知原型酒量,只抿了一口,武松却一饮而尽,叫道: “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 店家道: “只有熟牛肉。” 武松道: “好的切五六斤来!” 店家去里面切出六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将来,放在桌上,随即再筛一碗酒,武松见林冲不喝,举碗道: “哥哥怎得不吃了?” 林冲笑道: “为兄不胜酒力,二郎自饮便是!” 第四章·名场面,武松打虎 武松也不在意,举起碗来,又是一饮而尽,赞道: “好酒!” 店家又筛下一碗,待武松恰好吃了三碗酒,却再也不来筛了。 武松敲着桌子叫道: “主人家,怎的不来筛酒?” 店家道: “肉便切来,添与客官吃,酒却不添了。” “却又作怪!” 武松看了一眼林冲,便问主人家道: “你如何不肯卖酒与我吃?” 店家道: “客官,你须见我门前招旗,上面明明写道‘三碗不过冈’,俺家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唤做‘三碗不过冈’。若是过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更不再问。” 武松笑道: “原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 店家道: “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做‘出门倒’。初入口时,醇醲好吃,少刻时便倒了!” 武松不悦道: “休要胡说,没的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 店家见武松全然不动,又筛三碗,武松也不吃肉,“吨吨吨”又喝了三碗,把嘴一抹,只管要酒喝。 店家甚是无奈,林冲看得好笑,便说: “店家莫怪,我这兄弟擅使醉拳,越是豪饮,越是力大无穷,你只管上酒,不少你钱。且我又不曾多饮,待上山时,自可照料我兄弟周全,不落你的善意,如何?” 店家应了,便不再劝,只在一旁筛酒。 待喝了十碗,武松才慢下来,陪林冲吃了些牛肉,前前后后,共饮了十八碗,这才心满意足,抹了嘴道: “哥哥再吃些,便上山去!” 林冲笑道: “吃饱了,走吧!” 俩人方一出门,那店家赶出来叫道: “客官哪里去?” 武松立住了,问道: “我又不少你酒钱,唤我怎地?” 酒家叫道: “我是好意,前面景阳冈上有大虫出没,眼下天晚,只怕你二人不知,枉送了性命,若是不信,且回来我家看官司榜文……” 林冲自然知道有榜文,却也不揭破,他二人赤手空拳,若是明言要去打虎,反倒惹得店家大惊小怪。 做好事,写日记便是,事先怎好宣扬? 武松也略略猜到,随口问道: “甚么榜文?” 酒家道: “正因那大虫造孽,官府才下了榜文,可教往来客人,务要结伙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余寅、卯、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眼下过了时辰,二位不如就我此间歇了?” 武松听了,笑道: “我二人正要……” 话没说完,林冲便截住他道: “既如此,我二人打道回府便了,多谢了!” 拉着武松,掉头就走,待让过那酒店,却又兜了个圈子,折返回来,另寻一路,直奔景阳冈而去,武松奇道: “哥哥,你骗他作甚?” 林冲道: “他是一片好心,何必多嘴,横生枝节?” 武松讪讪一笑,便不多话,约行了四五里路,来到冈子下,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 “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武松看了,笑道: “哥哥说的是,果然有大虫!” 天色渐黑,二人谈笑风生,直往上走,不到半里,见一座破落的山神庙,庙门上也贴着一张印信榜文,具言虎患。 二人浑不在意,谈笑风生,只作寻常,武松走了一路,酒力发作,焦热起来,把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林冲也不管他,左右四顾,引着他直往乱树林来,终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这才停下脚步,道: “二郎,不如先在此歇息一阵?” 武松醉眼迷蒙,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坐上青石,放翻身体,不一时便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林冲四下里探了探,折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捋去枝丫,有丈许长短,甚是趁手,舞了个棒花,翻身跃上枝头。 这一等,却到了半夜。 武松睡得香,林冲也犯了困,大虫却杳无踪迹。 怕武松躺在石上酒后受阴,落下病来,正要下树唤将起来,待过几日来,不期林中忽的发起一阵狂风来,继而右掌心一阵瘙痒。 林冲心中一凛,莫不是那老虎要来了? 常言道,云从来,风从虎。 那一阵风过处,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果然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睡得沉,兀自未醒,林冲却看得分明,忙将那木棍提在手里,背靠树干,缓缓起身,只待纵跃而下。 那大虫又饥又渴,却没发现头顶的林冲,把两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直扑武松! 说时迟,那时快。 林冲急纵而下,双手握棒,一招“泰山压顶”朝那大虫当头砸下,但听“咔嚓”一声,木棒断成两截,大虫“呜嗷”一声,半空里急坠而下,就地一滚,落在青石边上。 把头一甩,獠牙眦出,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岗也动,武松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抬头一看,迎面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一时酒都做冷汗出了,当即一个鹞子翻身,跃在林冲身边。 那大虫却记仇,舍了武松,又朝林冲扑来! 林冲手中只剩半截断棒,反手一握,只当是剑,就势一收,待那大虫临空落下,手中断棒电闪而出,直戳它血盆大口,正要从咽喉而入,刺它一个透心凉! 然那大虫毕竟凶蛮,电光火石之间,却也闻到厉害,一张巨口瞬间咬合,“咔嚓”一声,林冲那断棒就被钳住,难以寸进,一双虎爪却已抓到面前,腥风扑鼻,恶臭难闻。 林冲吃了一惊,慌忙丢开断棒,就地一个驴打滚,武松见机极快,伸手抓住他腰带,俩人反从虎口之下贴地滚出,跟着合身一跃,正落在大虫背后,林冲喝道: “二郎,我来引他,你上虎背!” 说着,便纵身去抓另一截断棒,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吐出断棒,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跨一掀,掀将起来。 到底记仇,也不管武松,只把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朝林冲剪去! 第五章·龙虎金丹,鸟枪换炮 林冲大喝一声: “来得好!” 往上一跃,闪开虎尾,却将手中那棒往虎臀上一劈,但听“嘭”的一声,大虫吃痛,后腿一矮,又是霹雳一声虎啸。 一兜兜将回来,龇牙咧嘴,甚是猛恶! 林冲手中断棒猛地抡将下来,大虫不及躲闪,脑门正着,把头一甩,张口就咬,不料武松往前一跃,早跨上虎颈,两只手就势把大虫顶花皮揪住,奋力一按按将下来! 那只大虫急要挣扎,却被武松尽气力纳定,哪里肯放分半点儿松宽,手不得空,只脚往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咆哮起来,把身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炕。 林冲也不来帮手,捡了两截断棒,朝武松道: “二郎,切不可与外人提起为兄!” 武松十二分力气都在虎头上,哪有心思分辩,只满口答应,即把那大虫嘴直按下黄泥坑里去,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 打得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早已瘫成一堆,却似躺着一个锦布袋。 武松长吁一口气,欲从血泊里提双手来时,哪里提得动? 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酥软了,动掸不得,左右四顾,却不见了林冲身影,忽然想起他吩咐,顿时一阵疑惑,哥哥名扬天下,此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提不得?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一声长笑传来: “一众鼠辈,大虫已被我武二郎打死了,还躲着作甚?” 武松听得分明,正是“宋江”声音,前后一想,顿时明了,一时间红了眼圈儿,兀自喃喃道: “原来哥哥是要我独占打虎之名?” 话分两头,却说林冲如何得知那大虫已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见武松制住大虫,占尽上风,便不停留,撂下一句话,就此隐入丛林,飞身下山回清河县去了。 谁知行至半途,左掌心一阵瘙痒,忽然脑海中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协助武松打死猛虎,造福一方,善莫大焉,特奖励“龙虎金丹”一颗,请注意查收! 呦呵,这都算呢? 林冲心中一乐,但觉掌中多了一物,翻手来看,却是一颗金灿灿的丹药,拈在指尖,却不敢吃了。 这系统,也没个说明书,万一吃坏了找谁去? 犹豫再三,还是捏在手里,闷头赶路,不料越走越是心痒,想那名儿有“龙虎”二字,想必不凡,系统说是奖励,自然不会害人,把眼一闭,往嘴里一丢,咽下肚去。 那金丹方一落肚,顿时化作一股炽热暖流,顷刻间散入四肢百骸,初时尚觉暖意融融,甚是舒坦,不料就愈发热了起来,瞬息之间,林冲已觉嗓子冒烟,浑身大汗淋漓,仍然炽烈难耐。 左顾右盼,终于寻了一处溪流,就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得脱衣,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却不知那热自丹田而起,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散入周身窍穴,入水之后,虽肌肤稍解,脏腑却仍旧炽热,宛若火焚,继而筋络、窍穴也遭了罪,林冲大悔,莫非真是毒药? 足足一个时辰,炽热才消,林冲被折磨得骨软筋酥,浑似面条一般,挣扎着爬上案,忽觉丹田一股清流涌出,涤荡周身,所到之处无不畅意舒坦,飘飘欲仙。 过了半刻,困倦顿消,气息悠长,自觉有使不完的力气! 林冲暗暗称奇,自忖这“龙虎金丹”怕是生效了,扭头见溪边一颗腕口粗的垂柳,当即一拳轰出,但听“咔嚓”一声,那垂柳从中折为两截,树冠落入水中…… 这一下,林冲也懵了。 鲁提辖还需倒拔垂杨柳,到我这,直接一拳干断了? 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到底挂念贞娘二女,忙取出“神行马甲”绑在腿上,一奔起来,更显不同,真个健步如飞! 待红日高照,已赶至清河县城。 身上衣衫早已风干,遂解了“神行马甲”,一道风奔回酒店,见店家才在堂中洒扫,也不答话,径上了楼,推门而入。 贞娘坐在床边,任锦儿梳妆,见人闯入,顿时大惊,抬眼见是林冲,才略略松了口气,忽然神色一变,疑道: “官人,你怎得这般模样了?” “什么模样?” 话说林冲来了一天一夜,却连本尊长相如何也没顾上看,见贞娘问及,才接过锦儿手中铜镜一照,自然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威猛有余,唯独少了些凶煞气,展颜笑道: “怎么,过了一夜,就不认得夫君了?” 贞娘满脸狐疑,只是摇头,一旁锦儿“噗嗤”笑了出来: “官人似乎年轻了十来岁,莫不是返老还童了?” “哪里年轻了?” 林冲捋着胡须,心中打鼓。 这也是丹药效果? 贞娘看了几眼,站起身来,上前挽住他手臂,顿时又是一惊,慌忙撒手,退了一步,骇然道: “你这臂膀,怎得这般粗大了?” 锦儿眨眨眼,也补了一句: “也高了许多……” 她一提,林冲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路总觉得不大对劲儿,此时一想,正是视野拔高了几寸,低头一看,原本合身的单绿罗团花战袍,居然短了一截,皂靴沿儿都露出来了! 贞娘是枕边人,更是敏感,拉着锦儿往后一缩,厉声道: “你到底是谁,我家官人呢?” 怕是死了…… 林冲暗暗叹息,隔了一日,还是被发现了? 这“龙虎金丹”真是害人不浅,忙从记忆中搜刮起来,这当口可不能露馅儿,否则真圆不回来了! 圆不回来,这倾城美人岂不是要跑? 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顿时笑道: “我还能是谁,昨晚与武松去阳谷县,回来时遇见一道人,一时嘴馋,便与他饮了几杯药酒,说说能打熬力气,不料竟有这般变化……你们不说,还没觉着,我不是林冲,难道是妖怪变的不成?” 见贞娘不信,遂压低嗓子,坏笑道: “你臀间有一颗红痣!” “哎呦……” 贞娘俏脸一红,慌忙背过身去,仍觉如芒在背,糯糯的娇嗔一句: “你说这个作甚?” 第六章·来者可是西门大官人? 提起那颗红痣,贞娘却是信了,她一向守身如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夫君,连锦儿都没见过那红痣! 不是他,还能是谁? 林冲无奈道: “你非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贞娘仍觉羞耻,隔了好半晌,才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在他身上摸摸掐掐,不时惊叹: “这虎胆,竟有如此神效?” 林冲笑道: “不止如此,力气也长了,今日若打那高衙内,却不需三拳,只一拳,就让他脑浆迸裂,魂飞魄散!” 贞娘白了他一眼,嗔道: “还说呢,真真也愈发鲁莽了!” 说了阵子话,用了早饭。 本打算带二女出去走走,俩人却犯起困来。 原来二女初遭剧变,昨晚林冲又不在,只敢和衣而卧,越是忧心,竟然一夜未眠,此时见了林冲,心里一宽,就捱不住了。 林冲见状,便让二人睡个回笼,自己出了门。 正想去看“打虎英雄”的热闹,遂绑了“神行马甲”,一路飞奔至阳谷县,正值大宋盛时,街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各自奔忙。 林冲一路走走停停,却未见武松归来。 莫非,还没被猎人们发现? 行至一家生药铺前,右掌心忽一阵瘙痒,抬起看时,却见那黑黢黢的“恶”字一闪一闪,若隐若现。 顿时留了心,暗道: 系统说“左手赏善,右手罚恶”,昨日已用了左手,救得武松,打了老虎,今日这“恶”字乍现,又该怎得? 正疑惑间,那生药铺中走出一人,体魄魁伟,略显痴肥,头圆项短,却生了一张俊脸,只是举手投足十分浮浪,眼光流转,带几分淫邪,人未出门,目光却已扫向街头妇人。 林冲掌心愈发瘙痒起来,见他形貌,忽然心中一动。 这是不是西门庆? 这时,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遇大奸大恶之徒,可以右手触及,种下恶蛊,使其痛苦不堪,劝而向善,若能日行一善,则痛楚稍解,积善而赎罪,可拔除恶蛊,七日内不行善,肠穿肚烂而死! 这个厉害! 林冲掌心痒得厉害,急朝那人道: “来者可是西门大官人?” 他一身武官打扮,那人也不敢托大,慌忙抱拳一礼,道: “不敢,小人西门庆,尊驾可有事?” 那就怨不得我了! 林冲摆摆手,笑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 忽然上前在他肩头拍了一把,掌心瘙痒顿消,三两步挤进人群,西门庆扭头看时,早不见了人影,疑惑道: “这人,好生奇……嗷……” 听身后惨嚎声响起,林冲也不停留,只暗暗冷笑,匆匆穿过人群,就进了一家酒店,直上二楼,靠窗边坐了。 要了二角酒,见食客们纷纷朝窗外望去,这才端着酒杯,踱着八字步,没事儿人一样挤了过去。 从窗口往下一瞥,却见生药铺前已经围了一圈人,西门庆哀嚎不已,正满地打滚,好似身上着了火一般,那一身锦袍早已撤得稀碎,露出一身白肉,以及背后—— 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 早有生药铺的活计抢出门来,要去搬他,却哪里摁得住? 林冲听他嚎得凄惨,也不由心惊,但要让他去告知这厮,“日行一善,积善赎罪,可拔除恶蛊”,却是万万不能! 有些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早就烂透了,救什么? 略饮了几杯,仍不见“打虎英雄”游街,便结了酒钱,径往城外走,不期方至城门,便见一伙人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入城而来,中间一人乘着凉轿,身披花红缎匹,却不是武松来了? 那阳谷县百姓,听得说一个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大虫,尽皆出来看,一时间亚肩迭背,闹闹穰穰,屯街塞巷,都来看迎大虫。 林冲虽长得高大,却也耐不得人多,一路裹挟着,竟到了县前衙门口,早有知县专等在前,待武松下了轿,便请入衙,连那大虫,都扛进厅前,放在甬道上,余威尚在,好大一坨。 人群里叫好声声,都说: “不是这般好汉,怎地打的这个猛虎!” 林冲见大功告成,便不再停留,挤出人群,匆匆出了阳谷县城,绑上“神行马甲”,一路疾行。 待回客房,贞娘二女已经醒了。 梳洗一新,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见他进门,却又笑起来。 林冲疑惑道: “娘子,笑什么?” 贞娘掩口一笑: “官人这长袍短了偌大一截,也好出门么?奴家正要同锦儿去成衣铺买些来,不期官人却先回来了!” 林冲低头一看,也笑起来: “倒也是……同去,同去!” 到底是艺高人大胆,身上还背着命案官司,只未见海捕公告,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带着美貌绝伦的娇妻,逛起街来。 一趟逛下来,倒是给贞娘、锦儿买了许多首饰、衣衫,林冲自己却只添了一身白色锦袍,一套黑色劲装,贞娘二人甜在脸上,愁在心底,待回了客房,便犯了女人购物之后共有的毛病—— 后悔! “官人如今没了进项,奴家却不知节俭……” “节俭什么?” 林冲一脸好笑: “我这就要去梁山伯落草,往后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愁这些作甚?” 贞娘叹了口气,却没接茬儿。 只在心底暗暗腹诽,也不是走投无路,非得落草么? 林冲见她心情不好,便怂恿娘子换了新衣,又亲手给她戴了许多首饰,映得那娇艳容颜愈发光彩夺目,不免又口花花起来,惹得贞娘含羞带臊,终于似嗔似喜,抛却了忧愁。 又拉着她,说了昨晚与武松打虎之事,两女听得心惊胆战,不时惊呼出声,及至天晚,林冲才出了房门,打算要桌酒菜。 且到胡梯前,却见一个汉子迎面走来,顿时有些意外,愕然道: “二郎,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武松,也不答话,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林冲忙上前去扶,埋怨道: “好端端,又是作甚?” 武松却不肯起,俩人就较起劲儿来,反复几次,林冲闷哼一声,臂上用力,却将武松生生拉了起来。 后者猛一抬头,顿时吃了一惊,道: “哥哥,怎得变了?” 第七章·我真不是孝义黑三郎 这丹药真不赖,连武松也看出来了? 那么,还跑路不跑? 林冲心中盘算,嘴上却说: “昨夜遇一道人,得了壶打熬力气的药酒,想来是饮得猛了,竟长高了几寸,形貌也有些变化……不说这些,且来见你嫂嫂!” 武松暗暗心惊,什么药酒如此神奇? 见林冲掉头就走,只好跟上,待他先进了门,略正衣冠,才举步入房,但见房里两个美人,一个国色天香,端庄典雅,另一个娇俏可人,见而忘俗,一样的锦绣衣裳,却不知哪个是嫂嫂? 林冲回头一看,顿时失笑,朝贞娘道: “娘子,这就是打虎英雄武二郎!” 贞娘敛衽一礼,道: “叔叔万福。” 武松认准了人,当下又拜下去,贞娘侧身避过,赧然道: “叔叔怎能行此大礼?” “嫂嫂且受礼。” 武松全了礼,这才起身,说道: “嫂嫂有所不知,哥哥于武二有再造之恩,若非哥哥提携,武二早打死了人,落得一身官司,怎像如今……” “坐下说话!” 林冲截住话头,自己先坐了,问道: “往事休提,我且问你,那阳谷县令可曾与你一官半职?” 武松让过贞娘,在下首坐了,才回道: “不瞒哥哥,那县令已参武二做了阳谷县的步兵都头,又赐了一千贯赏钱……因哥哥吩咐,武二述说景阳冈打虎之事,便未曾提及哥哥名讳,心中有愧,甚是不安……” 林冲笑道: “大可不必,这虚名于我,有害无利……倒是你,既得了赏钱,怕是早分了那些猎户吧?怎得,他也不请你喝酒耍子去?” 武松老脸一红,讪讪道: “哥哥怕是会读心,那些猎户因这个大虫,颇受了不少罪,武二确实散了赏钱……只因不放心哥哥,便未曾去饮……” 林冲又笑: “也是缘分,你今日不来,我便走了!” 武松大惊,豁然起身,道: “哥哥恁的急迫?” 林冲摆摆手,朝锦儿吩咐道: “锦儿,先关了门。” 待她去关了门,才压低嗓子道: “二郎,不瞒你说,我却不是宋公明!” 武松又是一惊,失口道: “哥哥……” “切莫声张!” 林冲抬手往他肩上一按,低声道: “实不相瞒,我原是开封人氏,姓林,名冲。只因打死了太尉高俅的螟蛉子,怕吃官司,才携妻逃到此处。那日见二郎与人争执,怕你路走窄了,才冒充宋押司劝你来着,二郎莫怪!” 武松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哥哥真不是宋公明?” 林冲笑道: “都说宋江是‘孝义黑三郎’,你看我长得可黑么?” 锦儿听得有趣,“噗嗤”一声,自知失礼,悄悄吐了下小香舌,忙掩面退去屏风后沏茶了,林冲自然不黑,武松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很快敛去,即拜倒在地,恳切道: “林冲也好,宋江也罢,武二是个实心眼子,却只认哥哥当面,若哥哥不嫌,不若就此结为异姓兄弟,同生共死……” “不可,不可……” 林冲大摇其头,解释道: “高球老贼必不肯善罢甘休,再过几日,便有海捕文书传下,二郎如今有了官身,前途不可限量,绝不可与林冲有半分干系。我在此等你,也不是为别个,只不愿欺心骗你罢了!” “哥哥说的甚剜心话?” 武松气呼呼的说: “武二这都头,全赖哥哥提携,且若非哥哥出手,武二尚不知在何处受苦……哥哥信我,告以实言,武二也不是那等猪狗牲畜,那鸟官不做也罢,今日便护哥哥出城,往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了,但皱一下眉头,便不是真汉子!” 林冲将他扶起,喟然一叹: “二郎自然是拳上站人的真汉子,但你这前程来之不易,若就此弃了,岂不是枉费我一番苦心?” 见武松神色郁郁,又宽慰道: “其实我已有了落脚之处,实是路走岔了,才到了清河县,也是缘分使然,遇见贤弟。如今一别,便要去柴大官人府上暂避,待风头过了,再来与二郎欢聚如何?” 武松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说: “哥哥是看不起我?” 话赶话,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还能怎样? 林冲大手一挥,道: “锦儿,去要两坛酒来!” 锦儿甚是机灵,不过一时,已带店家搬来两坛美酒,置了一桌席面,武松面色不虞,林冲也不说话,大眼瞪小眼。 待小二退去,锦儿又关了门,林冲也不设香坛,不烧黄纸,就拉着武松面对面跪倒在地,朗声道: “今日,我林冲、武松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武松大喜,也依言念了一遍。 俩人拜了三拜,执手大笑,一同起身,贞娘亲手斟了两大碗酒,双手奉来,俩人一饮而尽,如是再三。 武松一抹嘴,见林冲又接了一碗,忙拦住他道: “哥哥不胜酒力,还是慢些……” 林冲笑道: “昨日须打虎,为兄才有那话说,今日与贤弟结拜,乃生平第一号快事,怎能不饮,且敞开肚皮,一醉方休!” 这一饮,却到了半夜。 武松竟先醉了,坐也坐不得,“咣当”一声,歪倒在地,林冲也颇有些上头,眼里打转,头脑发蒙,才将他扶起,又一同跌倒。 俩人相视傻笑,林冲劝道: “今日也尽兴了,为兄酒量稍逊一筹,贤弟且在这店中歇了,明日一早再去阳谷县赴任不迟……” 武松却不肯,大着舌头道: “住这鸟店作甚,哥哥莫嫌,就去我家里歇了!” 几番推让,武松就是不肯住,一番发起蛮来,扯着林冲,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林冲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让贞娘二人先歇了,扶着武松出门,一路东倒西歪,蹒跚而去…… 武松虽醉,却还认路,想来是醉得多了,这回家的路,闭着眼也寻个一来二回,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一处破败小屋。 武松一头撞将过去,拍着门板,大叫一声: “大哥开门!” 第八章·贞洁烈女,潘金莲 不一时,屋里烛光亮起,“吱呀”一声,大门敞开。 一颗脑袋探将出来,林冲低头一看,来人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便知是武大郎了,遂拱手道: “大郎,叨扰了!” 武大郎性子怯懦,见林冲身高体健,相貌堂堂,衣冠华丽,也不敢慢待,搓了搓粗糙大手,忙让开门户,躬身道: “贵客请进!” 林冲却不进门,只把把武松往他身上一推,后者全仗一口气撑到此时,一进家门,顿时酒意上涌,整个人都软了。 武大郎忙伸手托住,闷哼一声,险些摔倒,武松却已打起鼾来。 林冲暗暗好笑,拱手道: “夜深不便,免得惊了你浑家,二郎是醉了,你好生照料……须记一事,明日及早将他唤醒,莫误了前程!” 说罢,掉头就走。 方走了几步,却听武大郎在那嘀咕: “我这模样,又哪里来的浑家?二哥也是,终日里游手好闲,十日里,倒有八九日醉倒,哪里来的前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冲半醉半醒,却也听得分明,一时疑惑起来,这武大郎竟还没浑家,那潘金莲又在哪里? 一路跌跌撞撞,这次没了向导,却走迷了。 此时新月半弯高挂指头,他也乏了,行至一处大户院落,便依墙坐下,歇了许久,酒意渐渐散了。 忽然想起一事,书中武松打虎归来,却才第一次见潘金莲,显然武大郎也是在他逃去柴进府上之后,才娶了潘金莲。 如今武松没走,这事儿…… 还没发生? 就在这时,右掌心忽然一阵瘙痒,翻手来看,却是那黑黢黢的“恶”字又浮现出来,一闪一闪,顿时疑惑。 这大晚上的,又有什么恶事? 就势站起身来,凝神静气,忽听背后院中隐隐有人争执,当即一个纵跃,翻墙而过,落入院中,却见一侧厢房烛光影动。 几个起落,隐在窗前,屋里传来一道猥琐的笑声: “金莲,你就从了我……” 哪个金莲? 林冲神色一凛,忙从窗棂缝儿往里一探,荧荧烛光下,却是一个美人儿,眉似柳叶,面如桃花,纤腰袅娜,轻盈窈窕,此时满面寒霜,纤手持一把银光闪闪的剪刀,抵着胸口,叱道: “老爷再若逼我,有死而已!” 她身前站着个胖老头,满脸横肉,气喘吁吁,眼中银光四射,嘴角涎水直流,显然已经恼了,上前两步,低喝一声: “潘金莲,别脸不要脸!” 真是潘金莲啊? 林冲却越发疑惑起来,书上说“这婆娘倒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这老头儿胖归胖,也比那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强多了吧? 这一出贞洁烈女,又是闹哪样? 正值天热,潘金莲猝遭夜袭,只穿着贴身小衣,烛光下香肩尽显,一把酥胸若隐若现,修长美腿白皙如玉,那胖老头看得浑身冒烟,也不顾她威胁,一步步往前凑。 他进一步,潘金莲就退一步,显然死志不坚,狠话虽撂了出来,可那剪刀抵在胸口,始终不忍戳下,只几步就被逼到床脚,那老头趁势一扑,劈手夺过剪刀,却将她摁在床上。 潘金莲苦苦挣扎,终不抵他力大,急得大哭,央求道: “老爷……今日,饶了奴婢则个,金莲家道中落,在府上为奴,但从前也曾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老爷若有此心,明日禀明夫人,便纳了奴婢,若暗中苟且,却只一死全节罢了!” 那胖老头箭在弦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喘着粗气,就去扯她肚兜,但潘金莲手脚乱踢,一时不得趁手,急的他大汗淋漓,只得死死摁住,银笑道: “明日再说,再说……” 话音未落,便听“嘭”的一声,窗棂尽碎,一道白影闪了进来,那胖老头只一抬头,却是老大一只黑脚,头脸上早中,“哎呦”一声,就做了滚地葫芦,跌出老远。 潘金莲娇呼一声,慌忙缩到床脚,拉被子遮住胴体,再去看时,屋里已多了一个白袍汉子,身材魁伟,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却不看她,只看地上那葫芦,冷笑连连。 胖老头满脸是血,呻吟几声,挣扎起身,怒道: “你是何人?” “夜游神!” 林冲负手而立,冷冷的道: “你这厮不知廉耻,惊动本尊,今夜便降下恶罚。自今日起,需日行一善,则痛楚稍解,七日不行善,肠穿肚烂而死!” “哪里的蟊贼,还冒出甚夜游神?” 胖老头自然不信,不料林冲冷笑一声,就上前在他胸口按了一掌,随即转身,朝潘金莲道: “你很好,切勿自误!” 说罢,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胖老头只瞥了一眼,就觉胸腹之间如遭火焚,痛彻入骨,“嗷”的一声惨叫,就跌倒在地,滚来滚去,还道真着了火,不住撕扯衣衫,却不解丝毫,只不迭声的惨嚎…… 这一阵鬼哭狼嚎,终于惊动了家人,他夫人带了几个家丁,匆匆闯将进来,却见老头兀自在地上打滚,潘金莲缩在床脚,脸色煞白,顿时会错了意,怒道: “潘金莲,你干的好事?” 忙命家丁去扶老爷,不料他痛的急了,只是乱踢乱打,好不容易才摁住了,只是衣衫尽碎,露出胸腹间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众人皆惊,不知如何是好。 潘金莲忙披了外衣下床,跪倒在地,颤声道: “夫人息怒,却不是金莲……” 细声细语,将“夜游神”原委说了一遍,她甚是机敏,隐去林冲相貌不表,只说他身高丈余,映有金光环绕,只一掌就降下“神罚”来了,命老爷日行一善,才得保命云云。 夫人将信将疑,伸手去摸胖老头胸腹间的“恶”字,不料手指方一触及,老爷便痛得跳将起来,涕泪横流,哀嚎道: “你这恶妇,将我肠子也戳断了……” 夫人慌忙撒手,指尖却已沾了不少黑色粘液,闻一闻恶臭扑鼻,往老爷身前一凑,发现不是笔墨写将出来,却似被火烧了一般,深入皮肉,脓液溢出,这才信了,骇然道: “这,这又如何是好?” 第九章·罚恶要彻底,夜入西门府 见夫人无计可施,潘金莲又说: “夫人莫慌,那夜游神说了,命老爷日行一善,则痛楚稍解,七日不行善,肠穿肚烂而死……不如先行善试试?” 夫人眉头大皱,踌躇道: “这半夜三更,又到何处行善去也?” 老爷已痛得急了,挣扎着喝道: “还去不……嗷,去取一百贯钱……哎呦,送,送去庙里……痛煞我也,给佛爷装金啊……保佑,保佑则个……”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夫人却听明白了,只是肉疼,看了看老爷,又说: “一百贯,是不是太多了些?” 老爷勃然大怒,嘶声道: “你这恶妇,是想我死么,啊……还不速去,速去……” 挣扎着要来打她,夫人也怕了,顾不得肉疼,急急取了一百贯钱,命管家速速送去庙里,又着一众家丁将老爷抬回正房,一手去请医生来看,却留在房里,将潘金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潘金莲跪在地上,也不辩解,只任她骂,远远传来老爷凄厉惨嚎,其实心里暗爽,只盼那庙里和尚睡得沉。 就不开门…… 林冲在屋脊藏了许久,见那夫人骂骂咧咧的去了,顿时一阵失望,他还以为潘金莲当面,那老爷痛极了,能以她为善,放她出府,不料这厮宁舍得一百贯,却还留着潘金莲呢? 纵身一跃,落在院外,心中甚是不爽,说好的“赏善罚恶”,做了好事,就有奖励,罚了恶人,却啥也没有。 西门庆如此,这好色老爷亦然。 那我上赶着罚什么恶? 此时酒也醒了,兜兜转转,寻到了酒店所在,店家早关了门,只得翻上二楼,穿窗而入,贞娘、锦儿却没睡,只收拾了酒菜,就坐在桌前等他,见林冲跳进来,先是一惊,又嗔道: “官人,怎得这般迟了?” 林冲随口瞎掰: “在他家里吃了些茶,略醒了酒,这才回来……” 伸手去揽贞娘,坏笑道: “夫人等得急了么?” 贞娘俏脸一红,却避开了,嗔道: “急什么,天都亮了!” 白了他一眼,便拉着锦儿去隔壁房睡了,林冲两夜未眠,又喝了酒,着实乏了,就和衣一躺,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 与贞娘二人吃了些酒菜,便诓她约了武松,换了黑色劲装,就出了城,绑上神行马甲,直奔阳谷县。 系统没奖励,我不能自取么? 原型本来是出门和夫人进香,带的钱也不多。 林冲杀人之后,走得又匆忙,没回府上收拾,昨日一番采购,银子却快花完了,而西门庆是有钱的,再过几天就嗝屁了,留着作甚? 是夜,便翻入他生药铺,将柜上银钱席卷一空。 只是不见西门庆,又走街串巷,终于循着凄厉惨嚎,找到了西门庆的府邸,当即翻入院中,去看他惨状…… 他腿上绑着神行马甲,落地无声,正是神出鬼没。 不一时,来到正屋窗前,往里一探,却见西门庆趴在床上,手脚都被捆了,背上贴了膏药,也不见那“恶”字,倒是一副好身体,嚎了这两日,依然中气十足! 床前围着几个妇人,西门庆痛得难耐,嚎了一阵子,终究熬不过,苦苦哀求夫人,让她揭了膏药看看。 几个妇人无奈,只好揭了膏药,顿时惊呼一声。 原来那“恶”字,愈发扩散,膏药一揭,顿时黏起许多皮肉,创口黑血淋漓,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了! 西门庆嘶声惨嚎,双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林冲看了一阵,见几个妇人冲出门外,又去请医生,忙跃上屋脊,趁乱一间房、一间房摸过来,果然又有所得,只西门庆那屋里始终有人,却难以得手,只好作罢。 颠了颠包袱,跃出墙外,逃之夭夭…… 此后几日,林冲每夜都去西门庆府上搜刮钱财,连他那正屋,也终于逮了机会,一扫而空。 这厮,却连开药的钱都没了! 清点财物,已有黄金二十两,白银数百,铜钱两大包,着实够挥霍一阵子了,于是买了辆马车,存在店里。 又带两女上街采买,行至一巷,但见行人涌在一处庄院,议论纷纷,锦儿好奇,便溜过去看热闹。 不一时,回转过来,月牙儿弯弯,笑道: “原来这处庄院,是一富户姓张,这几日门前立了个牌坊,写着‘日行一善’,说走往过客,但有困顿,可入府求助,那张大户甚是慷慨,所求之事,无不应允,但一日只行一善……” 这老头,原来姓张? 林冲暗暗好笑,也不说破,拉着两女去看首饰。 待晌午返回,却见武松满脸焦躁,正在店前张望,一眼瞥见,匆匆上前见了礼,不由分说,拉着林冲就走。 进了客房,武松急道: “哥哥,怎得还在街上招摇?” 林冲笑道: “怎么,海捕文书来了?” “哥哥还笑?” 武松无奈道: “今日一早,阳谷县一个叫西门庆的暴死,肠穿肚烂,甚是凄惨,家人告上公堂,又说家里遭了贼,县令带人去看,因留我在县衙,这才先看了文书,就匆匆赶来……说不得,此时清河县怕也得了文书,却留不得了,兄弟这就护哥哥出城!” 一听这话,贞娘也急了,林冲却施施然道: “贞娘,来把为夫这胡须剃了!” 贞娘急道: “这功夫,剃什么胡须?” 林冲笑道: “我这几日形貌已变,若剃了胡须,官差一时也认不出来,便不用二郎相送,乘马车出城便了!” 贞娘这才醒悟,忙取了剃刀来。 不过一时,将他一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再一清洗,顿觉不同。 武松抚掌赞道: “看哥哥如今这样貌,倒是比武二还年轻了些,莫说那些官差,就是我贸然撞见,怕也认不出来……如此甚好,这便护哥哥走一遭!” 贞娘、锦儿自去收拾细软。 林冲拉过武松,温言道: “二郎,你与大哥相依为命,向来不易,如今得了官身,却不可轻易舍去,当悉心做事,他日加官进爵,也可光耀门楣,此乃正道。我形貌已变,自去柴大官人府上,也不甚远,不必你来送……” 第十章·送不出去的烫手潘金莲 武松不肯,执意道: “若哥哥一人,我便放心,可有嫂嫂在,路上不太平时,须不好走脱,我兄弟二人,立誓同生共死,武二岂是贪图富贵之人?” 林冲见他心志甚坚,也不好劝,忽然灵机一动,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 武松道: “哥哥吩咐便是!” 林冲回身取了十两黄金,递给武松,道: “我昔日有一好友姓潘,因犯了官司,举家贬入奴籍,这几日闲逛,却见他女儿金莲在张大户府上为奴。今日不得便,兄弟便拿这金子,去张大户府上赎了金莲,其实那女子容色甚佳,若兄弟不弃,便娶了她,好生照料,也了却为兄一桩心愿!” 自打见了潘金莲,两相对比,林冲才知道捡到宝了。 书中说潘金莲已经很美了,可与贞娘一比,却又逊色不少,否则那高衙内一生浪荡,向来百花丛中过,尽阅群芳。 怎会为一个有妇之夫念念不忘,寝食难安? 故而,那潘金莲是贞洁烈女也好,银娃荡妇也罢,林冲早没了念想,只盼他不去祸害武大郎,断了武松前程便好! 跟武松凑成一对,似乎也不错? 武松接了金子,道: “哥哥放心,待送哥哥出城,武二便去赎她!” 不一时,二女收拾妥当,林冲结了房钱,一行人乘了马车,武松自去赶车,海捕告示却还未张贴出来,有惊无险出了城门。 方一出城,林冲就催道: “二郎,既然告示未贴,便不必送了。你且去赎那金莲,莫被人欺负了去,那张大户家,门前立着‘日行一善’的便是了!” 武松见他着急,只得下车,拜了一拜,匆匆去了。 林冲自己赶着马车,却不熟练,只缓缓而行,忽觉右掌心一阵瘙痒,忙翻手来看,却是那黑黢黢的“恶”字。 继而,脑海里提示音又响: 叮,恭喜宿主罚恶,致使西门庆肠穿肚烂而死,除暴安良,罚恶济世,特奖励箭法·百步穿杨! 嘿,还真有奖励呢? 原来这罚恶的奖励,要等恶人死了才给! 掌心那“恶”字一闪而没,浑身一阵暖流冲刷而下,直落指端,便连视力都好了许多,百十步内,蚊虫蝼蚁,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也没有弓箭比划,林冲乐了一阵,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告诉那张大户破解之法了,这厮“日行一善”,急切间,却不会肠穿肚烂而死,那我奖励咋办? 患得患失间,又走了半日。 初到清河县时,林冲还以为跑到河北了,结果这几日打听下来,才知道清河县、阳谷县却都是郓州治下,还在山东。 而且,他搞了个乌龙。 梁山泊,就在郓州啊! 可他跑路时,却拜托鲁智深护送岳父张教头去沧州柴大官人府上,而沧州却在河北,这不是现实中的南辕北辙么? 要去梁山泊,得往南走。 要接岳父,却得往北,然后兜个圈子再回来? 想起这事儿,林冲又是一阵烦躁,看来梁山泊一时半会儿是去不成了,得先北上接了张教头,再做打算。 拐了人女儿,还让人寄人篱下,可不是好汉所为…… 正自烦恼,忽听道上一阵马蹄声响起。 扭头一看,却是武松驾着一辆马车,从后方疾驰而来,他技术不熟练,走的不快,武松却是老司机,居然追上来了! 林冲忙勒马下车,扬声道: “二郎,怎么又来了?” 武松也不答话,驱车行至近前,才勒住缰绳,从车厢里扶下一个女子,林冲抬眼一看,这不是潘金莲么? 二人走上前来,潘金莲即拜倒在地,娇声道: “金莲见过恩公,恩公万福!” “快请起……” 林冲眉眼带笑,揶揄道: “二郎不回阳谷县,特携佳人来,与我辞行么?” 潘金莲盈盈起身,武松听他话里有话,顿时老脸一红,拉着林冲走出老远,这才低声说道: “哥哥说的甚话,此女既是故交,哥哥纳了便是,兄弟只去张大户家里赎了她,这一路断没有半分无礼之处!” 林冲笑道: “我之前说的分明,若你不嫌,便娶了她。怎么,看不上?” 武松神色清明,坦然道: “倒也不是,武二是个粗人,与那潘小姐却不是一路人,若依兄长之命娶了她,恐怕也不是好姻缘,还是哥哥收了!” 咦,武松开天眼了? 这才半日,你就知道不是一路人了? 武松不要,林冲也没辙。 总不能硬塞给他,将来夫妻不和,冷落了这女人,又生事端。 这书也邪门,真好汉,难道都不近女色么? 趁这功夫,贞娘、锦儿也下了马车,潘金莲甚是机敏,便又拜下去,说了林冲夜入张大户府上,救了她清白,今日又让武松赎她云云。 见她们相谈甚欢,林冲便拉着武松走回来,朝潘金莲道: “金莲,你看我这兄弟,魁伟健硕,一表人才,曾打虎除恶,闻名乡里,又任了阳谷县步兵都头……不若与你结成佳偶,如何?” 一听这话,武松又不乐意了。 “哥哥,方才不是……” 林冲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还想看潘金莲怎么说。 不料潘金莲俏脸一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捻着衣角,似乎甚是为难,过了半晌,才低声道: “恩公,金莲被你看了身子……怎能嫁旁人?” 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林冲大惊失色,他跳窗而入之后,注意力只在张大户身上,压根儿没看潘金莲一眼,后来跟她说话时,她早裹了被子,哪里看了? 当然,跳窗之前他看过了…… 但这事儿,潘金莲应该不知道才对,为什么要自污清白? 这女人,不是好人啊! 一时间,贞娘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幽怨的看着他,倒是武松面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林冲心中一动,顿时了然。 怪不得你不要潘金莲! 想起方才还劝武松,可在对方眼中,怕是滑稽可笑,你看也看了,自己不要,却硬塞给兄弟,存的什么心? 林冲深吸一口气,道: “我也是事急从权,却未留心此节……”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很苍白,便住了口,叹道: “二郎,金莲奴契何在?” 第十一章·官人,莲儿错了! 武松从怀里取出一纸公文,双手递来。 林冲抬手接过,就取了火折子来,当众烧了,即回身进了马车,须臾间拿了一包银子,丢给潘金莲,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清白自由身了。既然我兄弟与你无缘,这些银两且拿去安家,若有看上眼的,也可添做嫁妆,过太平日子去!” 潘金莲见他烧了奴契,本来心中感激,眼眶儿都红了,不料他竟取出银子来,就要打发人,顿时娇躯一颤,眼泪噗簌簌滚落下来,却也不辩解,含泪将跪了下来,拜了三拜,道: “多谢恩公、叔叔搭救,金莲来世衔草结环,以报大恩!” 将银子放在地上,朝林冲道: “金莲重获新生,却不敢再要银子,恩公保重!” 拜了一拜,起身就走。 她本来长得可人,这一哭更是楚楚可怜,林冲硬着心肠不去看,贞娘却不忍心了,俯身拾起那包袱,莲步急追,赶上去拉住她道: “妹妹身无分文,又到何处去?” 潘金莲抹了把泪,强笑道: “劳嫂嫂挂念,清河县南有一处尼姑庵,金莲往日也曾随张夫人去庵里进香,需不甚远,便去庙里落发,一心修佛,为恩公祈福。” “这,如何使得?” 贞娘大吃一惊,道: “你长得如花似玉,正是好年纪,且取了银子去,好好找个人家,生儿育女,也能过得有来有去,怎得生了这般念头?” 潘金莲苦笑道: “嫂嫂莫怪,金莲虽与人为奴,却也知道礼义廉耻,若就此嫁了旁人,心中难安,倒不如庵里清净些!” 她倒是没提林冲,可话里话外,都是“你看了我的身子,教我如何再嫁旁人”的意思,贞娘自然听的出来,眉头微颦,转过身道: “官人,救人救到底,你管不管了?” 还赖上我了? 林冲心里有气,便走上前道: “潘小姐,也不是我林冲刻薄,实不相瞒,我是在东京城里打死了人,这才携妻逃到此处。如今海捕文书已降,无路可走,便要去梁山泊落草为寇,却不能连累与你……不信,你问二郎!” 武松见他说了实情,顿时一阵无语,这婆子信得过么,你就说? 上前把眼一横,道: “哥哥说的是,我与潘小姐出城时,告示已贴上城门,也有画像。潘小姐,武二是个粗人,丑话说在前面,你嫁人也好,做尼姑也罢,却不得透漏我哥哥只言片语,否则……” 不等他说完,潘金莲忽然“噗通”跪倒,道: “金莲此去,青灯古佛,只修闭口禅,若提起恩公名讳,不消叔叔动手,一丈白绫自挂枝头便是,一了百了!” 话赶话,却是越说越离谱了。 见潘金莲这可怜模样儿,贞娘愈发不忍,拉了拉林冲衣袖,幽怨的看过来,好像他已经是个拔管无情的渣男了。 林冲无奈,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若不怕,便随我落草去!” 潘金莲大喜,道: “多谢恩公,金莲不怕!” 那你还说什么落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上车!” 林冲拂袖就走,潘金莲顿时活了过来,站起身来,拍去尘土,就像个丫鬟一样,跟锦儿一左一右挽着贞娘跟了过来。 三女上了车厢,武松却坐上了车辕,林冲愕然道: “二郎,说好不送,你这又是作甚?” 武松笑道: “哥哥不知,我已托人去阳谷县告了假,只送哥哥去沧州,却不必丢了差使,回来后便依哥哥之命,好生做事!” “偏是你机灵!” 林冲无奈,拍了拍他肩头,叹道: “正好,我也不会赶车!” 就钻进车厢,见潘金莲和锦儿坐在一起,贞娘在另一边,遂贴着她坐下,一言不发,只把身子一歪,就枕在她膝头睡了。 贞娘俏脸一红,正要推他,不料林冲又坐了起来,神色颇为烦躁,看了一眼潘金莲,犹豫再三,却没说话。 叹了口气,倒头又睡。 见他这模样,贞娘也不敢推他了,红着脸垂下头来,只将手中团扇轻轻扇着,一手扶着他头颈,生怕车马颠簸了。 及至天晚,武松在厢外唤道: “哥哥,前面有家客栈,天色也黑了,可住店么?” 林冲翻身坐起,笑道: “自然住店,且看他们认不认得我?” 他胡子都没了,又吃了“龙虎金丹”年轻不少,画像中那人,倒像是他爹一样,这时候黑灯瞎火,谁认得出? 一行人,堂而皇之住了客栈。 酒足饭饱之后,武松便去隔壁客房歇了,锦儿一拉潘金莲,去了另一间客房,只留林冲夫妻二人,贞娘见他怏怏不乐,小声问道: “官人一路闷闷不语,可是生气了?” 林冲想了想,道: “也不是生气,只是……那潘金莲看似娇弱,实则颇有心计,我本不愿留她,夫人却不肯,今后一路相随,怕有后患!” 贞娘莞尔一笑: “官人打虎且不惧,还怕区区一个小女子么?” 嗨,她可不是区区小女子! 林冲摇摇头,道: “且唤锦儿过来,我去问她几件事,若有二心,须早些打发了!” “又有什么二心,偏是你小心!” 贞娘嗔了一句,还是去隔壁唤了锦儿来,无奈道: “好了,你去吧!” 锦儿眼中满是八卦,悄悄问道: “官人要纳莲儿姐姐了?” “胡说八道!” 林冲在她小脑瓜上轻轻弹了一下,佯怒道: “要纳,也先纳了你!” 锦儿娇呼一声,顿时红了脸,忙往后缩,钻进贞娘怀里去了。 林冲才出了房门,转进隔壁客房,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潘金莲就匆匆几步上来,“噗通”一声,跪在前面。 林冲也没搭理她,就关了房门,自顾自坐到小几前。 潘金莲又跟过来,跪在膝前,垂泪道: “官人,莲儿知错了!” 才过了半日,就把两人称呼都改了? 林冲越发不喜,淡淡的道: “什么错了?” 潘金莲垂下头,颤声道: “莲儿欺心,骗了夫人和武都头……那日官人神威天降救了莲儿,可自始至终未曾看过莲儿一眼,后来说话时,莲儿已钻入被中,更不曾失礼,是莲儿有私心,杜撰此事,还请官人责罚!” 第十二章·小旋风,柴大官人 林冲冷笑道: “你一介弱女子,责罚什么?” 潘金莲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拜谢,又听林冲冷冷的道: “拿了银两,自己去吧!” 一听这话,潘金莲顿觉眼前一黑,万料不到,她机关算尽,不惜自污清白,这汉子却丝毫不为所动,还是要撵人? 就这么看不上我么? 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婆娑而下,一声不吭,磕了三个头。 就爬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向门口,待推开房门,“吱呀”一声,这才惊醒过来,抹了把泪,回过头来,哽咽道: “恩公保重!” 林冲一阵无语,我又不是让你现在就走,在这贼寇满地走的水浒世界,半夜三更,一个小美人,怕是要肉包子打狗了! 喟然一叹,道: “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 潘金莲关了门,怯怯的走过来。 林冲问道: “我就要落草,你非跟着,图个什么?” 等了半天,却不见回话,林冲抬头一看,却见潘金莲俏脸一片绯红,脸上泪痕未干,一双妙目却是迷蒙一片。 脸一黑,低喝一声: “要说便说,不说便去!” 潘金莲浑身一颤,“噗通”又跪了,赧然道: “莲儿不知廉耻,这便都说了……那日张老爷作恶,莲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期官人宛若神灵降世,惩治那厮,救了莲儿。自那时起,莲儿这一颗心就在官人身上了,官人要落草也好,逃亡也罢,但允莲儿服侍左右,当牛做马,也心中欢喜……” 只见了一面,你就这么演,不出戏么? 林冲捱了一记糖衣炮弹,但他早知道潘金莲人设,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暗暗警惕,遂转过话题问道: “你曾读过书,想必家中不凡,又如何至此?” 潘金莲神色一黯,凄然道: “家父也曾在京师为官,只是莲儿九岁时,遭了官司,一家人或杀或贬,这十三年来,莲儿被卖了十九次……” 忽然抬头,苦笑道: “若非官人让武都头来赎,莲儿便凑齐二十次了!” 卖了十九次,你咋不说八十一次呢? 林冲暗暗好笑,故意问道: “你有如此容貌,哪家瞎了眼的,竟不愿收留?” 这一问,却似戳到了痛处,潘金莲眼眶儿一红,顿时滴下泪来。 “官人不知,正因这容貌,才屡屡恶了家主……所谓心有天高,命比纸薄,大致如此了,莲儿虽沦为奴婢,却还想着终有一日,等到家人来救,从不敢毁了清白身,十三年来,心灰意冷……” 说到这里,忽然一咬牙,忿忿的道: “那日……官人未来时,莲儿万念俱灰,便想先从了,日后但有所乘,便害了那厮性命,好人不得善终,便做个恶妇!” 说了半天,就这一句实话。 潘金莲坦诚相告,林冲反而放下心来,他看《水浒》时,一直奇怪潘金莲的矛盾人设,既然能害武大郎,色诱武松,暗通西门庆,那当时在张大户府上,又为何抵死不从,落得下嫁三寸钉的下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也许症结就在这里? “你起来吧!” 林冲信了几分,口气也舒缓下来: “既然跟了我,且安心做事,却不能让你再受那委屈!” 我又不是武大郎,你倒是有这心机,却也得有动机不是? 他好言好语,潘金莲却绷不住了,十多年积攒在心里的委屈顿时喷薄而出,一把抱住他腿,樱口一张,嚎啕大哭。 林冲才不想哄她,便回到隔壁,贞娘、锦儿早听见哭声,忙问道: “官人,是打她了?” “还没有……” 林冲一头黑线,摆摆手道: “你们两个过去哄哄,谁知道她哭个什么……” 次日一早,继续赶路。 武松听了一夜哭声,暗暗好笑,却也不问,倒是潘金莲吃了定心丸,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手脚勤快,颇抢了不少锦儿的活。 走了七八日,进入沧州地界。 武松问了路,行至晌午,见一条平坦大路,绿柳阴中显出一座庄院,四下一周遭一条涧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 转弯来到庄前,见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 武松停了马车,唤一声: “哥哥,到了!” 林冲便携三女下车,来到庄前,朝那庄客拱手道: “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一声,有事相投!” 庄客也回了礼,齐道: “你没福,大官人今早出猎去了。” 林冲又问: “不知几时回来?” 庄客道: “说不定,敢怕投东庄去歇,也不见得……” 正说着,忽听马蹄声碎。 便有一簇人马穿林而过,飞奔庄上来,中间拥着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 这般招摇,自然是正主了! 林冲只待他行至近前,便拱手道: “敢问,是柴大官人么?” 那官人纵马前来问道: “这位英雄却面生,不知高姓大名?” 林冲笑道: “在下林冲,因犯了官司,逃往他处。只因闻得柴大官人急公好义,先前托了义兄鲁达将岳丈张教头送来府上,不知大官人可见过?” 柴进一听,慌忙滚鞍下马,飞近前来,说道: “柴进有失迎迓。” 就草地上便拜,林冲连忙答礼,又指着武松说: “这位是我义弟武松,景阳冈上打虎的好汉,现任阳谷县步兵都头,因他一路护佑,这才到了大官人府上!” 柴进大喜,又与武松见礼,笑道: “这几日坊间皆传打虎英雄盛名,恨不得见,不期今日竟与林教头同来,足称平生渴仰之愿!” 待二人叙礼罢,庄客们已大开中门。 柴进与林冲、武松携手同行,穿过大门,直请到前厅,又与贞娘见礼,招呼庄客大摆筵席,吩咐道: “速速去请张教头、鲁提辖来!” 不一时,几个庄客拥着张教头、鲁智深匆匆赶来厅前,林冲看见,慌忙离席,拜倒在地,贞娘、锦儿与潘金莲跪在身后。 林冲拜了一拜,道: “泰山在上,林冲不肖,累泰山受罪!” 第十三章·棒打洪教头,一棒即可! 一旁鲁智深见林冲没了胡子,正自惊疑不定,张教头也是多看了几眼,这才认出林冲,忙三两步赶过,俯身去扶,笑道: “贤婿,甚么言语!来路上鲁提辖已说了原委,你肯舍了官身,为小女出头,老汉既感且佩,恨不能身代。近日劳烦柴大官人收留,终日里好酒好肉款待,又不曾受半分委屈,说甚么受罪?” 林冲这才起身,又朝鲁智深拱手道: “多谢师兄!” 鲁智深一瞪眼,不悦道: “教头却是生分了,你我兄弟同心,说这鸟话作甚?” 林冲笑道: “却是鸟话,兄弟倒是鸟人了?” 当下便引武松与鲁智深相见,二人果然英雄惜英雄,相见恨晚,便借着柴大官人东风,开怀畅饮,相谈甚欢。 宴毕,柴进命庄客腾出三间上房,供林冲、武松居住。 待收拾妥当,张教头才引着林冲、贞娘去后院,与岳母、妻舅相见,原来鲁智深做事谨慎,不留后患,待他走后,便雇了十来辆马车,去张教头府上,将他一家老小尽接出东京,直奔沧州。 一大家子,住了半月,柴进居然始终以礼相待,真真好客! 林冲倒是坐不住,次日一早,就来辞行。 结果柴进话太密了,始终找不到岔口,只叙说些闲话,江湖上的勾当,林冲也不好打断,倒也也有趣,不觉到了晌午。 这时,只见庄客来报: “大官人,教师来也。” 柴进道: “正是英雄相逢,就请来一处亦好!”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雄赳赳气昂昂,进了前厅,见了林冲,全不睬着,也不行礼。 柴进指着林冲道: “洪教头,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 洪教头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林冲见他不拜,便也没上赶着帖冷屁股,自顾自坐了。 柴进见洪教头倨傲,心中不快,只邀他在一旁坐,又命庄客另添酒食,喝了三巡,那洪教头便问道: “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礼管待逃犯?” 柴进面色不虞,反问道: “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 洪教头道: “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师,来投庄上,诱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 林冲暗暗好笑,并不做声,柴进脸上挂不住了,不悦道: “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 洪教头怪这柴进说“休小觑他”,便跳起身来道: “我不信他,他若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 柴进大笑道: “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 林冲起身,微微一笑: “一棒即可!” 洪教头听他没头没尾说什么“一棒即可”,还以为他心中怯了,气势愈发嚣张起来,柴进只得打圆场,道: “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教头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来来来,看你一棒如何?” 那洪教头斜睨一眼,便先起身朝堂后走去,柴进瞥了一眼,便站起身,举手相请,与林冲并肩来到堂后空地。 庄客拿一束棍棒来,放在地下。 洪教头先脱了衣裳,拽扎起袍摆,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 “来,来,来!” 柴进道: “林劳烦,请较量一棒。” 林冲点点头,也不收拾衣袍,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 “一棒即可!” 洪教头见他还是这句,顿时气往上涌,把那棒就地下鞭了一棒,脚下一顿,就冲过来抢林冲,倒也有些气势。 林冲看过书,知道这厮色厉内荏,但凡原型认真起来,只一个回合就能拿下,他得了“龙虎金丹”之助,力大无穷,正好没个沙袋练手,当即凝立不动,只等他来! 那洪教头不知高低,奔至近前,兜头就是一棒! 林冲也不闪避,待他举棒,这才将手中那棒子往上一撩,后发先至,磕在他棒上,但听“咔嚓”一声,那棒子从中断为两截,林冲那棒却完好无损,趋势未尽,仍劈头盖脸砸落下去! 洪教头大惊失色,却已闪避不及,好在林冲只是煞他气焰,并不想伤人,眼睛棒落,猛地一抖手腕,那棒就贴着洪教头臂膀劈落下来,“轰”的一声,却在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那棒受不得力,“咔嚓”断成数截,林冲丢了断棒,笑道: “洪教头,如何?” 之前那棒,虽未打在身上,只从洪教头臂膀擦过,劲风所及,却已将他震得半身酥麻,顿时心胆俱裂,骇然道: “教头这般巨力,莫非寻常是用铁棒来着?” 林冲笑而不语,拱拱手,退到一旁。 柴进也曾见洪教头武艺,知道他绝非浪得虚名之徒,不料竟不是林冲一合之敌,但见他一击之下,神威如斯,顿时惊为天人,遂起了招揽之意,上前揽住他,叫快将酒来把盏,旁观庄客齐声叫好。 洪教头羞颜满面,自知踹了铁板,甚是懊恼,自投庄外去了。 于是,又回堂中。 林冲却未落座,只拱手道: “大官人仗义,容我泰山一行讨饶多日,林冲铭感于心,他日若有差遣,但有半个不字,便不是好汉!只是林冲本是逃犯,庄里人多口杂,招摇出去,须坏了大官人名声,就此拜别了!” 柴进大惊,忙离席起身,就势拜倒,道: “莫非是柴进礼仪不周,怠慢了教头,怎得如此说话?” 林冲只得拜倒还礼,苦笑道: “大官人如此,教林冲如何当得?” 反复推让,柴进执意不肯,林冲也没法,只得退了一步,道: “不瞒大官人,林冲归来途中,颇结识了几条好汉,约定同去梁山泊,若逾期不至,倒是坏了兄弟情谊……只此去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家眷甚是不便,还劳烦大官人多多收留几日?” 我把人质留下,总能走了吧? 柴进一心结交,见林冲执意要走,却也留了家人,顿时笑道: “教头说的甚么话,竟将柴进当做那等鸟人?且放心赴约,家人便在我宅里安歇,却不得受了半分委屈了去!” 第十四章·小徒儿,操刀鬼 回到后院,林冲便与贞娘说了。 贞娘幽幽叹道: “去吧,自从打死了高衙内,官人便不是从前的官人了。我只一妇道人家,却不能裹了官人手足,只需记挂了,早些归来……” 说着说着,便滴下泪来。 林冲听得心惊肉跳,他怕贞娘生疑,这些日子也不曾与她亲热,却不知枕边人最是亲近,居然早就发现了? 忙替她拭去泪水,温言道: “瞎说什么昏话,我怎么不是我了?” 贞娘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 “若依官人从前的性子,必不会替我拭泪,更不会去与武都头打什么大虫,还说什么落草?若得柴大官人收留,便就此安定了!” 林冲吃了一惊,忙翻开记忆的账本,才知道原型不单胆小怯懦,还是个老古板,夫妻二人,向来相敬如宾,从无半分逾越,就是那事,也得早早的灭了灯火,悄无声息,草草了事…… 那活着,有什么趣味? 当下也不愿遮掩了,便洒然一笑,道: “我这前半生谨小慎微,怕东怕西,活的极其窝囊,那日见高衙内调戏娘子,只一瞬间,心如刀绞,但想若我这一身武艺,换了一世功名,却不能保我娇妻一时之安,又有甚意思?当下,便打定主意,自今往后,这一双铁拳,便为我贞娘打他一个朗朗乾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贞娘嫁了林冲三年,何曾听过这般言语? 但见他威风凛凛,言辞激烈,顿时芳心大动,泪眼婆娑,满腹疑惑尽数化作百转柔肠,猛地扑到他怀里,糯糯的道: “官人……” 这一声,把林冲的魂儿叫没了一半,暴露不暴露的事儿,早被抛到九霄云外,长臂一揽便将贞娘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走到一半,贞娘忽然醒悟,赧然道: “官人,不可……” 林冲烈焰四起,先低头在她耳畔一吻,才问道: “怎么不可了?” 贞娘轻轻锤了他一下,羞羞的道: “天葵来了……” 见林冲大手尚在四处游走,身子也酥了,喘了口气,急道: “不如……唤锦儿来?” 直到这时,林冲才反应过来,便把贞娘轻轻放在床边,回身“吨吨吨”猛灌了一壶茶,这才吁了口气,道: “不必了,明日要走,且和娘子多说些话儿!” 说罢,便脱了鞋袜,合衣将贞娘搂进怀里,往里一仰,就这么抱着他,一边复习原型记忆,一边絮絮叨叨,从她过门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与她听,还夹带了不少旁观者的吐槽…… 许多事,贞娘早不记得了。 却没想到,“官人”居然事事铭记,一件件听下来,又是感动,又是熨帖,一颗芳心,都化成水了。 次日一早,林冲便与柴进辞行。 柴进准备了不少银两,林冲却没收,只讨了三匹快马,与鲁智深、武松各乘一骑,就此拜别,策马而去…… 将将出了沧州,林冲忽然勒马停住,武松和鲁智深却跑得远了,不见他追来,忙兜转马头,又回过来,问道: “教头,怎么了?” 林冲笑道: “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徒儿在青州,那梁山泊虽好,却离二京太近,是个四战之地,怕是不得逍遥。不若去寻我那徒儿,听说青州有一座二龙山,也是这般买卖……” 鲁智深道: “管他梁山泊、二龙山,一去便知,婆婆妈妈作甚?” 武松也无二话,三人便转向青州。 快马行了两日,一路也经了不少酒店,喂饱了酒虫,只是不曾遇见林冲徒儿,眼见那二龙山遥遥在望,鲁智深戏谑道: “教头,你那徒儿,莫不是躲起来了?” 林冲无奈道: “躲起来,便不寻他了,我兄弟三人去挑了二龙山便罢!” 说话间,又走了二十余里,到一酒店门前。 林冲勒住马头,笑道: “师兄,还吃酒不吃了?” 鲁智深大笑: “但有酒,便吃了,俺嘴里将将淡出鸟来了!” 三人大笑,便下马进了酒店。 早有小二上前,拉了马去饮水、喂料,兄弟三人在门边桑木桌凳座头上坐了,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 “客官莫不要打火?” 林冲道: “先取几坛好酒来吃,若有肉,也多切十斤来!”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三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不提林冲那徒儿了,只管填饱肚皮,就去二龙山。 喝了一阵,林冲唤道: “老板娘,过来说话!” 鲁智深看了一眼武松,顿时笑起来: “却说不找徒儿了,原来诓我二人吃酒,还是要寻他!” 武松也笑,却替林冲问了出来: “那老板娘,你家里做主的,可是姓曹么?” 那妇人忙擦了手,赶到面前,问道: “当家的确实姓曹,名正,几位客官是认得他么?” 林冲微微一笑,道: “你且唤他来,认不认得,他却知道!” 那妇人为难道: “却是不巧了,当家的去村里杀牛,往常也是夜里才回。几位好汉若是等得,我便再去做几个菜,先吃着酒,兴许就来了!” 鲁智深笑道: “这妇人倒是会说话,我兄弟找了一路,自然等得!” 那妇人谢了,欣欣然去炒菜。 鲁智深、武松见曹正终于现了踪迹,也替林冲高兴,多喝了几碗,那妇人虽长相普通,心眼儿却活络,炒了菜端上,就在一旁陪着,只说些青州江湖上的趣事,逗得三人开怀大笑。 及至红日西沉,只见一个大汉脱着膊进了店,那妇人眼尖,远远看见便跑去后厨取了件长衫来迎,待他进门,便往身上套。 那汉子焦热口渴,不耐道: “这大热天,穿什么长衫?” 那妇人低声道: “休要胡说,你师父来了,还不去见礼?” 那汉子吃了一惊,匆匆理好领口,便随妇人来到林冲三人桌前,望了一眼,却没认出来,只觉面善,细细一看,纳头便拜,叫道: “师父啊,您怎么才来?” 林冲起身,将他扶起来,笑道: “怎么,我来迟了?” 曹正道: “先前又海捕公告贴出,徒儿才知道师父杀了高衙内,逃出东京城去了,有心请师父来此,却苦寻不到。天可怜见,师父却来了!” 第十五章·三英雄,挑翻二龙山! 林冲忽然板起脸,喝道: “我知此处有座二龙山,你可曾落草,是否害过人?” 曹正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从不曾胡来,只是有辱师门,未曾上阵杀敌,却杀的好牲口,被人唤做操刀鬼。先前本处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徒儿来此山东做客,不想折了本,回乡不得,故入赘在这家了!” 林冲右手“恶”字并未浮现,只不过诈他而已,便笑着说: “如此甚好,我来看看你武艺还剩几成?” 曹正苦笑道: “师父饶命,怕是没几成了!” 林冲怂恿武松,道: “二郎,你去试试他?” 曹正见师父一定要试,知道躲不过,只好去房里取了杆棒,见武松赤手空拳,早在门前空地等着了,忙收杆行礼,道: “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林冲也与鲁智深出门来看,便介绍道: “这位是武松武都头,景阳冈上打虎的英雄便是了!” 曹正忙拜倒在地,道: “原来是打虎的武二郎,小人早有耳闻,真真如雷贯耳,却不得见,亏得师父来了,才有幸结识这般英雄好汉!” 武松笑道: “出手吧,我可不曾留手!” 这马屁,白拍了…… 曹正一脸苦相,只得抡转手中杆棒,抢来相迎,武松辗转腾挪,拳脚如飞,他虽然赤手空拳,却稳稳占了上风,两个斗了四五十合,曹正苦不堪言,胸口、臀上全是脚印,只剩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好在武松留了手,点到即止,否则曹正早趴下了。 看了一会儿,林冲笑道: “二郎,饶了他吧!” 一听这话,曹正顿时如蒙大赦,慌忙跳出圈子外来,叫道: “武都头果然英雄无敌,小人服了,服了!” 林冲飞起一脚,佯怒道: “整日价只知道杀猪宰羊,却不打熬身体,尽给师父丢脸!” 曹正也不敢躲,咬紧牙关,就生受了,不料林冲只是轻轻一触,顿时老脸一红,讪讪的说: “师父教训的是,今后便勤修苦练了!” 林冲横了他一眼,又让他拜过鲁智深,这才一同回到店中,曹正婆娘早已重新置办了酒菜,在一旁侍奉。 吃了一阵,林冲道: “我与二位兄弟来此,是要挑了那二龙山,你既然在此处开店,可知道那二龙山如何,打得打不得?” 曹正沉吟道: “师父问的是,那二龙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如今寺里住持还了俗,唤做金眼虎邓龙,余者和尚都随顺了,自此聚众作恶,打家劫舍,颇有些声势,说有四五百人,却不好打!” 鲁智深有些醉意,浑不在意,道: “原来是群野和尚,怕他甚鸟,洒家一个人便挑了他去!” 听了这话,曹正怯怯的看了一眼林冲,后者笑道: “有话就说,看我作甚?” 曹正便陪着笑说: “非是小人信口胡说,好教提辖知道,那二龙山生来却好,裹着这座寺,四下里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路上的去,若是端的闭了关时,莫说提辖纵横无敌,便有一万军马,急切也上去不得!” 鲁智深神色不虞,正待说话,却听林冲道: “若只有一条路走,他那四五百人,却也摆布不开,我兄弟三人各有武力,一并打将上去,且先试他一试,如若不行,也早结仇怨。便让我徒儿绑了你我,再去投他,待赚了上山,自然容他不得!” 众人一听,齐道: “妙哉,妙哉,便依此计!” 次日一早,三人吃了些酒肉,即策马而去。 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一众小喽罗在关上,见这三人气势汹汹,威风凛凛,急飞也似报上山去。 不多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 “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 正在这时,林冲右掌忽然一阵瘙痒,也不去看,朗声道: “我三人乃路过的好汉,听说二龙山金眼虎邓龙之名,特来拜访,手上有黄金十两,纹银三百两,添为见面礼,不知大王可在否?”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拱手道: “好汉稍待一时!” 说罢,欢天喜地的去了。 武松扯了扯林冲,低声道: “哥哥,说是要打上山去,你怎得又许下金银了?” 林冲笑道: “银子开路,少费些力气。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邓龙也不是甚好鸟,必然见钱眼开,杀了这厮,银子不是又回来了?” 两人皆笑,鲁智深道: “倒说这邓龙,原来教头也不是好鸟!” 不过一时,小喽罗果然得令,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三人上山。 林冲三人便入了关门,看那三座关时,端的险峻: 两下里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山峰生得雄壮,中间只一条路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鲁智深暗暗咋舌,心道: 得亏教头见机,否则那撮鸟闭了关,却不好了! 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罗相迎。 待近身时,却又收了三人兵器,才入了佛殿,却见他把佛像都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罗,拿着枪棒,立在两边。 少刻,只见两个小喽罗拥着邓龙来,坐在交椅上,却不让坐,见林冲、鲁智深、武松三人英雄气魄,只在阶下盎然而立,便道: “三位好汉,说有见面礼,何在?” 林冲冷笑一声,道: “却在地府!” 话音未落,鲁智深睁圆怪眼,大喝一声: “撮鸟休走!” 斜刺里冲将过去,从一旁喽啰手中抢过禅杖,云飞抡动,武松也就手捉了把朴刀,林冲身形极快,三两步抢将上去,捉那邓龙。 这厮倒也机敏,不待林冲近身,就“呲溜”一声滑下交椅,就地一个赖驴打滚,要往喽啰堆里扎,不期正撞在鲁智深手里,只一禅杖,当头打着,把脑盖劈作两半个,红红白白喷了一地。 林冲扑上前时,掌心还热腾腾的痒得厉害,这邓龙一死,却又不那么痒了,提示音也没响…… 第十六章·鸠占鹊巢,一罚四百人 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奖励。 掌心痒处却越发消解了,林冲顿时一惊,暗道: 莫非这罚恶,非得自己动手? 武松和鲁智深下手极快,就这么会儿功夫,殿上的小喽罗,早被搠翻了十四五个,林冲怕浪费了,急上前提起邓龙尸首,爆喝一声: “长眼的都来投降!若不从者,这便是榜样!” 见他三人神威难敌,举手间就杀了许多人,寺前寺后,三四百小喽罗并几个小头目,惊吓的呆了,只得都来归降投伏。 三人相视一笑,武松道: “倒还想了计策,不料这厮却不禁打,全不费工夫!” 林冲笑道: “到底是银子建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随即叫一众喽啰把邓龙等尸首扛抬去后山烧化了,武松自点了几人,去点仓廒,整顿房舍,再去看那寺后有多少物件,鲁智深却是心细,带了一众喽啰,将那些藏匿起来的也一并绑了来。 忙到晌午,一概清点完毕。 总计山上确有四百三十二个头目、喽啰,都列在殿前空地上,那数十个嘴硬不服的,却都捆了起来,林冲扭头一笑: “两位且为我压阵!” 二人不明所以,这时候压什么阵? 林冲也不解释,却命众喽啰都脱了上衣,赤着棒子,鲁智深、武松只好各持禅杖、朴刀立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时,林冲走下石阶,也不问话,就挨个在那些喽啰胸口拍下一掌,倒也不重,待拍了十余掌,当先那个喽啰忽然惨嚎出声,就在地上翻滚起来,众人凝神一看,却见他胸腹之间,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 不过几息,但凡林冲拍过之人,皆是如此。 他往前走,身后一众喽啰却都在地上翻滚惨嚎,剩下的心胆俱裂,见林冲上前,却不肯让他拍了,战战兢兢,不住往后缩。 林冲眉头一皱,喝道: “二郎,不敢让我拍的,一概砍了!” 武松应了一声,赶上前来,手起刀落,便将两个跑得快的剁成两截,鲜血喷了一地,剩下的喽啰唬的尿也出来了,走也不敢走,慌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苦苦哀求。 林冲充耳不闻,只一挨一个拍下去。 终究走了一圈,回过身来,见那空地上早就成了额鼻地狱,众喽啰宛若进了火海油锅,只是扯着嗓子哀嚎,满地打滚,惨不忍睹。 倒是尚有四五十人,还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林冲以为漏了,又上前补了一回,不料那四五十人胸口仍然不见“恶”字,也不曾疼痛、哀嚎。 疑惑的翻开手掌,那“恶”字早不见了! 林冲这才反应过来,怕是这四五十人尚未及作恶,故而这“右手罚恶”的神通,就不灵验了? 于是走上台阶,爆喝一声: “都闭上鸟嘴,谁敢再哼一声,一刀砍了!” 一听这话,众喽啰都不敢嚎了,只死死咬着牙关,浑身颤抖。 林冲顿了一顿,才说: “抬起鸟头,都听好了,爷爷这是神仙法术,一旦施展出来,但凡作恶之人,身上便有‘恶’字出现,疼痛难耐,无一时消解,待整整七日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众喽啰听了顿时面如土色,心丧若死。 林冲笑了笑,又说: “不过,爷爷自会留尔等一条生路,自今往后,倘若能日行一善,则痛楚立消,可捱一日,次日反复。若尔等就此改邪归正,日日行善,则可积善赎罪,拔除恶根,得以解脱!” 听他有这般神通,鲁智深、武松也不由相顾愕然。 过了一阵,鲁智深忽然笑道: “怪不得教头非挑这二龙山不可,这宝珠寺供养了佛陀,教头如此手段,却暗合佛陀‘金刚怒目,菩萨心肠’之意!” 武松看了一眼林冲,叹道: “既然如此,那阳谷县肠穿肚烂的西门庆,清河县日行一善的张大户,都是哥哥用这手段所为?” “正是!” 林冲神秘一笑,才对众喽啰喝道: “爷爷也不害尔等,这便收拾细软,下山行善去吧!” 这还不算害呢? 众喽啰敢怒不敢言,只得爬起身来,苦苦支撑,也不敢去收拾,就互相搀扶着,蹒跚下山,走出老远,这才哀嚎出声。 剩下那四五十胸口没“恶”字的喽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又齐齐看向林冲。 林冲大手一挥,道: “你们几个身上却无恶根,想来上山日短,也不曾作恶了?” 他一问,几个机敏的忙不迭的叫道: “爷爷明鉴,我等确实未曾作恶,求爷爷饶命!” 林冲笑道: “既然如此,且先留尔等一命,今后也不可作恶,否则……” 顿了一顿,冷哼一声,道: “还不去置办酒肉?” 三人回到殿中,林冲看着那虎皮交椅,拱手道: “就请师兄坐了这把交椅!” 鲁智深笑道: “我是个和尚,此处正有座庙,可以吃酒肉、参禅便好,坐甚鸟交椅?教头赏罚分明,调度有方,何必推辞?” 就拽着林冲,一把摁进交椅,朝武松道: “你那鸟官,也没甚滋味,不如就我兄弟一起,再此逍遥?” 武松也颇为意动,但想起三寸钉的哥哥还在清河受苦,一时又犹豫起来,林冲知道他顾虑,便笑着说: “师兄,你我二人是逃犯,走投无路,这才啸聚山林。二郎不同,他还是青白身,家里又有个老哥哥供养,不可为难。” 说着,便站起身,道: “二郎,你先回阳谷县赴任,这二龙山草创,也不用你操心。但今后若有官兵来剿,哥哥自去请你,如何?” 武松为难极了,一时踌躇,鲁智深又劝: “教头说的甚是,你且回去,闲暇时我二人来找你吃酒便是!” 说话间,众喽啰抬来酒肉。 林冲拉起二人,道: “我与二位兄弟先后结拜,你二人却未曾拜过,今日有现成的酒肉、香坛,不若我三人就再拜一次,如何?” 二人大喜,便命喽啰设了香坛,再次结拜。 鲁智深年长,做了大哥,林冲为次,武松最小,称三弟。 遂命喽啰又抬来两把交椅,分设在那虎皮交椅左右,林冲自任山寨之主,鲁智深为二统领,武松虚领了三统领…… 第十七章·心理罪当罚,重返东京 吃了一阵酒,武松忽道: “二哥,俺们这山寨,却叫什么名号?” 林冲笑道: “便是二龙山就好,声名太大,容易召官兵……” 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跳,便命众喽啰取笔墨来,原型文武双全,写的一手好字,他也得了,就挥毫泼墨,写下八个大字—— 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鲁智深看了一眼,顿时抚掌大笑: “甚好,甚好……这八个字,却写到俺心里去了!” 林冲又写了三个字: 聚义堂! 才命众喽啰取了,去山下找人,要将那“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做成一杆三丈长短的大旗,挂在寨上,“聚义堂”则做成牌匾,镶在正殿。 又吃一阵,忽有喽啰来报,说山下有个曹正求见。 林冲笑道: “这徒儿,怕是等急了!” 便命喽啰引他来见,不一时,曹正跟着喽啰来到殿中,见三人都在吃酒,这才放下心来,就拜倒见礼,说道: “师父好手段,这就取了山寨?” 林冲笑了笑,问道: “叫你在店里等候,怎么耐不住,早早来了?” 曹正讪讪道: “徒儿心小,待师父三人上山,便悄悄跟了来。久久不见山上动静,正自心焦,却有数百人凄凉下山,哀嚎连连,也不知师父得手,这才壮着胆子上前来问,不期师父早在这里吃酒了!” 鲁智深喝了碗酒,笑道: “你这徒儿不错,不如也来山上?” 曹正大喜,正要谢过,却见林冲把眼一瞪,便不敢说话了。 林冲递了碗酒过来,解释道: “你又未曾犯了官司,却不能牵涉进来,依然在山下开你的店,好生度日,不可害人……但有好汉路过,引他上山便是,若你做得好,将来我山寨鼎盛,自有你一把交椅坐!” 曹正眉花眼笑,便喝了酒,嬉笑道: “师父安排甚好,徒儿终有了主心骨儿,自去开店了!” 山上没了恶人,四人便无所顾忌,纵情畅饮,纷纷喝得酩酊大醉,才东倒西歪,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林冲先醒了。 往山寨上下走了一圈,才发现那四五十喽啰,日间见了他那般凶残手断,早吓得屁滚尿流,竟有十余日趁他几人酒醉,夜里逃下山去了! 叫来清点,算上下山置办大旗、牌匾的,只剩三十六人。 林冲也不在意,取出银子来,一人赏了一两。 众喽啰大喜,纷纷叩拜。 林冲勉励几句,立下规矩,又命那些喽啰比试武艺,选了六个身强力壮的做了头目,各自管五人,分头巡山、做饭。 再回殿中,三人都醒了,在一旁吃茶。 林冲催曹正、武松下山,小徒儿不敢怠慢,匆匆溜了。 武松却不肯走,兄弟三人又喝了三天,林冲又催,武松才悻悻拜别,骑了快马,直奔阳谷县赴任去了。 数日之后,林冲脑海里提示忽然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致使赵二虎肠穿肚烂而死,除暴安良,罚恶济世,特奖黄金十两! 从这赵二虎起,先后十余次,都是黄金、白银…… 林冲还想着再得几枚“龙虎金丹”,不料却都是金银,想必这第一批头铁的,既然不愿“日行一善”,怕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喽啰,自然没什么好奖励,想那恶贯满盈的西门庆,也不过是箭法罢了! 至此,二龙山扬起大旗。 匆匆一月,那下山的数百喽啰,居然都先后死了。 倒也不意外,毕竟不是好人,身上又没什么银两,捱个几日还行,那么多人,急切间又到哪里“日行一善”? 林冲得了数十根金条,数百锭银子,一时无聊,静极思动,忽然想起原型那个“自幼相交”的好兄弟,陆虞侯来了。 整部《水浒》,但论坑害兄弟,毫无人性,无人能出其右。 这厮仗着林冲信任,先劝他把娘子献给高衙内,林冲不同意,便又设计将他娘子骗到家里,方便高衙内操作,其后更主谋了“误入白虎堂”之计,害的林冲捱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 流放途中,先买通董超、薛霸要杀林冲,被鲁智深救了,待到沧州牢中,再次买通差官陷害,最终火烧草料场时,不仅要烧死林冲,还想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邀功请赏…… 这种东西,岂能让他苟活? 当然,由于穿越客搅局,这些事儿都还没发生,林冲也不好跟鲁智深解释,还没发生,怎么给人判死刑,心理罪么? 一直犹豫,待山寨整顿一新,林冲才寻了个机会,跟鲁智深道: “师兄,如今山寨安定,不若我将家眷接来?” 鲁智深惯爱草莽泼皮,却不大喜欢爱装逼的柴进,之前在柴进府上,也是能避就避,听林冲要去接家眷,顿时浑身不自在。 林冲早看出来了,便笑着说: “若我兄弟都去,山寨却无人看管,不如师兄坐镇几日?” 见不用去,鲁智深顿时松了口气,坦然道: “如此甚好,若去柴府,俺也不自在,却不如在山上操练儿郎,也不曾少了酒吃,反倒逍遥……教头一路小心!” 当日,林冲就留下银子,只拿了金条,骑快马下山。 自然没去沧州,反而一路南下,星夜奔赴东京。 他形貌已变,高了数寸,年轻了十几岁,索性换了行头,头戴皂纱巾,身穿锦绣白袍,腰系宝玉环绦,足穿金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活脱脱一个英武洒脱的富家公子! 如此走了几日,到了东京。 按理,凡百姓入城,皆要勘验“凭由”。 类似于后世车站查身份证,不过大宋还没那么高级,这“凭由”就很杂了,但凡官府所发,田契、房契、公文皆可,能证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便是,主要防百姓流窜。 只不过,到了徽宗时,朝政已然腐朽,此事也就成了摆设。 反正林冲记忆中,东京城是很少勘验凭由了,不过为谨慎起见,还是没贸然入城,等一伙浪荡公子入城,这才混了进去。 结果,也没查。 这么一来,林冲胆子就大了。 堂而皇之跑去海捕告示前逗留了一阵,却也没人生疑,眼见天色将晚,这才走街串巷,打算找一处酒家先祭了五脏庙。 盛世帝都,自然不凡。 转过东华门外,见往来锦天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不知不觉转过街角,两行却都是烟月牌了。 林冲一愣,怎么到红灯区了? 第十八章·勾栏听曲,初见李师师 原型是个老实人,偶尔勾栏听曲,却不留宿。 林冲想了好一阵,冗繁的记忆中,却没有一个老相好,更没有当世第一名妓李师师的印象,顿时有些失望。 既然到了此处,自然想一睹绝色,都没印象,却去哪家找? 他心中烦闷,耳力却明,只听一路过客都在说什么“潮韵阁”、“清倌人”,走得近些,听了一阵,顿时乐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那李师师此时尚不很出名,只是“潮韵阁”的清倌人,色艺双绝,能善诗词,歌舞俱佳,但因老鸨子哄抬鲍价,尚未梳拢。 今日恰是她十八岁芳辰,“潮韵阁”大操大办,却要点大蜡烛了! 原厂原装,自然要去看看了…… 林冲远远跟着那几人,心中却在默默推算。 《水浒》中,燕青与李师师结拜时,俩人报过年龄,李师师说自己二十七了,而那时梁山泊已经三败高俅,打算招安,草草算下来,距今也尚有八九个年头,年龄果然对得上! 行了一停,那几人转入一家青楼。 林冲等了几息,这才跟过去,抬头看时,门头匾额果然写着“潮韵阁”三个鎏金大字,大门两侧,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 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 林冲看了一阵,举步而入,早有门子迎上前来,打躬道: “这位客官,却是吃酒,还是听曲儿?” 林冲笑道: “特为师师姑娘而来!” 那门子顿时眉花眼笑,便引着他朝胡梯走去,陪着笑道: “客官雅量,今日师师姑娘梳拢,要上二楼,却须先纳纹银十两,若只在楼下一观芳踪,却不必如此,只需会了酒钱!” 潮韵阁果然哄抬鲍价了! 记忆中,原型去勾栏听曲儿,不过几文钱,若叫来包厢陪酒,也不过十来两银子,这潮韵阁倒好,只入门费就是十两? 难道李师师会挨个陪酒么? 林冲近日颇得了不少金银,自然潇洒,当即从怀里摸了一根金条出来,“啪”的一声,拍到那门子手里,道: “多了算你的,需引我去一处佳座!” “谢官人厚赐!” 那门子声音都颤了,一根金条,少说也有十两,却值一百两白银,只需上交十两,其余九十两,便都是自己的了! 忙凑上前来,低声道: “官人有所不知,今日但有银子,却未必能抱得佳人归。师师姑娘有言在先,歌舞之后,却要填词了,非得有看得上眼的名篇,才肯许他上了三楼,官人若有此心,当早做打算……” 啥意思,还要考试? 只是点大蜡烛,又不是当官儿,你不量管子,考什么诗词? 林冲默默吐槽,脸上却丝毫不变,应了一声,便随那门子上了二楼,却见楼上只有二十来桌,一多半还是空的,倒是楼下早已挤满了人,显然这十两银子的门槛儿,也不是谁都能跨得过!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门子甚是尽心,只将林冲引到二楼正中,一座花厅之前,这才落了座,斟上香茗,讨好的低语道: “师师姑娘便在这花厅中献舞了!” 林冲笑道: “有劳,取些酒肉来!” 门子一愣,这地方谁还吃饭啊? 林冲又丢过去一根金条,大喇喇的说: “快去,先叫两个姑娘过来伺候着,好酒好菜只管上!” “得嘞!” 门子笑得眼都没了,颠颠儿去了。 不一时,便有两个美人儿端着酒婷婷袅袅上前,敛衽一礼,道: “秋月、梧桐,见过官人,官人万福!” 林冲招招手,两女便一左一右挨着他坐下,先斟了酒,便拿盏儿来喂,林冲也不露怯,一手搂着一个,就势吃了,笑道: “酒是好酒,但有胭脂吃,便更好了!” 两女显然没听过这种段子,一时不解,那梧桐娇声道: “倒是怪了,胭脂却怎么吃得?” 林冲往前一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道: “这不是吃了么?” 梧桐“呀”的一声,掩住红唇,秋月却得了窍,在一旁笑道: “奴家胭脂却又不同,官人可也尝尝?” 一时风月,甚是逍遥。 渐渐的,二楼也坐满了,大多桌上且拼了好几人,却也只品茗吟诗,只林冲那桌,有酒肉,也有美人,倒是没人来凑,反而在一旁窃笑。 都说这汉子,怕是痴了。 二楼客人,都是想来点李师师,居然还抱了美人? 就不怕师师姑娘生气? 又过一时,弦乐声响起,有八个貌美侍女从三楼下来,侍立两侧,才有一个美人轻移莲步,款蹙湘裙,翩翩而进。 她一出现,楼上、楼下顿时静了下来。 只有林冲这桌,浑似没看见一样,依然同秋月、梧桐二女在那里猜拳,声音甚是突兀,楼上一众粉丝,顿时眉头大皱。 林冲自然看到了,果然够惊艳! 若单论姿容风致,却远胜贞娘等人,只是过于瘦弱了,不似贞娘那般丰腴,凹凸有致,想来大宋审美如此,也释然了。 李师师瞥了一眼林冲那桌,神色不变,倒是秋月、梧桐甚是识趣,就收了声,一左一右揽住林冲臂膀,低声道: “官人,不如先看师师姑娘歌舞如何?” 林冲也不是来砸场子,笑了笑,便丢下酒盏,看向李师师。 照例,李师师先弹了几曲,又唱了一阵,而后那八个侍女弹奏,李师师独自起舞,果然赏心悦目,宛若谪仙子。 演唱会期间,众粉丝色授魂与,不断打赏。 林冲离得最近,却神色清明,只管左拥右抱,偶尔赞一声,却不掏分文,桌上杯盘狼藉,活生生一个浪荡子! 李师师看得分明,虽笑靥如花,心中却甚是不快。 她下楼之前,老鸨子特意吩咐过,说花厅前那一桌的公子,出手最是豪横,没见人就先丢了两根金条,让她仔细端详。 初见之下,却有些失望。 李师师爱的是燕青那种吹拉弹唱俱佳,俊俏白皮的翩翩公子,可林冲魁伟健硕,豹头环眼,虽是富家公子打扮,却有一股草莽之气,倒像个武官,也许还见过血,望之不似良配。 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一场歌舞下来,却不曾见他动容,难道我还不够美么? 第十九章·扮猪吃虎,独占鳌头 演唱会圆满结束,李师师谢了幕,翩然上楼去了。 满座海鲜食客望眼欲穿,却不见老鸨子来报价,几个人不耐,一发叫嚷起来,便有一名清秀侍女下楼,道了万福,娇声道: “众位客官莫恼,师师姑娘歌舞双绝,难得也擅诗词,适逢良辰,便请诸位抬爱,就以此情此景填词一首,也好分个高下先后!” 说罢,便有侍女摆上笔墨纸砚。 能上二楼者,若非腰缠万贯,便是骚客文人,见她有此一举,顿时跃跃欲试,一时间各显神通,把酒高歌者有,抓耳挠腮者有,更有甚者,自己胸无点墨,却差人去楼下求助了。 只有林冲一人,浑似没事人一样,依然与秋月、梧桐两女调笑、喝酒,喝得高兴,又拿出金条来,一人赏了一根。 两女感激涕零,眼见各桌皆有人上台,潇潇洒洒写了几句,落了姓名,那侍女待墨迹一干,便拿捧上楼去,不由也替他着急起来。 又喝一阵,秋月低声催道: “官人还不去么?” 林冲笑而不语,一旁梧桐又补了一句: “官人见谅,其实我二人虽不及师师,却也能写几句词,不若先让姐姐试吟几句,倘若合眼,倒不用官人劳心了!” “不急,不急……” 林冲笑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长夜漫漫,急什么?” 拿陆游的名句装逼,自然无往而不利。 两女果然识货,低声吟了几遍,便不再催促,愈发的殷勤,执盏擎杯,软语低吟,倒似忘了正事。 又过一时,许久不见客人上台,那侍女便道: “不知还有哪位客官未曾书就佳作,若无,奴家便收了?” 两女又催,林冲才站起身。 几步上前,提笔就写: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落笔处,自然没写林冲,却留了“唐寅”二字,丢下了笔,自去与秋月、梧桐饮酒,半分不上心的样子。 那侍女显然有些学问,草草看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倒也没言语,瞥了一眼林冲,便捧着那一纸不伦不类的句子上了三楼。 不一时,却又回转,神色颇有些无奈,朝林冲敛衽一礼,道: “师师姑娘请唐寅,唐公子上楼一叙!” 秋月“呀”的一声,喜道: “官人,果然是你!” 林冲咧嘴一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捉住梧桐玉手,就势将她盏中美酒喝了,这才长身而起,朝那侍女走去。 后者见他浮浪,愈发的蹙眉,默默引他上楼。 待上了楼,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转入中门,见挂一碗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 那侍女躬身道: “唐公子请稍坐,师师姑娘就来了!” 正说着,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美人来,正是李师师,手里还捧着一张文稿,便朝林冲道个万福,请他上座。 林冲拱拱手,大喇喇在那椅子上坐了,李师师却未入座,捧着那文稿上前,神色颇有些疑惑,犹豫再三,才问道: “师师鲁钝,却不知公子这篇词牌……” “没有词牌!” 林冲笑了笑,坦然道: “我也不是东京人氏,今日初见师师姑娘,便写了这几句,不合格律,也未填词牌,只因姑娘貌若天仙,妙手偶得,却不舍得删改。倒是污了姑娘法眼,倘不喜欢,丢了便是!” 李师师微微一愣,却没想到他这会么说,眨眨眼,掩口笑道: “公子倒是坦诚,这句子精妙,奴舍不得丢……” 说着,便在一旁坐了,又问: “公子不在东京,又往何处高就?” 林冲满口瞎扯,笑道: “不瞒姑娘,在下一介武夫,只仗着几分拳脚四处游历,却不曾入仕,倒是见了些塞外风光,异族刀剑,但论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便露怯了,姑娘若觉无趣,可请他人来!” 李师师听了,神色愈发古怪起来,二楼上那些人,随便请一个来,莫不是使尽浑身解数,欲博一个欢颜,唯独这位,先前也不见他动容,此时进来,却又如此做派,恨不得就走? 难道,我今日妆容不好? 一时好胜心起,便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娇声道: “公子甚是皮赖,这般精妙句子,岂是粗鄙之人能得?师师不信,只这一篇却不算,非得重写一篇赔我!” “却没有了!” 林冲大摇其头,苦笑道: “姑娘却为难在下,旁人都写了,若我不写,甚是局促,方才绞尽脑汁才有了这几句,急切之间,又从哪里寻一篇来?” 李师师见他吃瘪,愈发来了兴致,嫣然道: “那便不写我,旧作也可,公子去过塞外,有边塞风光也算……反正,若是不写,师师可不放人了!” 嘿,还耍起蛮来了? 林冲暗暗好笑,假做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诗词却没有,小曲儿倒有两句。” 还真有呢? 老鸨子得知林冲多金,不肯放了这头肥羊,但李师师是真没看上他,着实不想把一血给他,这才刻意为难,听他有小曲儿,却也没在意,便取来笔墨纸砚,打算好好嘲讽一番。 “公子不吝,且写来一观!” 林冲也不推脱,提笔就写—— 其一: 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其二: 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李师师是行家,初看时尚一脸揶揄,越往下看,神色越是凝重,待他写完,仍觉回味无穷,迟迟不动。 默默吟了两遍,忽然转过身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冲,却往后退了几步,盈盈拜倒,歉然道: “师师有眼不识泰山,先前甚是无礼,请公子恕罪!” “哎呦,这是作甚?” 林冲忙赶上前去,捉住她小手,往上一拉,李师师俏脸一红,就势站起身,慌忙缩回手,垂下头去…… 第二十章·连盘子端走,夜袭陆虞侯 这一回,李师师却看不懂了。 分明是个文人,却非要装作莽汉,已经上了二楼,更不缺金子,却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难道真是看不上我这模样儿? 落座之后,几番言语试探。 林冲却左顾而言他,就是不肯接茬儿,眼见夜色愈深,老鸨子在屏风后面拼命暗示,肺叶子都要咳出来了。 李师师也无可奈何,她之前出去开演唱会时,已经看过一遍二楼上买鲍的郎君,却无一个入眼,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大腹便便,但有几个白净俊秀的,写的那词,却又不堪入目。 唯独眼前这唐寅,虽然长相威猛,不合她胃口,却是个深藏不露的文豪,心中几番挣扎,终于含羞问道: “公子莫非,看不上师师蒲柳之姿么?” “这是什么话?” 林冲愕然道: “姑娘谪仙下凡,不是写过了么……” 顿了一顿,似乎才反应过来,便朝那屏风喝道: “那老婆子,咳嗽什么,还不滚过来?” “哎呦……” 屏风后一声娇呼,转过来一个妇人,四十许人,风韵犹存,却不是个“老婆子”,忙朝林冲敛衽一礼,道: “唐公子莫恼,老婆子来了,且……” 没等她说完,林冲便从怀里取出钱袋儿来,“咣当”一声丢在桌上,解了袋口,一字排开,却是清一色的金条,有十八根! “废话休提,可够了么?” 十八根金条,莫说只是点大蜡烛,给李师师赎身都…… 嗯,那是不够! “够了,够了,太够了……” 那鸨子忙不迭的应声,手上却不慢,捡了一根金条,轻咬一口,顿时眉花眼笑,便一根根拾起来,丢进林冲钱袋,朝他抛了个隔夜的媚眼儿,就势往怀里一塞,堆着笑说: “公子稍坐片刻,这就服侍姑娘梳洗!” 一把拉起李师师,匆匆去了。 不一时,便有几个侍女进来,引林冲绕过屏风,转入回廊,又是一间厢房,揭起斑竹帘子,入眼一座香楠木雕花玲珑秀榻,铺着大红鸳鸯锦褥,床角红烛摇曳,早闻得异香馥郁。 又等了个把时辰,才见两个侍女搀着李师师进来,却已换了大红霞帔,顶了盖头,身后又有两个侍女,捧着合卺酒,素白锦帕。 待行了礼,将李师师扶上秀榻,一个侍女问道: “唐公子,可要沐浴么?” 林冲把脸一板,叱道: “沐什么浴,出去,出去……” 侍女见他急色,顿时莞尔,四人齐齐行礼,便退了出去。 盖头之下,李师师听他不肯沐浴,眉头又是一蹙,事到临头,却还是嫌弃起来,双手绞在一起,颤声道: “唐公子……还请怜惜……” 话没说完,盖头便被掀了,顿时“呀”的一声娇呼。 不料林冲只看了一眼,便又走开了。 伸手推开窗棂,朝外探了一阵,回过身来,挥手就将那红烛灭了。 一时间,屋里黯淡下来。 只从门缝儿露出廊里微光来,李师师暗暗叹息,只把眼一闭,等林冲来解衣,不期等了许久,房里却没动静。 李师师心中疑惑,忙睁开眼,却见林冲坐在小几前,一动不动。 这又是为何? 使了十八根黄金,就是来坐坐么? 她也不敢问,低眉垂目,胡思乱想,暗自伤怀。 过了许久,林冲终于站起身,李师师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不料林冲没过来,只从怀里取出东西来,往腿上绑。 借着微光,看得模糊,似乎有四个,两腿上前后都有。 待他绑好了,这才走过来,将身子俯下,在李师师耳畔低声道: “切莫声张,我今日特来救你出苦海!” 说罢,也不管她答应不答应,长臂一揽,就将她横抱起来。 走到窗沿儿,轻轻往外一跃,身子已在屋外,足下轻点,几起几落,只在屋脊、檐角上起起落落,却无半点儿声息,便似腾云驾雾一般! 李师师伸手掩着红唇,又惊又喜,暗道: 莫非是神仙降世? 不过瞬息之间,早已过了花街,此时夜色已深,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半个人影,林冲一路风驰电掣,赶往陆谦宅子。 虽抢了李师师,却不能耽误正事! 不一时,到了地头,但见大门紧锁,院里静悄悄的一片。 忽觉右掌心热腾腾的痒起来,顿时暗喜不已—— 虽是心理罪,系统也认可了? 当下又跳墙而入,跃上屋脊,才将李师师放下来,低声道: “不要做声,我去去就来!” 李师师妙目流光,只微微颔首。 林冲拍了拍她肩头,便跃了下去,挨个入房里一探,先卷了金银细软,才摸进陆谦内室。 这厮正搂着浑家睡的香,林冲看了一眼,也没惊他,只悄悄探出右掌,在他肩头按了一下,立即蹿了出去。 待上房时,屋里忽然传出杀猪一般的惨嚎…… 李师师吓了一跳,身子一晃,却被林冲揽入怀中,几个纵跃出了这院儿。 一路飞檐走壁,直奔城门。 不料,却走不得。 毕竟是京城,虽半夜三更,城门却灯火通明,一干守军强打精神,列队巡弋,刀枪如林,甚是森严,硬闯是闯不过了。 林冲远远看见,便又折返回来。 走街串巷,寻了一家成衣铺,就越窗而入。 手起拳落,将那惊醒的伙计打晕了,才将李师师放下地,自己又巡了一圈,却只见这个伙计在店里守夜,此外并无旁人。 两人回到正堂,李师师正自犹疑,林冲忽道: “你先不要问,且换一身行头,待明日出了城,我自有话说,届时你若不肯随我同去,自然放你去太平人家过活!” 说罢,便去偏房看那伙计了。 李师师呆立片刻,忽然“咯”的一声笑出声来,却又掩了红唇,神色甚是欢愉。 自去一旁,轻手轻脚挑选衣服…… 及至天色微明,林冲已打了个盹儿,忽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顿时惊醒,扭头看时,却见李师师捧着一支蜡烛,换了一身鹅黄长裙,足下素色绣鞋,莲步轻盈,轻轻转了个圈儿,嫣然道: “公子,这样行么?” 第二十一章·欲擒故纵,极限拉扯 林冲点点头,把眼一闭,又睡。 李师师看在眼里,顿时有些丧气,她洗去铅华,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悉心挑选装扮,整个人清丽脱俗,早没了半分风尘气。 打扮了好半夜,他就看一眼? 小嘴儿一撅,便吹灭了蜡烛,在林冲对面坐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此时晨光熹微,林冲脸上的轮廓也很模糊,倒是柔和了不少,李师师心头不由又浮起那两首小曲儿,一时思潮起伏。 他,到底是个那样人儿? 林冲也没睡实,闭了眼,只为避免尴尬罢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街上渐渐有了人声,他就坐起身来,打开窗棂看了一阵,回过身来,取了两锭银子放在那伙计怀里,一言不发,将李师师横抱起来,从窗口一跃而出。 一路疾行,奔出老远,才把她放下地来。 此时红日初升,霞光漫天,李师师俏脸微红,愈发显得娇俏可人,林冲也不说话,俩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师师,你猜那鸨子敢报官么?” 李师师低头看着足尖,糯糯的道: “往日清倌人梳拢,一贯要到等晌午,待李妈妈醒了,才去催恩客,此时她自己怕还在昏睡呢……再说,公子留了十八根金条,便是……嗯,给师师赎身,也够了,哪里敢贸然得罪公子?” 若真如此,倒不用着急了! 俩人又走了一阵,已迫近城门,却未出城,就近寻了个小摊,吃了些稀粥、小菜,这才施施然朝那城门走去。 城门早已洞开,往来穿行,皆是贩夫走卒,二人衣冠华丽,李师师又是绝色,混在其中甚是惹眼,一干守军看在眼里,不由生疑,就迎了上来,倒也不是无端生事,不过想跟那美人儿多说两句罢了。 林冲却不想搭理,一弯腰,将李师师抱起来,脚下一顿,便似一道风一样,瞬息掠了过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那守将狠狠揉了揉眼,疑惑道: “方才是有人过去了么?” 众守军齐声道: “确有两人,男的壮,女的美,好端端的,忽然就不见了……” 那守将四处环顾,忽然打了个哆嗦,骇然道: “大早上,莫非见了鬼?” 林冲一奔起来,便没再停,轻车熟路,却是往清河县而去,李师师在他怀里,初时还甚觉羞赧,不敢睁眼,后来但觉风驰电掣,如在云端,渐渐困意上浮,竟然睡了过去…… 及至傍晚,早过了清河县,已在大名府地界。 林冲跑得口干,便寻了一处茶馆,见李师师兀自未醒,也由她去睡,只在一旁坐了,将她放在膝上,默默饮茶。 不一时,店里愈发人多,吵嚷起来,李师师睫毛一颤,便睁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忽然俏脸一红,挣扎着坐起来,林冲笑了笑,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又斟了盏茶,递过去。 李师师羞意未去,只低头饮茶,忽听林冲问了一句: “师师在东京,可听说过林冲么?” 当此之时,林冲自然可以将李师师带回山寨,至于身份,待生米煮成熟饭,再如实相告,届时她还能再回去做花魁不成? 只不过,林冲还不够猥琐下流,而且李师师相貌虽美,却不太符合林冲二十一世纪的审美,前也不凸,后也不翘,只一张俏脸,即便是黛玉垂泪,西子捧心,又有什么用? 既然没那么迫切,心思就活络起来,且先试她一试! 李师师没敢抬头,低声道: “公子说的,可是那八十万禁军教头么?听说他三拳打死了高衙内,就此逃之夭夭,气得高太尉大发雷霆,命各处官府贴了告示、画像,悬赏捉拿……公子问他作甚?” 林冲看着她,咧嘴一笑: “不才,便是林冲!” 乍听这一句,李师师顿时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却见林冲笑吟吟的望着自己,那一声惊呼便噎在嗓子眼儿了。 林冲笑了笑,又说: “不瞒姑娘,在下已在二龙山落草,手上沾了血,却不是好人。正因如此,这一路上才不敢逾越。姑娘是神仙般的人物,如今脱离苦海,却可找个好人家,过太平日子……” 我敢送你出去,你倒敢走么? 果然,一听这话,李师师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凄然道: “公子是嫌弃师师出身风尘么?” 林冲摇头道: “甚么话,姑娘倾城之貌,岂容林冲一介贼寇挑挑拣拣?我已有家室,且听秋月、梧桐说过,你向来爱那俊俏的多才公子,这才来了大名府。因此间有一故人,名燕青,为人甚是仗义,且吹弹歌舞、诸行百艺,无有不精,年岁也不大,正是良配……” 这次没等他说完,李师师就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起身便走。 见她径直出门去了,林冲才会了茶钱,紧赶上几步,跟了过去,李师师也不搭理他,寻了一个方向,闷头赶路。 林冲暗暗好笑,上前拉住她,问道: “你去哪儿?” “要你管?” 李师师一顿足,气道: “你既然不要我,便要送了那燕青、燕白的,往后我生生死死,你便不闻不问了,却在这里问些什么?” 说着,又迈开小碎步,撇下他只往前走。 走了一阵,忽一回头,却见林冲还在原地张望,顿时气苦,小嘴一撇,眼泪婆裟,咬咬牙,转过身又走。 如此行了许久,也不曾看路,天色却黑下来,四下里树影斑驳,杳无人迹,李师师抹了把眼泪,抬眼看时,竟然误打误撞闯进了一处乱坟岗,顿时害怕起来,才发觉脚也痛了,腿也酸了。 一时委屈,就哭出声来。 “姑奶奶,可气消了么?” 一方白帕递到眼前,轻轻拭去了泪痕,李师师抬眼一看,夜色中一个魁伟健硕的汉子笑吟吟站在面前,不正是林冲? “你又跟来作甚?” 林冲叹了口气,伸手按倒一丛长草,又取出一方手帕,仔细铺在上面,才扶着她坐下来,就蹲在面前,笑嘻嘻的说: “倒不是我嫌弃你,而是怕辱没了佳人。也跟你说了,我是一介贼寇,刀头舔血,朝不保夕,家里又有夫人,姑娘如此人才,若给一贼寇做小,真真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啊!” 第二十二章·林冲打虎,金刚伏魔棍法 丑话说在前头,可别就跟了我,又觉得委屈! 李师师抬起头,幽幽叹道: “教头不知,你为夫人出头,竟不惜前程,三拳打死那花花太岁,东京城里早就传开了……师师不过是个妓女,哪里算得上佳人?寻常时,姐妹们无不艳羡,都说若天幸有从良之日,那夫君但有林教头半分回护之意,便就此死了,也心满意足……” 这三拳,还打出个好名声来了? 林冲心中暗爽不已,脸上却波澜不惊,只反问道: “那你不爱俊俏郎君了?” 听了这话,李师师却不乐意了,气道: “你又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谁说我爱俊俏郎君了?” 林冲哈哈大笑,抚掌道: “姑娘不爱俊俏郎君,却爱我这般粗鲁汉子了?” 李师师虽出身青楼,却只是个清倌人,往日接待一帮文人骚客,无不谦逊有礼,装模作样,哪有他这般直白? 一时满面羞红,不免口是心非,嗔道: “我,我谁也不爱!” 林冲故意逗她,长叹一声: “这可难办了,本想掳你上山,做一房压寨夫人,不料你却不爱,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只好将你送去大名府了?” 李师师一听,顿时气得背过身去,凄然道: “何必劳烦教头,你自去山寨逍遥,管我作甚,便有那大虫来时,最好也将我吃了,也落个干净,省的被人送来送去……” 正在这时,林冲左掌心忽然一阵瘙痒,翻开看时,却是那金灿灿的“善”字,不由一阵疑惑。 收了李师师,也算做善事么? 他自得了那“百步穿杨”的箭术,目力远胜往昔,不经意往远处一瞥,却见长草堆里,正有一物蠢蠢而动,伺机迫近。 凝神一看,顿时惊道: “苦也,姑娘果然是神仙人物,竟然言出法随!” 李师师不明所以,回头愕然道: “什么言出法随……” 话音未落,便听霹雳也似一声咆哮,长草丛中,忽然暴起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大虫,大口一张,宛若血盆,径直扑将过来! 李师师后半截化作一声娇呼,林冲却早有准备,他腿上“神行马甲”未去,辗转腾挪,宛若飘萍,浑不着力,当即腾空而起,瞬息间跃在那大虫上方,左脚电闪般踹出去! “嘭”的一声,大虫左眼正着,又是霹雳也似一声咆哮,就在半空中一个翻滚,跌落在地,林冲也不等它翻身,急坠而下,正砸在虎颈,双腿一跨,紧紧夹住,就一手摁住虎头,提起沙钵也似的铁拳,轰然砸落。 那虎左目已瞎,不知躲闪,此一拳,又夺右目,顿时“噗”的一声,爆裂开来,红红白白,喷将出来。 大虫吃痛,扭动挣扎,虎口方一张开,顶瓜皮上又捱了一记重拳,下颌顿时被砸进土里,也出不得声,只将四爪拼命抓地,瞬息间刨出一个大坑,身后尘土飞扬,虎头却越陷越深了…… 林冲不管不顾,双拳雨点一般,直往那大虫头上砸落,入手渐觉松软,那大虫也渐渐没了声息,忽然一股子骚臭味腾起,却是那大虫屎尿齐飞,毛色酥软,再也没了动静! 一旁李师师都看得呆了,见他还打,才回过神,叫道: “教头,快别打了,它早死了!” 连叫了几声,林冲才收了拳,凝神看时,那虎头早被锤碎了,软踏踏的一滩,也分不清眼目,倒像是经年的破皮袄一般。 “这厮,恁的不经打?” 还嫌不够打呢? 李师师暗暗咋舌,就站起身,却觉脚底一痛,“哎呦”一声,又往后跌,林冲见状,忙跃下虎背,急去扶她。 只是,那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 没了救援,李师师自然跌坐回去,又是一声痛呼,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双大手,神色渐渐幽怨,小嘴儿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林冲晃了晃双手,笑道: “我这手上尽是血肉,没得污了姑娘衣服!” 夜色朦胧,李师师凝神看时,才见他双手、脸上,乃至前襟都是一团团黑黢黢的血渍,不由心惊,急掏出帕子来要给他擦,林冲见了,却直往后缩,见她神色愈发幽怨了,忙解释道: “却不好擦,气味也难闻,须得找一处水源,好生浆洗一番。你脚上怕是生了水泡,不要走动,此处有这虎尸在,寻常野兽也不敢来……” 李师师一听就急了,这乱坟岗,你就让我一个人坐着? “别……我,我能走……” 见她害怕,林冲也不好独自去了,便脱了外袍,擦了擦臂膀,丢在地上,上身赤条条,拎着一只钱袋,转过身蹲下来,道: “慢些起身,伏在我背上来!” 李师师怯怯的站起来,见他背上肌肉块垒,顿时脸热心跳,伸手一触,又匆匆缩了回来,林冲等了半晌,不见她动,顿时不耐烦了,朝后看了一眼,便往后挪了挪,肩膀一顶,抵在她臀上,便站起来。 李师师“啊”的一声惊呼,却已被他扛了起来,慌忙伸手抱住他脖子,才稳住身形,林冲已迈开大步。 他肩膀甚宽,李师师又甚瘦弱,正好合坐,一发行走起来,却颇为稳妥,只一阵阵香风扑面,倒掩去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走了几步,忽觉左掌一阵瘙痒,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打死猛虎,为民除害,造福一方,善莫大焉,特奖励“金刚伏魔棍法”一套,请注意查收! 左掌心那“善”字一闪而没,顿时一股暖流自丹田而起,顷刻间涤荡而下,散入四肢百骸,浑身暖意融融,脑海中已多了一套精妙绝伦的棍法,林冲略一思忖,顿时大喜。 原来他自吞了那“龙虎金丹”,便力大无穷,原型遗留的枪棒之术走的却是花巧路子,颇不趁手,而这“金刚伏魔棍法”却是至阳至刚,招招大开大合,势大力沉,石破天惊,却如量身定做一般! 这系统,果然通灵! 林冲心里欢喜,走得愈发快了。 李师师那双精致小脚在他胸前一晃一晃,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妮子却害起羞来了,便将双足勾在一起,紧绷着小腿,却不敢晃动了…… 第二十三章·玉麒麟,绿麒麟,卢员外? 行了许久,终见一道小溪,自山涧湍流而下,甚是清冽。 林冲停下脚步,将李师师放在溪边,先让她解去了腿上的“神行马甲”,这才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顿觉浑身舒泰。 正值酷暑,水中贪凉,直泡得浑身发白,才洗去了身上的血腥气,回头看时,李师师静静坐在溪边,捧着那“神行马甲”发呆,顿时一阵好笑,便游过去,攀着岸畔道: “你往前挪挪,把脚也洗洗。” 李师师满面酡红,却是不肯,反倒将脚儿藏进裙摆下去了。 林冲见状,便故意说道: “还不洗,方才我都闻到臭味了……” “才没有呢!” 李师师气坏了,羞恼道: “我日日用花瓣泡着,怎能……怎能……” 话没说完,林冲却掬了把水,朝她头脸上洒去。 李师师娇呼一声,慌忙躲闪,却露出了裙下秀足,便被林冲一把抓住,“呲溜”一声,拖到水边,三两下除了鞋袜。 李师师又羞又急,眼眶儿都红了,林冲看着,也一阵阵无语,据说古时候女人之秀足,堪比鲍豆,甚是要紧。 果然,诚不欺我! 只是他已经捉入手中,却赖也赖不掉了,只好温言宽慰道: “莫怕,我是看看哪处伤了?” 说着,便往前凑了凑,月色之中,却也看不太清,只是一阵阵暗香,这妮子倒也没骗人,确实是花瓣的味道,忽然想起李师师在成衣铺里也曾点过蜡烛,便抬头问道: “你有火折子么?” 李师师悄悄吁了口气,羞羞的道: “有的……” 但听“哗啦啦”一阵水声,林冲已跃上岸来,就去左近林中寻了不少枯枝败叶,堆在一起,取了李师师那火折子,一发点燃起来,渐渐燃成一堆篝火,映得四下里明晃晃的一片。 见火势已成,林冲又添了不少枯木,这才来看李师师,不料只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穿好了鞋袜,又藏到裙下去了。 林冲一阵无语,反问道: “你嫁我不嫁?” 等了半晌,李师师满面通红,却只垂着头,不敢言语。 林冲便不耐烦了,又吓唬她: “不嫁,那我走了?” 李师师果然经不得吓,身子一颤,急道: “我……我,我嫁……” 羞赧之下,声若纳纹,林冲却听见了,又凶巴巴的道: “那还不伸出脚来,我还看不得了?” 李师师无可奈何,只得伸出脚来,除去鞋袜,林冲才蹲下来,放在膝头就火光一看,果然是粉雕玉琢的一双美足,肌肤柔嫩至极,吹弹可破,唯足心有两个明晃晃的水泡,甚是碍眼。 看了看,便寻了一根草茎,捅破了水泡,挤出脓液,李师师倒是硬气起来,咬着贝齿,一声不吭,林冲轻轻吹了吹,见浆水已尽,便抱着她走到溪边,细细浣洗了一番。 软玉温香在怀,却不舍得放了,就抱着她,低声道: “地上凉,你先在我怀里睡一阵子!” 李师师羞得都酥了,不敢答话,忙闭了眼,轻轻偎在他胸口,但觉肌肤所触,脸上一阵阵发烧,心潮起伏,如何睡得着? 林冲也不管她,闻着暖香,默默思忖。 既然来了大名府,倒是得看看那梁山泊武力排行第一的玉麒麟卢俊义到底如何英雄,还有浪子燕青,又是何等英俊,说不得…… 也得顺道解决了那禽兽不如的李固! 杀牲口,有奖励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师师已沉沉睡去,林冲也困意上浮,就坐着打了个盹儿,再惊醒时,天已大亮,篝火也熄了。 低头看时,李师师却在假寐,虽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却轻轻颤动,林冲暗暗好笑,便俯下身子,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李师师却未睁眼,倒是两团红晕偷偷爬上面庞,气息也乱了。 荒郊野外的,林冲也点到即止,就抱着她轻轻起身,拎起她绣鞋、罗袜,径往北京(大名府城而来,不料李师师肉体凡胎,却不似他这般吃过“龙虎金丹”的壮汉,一向娇生惯养,却耐不得饿。 昨日一早喝了些稀粥,到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林冲只走了几步,便听怀里“咕噜噜”一声,不由笑道: “都饿醒了,还要装睡?” 李师师羞得团成一团,却不搭腔,林冲便蹲下来,给她穿了鞋袜,让取了神行马甲出来,绑在腿上,笑道: “走,咱吃肉去也!” 一把抱起李师师,飞驰而去。 须臾到了城下,守门的约有四五十军士,簇捧着一个把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林冲也不曾停步,就一阵风也似掠入城中。 众守军大惊失色,拔刀亮戟,赶将过去,却只见一团人影绝尘而去,如同鬼魅一般,又哪里赶得上? 林冲穿城而过,绕了几条街,一眼瞥见家成衣铺,便一道烟蹿了进去,店中伙计正开了门,方在洒扫,忽觉眼前有人,猛一抬头,便见一个魁梧汉子,精赤上身,扶着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 心中大奇,这人怎么进来的? 到底来者是客,也不敢怠慢他们,堆着笑道: “客官来的早了,且先稍坐,裁缝还没……” 林冲道: “却不用他,只买几件成衣!” 朝李师师努努嘴,后者便取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案上,那伙计眉花眼笑,便引着二人去里间挑选衣服。 林冲只穿了一件藏黑色劲装便罢,李师师却忘了饿,精挑细选,里里外外,连同罗袜、绣鞋,拿了好几套,才心满意足,一并包了包袱,只她足伤未愈,却走不得远路了。 一事不烦二人,林冲又甩出银子,让那伙计去雇了辆马车。 二人乘了马车直奔卢俊义府上,行进间却见一行守军匆匆奔来,只问街上百姓“有无可疑人等”,只是他们连林冲穿没穿衣服都没看清楚,这般模糊询问,又怎会问得出? 行至府前,打发了马车。 俩人却未入府,反在左近一家客栈要了间沿街面的上房,设了美酒菜肴,先祭了五脏庙,才隔窗观望起来。 李师师这时有了精神,疑惑道: “官人,不回山寨了?” 这么快换称呼了? 林冲笑道: “不急,先带你看了那浪子燕青风貌……” 第二十四章·都管,都管,给李固净身! “我才不看!” 李师师气呼呼的背过身去,小脚儿你也摸了看了,也偷亲了嘴儿,却还想着把我送给那什么燕青、燕白的,怎么这样? 不经意间,数日匆匆而过。 书里写的模糊,也不知李固从何时勾搭上了卢俊义的老婆,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林冲却没贸然出手,只暗中潜伏。 白天只是逗李师师,她讨要诗作时,林冲腹中自有宋词三百首,却一首都不舍得亮出来,只不肯写,夜里却留她一人独守空闺,自去卢俊义府上猫着,看那李固行径,到底如何? 这一晚,林冲刚从卢府归来,忽然右掌心猛地一痒。 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致使陆谦肠穿肚烂而死,罚恶济世,善莫大焉,特奖励金疮药(白骨生肌一包! 这倒是个好东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既然已经占山为王,日后刀头舔血,却不免受伤,这水浒世界可没有抗生素,一旦受了伤,轻则大伤元气,重则一命呜呼。 有了这般“白骨生肌”的金疮药,却不怕了! 右掌心那“恶”字一闪而没,手中凭空出现一大包膏药,林冲拿起来嗅了嗅,只是一股子苦涩,并不太难闻,就往怀里一塞。 正待跃窗而入,忽听房里“哗啦啦”一阵水声,心下疑惑,便猫下身子,朝窗缝儿里一探,却见房里有个浴桶,李师师坐在其中,香肩半露,正掬着花瓣儿玩水,时不时还朝窗棂瞥上一眼。 天都快亮了,你此时洗什么澡? 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阵,见李师师并不搓洗,只是玩那花瓣儿,只神色却焦急起来,手里掬着水,眼神却全在窗棂儿上。 林冲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这妮子是在等我? 这几日,他入夜就去了卢俊义府上,快天亮才回来,也不叫醒李师师,就在边上那小榻上睡了,再醒来时,却已过午。 他始终以礼相待,李师师反倒没了安全感,生怕又被送给什么燕青、燕白的,恐怕今夜是算准了时间…… 施展起美人计来了? 林冲暗笑,却没进屋,悄悄跃上屋脊,几个起落,又回到卢府。 他对李师师,绝不同于潘金莲。 这可是水浒世界公认的天字第一号美人儿,连宋徽宗也拜倒在石榴裙下,魂牵梦绕,是以自夺了她来,林冲就反复试探,只想让她死心塌地,既然归心,却不能这般草草收了。 待见过贞娘,八抬大轿上山,那多风光? 此时,天色渐白。 林冲愈发小心,他已探明,原来卢俊义年初才娶了夫人贾氏,新鲜劲儿还没过,虽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没冷落了她。 之前探了几次,迫近那贾氏时,右掌竟然心毫无反应! 这就怪了…… 系统能认可陆谦的心理罪,却不认她? 书上说,这贾氏可不什么好女人,卢俊义被偏上梁山之前,她就曾与那李固暗通款曲,后来更有谋杀亲夫之举,怎么能不算恶人? 转念一想,潘金莲不也是? 从在张大户府上救了潘金莲开始,此后数度接近,右掌心却始终没什么动静,这也是林冲敢收留她的原因之一。 对比潘金莲,林冲顿时明白过来—— 这贾氏,也还没黑化? 倒是那李固,一见之下,右掌心就痒得厉害,若不是存了心,要看个是非清白,林冲早就动手了! 这厮本是东京汴梁人氏,早年来到大名府投亲,不料亲属却不知所踪,盘缠用尽,流落街头,冻倒在卢员外门前。 后来被卢俊义发现,不仅救了他,还委以重任,成了卢员外府上的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却不知感恩,先给卢俊义头上染了绿,又趁他去梁山泊,告了官,害他性命…… 不过这几日,李固倒是没什么异常。 林冲守了几夜,贾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固偶尔来房里说事,也都隔着屏风,言谈颇为生分,并不像有私情的样子,林冲愈发笃定贾氏无辜,也许后来吴用赚卢俊义上山,还有什么隐情? 今晚卢俊义没去夫人房里,只与几个江湖豪客宴饮,醉得一塌糊涂,见燕青服侍他睡了偏房,林冲便回去了。 此番二进宫,刚刚伏上屋脊,便见院里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朝贾氏房前摸去,林冲右掌心一阵瘙痒,顿时来了兴致,就轻轻跃下,无声无息跟在那人后面,一直来到贾氏窗前。 近处一看,不正是李固么? 见这厮佝偻着身子,一手扳着窗缝儿,腾出一只手来,却在袍子里挠动,只消片刻功夫,忽的浑身一抖,就匆匆夹着腿溜了。 林冲一阵无语,老子巴巴的跑来,这就完了? 心中不爽,便一路跟着,待这厮刚踏过门槛,便一拳打晕,拎起来丢到床上,正要将掌心那“恶”字印上去,忽然想起一事—— 若没了李固,卢俊义还会上山么? 恐怕,还会! 书中吴用确实把他骗上了梁山泊,好生款待着,一众好汉天天陪着喝酒,卢俊义却不肯辱没祖上,还是打道回府去了。 直到被李固陷害,又被梁山好汉所救,退路已断,这才上山。 若没了李固,还有张固,王固…… 卢俊义不上山,梁山泊却不肯善罢甘休,仍然会暗中怂恿旁人去陷害卢俊义,毁他名声,断他后路—— 逼上梁山! 卢俊义招谁惹谁了? 林冲一时唏嘘,这般好汉,将来即便走投无路,也绝不能跟了那脸黑心更黑的宋公明,非得给他埋个雷不可! 一眼瞥见床头有把剪刀,顿时心生一计,嘴角浮起一丝坏笑,便扯下李固裤子,又取了个枕头,死死摁在李固脸上—— 手起剪落! 但听“咔嚓”一声,顿时血流如注,李固痛醒过来,张口大叫,只是脸上捂死枕头,却叫不出声,只浑身抽搐,挣扎不已,林冲又是一拳! 这一下,李固消停了。 唯胯下血流不休,林冲怕他死了,就取出金疮药来,用剪刀挑了一团,抹在他伤处,只过了几息,竟已止血。 林冲心中冷笑连连,将来事发,叫你智多星机关算尽…… 这李固,却是个太监! 第二十五章·满江红,名扬天下 这时,忽觉右掌心热腾腾的一阵瘙痒,继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断了李固恶根,罚恶助善,彻底挽救了卢贾氏的悲惨命运,特奖励洛神·美人丹一粒! 这也算了? 原来,不杀人也行? 林冲有些意外,但见掌心“恶”字一闪而没,手中却多了一颗黑黢黢的药丸,从名字上看似乎没什么用。 也许,是给女人吃的? 一时也想不到用处,便将那药丸藏进袖里。 回身用剪刀挑着那坨烂肉,几个起落,到了院角,“吧嗒”一声,丢给那几只看家护院的老狗,剪刀却丢进池塘。 这才施施然跃出墙外,没事儿一样,在街上游荡起来。 及至天明,寻了一处小摊,略略吃了些,又给李师师包了一份,晃晃悠悠,堂而皇之回到客栈,径自上楼敲门。 只听房里“哗啦啦”一阵水响,却没人应答,过了好一会儿,李师师才到门前,隔着门问了一句: “谁啊?” 林冲坏笑道: “小生唐寅,字伯虎!” 李师师早听出是他,便开了门,满眼的幽怨,衣服倒是穿得整齐,但头发还湿哒哒的一片,小手扶着门框,指头也泡皱了。 “官人,怎么才回来?” 这妮子,就等到这会儿了? 林冲讪讪道: “有事耽误了,见街上小吃可口,就给你买了一份。” 进了门,那浴桶果然还在,地上一滩水渍,也没问她,只将那小包递过去,便除了鞋袜,往小榻上一瘫。 不一时,就打起鼾了…… 待睡醒时,日已偏西。 李师师静静坐在床沿儿,阳光斜照在身上,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林冲翻身坐起,李师师听到响动,回眸一笑,长长的睫毛镀了一层金,一颤一颤,樱口微启,糯糯的说: “官人,醒啦?” 林冲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 “去叫些酒菜来!” 李师师应了一声,含羞去了,便叫了酒菜来。 俩人略略吃了些,左右无事,又坐在窗前喝茶观景,林冲一发的言语撩拨,直逗得李师师满腹幽怨,早化作眼中漾漾秋水。 忽然,林冲嘴角一弯,便伸手朝窗外一指,笑道: “师师,你看那人!” 李师师不明所以,顺着往下一看,却见卢府中走出一人,六尺以上身材,十五六岁年纪,却生得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若非他装扮英武,还道是一个俊俏女郎了! 林冲暗暗叹息,确实来得早了,这燕小乙还没长成…… 李师师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嗔道: “好端端的,官人让我看他作甚?” 林冲笑道: “这就是燕青了!” 李师师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板着脸道: “原来官人终究看不起师师,只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罢了,既如此,也不消劳烦这燕青,官人仍送我回潮韵阁便了。” “好好好,娘子莫怪,是我不是了。” 林冲见她真生气了,忙打了个躬,李师师却被这一声“娘子”叫得魂儿都酥了,愣了一下,才红着脸,糯糯的道: “那燕青虽俊,却不如官人英武豪迈,只不信我怎得?” 说到这里,忽然“噗嗤”笑道: “官人此举,师师却想起那曹阿瞒来了,‘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官人亦然,哪里比不上他了?” 到底是花魁胚子,真会说话! 林冲笑道: “古人诚不欺我,吾妻之美我者,爱我也……倒是‘美我’,‘爱我’,皆是好事,林冲何其幸甚,有妻如此?” 李师师见他说的是“妻”而非“妾”,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虑,官人为了娘子,人都杀了! 若我做了“妻”,那她怎么办? 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在那里患得患失,却见林冲背着手踱起了方步,忽然大手一挥,大笑道: “我今日诗兴大发,且拿笔墨来!” 李师师大喜,娇声道: “哎呦,官人可算愿意写了!” 莲步匆匆,便去找店家要了笔墨纸砚来,林冲从中挑了一支粗笔,饱蘸浓墨,就往那粉壁上挥洒起来——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幽云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笔走龙蛇,须臾书就,好一会儿,李师师却还痴痴望着粉壁上那银钩铁划发愣,林冲也不打扰她,先独自下楼会了账。 再回来时,李师师才惊醒过来,神色颇为惋惜,叹道: “官人竟有如此胸襟气魄,只是……” “没什么只是!” 林冲笑了笑,挥手道: “做官也好,做贼也罢,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求无愧于心。这世界浑浊,但林冲一身武艺,绝不会浑浑噩噩,常怀鸿鹄之志,终有一日,必将得偿所望!” 李师师目光灼灼,只觉他那魁伟的身躯愈发高大伟岸,一颗芳心犹如鹿撞,正待说些什么,见林冲又提笔,在末尾写道: 罪徒林冲,游大名府而感! 李师师顿时大惊,急道: “官人,你……你怎么把姓名也写了?” 林冲笑而不语,却取出神行马甲来,绑在腿上,见李师师抢了笔墨,急去涂那落款,顿将长臂一揽,搂住纤腰,就势横抱起来,大笑道: “怕甚么,如此壮词,正该世人皆知!” 双足一顿,跃出窗外。 一路风驰电掣,须臾到了城门,却停住脚步。 此时红日西沉,众守军正要关闭城门,忽见一魁伟汉子抱着一貌美少女来了,顿时拥着城门官赶上前来,拦住去路,喝道: “你是何人,但要出城的,明日再来!” 林冲把眼一眯,道: “东京林冲!”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只把双足一顿,瞬息间电射而出,便似一道青烟,眨眼功夫就蹿出城去,众人再看时,却已没了踪影。 那城门官骇然道: “这……是人是鬼?” 忽然想起一事,又皱起了眉头,喃喃道: “东京林冲,怎么有些耳熟?” 众军士齐声道: “那告示上的不是?” 那城门官脑子里“嗡”的一声,忙去告示前看了画像,前后印证,忽然一拍大腿,跌足道: “直贼娘,这厮竟剃了胡须,还不快追?” 众军士面面相觑,人都没影儿了…… 又去哪里追? 第二十六章·系统出品,也有假药? 话分两头。 却说林冲一路狂奔,也不曾停歇。 待到天明,已落在沧州地面,便在城外寻了一处小店,祭了五脏庙,待行人多了起来,才抱起李师师,一道风蹿入城中。 先不去找柴进,倒是寻了个成衣铺,让李师师换了一身孝服,后者心中疑惑,却没敢多话,待出了门,才低声问道: “官人,这又是作甚?” 若要俏,一身孝。 李师师这一番打扮,却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我见犹怜,林冲心中感叹,便捉起她手,低声道: “你出身如何,在我心里皆是谪仙子一般,但外人粗鄙,没得小瞧了,颇多委屈……从今往后,那潮韵阁与你再无半分干系,你便是国子博士李善长之女,记住了么?” 嘴上说不嫌弃,可这般藏头露尾,还不是真嫌弃? 李师师低下头,黯然道: “知道了……” 林冲见她误会,忙紧了紧手掌,解释道: “不要多心,若非如此,我如何八抬大轿迎你做平妻?便是娶了,婆子、丫鬟落在嘴上,却少不得轻慢与你,又叫我如何心安?” 李师师知道林冲有夫人,且甚是在意,还不惜前程杀了高衙内,故而这一路从不敢多想,以为只是做妾而已。 不料…… 他竟这般看重回护? 心中一暖,不由滴下泪来,喃喃道: “多谢官人……” 晌午十分,到了柴进的庄园。 林冲一棒扬名,门前庄客们自然认得,待他走到近前,便一发拥上前来,报讯的报讯,请安的请安,热闹非常。 不一时,柴进匆匆来迎,见他身旁多了个绝色佳人一身孝,只微微一愣,也不多想,即赶上前来,纳头便拜,叫道: “教头可算来了,叫我等得好苦也!” 林冲还了礼,拱手道: “蒙大官人不弃,多有叨扰……” 话没说完,就被柴进拉起便走。 一发命庄客大摆筵席,又差人去请张教头、贞娘等人。 不一时,张教头与贞娘来到堂前。 林冲慌忙离席,先拜了丈人,才与夫人相见。 贞娘满心欢喜来见夫君,不料方一进门,就发现他身后站了个披麻戴孝的绝色,顿时有些不快,但她向来温婉有礼,等见礼之后,才问道: “官人,这位妹妹是谁?” 林冲扶张教头入了席,才回身笑道: “这位是我故交东京国子博士李善长的孤女,只因开罪高俅那厮,被贬黜沧州,早已病入膏肓,是我来路上遇见了,忍着一口气托我照料此女,便撒手去了,只得一并到了柴大官人府上……” 李师师甚是入戏,听他说到这里,便垂下泪来,盈盈拜下。 “小女子见过诸位尊长,万福千金!” 贞娘本来眼软,乍听这般惨事,眼圈儿都红了,也顾不得吃醋,忙上前扶起李师师,掏出锦帕来,替她拭泪,便带去后院安顿。 柴进等也不胜唏嘘,都骂高俅不当人子。 待喝了几巡,林冲便放下酒杯,起身离席,抱拳道: “林冲深受大官人照拂,不胜感激,如今已与师兄在青州二龙山安顿下来,本待就此接回家人,但大官人厚恩未报,心中难安,若大官人不弃,愿在府上做个教习,教授枪棒武艺,以尽绵薄之力!” 柴进大喜,忙起身道: “不瞒教头,柴进早有此意,教头但肯留下,阖府上下蓬荜生辉,真乃柴进三生之幸,又说什么报恩,恁得生分!” 又来拉林冲入席,推杯换盏,深夜才罢。 回到后院时,贞娘却还没睡,留着灯坐在床前等他,锦儿已趴在秀榻上睡着了,林冲不见李师师和潘金莲,便随口问道: “娘子,那李家小姐呢?” 贞娘斟了盏茶端过来,又服侍他脱了鞋袜坐上床,反问道: “人家是名门闺秀,你就接来了,又如何安置?” 你还真信了? 林冲笑了笑,叹道: “李博士昔日曾教我识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然遇上了,又只草草葬了他,如今留下这孤女,也不能置之不理,过几日你问问她,若有亲戚,便送去投奔罢了!” 贞娘一听,顿时不悦道: “我是这个意思么,李博士临终托孤,官人自要守诺,只我见她神色凄苦,少言寡语,怕她忌惮你的身份,才有此一问,哪里不容她了?” 林冲笑道: “明日你问她便是,若嫌我是草寇,自当另说……”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袖里那枚“洛神·美人丹”来,贞娘已经很美了,尤其丰腴窈窕,甚合林冲胃口,可与李师师一比,相貌上到底逊色不少,不如让她吃了看看? 遂取了那丹药出来,郑重其事的说: “娘子,我方才与柴大官人说了,先在他府上做个教习,也算报恩,过些时日,便接了你们去山寨。自此刀光剑影,日子却凶险了,这丹药是我从庙里求来的,据说能强身健体,你且吃了!” 贞娘不疑有他,一把接过,便吞了下去,说道: “其实我也不怕苦,官人放心……” 自她吞了丹药,林冲便一眨不眨的盯着,生怕又有“龙虎金丹”那种副作用出现,贞娘被他看羞了,低头嗔道: “官人,看什么呢?” 林冲一皱眉,问道: “你吞了这药丸,可有什么不适么?” 贞娘摇摇头,道: “也无甚不适,便似吃了一盏酒,暖意融融,甚是熨帖。” 这倒是奇了…… 林冲还是不放心,就取了烛台过来,凑近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观察,贞娘面红耳赤,羞赧道: “官人,莫作怪了!” 林冲嘿嘿讪笑,便放下烛台。 谁知,只坐了一会儿,便又取来仔细端详,贞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几次三番,天都快亮了,林冲才死了心,放回烛台,叹道: “许久不见娘子,可想死我了!” 贞娘满脸无奈,轻轻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嗔道: “哪有许久,偏是你作怪!” 见天色已然不早,又怕他胡来,便唤醒锦儿,匆匆带去隔壁睡了,林冲心里有事,也没留她,只是满腹疑惑—— 系统出品,也有假药么? 第二十七章·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自此,林冲就在柴进府上安顿下来。 柴进向来喜欢收留资助流配沧州的好汉,不过那些都是明正典刑,发落此处的犯人,他又不曾藏匿,只留一阵子,给些银两,便打发了。 说起来,也算不得多大事。 但林冲不同…… 他是在逃的凶犯,官府正四处张贴告示悬赏捉拿,柴进就这么留下他,确实是担了“窝藏凶犯”的风险。 林冲自然拎得清,他与柴进素昧平生,当初柴进能收留鲁智深送来的张教头,一则是他向来仗义,另外却因高俅并未“祸及家人”,海捕公文里只提了林冲,自然无甚大碍。 再后来,不肯放他走,却有缘由。 柴进仗义疏财,声名远播,林冲先送家人到此,又亲自来拜,倘若柴进甫一照面,就让他走了…… 岂不是摆明了他柴进害怕惹火烧身? 身为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便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中,一贯高人一等,面子上怎过得去? 再一个,他确实是起了招揽之心。 林冲一棒打爆洪教头,宛若神兵天降,所以即便知道林冲是逃犯,也舍不得让他走,能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 所以,林冲才主动提出要留下来,而且甚是尽责。 白日间以狩猎之名,将那“百步穿杨”的箭法倾囊相授,归来之后,又召集庄客操练枪棒,也不曾藏私,将原型那一身武艺悉数展示。 柴进看在眼里,愈发感激,入夜之后,不免畅饮达旦。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已至年关。 忽一日天降大雪,宛若柳絮纷飞,整整一夜未停,到处银装素裹,积雪已达数寸,却不得出猎,也不好去操练。 林冲便没出门,与贞娘几女围炉而坐,品茗闲聊。 李师师“父丧”,依礼要披麻戴孝三年,林冲却以“在大官人府上,于礼不合”为由,七七之后便让她改穿白衣素服,鬓角佩一朵白花了事,大雪之中,愈发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说了一阵子话,李师师忽道: “自入柴府以来,久不见哥哥填词了,今日大雪,可有雅兴?” 既然冒出来个“父亲李善长”,李师师便改了口,再不敢叫“官人”了,开口闭口就是“哥哥、嫂嫂”,也不曾见她生分,倒像真是故交,一副小姑子般的亲热做派。 不料,一听这话,贞娘顿时狐疑的看过来。 我夫君,何时还会填词了? 李师师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说错了话,这几个月来,她与贞娘也亲熟起来,几番试探,已知林冲从前真正一介武夫,向来只是打熬身体,却不通诗词歌赋,一时不慎,竟说漏了? 林冲见机甚快,轻咳一声,便对贞娘笑道: “娘子不知,我年幼时也曾拜在李博士门下学过文墨,只是资质鲁钝,不得精髓,那时师师尚小,却已辞赋俱佳,常笑我写的那些骚曲儿七窍里通了六窍,匆匆十年不见,却又来取笑我了?” 贞娘暗叹,还真是青梅竹马么? 一旁李师师却不依道: “我哪里取笑了?” 林冲大手一挥: “取笔墨来,十年不见,你还当我是吴下阿蒙么?” 李师师美滋滋的去了,须臾捧来笔墨纸砚,便在一旁研磨,不同于贞娘,她是亲眼见过林冲的佳作,着实期待。 林冲略一沉吟,提笔写道——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辽土并起,契丹耶律,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见他真写了,贞娘、锦儿、潘金莲便也凑了过来。 这句子直白,不提贞娘,便是两个丫头也看得懂,直到“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几女顿时大惊失色,李师师更是惊呼出声: “哥哥,不可……” 林冲却浑不在意,笔走龙蛇,待写完了“还看今朝”,又在后面缀了姓名,赫然是“政和四年,罪徒林冲,感沧州大雪”! 这,这是一首反诗啊! 李师师顿觉眼前发黑,腿都软了,她还以为“满江红”已经足够雄壮,不料这一首更为霸气,不仅贬了当朝太祖,还连北边的辽国也一并骂了,倘若传扬出去,天下南北…… 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林冲见她摇摇欲坠,忙伸手扶住,一眼瞥见贞娘也是俏脸煞白,又腾出手来,将贞娘揽入怀中,笑着说: “一首词而已,怕什么?你们几个又不是外人,一发看了,便收起来,旁人又不知道。再说,分明是大好河山,只因上昏下奸,我林冲大好男儿,却逼得落了草,报国无门,不该骂皇帝么?” 说到这里,忽听雪地里“咯吱咯吱”有人走来,林冲便收了声,几个女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却见那人停在门口,躬身道: “林教头在么,大官人有请!” 林冲回首一笑,挤眉弄眼,也不叫那庄客进门,拉着他便走。 及至正堂,柴进已在门前等候,神色间甚是焦急,见他走近,挥手打发了那庄客,一言不发,便拉他进门。 林冲一头雾水,却见柴进从桌上取了一纸,递过来道: “教头,却写得好诗词!” 林冲一惊,这么快…… 隔墙有耳么? 接过来一看,却又松了口气,原来纸上抄的并不是“沁园春·雪”,而是他提在大名府客栈的那首“满江红”,便笑着说: “酒后涂鸦,上不得场面,大官人谬赞了!” 柴进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 “教头哪里话,这两阙词堪称传世佳作,‘罪徒林冲’业已名扬天下,沧州边远,我只今日才知,却是迟了……” 林冲疑惑道: “什么迟了?” 他这一问,柴进却又为难起来,神色颇为尴尬,似有什么要紧话说,却偏偏说不出口,犹豫再三,却转过了话题: “教头……可还记得那洪教头么?” 怎么不记得? 一棒下去,就把人饭碗砸了! 林冲笑道: “据说他已投了他处,过的可好么?” 第二十八章·柴大官人,一生不弱于人 “怎还问这厮好不好?” 借一声吐槽,柴进终于寻到了机会,从袖里取出一纸文书,道: “教头倒是手下留情,不料这厮不知好歹,竟去沧州府告发,说教头藏在我府上,幸那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昨日事发,即派人冒风雪,星夜赶来报讯,将这公文匆匆拿来我看,也好让教头早做准备……” 这一番话,说得为难至极,吞吞吐吐,最后那“早做准备”四个字,更似从鼻子里吟出来一样,脸都憋得紫了。 林冲见他这模样,也猜出了几分,便接过那文书,展开一看,却是一张悬赏拿他的那份海捕公文,与之前大体相仿,只加了一句—— 凡藏匿此犯者,与罪并论! 再一个,画像变了,没了胡须,倒是与眼下相貌有七分相似,林冲看了一眼,不由暗叹—— 那大名府的城门官,竟有这本事? 前后一想,顿时知道柴进为难之处,洒然一笑,道: “蒙大官人庇佑,叨扰至今,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吩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只是,那山寨只留师兄一人,却不好收拾,早派人来催了几次,择日不如撞日,便先行告辞了!” 他照顾柴进颜面,只字未提“海捕公文”之事,柴进自然明白,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但要冒险保他,且不说那丹书铁券是否压得过高俅,单这偌大的家业,却有倾覆之危…… 林冲来之前,柴进已经有了定夺,知道他已在二龙山落草,却不想再多此一举,不料林冲却甚是知机,只字不提,反倒愈发脸热。 脑子一热,就想挽留。 不料林冲却不给他机会,长身一礼,掉头就走。 柴进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来。 林冲大步流星,一进后院,便让锦儿去唤张教头,自己取了“神行马甲”绑在腿上,一行人匆匆收拾行装,就出了后院。 行至府门,却见柴进早备了十余辆马车来,仍然臊得满面通红,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林冲大笑,道: “大官人仁至义尽,如何做此女儿态?” 见张教头一家老小与贞娘几女上了马车,便抱拳一礼,道: “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跃上车辕,扬鞭就走。 方走了三四里,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却见柴进率一众庄客顶着风雪,策马赶来,行至近前,便勒住缰绳,叫道: “那城门官与我相熟,柴进无能,只送教头出城了!” 林冲见那画像已换,知道不好过关,想来风雪之中,不过数十守军,本想硬闯,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便抱拳道: “有劳大官人,我先行一步!” 说罢,跳下马车,电射而出,竟然踏雪无痕,眨眼间就没影儿了! 柴进呆了一呆,摇头叹道: “教头真神人也!” 林冲一路飞驰,风雪之中如鬼似魅,城门守军冻得发蒙,只觉一阵狂风掠过,也没细看,便被他蹿了出去。 离城十里,这才停下来等。 过了大半时辰,便听马蹄声急,却见柴进一彪人马护着三辆马车,疾驰而来,林冲从树后跃出,站在道旁。 众人见了,慌忙勒马止步,林冲抱拳道: “多谢大官人,就此作别!” 遂跃上车辕,柴进在马上见了,不由长叹一声,道: “何妨再送几步。” 一路缓缓而行,并骑说些闲话,柴进本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林冲当面,却又说不出口,不觉又过了三二里,林冲又催: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官人请回!” 柴进涨红了脸,赧然道: “教头保重!” 到底尴尬,只说了这一句,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见他跑了,林冲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本不想多待,奈何柴进这痴汉苦苦纠缠,念他庇佑亲眷在先,又不好拂他的意,幸亏那洪教头横插了一杠子,否则过了年,更不好开口了! 回二龙山,何等逍遥? 一路奔波,到二龙山时,恰好除夕。 巡山的喽啰远远看见,慌忙大开寨门,飞也似的去报鲁智深,那一众车夫见到了地头,就聚拢过来,拜倒告辞。 林冲拿出银子酬谢,众人却坚辞不受,只说柴大官人已有酬劳,且来时吩咐过了,不可再取一文。 遂帮忙取了行李,又卸下许多麻袋,匆匆去了。 这时,鲁智深率众喽啰来迎,拜了张教头、林冲,又见一众女流,却不与贞娘见礼,神色颇为疑惑,也没多话。 一众喽啰扛了那麻袋上山,竟然颇为沉重,隐有金铁之声,林冲顿时起疑,便让抬入聚义堂,解开来看。 共有十二个麻袋,一个装了金银玉器,另一个塞满绫罗绸缎,剩下那十个,居然都是上好的刀剑利器,林冲连连叹息,笑道: “这柴大官人,真是一生不弱于人!” 遂命一众喽啰收入仓廪,改日再分,鲁智深已备了酒席,便请张教头、林冲上座,却未入席,只疑惑道: “教头来时,何不带嫂嫂?” 这一问,众人都一头雾水,贞娘也懵了,欠身一礼,道: “提辖,数月不见,你不认得我了?” 鲁智深瞪大了眼睛,细细一看,摇摇头,又看,贞娘都害羞起来了,他才收回眼神,半信半疑的说: “声音却像,相貌却有几分不同……莫非,嫂嫂也饮了那酒?”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朝贞娘看过去。 林冲心头一跳,仔细打量一番,确实与记忆中不同了,才想起那枚“洛神·美人丹”来,难怪…… 这药丸是个慢性子? 原来,贞娘自从吃了那药丸,容貌就每日变化一些,循序渐进,大半年来,众人与她日日相见,只觉她越来越美了,却没意识到她相貌已然有了变化,经鲁智深一提,这才惊觉。 锦儿反应最大,先是一愣,那一双月牙儿忽然瞪得混圆,猛地一跳,上前捉住贞娘手臂,叫了一声: “夫人……原来真的不像了!” 张教头也一脸惊容,奇道: “眼睛大了,嘴却小了,我之前怎么没觉得?” 潘金莲幽幽叹道: “提辖不说,却还不觉得,仔细看来,果然有所不同,单这肤色也愈发白嫩、细腻了,身量也高了些,腰也细了,却似年轻了几岁,比师师还好看呢!” 第二十九章·坐吃山空,何处生财? 听她一说,李师师也紧张起来。 但她来得迟,对贞娘从前的相貌印象不深,倒是也曾有种贞娘“越来越好看”的感觉,却一直以为他是见了夫君,得了滋润,心情大好,这才容光焕发,难道不是么? 贞娘被一群人围观,品头论足,着实窘迫,见林冲一双眼睛又落在自己胸口,正要说什么,顿时大羞,一顿足就溜了。 锦儿“咯咯”直笑,便去追她,鲁智深一摸脑门: “教头,真是嫂夫人?” “骗你作甚?” 林冲无奈道: “如你所说,我怕她吃不得山寨清苦,便也让饮了那鸟酒,不料她形貌日日变化,我等却未察觉,倒让师兄误会了!” 鲁智深这才放心,埋怨道: “教头却不早说,害鲁达无礼!” 林冲笑道: “哪里无礼了,且来吃酒,妇道人家,管她作甚?” “不忙……” 鲁智深大袖一挥,笑道: “教头且随我一观!” 说罢,便引众人出了聚义堂,贞娘正躲在柱子后面,锦儿也拉不动,鲁智深一眼瞥见,忙大步赶过去,纳头便拜,道: “嫂嫂恕罪,洒家无礼了!” 这一拜,贞娘却藏不住了,只得绕过来,拜倒回礼。 一行人便随鲁智深往山上走去,贞娘跟在林冲身边儿,俏脸绯红,及至半山腰,却见一排屋舍俨然,整整齐齐。 林冲笑道: “师兄辛苦,竟造了这许多住处?” 鲁智深摆摆手,道: “却不是这里!” 复往上行,直达山巅,却见一座小阁临峰而落,大雪之中,宛若天上琼楼,精致典雅,大观天成,林冲不由赞道: “好一座阁楼,胜似仙境!” 鲁智深回首道: “却是你好徒儿的手笔,洒家却不懂这鸟阁子有甚趣味,幕天席地也是一躺,庙宇破屋也是一躺,非得在这山巅,不嫌风大么?” 他一说,众女都笑起来,林冲又赞: “师兄通达,非凡人可比!” 鲁智深皱眉道: “你这下山一躺,怎得也这般酸了?” 林冲笑而不语,又朝张教头道: “累泰山在此处受苦,不若就住了此阁,也清净些?” 张教头连连摆手,道: “老汉觉轻,却耐不得此处山风聒噪,那半山腰就很好,鲁提辖匀老汉一间便了,也省得爬上爬下,年轻人爬去!” 说笑间,众人进了那阁楼。 却见那小阁又分三层,楼下是一间敞亮大厅,左边一道胡梯,通往楼上,二楼、三楼各有八间厢房,布置甚是精细,但各房中只有一张床,两个木凳,其余家具、摆设一件也没有。 众人看了一遍,又回到大厅,林冲问道: “师兄,怎得没了摆设?” 鲁智深笑道: “本来俺只让儿郎们起了半山腰那些房舍,你徒儿见了,非要为你修此高阁,洒家怎能让他出钱?打了一顿,便取银子给他使唤。不料,这鸟阁子又是请工匠,又是买木料,修了个大半,银子已不够了,还是你那徒儿盘了自家酒店,才将将落成,哪有钱买甚摆设?” 大半年,竟有这么多事? 林冲暗暗叹息,忽然笑起来,指着鲁智深道: “师兄终究是用了他的钱,那我徒儿这一顿打,岂不是白捱了?” 鲁智深把眼一瞪: “怎么,打便打了,还能让他打回去?” 林冲又笑: “那他也打不过你啊?” 鲁智深叹了口气,道: “打倒也打得,只是山寨空空,难以为继,若教头还不回来,洒家却需带着儿郎们下山,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了!” 他一说,张教头却奇怪起来。 既然在这二龙山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不是天经地义么? 怎么听这话,又不应该? 一问之下,鲁智深才说了林冲的各种规矩,众人听了,又是钦佩,又觉好笑,你这么当山大王,还算是贼寇么? 林冲无奈,解释道: “占山为王,只因世道不公,我等既然立了‘替天行道’的大旗,自然不得欺压良善,从此惩奸除恶,劫富济贫,也未必不能过活。今有柴大官人馈赠,也可解燃眉之急,容后再想法子!” 众女听了,神色愈发柔和起来,一旁张教头叹道: “贤婿既有此心,老汉死也瞑目了!” 见这阁楼一时也住不得,众人看了一遭,便又回到聚义堂,林冲听说山寨清苦,又召喽啰们聚在堂前空地上。 清点一番,却有二百八十人。 心知这大半年来,鲁智深又召了人,但走到近前,掌心却毫无动静,林冲心下疑惑,便朝鲁智深看去。 鲁智深洒然一笑,道: “怎么,那神仙法儿不灵了?” 见林冲不明所以,才解释道: “你那法儿,我跟你徒儿说过,是以后来他带上山这些人,要么田产被夺,要么家中遭了灾,都是些走投无路的苦汉子。否则,山寨这半月来吃食渐空,若有二心,早已散了!” 林冲躬身一礼,叹道: “兄弟在柴大官人府上逍遥,却累师兄受苦了!” 鲁智深道: “俺受甚鸟苦?教头那规矩,俺也认,只是这一群汉子,既来投奔,却须寻个出路,没得让他饿了肚子,却是不好。” 林冲点点头,命将柴进送的那一袋金银抬上聚义堂,取了二百八十两,就与各喽啰分发下去,一人一两。 一时间,众人齐声叫好,都喊: “多谢大王!” 林冲一头黑线,便打发了一众喽啰,又给张教头一家老小,连贞娘、锦儿、潘金莲和李师师都点了压岁钱。 众人欢欢喜喜,吃了年夜饭,张教头推说乏了,却不肯再引,鲁智深便命几个喽啰引着去半山腰的新舍安歇,贞娘几女又陪了一阵,林冲使了个眼色,便也纷纷告了乏。 堂中只剩下林冲,鲁智深二人,林冲忽道: “若此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我此去大名府,得知那梁中书每年都往东京岳丈蔡京府上送一道生辰纲,价值十万,这厮贪墨腐败,却不是甚么好鸟,过些时日,便去劫了那生辰纲!” 鲁智深问道: “那蔡京何时过寿?” 林冲道: “似在六七月,生辰纲须五月发往东京……” 鲁智深一听,顿时瞪眼,不悦道: “教头又消遣洒家?” 第三十章·新年第一仗,直挑桃花山 林冲抚掌大笑,乐了一阵,才说: “此乃长计,还有一短计,话说这青州府,有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三处山头,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待明日,兄弟便与师兄一道,去挑了那两处,不是有银子了?” 鲁智深眉头大皱,反问道: “那桃花山俺也去过,便有周通、李忠二人,确曾打家劫舍,果然不是甚好鸟,但那白虎山尚无音讯,也未必不善,怎能一概打了?” 林冲打桃花山、白虎山,自然也不是为了黑吃黑,只为多种些恶蛊,系统奖励,才是赚钱最快的办法,之前若非二龙山那四百恶人相助,他也没钱勾栏听曲,更没钱抢李师师了! 听出鲁智深不悦,便解释道: “师兄所言甚是,我兄弟二人先去暗中一探,若他真是良善,不曾为祸一方,便好言语请上山来,坐一把交椅,如何?” 鲁智深性急,就说: “倒也像话,这便去桃花山!” “依你,依你……” 林冲一脸无奈,忙安排张教头与众女先去半山腰的新舍内住了,就与鲁智深骑了快马,直奔桃花山而去。 鲁智深从五台山去东京时,曾在桃花村救过刘太公一家,将周通打了一顿,认出李忠,随之上了桃花山,住过些时日,后来见他要劫山下过路人,心中不耻,便从后山走了。 熟门熟路,走了两日,赶到山下。 这桃花山也生得凶怪,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乱草,此时白雪皑皑,越发辨不得路了。 天色已晚,二人将马栓在林中,鲁智深忽道: “夜里黑,愈发寻不到路了,教头若是不怕,且随俺从后山攀爬而上……不消说,那日俺也曾从那崖上翻滚而下……” 一来二去,将此前桃花山一行说了。 这故事,林冲从书上看过,鲁智深自己说,却又是另一番趣味,俩人说说笑笑,又转到后山,夜已深了。 林冲抬头看时,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断崖,斜指上去,不由叹道: “师兄好胆量,若换我,却不敢滚下来!” 鲁智深揶揄道: “教头皮薄,也经不得摔打!” 林冲大笑,便取出神行马甲来,绑在腿上,把手往鲁智深腰带上一拽,借势一甩,便扛在肩上,鲁智深惊道: “怎得,却也说不得了?” 林冲已电射而出,脚下浑不着力,却似一只飞鸟,足尖在那突兀的岩石上一点,就腾起数丈,拍了一下鲁智深,笑道: “师兄莫慌,看我将你这厚皮大馅的肉丸儿扛上山去!” 不过多时,上了山顶。 林冲站稳脚跟,才放鲁智深下地,这大和尚禅杖一横,往那山下瞥了一眼,黑黢黢的也不见个远近,不由骇然道: “教头果然是鸟人一个!” 二人奔了几步,林冲又嫌他脚步沉重,把手一张,又扛上肩,鲁智深也乐得省力,只低声指引他道路。 须臾,进了山寨。 正值天寒地冻,又是新年,寨中喽啰都聚在房里吃酒,林冲一路畅通无阻,便摸到了那聚义厅的所在。 但觉掌心热腾腾的痒的厉害,遂放下鲁智深,并肩走了进去,却见厅上二三十人吆五喝六,正在那里吃酒,鲁智深把那禅杖一抡,重重磕在地上,顿时“轰”的一声巨响。 众人吃惊,急转看来,那周通居中而坐,看得仔细,也认出了鲁智深,当下就跳了起来,一把抄起长枪,爆喝一声: “兀那和尚,我自好心收留你在山上,你却恩将仇报,打我兄弟,卷我金银,端的不当人子,又来作甚?” 鲁智深傲然而立,冷笑道: “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爷爷动手了?” 周通是手下败将,寻常自然不敢,但见鲁智深只带了一个人来,赤手空拳,嘴上连毛都没长全,自家地头却不怕他,爆喝一声: “小的们,并肩子上,剁了这贼和尚!” 鲁智深大怒,禅杖一挥,待要打他,一旁林冲却早蹿了出去,他腿上神行马甲未除,奔走之间,形如鬼魅,哪里看得清楚? 但听“砰砰、噗噗”一阵乱响,夹杂着“啊哟、啊哟”的痛呼,不过几息,周通、李忠连带那厅上的二三十个喽啰,却都滚做一地,不是断了腿,就是折了胳膊,都在那里呻唤。 鲁智深目瞪口呆,骇然道: “自东京以来,今日才见教头出手,原来这般难敌?” 林冲笑道: “不忙夸我,整治些贼厮鸟要紧!” 鲁智深点点头,“咔嚓”一声,将那禅杖插在地上,三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提起李忠,一把拎着周通,往林冲脚前一掼,道: “两个撮鸟,还有甚话说?” 二人各自伤了膀子,又断了条腿,痛得死去活来,万万没想到这嘴上没毛的却比恶和尚下手还狠,闻言只是磕头,道: “大哥饶命,饶命……我二人有眼无珠,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哥手下留情,就饶了小的一命,情愿让了这山寨……” 话没说完,便听林冲森然道: “何须你让,但杀了你二人,这山寨自然归我了!” 二人一听,唬得心胆俱裂,顿时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 林冲冷冷的道: “周通留下,李忠去召集众喽啰来见,不得少了一人,但若少一个,便剁了周通一根手指,手指不够,拿脚来凑!” 周通一听就急了,不迭声的催道: “贤弟快去,快去啊……” 李忠断了条腿,哪里“快去”得,也起不来身,就挣着半个膀子,奋力朝门外挪动,只想逃命,哪里顾得上周通? 不料,他刚爬出门槛,便听林冲喝道: “若敢私逃,哪只脚出了寨门,就剁了哪只脚,你可敢试试?” 李忠浑身一颤,急道: “不敢,不敢,饶命,饶命……” 这么一惊,却不敢跑路了。 慌忙挣扎着爬到院里,就扯开嗓子吆喝,命众喽啰速来聚义厅相见,一炷香之内,倘有哪个贪杯不来的…… 剁了喂狗! 不过多时,便有喽啰赶来,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本就是乌合之众,显然也没人把他那“一炷香”当回事儿。 大过年的,谁还就真剁了喂狗? 第三十一章·积善赎罪,求情也没用! 一众喽啰,晃晃悠悠赶来。 乍见周通凄凄惨惨趴在地上,忙涌上扶起,到了聚义厅,却见寨主周通,并那二三十个大小头目也是一般模样,而这厅上却多了两个生人,一个胖大和尚,另一个魁梧汉子,顿时大惊。 一时挤在门口,却不敢进了。 林冲右掌心越来越痒了,当下斜睨一眼,问道: “可是够了?” 周通不敢隐瞒,战战兢兢,颤声道: “不……不够……” 话音未落,林冲便抬起一只脚来,往周通左脚就是一跺,但听“轰”的一声,地面也似一声震颤,周通那半只脚掌就爆出血浆子来,眼见成了一滩肉泥,却扯着嗓子惨嚎起来! 那些喽啰见了,怪叫一声,拔腿就跑,但他们快,林冲更快,又是鬼魅一般的身法,闪将上去,抢了一把朴刀,“唰唰唰”几声,最先抢出去的那几个喽啰忽然栽倒在地,大声嚎叫,却已少了一条腿…… 林冲提刀而立,爆喝一声: “哪个敢跑的,这就是榜样!” 剩下几个,脚也软了,尿意磅礴,当即跪倒,苦苦求饶,李忠挤在人群中被溅了一头血,吓得骨头酥了半边,一动不敢动。 林冲嫌恶的看了一眼,朴刀一扬,道: “你们几个,抬了李忠去叫人,还是那话,且少了一个给我看!” 李忠“咚咚”只是磕头,求道: “不敢,不敢了……” 那几个喽啰磕了头,抬起李忠就走。 约莫半个时辰,厅前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便连伙夫、仆役,抢来的妇女、婆子,也一并挤在中间,李忠被人抬着回来,生怕恼了林冲,就挣扎下来,“咚咚”磕了头,道: “大王,小人已尽数集结了,还请高抬贵手……” 林冲一挥手,打断他道: “有多少人?” 李忠一愣,回道: “许有六百、七百……” 林冲把眼一瞪,手起刀落,但听“咔嚓”一声,周通另一只完好的脚掌便又少了一半,厉声喝道: “到底多少?” 周通已痛的满地打滚,口中“嗬嗬”作响,说不出话来,听到林冲怒喝,顿时委屈极了,你问他就问,砍我脚作甚? 忍了一口气,大哭起来: “李忠狗贼,恁得害我作甚,到底几人?” 李忠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的说: “大,大王饶……饶命,小的……的也不知……知道,向来……来折损,又又又……又召……招募,却……却却没个……个准准准……头!” 一句话,说了半天。 林冲也不耐烦问了,便当众将那日在二龙山说过“日行一善”的话,托神仙之术,又说了一遍,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就从周通、李忠开始,挨个拍了一掌。 初时,众喽啰还不信。 结果但他拍过的,却都痛的满地打滚,由不得不信。 其中有几个激灵的,想趁乱逃走,不料林冲一手种蛊,一手提刀,那几个还没跑出两步,便觉脖子上一凉,脑袋早飞了出去…… 许久,林冲才挨个拍完。 只留了那些被抢上山来的妇女、婆子,等了一阵子,众喽啰满地打滚,哀嚎震天,却没一个想起来林冲说过的话。 看来顺序一颠倒,效果却不同! 在二龙山时,林冲是先种了恶蛊,才说明缘由,众人自然深信不疑,引以为救命稻草,这次他先说了话,才种恶蛊,这群喽啰先前不信,此时却只顾呼痛,早把他那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嚎了半天,林冲爆喝一声: “还不滚去行善?” 那李忠做人虽不爽利,又跟着周通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心思却活络,听林冲这一声吼,顿时想起他之前那话。 忍痛磕了头,就往山下爬。 他一走,又有几个明白人跟着去了。 众喽啰终于醒悟,一边哀嚎,一边磕了头,就三三两两下山去了,期间路过苦苦爬行的李忠,却也没一个人搭理,更不消说那断了两只脚,像死鱼般一抽一抽的“小霸王”周通了…… 林冲方才一边种蛊,一边数人。 算上周通、李忠,共计七百三十九人,种下恶蛊之后,却只有二十七人不痛,等众喽啰嚎着走了,再一看时…… 居然只剩十九个了? 显然,有八个不痛的喽啰,也趁乱下山去了。 林冲哼了一声,道: “你们几个不痛,想必未曾作恶,且饶尔等不死。就此下山也可,随我上二龙山也可,但不许为非作歹,否则依然难逃一死!” 那十九人大喜,慌忙磕头拜谢。 犹犹豫豫,又有七人战战兢兢下山去了,剩下十二个却都是伙夫、仆役打扮,跪在那里,也不敢动。 林冲飞起一脚,将那昏死过去的周通踹醒,吩咐道: “将这厮抬出去,取了山寨金银来!” 那十二人看上去木讷,却也不敢怠慢了,匆匆赶上前来,也不顾周通伤处,俯身抬周通就走,疼得这厮惨嚎不已,涕泪横流。 不一时,远远传来周通嘶声哀嚎。 一时喝骂,一时求饶,显然是被逼问金银藏匿之处,这厮也是死要钱,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老实交代呢? 鲁智深一直冷眼旁观,也不插话,这时却说了一句: “那李忠虽不是个好汉,却曾是九纹龙史进的开手师父,往日又曾助过金翠莲,且他丢了买药的生计,来此处落草,也是因洒家打死那镇关西受了牵连,俺厚颜求个人情,教头可愿饶他一命?” 林冲无奈道: “哥哥开了金口,自然可饶,只是……” 他本想说这“恶蛊”一种,却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了! 转念一想,鲁智深向来仗义,若是拒绝,却又难免惹他不快,他方才杀了十几个头目、喽啰,系统已奖励了三根金条、十来锭银子,念及那至今未死的张大户,便又改口道: “这恶蛊种下,却覆水难收。只能日行一善,积德赎罪,我这里还有些金银,请师兄走一趟,教他扶弱济困,行善积德如何?”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那金条、银锭来。 鲁智深瞪眼道: “当真拔除不得么?” 林冲叹道: “当真,哥哥不信,便请他回来,一道想法子!” 第三十二章·打虎将李忠,专爱洗脚水 鲁智深也不接那金银,拂袖而去。 李忠伤了一腿,众喽啰又不管他死活,大雪之中,又是腿痛,又是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痛,苦苦支撑,却才爬到寨门,忽见鲁智深大步而来,也不说话,提起就走,顿时骇绝,忍痛告饶道: “大哥饶命,饶命啊……” 鲁智深一阵烦躁,怒道: “闭上你的鸟嘴,但想活命的,便听我兄弟吩咐!” 须臾折返,就将李忠丢下地,这厮也不敢吱声,只痛的浑身发抖,林冲瞥了一眼,甚是不屑,冷冷的道: “似你这般脓包,本该一刀砍了,但看我大哥金面,且饶你不死。先前曾说分明,这神仙术一旦施展,则‘恶’字难消,日日折磨,但若日行一善,积善赎罪,却可拔除,你可有向善之心么?” 李忠一听,忙向鲁智深磕头,感激道: “大哥是直性的好人,李忠瞎了眼,却屡屡冒犯,当真猪……” 鲁智深一瞪眼,喝道: “废话休提,叫你行善赎罪,恁的啰嗦!” 李忠顿时住口,可急切间这庙也不见个庙,又到何处行善去也? 林冲见他抓瞎,便指了指缩在院角的那些个妇人,道: “这些妇人,可都是你掳上山来的?” 李忠浑身一颤,怯怯道: “也,也不全,全是……” 林冲怒道: “可曾玷污了?” 李忠一听,尿也出来了,裤裆里一片濡湿,哪敢搭腔? 林冲啐了口唾沫,转过身,道: “你们之中,可有人被这厮玷污,站出来指认,我自有话说!” 一众妇人、婆子见他举手间杀人如同切瓜,早就唬得半死,此时战战兢兢,却都缩成一团,哪里敢出头?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迫近,却是之前那十二个喽啰扛着不少金银宝物、绫罗绸缎,奔回厅中。 最后一个,肩上扛着一卷绸缎,只像死狗一样拖着那周通,这厮显然是不老实,被这些喽啰只在他伤处招呼,折腾得血肉模糊,兀自汩汩冒血,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只在那里抽搐…… 林冲瞥了一眼,又朝那些妇人道: “周通这厮啸聚于此,无恶不作,师兄听闻,才与我挑了这桃花山,眼下群贼伏法,明早便回二龙山去了。尔等若要回家,便取了银子盘缠,自行下山,若无去处,也可随我回二龙山,我那山寨也有女眷,却不能让人欺负了尔等!” 听了这话,那些妇人、婆子才松了口气,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如何选择,忽见一少女起身,行至厅前,拜倒在地。 “多谢恩公,我等本是良家,奈何被周通这恶贼杀了全家,掳上山来,污了身子,眼下却走投无路,还望恩公收留!” 她一带头,众妇人、婆子便都上前,跪了一地,都说“走投无路”,要随林冲上二龙山,林冲眉头大皱,疑惑道: “怎得没一人愿意回家么?” 众女讷讷不敢言,其中一妇人抬起头,苦笑道: “恩公不知,我族中遭屠,又来过山寨,已然失节,若是回乡去,不免被乡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人言可畏,哪里敢回去?” 林冲叹道: “原来如此,便都留下吧!” 忽然飞起一脚,将那李忠踹了个滚圆,低喝道: “现成的女菩萨在此,还不去赎罪?” 李忠滚出老远,一听这话,顿时醒悟,就忍着痛膝行上前,来到那群妇女身前,挨个磕头、忏悔,这厮记性倒好,一发说将起来,却甚是分明,某年某月,又在某处,杀了几人,自己是否插手云云…… 每经一人,就取出银子来,磕头奉上。 林冲看得一阵阵火大,这厮腿也断了,身上还种了恶蛊,痛得死去活来,临走时竟不忘顺些银子出去? 许久,李忠才拜了个圆。 身上银子也散完了,那三十多个妇人,倒有一半念他的好,敛衽回礼,剩下七八个收了银子,却一声不吭,显然与他有仇,唯独三个少女,却不接他银子,怒目而视,满面寒霜。 林冲也看出来了,一个窝心脚,将李忠伐倒,叱道: “这三个少女,都曾被你糟蹋过了?” 李忠却不敢隐瞒,又滚回来跪好,颤声道: “大王饶命……却,却不是我一人……” “你还有脸了?” 林冲又是一脚,这厮又滚远了,就提起那朴刀来,朝那少女道: “我本待将这厮一刀骟了……” 一听这个“骟”字,李忠顿时骇绝,裤裆里又湿了。 却听林冲顿了一顿,话锋一转,笑道: “转念一想,这一刀下去,却又与诸位无甚裨益,倒不如让这厮当牛做马,日日服侍三位,若服侍不好,兜头一顿鞭子,日复一日,那才解气,若服侍好了,赏他一口洗脚水便了!” 一番话下来,那三个少女神色转霁,观想那场景,也颇解恨,一旁那些妇人却都哄笑起来,鲁智深眉头大皱,便走上前道: “教头不肯饶他,杀了便是,何必辱他至此?” 林冲尚未搭腔,那李忠却已滚将过来,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大王此举甚好,甚好……小的罪孽深重,非当牛做马不能赎罪,若得几位姐姐宽宥,便爱喝了那洗脚水……” 三个少女一脸嫌恶,齐齐呸了一声,就背过身去,却也没说不肯,一旁鲁智深都没眼看他了,气道: “你这鸟厮,杀人不过头点地,恁的没骨气?” 李忠陪着讪笑,却不敢搭腔,你这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牛做马,总好过被一刀骟了吧?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胸腹之间居然不疼了? 急忙扯开衣襟,但见自胸口到小腹,依然是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但笔画所及,却不痛不痒,战战兢兢,拿手指一触,他之前试过,那笔画犹如烙印,一旦触及,疼得他肠子都要断,此时却光滑一片,就似画了个字而已,一点儿都不痛! 欣喜之下,不由脱口而出: “大王,真真不痛了!” 林冲笑道: “日行一善,自然不痛。倘心存善念,无事不可为善,你且随我回山寨,好生伺候这些婆婆、嫂嫂,帮忙洒扫、洗脚,积小善为大德,终有一日,可拔恶根,得大自在……” 第三十三章·脚下鸳鸯腿,手上霸王拳! 鲁智深本来不满林冲折辱李忠,听了这番话,却不由赞道: “教头这言语,却又深合佛理,让人不得不服气!” 林冲装模作样,合十一礼,道: “师兄却不知,我也是个带发的头陀!” 鲁智深抚掌大笑: “洒家吃肉喝酒,已然惊世骇俗,人称‘花和尚’,不料,教头妻妾成群,杀人如麻,却更是‘花头陀’了!” 林冲又合十一礼,道: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妙极,妙极!” 鲁智深大声叫好,赞道: “此话甚合我心……” 话音未落,却见林冲忽然踹出一脚,将那周通掀翻在地,用脚踏住胸脯,反手提起朴刀,便去他脸上搁着,喝道: “余者能饶,你这奸淫掳掠的恶贼,却万万饶你不得!” 说着,便他上身衣服扯开,把刀尖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剖将出来,挑在刀上,朝那群妇人道: “恶首已除,诸位大仇也算报了,且安心过活!” 众女见了,又拜倒谢恩,哭泣不止。 这时,林冲右掌心忽的一痒,跟着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杀死“小霸王”周通,彻底剿灭青州桃花山匪患,除暴安良,善莫大焉,特奖励霸王拳一套! 掌心“恶”字一闪而没,一股暖流瞬息间涤荡全身,脑海里顿时多了一套至阳至刚,霸道无匹的拳法! 林冲心中暗喜,自此以后,远攻有“百步穿杨箭法”,近战有“金刚伏魔棍法”,脚下鸳鸯腿,手上霸王拳…… 天下英雄,又怕谁来? 当下,便命一干喽啰尽起山寨金银细软、兵器粮草,都装在麻袋里,赶了十来辆大车,载着那些麻袋、女流,一众下山去了。 待到二龙山,已经是初五了。 方至寨门,却见曹正站在雪地里,冻得直哈气,听见车马声,慌忙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就瞥见了林冲和鲁智深。 当即欢叫一声,就扑倒在雪地,拜了师父、师伯。 林冲跃下马,将他扶起,道: “这冷的天,满地的雪,你不去山上烤火,站在风里作甚?” 曹正冻得脸也青了,说话不太利索,讪讪道: “徒儿初一日带了浑家,上山给师伯磕头,才知道师父回来了,不期夜里又出去做事,师娘也不知归期,心下担忧,又不知去何处寻,只得日日守着寨门,只盼师父平安归来……” 一番话,说得林冲心里热腾腾的一片,暗道原型真是好福气,虽然性子懦弱,竟收了如此忠心的一个好徒儿! 伸手轻轻擂了他一拳,佯怒道: “你这厮不好好做事,竟把酒店也盘了出去?” 曹正嘿嘿傻笑,道: “师父怎知道了?” 林冲见他衣衫褴褛,也不忍再说,一手搭在他肩上,便与鲁智深引着李忠及那些喽啰、妇人齐上山来,进了聚义堂。 曹正浑家正在堂中打扫,见众人进门,慌忙拜倒见礼。 林冲笑道: “曹正丢了家业,你不怨他?” 那妇人拜毕,躬身道: “师父说哪里话,当家这一身本事,皆因师父所授,人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区区一家酒店,又算甚么?” 林冲岿然一叹,赞道: “我徒儿有福,却娶了家好夫人!” 转身走到案前,就从怀里掏出十二根金条,六十锭银子来,一根根整整齐齐,排开在上面,金灿灿的一片。 原来,他雪夜尽逐桃花山喽啰下山,但其中有不少受伤,兼那“恶”字作祟,痛得死去活来,尚不及行善自救,却已死在半途。 喽啰一死,系统就赏了金银。 不过三日,竟已有这般多了! 众人见林冲拿了金银,正不明所以,却听他说: “你那酒店略略远了些,既然盘了出去,也任它去。师父却不能白得你的便宜,这些金银拿去,就此山下近处寻一处好地方,另起一家酒店,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只是……” 说着,忽然拾起一根金条,捏在手里一扭,却似拿了根金灿灿的棉团一样,将那金条随意拉长,又扭成数块,丢在桌上。 这才续着说道: “这完好的金条、银锭拿出去花,没得惹事,须得碎了才好……” 鲁智深看得手痒,也拾起一根,闷哼一声,手上暴起青筋来,果然也揉捏得开,跟着就碎成几块,却不似林冲那般挥洒自如。 扭头一瞥,见林冲早碎了三根,不由叹道: “教头神力,洒家却是不及!” 俩人暗中角力,盏茶功夫,便将那些金条、银锭捏成小块,满满的散了一桌子,林冲回头,见曹正目瞪口呆,顿时笑道: “愣着作甚,还不拿了去?” 曹正才回过神,讪讪道: “师父,这也太多了,徒儿取几块碎银子就……” 林冲一瞪眼,佯怒道: “婆婆妈妈作甚,且都拿了去,不开店便罢,但开新店,便要做成青州天字第一号闻名的酒家,也叫那江湖豪客听了,皆来此处宴饮,你师父这二龙山才得以日益兴盛,知道了么?” 曹正一听,原来师父有用,顿时大喜,道: “既如此,徒儿便都取了!” 着浑家取了个包袱来,将那些散碎金银一发收拾起来,林冲又说: “若是不够,随时来取,却不能再委屈你娘子!” 那妇人脸一红,忙道: “师父误会了,奴家也不曾委屈……” 说了阵子话,张教头得了讯,也来堂中坐。 林冲拜了,直言道: “丈人,我见那高俅也有些章法,海捕至今,并未提及丈人一家。林冲已然落草,丈人家却仍是清白身份,不能在此辱没了。林冲有心在这青州地面买一处宅子,请丈人一家就此安顿下来,儿孙也可入学,不耽误功名,不知丈人意下如何?” 张教头略一沉吟,道: “贤婿有心,但‘辱没’二字休提,老汉行将就木,在这山寨之中倒是逍遥,唯儿孙计长,便依贤婿此策!” 那李忠初来乍到,有心献功,一瘸一拐上前,拱手道: “教头,小的久居青州,却知道几处好宅子……” 林冲哼了一声,道: “绝不可强取,只拿了金银去说,好言好语,但若逞凶,一发痛将起来,连我也救不得你了!” 第三十四章·白虎山走空,清风山补刀 那李忠拖着一条伤腿,做事却丝毫不含糊。 白日里骑了快马,四处寻访,待入夜回来,就在山寨各处帮忙,真真也去给那些妇人、婆子洒扫洗衣,只没人敢让他洗脚罢了。 不料,只行此小善,那“恶”字居然也不发作了? 李忠见生了效,愈发殷勤起来。 及至元宵节,李忠匆匆来报,说已在二龙山左近一处村落盘下一家大宅子,那原主人见他给的多,并无二话,自与家人去搬去城里了。 林冲大喜,设宴为丈人一家庆贺。 宴毕,便与鲁智深、李忠,贞娘等人亲率一众喽啰,抬了行礼,送到那庄里一看,确实好风光—— 但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良善,怡然自乐。 张教头见此处也好,心中欢喜。 待家人入宅安稳,又留林冲、鲁智深等宴饮达旦。 次日一醒,仍再三挽留,饮了三日方休,待辞行时,林冲又留了许多金银,让贞娘、锦儿、潘金莲、李师师多陪些时日尽孝。 一发安排,与鲁智深、李忠等人返回山寨。 回到聚义堂,林冲又从怀里掏出许多金条、银锭。 这些日子,鲁智深与他日日相伴,不是切磋武艺,便是大碗吃酒,夜里醉倒,也就抵足而眠,并无一时相离。 见他又变出金银,顿时惊道: “教头这又是甚法术?” 林冲叹道: “那‘恶’字一旦种下,却有一处不妥,那人若不行善,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神仙却梦里赐下金银来了……这几日屡屡有金银赏赐,想必桃花山那些喽啰大多不懂行善,竟死了不少!” 鲁智深洒然一笑,道: “哪里不妥了,他不行善,难道你要强按头去行?本就是杀人越货的恶人,命数使然,那神仙既然赐下金银,必然是嘉许,长此以往,惩恶扬善,俺们二龙山却不少银子使了!” 林冲见他并不惊疑,顿时放心。 使了个眼色,俩人嘻嘻哈哈,又将角力起来,须臾把那金条、银锭捏碎,撒了一桌子,金灿灿的一片。 乐了一阵,林冲将李忠唤来,着他拿了去,一半交与曹正使唤,另一半给山巅那小阁添置家具、装饰、器物…… 到了夜里,林冲又怂恿鲁智深下山: “师兄,那桃花山也挑了,不如再去白虎山看看?” 鲁智深失笑道: “去便去了,非得夜里么?” 他性子急,倒也不拖,二人便收拾齐整,骑快马下山。 林冲不认得路,鲁智深却颇熟悉,夜里也认得分明,待到晌午,便已来到白虎山下,这几日不曾下雪,艳阳高照,山脚已化了雪,湿气腾腾,山上寒冷,积雪却不见消融。 二人将马栓在道旁树林里,仍登山来看,林冲看了一阵,疑惑道: “这山上好生奇怪,怎得不见马踏人踩的迹象?” 鲁智深胡须抖了抖,忽然转过身去,也四下里看了一会儿,再回头时,却面色如常,只若无其事的说: “许是那山贼畏寒,不曾下山。” 林冲不疑有他,复往上走。 越是走,越是疑惑,待到了山巅,居高临下,往四周一环,却只见整个山头白雪皑皑,怪石嶙峋,哪里有半个山寨? 看他这模样,鲁智深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放声大笑,远远的传出去,惊飞了几只野鸡,林冲脸也黑了,埋怨道: “原来师兄知道,却来消遣我?” 鲁智深大笑不已,抚掌道: “你终日消遣洒家,终被俺捉了一回,算扯平了……” 林冲气得直瞪眼,挽起袖子,佯怒道: “兀那和尚,可是要练练?” 鲁智深却不接招,只在那里狂笑,上气不接下气,见他真个举起拳来,忙往后撤了几步,连连摆手,道: “不练,不练,你那拳重,打坏了洒家,非叫你扛不可!” 林冲无奈道: “师兄知道这山上无人?” 鲁智深忍着笑,道: “前半年来,俺也曾下山打探,只知道这青州地面凡三座恶山,有强人啸聚,第一便是清风山,第二便是二龙山,第三便是桃花山,却不曾听说这白虎山也有……教头又是从何处听来?” 他这么一说,林冲忽然反应过来了。 书中宋江杀阎婆惜之后,逃到柴进庄上住了半年,又在白虎山下的孔太公家住了半年,期间收了孔明、孔亮为徒…… 再后来,直到“三山聚义打青州”时,孔明、孔亮才又蹦了出来,说他们因和本乡一个财主争竞,把他一门良贱尽都杀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 这个时候,宋江怕是连阎婆惜都还没娶,这孔家兄弟自然还在孔家庄混日子,哪里会跑来白虎山落草? 听鲁智深问及,顿时无语道: “我也是在柴大官人府上听那些庄客胡说,不想竟漏了清风山,反倒将这白虎山记得清楚,莫非是这山,名儿与我二龙山犯冲?” 鲁智深又笑: “偏是你忌讳,青龙白虎犯冲,与俺们二龙山何干?” 谈笑间,二人并肩下山。 待从林中取了马,鲁智深忽道: “既然出来了,何不去顺道去打了那清风山?” 经二龙山、桃花山两役,鲁智深自然明白林冲手段,便那清风山有千军万马,一旦被林冲抢上山去,便都是哀嚎滚蛋的份儿。 林冲略一沉吟,道: “先回山寨,那处须得智取……” 一听这话,鲁智深又笑: “教头这般手段,何须智取,往往说智取,却只手覆了山寨!” 林冲双眼一翻,道: “如论智取,还是这白虎山,翻手间,空空如也!” 二人相视大笑,便不提回山寨,只穿林而过,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奔走许久,二人酒虫都闹将起来。 自然心有灵犀,一同奔入那村酒店里,放了马坐下,便叫道: “店主人家,先打两坛好酒来,肉也买些来吃!” 那店主人高高的应了一声,便使伙计去牵马,须臾捧出两樽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又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回转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烫。 第三十五章·打家劫舍,也算好汉? 二人也不谦让,抢将起来,扯了那鸡就吃,那店主人见这和尚也吃肉,不由暗暗称奇,听两人催起酒来,才取了大碗来斟。 林冲摸出两根金条,丢过去道: “劳烦主人家差人跑一趟镇上,替这位师父买一件杏黄僧袍,一领红底锦绣袈裟,一顶毗卢帽,一串玛瑙佛珠,一根乌木禅杖来,务必贵重华丽,珠光宝气才好,若不够时,回来添你便是!” 金子到手,烫得那店主人一个趔趄,好险没掉下去,战战兢兢捧了那两根金条,慌忙打躬作揖,道: “够了,够了,怕是尚余许多……” 林冲笑道: “多了便算你的,速去!” 那店主人大喜,当下来了精神,吩咐小二仔细伺候着,却亲自取了马来,将马鞭抽得响亮,一道烟似的走了。 待那厮走了,鲁智深才瞟了一眼林冲,不悦道: “教头恁的诡计多端,又赚洒家当那添头,一发打将上去不好?” 林冲只是笑,却不解释,打将上去,又不知多少人死在你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之下,我却半点儿好处也无,图甚乐趣? 到黄昏时,两坛美酒美酒见底,鸡和肉也吃得七七八八,才听见马蹄声传来,却见那店主人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手里提着一根乌木禅杖,做工甚是精致,杖头也镶了宝石,便上前来,将那禅杖双手递过,才取了背上包袱,一发打开来看: 正是一件杏黄僧袍,一领红底锦绣袈裟,一顶毗卢帽,一串玛瑙佛珠,那袈裟尤其华美,镌了金丝,缀了宝珠,熠熠生光。 林冲接过那禅杖,赞道: “主人家好眼力,端的一身好行头!” 那主人家点头哈腰,却将两根金条取出,原样奉还,道: “不瞒客官,镇上也无甚好东西,这袈裟、禅杖上镶嵌的也都是些便宜石头,并非宝物,只惹眼罢了。小人在这村店做个小买卖,向来童叟无欺,却不敢贪了客官金子,且收了罢!” 林冲一听,顿时啧啧称奇: “不想这白虎山穷山恶水,却有如此忠良店家?” 遂接了那金条,挥手间掰碎了,丢在桌上,把眼一瞪,道: “说与了你,拿去便是,恁的啰嗦?” 那主人家哪里见过这般神力? 唬得腿也软了,不敢再说,便抖抖索索拾起那些碎金子,僵着一张脸,略略躬身,就逃也似的躲进后厨去了。 鲁智深丢下酒碗,起身道: “大天白日,非得吓唬人,偏你力大?” 林冲笑道: “他非不敢要,却是不敢花罢了,须得碎了,他才好用!” 鲁智深自然明白,却偏不拿那包袱,自取了水磨禅杖,就往外走,林冲之后卷起那包袱,提了禅杖,赶将出来。 二人扬鞭飞驰,飞驰而去。 奔了七八十里,但觉酒意上涌,眼见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就近住了客栈。 将歇一夜,问明去路。 原来这三岔路口,一路是二人来时所过的白虎山,往西却是回二龙山的路,往西正是清风山的去处。 早起时,林冲软磨硬泡,非让鲁智深换了装,此时僧袍、袈裟、毗卢帽、禅杖一发装扮起来,果然没了杀气,真是一个得道高僧模样! 林冲自将那根水磨禅杖包了几卷红布,便似什么宝贝一样扛在肩头,一路上只把头偏过去,看了又看,在一旁揶揄道: “大师慈眉善目,不知往何处来去?” 鲁智深怒道: “你这鸟人,敢取笑洒家?” “笑你怎得?” 林冲拍马便走,鲁智深在后面大呼小叫,扬鞭直追,一路飞驰,但觉沿途风景呼啸而过,待黄昏时分,已看见清风山了。 二人见这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生得古怪,树木稠密,便放马儿缓缓而行,只贪看风致,不觉天已入暮,风霜正冽,到底艺高人胆大,也不曾停留,只往深处走。 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忽听树林里铜铃响。 吵吵嚷嚷奔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罗来,拦住去路,林冲瞥了一眼鲁智深,就滚下马来,抱着禅杖,颤声道: “妈妈吔,竟有强盗?” 那些喽啰见他害怕,愈发嚣张起来,一道拥上前,摁住了林冲,齐齐发声喊,奔将过去,把鲁智深扯下马来,就地掀翻,一条麻索缚了两人,夺了那卷“红布”,吹起火把,一并解上山来。 二人默默不语,须臾被押到山寨里,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 小喽罗把二人捆做粽子相似,将来绑在将军柱上,待要入内报时,却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罗赶上来说道: “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等大王酒醒时,却请起来,做醒酒汤,我们大家吃块新鲜肉!” 见两人也不挣扎,就去草厅烤火,只远远看着。 约莫三更身份,那几个喽啰靠着围炉,都打起了瞌睡,在那里不住点头,二人看得好笑,鲁智深低声道: “俺道是一般强人,熟料这般狗才,说不得……” 林冲接口道: “说不得,却叫他哀嚎滚蛋了!” 二人相视一眼,没忍住,却笑出声来。 那群喽啰远远听见,顿时跳将起来,提了鞭子来打,不期草厅背后走出三五个小喽罗来叫道: “大王起来了。” 那几个喽啰也不及来打,便去把厅上灯烛剔得明亮。 二人抬眼看时,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赤发黄须,两颗铜铃般的圆眼,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枣红袄,大喇喇走出来,往当中虎皮交椅上坐了,问道: “孩儿们哪里拿得这两个牛子?” 小喽罗答道: “孩儿们正在后山伏路,见这和尚袈裟华贵,那后生抱了一卷红布,当有些身家,因此拿得来,献与大王做醒酒汤!” 那大王笑道: “正好,快去与我请得二位大王来同吃!” 去不多时,只见厅侧走上两人: 左边一个,五短身材,神情猥琐,一双浮浪贼眼。 右边这个,却生的白净面皮,清秀模样,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裹着顶绛红头巾。 第三十六章·王矮虎,又矮,又骟了 林冲看过书,从形貌判断,已猜出身份: 那个大王一头黄毛,自然是锦毛虎燕顺了,左边这个又色又猥琐的矮子,更不用猜,必然是矮脚虎王英,右边那个长得比较顺眼,名号也有些很臭屁,叫白面郎君郑天寿。 三人各坐了一把交椅,那王矮虎便道: “孩儿们,快动手,我见这和尚皮糙,必不好吃,且先留几日,取下这后生心肝来,造三分醒酒酸辣汤来!” 众喽啰应了一声,只见一个小喽罗掇一大铜盆水来,放在林冲面前,又一个小喽罗卷起袖子,手中明晃晃拿着一把剜心尖刀,那个掇水的小喽罗,便把双手泼起水来,浇那林冲心窝里。 林冲也不怕他,笑着问道: “你取心便取心,又拿水浇我作甚?” 那喽啰手一抖,他也算杀人如麻,寻常摆出刀子,淋了冷水,那些人便都骇得浑身发抖,只是求饶,今日却破天荒,这刀子递在前头,却还在那里笑,反倒让他浑身发毛起来! 喽啰没敢搭腔,那王矮虎耳朵却灵,大笑道: “你这后生恁的无知,好叫你死得明白,原来但凡人心,都是热血裹着,把这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时,便脆了好吃!” 林冲冷冷的道: “我心肝却热,不知你心肝还可有?” 只听“嘭”的一声响,身上麻索齐齐断绝,就劈手夺了那喽啰手里的剜心尖刀,刀光闪处,“呲呲”两声,眼前两个喽啰脖子上就多了一抹红,就都掐着咽喉,说不出话来。 “吭哧,吭哧”,嘴里冒出血来,软倒在地。 林冲回过身,一刀将鲁智深身上麻索割了,见众喽啰大呼小叫,举着刀剑,一发奔来,便闪电般赶上几步,拾起鲁智深那禅杖,回手一丢,却一头扎进喽啰群中,左一刀,右一刀。 原来他腿上早帮了神行马甲,此时奔走起来,当真如鬼似魅,只见刀光闪闪,鲜血喷涌,却摸不着他人影,只瞬息之间,三五十个喽啰便死了一地,人人咽喉一抹红! 再回头时,但见鲁智深将那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舞将起来,隐隐有风雷之声,正是水泼不进,那燕顺、王英、郑天寿各持一杆长枪,却只在外围游斗,须臾近不得身去。 林冲见状,又似一道清风赶上前去,人在半空,已踹出鸳鸯腿来,连环而击,他身法极快,燕顺肋间、王英下颌、郑天寿胸口,便似齐齐捱了一脚重击,同时惨呼喷血,飞出老远。 鲁智深收了禅杖,不悦道: “教头又抢了我招式,恁的不爽利!” 林冲笑道: “师兄便杀了他,又没银子赏赐,不若让我,换了吃酒不好?” “随你,随你……” 鲁智深叹了口气,倒提禅杖,去那虎皮交椅上坐了,只等看戏,一眼瞥见案上那酒,索性拎起来,旁若无人,吨吨下肚。 林冲提着那尖刀上前,厉声道: “三个撮鸟,想死想活?” 王矮虎下颌碎了,满口是血,说不出话来,只挣扎起来,在那里磕头,燕顺和郑天寿也不知断了多少肋骨,却爬不起来,倒也硬气,紧咬牙关,怒目而视,却不吭一声。 林冲冷笑一声,一把拎起王矮虎,“唰”的一声,割了他的裤腰带,只把手一抖,这厮就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来,就手一刀,却将他那寸许长的器皿齐根儿剜了下来,让你丫好色? 王矮虎身在半空,当即痛得团成一团,整个人不住抽搐,再也顾不得那碎了的下颌,扯着嗓子,杀猪一般惨嚎起来…… 林冲啐了口唾沫,将这厮掼在地上,忽然右掌心一痒,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阉割矮脚虎王英,彻底改变了一丈青扈三娘的悲惨人生,特奖励西子·美人丹一粒! 又是美人丹? 有贞娘的例子在前,他再也不担心是假药了。 只是没想到一怒之下骟了王矮虎,居然还有奖励,跟李固那厮一样,还是是美人丹,是不是意味着—— 今后将那些个好色之徒一概骟了,都有这好东西? 一念之间,就想起西门庆来了。 那厮,死的太早…… 真真浪费! 按下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燕顺和郑天寿,手里的刀子晃了晃,二人见了,顿觉裆下一股寒气,不由打了个哆嗦,林冲却把那剜心尖刀一晃,喝道: “不说话的,这便是例子!” 燕顺怒道: “好汉手段高强,燕顺认栽便是,要杀要剐随你!” 林冲冷笑一声,道: “知道你不服气,爷爷就在此处候着,你二人且去,调了这清风山满寨的喽啰来,你二位爷爷但走了一步,便不是好汉!” 燕顺咬牙爬起身,仰头道: “此话当真?” 林冲斜睨一眼: “一般的土鸡瓦狗,还不快去?” 燕顺忍着一口气,到底没敢吱声,一手扶起郑天寿,见王英兀自在地上翻滚哀嚎,也扶不起来,两人相视一眼,蹒跚而去。 不一时,但听山上号角声声。 林冲也不在意,只提着那剜心尖刀,斜倚在门框上。 那燕顺果然当真,便连撒出去到各路口做伏的喽啰也召了回来,直过了个把时辰,才集齐了漫山的喽啰,乌央乌央涌上山来,燕顺与郑天寿也穿了披挂,各持一把长枪,当先抢入寨来。 林冲远远看见,朗声道: “何不隔着木栅,远远放箭,恁的不懂兵法?” 燕顺却激不得,闻言勃然怒道: “哪个用箭射你了,便不是汉子,你只一人,但若胜了我这百十头目,也算你了得,这山寨便让你,何须辱我?” 郑天寿见他中计,正自心焦,不料林冲却已动手,便似一道闪电,眨眼间已经蹿了过来,只在燕顺、郑天寿胸口轻轻一拍,脚底抹油,就又闪了过去,钻进人群。 “啪啪啪”连绵不绝,却看不清人影! 燕顺正自惊疑,忽觉胸腹之间一阵恶痛,便似火烧了一般,惊骇之下,大吼一声,扯开衣襟,却见皮肉之间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不碰倒好,手一触及,顿觉肠子要都断了! 一时间也忍不住了,就栽倒在地,哀嚎出声…… 第三十七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郑天寿,也是一般模样。 只他颇为硬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却一声不吭。 他二人一倒,身后头目、喽啰也割麦子一样,纷纷栽倒,哀嚎连连,林冲并不止步,行如鬼魅,穿行其间,不格挡的还好,就手一掌,但有执兵格挡的,左手那剜心尖刀就是一划,顿时喉间一抹红! 约么盏茶功夫,林冲掠回草厅。 山头早已成了阿鼻地狱,千余喽啰满地打滚,凄厉哀嚎,也有那头铁的,一时捱不过去,居然把刀子一撩,就抹了脖子! 见他回转,那郑天寿忍痛站起身,咬牙上前,喝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厮,又是何处妖法?” 林冲冷笑道: “爷爷这仙术,尔等也配知道?” 一样是占山为王的草寇。 但是,剪径截商与大吃活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你已经劫了人的财货,就不能放入一条生路么,即便不能,你手里劫了银子,寨里也有余粮,何必非吃人心肝? 这已经不是迫不得已,而是—— 根本就恶,恶透了! 林冲不是这个杀人如麻的水浒世界的原生鬼,对这种事,尤为反感,所以他出手时,已经不打算给这清风山留活路,“日行一善”是留给那些还能挽救的人类,比如张大户。 但这一地翻滚的恶贼,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之前仍然挨个种了恶蛊,不过是为了甄别好人,剩下的该哀嚎哀嚎,该打滚打滚,七天之后,肠穿肚烂…… 那就是最好的报应! 故而虽有郑天寿问及,林冲却不打算指一条活路,撂下一句“神仙术”,便回草厅之中,俯身给那兀自抽搐流血的王矮虎补了一掌。 这厮流血过多,早已昏死过去。 不料,眨眼功夫,竟又被痛醒,哀嚎起来,林冲看着厌烦,飞起一脚,踹出门去,就在鲁智深下首那交椅上坐了。 鲁智深丢过来一壶酒,笑道: “教头今夜怎得不提那‘日行一善’之事了?” 林冲饮了口酒,忿忿道: “这般禽兽,连人心肝也吃,留着作甚?便教他肠穿肚烂,死在这清风山,也算告慰了那些尸骨不全的无辜冤魂!” 鲁智深知道他嫉恶如仇,倒也不意外,吃了几杯,又问: “那些身上不疼的,也不收留了?” 林冲一脸嫌弃: “见惯了吃人,我那山寨清淡,怕养不得了!” 鲁智深摇摇头,喟然一叹: “俺见那门外打滚的,怕是有千人上下,那些不痛的,惶恐不安,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他已在此落草,你不留,自又去他处投了。此山险恶,他处便不险恶么,过些时日,不免手上沾血,待你再遇上,又杀是不杀,若是杀了,今日又何必留他?”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林冲听得一愣,忙拱手道: “到底是师兄明达,林冲险些耽误了好人!” 略一沉吟,便大步赶到门外,爆喝一声: “那些身上不疼的撮鸟,都给爷爷滚过来好生伺候着,来地慢了,莫怪爷爷恼将起来,抬手就是一刀子!” 此时那些痛的,早已死去活来,哪里听的真切? 倒是不痛的,正在那里惶恐,一发听见,就屁滚尿流奔将过来,“噗通、噗通”跪在草厅前的空地上,林冲略略数了数,却不是数十,竟有百余人,不由暗暗庆幸。 若非鲁智深提醒,怕又害了这许多人! 正待吩咐下去,却见燕顺、郑天寿二人也忍着痛,摇摇晃晃走上前来,心里暗暗讥讽,出口揶揄道: “二位大王,却也不痛了?” 哪里不痛了? 二人痛得大汗淋漓,闻言也只得紧咬牙关,就跪下去。 燕顺忍了口气,颤声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何处冲撞了两位英雄,就此让了这山寨,金银财宝,一应细软,甘愿奉上,但求给个痛快……” 林冲一摆手,冷笑道: “你是何人,爷爷为何饶你?” 燕顺咬牙道: “小人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因这一头黄毛,江湖上有个诨号,叫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后来手下聚了些儿郎,便在这清风山上扎了寨子!” 林冲不置可否,又看向郑天寿,后者忙拱手道: “小人是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原是打银为生,因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二位当家赏识,便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 说着,指了指门外的王矮虎,道: “那便是王矮虎了,两淮人氏,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才上了清风山。” 倒是会春秋笔法,怎得不提吃人心肝了? 林冲本意,是一刀一个结果了,不料鲁智深又插了一句: “教头且慢,俺在五台山时,那智真长老常说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俺当时也不解其意,近日见了教头手段,却有些念头。这帮撮鸟,你一刀砍了,江湖上自少一恶贼,倘若留他,世间又多一人行善,以教头神通,他不肯回头,终究难逃一死,何必急于一时?” 林冲愕然回头,不解道: “哥哥向来快意恩仇,今日怎得大发慈悲起来?” 鲁智深洒然一笑: “你自气昏了头,却说我来?” 我哪里昏了头? 林冲一阵无语,但鲁智深的话也没毛病,这群禽兽固然该死,可就这么死了,却着实是浪费,倒不如放他下山做好事去,将来要死要活,但凭系统分辨,难道还真有人能彻底赎罪? 那得做多少好事? 一念至此,便回身吩咐道: “我这法术专惩恶人,但凡往日作恶,胸口那‘恶’字便发动起来,痛彻心扉,七日之内,肠穿肚烂而死。你二人速速下山去,各自做一件善事,若是不疼了,便可回来,我自有法儿救你!” 燕顺、郑天寿听了,不由面面相觑,真的假的? 世间还有这等奇异法术? 林冲低喝一声: “还不快滚?” 第三十八章·狗走千里,不改吃屎 待二人离去,林冲便命那些不痛的喽啰将那些满地打滚的蛆远远的搬运下去,丢在半山腰里,又浆洗了地面,这才问了姓名,编作十个小队,分头去山寨各处寻人,不得有一个喽啰藏匿了。 及至天明,众喽啰来报。 果然又捉了三五十人,林冲挨个补了一掌,依然丢在半山腰,见其中并无一个妇道人家,顿时奇怪起来。 王矮虎那色魔在此,怎么可能没女人? 脸一沉,问道: “这山寨中的妇人呢?” 剩下这些喽啰,要么是新来,尚不及作恶,要么不会武艺,只在山上做些杂役,也没沾血,还有的却是良知未泯,一贯装聋作哑。 一听这话,顿时面色各异,这位…… 竟与王矮虎是一路? 林冲一看,哪还不知说错话了? 顿时老脸一红,忙补充道: “爷爷听说那王矮虎好色至极,这才骟了这厮,正待救了那些妇人,敢说这山寨中却无妇人,莫非是尔等藏匿起来了?” 他这一夜,又是杀人,又是大发神通,众喽啰哪里敢藏人? 听了这话,越发惶恐起来,话都不敢说了。 只其中一个机敏的上前道: “大王不知,却不是我等藏匿了。只因燕顺、郑天寿不好女色,唯那王矮虎却专贪此道,往日路过的女眷,大多都杀了做汤,但有些姿色的,却被王矮虎藏在房里,折腾几日,早没命了,哪里还有妇人?” 林冲一听,顿时气往上涌,怒道: “这王矮虎,实实留不得了,给我拖将上来!” 一旁鲁智深笑道: “他那裤裆里碗大一个创口,怕也捱不得几日,何必脏了手?再一个,这厮如此凶残,却不如多受几天苦,一刀杀了,倒便宜了!” 说的也是! 林冲自然听劝,但觉腹中空空,可这山上吃过人,想想又埋汰,便命一众喽啰出去打些野味,也不用锅灶,只生火烤了来吃。 匆匆七日,二人也没挪窝。 半山腰里杀猪般的哀嚎已经渐渐微不可查,林冲也没去看,只与鲁智深喝酒吃肉,闲暇时便操练那一百三十二个幸存的喽啰。 这清风山与桃花山颇有不同,残忍暴虐,近乎脱离人类范畴,与那西游路上的妖魔鬼怪倒是一路,故而林冲并没有仿二龙山、桃花山之例,将那求生之路公之于众。 按他的想法,燕顺、郑天寿应该速速做了好事,早早返回山寨,便由他俩带着这群该死的喽啰下山去做好事,也省去不少口舌。 不料,左等右等,喽啰们都要死了,还不来? 晌午时分,林冲忽道: “师兄,那燕顺、郑天寿怕是跑了!” 鲁智深笑道: “俺正奇怪你为何不走,原来是要等那两个撮鸟,他不来最好,俺们也早些打道回府……对了,你日前也杀了不少人,银子呢?” 林冲往怀里一摸,丢出十来根金条,笑道: “这里的不是?” 正说着,忽然草厅外脚步声响起,鲁智深抬眼一看,道: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不是那两个撮鸟?” 话音未落,两人进了草厅,就拜倒在地,惶恐道: “仙长恕罪,小的来迟了!” 林冲回头瞥了一眼,淡淡的道: “怎么今日才来?” 那燕顺讪讪道: “不敢瞒过仙长,我二人初时不信,只去山下寻方士、医生救治,不料人人束手无策,拖将下来,愈发疼痛难耐,皮肉也都烂了,实实熬不过去,这才就做了善事,果然不疼,才信了……” 林冲冷哼一声,又问: “做了何事?” 燕顺老脸一红,看向郑天寿,后者汗颜道: “仙长恕罪,我二人为祸一方,急切间也不知去何处行善,就在镇上找了两个娼妓,各取了银子,给她赎了身,打发去了。” 这也能算? 林冲把眼一瞪,怒道: “扶弱济困,修桥铺路,哪里不能行善了?” 鲁智深笑了一声,扯了扯他,劝道: “劝妓从良,也是好事,他但有银子使,你倒管他作甚?” 林冲不悦道: “语焉不详,必然有诈!” 顿了一顿,冷笑道: “你二人赎了那妓女,身上不疼,想必是跑了吧?待第二日,又疼将起来,这才慌了神,又回来骗我?” 燕顺骇然道: “小的该死,仙长神机妙算,正是如此,不敢隐瞒,二发疼将起来,却又难忍,今日一早,又赎了两人……” 听到这里,鲁智深忽然大叫一声“不妙”,就手提起禅杖,“轰”的一声,砸在燕顺腿上,这厮正跪在地上,也不及躲闪,膝下却被砸成了肉泥,顿时凄厉惨嚎,杀猪一般。 林冲不解的看过来: “师兄,好端端的,这又是作甚?” 鲁智深气道: “这厮今日也赎娼妓,明日也赎娼妓,哪里那么多银子?必然又在道上为恶,杀了人家,夺了银子,洒家真真瞎了狗眼!” 到底是鲁大师缜密,我怎么没想到? 林冲正要喝问,那郑天寿却已爬起身来,急朝草厅外奔去,却不知他跑得快,林冲更快,后发先至,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回来。 但听“嘭”的一声,郑天寿倒飞而回,正砸在燕顺身上,一并做了滚地葫芦,林冲三两步赶过来,一脚踩在胸口,喝道: “那银子哪里来的?” 郑天寿见逃不得,只把眼一闭,一声不吭,林冲怒意上涌,拔出那剜心尖刀,“唰”的一刀下去,他那颗白白净净的脑袋便滚落下来,正跌在燕顺脸上,亲了个血糊糊的嘴儿…… 燕顺吓得魂飞魄散,尿也出来了,抖抖索索,求饶不已,林冲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把脚往他膝下伤处一跺,这厮便“嗷”的一声,整个人都翻了起来,涕泪横流。 这时,右掌心一阵瘙痒,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杀死“白面郎君”郑天寿,除暴安良,善莫大焉,特奖励隐身符一贴! 林冲正在气头上,也没细听,但觉掌心多了一物,就攥了起来,一把扯住燕顺脖领子,爆喝一声: “再问一句,那银子到底哪里来的?” 燕顺哀嚎道: “大师说的是,确实是小人等半道上劫……” 话没说完,林冲手起刀落,一颗黄灿灿的脑袋滚落在地! 第三十九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燕顺那人头尚未落地,提示音又响: 叮,恭喜宿主罚恶,杀死“锦毛虎”燕顺,除暴安良,善莫大焉,特奖励储物锦囊一个! 这次却没出现在掌心,而是和金条、银锭一样,落在怀里,林冲也没拿出来看,那边鲁大师正气的直跳脚呢! 见他气不过,林冲忙拉住劝道: “师兄莫恼,这恶贼也杀了,何必跟他计较?” 鲁智深禅杖一顿,甚是懊恼: “也不是那老和尚诓我,着实是这狗眼瞎了,鸟嘴也淡,前日就不该劝你,这般狗才,哪有立地成佛的料子?” 林冲陪着笑,道: “也不能一概而论,那李忠不也学好了?” 提起李忠,鲁智深顿时又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消说,那桃花山的六七百喽啰,怕也是一般货色,你当日饶了他,一发下得山来,又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 他一说,林冲也是一惊。 倘若真捱得痛,倒不用日行一善,七日内行善就够续命了! 急忙丢下那剜心尖刀,掰着指头盘算起来。 细细算下来,之前二龙山那些喽啰不知是还不够凶恶,或是运气不好,倒是死得干干净净,而桃花山到目前为止—— 居然还有二百多人活着呢? 一时间,心思电转。 见鲁智深气得满地兜圈子,忽然心生一计,笑道: “师兄莫急,那些人身上都有‘恶’字标记,却逃不掉。待回了山寨,便遣儿郎们下山,暗中寻访,倘若真似燕顺这般为恶,即便押上山来,一刀砍了,也绝不容他!” 听了这话,鲁智深才松了口气,问道: “一死人,你那神仙就会梦里赏赐,却有人数没有?” 林冲叹道: “还有两百多人没死!” 鲁智深又跳了起来,急道: “那还不走?” “走走走……” 林冲也知道耽误不得,这两百多喽啰散入青州,一天少说也得有一百多号良家遭难,真真是妇人之仁,遗祸无穷! 当即召来那一百三十二个喽啰,卷了寨子里的金银、细软,剩下的粮草、肉食也不要了,也不管那半山腰快要烂透的活死人,只取了马匹,挑了些兵器,匆匆奔下山来…… 刚上了大路,林冲忽然勒住缰绳,道: “师兄先回山寨,这桃花山、清风山一灭,青州地面便只剩我二龙山一处,倘官府闻讯来剿,却不好抵挡……兄弟须走一趟州府,那狗官但有此心,决不能饶他,若无,则讨一个太平日子!” 鲁智深道: “洒家随你一去!” 林冲摇头道: “桃花山祸患事大,耽误不得。兄弟脚程甚快,速去速回,兴许师兄尚未赶到,我也追上来了……” 说话间,就绑了神行马甲,跃下马来,一道烟走了。 鲁智深无奈,只得催促众喽啰赶路…… 林冲敢去州府,自然是那“隐身符”作祟,他趁下山前已经试过,只要贴肉粘在胸口,立即无影无踪,便在鲁智深一旁,他也没发现。 这般神符,怎能不去搞一票大事? 正是艺高人胆大,黄昏时分,已奔至青州城下,当即贴了“隐身符”,浑身上下就变得通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城。 一路来到知府衙门,正值那知府升厅公座。 林冲在一旁观看,也无人知晓,待众人散去,又随那知府回到府中,命仆妇备膳,这才揭了“隐身符”,现出身形。 那知府猛见眼前多了一人,顿时大惊,不料那魁梧汉子竟抽出一把剜心尖刀,就抵在喉间,冷哼一声: “狗官,要死要活?” 那知府唬得浑身颤抖,不迭声的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想活就好!” 林冲笑了笑,便收了刀子,大喇喇坐在上首,道: “嘴干了,且沏些茶来吃!” 那知府倒是个有见识的,见他凭空出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子抵在自己喉间,已知逃脱不得,却也不呼救,略正衣冠,便斟了杯茶过来,双手奉上,陪着笑说: “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英雄,劳烦英雄入府来见?” 林冲抿了口茶,淡淡的道: “你复姓慕容,双名彦达,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受宠,如今官居青州知府,是也不是?” 那知府心下一惊,忙躬身道: “英雄说的是,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林冲哼了一声,道: “东京林冲!” 一听这四个字,慕容彦达又是一惊,强摄心神,却勉强堆笑道: “原来是填那‘满江红’,名扬天下的林教头当面?” 这厮倒是会说话! “大人谬赞了!” 林冲微微一笑,道: “不瞒大人,林冲来访,却有一桩买卖要谈!” 慕容彦达立即做出一副欣喜模样,道: “下官愿闻其详!” 林冲问道: “听说你这青州治下,凡有三座恶山,其一二龙山、其二清风山、其三桃花山,皆有草寇啸聚,无恶不作,为祸一方,属实么?” 你一个逃犯,关心地方治安作甚? 慕容彦达心下疑惑,嘴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忙躬身道: “教头说的是,下官无能……” 话没说完,但见林冲把手一挥,道: “故而,林冲为大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已带人将那清风山、桃花山盘踞的草寇,一概剿灭,大人可速速派兵去探,若去得及时,当可抓获一两个活口,若是迟了,却被野兽叼走了!” 慕容彦达将信将疑,猛一抬头,却见林冲只把手往胸口一按,眨眼就不见了人影,便似他来时一样,端的神出鬼没。 这逃犯那刀子来,就为这事儿么? 慕容彦达喃喃道: “这……到底是真是假?” 不料,话音未落,梁上忽然传来林冲的声音: “一探便知!” 慕容彦达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那梁上却空无一人,心中越发害怕起来,忙叫来下人,吩咐道: “速速去唤青州兵马统制秦明、都监黄信二人来见!” 他被林冲一惊,也没心思吃饭了,就在房里兜圈子,推磨的驴子一样,好不容易等来二人,不及见礼,就吩咐道: “本府近日暗中请了禁军来助,据报,业已剿灭清风山、桃花山二处草寇,却不知属实与否,你二人速点一彪兵马,分头去探!” 第四十章·黑白通吃,先枣后棒 禁军都出来了? 林冲在梁上差点儿笑出来,倒也难为这狗官,居然想了这么个荒谬的由头,也不想想,你不过是个知府,还能调动禁军? 秦明、黄信则面面相觑,您老人家当我二人是摆设,还是信不过,在这青州地面,剿匪还得“暗中”去请禁军来助? 见二人迟疑,慕容彦达脸沉下来,不悦道: “还不快去?” 秦明、黄信不敢怠慢,当即领命而去。 听知府之意,不过是探查,俩人便各带了五十骑兵,匆匆出城,秦明去了清风山,黄信则直奔桃花山。 俩人一走,慕容彦达又是坐卧不宁,心中又是窃喜,又是忧虑。 喜的是,倘林冲所言非虚,这剿匪之功落实,再修书一封,让妹妹吹一道枕头风,这知府兴许能往上爬一级? 忧的是,这林冲来去无踪。 常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他挟此功来求个庇佑,却又为难,毕竟高太尉的儿子死在他手上,那厮可不好惹!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 忽听一阵脚步声,慕容彦达忙迎出门外,却是秦明,他本来性烈如火,脾气暴躁,此时却一脸惊容,神色不宁。 慕容彦达心急如焚,见他拜倒,急急道: “秦统制免礼,探得如何了?” 秦明起身,左右一看,低声道: “大人容禀……” 慕容彦达顿时会意,忙将他让入房中,关了门又问了一遍。 秦明神色复杂,才上前回道: “大人,那清风山近些,末将便先回来禀报,却见那清风山三名贼首并一千上下喽啰皆已丧命,半山尸骸,只是……” 慕容彦达先是一喜,听到“只是”二字,忙问道: “只是什么?” 秦明惊色未去,骇然道: “那一千多人,死状极惨,胸腹之间斗大一个‘恶’字,竟似是肠穿肚烂,活活痛死,只那三个贼首略有不同,除那“恶”字一般,两个被斩去头颅,一个……却是被活活骟了,直至流血而死……” 慕容彦达虽未亲见,乍闻之下,也不由暗暗心惊。 这林教头,真真好生毒辣! 一时想起他能神出鬼没,此时更不知隐在何处,顿觉一股子寒气从尾椎骨直透天灵盖,不由打了个哆嗦,忙转过话头,问道: “桃花山,也是一样么?” 秦明躬身道: “回大人的话,桃花山更远些,黄都监尚未回来!” 慕容彦达叹了口气,坐回椅上,无论那桃花山如何,单单清风山一千首级,也足够他加官进爵了,只是…… 林冲送上如此大礼,又想要什么? 俩人默然相对,慕容彦达自有心事,秦明也惊疑不定。 看那些喽啰死状,绝非禁军所为,倒像是什么邪术、诅咒,只是知府大人说是禁军,又不好辩驳,到底为何隐瞒? 不知不觉,东方渐白。 那黄信才欢欢喜喜奔来回禀,二人先不问话,却齐齐朝他脸上看去,见黄信眉飞色舞,并无惊骇之色,不由同时松了口气。 黄信见礼毕,欣然道: “大人庙算无数,那桃花山空空如也,已无半个草寇!” 秦明一听,顿觉奇怪,又问道: “山上可有尸骸么?” 黄信一愣,回道: “是有三十来具尸骸,像是死了有半月,只因天寒地冻,却尚未腐败,其中一人,正是那贼首周通,被人剜去了心肝……” 听到这里,慕容彦达忽插了一句: “那些尸骸……胸腹之间,可有一个‘恶’字?” 这一问,黄信都懵了。 你这是有千里眼,还是怎的? 慌忙俯身回道: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那些尸骸胸腹之间,果然有个斗大的黑黢黢的‘恶’字,深入肌肤,有几个甚至肠穿肚烂……” “果然是他!” 慕容彦达长叹一声,这人情可真落实了! 秦明、黄信一听,不由问道: “大人说的,可是那位禁军大将么?” 慕容彦达神秘一笑,道: “哪有什么禁军,十日之前,本府派你二人引兵围剿桃花山、清风山两处贼寇,果然尽得全功,斩杀贼首以降,共计两千余贼。不消说,如此大捷,本府即刻上奏朝廷,给二位将军请功!” 俩人目瞪口呆,你哪里派我们去剿了? 愣了半晌,秦明忽拱手一礼,正待说话,却被黄信拉了一把,话头一断,就被他抢了先,这厮却机敏,感激涕零,躬身道: “末将二人只是奉命行事,却不敢居功,此战全赖大人神机妙算,指挥有方,竟使青州兵马无一折损,而尽全功,真乃武侯在世!” 这马屁拍的,慕容彦达也吃不消了。 老脸一红,笑骂道: “什么武侯在世,功劳自少不了你二人,还不快滚?” 秦明一向光明磊落,听俩人这话,却已将这冒功之事坐实,顿时脸胀得通红一片,黄信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苦苦拽着袖子,拉着他谢了恩,就匆匆离去。 二人一走,林冲又现身了。 这次,慕容彦达倒不意外,忙躬身一礼,道: “林教头高义,虽受了这般委屈,却还心存苍生,为民除害,造福一方,只是下官厚颜冒了这军功,心中甚是不安,不知教头可有甚难处,但用得上下官,必效犬马之劳!” 林冲笑道: “不瞒大人,林冲已在二龙山落草。这清风山、桃花山两处草寇尽数丧命,便是二龙山兵马所为……” 慕容彦达一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桃花山不提,那清风山可是有足足上千人,你说灭就没,那二龙山得多厉害? 到底是官场老油子,心思一转,却已会意,试探着说: “教头提授八十万禁军,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只因奸贼陷害,才有今日之厄,如今教头在二龙山为尊,想必那处已服王化。下官受教头大恩,自当禀明天听,求一道敕令……” “不必了!” 林冲摆摆手,笑道: “那高俅丧子,必不肯善罢甘休,且林冲也不想招安。今夜来会,只是与大人说个分明,凡林冲在二龙山一日,麾下兵马虽不是禁军,却胜似禁军,与百姓秋毫无犯,大人也不必去剿了!” 就为这事儿? 慕容彦达长长的松了口气,你不说,我也不敢剿啊! 第四十一章·秦明、黄信,且记账上! 其实是林冲想多了…… 在水浒世界中,慕容彦达并不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虽然执掌一州兵马,又有秦明、黄信、花荣三员猛将,但在花荣为了宋江大闹清风寨之前,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剿灭青州境内的三座恶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去剿贼,却需耗费银钱、辎重! 再一个,打得赢倒好,若打不赢却又损兵折将,却又不好交代,反惹得一身骚,但有这钱,留着疏通官路不好么? 不提你已吞并了清风山、桃花山,便是之前,就青州这点儿兵马,我也没那胆子往山上送好不好? 当即躬身一礼,道: “教头说哪里话,下官已承了天大的恩情,又怎敢做这忘恩负义之徒,且放心在二龙山逍遥,但有一兵一卒上山,下官提头来见!” 提头来见,你倒也舍得? 林冲笑了笑,不置可否,忽然问了一句: “你想知道那些喽啰怎么死的么?” 慕容彦达见他笑得诡异,心中大觉不妙,只得陪着笑说: “还请教头释疑!” 林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 “林冲得了一道仙术,可在欺压百姓、为祸人间的恶徒身上种下一个‘恶’字,七日之后,肠穿肚烂而死!” “欺压百姓,为祸一方”八个字说的甚重,显然是刻意点明,慕容彦达不由浑身一颤,虽亲耳听秦明汇报过,但林冲说是“仙术”,却有些不敢相信,若真如此,你不是神仙了? 正在这时,林冲忽然欺上前来,在慕容彦达胸口拍了一掌,后者吓了一跳,不料他只轻轻一拍,却不重,顿时疑惑。 你这是…… 这念头方兴未艾,顿觉胸腹之间突然火烧火燎的疼将起来…… 一痛起来,便似一锅热油泼在胸腹之间! 慕容彦达痛极大叫,不料那惨嚎才涌到嗓子眼儿,嘴便被林冲死死摁住,顿时化作一声长鸣,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林冲低喝一声: “闭嘴,且解开衣衫来看!” 慕容彦达痛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叫出声,听他吩咐,忙抖抖索索去解衣襟,正值凛冬,他也穿得厚,一时手抖,急切难解。 林冲看得不耐烦,抽出剜心尖刀,“刺啦”一声,慕容彦达的官袍顿时从领口到下摆裂开一道口子,唬得他心都跳了出来,也忘了痛,当即掀开一看,顿觉眼前一黑,原来—— 胸腹之间,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 想起秦明描述,脑子里都是“肠穿肚烂”的惨状,顿时心胆俱裂,浑身都酥软下来,林冲却嫌不够,提着他脖领子,森然道: “七日之后,肠穿肚烂而死!” 慕容彦达双眼一翻,顿时一蓬热尿倾泻而下,林冲也没想到居然把这厮吓晕了,但闻骚气上浮,不由一脸嫌恶,一巴掌将慕容彦达拍醒,仍捂着他口鼻,只在耳旁说道: “想活命的,我尚有一个法子!” 慕容彦达说不出话,眼泪都急出来了,只拼命点头。 林冲笑道: “说来也容易,扶老携幼也好,济贫救困也罢,只需日行一善,便可保这‘恶’字一日不痛……当然,你若捱得痛,也可七日行一善,便足够续命了,只是一日不行善,这‘恶’字就愈发深入,到了第六日,怕是连肠子都要出来了,不知你还有力气行善么?” 慕容彦达听着,又险些吓晕,浑身冷汗淋漓,拼命摇头。 林冲才松开他口鼻,慕容彦达强忍着,颤声道: “教头饶命,下官自当多多行善!” “这就对了嘛!” 林冲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你这厮疼成这样,想必从前也做了不少恶事……不要着急,一件一件慢慢来,好生积德行善,终有一日,若我看见这青州大治,百姓安乐,自然回来帮你除了这‘恶’字!” 说罢,一拍胸口,原地消失。 没了他扶持,慕容彦达顿时软倒在地,不料衣襟刮到了那字迹,一时间痛的肠子都要断了,大嘴一张,终于杀猪一般惨嚎起来…… 不一时,府中上下急急赶来,林冲趁乱蹿出门外。 几个起落,跃上屋脊,见天已大亮,便朝城外奔去,走了一时,忽见秦明和黄信正在街角争执,便轻飘飘的落在一旁。 原来黄信是秦明徒弟,一向毕恭毕敬,方才却在慕容彦达府上抢了他话头,坐实了那冒功领赏之事,秦明气得发昏,又不敢拂了知府面子,一路走到这里,才爆发出来。 显然已经骂了一阵子,秦明面色通红,气喘吁吁,黄信却嬉皮笑脸,只在一旁赔不是,见他骂累了,才劝道: “师父说的是,只你也见了,此事甚是诡异。知府大人固然没请禁军,必然也早有安排,他既不肯说,自然有甚么忌讳,我二人配合着冒领了这军功倒在其次,要紧处却在帮知府大人遮掩。若依了师父,我二人少了便宜事小,岂不是把慕容知府害了?” 秦明怒道: “那厮也不是甚好官,只倚托妹子的势,在青州欺压良民,欺罔僚友,搜刮民脂,无所不为,便是害了,又能如何?” 黄信叹了口气,苦笑道: “师父自然嫉恶如仇,但那慕容知府纵有千般不是,只此剿灭清风山、桃花山却属实善政,自此青州地面却有大半太平,周遭百姓、往来客商皆受恩惠……常言道,此山更比那山恶,朝廷如此,若害了他,下一任知府却连他都不如,你我二人岂不是青州罪人了?” 秦明嘴唇一阵翕动,终究却化为一声叹息。 朝政腐朽,好官难求啊! 黄信见他听劝,又宽慰道: “师父磊落,一向不得知府喜爱,若趁此投好,今后行军却少些掣肘,若有时机,正可将那二龙山一并剿了,还青州一个太平世界,也不枉师父今日受这些委屈了……” 秦明只是性子直,却不蠢,自然明白,听徒儿苦苦相劝,心也软了,脸上颜色也正了,闻言不由笑道: “我却哪里委屈了?平白无故得了这偌大的功劳,倒是你若真能剿了那二龙山,那‘镇三山’的诨号倒名副其实了!” 黄信老脸一红,见师父消了气,忙拽起他,笑道: “罢罢罢,不说这些,吃酒去……” 二人重归于好,大笑而去。 却把林冲气得直咬牙,这两个撮鸟,我是误打误撞送了你莫大的功勋,你二人倒好,还心心念念想着剿了我二龙山? 不消说…… 待那宋公明来时,却不救你! 着实生了一阵子闷气,这才脚底生风,直奔二龙山…… 他有神行马甲,可日行八百里,故而虽在青州城耽误了一夜,却还比骑马狂奔的鲁智深一行快,早半日到了山寨。 当即唤来李忠,劈头盖脸就问: “你近日做的甚善事?” 李忠见他面色不善,顿时吓了一跳,“噗通”跪倒,颤声道: “小人力薄德浅,也不曾做过甚么大事,平日里除了服侍山上的婆婆、姐姐们之外,只在周围村落里帮衬着些……” 第四十二章·一个NPC,竟刷了两次? 林冲一瞪眼,喝道: “细细说来!” 李忠不敢隐瞒,红着脸道: “说来惭愧,譬如给那些孤寡老人送些吃食、浆洗衣服、修缮房屋,抑或帮趁着村里洒扫院落、挑水、锄地,就这些了。” 林冲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扶起,温言道: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做的很好。长此以往,必有拔除恶根,得自由身的一天!” 遂将清风山一行诸事与他说了,李忠目瞪口呆,喃喃道: “还能这么行善,这也算?” 林冲一听,顿觉不妙,还把你给启发了? 当即把脸一沉,喝道: “你若学了他,不消说……非得在你背上也种一个‘恶’字,倒是不用日行一善,当日就腐透了脊梁骨,化为浓水!” 李忠唬得半死,又跪了,骇然道: “教头饶命,小的不敢,万万不敢啊……” 林冲哼了一声,见他真怕了,这才低声如此如此吩咐一番。 鲁智深来时,林冲正坐在聚义堂里。 一旁案上堆满了银锭子,少说也有八九百锭,另一侧小几上却是一沓金条,约莫百十来根,手里捧着个酒壶,正在那里发呆。 林冲没注意到鲁智深,还在复盘这次清风山之行,前前后后也算顺利,奖励也足够丰厚,其他倒没什么稀奇…… 问题,出在王矮虎身上! 林冲在清风山骟了这厮,已经到了奖励。 不料,在慕容彦达房梁上等候时,系统却忽然又给了一道奖励: 说他“罚恶务尽,致使王英肠穿肚烂而死”—— 却又是一颗“龙虎金丹”! 这反派npc,还能刷两次? 那么,李固那厮…… 想到此处,忽觉眼前一张蒲扇似的大手晃了晃,顿时一惊,抬头看时,却是鲁智深,满面风霜,嘴唇也皲裂了。 “教头想甚么呢,如此出神?” 林冲咧咧嘴,把手中酒壶递了过去,笑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怕你渴了,特意熨了壶美酒!” 鲁智深接过酒壶,却没喝,就放在案上,转身抱起一个酒坛,拍开泥封,一仰脖儿,“吨吨吨”下去半坛子,才抹了嘴笑道: “美酒且留着,待俺解了渴细品。” 林冲自己服过一颗“龙虎金丹”,自觉力大无穷,已经够用,新得这一颗便想让鲁智深吞了,之前已将药丸化入这壶酒。 见他不吃,便说: “这可是增长力气的仙酒,当真不吃?” 鲁智深一怔,又问了一句: “你和嫂嫂吃过那种?” 见林冲点头,顿时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连连摆手,道: “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吃了这鸟酒,却要变作另外模样,将来回了五台山,智真长老须认不得了,不吃,不吃……” 林冲顿时莞尔,你长得有多好看,这么怕变? “妇道人家才有大变,你看兄弟我,也不过高了几寸,壮了几分,其他哪有什么异常,偏是师兄胆小!” 鲁智深却受他的激,把眼一瞪,道: “哪个胆小了?” 拎起酒壶,往壶嘴一凑,却又是一顿,问道: “这酒,还有没了?” 一壶还不够你喝么? 林冲笑道: “只此一壶!” 鲁智深便放下那酒壶,道: “我兄弟三人结拜,你也吃了,气力犹在俺之上,洒家这力气也够使唤,倒不用这酒,唯独二郎有些瘦弱了,过几日带去给他吃了!” 堂堂打虎英雄,哪里瘦弱了? 林冲都乐了,还好武松不在,但凡他听了,包管给你一拳! 见他不吃,也不好再劝,大不了将来多杀恶人,再得了一枚“龙虎金丹”,匀给他俩一同吃了,却不伤兄弟义气。 拎起那酒壶,往怀里一凑,酒壶就没了。 鲁智深眼睁睁看着,顿时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惊道: “那酒壶呢?” 说着,就伸手摸他胸口,却是平平坦坦,并没有藏进衣服里,林冲无奈,只好从怀里取出那储物锦囊,摸了一摸—— 酒壶凭空出现! 再往跟前一凑,酒壶又没了! 鲁智深啧啧称奇,取了那锦囊里外翻看,哪里有酒壶? 林冲失笑道: “这是神仙所赐,可以储物,却看不见。” 鲁智深把玩了一阵,便把锦囊还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叫道: “贪玩这鸟袋子,竟忘了正事!” 林冲笑道: “却不耽误,兄弟已派李忠带人下山去寻了,这几日就有消息。专在此处等师兄归来,一道捏金子耍……” “捏甚鸟金,同去,同去!” 鲁智深一扯他胳膊,就往外走,林冲也没奈何,只好又将那金条、银锭收回储物锦囊,俩人并道,下山去也。 一晃,东去春来。 阳谷县地面,到处暖意融融。 鲁智深仍是那日去清风山时的打扮,一件杏黄僧袍,一领红底锦绣袈裟,一顶毗卢帽,乌木禅杖放在一旁,颇有些高僧意味。 林冲蓄了须,披发遮面,脸上抹了蛋清锅灰,扯得眉眼低垂,面色晦暗,甚有苦相,头戴一个铁戒箍,穿一领皂布直裰,项下一串一百单八颗菩提数珠,一副头陀扮相,手里提着鲁智深那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 鲁智深一边走,一边看他,一阵阵发笑。 “以教头本事,只需奔将起来,那些个城门官又哪里看得清楚,偏是你仔细,非要在这里作怪,装什么苦头陀?” 林冲笑道: “二郎是清白官身,我二人找他吃酒,却不能连累他吃了官司,一发丢了这饭碗,家里那老哥哥又无人供养……” 鲁智深横了他一眼,叹道: “教头在京中享乐,怎知地方上的龌龊,若依了洒家,二郎这腌臜都头却也寡淡,倒不如早接了他兄长,一道回山寨逍遥!” 林冲不以为然,道: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也?” “你这酸鸟……” 鲁智深张口就骂,可只说了一半,忽然拉了一把林冲,往一旁酒肆看去,林冲顺着他眼神看过去,顿时乐了。 那不是武松? 正待上去相见,又被鲁智深拉了一把,反倒扯着他往后一缩,躲在一辆马车后面,探出头去,远远的看着。 “教头莫急,你看二郎面色愁苦,似有什么心事,只他那性子,若问起来,又不肯说了,且看一阵不迟……” 第四十三章·官不如贼,留着过年? 俩人看了许久,却见武松孤零零坐在酒肆一角,只在那里吃闷酒,既不要菜,也不说话,愣了一阵神,自把酒吃了。 这一来,林冲也看出不对劲儿了。 俩人相视一眼,齐齐朝那酒肆走去,到了桌前,林冲道: “武都头,别来无恙?” 武松已有三分醉了,正自烦闷,听了这声音却忽然喜上眉梢,猛一抬头,见是鲁智深,愈发笑逐颜开,瞥了一眼林冲,纳头便拜。 “两位哥哥,可算是来了!” 鲁智深上前将他扶起,揶揄道: “却是胡说,这里只有一个哥哥,这头陀我却不认得!” 武松笑道: “哥哥样子变了,声音我却记得!” 将二人让到上首坐了,又要了一坛酒,亲自在一旁筛了两碗,端在二人面前,这才落座下首,哪里还有半分愁闷之色? 林冲暗叹,鲁大师到底看人准! 他也不愿兜圈子,待三人各吃了一碗,便开门见山,道: “二郎,可有什么烦心事么?” 武松笑道: “见了哥哥,浑身爽利,哪有什么烦心事?” 鲁智深看了一眼林冲,后者努努嘴,意思果然如此,便不再问,只与武松说别后趣事,大碗吃酒,纵声大笑。 及至晌午,鲁智深忽道: “腹中空空,不若去二郎家里做些合口的吃了?” 武松听见,神色尴尬起来,苦笑道: “不怕哥哥笑话,武二尚在县衙里安身,独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士兵服侍,只无锅灶……不若寻一处酒店吃些?” 鲁智深摇头,叹道: “山上肉吃多了,却油腻起来,不吃甚鸟酒店……听教头说,你兄长善做的好炊饼,且我二人来了一趟,也不曾见拜见,不若去他家?” 林冲便在一旁怂恿,笑道: “我曾送过二郎,倒也认路,二郎去不去?” 武松无奈道: “去也去得,只怕怠慢了哥哥。” 遂去柜上会了酒钱,再一回头,林冲和鲁智深却已走远了,默默叹了口气,才匆匆追了过去,待到近前,神色已然恢复。 一路无话,直往清河县而来。 待过了半程,林冲忽道: “二郎,你既然在阳谷县做官,何不把兄长接来?” 武松神色一黯,叹道: “也曾接了,他过不惯,又回去了……” 林冲却顿足不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武松,鲁智深见状,也停下脚步,一双慧眼似笑非笑看着武松,哼了一声,不悦道: “原来武都头做了官,却看不上这两个山贼了!” 武松大惊,急道: “哥哥哪里话,武松怎有此意?” 鲁智深道: “我兄弟三人结拜时,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料才半年不见,武都头却已生了嫌隙,一发的言不由衷。若是为难,拿了我二人去见官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恁的不爽利!” 一番挤兑,武松急的都要跪了,当即拔出刀来,倒持刀柄,“嗖”的一声,就往心窝里扎下去…… 好在林冲出手极快,见他神色有异,早有准备,眼见那刀堪堪扎破衣衫,斜刺里一拳击出,正中刀面,但听“嘭”的一声闷响,武松虎口一麻,那刀脱手而出,斜斜飞上半空。 林冲一头冷汗,板着脸叱道: “好端端的,这又作甚?” 武松长叹一声,“噗通”跪倒,抱拳道: “却是武二不好,让二位哥哥生疑,这便剖了胸腹,取了心肝,也让哥哥看看,武松这心可曾变过?” 林冲伸手去拉,他却不肯起,手上发力,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见武松身子凌空,却还是跪姿,顿时气笑了,无奈道: “这么大人了,还耍小儿脾气?大哥是故意挤兑你来着,其实我二人早些就来了,只见你在那酒肆里长吁短叹,问你时却又不说,一世人三兄弟,又有甚难为,说不出口?” 武松听说,才松了劲儿,落下地来,又问: “大哥,果真如此么?” 鲁智深把眼一瞪,道: “我哪里挤兑你了,自然是真生气,你且剜了心来看?” 见他这么说,武松却放心了,叹道: “哥哥容禀,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来!” 林冲插了一句,便拉着他二人到林中坐了,与鲁智深各在一旁,将武松夹在中间,皆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武松想了一阵,才说: “自我下山,便去清河县接了兄长,他也闲不住,便又开了个炊饼摊儿,也能贴补一些,因有武二照料着,倒不曾被人欺负了去……不想那衙门,却不爽利,便想带着兄长回山寨……” “且慢!” 林冲忽然打断他道: “衙门里,怎么就不爽利了?” 鲁智深倒是不奇怪,只是笑,武松又叹了口气,道: “那县令,其实不是甚好鸟,只一心欺压百姓,搜刮钱财……若在从前,武二尚不知是非,倒也浑浑噩噩,随他去了。但从跟了哥哥,却知道黑白是非,俺们那山寨,也曾定了规矩,扶弱济困,不欺压良善,那厮身为一县父母,竟如此寡廉鲜耻……” 林冲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提前乱入清河县,竟把他三观改了? 书中武松在阳谷县过得可滋润,既有“打虎英雄”的盛名,又得知县赏识,期间还帮那县令往东京送过一回压榨来的民脂民膏,也不曾见他反感,欣欣然别了兄长,就去了…… “那县衙龌龊,你独善其身,却被排挤了?” 武松点点头,转过话头: “于是禀明兄长,就此辞了官身,同去山寨……不料,兄长却甚迂腐,执意不肯,一发吵将起来,便回清河县去了。武二要去山寨,兄长却无人照料,不回山寨,却又厌烦,因此上气闷,哥哥笑话了……” 听到这里,林冲忽觉左掌心热腾腾的一阵瘙痒,翻手来看,却是那金灿灿的“善”字若隐若现,顿时来了兴致。 前两次行善,都落在武松身上,这不是又来了? 这一次,难道要我救武大郎? 略一沉吟,笑道: “来时路上师兄就说,恐怕你在阳谷县也不快活,果然……既如此,便舍了那鸟官,同归山寨逍遥便了。你那兄长不乐意,却也无碍,去劝他,但落在我身上!” 第四十四章·兜兜转转,还是武大郎? 武松大喜过望,“腾”的跳起来,就催二人赶路,鲁智深本有此意,见林冲终究是允了,也替武松高兴,当下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将林冲拉起来,欢欢喜喜往清河县奔去。 到了地头,那城门官见武松带了一个和尚,一个头陀进城,也不盘问,只上前拱手道: “武都头今日得空,要做法事么?” 武松笑道: “做法事也需回阳谷县,特来接大哥回去!” 一路说笑,待到了那间破屋,却空无一人,原来武大郎担了炊饼去买,还没回来,三人又往街上寻。 走不多时,忽听街角一声吆喝传来: “卖炊饼喽……” 三人齐齐止步,武松笑道: “原来大哥没走远……” 话没说完,林冲已一道风似的蹿了过去,两人慌忙跟上,堪堪追到街角,他已经回转,肩上扛着武大郎,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拎着那担炊饼,武大郎唬得脸都白了,望见武松,急叫道: “二郎,二郎快救我……” 武松一愣,说是要“劝”,原来是这么个劝法? 上前接了林冲手里那担子,却没碰武大郎,只拱手道: “大哥莫怕,这是……” 林冲接口道: “你兄弟近日心神不宁,噩梦迭起,才请了洒家与这位鲁大师做个法事,大呼小叫作甚,惊了小鬼,仔细附在你身上了!” 武大郎听了,却愈发害怕,不敢做声了。 三人大步流星,直奔城门,武大郎见他要出城,又怯怯的问了一句: “大师,怎得往这里走了?” 林冲低喝一声: “要做法事,自然去阳谷县,难道去你那破屋么?” 武大郎脖子一缩,怯怯道: “大师放我下来,我只能走……” “走个屁!” 林冲把眼一瞪: “你那两条短腿,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武松暗暗好笑,路过熟肉铺子,便去切了二十斤牛肉,转道又挑了两坛子酒,这才追了过来,却已到了城门下。 那城门官远远望见,顿时笑道: “武都头好快,早晚做了法事,却回来吃酒!” 武松抱拳道: “有劳记挂了,自少不得!” 待出了城门,又是一路疾奔,武大郎看得分明,却不是去阳谷县的路,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林冲凶神恶煞,又不敢问。 眼见天色将晚,才低声唤了一句: “二郎,你说实话,却是要去哪里了?” 林冲听见,便转身进了一旁山林,将武大郎放下地,板着脸道: “你这人,好不晓事!你兄弟在阳谷县处处掣肘,受人排挤,生尽了腌臜鸟气,你却贪图富贵,执意不肯他辞官,哪有这般兄长?” 武大郎只是胆小,人却不蠢,上下一想,顿时骇然道: “你……你是那二龙山上的强人?” “放你的屁!” 林冲怒道: “我兄弟三人在二龙山结义,旗号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且得了慕容知府首肯,就编为青州团练,不日便有朝廷文书赐下。你兄弟但上了山,便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这有职无衔鸟都头怎能相比?” 武大郎也不懂什么武功大夫,但“正七品”三个字却听得分明,顿时一张眯缝眼都没了,当即磕下头去。 “小人愚蠢,险些断了兄弟前程,还望大人恕罪……” 武松在一旁也听得迷糊,愕然道: “哥哥竟招安了?” 林冲笑而不语,倒是鲁智深早知道他已给那慕容彦达种了“恶”字,这几个月来,终究不敢忤逆,倒是“日行一善”,且免了二龙山所在临朐县的三年赋税,以此示好,可不比招安了强? 拿胳膊肘杵了杵武松,笑道: “二郎去了,一看便知!” 武大郎见状,愈发信了,林冲上前扶他起来,道: “若如此,大郎可愿去我那二龙山么?” 武大郎汗颜道: “小人去是去得,只身矮人丑,虽是有心,却出不得力,倒是二郎有把子力气,人也胆大,还望大人多多提携则个!” “那是自然!” 林冲洒然一笑,便让武松取酒肉来吃。 四人就着炊饼略略吃了些,鲁智深见武大郎吃不得,便提议趁夜里凉爽赶路,林冲却取出那壶泡了“龙虎金丹”的酒来,笑道: “这是壶长气力的仙酒,师兄也舍不得吃,一路从二龙山带来,二郎若不怕形貌有变化,且吃了这酒,也好赶路!” 武松听了,却又推让起来,不料鲁智深把眼一瞪,道: “让你吃,吃了便是,恁的啰嗦?” 林冲见他为难,也劝道: “我也曾吃过一壶,师兄是怕相貌变了,将来智真长老须认不得,自不肯吃,你若不爱吃,倒了也罢!” 武松捧着那酒壶,左右为难,忽然想起来,急道: “哥哥,吃了这酒,真能长高些?” 林冲便站起身,笑道: “看我不是?” 武松便拜下去,道: “二位哥哥仗义,武松便收了。只一事,须二位哥哥首肯……武二小时顽劣,全赖大哥将养长大,但因这形貌,经年受人嘲笑欺辱,若此酒真有神效,便想让大哥吃了,或许……” 那武大郎听了,顿时大急,“噗通”跪倒,道: “二郎,此酒珍奇,我已是这般,没得糟蹋了,怎能……” 话没说完,却听林冲笑道: “常言长兄如父,二郎有此孝心,何不就成全了?我有神仙庇佑,兴许过些时日,又有仙酒赐下,届时再与师兄一道吃了,岂不甚好?” 只是那武大郎执意不肯,却不听劝,林冲自扛了他来,左手就一直痒个不休,此时也不见消解,一时烦躁起来,上前扯了他脖领子,劈手夺了武松手中酒壶,往他嘴里一塞,一发灌了进去。 须臾,一壶酒下肚。 武大郎满面通红,呛得连连咳嗽,林冲忙吩咐道: “吃了这酒,须浑身发烧,寻常人也难捱,二郎速去寻一处河水,将你兄长浸入其中,成与不成,却看造化了!” 武松一惊,一把扛起武大郎就走。 还没走几步,便听武大郎在他肩头里喊热,武松愈发跑得快了,好在这清河地面甚是熟悉,倒不似林冲那日到处乱撞…… 听那呻吟声渐渐远去,鲁智深笑道: “教头恁的奸猾,原来这仙酒却不好吃,怎不早说?” 第四十五章·走武松的路,收二郎的债! 林冲大笑道: “你这和尚,有仙酒吃,却还挑三拣四?” 鲁智深也不以为意,回身抱了那酒坛回来,自己先“吨吨吨”下去一截,才朝林冲抛过来,笑道: “仙酒又如何,当真不好吃,却说不得了?倒是教头吃了那仙酒,洒家这凡酒也不知吃得吃不的了?” 林冲抬手接住酒坛,佯怒道: “你这疯和尚,但我又得一壶,非在你梦里灌了不可……届时这胖大和尚却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那多喜人?” 鲁智深虽知道他是开玩笑,却不由打了个寒颤,骇然道: “教头可不能害俺……” 林冲抚掌大笑,便跟他对付那酒,约莫两个时辰,已是三更天气,两坛酒皆已见底,才听丛林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二人齐齐扭头,却见武松引着一人穿林而出,但有七尺长短身材,却虎背熊腰,甚是剽悍,行走间虎虎生风,抢上前来,纳头便拜: “大人真真是再生父母,武大……死也瞑目了!” 鲁智深豁然起身,惊道: “你是武大郎?” 武松“嘿”的一声,在旁笑道: “若非兄弟一直守着,却也万万不敢认,这仙酒果然神奇,大哥眼下这副模样,但人见了,何敢再说一句‘三寸钉,谷树皮’?” 这时,林冲左掌心猛的一痒,脑海里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行善,彻底扭转了武大郎的悲惨人生,扶弱济困,善莫大焉,特奖励“龙虎金丹”一枚! 这还成套娃了? 林冲一乐,倒没取那“龙虎金丹”,照鲁智深、武松的脾气,怕是得凑成一对,让他二人同吃才肯,眼下却不着急。 遂上前扶起武大郎,笑道: “兄长这副相貌,倒也没负了二郎一番赤诚之心,我那山寨里,也有女眷,过几日上山,许上一门婚事,真真双喜临门!” 武大郎臊的满面通红,这金丹果然神奇,连他那相貌也有改观,凑近处看时,倒与武松有七分相似…… 这才是一门两兄弟了! 奖励到手,林冲就不打算在这耽误了。 之前杀绝了清风山,系统奖励的金条、银锭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两,而且林冲早定了规矩,以至于二龙山有土匪之名,却无土匪之实,如今山寨近五百人,吃喝用度,却用不了太久…… 距离下一个名场面“智取生辰纲”爆发,还有三个多月,必须提前做些准备,自然要黑吃黑! 那可是价值十万两的金珠宝贝! 当然,在这三个多月里,还得先赚点儿碎银子…… 毕竟扮了头陀,而武松又用不着了,他那一条黑化路线上,却满是禽兽恶魔,生生把一个为民除害伟光正英雄,逼成了杀人狂! 你们,都洗干净脖子,等好了! 一念至此,便取出“神行马甲”来,往腿上绑了,拱手道: “师兄,你与大郎、二郎先回山寨,我脚程快些,先去赚点儿闲散银子使唤,三五日就回……” 说着,一道烟溜了。 武大郎还以为花了眼,用力揉了揉,仍不见踪影,疑惑道: “大师,恩公去哪里了?” “莫管他……” 鲁智深笑道: “神仙自然高来高去,俺们走!” 将手里的乌木禅杖丢给武松,随手提起林冲留下的水磨禅杖,颠了颠,还是趁手,便带着武松和武松(8版直奔青州。 话分两头。 却说林冲一路飞奔,到了阳谷县附近,却又将那“隐身符”贴了,待城门一开,便似一道风,蹿了过去。 讨第一笔债,直奔县衙。 无论在书中还是武松口中,这阳谷县令,显然是个贪官,但这厮对武松却不错,先有拔擢之恩,后来武松杀了西门庆、潘金莲,也是他出手将那招状改得轻了,正因如此,武松才不用偿命,只判了流放。 若是一刀杀了,今后武松知道,恐怕心里不舒服。 当然,也不能轻易饶了…… 那阳谷县令也算勤勉,此时已到县衙点卯,吩咐一番,便回到后衙翻看公文、诉状,方看了几页,忽听梁上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阳谷县令!” 那县令吓了一跳,循声抬头,梁上却空无一人,还以为昨晚操劳过度,耳朵也累出毛病来了,不料那声音又落下来: “日游神在此,阳谷县令,拜……” 阴恻恻的声音拖得老长,县令不由打了个哆嗦,壮胆叱道: “何处蟊贼,竟敢在衙门里装神弄鬼?” “放肆!” 那声音暴怒起来,便听“噌”的一声,但见梁上一道白光激射而下,就从县令裆下穿过,“咚”的一声,扎在椅子上,莫柄而入。 幸亏县令生而小巧,才没少去半截,即便如此,那刀柄也压了些许皮肉,连衣襟一起,深深钉进了椅子,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当下也顾不得那梁上君子了,捉住刀柄,急往上拔。 林冲也没想到,居然扎空了? 他本想让这贪官走王矮虎那一路,连刷两遍,不料一刀走空,便没了这心思,器皿都不具备作案条件…… 骟不骟,又有什么区别? 见县令“吭哧、吭哧”拔出了刀子,便从梁上跃下,劈手夺了过去,俯身贴在他耳旁,阴恻恻的说: “‘恶’字现身,七日内肠穿肚烂,日行一善,方能保命!” 随手在他胸口拍了一掌,跃出门外。 几个纵跃,已经出了衙门,远远听见那县令杀猪一般惨嚎起来,知道那“恶”字已经发作,自不停留,飞奔而去。 至于他听不听,是否行善? 耗子尾汁! 正待事了拂衣去,那右掌心却又痒将起来,顿时疑惑,他方才在阳谷县令身上种下恶蛊之后,便已经不痒了。 此时又痒,却又叫我罚谁? 那西门庆…… 已经死了啊! 只得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却见街边有座茶坊,倒有几个人在里面吃茶,便走近了细听,忽听一人唤道: “王婆,煮个梅子汤来!” 那茶坊后堂里应了一声,须臾一个老妇人端着梅汤出来,她看不见,却正从林冲身边走过,忽觉右掌心愈发痒起来,不由一惊。 这个王婆,莫非正是那个王婆? 给西门庆拉皮条那个? 第四十六章·恶罚王婆,惊坏郓哥 《水浒传》中,这王婆,着实不是好人! 当然,下场也惨…… 判了凌迟! 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林冲乱入,西门庆早死,便不会再有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桥段出现,可这右手怎么还是痒了? 莫非,这恶婆子还有其他事? 想到此处,便伸出脚来,王婆自然看不见,脚下一拌,顿时“咕咚”一声,扑倒在地,手里的梅子汤也洒了。 “哎呦,哎呦”,半天爬不起来,茶坊的客人一阵哄笑。 不料,笑声未绝,那桌上的杯儿、盏儿忽然凭空飞了起来,就往各人头脸上砸去,一时间鬼哭狼嚎,客人们四处躲闪,却哪里躲得掉? 王婆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各桌上的杯儿、盏儿都碎了一地,客人们头破血流,一个茶壶还在半空里飞舞,滚烫的开水从壶嘴里射出来,这儿浇一道,那儿滋一蓬…… 忽然,一个客人惊呼一声: “鬼啊……” 连滚带爬,就往外跑,经他一说,其他客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纷纷绕着那茶壶,贴着墙,爬将出去,鬼叫着跑了。 王婆也唬得腿软,但在自家茶坊,却又往哪里跑? 忽然,那茶壶顿了一顿,“砰”的一声砸在她脚前,四分五裂,继而房梁上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下来: “兀那王婆,日游神在此,还不磕头?” 王婆猛一抬头,却见房梁上空无一人,心里愈发骇怕,浑身都酥软了,筛糠似得抖作一团,哪里知道磕头? 林冲见状,暗暗好笑,便把手拢在嘴边,声音愈发阴森: “善恶有报,你往日作恶多端,死后堕入额鼻地狱,抽肠剜心,不得超生,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尊既然遇见,却来指你一条明路,自今已往,当日行一善,消弭恶报,否则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 说罢,跃下房梁,在她背上印了一掌。 王婆正吓得魂不附体,忽觉背上一沉,顿时头发都炸了,可一声惊呼尚未出口,背上已经火烧火燎的痛将起来,这惊呼便化作杀猪也似的惨嚎,一条蛆一样,翻滚起来…… 林冲早已出门,手上也不痒了。 可眼睁睁见这老婆子在地上翻滚哀嚎,屁滚尿流,心中也不是滋味儿,不由暗骂这系统无情,又怨自己手欠。 不知不觉走了几步,忽然右掌心竟然又痒了起来! 林冲顿时无奈,这阳谷县,这么多恶人? 抬眼看时,身边却无旁人,只有一个卖鲜果的小孩儿,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生的倒是伶俐乖觉,正捧着个雪梨蹲在街旁啃。 看这模样,林冲已猜了三分。 武大郎惨案,除西门庆、潘金莲和王婆三个明面儿上的恶人,却还有一个穿针引线,以善之名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 卖鲜果的乔郓哥! 这小子本来也是西门庆的狗腿子一只,一日偶然撞破了西门庆和潘金莲的丑事,还没讹到钱,却被王婆劈头盖脸打了一顿,这才跑去怂恿武大郎捉奸,导致奸夫淫妇狗急跳墙,害了武大郎。 说他坏,却也罪不至死,跟后世那些“热心肠”的键盘侠别无两样,说他好,却又存了借刀杀人的恶意。 林冲刚欺负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子,对这个半大小子,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了,犹豫再三,忽然凑到乔郓哥耳旁,唤道: “乔郓哥?” 那孩子一愣,四下看了看,却没见人。 林冲又说: “我是日游神,你看不见。” 乔郓哥顿时瞪大了眼睛,嘴里塞满了梨肉,也不知道嚼了,大张着嘴,那梨汁儿便从嘴角往下流,直淌进脖子里去了。 林冲改了口气,阴恻恻的说: “本尊执掌世间善恶,见你年幼,却已萌生恶习,本该就此收去魂魄,投入额鼻地狱受苦,刀山上戳,油锅里炸,剥皮抽筋……” 话没说完,乔郓哥已经唬得半死,“噗”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梨肉,就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大哭道: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林冲冷冷一笑,道: “本尊念你家中尚有老父,暂且饶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在你身上留一道法术。你且去王婆茶坊一看,那王婆不做好事,已遭恶惩,你可助她日行一善,消弭业障,自身也可无虞。倘若不去,十八岁时,便和她一样,肠穿肚烂而死!” 乔郓哥一听“肠穿肚烂”,一发唬得抖将起来,慌忙爬起身,就朝王婆那里赶,一头哭,一头走,果篮儿都丢了。 走了半程,才想起来。 急忙回头去找,却见那果篮儿正悬在背后,一上一下跟着,顿时魂飞魄散,大叫一声,也不敢抓,撒丫子就跑! 不一时,到了那茶坊,却见满地狼藉,那王婆正自满地打滚,哀嚎连连,衣衫也扯碎了,露出背上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乔郓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骇然道: “原来真有日游神?” 话音未落,便听背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不然呢?” 乔郓哥大惊,急忙回头,却见那果篮儿竟一路跟来了,正悬在门后,左摇右晃,一时骇绝,双眼一翻,往后便倒。 这就吓死了? 他一倒,可把林冲吓了一跳。 忙上前探了探,见他鼻息尚存,这才松了口气,但觉右掌心忽然不痒了,顿时没心思再看这一老、一小的丑态,将他那果篮儿丢在身上。 拔腿就走,爱咋咋…… 又在街上走了许久,见右掌心再无动静,遂去那知县府上翻了个底朝天,金银、细软一概收入储物锦囊中。 趁天色尚早,须臾出城而去,直奔孟州十字坡! 他是一副头陀打扮,也不怕人识破,索性取了“隐身符”,一路走,一路探查,也颇杀了几个剪径的恶贼,却都不是什么大鱼,不过得了些银锭子,连金条都没一根…… 匆匆半月,到了孟州地面。 过了一道岭,只见远远地山坡下约有十数间草屋,一道溪流从门前绕过,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正巧道旁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来。 林冲拱手问道: “这位大哥,借问此地叫做甚么去处?” 那樵夫道: “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第四十七章·十字坡前,好大馒头? 原来,到地头了? 林冲心里一动,见那樵夫又钻进林中去了。 知道他害怕,倒没挽留,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下了山,到十字坡边看时,那溪边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着。 抹过大树边,早望见一个酒店。 门前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露出绿纱衫儿来,见了林冲,忙起身来迎,穿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鬓边插着些野花。 看这扮相,倒也惹眼。 那脸儿也媚,五官都好,唯独眉横杀气,眼露凶光,再看身量,却又不妙,辘轴般蠢坌腰肢,棒锤似粗莽手脚,竟是个金刚芭比! 林冲瞥了一眼,略觉滑稽,原来武松好这一口? 书中好汉,大多不近女色,武松亦然,看不上潘金莲,对张都监家的玉兰也不假颜色,唯独见了这孙二娘,先是言语调戏,后来动起手来,却颇有些猥琐,着实占了便宜,当时—— 势抱住那妇人,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 否则,以武松神力,要打便打,何须如此? 那妇人倚门而立,说道: “客官,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林冲暗暗冷笑,那什么肉、馒头? 老子可不吃! 把脸一板,吩咐道: “且烫了酒来,着实渴了!” 那妇人笑容可掬道: “客官要打多少酒?” 林冲道: “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一发算钱还你!” 那妇人道: “也有好大馒头!” 林冲心里膈应,却不见那张青,只得虚与委蛇,便道: “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 那妇人嘻嘻地笑着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筛了一大碗,才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子上,林冲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 “店家,这馒头是人肉的,还是狗肉的?” 那妇人嘻嘻笑道: “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上便是黄牛的!” 林冲故意惊她,冷哼一声,道: “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却骗不了我!” 那妇人顿时叫起撞天屈来: “客官,哪得这话,我却不曾听,怕你自捏出来的!” 林冲笑了笑,随口道: “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 那妇人瞥了一眼他一眼,心中已有几分警醒,便笑着说道: “自出外做客未回,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几碗了,去后面树下乘凉。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林冲却不耐烦跟她打马虎眼了,自到了这店,右掌心就痒得不行,当即跃起身来,劈手捉住那妇人一双臂膀,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扭到背后,扯了她腰带,捆了手脚,那妇人大惊,尖叫道: “你这头陀,大天白日的就敢行凶么?” 林冲冷笑道: “若说行凶,有你孙二娘在,这十字坡方圆百里,哪个敢称第二?且闭了鸟嘴,等你丈夫张青来时,洒家一并收拾了!” 孙二娘倒在地上,才知道害怕了,樱口一张,便要讨饶,林冲却不给机会,劈手拿了个馒头,就给她塞了一嘴,再想出声时,却只剩鼻子里“嘤嘤嘤”的呻唤,谁知道是什么? 不过多时,只前一人挑一担柴,歇在门首。 猛一抬头,见孙二娘倒在地上,身前一个凶神恶煞的头陀,顿时大吃一惊,大踏步跑将进来,不迭声的叫道: “好汉息怒,且饶恕了,小人自有话说!” 林冲扭过头,见那人头带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冷冷的道: “你是菜园子张青?” 那人叉手不离方寸,恭敬道: “小人正是,愿闻好汉大名?” 林冲也不答话,抬手就是一拳,将那张青劈头盖脸打得倒飞出去,半天爬不起来,挣扎许久,才抬起头,早已满脸的血。 林冲低喝一声: “你二人何时开了这鸟店,又杀了多少无辜路人?从实招来,但有半句隐瞒,洒家答应,这拳头却不答应!” 张青却也圆滑,知道不敌,便挣扎着爬起来,跪在面前,道: “好汉饶命,小人原在光明寺种菜园子,因一时间争些小事,性起,把这光明寺僧行杀了,放把火烧做白地,便在此大树坡下剪径……” 林冲忽插了一句: “只此一事,杀了已多余,你这浑家呢?” 张青听他下了判决,顿时面如死灰,看了一眼孙二娘,颤声道: “小人那岳丈,年纪小时,也善使些拳脚,因见小人手脚活,便带小人归去到城里,教了许多本事,又把这个女儿招赘小人做个女婿,来此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 “卖酒为生?” 林冲冷哼一声,叱道: “死到临头,还遮遮掩掩,当真不怕死么?” 伸手将孙二娘嘴里那满头取了,吩咐道: “便你来说,洒家有言在先,谁说实话多些,倒可少受些罪!” 不料,他这么一说,孙二娘却不肯说了,只给那张青打眼色,想让他先说,张青却视而不见,急的她直瞪眼。 “倒还是仗义夫妻了?” 林冲冷笑道: “你们不说,洒家也知道,这鸟店开了,只等客商过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是也不是?” 也不等二人搭腔,抬起手来,“啪啪”两声,一掌拍在张青胸口,另一掌拍在孙二娘肩头,撂下二人,拔腿就走。 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二人杀猪一般惨嚎起来,右掌心却仍热腾腾得痒个不休,顿时眉头一皱,又回转过来,见张青、孙二娘正自满地打滚,哀嚎连连,店里却有两三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 当即舍下二人,冲将进去,见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四个蠢汉各持尖刀,缩在房角。 林冲闻见一阵阵腥臭,再看这场景,哪里还按捺得住? 第四十八章·血溅安平寨,救治金眼彪 “一般禽兽,还敢逞凶?” 林冲爆喝一声,闪电般赶上前去,劈手夺了一把尖刀,兜兜一转,一刀一个割破了咽喉,任他倒在血泊里挣扎抽搐…… 身上不沾点滴污血,早抢出门去,一脚踏住张青,厉声道: “你这恶店,可还有伙计在外?” 张青疼的厉害,喘了口气,才忍痛回道: “好汉饶命,尚有十来人,皆散在林子里寻些买卖……” 寻个屁的买卖? 必然又是害人! 见这厮死到临头,还不肯老实,林冲也懒得再问了,本来也没打算留这两个孽障性命,自然不用说那“日行一善”了。 冷笑一声,原地消失。 其实也不用问,他右掌心痒个不休,正好做了向导,借“隐身符”之便,悄悄接近,就把那刀子一闪,喉头一抹红! 寻遍整个山林,折腾了许久,右掌才消停下来,略略一算,倒是赚了三十七锭银子,显然那张青又扯—— 哪里是十来个人? 林冲心里不爽,越发不肯回酒店相告,只等七日之后,那母夜叉、菜园子肠穿肚烂而死,得个什么奖励! 脚下不停,直奔州衙而去。 他只是一团透明空气,自在街上乱逛,也无人察觉,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牢城营前,看见一座牌额,上书三个大字—— 安平寨! 也不进去看,只守在门前。 直至天晚,见那营管相公带着六个军汉出了寨门,右掌心顿时痒将起来,他也不挑,刀光闪处,又是喉间一抹红。 书中说得分明,这安平寨向来龌蹉,一贯的压榨犯人财物,若是不与,待晚些时候,不是吊盆,就是土布袋,须臾取了性命,分明是朝廷大狱,却与那张青、孙二娘无异! 若是不杀,意气何平? 顷刻间,自那营管相公往下,但有六人毙命,唯独最后一个,却有些身手,见前六人喋血,却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林冲略有意外,凝神看时,见那人倒也不凡,有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柳髭须,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 一击不成,便不再出手了。 留一人去报讯,倒也省的这安平寨大乱,若惊得一寨子囚犯反将出来,还是城里百姓受苦,却又得不偿失。 果然,那人虽唬得半死,却还是匆匆回去寨里安顿一番,命一众差役闭了寨门,各自警醒,这才奔去州衙报讯了! 说话间,林冲听得分明,这余下一人,正是施恩! 这个施恩,对武松也算仗义,林冲早想来会上一会,不料在此遇见,反倒险些取了他性命,莫非这厮…… 也不是好人? 林冲但觉右掌心仍痒,心下疑惑,遂一路跟随过去。 这施恩倒也有些小伎俩,路上就地打了个滚儿,拿青砖拍面,直打得鼻青脸肿,又自取了朴刀咬牙往右臂扎了个血窟窿,但不裹伤,这才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奔入州衙。 待见了知府,一发哭诉起来。 却没说不见人影,只说来人身长九尺,青面獠牙,使一把剜心尖刀,举手投足就杀了营管以下六人,是他拼死杀出,匆匆来报。 那知府果然深信不疑,当即调了兵马,直奔安平寨,团团围住,又散人四下里追捕,待验了那六人尸首,愈发信了施恩。 当下勉励几句,又赏了银子,命他回府将养去了…… 林冲远远跟着,待认了门,却又奔出城外,揭了那“隐身符”,依然扮作头陀,堂而皇之进了城,但见满城兵马四下奔波,只问那“身长九尺、青面獠牙”的恶贼踪迹。 林冲暗暗好笑,就一处酒店,要了碗素面果腹。 及至入夜,才去施恩府上叫门,那施恩白日里受了伤,府中仆役都做了惊弓之鸟,见他面生,却不肯通禀,叱道: “哪里的野头陀,去去去……” 林冲笑道: “洒家不是化缘,却听说施家公子受了伤,特有一贴金疮药,今日之血,明日生肌……若不肯要,洒家便去了!” 门子一听,哪敢耽搁? 忙上前施礼,将林冲引进耳房,沏茶告罪,这才匆匆去报。 不一时,又折返回来,点头哈腰道: “少爷有请,相烦大师一去!” 林冲洒然一笑,便随他去了正堂,施恩臂上裹了白布,却仍渗出不少血来,见林冲进门,匆忙出迎,道: “有劳大师,施恩有失迎迓!” 林冲也不回礼,就伸出手来,摁住他臂膀,另一手扯那白布,“嗤啦”一生,白布裂成碎片,纷纷飘落。 施恩吃痛,闷哼一声。 不及发怒,却被他这一手惊到了,半天合不拢嘴,林冲伸出两指,掰开他伤口看,施恩又是一声闷哼,这才惊觉,却听林冲问道: “有酒没有?” 施恩还道他要吃酒,忙忍痛吩咐道: “快,快上好酒!” 众家仆不敢怠慢,须臾取来一瓶青花瓷美酒,方拆了弥封,却被林冲劈手夺过,就“咕咚咚”往施恩伤口里浇,疼得他浑身筛糠,却也不好漏了怯,只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倒了半瓶,见那伤处血流渐淡,林冲才停住,道: “成了,可用我金疮药!” 伸手往怀里一掏,取出来时,却只在指间挑了青枣大的一坨,就势摁进施恩伤口里,左掏右扣,均匀涂抹。 这一下,施恩却没忍住,痛得“嗷嗷”直叫,汗如雨下,只他臂膀被林冲一手捉住,宛若铁钳一般,却挣不得分毫,林冲不悦道: “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一疤,嚎个什么?” 施恩又羞又气,只得要紧牙关,林冲却早抽出手指,笑道: “你来看看,可还流血么?” 他一抽手,伤口里便不怎么疼了,反倒酥酥麻麻,清清凉凉,甚是舒坦,施恩忙低头一看,那创口果然不再冒血了! 这般疼痛,倒也值当! 当即俯身一礼,道: “多谢大师!” 林冲神秘一笑,淡淡的道: “心存善念,自有人助,多行不义,天罚必降!” 施恩也没听明白,只道是出家人贯口,也没往心里去,一个劲儿拉着他,非让到上首去坐,林冲也不谦,就大喇喇坐了。 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在快活林有家酒店?” 第四十九章·神仙做法,续命一甲子! 施恩明显愣了一下,忙俯身回道: “原来大师知晓,在下确实有一家酒肉铺,在那快活林里!” 林冲点点头,又问: “今日生意如何?” 施恩讪讪道: “却也上不得台面,大师问了,在下也如实相告,那酒肉店其实也无甚买卖,一应酒肉都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落个人情,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她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 怪不得老子手痒,原来是个吃过水面的恶霸地痞? 林冲心里不喜,脸上却不露分毫,又说: “洒家见你眉宇间有些青气,却应血光之灾,有夺财之厄,故而有此一问,你经营间,可有强人寻衅,来夺你店?” 施恩笑道: “大师果然神算,今日不正有血光之灾么?倒是那铺子甚是安稳,一则有快活林各店相助,二则在下有家父照料,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拚命囚徒,寻常也有几分薄面,并无那等强人……” 怪了,那蒋门神呢? 被我这穿越而来的扑腾蛾子扇没了? 林冲一时也想不明白,便不再问,就起身告辞。 施恩哪里肯? 又是打躬作揖,求他住些日子,甚至请了老爹来劝,林冲也拗不过这老头,况且他右掌心也不发痒,知道这老头不错。 只得在府上住下,父子俩日日好酒好肉招待着,只不肯放他走,倒是宴饮时谈论孟州时事,林冲才知道打了个乌龙。 原来,林冲到这孟州,比书上武松早了一年半,那蒋门神是孟州张团练的门客,如今孟州并没有这个张团练,又哪里来的蒋门神? 估计这厮还在别处做官…… 过了半月,不见张团练来赴任,也不见张青、孙二娘死讯。 林冲心下焦灼,既然没教他俩“日行一善”,又如何捱过了半月还不得死,难道这俩人遇见神医了? 一念至此,愈发坐不住了,非去那十字坡看一眼不可! 次日一早,林冲又看施恩伤势,见创口结痂处都翘了皮,显然长势良好,过个几日便可痊愈,笑着说道: “不要沾水,最多半月,便大好了。” 施恩又谢,林冲受了一礼,朝施恩父子道: “洒家在府上叨扰半月,本该去了,相会即是有缘,但有一事,二位若肯听,洒家便说了,若不肯听,洒家便走……” “自然肯听,大师何出此言?” 这半月间,林冲趁酒醉时,偶尔露两手,譬如不慎“飞”上半空,辗转腾挪,翩翩如仙,又譬如失手将屋角那铜貔貅摁成了铜饼,或凭空取出一个酒壶,吃了两口,又凭空消失…… 父子俩早惊为天人,这才苦苦留他,哪里敢不信? 林冲点点头,神叨叨的说: “洒家下山前,也随师尊学过些相术,这几日看了小公子面相,不瞒二位,从相上看,却不太好,一言难尽……” 施恩吓了一大跳,腿都软了,老营管也骇然道: “大师不必忌讳,但请实言相告!” 林冲叹了口气,道: “老大人一生正直,攒下偌大的福泽,故而小公子面相本是大福之人,奈何少年不惜福,遇人不淑,在那安平寨、快活林行了许多欺男霸女之事,正所谓善恶有报,相由心生,早已生了变数……若洒家没看错,八年之后,小公子福尽,将死于刀剑之下,难得善终!” 这番话,宛如晴天霹雳,二人相视骇然,若不信他,偏偏这头陀手有灵药,且露了不少“神迹”,若信了…… 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到此处,老营管顿时老泪纵横,施恩“噗通”跪倒,叩首道: “小人无知,还请大师搭救则个,到底不敢忘恩!” 林冲叹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人不知善恶有报,却只管眼前快活,殊不知阴曹地府,生死簿上,皆有定数……” 父子俩听得心如死灰,不料他话锋一转,又说: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也不易,且小公子须得受些苦,不知……” 施恩听了,简直如天籁之音,心中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不易”、“受苦”,当即叩首道: “小人不怕苦,求大师指点!” 林冲又是一声长叹,吩咐道: “既如此,且斋戒三日,洒家自当尽力!” 父子俩千恩万谢,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匆匆去准备了。 过了三日,林冲果然设了香坛。 等到夜里,才点了七星灯,神神叨叨念了一番,烧了不少鬼画符,这才命施恩跪在香坛下,脱了上衣,赤裸上身。 待他拜毕四方,林冲往虚空中躬身一礼,唤了一声: “夜游神在上,弟子斗胆,妄以积善之术,为施家公子,名施恩者强行续命一甲子,若神灵宽宥,请赐弟子神力!” 过了几息,林冲面色一喜,道: “成了!” 当即伸手在施恩背上拍了一掌,叱道: “恶的去,善的来,八载恶业除,甲子善缘至,急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施恩背上顿时出现一个斗大的黑黢黢的“恶”字,一发痛将起来,火烧火燎,痛彻心扉! 施恩痛的急了,不由惨呼出声,就要跌倒。 林冲忙伸手摁住他,叱道: “跪着不动,这些痛楚算什么?” 施恩浑身颤抖,死死咬牙忍着,眼泪都出来了,算的了什么? 我……我要生生痛死了! 林冲见他不动,才放了手,又装模作样烧了许多鬼画符,往虚空里拜了九拜,才站起身,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叹道: “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老营管听他为儿子强行续命“一个甲子”,早已喜出望外,又见施恩受苦,又心疼起来,忙上前躬身道: “大师,却不知小儿背上这‘恶’字……又是什么缘故?” 林冲正色道: “善恶有报,终是定数,但若积德行善,则恶业可消。这一个‘恶’字,却是小公子往日所造。洒家已然求得神灵宽宥,允了他一甲子寿元,但恶孽不消,终是镜中花,水中月!” 老营管听得头大,又躬身道: “老汉鲁钝,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第五十章·先下手为强,截取阮氏三雄! 林冲看了一眼施恩,喟然叹道: “此‘恶’字现身,则日日痛彻心扉,难以消解,若愿止痛,只需日行一善即可,但若想消除恶孽,则又多多益善。但须谨记,若七日内不曾行善,不免恶孽反噬,肠穿肚烂而死!” 父子俩唬得魂飞魄散,慌忙叩首,道: “多谢大师,我等怎敢如此,势必日日行善,早脱恶孽!” 林冲笑道: “如此甚好,若肯勤于行善积德,或三五月,或一两载,这‘恶’字必然自行消失,即所谓善恶相抵,此后若能操守,则‘恶’字再无踪迹,小公子固然得以长寿,安享一甲子寿元!” 施恩才二十四,若真能再活一甲子,岂不是八十四了? 在这个年代,活到八十四才寿终正寝,可是真正的“人瑞”,父子俩听了,顿时大喜过望,又拜倒谢恩。 林冲将二人扶起,笑道: “洒家不过是个引子,小公子行善自救,善莫大焉。你那酒肉铺,既可作恶,亦可行善,关乎一念之间,好自为之!” 说罢,在胸口一拍,凭空消失。 父子俩瞪大了眼睛去看,却早没了踪迹,这才知道是神仙降临,慌忙朝着林冲消失的地方叩拜不已,暗暗庆幸。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轻笑,却是那“神仙”的声音: “一两年之内,小公子还有一处小劫,却不要与强人争锋,可去青州二龙山,寻林教头相助,谨记,谨记!” 二人又拜,却再无声息。 又过了许久,不见“神仙”示下,施恩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就滚来滚去,哀嚎不绝。 老营管倒是记得“神仙训示”,忙扶起儿子来,低声吩咐几句,施恩痛极,也连连点头,当即忍痛穿了衣服,便跟着老爹匆匆出门,却是去了安平寨,探望囚徒去也…… 林冲暗中留了两日,见施恩肯听劝,并不限于“日行一善”,父子俩又是犒劳囚犯,又是去快活林做好事,身上早不疼了。 心中一宽,转道十字坡。 不料,到那处一看,酒店早已烧成平地,只余溪边那棵大树,孤零零杵在残垣断壁之中,张青、孙二娘却没了踪影。 这又是被谁救了去? 林冲心下愈发疑惑,四处打探,却也一无所获,眼见到了四月,杨志也该到了大名府,“生辰纲”也快了。 只得按下疑惑,直奔郓州。 晁盖“智取生辰纲”之前,先有“七星聚义”,那七个人,除了晁盖、吴用外,还有入云龙公孙胜、阮氏三雄和赤发鬼刘唐。 刘唐是个泼皮,林冲也看不上,但那阮氏三雄出身清白,又有一身武艺,难得生性仗义,赤胆忠心,却不能被骗上梁山,非得赶在吴用之前,将他三人请去二龙山才好。 还有一个公孙胜,那是真正的神仙啊! 林冲一路风驰电掣,几日间就到了郓州地面,才揭了“隐身符”,仍是一副头陀扮相,只记得阮氏三雄正在石碣村打鱼为生,却不知道路,只得走走停停,到处问询。 第二日晌午,才到了石碣村阮小二家门。 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林冲唤了一声: “二哥在家么?” 只见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眍兜脸两眉竖起,略绰口四面连拳。胸前一带盖胆黄毛,背上两枝横生板肋。臂膊有千百斤气力,眼晴射几万道寒光。休言村里一渔人,便是人间真太岁。 看这模样,必然是立地太岁阮小二了! 那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是个体魄魁伟,相貌凶恶的头陀,也不认得,只拱手道: “师父从何处来,唤我作甚?” 林冲笑道: “洒家云游四方,听人说阮氏三雄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来他相见,这位小哥骨骼清奇,颇有英雄气,可是二哥么?” 阮小二臊得脸一红,慌忙声喏道: “大师说的怪,我这丑陋面目,哪里当得英雄气?” 当即引他进门,取了酒,说道: “小人且和大师吃几杯?” 林冲笑道: “洒家正有此意,不若也请五哥、七哥一聚?” 阮小二道: “大师恁的客气,俺兄弟几个尚且年幼,寻常只唤小二、小五、小七便好,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两个人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只,阮小二正要扶他上船,不料见这头陀身子一晃,早跃上船头,顿时抚掌赞道: “大师好俊功夫!” 树根头拿了一把桦揪,只顾荡,早荡将开去,往湖泊里来。正荡之间,只见阮小二把手一招,叫道: “七哥,曾见五郎么?” 林冲看时,只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船来。 穿上一人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疙疸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腮边长短淡黄须,身上交加乌黑点。浑如生铁打成,疑是顽铜铸就,正是: 世上降生真五道,村中唤作活阎罗。 那阮小七头把那只船荡着,问道: “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林冲起身,遥遥一拱手,道: “七郎,洒家特来相央你们吃酒,不知可得空么?” 阮小七抬眼一望,笑道: “这位大师甚是面生,可是二哥要坐法事?” 阮小二骂道: “说的什么昏话,大师武艺高强,云游四方,听了我兄弟几个贱名,特来指点迷津,还不去寻五郎?” 阮小七脖子一缩,忙朝林冲拱手行礼,将那船儿靠上来,先后跟随,过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有七八间草房。 两条船远远停了,阮小二叫道: “老娘,五哥在么?” 门前那婆婆道: “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不料,林冲却双足一顿,便似一只大雕腾空而起,跃过五七丈水面,轻飘飘的落在岸边,便朝那阮大娘俯身一礼,道: “老夫人有礼了,小可来寻三兄弟吃酒,多有叨扰!” 第五十一章·二龙山鼎鼎大名,谁没听过? 林冲来时,心里还有些打鼓。 到底人心隔肚皮,书上又善春秋笔法,不知阮氏三雄到底如何? 待先后见了阮小二、阮小七,右掌心却毫无动静,听阮大娘说,心里便愈发笃定,这次却真遇上好汉了! 这三人,着实有一番武艺。 在这水浒世界,想要银子,也不过三拳两脚的事儿,看这光景,赌博输了,连老娘的钗子都要当,三人却似从未有这念头。 若非那吴用怂恿,怎会去落草? 那阮大娘笑道: “你这头陀,吃酒便去,儿子大了,老婆子也管不得,偏生恁的多礼,却像个教书先生了!” 林冲也笑,就在她身前坐了,回首道: “二哥且去寻五郎,我自与老夫人言谈几句等你!” 二阮不知底细,见他相貌凶恶,身法又高强,却不敢把老娘撂在这儿,听林冲这么说,阮小二便将船靠了岸,吩咐道: “七郎且去,我陪大师!” 阮小七应了一声,便把船划开,荡去远处。 阮小二栓好了船只,自去屋里取了酒来,斟了两大碗,笑道: “老娘也吃一碗?” 阮大娘把眼一瞪,道: “恁的皮赖,去将一碗毒药来,老娘也吃了!” 阮小二嘻嘻一笑,也不以为意,便与林冲对饮,才问道: “不知大师法名唤作什么?” 林冲笑道: “等五郎、七郎来了一并说,省的费口!” 阮小二见他不肯说,心中暗暗惊醒,也不探问了,倒是林冲见他老娘甚是开明,一发攀谈起来,说些江湖趣事,阮大娘也健谈,偶尔评论几句,倒是妙趣横生,也有见地。 约莫一个时辰,见两条小船荡了过来。 前头是阮小七,身后那船上立着一个汉子,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围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俩人靠了岸,阮小七一边栓船,一边气咻咻的说: “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连老娘的钗儿也挡不得,须臾没了,却不晦气!” 林冲笑道: “十赌九输,本来常事,七郎何必介怀?” 阮小五路上听兄弟说了,一并栓了船,便上前见礼,四个人坐定了,阮小五又去屋里取了坛酒来,各斟一碗,阮小二道: “有甚么下口?” 林冲忽道: “洒家道上听说那梁山泊盛产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汁多肉美,甚是爽口,却不如乘船去打,就船上吃了?”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 “休说,却难!” 林冲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问道: “二哥如何叹气?” 阮小五接了说道: “大师不知,这梁山泊原是我弟兄们的饭碗,如今却不敢去了!” 林冲愕然道: “偌大去处,终不成官司禁打鱼鲜?” 阮小五气道: “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 林冲一阵好笑,便说: “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 阮小五无奈道: “原来大师不知来历,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言,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 林冲眉头一皱,道: “又是哪里的强人?” 阮小二道: “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这几个贼男女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哪里敢去打渔?” 林冲一拍桌子,怒道: “竟有此事,如何官司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苦笑道: “大师却是仙人,不知人间烟火……” 听他话里带刺,阮小二怕恼了这头陀,只把脸一板,叱道: “说便说,恁的放屁?” 林冲摆摆手,道: “五郎快人快语,不碍事,洒家倒也不是神仙,略略猜着了些,你们不去报官,是怕大军一来,侵害百姓么?” 阮小五叹道: “大师说的是,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弹,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却比那伙贼男女更害得深了……” 阮小二也深以为然,接口道: “如今我虽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若干科差,倒也过得去!” 听他认栽,林冲顿时不悦道: “恁的敢怒不敢言,那厮们倒快活!” 阮小五果然受激,站起身道: “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却在这里吃糠咽菜,怎地学得他们?” 阮小二听他口无遮拦,顿时一拍桌子,喝道: “你这厮醉了,胡说些什么?” 阮小五知道失言,讪讪的吃了口闷酒,当着老娘的面,又有外人在,当下也不敢言语了。 却不料按下葫芦浮起瓢,那阮小七又说: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就此浑浑噩噩,不知死在哪里,若得时了,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阮小二看了一眼林冲,怒道: “你这厮放的什么狗屁,你倒是学了一日逍遥,谁也不顾了,但若官府来捉,又叫老娘藏到哪里去?” 阮大娘一听,却不乐意了,瞪眼道: “要去便去,却拿老娘挡什么由口?老娘也脖子埋了土,没几日好活,见你们三个潦倒,早看得厌烦了……你自去时,莫管老娘,只需记得一事,你也是穷苦人,便是做了个强人,却不许学那王伦,那官兵来时,老娘也一根绳走了,不牵绊你!” 三兄弟一听,慌忙跪在膝下,痛哭流涕,阮小二哭道: “老娘说的甚话,却叫孩儿们禽兽不如了,五郎、七郎也只是嘴上过瘾,实则胆小,哪里敢做强人?” 林冲在一旁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阮小七怒道: “你这头陀,又笑什么?” 林冲不以为意,只是笑,等着三人都怒了,才问道: “三位兄弟,可听说过青州二龙山么?” 阮小七忿忿道: “二龙山鼎鼎大名,谁没听过?” 林冲又笑,反问道: “二龙山如何鼎鼎大名了,洒家却不曾听过,怎得还传到郓州了?” 第五十二章·老娘煮酒论英雄,三阮齐上二龙山 林冲说着,便将三人扶起,对阮大娘道: “老夫人息怒,五郎、七郎不过一时激愤,说些气话,却不要往心里去,先听听那二龙山趣事,却不是好?” 阮大娘道: “一样是强人,哪里好了?” 阮小七见老娘神色转霁,忙陪着笑说: “大师说的是,孩儿也就随口一说,不过那二龙山确实不同寻常!” 阮大娘瞪了他一眼,道: “又哪里不同了?” 阮小二接口道: “老娘不知,那二龙山挂了一面大旗,号称‘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山上也有四五百人马,人人一身黑袍,一道赤红围脖,胸口有四个金字,写着‘盖世太保’,威风凛凛……” 阮大娘道: “穿的好些,便不是强人了?” 阮小二笑道: “自然不是,那些‘盖世太保’却不同其他山寨强人,从不打家劫舍,反倒在青州点面处处扶弱济困,又是接济鳏寡孤独,又是帮助耕作、修缮房屋,遇上地痞恶霸,倒是都绑了去,再过几日,或者打个半死,或者剁了脑袋,挂在山下示众……” 阮大娘“咦”的一声,不解道: “这哪里是强人,说是善人,倒妥帖了!” “哪个说不是呢?” 阮小二神色向往,叹道: “不提那青州地面,就是俺们郓州,也早已传开了,说这二龙山这般好,那般好……尤其那三个头领,各个人杰,皆是一方英雄!” 听他这么说,阮大娘也来了兴致,欣然问道: “又是哪三个英雄,老娘可曾听过?” 阮小二道: “据说那山寨头领正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二当家唤作花和尚鲁智深,曾是老种经略相公麾下关西五路提辖,近来又多了个三当家,却是景阳冈打虎的英雄,阳谷县都头,武松武二郎!” 阮大娘拍手笑道: “那武二郎老娘听过,谁说来着?” 三人都笑起来,阮小七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道: “还有谁来,不是我们三个小虫儿说了?” “也不怕大师来笑话!” 阮大娘嗔了一句,神色转暖,忽然问道: “这三位英雄,可都是响当当的名头,正经的官身,又是为何抛了前程不顾,反在那二龙山做起强人了?” 阮小二道: “听说那林教头是因被太尉高俅的螟蛉子调戏了夫人,就将那厮三拳打死,夺路来这二龙山落草。那鲁提辖却是路见不平,三拳打死了镇关西,也有官司在身,只是那武二郎为何如此,却不见人说!” 阮大娘听了,半晌不语。 三兄弟也不知哪里恼了她,只小心陪着,都不敢说话。 许久,阮大娘抬头看了看林冲,道: “若是这三位英雄坐镇,那二龙山倒是个好去处,你三个小虫儿心思,却瞒不过老娘,这就投他去好了,省的在那梁山泊受气……” 听她这么一说,三兄弟又跪了,只是认错,哪里肯去? 正央求着,忽见那头陀站起身来,就去湖边“哗啦啦”的洗了脸,再回来时,却已边了一副面目,豹头环眼,威风凛凛。 三人都是一惊,林冲却在阮大娘身前拜下,道: “老夫人见谅,适才多有隐瞒,在下正是林冲。此行专为请三位兄弟上二龙山,共图大事。正如二哥所说,我那山寨不是禁军,胜似禁军,从不曾打家劫舍,为祸一方,只寻清白好汉。且山上另有别院,可安置家小,若老夫人不嫌,也可同去享福!” 阮大娘吃了一惊,失口道: “你真是林教头?” 一旁三兄弟却都跳了起来,细细一看,齐声道: “怎得不是,却与那城头画像一般无二!” 说了这一句,又齐齐拜下道: “不知是林教头当面,着实无礼!” 林冲忙将三人扶起,又走过去,朝阮大娘躬身一礼,道: “老夫人,话已至此,不知意下如何?若不肯时,林冲也不敢强求,只三兄弟日子凄苦,这里有些银子,也可填补一些……” 说着,便往怀里掏。 进进出出,往桌上摆了二十锭银子。 阮大娘扫了一眼,神色不变,却转过头道: “林教头收了银子,却愿去了……否则,无功不受禄!” 林冲汗颜道: “老夫人高义,是林冲下作了。” 挥手在桌上一拂,那银子便凭空消失了,阮氏三兄弟看得一愣一愣,只觉眼前这林冲,却比传闻中更加神异,英雄非凡,一时间心痒难搔,又不敢多说,只眼巴巴的望着老娘。 阮大娘佯怒道: “看老娘作甚,还不去收拾?便去当那‘盖世太保’了!” 三兄弟齐声欢呼,拍着脖项道: “老娘若肯,俺们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便要动身,林冲却拦住了,笑道: “林冲得三位英雄相助,足慰平生,今日天色已晚,却不走了,若老夫人不嫌,且住一晚,明早再走如何?” 阮大娘笑道: “甚好,甚好……老婆子也吃一碗!” 三兄弟笑逐颜开,急乘船去隔湖酒店里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欣欣然回来。 原来阮家弟兄三个,只有阮小二有家室,养着老娘,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当下请老娘与林冲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又叫了浑家出来与林冲见礼,敬了酒。 一夜欢饮,连阮大娘也醉了。 次日一早,三兄弟打点了行装,林冲讨了些鸡蛋、锅灰,只在脸上涂涂抹抹,须臾又变成那个凶恶头陀,这才让阮小五背了老娘,阮小二扛了媳妇,一行人乘船出水泊而去…… 林冲怕阮大娘受罪,也不敢走得急了,待出了水泊,便花钱雇了两辆马车,阮小二浑家陪她婆婆坐了一亮,林冲自和阮氏三雄同乘。 路上无事,索性在车里吃酒,不知时日。 直到五月初五,林冲一行人才到了二龙山,便洗了脸,阮氏兄弟自扶着老娘、嫂嫂下车,打发了马车。 齐齐往那山上一看,果然有一杆大旗,上书—— 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十来个穿黑衣的“盖世太保”在门前值守,见了林冲,匆匆奔来见礼,就拥着一行人上了山。 方至聚义堂前,林冲忽然爆喝一声: “那贼婆子,哪里走?” 第五十三章·好个母夜叉,还敢送上门? 林冲万万没想到,孙二娘居然跑到二龙山来了! 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拎着个水壶,在聚义堂中擦擦洗洗,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顿时勃然大怒,爆喝一声,就蹿进堂中,一把扯住孙二娘衣领,拔出剜心尖刀…… 刀未落下,堂中却惊起两人,同时疾呼: “哥哥……” “教头,不可!” 林冲手上一顿,却未放那孙二娘,扭头看时,武松和鲁智深已奔了过来,心下顿时一阵无奈,紧赶慢赶,还是让你们勾搭上了? 再看那孙二娘,早吓得花容失色,怒道: “你怎得到了此处,张青那厮呢?” 孙二娘才回过神,怯怯的道: “不是教头让来的么?” 我哪里说了? 林冲越发暴怒,但见武松、鲁智深神色复杂,颇有回护之意,而门口的阮大娘和阮小二的浑家却都惊到了,不敢进门。 只好先按下怒气,把手松了,低喝一声: “一边待着去,稍后再收拾你!” 孙二娘看了一眼武松,连滚带爬的溜到一旁,林冲才转了颜色,出门搀着阮大娘进来,指着对面二人道: “老夫人,这胖大和尚是我大哥鲁智深,另一位是我三弟武松,景阳冈上打虎的那位,看着可威猛么?” 说罢,又将阮氏三雄让到前面,笑着说: “大哥、三弟,这三位正是八百里水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人称阮氏三雄的,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这位老夫人正是他母亲,那位嫂嫂是二郎的浑家……” 鲁智深笑道: “教头甚是仔细,老夫人慈眉善目,望而可亲!” 拉着武松,先给阮大娘磕了头,又分别与阮氏三雄见礼,阮家兄弟不过是打渔人,哪里敢受他的礼? 当下也不多话,纳头便拜。 双方拜毕,林冲着人摆下席面,阮大娘是自来熟,一手拉着武松,一手拉着鲁智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赞不绝口。 只阮小二的浑家因少见人,却颇为局促,孙二娘是个眼色疙瘩,就怯怯走上前来,拉了她自去角落里叙话,林冲气的直咬牙,却也不好冷了场子,佯作不知,只催三阮吃酒。 酒过三巡,三阮也熟络起来,鲁智深忽起身,抱拳一礼,道: “教头,洒家但有一事相求……” 林冲慌忙闪身避过,道: “大哥说哪里话,但有吩咐,林冲怎敢有半个不字?” 鲁智深笑道: “那便揭过了?” 林冲无奈,只好应了: “自然揭过……只是,这张青、孙二娘一贯杀人害命,卖人肉满头的禽兽,你又何必屈尊为她说情?” 鲁智深道: “若因此节,倒也杀得,只是……” 说到此处,忽然把手一挥,朝孙二娘道: “却还偷听什么,还不过来给林教头磕头,吃了赔罪酒?” 还怕我反悔,先坐实了? 林冲一脸无奈,那孙二娘却是大喜,娇滴滴的应了一声,就欢欢喜喜上前,先给林冲磕了头。 这才满满的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道: “我夫妇二人,自知罪不可赦,没的说了,都在酒里!” 如是再三,连吃了六大碗,连张青的都代了。 一旁阮大娘见了,也不由赞道: “这女娃儿真好酒量!” 孙二娘抹了把嘴,脸上一片酡红,又斟一碗,双手端过来,道: “多谢教头宽宥……” “且慢……” 林冲皱眉道: “我只不明白,你夫妇二人,怎得到了二龙山?” 孙二娘眨眨眼,笑道: “教头先吃了酒,我才敢说了。” 林冲眉头一皱,但他既然答应了,自不好反悔,一把接过酒碗,一仰脖儿,也一饮而尽,正要问时,鲁智深忽道: “听你那酒店有三不杀,何不详细说来?” 孙二娘见他解围,感激的看了一眼,跪在林冲脚下,道: “教头容禀,我夫妻二人杀入如麻,罪在不赦,但夫君多曾吩咐,往来客人,却有三等人,不可坏他。其一是云游僧道,他又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恁的凄苦,也坏了因果……” 林冲冷笑连连,嗤笑道: “你还知道因果?” 孙二娘知道他心有芥蒂,也不敢解释,又续道: “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她,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 听到此处,林冲又嘲讽一句: “她便不说,你二人又算什么好汉英雄?” 孙二娘生生忍了,黯然道: “第三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夫君说,那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教头若不解恨,还是杀了我,也无二话。” 林冲哼了一声,道: “我大哥说了,自当饶你。且不要拿这些鸟言语来糊弄我,方才我已问了,你二人缘何到了此处?” 孙二娘道: “教头不知,我夫妻二人在孟州开店,早先曾放了一个流配的汉子,助他来青州桃花山落草,数月前,见他踉踉跄跄回来,却说教头已挑了桃花山,又将众人赐下恶罚云云,故而知道……” 原来如此! 感情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原来,林冲那日派李忠带人下山,就是扮了盖世太保,一边到处行善,一边暗中寻访,数月之间,早查得明白。 似燕顺、郑天寿那般恶透了的,毕竟在少数,约莫三五十人,都拿去砍了脑袋,挂在寨门之外示众,剩下一百多号,却都跟李忠一样,老老实实行善,统统编入名册,发了衣服。 他与鲁智深去阳谷县之前,已经反复清缴,也核对过银两,算下来并无一人走脱,怎么还是跑了一个? 林冲心中疑惑,只把眼一瞪,道: “那厮到何处去了?” 想起那事,孙二娘也不由打了个寒颤,骇然道: “那人来时,胸腹间那‘恶’字已然腐穿了肚皮,臭不可闻,只以数层白布缠身,忍着一口气,才堪堪捱到十字坡,只说他数日不见活人,已无力行善,却怕曝尸荒野,但求我二人待他死后掩埋了……果然,在店里哀嚎了半日,就肠穿肚烂,生生痛死了……” 林冲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倒霉鬼? 第五十四章·截胡,入云龙公孙胜! 林冲不说话,孙二娘却不敢停,又说: “那人死得极惨,我二人或不敢忘。那日教头走后,我二人痛的满地打滚,扯破了衣衫,我背后、夫君胸腹间那‘恶’字显露出来,才知道原来是教头来了,就忍痛爬起来,先烧了酒店,又去助人行善,终究不知教头心意,慌忙赶来二龙山乞罪……” 林冲冷哼一声,道: “你倒是机敏!” 一旁鲁智深知道他心里膈应,端了碗酒过来,笑道: “俺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屁话,倒也不提了,只这二人甚是识趣,自上山来,也知道积善赎罪,却非‘日行一善’保命,便将那张青也编入‘盖世太保’,容他下山行善,这孙二娘半日行善,半日却在寨子里洒扫收拾,倒有些痛改前非的味道,教头且饶了她如何?” 林冲吃了那酒,笑道: “既应了哥哥,怎会反悔?” 在书中,孙二娘夫妇与鲁智深、武松,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分明差点儿做了人肉馒头,待他二人求饶,却又既往不咎,反倒颇为赏识,先后结为兄弟,居然还延续到这个时空了? 想到此处,便打算把鲁智深这面子,给得亮亮堂堂! 俯身扶起孙二娘,道: “日行一善,不过保命而已,若要拔除恶根,却须多多益善,你二人杀人如麻,却不知几辈子才还得清楚?这山寨,也不用你服侍,且去李忠那里,也领一套盖世太保的衣衫,与你夫君行善去吧!” 孙二娘听出了他的深意,当即拜倒,含泪感激道: “多谢教头,我二人必不负所望!” 又给鲁智深、武松磕了头,就提着裙角,匆匆跑去领衣服了。 一时间,聚义堂中又安静下来,阮氏一家听孙二娘说得云里雾里,只不明觉厉,却又不敢问,纷纷想道: 那肠穿肚烂,又是为何? 鲁智深心细如发,看在眼里,便将林冲定下的规矩说了一遍,又说他有仙法,能种下恶蛊云云,听的三阮一愣一愣。 说好的做强人,怎么成神仙了? 倒是阮大娘年纪大了,接受能力反而强,只是后悔道: “原来林教头真是神仙,都怪老婆子误事,否则教头当去那梁山泊,将那王伦一众贼男女都种了恶蛊,也解水泊百姓之苦!” 林冲笑道: “老夫人莫急,林冲早记下了,迟早收拾……” 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门,急道: “师兄、三弟,山寨有劳了,兄弟还有一事,却等不得!” 当即取出神行马甲,往两腿上一绑,也不管他二人答应不答应,“哗啦啦”丢下一大堆金条、银锭,朝阮大娘拱拱手。 双足一顿,就没影儿了…… 阮小二愣了半天,才回过神,骇然道: “林教头……果然是神仙?” 话说林冲一拍脑门,自然是想起入云龙公孙胜来,他自得了三阮,日日在马车里饮酒,倒把这位活神仙忘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想起来,不知还来得及么? 于是,也不去公孙胜故里寻了,其实也记不得他仙向何处? 反正公孙胜要去给晁盖报讯劫那生辰纲,只需守株待兔即可,遂贴了隐身符,转道直奔济州郓城县。 不过几日,到了郓城县东溪村。 那晁天王的大名,甚是响亮,他也未曾现身,只听乡人谈论,便寻到了晁盖府上,潜伏多日,才知道来得早了。 赤发鬼刘唐,确在府中,吴用却去寻阮氏三雄未归。 知道时间尚早,林冲也不急了,就借隐身符之便,隐在晁盖府上,看他日日习武,也是个好手,力大无穷。 想要收为己用,却没什么由头,况且晁盖已经从刘唐口中得知“生辰纲”之秘,还打算自己找人单干,此时加入进来,好生尴尬! 到底听谁的,将来又怎么分? 这一犹豫,就过了七八日,吴用都回来了! 阮氏三雄早去二龙山了,吴用自然扑了个空,四处询问,却也没探到什么消息,庄邻们只说曾见他一家人跟一个头陀去了他乡。 到底去了哪里,却又无人知晓。 晁盖自然是空欢喜一场,但他力大无穷,胆略过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当即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与吴用、刘唐结拜了。 林冲看了一阵,又去庄外等公孙胜,说好的“七星聚义”,现在阮家三星被他截胡了,只余另四星…… 何不再截一星? 次日一早,林冲正坐在庄门上远眺,忽见一人大步而来。 定睛看时,却见那人头绾两枚鬅松双丫髻,身穿一领巴山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上松纹古铜剑,脚踏麻鞋,手持鳖壳扇子,生的两撇八字眉,一双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胡。 这般装束,自然是公孙胜了! 林冲定定神,便从门头一跃而下,截在他身边,往前一凑,贴在耳畔,就捏着嗓子,阴恻恻的说道: “公孙胜,明有王法,暗有神灵,缘何行此勾当?” 公孙胜吓了一跳,左右一看,却无人在,他会些法术,却没透视眼,自然看不见贴了“隐身符”的林冲,还道真是神灵,业已撞破心中所想,顿时面如土色,惶惶然望空施礼,道: “何方神灵,还请现身!” 林冲暗暗好笑,又捏着嗓子,吩咐道: “你自去东边那处丛林候着,若肯听劝,我自与你相见!” 你都是神灵了,谁还不听? 公孙胜修的是神道,所谓无知者无畏,他越是知道,对这种诡异神灵更比常人越要畏惧几分,当下也不敢怠慢,就掉头去了那丛林。 等了一阵,身前一个人影凭空出现。 公孙胜凝神一看,不由大惊: “你,你是……林教头?” 林冲一愣: “先生认得我?” 一听这话,公孙胜也愣住了,疑惑道: “声音却不像……” 林冲笑道: “方才吓唬先生,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先生莫怪……” 说着,一拍胸口,凭空消失。 继而,又凭空出现。 公孙胜再看,他又没了,如此反复,公孙胜眼都花了,见他还在那里一闪一闪,不亦乐乎,顿时无奈道: “教头,贫道信了,信了!” 林冲才站稳了,恭恭敬敬抱拳一礼,道: “林冲,见过先生!” 第五十五章·黑吃黑,黑吃白,老子不去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公孙胜见林冲使了能隐身的神通,此时细看,又见他腿上绑了神行马甲,顿时引以为“同道中人”,亲热之心大起,忙回礼笑道: “林教头不在青州替天行道,怎得到了此处?” 林冲神秘一笑: “专在此处,等公孙先生!” 公孙胜心下一惊,失口道: “教头怎知……” 不等他说完,林冲上前,拉着他便走,回头道: “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就去我二龙山……” 公孙胜道: “且慢,贫道尚有一事!” 林冲笑道: “那生辰纲是不义之财,他晁保正可劫,我二龙山就劫不得了?” 公孙胜又是一惊,讶然道: “教头早知道了?” 林冲佯作不悦: “如此大事,先生倒先来告于晁保正,他手下又无兵马,只几个庄客,如何去劫?却不来我二龙山,先生是看不起林冲么?” 公孙胜苦笑道: “贫道岂敢,只是听闻教头那二龙山是天下罕有的义匪,从不肯打家劫舍,麾下四五百‘盖世太保’专爱扶弱济困,行侠仗义,窃以为教头必不肯来劫这‘生辰纲’……因此上,才来找晁保正了!” 原来,二龙山这名声,连你都知道了? 林冲心下暗喜,忙正色道: “先生说的是,我二龙山自不可打家劫舍,但那梁世杰乃大名府天字第一号的贪官污吏,这‘生辰纲’全是压榨而来的民脂民膏,却非得劫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配得上‘替天行道’四字!” 公孙胜一听,顿时肃然起敬,忙躬身道: “既如此,贫道愿听差遣!” 林冲大喜,当即一拍胸口,又凭空消失,只在一旁说道: “先生且去二龙山,我那大哥、三弟也是一世豪杰,必不能怠慢了先生,待林冲取了那生辰纲,回来与先生吃酒!” 公孙胜左顾右盼,奇道: “教头不去调兵么?” “林冲来无影去无踪,何必劳顿兵马?” 声音已经在始于丈开外了,公孙胜愣了半天,再呼唤时,已无人回答了,不由苦笑连连,这林教头,还真是爽快人,说劫就劫! 到底不放心,也不去二龙山,直往大名府而来。 林冲自然没去大名府,他看过书,知道那杨志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肯要梁中书的兵马护送,却只扮作行脚商人,统共十五个人,担了十一担金银财宝,走的是暗度陈仓的险棋。 晁盖已经得了刘唐报讯,可也少了人,却不知道他敢不敢去了? 于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晁盖府上。 此时晁盖、吴用、刘唐三人已经拜为生死兄弟,正在后堂散福饮酒,晁盖坐了第一位,吴用坐了第二位,刘唐坐了第三位,却才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酒过三巡,晁盖叹道: “刘唐兄弟之意,正应我一梦,前些日子,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正要求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 “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 “莫非要应梦之星数?” 刘唐在一旁听着,却不耐烦了,出言道: “兄长这一梦非同小可,但急切间,又哪里寻人去?吴学究要请那阮家儿郎,也走空了,你我等得,那生辰纲却等不得。去岁梁中书也送过一回,却早被人劫了,再等一时,必然又落空!” 晁盖道: “兄弟所言甚是,我只选四名机敏庄客随行,应了那梦,今日天晚,来早便登程去探,若那梁中书派了大兵,自不是我等富贵,作罢吃酒,若是人少,却也劫了,怕他怎的?” 见他去意已决,吴用也着实想不到什么好汉,便不再劝了,三人推杯换盏,饮了半日,各自将歇。 第二日一早,晁盖果然点了四名庄客,各备利器,一行七人骑了快马,就朝大名府而去。 林冲看见他仍然去了,顿时暗骂不已。 这些日子,他见晁盖英雄了得,已经断了“黑吃黑”的念想,半道截胡公孙胜,还以为他凑不够人,就不去了。 不料,好好的良民不做,非得去劫生辰纲? 到底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左思右想,却不想再出手了,当时与鲁智深商议,他原以为晁盖一行人不善,黑了也就黑了,可这几日探下来,右掌心却毫无动静,便是那面目可憎的赤发鬼刘唐,竟然也不是坏人? 既然如此,哪里还能黑吃白? 当即回晁盖府上,取笔墨写了一贴书信,仗着“神行马甲”之助,却从后赶上了那一彪快马,跃将起来,一把拍在刘唐背上。 刘唐猛地一回头,勒马大叫: “谁打我,谁打我了?” 众人听他呼叫,纷纷勒住缰绳,却见刘唐在马上左顾右盼,身边并没有人,顿时哄笑起来,倒是吴用眼尖,瞥见了那书信。 忙策马过去,伸手接过,却见弥封上有五个字: 晁天王亲启。 也没敢拆,便拨马回来,递给晁盖,道: “原来是送了封信!” 晁盖伸手接过,拆开一看—— 晁天王安好: 小可业已打探明白,梁中书那生辰纲并未走大路,反倒差了杨志率十一二人扮作行商,暗中取小道往黄泥冈而来,小可本有此意,不料英雄所见略同,便不去了,预祝晁天王旗开得胜! 另,那杨志武艺不凡,须智取。 二龙山林冲拜上! 晁盖看了信,长长一声叹息,许久不语。 一旁吴用心下疑惑,便拿了信来看,顿时面色大变,惊道: “原来二龙山也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晁盖看了他一眼,略有不满: “林教头信上说得分明,他不去了,教授何出此言?” 吴用压低嗓子,道: “兄长磊落光明,自无防人之心,但人心隔肚皮,却不可不防。那二龙山势大,如今嘴上说不去,待我等取了生辰纲,怕又来截杀,届时我等身单力薄……” 第五十六章·林教头高义,晁天王智取 “这是什么话?” 晁盖把眼一瞪,怒道: “林教头自是好心来报讯,若非如此,我等怎知那杨志扮了行商?自然在大路上等,过个三五日,他早走了,哪里取得了?且那二龙山声名极佳,向来扶贫济困,从不打家劫舍,又怎能行此下作之事?” 吴用涨红了脸,一时没了言语,一旁刘唐见他二人争执,便赶上来劈手夺了书信来看,果然也站在晁盖那一边,说道: “哥哥说的是,那二龙山着实是一群罕有的好汉子,也曾有心去投了,只是半道上听说他那‘盖世太保’入门严苛,若非清白好汉,却要在胸腹间烧一个斗大的‘恶’字受苦,兄弟自忖也不是好人,也怕疼痛,更怕遭火烧,却不敢去了……” 一番话,听得众人都笑起来。 晁盖也顾不得生气,顿时抚掌大笑,道: “偌大个人,还怕疼痛?” 刘唐倒是坦然,嘿嘿笑道: “哪个不怕的,回来倒去投他,看那‘恶’字烧将起来如何?” 晁盖笑道: “我却不是恶人,烧不得……” 刘唐一打岔,尴尬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吴用拱手道: “哥哥莫怪,吴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林教头有此善意,我等取了便是,倒分一些送上山,还他报讯之恩!” 晁盖笑道: “教授果然周全,说起黄泥岗来,左近一个安乐村,我倒有一人可用,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助他盘缠!” 吴用一听,顿时附和道: “我等一行七人,若再得了白胜,恰好迎了兄长那梦,说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 他这一说,众人都深以为然,心气愈发强了。 刘唐到底念着正事,又问: “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笑了笑,说道: “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 “林教头说那杨志厉害,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 “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 晁盖听了大喜,抚掌道: “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真好计策!” 却说林冲既然把这事儿撂给了晁盖,自然不做干涉,只任他们各显神通,欺负那杨志,遂打道回二龙山,沿途去寻公孙胜。 谁知,一路回到山寨,不见公孙胜。 问鲁智深、武松,都说没来过,林冲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决定再探一番,于是匆匆下山去寻。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林冲先到了大名府,不见公孙胜,心想他必然要来跟这生辰纲,便先摸到了杨志头上,这厮计策虽好,却瞒不过林冲。 他一行人正好十五个,又有十一挑担子,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梁中书府上的老都管打扮做个客人模样,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扮相倒不出戏,只是神色可疑。 尤其是那杨志,戴着凉笠儿,也不知道把脸上刺青和老大一搭青记遮掩了,林冲都不用数人,只看他头脸,早猜出来了。 也不现身,就远远吊着。 跟了好几日,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生怕夜里遭劫,却不敢贪凉,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杨志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林冲在旁看着,也不胜唏嘘。 杨志是清白身家,原来也可早些出手助他,但林冲不屑他是个官蠹,权欲熏心,便任由他倒霉,反复碰壁,磨了性子再说。 不消说,这生辰纲一丢,却要去落草了! 又跟了几日,公孙胜果然来了,只远远落在一棵大松树上张望,林冲一眼瞥见,便赶过去,翻跃而上,也不出声,就拍他肩头。 公孙胜冷不丁被拍了一下,险些惊下树去,左右一看,却无人在侧,顿时猜到是林冲作怪,无奈道: “教头又消遣贫道?” 林冲笑道: “特来请先生回二龙山,这生辰纲,却不取了!” 公孙胜吃了一惊,愕然道: “他人又不多,为何不取了?” 林冲道: “我走了一程,却发现晁保正也来了,原来他不知从何处得了讯,已经带了六个好汉赶来大名府了,他也是鼎鼎大名的好汉,若我先劫了,却伤了义气,终究是不义之财,谁劫不是劫?” 公孙胜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说: “教头高义,贫道佩服,佩服!” 转念一想,又说: “杨志这厮,甚是奸猾,却来扮了行商,不走大路,也不知晁保正知不知道,莫让他走空了?” 林冲又笑: “那倒不会……我见他专在大路上苦等,已经留书一封,告知杨志行踪,此时怕已在前面黄泥岗设伏了!” 公孙胜又是一愣,喟然叹道: “教头这一番,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林冲道: “那梁世杰乃巨贪一枚,生辰纲不过九牛一毛,丢了也不可惜,待晁保正取了,平安归去。我自去那大名府走一遭,非将他亿万家财搬空,也不枉我反反复复,走这冤枉路了!” 当下,又请公孙胜回二龙山。 公孙胜却不放心,非得亲眼看晁盖取那生辰纲,林冲也磨不过,只好提了他腰带,一路从树上腾跃而过,到了黄泥岗。 远远看见晁盖一行人扮作贩枣子的商人,横七竖八睡在树林中,便轻轻跃过去,选了一棵大树,将公孙胜放在树杈上,到底无人惊觉,二人也不言语,静静等那杨志入彀。 正午时分,杨志一行人也来了。 果然算计不过,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却还是上了吴用的恶当,一行十五人,都吃了那混着蒙汗药的酒,一个个软了身体,栽倒在地。 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眼睁睁看着晁盖等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 一直往黄泥冈下推了去…… 第五十七章·夜袭梁中书,离间贤伉俪 林冲见晁盖得手,便提起公孙胜,轻飘飘的去了。 待过了黄泥岗,才将他放下,笑着说: “先生素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林冲却才班门弄斧了!” 公孙胜摇头道: “贫道确实会些道法,却不如教头这般随意,若要腾云驾雾,却大费周章,一发弄将起来,阵仗不小,早惊走了杨志那厮!” 三言两语,倒论起道法来了,林冲哪有这储备? 略略应付几句,连忙岔开话头,问道: “林冲要去大名府,先生去不去?” 公孙胜笑道: “正要看教头大显神通!” 二人脚程甚快,不一日,到了大名府,一明一暗,倒是堂而皇之过了城门,公孙胜自去寻了家客栈住下,林冲则潜入梁中书府上。 到了夜里,梁世杰自搂着蔡夫人殷勤耕耘。 须臾事毕,蔡夫人唤来丫鬟浆洗,梁世杰一动不动,当时困倦欲死,待丫鬟退走,正要吹灯去睡,不期一柄剜心尖刀凭空出现,凉飕飕的搁在那销声匿迹的器皿上…… 夫妻二人看得分明,大惊之下,就要唤人。 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但想活命,便都闭嘴!” 二人见了刀子,却不见人影,心里骇怕,顿时不敢做声,只见那刀子又往下压了压,器皿上出现一道红线。 梁世杰吃痛,又是惊恐,一动不敢动,只低声求饶: “饶命,饶命……” 林冲本来打算给他也种个恶蛊,临动手时,却忽然想到,水浒好汉有许多人都跟这梁中书有些关联,若他死了,故事线岂不是要乱? 一旦乱了,再往后,却没了先知先觉的优势! 一念至此,便阴恻恻的说: “若识相的话,爷爷便只求财,否则……只好杀人越货了!” 梁世杰急道: “识相,识相……尊驾但去取了!” 林冲冷哼一声,道: “这算什么识相,速速派人将你搜刮来的金银财宝,悉数堆放在外间房里,若是少了一文,却要短这么一截儿!” 说着,拿刀子在那器皿上划了一下,顿时血流出来。 梁世杰痛得“嘶嘶”抽气,也不敢动弹,只好扭头央求夫人: “还请夫人搭救,且吩咐下去,尽取了财产也好?” 蔡夫人见他流血,心里早乱了,生怕真少了一截儿,却不堪用,当下也顾不得羞耻,就匆匆穿了衣裳,跪地求道: “仙人恕罪,可容奴家去取么?” 林冲冷笑道: “你看着办!” 蔡夫人不敢怠慢,匆匆瞥了一眼丈夫,就提着裙角跑了。 不一时,院里掌灯。 果有许多家仆、丫鬟匆匆忙忙,奔前跑后,但听外间一阵阵响动,蔡夫人正要进门回禀,林冲却隔着门骂了一句: “原来是个不爱夫君的恶妇,今后抱着银子睡去!” 手起刀落,在梁世杰腿上扎了一刀,这厮一贯养尊处优,哪里吃得痛,当即杀猪一般惨嚎起来,涕泪横流,叫道: “夫人饶命,且再取来!” 惨嚎传出,一众家仆尽皆骇然,原来那房里还藏了人么? 蔡夫人更是后悔,心丧若死,真以为梁世杰少了一截儿,也不知够不够受用了,怕那“仙人”再斩,忙招呼家仆再去。 这一次,倒是许久。 蔡夫人点了一番,才在门口怯怯问道: “仙人,这次真没有了,还请高抬贵手,饶了老爷罢?” 不料,林冲又是一刀扎在梁世杰另一侧大腿上,后者不由又是一声惨嚎,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冲喝道: “你这恶妇,怎得还留了许多私房钱?” 这你也知道了? 蔡夫人听到惨嚎,顿时眼前一黑,知道那器皿绝捱不过两刀,这一回下去,岂不是齐根儿剜了? 一时犹豫,却权衡起来—— 若他真成了太监,还不如把银子留着! 谁知,林冲听她不动,又骂起来: “原来是个见死不救,爱财不要命的恶妇,不消说,洒家须先杀了你这恶妇,要好替你这夫君出一口恶气!” 话音未落,却听“嗖”的一声,那剜心尖刀激射而出,就势穿过门板,“噗”的一声,钉在蔡夫人肩窝里,没柄而入。 蔡夫人惨呼一声,跌倒在地。 众家仆骇绝,慌忙一哄而上,都来扶她,不料那门板无风自开,但听“砰砰噗噗”一阵乱响,家仆们倒了一地,口鼻出血。 只是不见人,却不知怎么倒了? 正在这时,又听蔡夫人一声惨嚎,但见那剜心尖刀凭空飞了起来,带出一蓬鲜血,又轻飘飘的搁在蔡夫人喉间,那阴恻恻的声音道: “怎么,还不去取?” 蔡夫人唬得半死,尿也出来了,哪里敢慢待? 当即吩咐下去,原来她不只隐了私房钱,便连府中财物,也还留了一半,真真不愧是奸相蔡京的女儿? 心够狠,也够爱财,却没把梁世杰放在心里! 若见了人,众家仆还有些胆气,但此间神鬼莫测,却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个早吓破了胆子,听夫人吩咐,便也不敢反抗,忍痛爬将起来,匆匆奔去各处,一发抬了回来。 见又有十几箱金银财宝抬过来,林冲才收了刀子,众人也不敢动,更不看不见人影,只眼睁睁看着那一箱箱财宝凭空消失…… 终于,一扫而空。 林冲跃出门外,冷笑道: “好一对贤伉俪!” 说罢,几个腾跃,早翻出墙外去了。 众人等了许久,才战战兢兢上前,给蔡夫人裹了伤,这妇人到底不同,刚刚缓过劲儿,便让丫鬟搀扶着,进房里查看。 走到近前,却见梁世杰两条大腿鲜血淋漓,器皿倒是无损,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神色转暖,凄然道: “妾身的不是,让夫君受苦了……” 梁世杰是个凤凰男,虽心里有气,又哪里敢说? 忙忍痛拉着蔡夫人的手,强笑着说: “哪里,哪里……还是夫人有胆识,真真女中豪杰,若不留些钱物,今后这府上吃穿用度,又如何过活?” 蔡夫人脸一僵,绝望的说: “却不曾留,最后一次,真真都取来了……” 梁世杰一听,顿觉天旋地转,心中一阵阵凄凉,感情老子这两刀都白捱了,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让那恶贼要挟了你—— 那时候,我可不敢留一文! 第五十八章·喜获步人甲,震惊入云龙 此时,林冲早跑远了。 心中自然快美,这一番夜袭,可谓收获满满。 不仅离间了这对怨偶,还得了不少财物,那梁世杰不愧是蔡京的女婿,数十箱金银财宝,绝不下于百万两白银! 短期内,二龙山却无后顾之忧了! 正待返回客栈,忽觉右掌心热腾腾的一阵瘙痒,提示音响起: 叮,恭喜宿主罚恶,重伤梁世杰及蔡夫人,且成功离间其夫妻感情,只是梁世杰短期内无暇继续压榨大名府百姓,庇佑万民,善莫大焉,特奖励大宋步人甲一千套! 居然是步人甲?! 即便林冲久经系统捶打,乍一听“步人甲”三个字,也差一点叫出声来,这可是步人甲,大宋步人甲,冷兵器时代步兵重铠的巅峰! 步人甲由1825枚铁质甲叶用甲钉缀接而成,防护全身,重达58斤,不仅不怕箭矢,便连轻一些的刀剑也有一定的防护效果,一旦成建制装备起来,绝对是冷兵器时代的钢铁洪流,所向披靡! 盖世太保,却要鸟枪换炮了! 跟这一千套步人甲相比,梁世杰的家产,就显得寒酸多了,一套步人甲的官方造价是三万八千文,也就是三十八两银子,关键这东西是军方专属,二龙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至于自己造? 那造到猴年马月去了! 林冲乐坏了,以至于他回到客栈,见了公孙胜,揭去“隐身符”之后,那嘴角还直往耳朵边儿咧…… 公孙胜见他一个劲儿傻笑,顿时无奈道: “教头如此欢喜,可是探到了什么?” “探到了……” 林冲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又笑着说: “已经得手了,明日一早,就出城!” “这么快?” 公孙胜瞠目结舌,他还真以为林冲是去踩盘子了,等过几日,寻个机会,兴风布雨,制造些混乱,才跟他潜入府中…… 万万没想到,这就得手了? 公孙胜不甘心,见他身上并无包裹,窃以为他只是借隐身之便,小打小闹,偷了些金银罢了,也许…… 还有我出场的机会? 愣了半天,便问: “教头是取了些金银?” 林冲摇摇头: “不全是!” 公孙胜咬咬牙,又问了一句: “莫非,还有珠宝玉器?” 林冲又摇摇头: “不止……我有个能储物的法宝锦囊,装个数十箱金银珠宝,也不在话下,先生却想不到,我还得了什么?” 数十箱金银珠宝?! 公孙胜对那法宝锦囊倒是没太在意,这人连隐身都会,有法宝也没什么好意外,可那财宝,也着实多了吧?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终究是没忍住,问道: “还有什么?” 林冲就等这一句呢,笑嘻嘻的说: “步人甲,整整一千套!” 公孙胜倒吸一口冷气,一千套步人甲,数十箱金银珠宝,你这不是夜袭了中书府,你这分明是把大名府仓储给搬空了啊! 我这还傻乎乎的等着出手呢? 哪里还用得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睡,林冲是高兴的睡不着,活神仙公孙胜是深受打击,在那里长吁短叹。 天明时分,林冲贴了“隐身符”,拍了拍公孙胜,笑道: “公孙先生,该走了!” 公孙胜长叹一声,道: “教头盛情难却,只是贫道要回蓟州探望老母……” “去一趟再探不迟!” 林冲自然看出他兴致不高,倒也没往心里去,就抱住他臂膀,道: “先生不去,休怪林冲无礼,扛也扛去了!” 公孙胜一阵无语,哪有这种山大王? 但林冲这般神出鬼没,他还真没把握一定跑得掉,到时候反倒丢脸,面子、里子都没了,无奈叹道: “贫道去便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当然只有公孙胜一个人影。 街头却多了许多兵士,都在盘问往来车辆,原来梁世杰府上遭劫,又捱了刀,却连贼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终究还是蔡夫人机敏,说他结了数十箱金银财宝,必然要运出城…… 梁世杰这才调了兵马入城巡检!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有储物锦囊这种法宝…… 公孙胜是正经道人,身上手续齐全,自然不怕查,便去马市上买了两匹好马,堂而皇之出城,林冲才揭“隐身符”。 两人快马加鞭,直奔二龙山! 当林冲引着公孙胜踏进聚义堂的时候,鲁智深和武松,正坐在银子堆里捏碎银子玩儿,“嘎嘣”一个,脆活儿。 公孙胜惊呆了,你们二龙山的娱乐活动,是不是太奢侈了? 见俩人进门,鲁智深、武松就丢下银子,迎了上来,林冲忙将那呆若木鸡的公孙胜让到前面,朝鲁智深一礼,道: “大哥、三弟,这位道长尊号入云龙,复姓公孙,善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是真正的活神仙,莫要怠慢!” 两位好汉自从见了林冲的“仙术”,对这个世界就有了新的定义,尤其对“神仙”二字尤为敏感,一听这话,慌忙拜倒,齐声道: “鲁智深、武松,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胜受了林冲打击,本来心情不好,听林冲这么隆重的介绍,顿时好了许多,又见俩人拜倒,慌忙闪身避过,又回礼道: “二位英雄,真是折煞贫道了!” 俩人这才起身,林冲便请公孙胜上座,后者自然不肯,反复推让,却被林冲一把摁进了椅子,又请鲁智深坐了第二位,自己坐第三,武松最小,坐了第四把交椅,才命人设下席面。 一众身穿黑衣的“盖世太保”进进出出,却没人朝一旁桌上堆成小山的银子看上一眼,公孙胜暗暗惊叹,不由赞道: “教头这二龙山果然不同凡响,寻常寻常杂役,竟也不爱财?” 鲁智深笑道: “先生有所不知,俺们这山寨规矩甚严,他若行善立功,自有银子赏赐,若无,却看了也没用,且我兄弟二人,日日在这聚义堂掰碎银两,他看得多了,便也没了兴致,自不会看。” 公孙胜疑惑道: “好好的银锭子,为何要掰碎了?” 林冲笑道: “碎银子好花,若是完整银锭,没得让人觊觎,又惹麻烦……” 酒过三巡,鲁智深忽道: “教头说要取那梁中书的生辰纲,何时去?” 第五十九章·此时不拜,更待何时? 一听这话,公孙胜就笑起来,说道: “却去不得了,教头高义,已将那生辰纲让了晁保正,他自与几条好汉在黄泥岗劫了生辰纲,此时怕早分了!” 鲁智深向来大气,倒也不恼,吃了碗酒,笑道: “洒家也听过那‘托塔天王’晁盖之名,响当当一条好汉子,教头既然看得上眼,怎得不请他上山?” 林冲笑道: “他是村里保正,清白身份,岂能轻易落草?” 武松一听就乐了: “怪不得哥哥让他劫那生辰纲,原来不怀好意,那晁保正劫了生辰纲,也不是良民了,一旦事发,还不是要落草?” 林冲摇摇头,岿然叹道: “还是不事发好,否则,我岂不是又卑鄙,又下流?” 他说的滑稽,一时间,众好汉都笑起来。 又吃一阵,林冲站起身道: “我将那生辰纲让与晁保正,但这大名府一行,却未走空,得公孙先生之助,却把那梁中书府上金银财宝,一概半空,却有数十箱之多。眼下山寨银两也还堪用,便不拿出来了,倒有一物……” 说着,便取了一套步人甲出来。 鲁智深抬眼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惊道: “居然是步人甲?” 他在老种经略相公麾下久经沙场,做到关西五路提辖,自然穿过这步人甲,一见之下,倍觉亲切,忙赶上来,细细摩挲着那一片片光滑而厚重的甲页,像摸了美人手,神色都柔和下来了。 林冲暗暗好笑,便把那甲丢给他,又取了一套,递给武松,二人兴味盎然,一发装扮起来,果然更添威猛之色,落地轰然,举止带风,若是拿了兵刃,活脱脱两个门神! 摆弄一阵,鲁智深问道: “教头可还有么?” 林冲笑而不语,只举起一根手指,鲁智深一看,不免大失所望,随即想起这东西却不易得,便笑着说: “一件也好,俺兄弟三人,一人一件!” 林冲笑道: “大哥,是一千套!” 鲁智深傻了,武松也傻了,只觉口干舌燥,愣了半天,俩人不约而同抱起酒坛,“吨吨吨”灌了半坛子,鲁智深才抹了把嘴,大笑道: “但有一千套,洒家必将二龙山练出个名堂来!” 武松也是豪气干云,坛子一顿,道: “不是禁军,胜似禁军!” 鲁智深大笑: “禁军算个屁……” 笑了一阵,二人齐齐上前,朝公孙胜打躬作揖,拼命灌酒,感谢他为二龙山劫来“一千套步人甲”,公孙胜连连分辩,说不关他的事儿,都是林教头自己取来云云。 只是,他俩不信。 便是信了,也要灌他,高兴有办法? 公孙胜百口莫辩,只能一大碗,一大碗往下灌…… 整整三日,公孙胜醉了又醒,醒了又醉,鲁智深和武松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样醉的颠倒。 林冲吃了“龙虎金丹”之后,体质异于常人,还稍好些。 但醉了三天,也有些吃不消了。 到第四日一早,便命人撤了酒宴,吩咐厨房做了些小米粥涮涮肠子,公孙胜总算缓了口气,略略吃了些,哀叹道: “贫道险些醉死了……” 鲁智深笑道: “神仙也醉么?” 公孙胜横了他一眼,气道: “你这和尚,说这风凉话,倒是没醉怎得?” 鲁智深只是笑,把手一挥,喝道: “儿郎们,拿酒来!” 不一时,几个盖世太保果然抱过来四坛子美酒,也不问话,就拍开泥封,给四人各自满满斟了一大碗。 一时酒香四溢,飘荡其中,公孙胜喉头一阵耸动,哀鸣道: “和尚恁的蛮横,贫道……实实吃不得了……” 鲁智深笑道: “吃不得,便坐了第二把交椅!”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公孙胜一阵为难,他只是奉师父罗真人之命下山历练,且家中尚有老母供养,若就此落草,回去怎么交待? 林冲看过书,早知道公孙胜并不是那么好拉拢,见他面露难色,倒也没让他尴尬下去,忙替他解围,道: “公孙先生乃世外高人,轻易不可沾染红尘因果,且家中尚有老夫人,更不可污了清白名声,连累她老人家受苦。且放心住下,将歇几日,便去冀州探望老夫人,闲暇时,来二龙山吃酒便好了!” 说着,朝鲁智深打了个眼色。 鲁智深心领神会,便自饮了一碗,笑道: “原来如此,却是洒家唐突了,公孙先生莫往心里去!” 常言道,好汉酒肉穿肠,佳人曲径通幽,这几日豪饮达旦,口无遮拦,公孙胜早认了这几个好汉,只是心有顾虑,又见林冲、鲁智深如此回护,顿时心头一热,脱口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贫道与几位英雄一见倾心,这二龙山的交椅,你林教头做得,鲁提辖做得,武都头做得,偏偏我公孙胜做不得了,不消说,贫道就是要落草,又有何妨?” 当即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 “若诸位不嫌弃,贫道甘愿结为生死兄弟……” 说到这里,忽然喉头一阵耸动,却说不下去了,林冲也没想到,话赶话,竟把老实人也逼急了? 忙上前拍他后背,宽慰道: “想吐就吐,别忍着……” “哕……” 一发,不可收拾。 聚义堂中,臭气熏天,自然待不得了。 林冲取了水来,让公孙胜漱了口,兄弟几个便引他看了整个山寨,期间也引荐了阮氏三雄、李忠、曹正等人。 公孙胜数次打算重提结拜,都被林冲用话截住,气得他直跳脚。 山上山下转了一遍,再次回到聚义堂,业已清洗干净,又点了香薰,公孙胜神色郁郁,待了半晌,长叹一声,道: “原来教头看不起贫道?” 林冲笑道: “先生说哪里话?之前是话赶话,说到此事,林冲不愿先生为难罢了,林冲何许人,先生岂能不知?但兹事体大,先生须先回紫虚观禀明罗真人,再去冀州听老夫人训示,否则……你我兄弟情义,有违孝道师恩,绝非长久,而我兄弟三人,翘首以盼!” 这话真真说到公孙胜心坎儿里去了,一时心中感激,越发觉得林冲三人通达可亲,略一沉吟,便道: “既如此,贫道即去禀明师父、母亲,星夜就回……” 第六十章·二龙山大比,山寨小聚义 林冲笑道: “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走不迟!” 即便吩咐下去,命散落各地的盖世太保速回山寨,明日一早: 大比武、分座次、赏甲兵…… 公孙胜一听,顿时心痒,哪里能走了? 次日一早,山寨钟声隆隆。 六百五十八名盖世太保身穿黑袍,整整齐齐列阵于聚义堂前。 林冲居中,鲁智深、武松左右而立,阮氏三雄、李忠、曹正、武大郎、孙二娘、张青等人也都穿了盖世太保的行头,列于前排。 待钟声一停,林冲朗声道: “诸位兄弟,我二龙山竖起义旗,‘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经年以来,劳烦众兄弟下山,扶贫济困,屡行善德,至我二龙山声名远播,日益兴旺,也使青州百姓得益,安居乐业,林冲拜谢了!” 说罢,躬身一礼。 略略一顿,取出一套步人甲,道: “常言道,名不顺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二龙山群雄来投,今日便先定了座次,编了部署,从此令行禁止,法度俨然。” 说到这里,忽然爆喝一声: “众军披甲!” 这一声,但如平地一声雷,众人振臂高呼: “披甲!披甲!披甲……” 林冲便转过身,珍而重之,双手将那步人甲交给鲁智深,后者躬身一礼,双手接过,退到后方。 林冲手一挥,又是一套步人甲。 同样程序,给了武松,二人就先披挂起来,果然威风凛凛,待林冲再取一套时,武松手捧名册,高声唤道: “曹正,出列披甲!” 曹正大喜,应了一声,上前取了步人甲。 再往后,却越过了阮氏三雄、李忠、孙二娘等人,而是按名册录入先后,依次上来领步人甲…… 林冲是最后一个,待他装备齐全,其他人也都披挂一新,各自列阵阶下,放眼望去,盔明甲亮,气势不凡。 林冲朗声道: “这步人甲,乃是我大宋最精锐的步兵重铠,重达五十八斤!若善能用之,便是众兄弟的第二条命,若扛不起来,却又是催命阎罗……故而,眼下先借与诸位穿戴了,大比之后,再做定夺!” 一听这话,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感情只让过过瘾啊? 林冲回身点起一炷香来,扎在一旁香炉中,这才转过身,厉声道: “所有人等,均需从此处奔至寨门之外,而后折返回来,反复十次,再劈好一担柴,但在一炷香之内,可任统领,三炷香之内,可任旗官,七炷香后尚未归来者,这步人甲,却穿不得了!” 一听这话,众人撒丫子就跑! 待众人散去,林冲才转过身,朝公孙胜道: “有劳先生,众兄弟回来一趟,便在他头脸上写个‘一’字,第二趟,却写个‘二’字,以此类推……” 公孙胜愕然道: “听这话,教头也要去?” “自然要去!” 林冲朝鲁智深、武松抖了抖眉毛,笑道: “大哥,三弟,可愿比一比?” 鲁智深一瞪眼: “怕你怎得?” 当即迈开大步,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道: “你却不可用那法术神通……” 话没说完,林冲已经冲了出去,果然没绑“神行马甲”,大笑道: “便是不用神通,你也跑不过……” 声音还在,人早没影儿了! 鲁智深气得跺脚,再一看,连武松也无声无息的溜了,顿时破口大骂,撂下禅杖,大步冲下山去…… 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公孙胜一个汉子,却有三五十妇人,嘻嘻哈哈挑了不少大木桩来,整整齐齐码在堂前。 匆匆,两个时辰过去。 聚义堂前,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个个气喘如牛,汗出如浆,林冲、鲁智深、武松三人,倒是没事人一样,盎然而立,宛若神灵。 公孙胜做事精细,却录了一份名单。 一炷香之内往返十次,又能完完整整劈完一担柴的,其实只有八人,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分别是: 林冲、武松、鲁智深、武大郎、阮小七、阮小二、阮小五、曹正。 其实,孙二娘也在一炷香之内赶到了,只是她只顾上跑,第十趟上来,整个人都瘫了,哪有力气劈柴? 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劈完柴时,却已落了第二档。 在她之后,分别是李忠和张青,都在第一炷香方尽,第二炷香初燃,他们三人都是“戴罪之身”,都想给林冲留个好印象,其实也尽力了,到现在还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第二炷香,也是一个断层。 除他三人之外,直到第三炷香燃了一半,才先后有十二人完成。 再往后,倒也不多…… 实在是林冲这规则也忒损了,从聚义堂到寨门,少说也有三里远,折返十次,就是六十里,其中三十里还是上坡,寻常人披着五十八斤的重甲,莫说十次了,怕是一次都要了命! 还要,劈柴…… 故而跑进七炷香,又在三炷香开外的,只有七十二人! 林冲倒不意外,大宋军中,也不是人人身披步人甲,想要有全方位防护,也得有这体魄才行,否则走都走不得,怎么打仗? 略略休整,便开始点名了: “今日大比,武大郎、阮小七、阮小二、阮小五、曹正五人先后于一炷香内胜出,按照规则,各任为步兵统领,分……” 不料那武大郎人长大了,心却还小,哪里敢当统领? 当即“噗通”跪倒,惶恐道: “教头……小人只会做炊饼,连刀也使不得,还请收回成命,饶了小的这一回,只去帮厨便好了……” 这狗肉包子,真真浪费了一颗“龙虎金丹”! 林冲气得直咬牙,一旁武松见他生气,忙抱拳劝道: “哥哥莫怪,我大哥向来懦弱,又不曾习武,确实不宜做统领,倘若有事,反倒慌了手脚,误了兄弟性命……” 林冲想想也是,便改口道: “罢了,你已脱胎换骨,平日里也多跟二郎习武才是!” 武大郎道: “多谢教头,小人这就习武,习武……” 林冲只好重新宣布任命: “命阮小七、阮小二、阮小五、曹正四人分别为风、林、火、山四营步兵统领,各营分领三旗一百六十二人,每旗五十三人……” 四人出列,轰然拜倒,齐声道: “谢寨主,愿依尊命!” 第六十一章·恶霸出没,杨志闹益都 四位统领拜毕,分列两侧。 林冲又说: “孙二娘、李忠、张青在三炷香之内,也当授予小旗之职,但因‘恶’字未消,恐难服众。故而暂不领兵,领小旗官实俸,接手曹正酒店,负责打探消息,引导过路好汉上山,可有不满?” 三人听见,慌忙拜倒,孙二娘嘴快,大声说道: “我等本是该死之人,得教头宽宥,改过自新,岂有半分不满?依我看,这小旗官俸禄也当免了,我三人自去山下酒店尽力便好!” 林冲摆摆手,道: “规矩不可破,就这么定了……你三人虽昔日有恶,但能浪子回头,更须多多行善,早日脱孽,山寨自有三把交椅,等你来坐!” “多谢教头!” 三人磕了头,立于一侧。 一旁公孙胜又点了十二个人,都是三炷香以内的好汉。 不料,林冲尚未开口分封,其中九人就先齐齐踏上一步,拜倒在地,相互间看了看,一言不发,却先卸甲脱衣,赤了上身,露出胸腹间斗大一个黑黢黢的‘恶’字,其中一人道: “禀寨主,我等罪孽深重,‘恶’字未消,也不敢听封!” 林冲瞥了一眼,道: “规矩如此,不必推辞了。仍效仿孙二娘三人例,不掌兵,领小旗官实俸,且在‘山’字营曹统领帐下听命,多多行善!” 九人拜了一拜,起身站到曹正身后。 林冲又对另外三人道: “着你三人各任‘山’字营小旗官,各领二十四名铁鹰锐士,日着步人甲,负责山寨日常巡守、护卫,悉心操练,不得有误!” 三人大喜,当即拜倒领命。 只是有些疑惑,这铁鹰锐士又是什么? 正想着,便听林冲道: “七炷香以内的七十二位兄弟,自‘盖世太保’晋升为‘铁鹰锐士’,统一编入‘山’字营,日着步人甲,巡守山寨!” 那七十二人顿时大喜,齐齐拜倒,轰然应诺。 顿了一顿,林冲又说: “剩下的兄弟,都卸了甲……” 一听这话,剩下的五百多人顿时慌了。 这步人甲跟着他们反复奔波,又是上山下山、又是劈柴,虽然辛苦,心里却骄傲的很,此时眼睁睁看着旁人又是当统领,又是做小旗官,最差也是“铁鹰锐士”,自己却连甲胄都保不住了? 之前大家都是“盖世太保”,一袭黑袍,胸镌金字,威风凛凛,现在“铁鹰锐士”在前,这“盖世太保”却不香了…… 一时间,哀叹声声。 更有人痛哭流涕,后悔没跑得再快些,却没一个人卸甲,他们脸上都被公孙胜写了字,此时汗水、眼泪一冲,都是大花脸了。 林冲都乐了,顿了一顿,扬声道: “这是作甚?那步人甲也只是暂时收回封存。这山寨大比,从今日起,便成定例,每月一次。众兄弟今日披不得甲,仍可知耻后勇,打熬身体,下月大比,莫非还过不得那七炷香么?” 听了这番话,众人才稍稍心安,只得含泪卸甲,依次上前,整整齐齐码放在聚义堂前,三步一回头,不舍之色,溢于言表。 待众人列阵,林冲高声道: “自今往后,众兄弟当勠力同心,行我山寨之善,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但有不法之徒,林冲饶得,手上这‘恶’字饶不得!” 一双虎目,扫了一圈,众人鸦雀无声,不料他又说: “自本月起,各统领,每月俸银十两;小旗官,俸银七两;铁鹰锐士,俸银五两;盖世太保,俸银二两。山上姐妹、婆婆、嫂嫂,各自俸银一两。今日都辛苦了,先发本月俸禄……” 话音未落,顿时欢声一片。 当下,又设大宴,为各统领、旗官庆贺。 公孙胜见林冲赏罚分明,御下有度,山寨气势如虹,朝气蓬勃,愈发心急如焚,只想速速讨了师父、老娘的首肯,就来相投。 结果,又被灌醉了…… 再醒来时,早已过午,便又辞行。 林冲也没留,只是说: “林冲这山寨,先生也见了,另有别院供妇孺居住,阮家大娘也在,若得老夫人首肯,也可一并接来供养,免得牵肠挂肚!” 公孙胜笑道: “贫道正有此意……” 正说着,忽见一个盖世太保匆匆奔来,急道: “禀寨主,今早有兄弟来报,说近日益都县来了个恶霸,吃饭不给银子,还打伤了店家。当时阮统领听见,就带了二十个盖世太保去拿,不料那厮端得厉害,阮统领也受伤了……” 林冲霍然起身,怒道: “必然是杨志那厮,哪个阮统领,可伤得重么?” 那盖世太保回道: “那厮倒也留了手,只是皮外伤,是阮小二阮统领,他见奈何不得,便叫小的骑马来报三位寨主,只跟着那厮,不让走脱……” 一旁早恼了鲁智深,大喝一声: “哪里的杂毛,教头稍待,洒家即将他拿来!” 一手提了禅杖,就往外走,林冲急道: “大哥莫急,同去,同去……” 不料,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鲁智深反倒跑得更快了,大袖飘飘,一边往山下飞奔,一边朝后叫道: “若你去了,哪还有洒家喝汤的份儿?” 林冲无奈,只好同武松、公孙胜一道骑了快马,追将上去,那个报讯的盖世太保,自在前面引路。 当时青州下设益都、寿光、临朐、博兴、千乘、临淄等六县,二龙山在临朐县,与益都并不太远,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地头。 鲁智深走得快,早没影儿了。 那引路的盖世太保勒住缰绳,四下张望,疑惑道: “之前就在此处,怎又不见人了?” 正疑惑间,忽听树上一人叫道: “寨主,救命……” 林冲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盖世太保被人用腰带捆在树丫上,认得他是曹正救济来的孤儿,唤作马小乐,一向机敏,怎么被捆了? 遂一个鹞子翻身腾跃上去,把他提了下来。 马小乐哭丧着脸,说: “寨主,本来阮统领将我留在此处引路,不料二寨主来了,却把我捆上树去,不许出声,说他拿了那恶霸,就来放我下来……” 林冲一听,顿时哭笑不得,这个鲁大师! 还怕我抢了先? 第六十二章·鲁提辖大战青面兽! 有马小乐引路,一行人迅速追了过去。 远远便听到呼喝打斗之声,及至近前,却见阮小二引着二十个盖世太保围在一处,个个鼻青脸肿,神色却甚是精彩,不住叫好。 人群中间,鲁智深禅杖翻飞,杨志朴刀耀目,早已打做一团,禅杖起如虎尾龙筋,朴刀飞似行云流水,雷吼风呼,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来一往,一上一下,谁也不让了谁! 转瞬间斗了四五十合,仍不分胜负,武松见状,手中朴刀一撩,便要上前相助,林冲忙拉了他一把,道: “三弟莫急,且让大哥尽了兴,山寨里清闲,他那手里,怕是也淡出鸟来了,怕我二人跟了,不是连马小乐都绑了?” 武松苦笑道: “大哥淡出鸟了,我就不淡么?” 林冲笑道: “先让大哥打一阵,待这厮不行,你再与他比拼拳脚,也给阮统领并这一众兄弟,好好的出口恶气!” 武松一乐,便收了朴刀。 那一边,鲁智深也看到林冲来了,心里愈发焦躁,爆喝一声,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愈发势大力沉,石破天惊,杨志初时尚能抵挡,有攻有守,此时却被他夺了上风,只一味抵挡,腾不开手攻出…… 须臾间,又是二百余合,俩人都大汗淋漓,杨志虎口发麻,已不敢硬接了,只凭身法辗转腾挪。 鲁智深看得分明,爆喝一声: “青面兽,纳命来吧!” 一招泰山压顶,水磨禅杖劈头砸下,杨志方退了一步,下盘不稳,听他喝出诨号,心中一惊,章法也乱了,眼睁睁见这一招下来,却避无可避,只得奋力举刀相格。 但听“轰”的一声,杨志手中那朴刀脱手飞出,鲁智深那禅杖却只略略偏了些,去势未绝,依然砸向他右肩,杨志见机极快,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把脚一横,就势滚将出去。 鲁智深并未追击,便收了禅杖,大笑道: “厉害,厉害……痛快,痛快……” 那边杨志刚站起身,见他不追,才松了口气,不料斜刺里又冲出一条大汉,更不开口,举起砂钵大的拳头,兜头就来! 杨志大惊,忙闪身避过,不料对方又是一脚踹来,他方才大战一场,早已骨软筋酥,哪里还抵得住? 当下连连后退,苦苦支撑,过得三五十合,身上灰扑扑的一片,全是脚印,武松越打越是无趣,又踹他一脚,便跳出圈外。 林冲笑道: “二郎,怎不打了?” 武松叹道: “大哥倒是尽兴,打得也狠了,这厮气力衰竭,也不知抵挡,倒不如那大虫凶蛮,再打下去,也甚是无趣!” 鲁智深大战一场,浑身舒坦,大笑道: “三弟莫怪,洒家实是手痒,但下次让你先打如何?” 三兄弟旁若无人,浑不把杨志当一回事儿,气的他脸红脖子粗,便去一旁捡了朴刀,只把刀锋一撩,怒道: “要打便打,恁的话多?” 林冲冷哼一声,跃上前来,杨志见他赤手空拳,却也不愿占了便宜,手腕一翻,扬起那朴刀,只以刀背取他头脸! 不料林冲自得了霸王拳,至今尚未施展,见他一刀劈来,理也不理,只把马步一错,当胸就是一拳,杨志果然力竭,那一刀已是强弩之末,见他这一拳后发先至,却已不及躲闪,忙提另一臂遮挡…… 眼见那拳堪堪击中,却忽然停住,倒是另一拳斜刺里撩上去,正中杨志那刀背,但听“咔嚓”一声,那朴刀断成两截,杨志虎口剧震,手中那半截断刀也飞上半空! 林冲收了拳,笑道: “杨提辖,你丢了生辰纲,不回去请罪,怎得来青州了?” 杨志大吃一惊,迟疑道: “你是何人,怎知那生辰纲?” 林冲微笑道: “不才林冲,这位是鲁提辖、武都头……” 杨志一听,不由苦笑道: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洒家正要上二龙山,投奔三位英雄,不料却在此处遇见,多有得罪,莫怪!” 说着,便朝阮小二等人团团一礼,道: “杨志出手不知轻重,伤了众兄弟,还请担待则个!” 阮小二笑道: “杨提辖武艺高强,却是手下留情了,些许皮外伤罢了,待上了山寨,便是一家人了,说这些作甚?” 林冲见杨志窘迫,便取了银子出来。 先给受伤的兄弟一人十两,算是代杨志赔罪,又取了一百两,命马小乐拿去,替杨志偿了酒菜和那店家的医药钱。 一行人,欢欢喜喜回二龙山去也。 是夜,又设大宴,为杨志接风洗尘,公孙胜又没走成。 次日一醒,众兄弟欢聚,林冲才问道: “杨提辖,你已得梁中书赏识,不过丢了生辰纲,也是随行那些军汉不肯听命,中计所至,何不回大名府禀明原委,却来落草了?” 杨志老脸一红,叹道: “杨志不过是个刺配罪人,若无一身武艺,哪里称得上赏识?那梁中书送生辰纲,上年遭劫,今年又遭劫,即便事出有因,怕也暴怒难容,不瞒教头,当日失了生辰纲,走投无路,只想一死了之……” 鲁智深听了,顿时一拍大腿,道: “杨提辖却是想得短了,你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又是武举出身,便念及祖上,也不该如此作践了!” 杨志喟然一叹,道: “兄长说的是,杨志也心忒小了。其实也舍不得死,只想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一路浑浑噩噩到了青州,又听旁人说二龙山如何如何,顿时有了心气,便要来投,只是腹中空空,才……” 林冲不愿让他再提丑事,忽然截住他,道: “杨提辖来投,二龙山扫榻相迎,但有一事,却须说分明了!” 杨志一愣,道: “何事,教头但讲无妨!” 林冲道: “杨提辖诚心来投,林冲也不隐瞒,你那生辰纲,却不是旁人,正是我差人在黄泥岗劫了,因此知道你行踪,若杨提辖介怀,正可拿了林冲回大名府洗清冤屈,山寨上下,绝不阻拦,如何?” 杨志一听,顿时大怒,“腾”的站起身,怒道: “无冤无仇,教头害我作甚?” 第六十三章·杨志归心,晁盖送礼 林冲摇摇头,道: “杨提辖误会了,林冲只是要劫那生辰纲,至于护送人是你杨提辖也好,他李提辖也罢,当时都是助纣为虐之徒,林冲必不手软。既然杨提辖说我害你,林冲倒也认了,只是杨提辖久居大名府,可知那梁世杰何许人也?那价值十万贯的生辰纲又从何而来?” 这么一问,杨志反倒说不出话了。 梁世杰何许人也? 当今奸相蔡京之婿,北京城天字第一号的大贪官! 生辰纲从何而来? 不消说,自然是大名府经年的民脂民膏…… 林冲一句“助纣为虐”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护送生辰纲一行,若将那梁世杰比作纣王,他杨志却真就是费仲、尤浑之流! 见他不说话,林冲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杨志这厮,大抵是祖上太过于辉煌,以至于压力太大,功名心极重! 必须要下猛药,趁胜追击,当即爆喝一声: “我林冲身为草寇,仍知是非善恶,一贯扶贫济困,惩恶扬善,而你杨志血脉何等清白,却助梁世杰行此罪孽之事,枉顾杨令公一世清名?林冲是害你了,害你断了做奸臣赃官爪牙之途?还是害你失了在大名府敲骨吸髓之路?你那日没死,便似死了,又有何面见列祖列宗?” 问一句,往前走一步,杨志退一步。 声音一句比一句高,气势一句比一句盛,步子一句比一句大,杨志也一次比一次退得远,待他问出最后一步,杨志已被逼到了墙角,面色由红到紫,继而煞白一片,身子摇摇欲坠。 林冲只冷冷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坨稀烂的臭狗屎,他虽没说话,但之前爆喝而出的问句,却像重锤一样,反复在杨志心头捶打! 忽然,杨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滚滚而下。 “杨志,愧对祖宗,唯有一死……” “唯有一死?” 林冲冷笑一声,喝道: “来人……将这个奴颜婢膝,助纣为虐的腌臜撮鸟拖出去,剖出心肝喂狗,剥皮实草,挂在山寨之外,垂下一条告示,上书——五侯杨令公之孙,大名府梁世杰门下走狗,奸人杨志!” 一听这话,杨志猛地抬起头来,怒道: “杨志死便死了,为何辱我?” 林冲冷冷的道: “朗朗乾坤,只因奸臣当道,贪官横行,以至民不聊生,生灵受苦,你身为杨氏忠良,不思保境安民,救民水火,却在这里犬吠嘤嘤,一心求死,林冲即便辱你了,天下英雄任谁听见,却又不会辱你?” 杨志一时气苦,嘶声道: “我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你说怎得?” “谁叫你死了?” 林冲怒道: “你不做贪官走狗,便活不成了么?我这山寨里,六百余好汉,人人惩恶扬善,是非分明,唯独你上山来,就寻死觅活?罢罢罢,既然如此,到底是林冲害你,就取了我这大好头颅,去那梁世杰面前邀功请赏,摇尾乞怜,山寨上下,绝不为难!” 说着,就拔出那剜心尖刀,倒持刀柄,递到他面前。 杨志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儿,气的浑身发抖,忽然一巴掌拍走他手,“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怒道: “我何时说不做走狗就活不成了?杨志屈身大名府,也是猪油蒙了心,不过图个功名出路,如今上了山,早断了那念想,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如你所说,惩恶扬善,你做得,我便做不得了?” 林冲便收了刀子,咧嘴一笑: “怎么,不怨我害你了?” 杨志气道: “哪个怨你了?” “走走走,吃酒,吃酒……” 林冲嬉皮笑脸,便搂着他脖子往回走,杨志气还没消,一扭身,却怎么也挣扎不脱,无可奈何,只得由他搂着,又坐了回去。 一旁鲁智深早站起来相迎,便端了两碗酒来,笑着说: “杨提辖武艺非凡,洒家也佩服得紧……” 杨志叹了口气,道: “那狗贼爪牙,不提也罢,大师若看得起了,便称一声兄弟!” 鲁智深立马改口,笑道: “兄弟说的是,洒家自罚一碗,一家人怎说两家话?” 杨志忙接过酒碗,陪他一道饮了。 不料,鲁智深罢了,还有武松,还有公孙胜,还有曹正、阮氏三雄、李忠、孙二娘、张青…… 一个个巧舌如簧,彩虹马屁满天飞,直夸得他天上没有,地上罕见,杨志被林冲挤兑得一肚子气,都随酒浆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是: 林冲一人扮红脸,整个山寨扮白脸! 吃了半日,杨志已经七分醉了,满面通红,兴高采烈,话也多了,孙二娘等人,更是愈发奉承,惹得他不时大笑,甚是欢畅。 这时,一个巡山的铁鹰锐士“咚咚咚”奔进来,俯身道: “禀寨主,山下一个叫赤发鬼刘唐的求见!” 这厮怎么来了? 难道,晁盖这么快被抓了? 林冲心头一跳,忙道: “快请上山!” 那铁鹰锐士抱拳一礼,又“咚咚咚”的跑了。 杨志看得分明,不由赞道: “我在大名府时,也不常见一副好甲胄,不想教头这山寨中,竟然人人披甲,且是大名鼎鼎的步人甲……” 林冲佯作不悦,道: “却不是教头这山寨,而是俺们这山寨!” 杨志一愣,随即讪讪道: “兄弟错了,这就自罚一碗!” 说话间,那铁鹰锐士去而复返,却是带了七个人来,当先一人,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正是刘唐。 刘唐也是个憨憨,就抱拳道: “不知,哪一位是林冲,林教头当面?” 林冲站起身,笑道: “不才林冲,刘唐兄弟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且饮一杯!” 刘唐也不答话,纳头便拜。 林冲忙将他扶起来,这厮才开口道: “教头高义,允我兄弟几人夺了那生辰纲,我大哥晁保正说,这买卖倒有一多半功劳在林教头身上,若非教头传讯,我等却在那大路上苦等,倒中了杨志那厮……” 说到这里,才看见席中一人甚是眼熟,有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额上也有配发刺青。 细细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叫道: “怎得杨志这厮,也在这里?” 第六十四章·后院起火,清理门户 杨志醉眼惺忪,摇摇晃晃走上前来。 “我认得你,那日却是你也扮作买枣子的贩子,故意买那酒吃,后来还抢了半瓢,引得我吃了那蒙汗药,真真好手段!” 刘唐大吃一惊,退了一步,怒道: “却是我劫了你那生辰纲,也早分了,你待怎得?” “劫得好,劫得好……” 杨志哈哈大笑,忽然俯身一礼,道: “多谢,多谢!” 刘唐见他颠倒如此,脑子也不够用了,求助似的看向林冲,道: “教头,这厮是醉了么?” “谁说我醉了?” 杨志把眼一瞪,道: “洒家心里明白的很,若不是你们劫了那生辰纲,杨志此时却还在梁世杰门下做狗,奴颜婢膝,辱没祖上……好教你知道,洒家如今已上了二龙山,拜林教头、鲁提辖、武都头为兄,却可替天行道了!” “原来如此?” 刘唐松了口气,笑着抱拳道: “恭喜,恭喜,提辖自此弃暗投明了!” 弃官落草…… 算哪门子弃暗投明? 堂上众人齐齐一愣,随即都笑起来,杨志却不以为意,抱着刘唐脖子,就拉他来吃酒,吃了一碗,还吃一碗…… 眨眼吃了七八碗,刘唐也遭不住了,忙挣脱开叫道: “且不忙吃酒,先说了正事!” 朝林冲抱拳一礼,道: “禀教头,我哥哥晁保正说,教头高义,当得了大头。统共一十担金银珠宝,哥哥分了一担,吴学究、白胜、小人各得一担,那四个庄客合分一担,剩下六担,便都给教头送来了!” 林冲回了一礼,笑道: “晁天王太客气了,林冲也没出力,怎能分这么多?” 刘唐又说: “教头莫要推辞,哥哥本要亲来致谢,但吴学究说,此时风头正紧,哥哥声名在外,却不好走远了,让人生疑,才让小人并六个庄客依然扮作贩枣子的行商,走小路来了青州……哥哥吩咐了,若教头不收,便是看不起他晁盖,回去要打个半死!” “好好好……” 林冲失笑道: “林冲便收了,省的刘唐兄弟捱打!” 刘唐便命那六个庄客歇了担子,一发抬过来,果然是满满当当六担金珠宝贝,林冲忙叫人设座,重整席面。 酒过三巡,林冲说道: “刘唐兄弟,这生辰纲非同小可,那梁世杰也倒罢了,怕是那蔡京也恼羞成怒,必然追查到底。你们劫了这宝贝,却须预先想好退路,急切间也有个落脚之处,若看得起林冲,二龙山扫榻相迎。若不来时,也可早日打探了其他山寨,寻个好处!” 刘唐倒不在意,抹了嘴笑道: “多谢教头,其实我兄弟几人嘴紧,且吴学究也曾吩咐过,命先埋了宝贝,不可示人,待风声过了,再起出来用,倒不怕官司来查!” 唉…… 你们不怕,那白胜可嘴松! 知道疏不间亲,也不再劝了,只请他吃酒。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席间众人皆已醉眼迷蒙,都不做声了,山寨内外,静悄悄的一片,只听蝉鸣声声。 林冲也有些上头,正要唤人来,撤去席面,安排杨志、刘唐等人歇息,忽然半山里一声惊呼,继而叫声嘈杂起来。 听上去,似乎在妇人别院! 林冲豁然起身,一把拎起曹正,道: “速去看看,怕是出事了!” 曹正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奔了出去,只把怀里鸣镝一吹,便听四下里“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几队铁鹰锐士奔拢过来,便扶着曹正,朝那半山腰里的妇人别院奔去…… 约莫一炷香功夫,曹正去而复返,带回两个少女。 一个犹在哭泣,脖子上一道红赤赤的勒痕,另一个惊容未定,怯怯的看了一眼林冲,就拜下去,林冲问道: “出什么事了?” 那少女定了定神,才回道: “禀寨主,我夜里去陪阮大娘打牌久了,方才回房,却见槐花姐姐悬在房梁上,吓得叫了一声,忙剪断了绳子,放她下来……天可怜见,真真来得及时,姐姐尚有气息,这会子缓过来了……” 林冲将她扶起,又摸出一根金条,递过去道: “你很好,惊恐间还知道救人,这金子拿去买了脂粉吧!” 那少女却没接,摇摇头道: “没再早些,槐花姐姐也不受了这般罪!” 林冲一瞪眼,道: “让你拿,拿着便是!” 少女缩了缩脖子,忙接过金条,林冲才转向那槐花,柔声道: “槐花,是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槐花摇摇头,低声道: “却没有,是我不想活了……” 林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问,大步走出聚义堂,爆喝一声: “打起火把,所有人,一炷香之内,在此集结!” 宛若霹雳落地,远远的传了出去。 堂前一队铁鹰锐士立即点了香,又搬出大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一时间山寨上下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脚步声。 一炷香未尽,七十二名铁鹰锐士披甲,五百八十六名盖世太保着装整齐,皆已整整齐齐列阵在聚义堂前。 林冲把手一挥,鼓声立止,一眼扫过,冷冷的道: “哪一个欺负了槐花,自己站出来!” 半晌,所有人一动不动。 “敢做,不敢当?” 林冲冷笑道: “所有人,齐声宣读二龙山十大戒律!” 一挥手,众人齐声道: “不恃强凌弱,不损毁庄稼、不欺辱妇女,不偷蒙拐骗,不打家劫舍,不强买强卖,不造谣生事,不私藏公物,不……” 期间,林冲背着手,在队列里走来走去,也不看人。 似乎在听谁没有记全,众人见状,无不扯着嗓子大喊,果然声震四野,待宣读完毕,山涧中仍有隆隆回声。 其实,他右掌心痒了。 只是借故,在人群里寻找最痒的那一个。 此时已有所得,又背着手缓缓踱到聚义堂前,仰头望着“聚义堂”三个鎏金大字,冷笑道: “不欺辱妇女?我又不曾少了的你俸禄,憋不住了,自去山下青楼消遣便是,我这山寨,又不曾忌讳娶妻,光明正大娶一房娘子上山,也算你堂堂一条汉子,缘何欺辱到自家姐妹身上?”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明白了。 感情,有人犯戒了? 第六十五章·公开处刑,肠穿肚烂 林冲仍背着身子,不去看那人,只冷冷的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自己站出来,便依律处置,只需赔情道歉,剁了那恶根,种下‘恶’字,行善赎罪便是……否则,休怪我无情!” 可惜…… 等了半晌,依然无人出列。 林冲叹了口气,道: “来人,将‘山’字营第三旗小旗官张小闲拿下,剥去步人甲、盖世太保长袍,赤裸上身,绑到旗杆上去!” 那张小闲大惊失色,惶恐跪地,不迭声的喊道: “寨主饶命,小人冤枉,冤枉啊……” 这一回,曹正也怒了。 师父可是神仙,必然不会错,这人出在他“山”字营,犯的还是“欺辱妇女”的大罪,真真连他脸上都臊得慌! 当即亲自动手,兜头脸上一拳,将这厮打翻,身旁两个铁鹰锐士一发奔过来,将这厮摁倒,就剥去步人甲、盖世太保长袍,赤裸上身,拽着头发拖过去,往旗杆上绑了。 直到这时,林冲才转过身来,冷冷的道: “早说过了,我有神仙术,你说与不说,都瞒不过我。只是念你一把子好力气,前日才做了小旗官……谁知,你自寻死路?” 那张小闲却甚是嘴硬,只是否认: “寨主明鉴,我没有,真没有,哪里敢……” 林冲一步步走过去,道: “你是清白出身,此前也从未作恶,若我没这神仙术,倒也真信了,但你忘了,神仙眼里,揉不得沙子!” 说罢,伸手在他小腹上摁下一掌。 一瞬间,张小闲小腹上,隐现出半个黑黢黢的“恶”字,林冲“唰”的一声拔出剜心尖刀,在他裤腰带上一划,顿时露出两条毛腿,原来那“恶”字的下半部分,绵延到腿上了。 中心一点,正在那器皿上。 下一瞬,张小闲浑身一阵抽搐,嘴一张,杀猪一般惨嚎起来!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信了。 但凡在二龙山待过,便知道林教头种下的那个“恶”字,对好人无效,只有坏人才痛彻心扉,而且—— 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 非得日行一善,才能止痛,若要拔除,却需更多…… 林冲冷冷的看着张小闲,也不说话,就看他在那里扭曲抽搐,哭爹喊娘,似乎在欣赏一件满意的工艺品。 其他人听这惨嚎,却感觉毫毛倒竖,心里一阵阵发紧,不由暗自庆幸,终究没敢犯了戒律,尤其是孙二娘等人,吃过这苦头,被他一引,只觉自己也痛将起来,一时间面色煞白,冷汗直流。 杨志、刘唐等人是第一次见,一开始还觉得神奇,但见那张小闲越嚎越是凄惨,而那黑黢黢的“恶”字,似乎在逐渐腐蚀他的肌肤,火光之下,渐渐渗出漆黑粘稠的脓液,不由胆寒,酒都吓醒了—— 真的会肠穿肚烂? 只一盏茶功夫,张小闲就捱不住了,哀求道: “寨主饶命,饶命……小的错了……” 林冲冷笑道: “你是冤枉的,哪里错了?” 张小闲捱不住,又嚎了一阵,才咬牙忍着,“吭哧、吭哧”道: “小的,小的……啊,欺负,欺负了槐花……” 林冲哼了一声,道: “槐花说了,是她自己想死!” 他不认,张小闲反倒越发害怕了,哀嚎道: “寨主明鉴,是小的威胁了她,说小的已经掌握了寨主的命门,她一旦说出去,小的走投无路,只好杀了寨主,反下山去了!” “这个傻丫头,这也信了?” 林冲叹了口气,走回聚义堂。 见槐花和救她那少女正蜷缩在门边,也不敢往外看,便一手一个,将她们拉起来,柔声道: “恁的委屈了自己,我自有神灵庇佑,怎会怕他?” 槐花红着脸,怯怯的说: “寨主于槐花有再造之恩,只他有这心思,槐花也不敢冒险了……” 林冲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温言道: “以后不许这样,但受了委屈,便来找我说了,知道么?” 槐花低低的应了一声,脸更红了。 这时,忽听那张小闲的惨嚎声又停住,嘶声道: “寨主饶命啊,小的……其实,小的……小的也未曾得手,算……算不得……不得犯了,犯了戒律吧?” 林冲眉头一皱,道: “怎么回事儿?” 槐花顿时把头埋了下去,过了半晌,才攥着衣角说: “他裤腰带打了个死结儿,我又拼命挣扎,一时脱不得……等他解开时,却……却已在裤子里了……” “噗嗤!” 林冲没忍住笑,忙敛去笑意,忿忿道: “那也不行,饶他不得!” 想起那场景,却又忍不住了,三两步跑到角落里,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收拾心情,板起脸来,走出聚义堂,厉声道: “张小闲,你是了不得了……” 张小闲羞愤欲绝,以为林冲嘲讽他秒了,不料林冲又说: “依律,尚可容你下山行善赎罪,但你如此了得,竟想杀了我,反下山去……林冲胆子小的很,却容不得你了……” 顿了一顿,道: “等死罢!” 张小闲一听,顿时心胆俱裂,哀嚎道: “寨主饶命,饶命……小的只是吓唬槐花,哪里敢……” 林冲充耳不闻,摆摆手道: “‘山’字营第三旗铁鹰锐士在此看守,其他人,都回去歇息!” 是夜,二龙山上鬼哭狼嚎,无人入眠。 刘唐也是一夜没合眼,第二日一早,就拜别林冲。 林冲却不肯,执意留他吃酒,可聚义堂前鬼哭狼嚎,众人哪有心思,只好又下山去,在张青、孙二娘的酒店设下席面。 只是…… 晚上还是得回来啊! 刘唐还是有些好奇心,一回来,就跑去看那张小闲。 果然是日复一日的往里烂,奇怪的是,除了那“恶”字的笔画不断腐烂下陷,其他皮肉却完好无损,而那张小闲也很难痛晕过去,双眼一翻,过一阵子,却又哀嚎苏醒…… 似乎,昏过去反而更加痛苦? 刘唐看了这惨状,哪里还睡得着,就是睡着了,也做噩梦。 七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张小闲终究是死了,那‘恶’字笔画,果然从前烂到后,断肠蚀骨,脓血、内脏、腐烂的肠子从那窟窿眼儿里流出来…… 堆了一地,臭不可闻! 第六十六章·肌肉太凶,吓跑晁天王 刘唐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那六个庄客更加不堪,若非铁鹰锐士搀扶,他们能滚下山来! 见过死人,可真没见过这种恐怖的死法,那张小闲惨嚎了整整七天七夜,肠穿肚烂,活活痛死…… 这二龙山,真真是阿鼻地狱! 不提刘唐一行,这段时间,二龙山上下,无论铁鹰锐士也好,盖世太保也罢,都忽然变得勤勉起来了,一个个善心大爆发。 青州地面,已经不够他们施展了。 临近的淄州、兖州、甚至郓州都出现了盖世太保的踪迹,尤其是孙二娘三人,若非要紧事,都不回山寨了,恨不能有分身术—— 一天做他一万件善事…… 歇了几日,公孙胜也走了。 他对自己的操守有信心,倒不害怕,反而对林冲这般嫉恶如仇,杀伐果决颇为欣赏,说禀明师父之后,一定把老母亲接来别院享福。 转眼六月将尽,林冲到底放心不下晁盖,且如今山寨已经步入正轨,又有鲁智深、武松、杨志等人坐镇,更无后顾之忧,便跟鲁智深说了一声,绑了神行马甲,自往郓城县而来…… 不日到了地头,便贴了“隐身符”,先去晁盖府上。 见晁盖、吴用、刘唐三人都在,言谈也颇谨慎,并未起出珠宝来花,这才放了心,又去郓城县衙一探。 方到了衙门口,却见一行二十多公差匆匆赶来,却未进县衙,反倒在对门一家茶坊坐了,似乎在等什么人,林冲心下生疑,便隐在一侧,默默观看,待吃了一个泡茶,为首那人问茶博士道: “今日如何县前恁地静?” 茶博士说道: “知县相公早衙方散,一应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未来。” 那人又问道: “今日县里不知是哪个押司直日?” 茶博士指着道: “今日直日的押司来也。” 林冲听了也与一众官差随他看去,只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 这人生得眼如丹凤,眉似卧蚕,唇方口正,额阔顶平,年及三旬,身躯六尺,肤色黢黑,但行走如风,颇有些气势。 那官差看了一眼,便出门来,当街迎住,叫道: “押司,此间请坐拜茶!” 那押司见他似个公人打扮,慌忙答礼道: “尊兄何处?” 那官差只说: “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吃茶说话。” 先引着他到茶坊里坐定,那押司又问: “不敢拜问尊兄高姓?” 那官差答道: “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涛,不敢动问押司高姓大名?” 那押司道: “贱眼不识观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 俩人各自拜见,谦让了一回,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了客席,略吃了一泡茶,都熟络起来,才说起生辰纲劫案来…… 原来那何涛有个兄弟叫何清,也是个烂赌鬼,曾在晁盖府上躲过债,好巧不巧,晁盖八人劫了生辰纲之后,也不知道遮掩,仍扮作贩枣子的客人招摇过市,却被这何清认出来了! 认出来也罢了,可何清身边人,却又认得白胜。 当时何涛被府尹限期破案,听兄弟一说,便先捉了白胜,这厮打熬不过,就把晁盖卖了,这不是来捉人了? 听到此处,林冲暗暗骂一句“软蛋”,便脚底抹油,匆匆溜出茶坊,先去县衙拿笔墨写了一封信,一道烟奔回晁盖府上。 晁盖正和吴用、刘唐在后园葡萄树下吃酒,刘唐尿急,摇摇晃晃起身去茅房,方转过园门,忽觉肩上一痛,忙回头道: “谁打我,谁又打我了?” 睁眼一看,肩头却有一封书信,拿起一看,见封上写着: 晁天王亲启! 看那字迹,倒是熟悉。 当下也顾不得尿了,慌忙拿着那信回转,大呼小叫: “哥哥,林教头又有书信来了……” 晁盖迎上来,瞪眼道: “鬼叫甚么?” 接了那书信,拆开一看,正是林冲亲笔—— 晁天王安好: 生辰纲一事业已败露,府上捉了白胜,打熬不过,供出兄弟几人,此时官差二十余人,已到郓城县衙,兄长当从速脱身,迟则有变! 另,兄弟在村口接应,二龙山扫榻相迎! 林冲拜上! 晁盖一看,顿时面色大变,吴用、刘唐忙凑过来,待看了信,也是大惊失色,刘唐一拍大腿,叫道: “林教头早让我带话来,你们却不信,这不是来了?” 吴用老脸一红,道: “也非不信,只不成想,这般快……” 晁盖摆摆手道: “事已至此,前事不论,眼下事在危急,却是怎地解救?” 吴用道: “兄长不须商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晁盖踌躇道: “走是要走,却是走哪里去好?林教头屡屡报讯,颇有恩情,且他那二龙山又兴旺,不若去投他如何?” “不去,不去……” 一听这话,刘唐顿时打了个哆嗦,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那二龙山虽好,奈何规矩森严,刑罚又惨,刘唐是个泼皮,旁的不说,他那边什么‘不恃强凌弱,不损毁庄稼’,我却已不知犯了多少回,但若去投,免不得要种下一个‘恶’字,生生痛死……要去,也是你们去了,我自寻一处破庙躲着便是……” “这是什么鸟言语?” 晁盖怒道: “我兄弟三人结拜,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丢下你一人?” 见刘唐面色惶恐,又缓和下来,道: “不瞒你说,其实你那日一说,我也瘆得慌。林教头仗义无双,这恩情,却须以后再报了,俺们再寻他出投了便是……” 一旁吴用忽道: “我已寻思在肚里了,二龙山去不得,不若去郓州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兴旺,官军捕盗,不敢正眼儿看他,正可容身!” 晁盖皱眉道: “只恐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 吴用笑道: “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伙了!” 一旁林冲听得目瞪口呆,爷们儿都巴巴在这等了,你还要上梁山? 再看刘唐那脸色,顿时后悔,他那日刻意挽留,着实是看好晁盖英雄了得,本想露露肌肉,表明山寨赏罚分明,正是好去处。 却没想到…… 刘唐这厮都看到阴暗处了? 这下可好,显露肌肉变成了杀鸡儆猴! 堂堂晁天王,竟被吓跑了? 第六十七章·见面礼,三颗恶人心 不提林冲在一旁长吁短叹,晁盖既然已经起出打劫生辰纲得的金珠宝贝,本是四担,只怕不好走,又分做八担装了。 一发唤来之前参与的那四个庄客,说明厉害,也带他四人去梁山泊,其余不肯去的庄客,赍发他些钱物,遣散去投别主,也有愿去的,都在庄上并叠财物,打拴行李。 前后一个时辰,这才收拾齐整,吴用袖了铜链,晁盖、刘唐各提了朴刀,一行十数人,吃了壮行酒,正要出发。 这时,门前一阵马蹄声响,那警戒的庄客疾奔回来,叫道: “保正不好,那宋押司来了!” 晁盖大吃一惊,道: “来了多少人马?” 那庄客道: “只独自一个飞马而来,说快要见保正。” 晁盖略一沉吟,道: “既是一人,当不是来拿我等……你们先不要动,我去迎他!” 大步流星,赶出来迎接,宋江道了一个喏,携了晁盖手,便投侧边小房里来,晁盖隐隐猜到,便问: “押司如何来的慌速?” 宋江道: “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舍着条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发了,白胜已自拿在济州大牢里,供出你等七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着若干人,奉着太师府钧帖,并本州文书,却来捉你了!” 晁盖早知道了,却佯作大惊,急道: “这,这又如何是好?” 宋江急道: “哥哥莫慌,天幸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县对门茶坊里等我,特飞马来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须臾我回去引他当厅下了公文,知县不移时,便差人连夜下来,断不可耽搁!” 晁盖听罢,抱拳一礼,道: “贤弟大恩难报!” 宋江还了一礼,回身便走,嘱付道: “哥哥,你休要多说,只顾安排走路,不要缠障,我便回去也!” 晁盖应了,便送他出出到庄前,待他策马而去,这才返回,见不去的庄客们早走得干干净净,吴用等迎上来,问道: “哥哥,宋押司何事?” 晁盖笑道: “到底是及时雨,却也来报讯了,不消说,我等速去!” 当即四处纵火,把好端端一座大宅焚了,各骑一匹快马,驮了行李、珠宝,一路疾驰,直奔梁山泊而去…… 林冲见他走了,自觉无趣,遂打道回府。 行至半途,忽然想起来,那日曾答应阮大娘,今后得空,便去收拾了梁山泊的王伦等人! 如今晁盖去投,他又很义气,怕是不会火并王伦。 到头来,岂不是失信于阮大娘了? 不行,不行…… 一念至此,当即原路折返。 行至郓城县时,天色已黑,晁盖府上大火烧未灭,烧得半天通红,那县尉带着朱仝、雷横及一众兵马围在庄外,自然走空,只能望火兴叹。 林冲也不停留,一路疾奔,直取梁山泊。 话分两头。 却说晁盖一行十余人纵马赶至石碣村,一路有惊无险,到底不敢耽搁了,当下用马匹换了船只,一同来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 朱贵见这许多汉子,慌忙迎接。 吴用便将来历实说与他听了,朱贵大喜,逐一都相见了,请入厅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自把水亭上窗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 晁盖见状,忙起身问道: “此是何意?” 朱贵道: “保正莫慌,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顷便有船来!” 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只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栓了,朱贵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写众豪杰入伙姓名人数,先付与小喽罗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众好汉。 次日早起,朱贵唤一只大船,请众多好汉下船,就同带了晁盖等来的船只,一齐望山寨里来,那八百里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 入眼山排巨浪,水接遥天,乱芦攒万队刀枪,怪树列千层剑戟,濠边鹿角,俱将骸骨攒成,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剥下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有无限断头港陌,是许多绝径林峦…… 林冲隐在一旁,只觉掌心一阵阵发痒,却一时发作不得,咬紧牙关,只待那船一靠岸,便电射而去! 行了多时,早来到一处水口,只听的岸上鼓响锣鸣。 晁盖看时,只见七八个小喽罗,划出四只哨船来,见了朱贵,都声了喏,自依旧先去了,朱贵才请一众好汉上岸,道旁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却有一座断金亭子。 再转将过来,见座大关,关前摆着各式兵器,四边都是擂木炮石,两边夹道遍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 那寨子也取得巧,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门。 众人直入大寨,来到聚义厅前。 远远看着,厅子居中一方高案,后有三人端端而坐。 朱贵见三位当家的如同县衙坐班,也不起身见客,忙在门口声喏,但三人也不动,也不说话,顿时尴尬,只得先引荐: “保正有礼了,那居中而坐的便是本家寨主,姓王,名伦,江湖人称白衣秀士,左首是云里金刚宋万,右首摸着天杜迁!” 晁盖见这三人如此倨傲,心中不快,便只抱拳道: “见过三位头领,晁某是个不读书史的人,甚是粗卤,今日事在藏拙,甘心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 不料,三人仍然一动不动。 这一下,却恼了赤发鬼刘唐,当即跳将起来,爆喝一声: “哪里的鸟人,我哥哥拜见,去给你脸了?” 三两步冲进厅中,就捉那王伦衣领,晁盖大叫“不可”,朱贵也慌了手脚,一发上前阻拦,不料刘唐到了跟前,却自己停住了,骇然道: “怎得摆了三个死人在此?” 众人慌忙凑近,先前被那高案遮掩,只觉他三人面目狰狞,此时一看,顿时骇然,见那三人胸口一个窟窿,鲜血淋漓,早已气绝,只双手仍叠在膝上,各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第六十八章·面粉、精盐、弓箭,还有谁? 众人面面相觑,只那刘唐莽撞,伸手摸了一下,惊道: “这心尚还温热,竟然才新死不久?” 一时间,晁盖眉头大皱,吴用暗暗冷笑,刘唐神色疑惑,厅中一群喽啰却各个骇然,人人自危,不敢上前,唯独那朱贵,忽然间成了大头领,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过了几息,忽然扑倒在地,大哭道: “天杀的,也不知是哪个恶贼,杀了我三位哥哥?” 晁盖也不胜唏嘘,出言劝道: “我等造下这般大罪,前来贵寨,只寻一处安身。不料三位头领遭逢此厄,令人泪目……朱头领切莫过于伤怀,贵寨尚有兄弟千余,正该重整旗鼓,报仇雪恨,且我兄弟几人,也绝不坐视!” 朱贵又抹了一阵眼泪,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这时,吴用忽朝刘唐打了个眼色,自己从一旁搬过来一把交椅,端端正正放在那高案之前,一把拉住朱贵,将他摁入椅中,高声道: “今日,便扶朱头领为山寨之主!” 众喽啰吓了一跳,正要拜下,却见刘唐忽然拔出朴刀,往上一撩,有意无意,却从朱贵面前掠过,斩去一缕发丝,爆喝一声: “哪个敢不从的,且上前来,洒家一刀斩做两截!” 朱贵在山下开那黑店,杀人如麻,将精肉片子为羓子,肥肉煎油点灯,向来见人扮人,见鬼拜鬼,心有七窍,方听吴用那话,已然心里一紧,再见刘唐这到,哪里还不明白? 慌忙挣扎下来,跪倒在地,大叫道: “先生差矣!我朱贵不过是个开店的喽啰,一向蠢笨,又无手段,如今三位统领身死,寨子里群龙无首,天幸晁天王驾临,若不坐了这交椅,反倒让与小人,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 晁盖哪里肯,只是推脱道: “朱头领说哪里话,自古‘强兵不压主’,晁盖不过外人,初来乍到,且无尺寸之功,但求一处容身而已,怎敢鸠占鹊巢?” 一旁吴用只是冷笑,而那刘唐倒是收了刀子,但他似乎手也不稳了,落下来时,又从朱贵颌下扫过,斩去一缕黄须。 朱贵尿意磅礴,大叫道: “晁天王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切莫推脱,如若不肯,小的宁死而已!” 慌忙站起身,就拉着他来坐,晁盖只是不肯,他却拉不动,一旁吴用、刘唐便也来劝,再三再四,才扶晁盖坐了。 朱贵汗流浃背,纳头便拜,道: “小人朱贵,拜见寨主!” 众喽啰见了,也纷纷拜倒,吴用、刘唐也拜,晁盖甚是无奈,但见两位兄弟执意如此,却也不好推让,只得受了这礼。 朱贵自会来事,当即命众喽啰抬了王伦等人尸体去后堂收敛,一面使小喽罗去大寨里摆下筵席,一面叫人清洗了地面,一面又着人去山前山后唤众多小头目,都来大寨里聚义。 待众人齐聚,扶晁盖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左右另设下三把交椅,晁盖心里惭愧,拱手道: “朱头领高义,就请坐了第二把交椅!” 朱贵心肝儿直颤,暗道: 你这厮,非得害死我了才安心么? 一再推脱,苦苦哀求,才请吴用坐了第二把,刘唐坐了第三把,自己捱末尾,小心翼翼坐了第四把交椅。 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都来厅前参拜了,分立在两下。 晁盖朗声道: “众兄弟在此,今日扶我做山寨之主,吴学究做军师,刘唐同掌兵权,朱头领等共管山寨,汝等众人,各依旧职,管领山前山后事务,守备寨栅滩头,休教有失,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 遂吩咐几个庄客取出打劫生辰纲得的金珠宝贝,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罗,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饮酒至半夜方散。 他们吃酒,林冲也没少了。 神不知鬼不觉,摸了两只烧鸡,一坛子好酒,坐在聚义厅屋脊上大口吃肉,大坛子喝酒,也得个清净逍遥。 一开始,他以为王伦三人只是打家劫舍,欺压渔民。 只打算将他三人掳去二龙山,种下恶蛊,日日行善赎罪,然而半途上见了那累累白骨、头颅、人皮,顿时改了主意,那清风山也恶,却还没到这般明目张胆的份儿,若不说时,还以为是西游的魔窟! 既然如此,却饶不得他了。 三刀,三颗恶人心,系统倒也慷慨。 杜迁和宋万虽然是梁山泊的元老,而且也活到征方腊时,但实力确实稀松平常,只能算是大头社员。 即便如此,却也是上了天罡地煞榜的,奖励却很丰厚,分别是: 一千担面粉! 一千担精盐! 面粉倒也罢了,山寨也不缺粮,现在二龙山在青州的形象比官府还好,而且从不强买强卖,一向都是溢价购买,所以百姓家中有余粮的,都乐意拿来卖给盖世太保,谁叫他们给得多呢? 可那精盐,真真是刚需! 大宋的食盐,可是官府专卖,别说二龙山了,就是良民也不好买,不仅不好买,质量还不好,所以即便二龙山声名再好,也很难从平民百姓手中买到足够的食盐,人家自己都不够,匀给你怎么过日子? 好在还有私盐贩子,更妙的是,他们一贯作风不好,又是掺假,又是哄抬盐价,还涉黑…… 于是,盖世太保们做了善事,顺道就把盐买了。 只不过,私盐的质量更差! 现在可好了,这一千担都是上好的精盐,足足十二万斤,二龙山的人口要是不增加,吃个三五十年都没问题,即便扩大十倍…… 囤了五六万兵马,也够吃三五年了! 至于王伦,虽然他武功稀松,为人又差,可毕竟是八百里梁山水泊的第一任寨主,奖励自然也水涨船高,居然是—— 一千套金线乌弰弓并三万枝寸金凿子箭! 大宋最好的弓,配上大宋最好的箭,这奖励直追梁中书啊? 林冲嘴都乐歪了,自然又瞄准了朱贵,这厮跟孙二娘、张青是一路鬼,相比之下,人品还要恶劣…… 不杀,留着过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