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今天种地了吗》 第一章 刚来就要学狗叫? “听说,这混账前几日又新收了两个勾栏院里唱曲儿的公子进府?” “陛下刚定下她和九皇子的婚事,你怎么也不拦着她点?” 说到这,咒骂的妇人深吸了几口气,稳住气息,又接着说道:“再这样下去,我将军府迟早有一天要断送在这孽女手中!” “啪嗒”一声,木制的茶杯被生生捏爆。 褐黄的茶水溅了旁座躺尸的谢绝一脸。 谢绝双腿一蹬,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木制红漆马车内,一名中年女子端正坐在褐色小方桌后,桌上布了古朴茶具,而桌旁跪坐着一名黑衣男子,正在俯首倒茶。 谢绝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 有点涩,不如她上个月在农科院新得到的两包茗茶。 随后,她声音有些嘶哑问:“你俩谁啊?我不是在科研基地种大米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谢绝一嚷嚷,坐在她对面的谢申立刻骂道:“装疯卖傻!把她嘴巴给我堵上!” 下一秒,一坨不知名物体塞到了她的嘴中。 “呜!呜呜!呜!”她瞪着黑衣男子,谁知那人却压根儿不看她。 “把她给我绑起来,等会儿送进宫去给九皇子殿下赔罪。” 谢绝瞪着眼,若不是嘴巴被堵住,手脚也被捆成一团,她非得好好问候问候这位穿汉服的大妈祖宗十七代! 等下……古装? 低头一看,再左右打量了几眼,谢绝忽地安静了下来。 一大段大段的回忆接二连三的涌入脑海。 这是一个名为霁月国的架空时代,以女为尊,崇尚武力。 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叫谢申,是原主的母亲,也是霁月国的镇国大将军,跟随女皇征战几十年,是整个霁月国公认的最强战斗力,只可惜在今年三月初的一次征战中,以身救主的谢申为了替女皇挡下暗箭,废了一只腿。 那一次征战,也成了谢申此生最后一战。 为了弥补对谢申的亏欠,女皇忍痛将自己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九皇子许给了谢家,但不知为何谢申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给自家长女请婚,反而将这档子便宜事,给了谢家的幺女。 也就是整个上京城中最不学无术的世家败类——谢绝是也。 没错,就是她本人。 作为霁月国身份最尊贵的皇子,却要嫁给整个上京城中最荒唐无能的女人,这事放谁身上能乐意? 所以近几日来,九皇子都在默默以绝食来表退婚决心。 可自古以来,霁月国就没有男子退婚的规矩。 女皇一连得了七八个皇女,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个皇子,心中疼爱得紧,便暗中想了法子找来谢绝的母亲,让她把女儿送进宫来哄哄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 所以此番,谢申特地驱车去到谢家五百里外的偏远封地,亲自把谢绝给抓了回来。 “吁!将军,到了。”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谢申也一脸冷色的下了最后通牒。 “我警告你,这回儿你要是哄不好九皇子殿下,回去我就放把火,把你那一屋子的破玩意儿和后院养的那些莺歌燕舞全烧了!” 说罢,又转头道:“好好盯着她,别又让她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是,属下遵命。” …… 酉时刚过,皇宫内四处宫灯高悬,灯火通明。 江右一刻也不敢耽误,下了车便提着谢绝的后领子一路将人送到了九皇子的清欢宫外。 二人还未走近,忽然听到宫殿内传来几道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听说那谢申竟是被殿下吓得连夜去往了谢家封地,此番怕是有那谢绝的好果子吃!” “哼,本宫就是要让谢家上下明白,君是君,臣是臣,即便她谢申曾为霁月国立下汗马功劳,可那也不代表,她能以此为要挟!” “殿下英明!那谢申实在是不知好歹!陛下心地善良,感念臣恩,将您下嫁于将军府,那是她谢家百世修来的福气,她竟敢不知好歹的羞辱殿下……” 哄闹声中,一道清冷的男声有些突兀的响起。 “太女殿下,九皇子殿下,曦微身子不适,就先请退了。” 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宛若山涧溪水盈盈流淌。 谢绝还在回想这是谁的声音,一抬首便见一道欣长的月白身影款款走出。 男子戴着帷帽,目不斜视地与她和江右擦肩而过。 姿态端的是矜贵又冷漠,惹得她不由回头多打量了几眼。 心道:宫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难不成今日是第一次见? “殿下,将军府二小姐求见。”宫侍站在月洞门外不耐烦地禀报。 九皇子笑道:“不见,告诉她,本殿下歇了。” 一主一仆竟是当着谢绝的面唱起了双簧,羞辱之意,毫不掩饰。 江右垂首看了眼身侧的谢绝,后者眯了眯眼,许是被绑得太过严实,她挣扎了两下。 “九皇子殿下,属下奉我家将军之命,前来致歉。”江右声音拔高一层,“我家将军说了,二小姐往日确实干了不少糊涂事,可如今有了婚事,也已幡然醒悟,要打要骂,人都在这儿,您只管撒气就是。” “就是千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话音刚落。 殿内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凤清呈一时得意忘了形,毕竟放眼皇城,还没有哪家男子尚未过门,便敢如此刁难未来妻主的。 “哼,还想拿母皇来压本宫?” “殿下,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替你出口恶气。”一个穿着武将官服的女子凑上前献策。 凤清呈听完捂嘴一乐,“就依你所言,若她真愿意学几声狗叫给本宫听,本宫倒还能勉强见她一面。” 谢绝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没了说话声,接着月洞门内走出一名身穿官服的瘦小女子,个子只到她肩膀。 来人仰视着她,“谢小二,殿下近来心情不好,要不你爬到殿内学几声狗叫给我们听,没准殿下一高兴,便不生你的气了!”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霁月国民风开放,为博男子一笑,什么样的风流韵事也都是有的,但也仅限于房内情趣。 眼下可是在皇宫中,谢绝要是这么做了,不出半个时辰,她的美名,哦不,应该说是连带着整个将军府的美名都将传遍整个上京城。 她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规矩,只单纯觉得这个女的狗仗人势。 于是吐出口中软布,身躯扑向前就是一口,咬在了先前叫嚣的女子手臂上。 只听一声惨叫,女子大骂:“谢绝!你莫不是疯了?” 她趁机挣脱绳索站了起来,接着“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啧,看来你这方法不管用啊?还是说,三皇子不喜欢你这只狗?” 话音落,月洞门内响起一阵憋笑声。 第二章 这婚我也是被逼的 “你!”女官疼得咬牙切齿,转头却见太女携着九皇子等人走了出来。 “谢二小姐。” 印象中,谢绝并非太女党,所以与太女等人的联系不多,甚至可以说不熟。 “见过太女殿下,九皇子殿下。”谢绝拂了拂衣袖,神色淡淡的行了个不算端正的礼。 凤清呈走上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就是谢绝?” “是。” 凤清呈常居深宫,这是第一次与谢绝见面。在此之前,他因为流传的谣言,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的相貌,身材,气度。 可眼下站在她面前这个人,与他脑子里臆想的未来妻主,可谓天差地别。 凤清呈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宫装,白玉的腰带将他纤细的腰肢勒得盈盈不如一握,这是当下最流行的柔弱之风。 可谢绝却目不直视,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当下带了几分薄怒道:“要想本宫答应与你的婚约也不难,只要你先答应本宫三件事。” 谢绝垂落的目光抬起,落在他稍显稚嫩的鹅蛋脸上,“九皇子误会了,我也是被逼的。” “你说什么?”凤清呈双眼一眯,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不想娶他的女子?她这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听闻殿下近来一直在以绝食抗拒此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就一起到陛下面前,把这件事说散了吧。” 说散了吧? 说得倒是轻巧。 太女上前的脚步被凤清呈拦下,只见他垂首对一旁的贴身宫侍耳语了几句,宫侍快速离去。 “你想要退婚?很好,只要你能挨住本宫三鞭,本宫便和你一起到母皇面前把这桩婚事退了,如何?” 谢绝没有应声,心想道:这九皇子果然骄纵跋扈,一言不合就要拿鞭子打人,难怪原主听说要和他成亲,吓得躲到了五百里外的封地去。 可是这小小三鞭,也不至于会要她的命吧?怎么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跟要给她送终一样? “怎么?你不敢了吗?” 谢绝正要答应,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拽了拽她的衣袖,江右摇了摇头,轻声提醒:“二小姐,不可。” 不远处,一个宫侍手中捧着一根挂满了倒刺的藤皮鞭,小跑着赶来。 凤清呈冷笑一声,三两步迎了上去,一把将鞭子拿起,“啪啪”抽在路旁几丛娇艳欲滴的月季花上,几乎是瞬间,鞭子末端勾着残花碎叶的花根一起狼狈地落在了地上。 旋即,挑衅地看来。 谢绝看着他,拂开江右的手走了上去,“一言为定。” 凤清呈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挥了一鞭。 鞭子末端的倒钩直直冲着谢绝那张姿色昳丽的面庞舞来。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公鸭嗓,“女—皇—驾—到!” 长鞭破空而来,正正打在她的后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以前在农科院搞研究,天天熬夜加班,独居的她为了安全起见,早早报班学了跆拳道和柔术。 此刻,她以身卸力,以柔克刚,挨了凤清呈不痛不痒的一鞭,在外人看来却是极重的伤。 她还怕他不动手呢,只要动了手,这事就好办了。 女皇来得极快,甚至连龙辇都顾不上坐,脚下生风地直奔清欢宫内。 亲眼赶上了这一幕。 “混账!谁允许你在宫中如此跋扈无礼?” 谢绝挨了一鞭子,脸色苍白的她孤立无援的跪倒在地,可怜又无助。很快,旁侧也跟着哗啦啦跪倒。 只有凤清呈一人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立在风中。 还想天真狡辩,“母皇,您怎么来了?您听儿臣解释,不是你看到这样……” “住嘴!”女皇一脸震怒,急忙对身旁人吩咐,“快去,传太医来!”说罢,亲自上前搀扶谢绝。 谢绝扑倒在地,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不肯起来。 言辞悲切喊道:“求陛下收回臣女与九皇子的婚约!陛下若不答应,臣女宁愿在此跪到血尽而亡!”语气之决绝,态度之强硬。 闻言,凤清呈脸色惨白,不知是气还是怕,此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先前都是玩笑话,他从不觉得将军府家的人敢不娶他,所以便想在嫁过去前给自己未来的妻主一个下马威瞧瞧,倒也并不是真的要打死她。 可没想到的是…… 事情竟闹到了这个地步……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先起来,让太医替你诊治。”女皇虽然年过四十,但因保养得极好,所以看起来就跟三十出头无异,一张与九皇子有三四分像的鹅蛋脸上满是威严之气。 “陛下,是臣女不敢高攀九皇子殿下,还请陛下成全!” 谢绝态度坚决。 凤清呈哪里受得这种羞辱,自告奋勇道:“母皇,儿臣也不屑嫁给……” “啪……”一个耳光,封住了他口中的话。 四周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混账!谢老将军为霁月国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你不把她放在眼中,便是不把朕放在眼中!来人啊,传我命令,即日起禁足九皇子,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探视,放行!” “母皇……” “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此话一出,凤清呈脸色大变,眸中满是后悔与惧怕,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下,旁侧的宫侍见状,强硬拖着他锁进了殿中。 “都是朕不好,这么多年以来,朕与你母亲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如今,你母亲更是为了救朕,不惜失去了一条腿,朕无以为报,本想亲上加亲,谁知却指了这么一桩糊涂婚事。罢了罢了,朕这里有一块贴身玉佩,赐给你,往后若是你看上了谁家儿郎,就带着他到宫里来让朕瞧瞧,朕为你作主!” 谢绝一听,感谢得五体投地,双手接过玉佩,宝贝似的收进怀中。 连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也一瞬间不疼了。 “陛下,时候也不早了,臣女告退。” 女皇疲惫地点了点头,“去吧,代朕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是,臣女遵命。” 第三章 沉浸式代入角色 回到家的谢绝,马不停蹄赶往谢申的书房,却听到内里传出几声哭诉,停住了脚步。 “母亲。” “嗯?”谢申躺在榻上,半合着眼,看上去似是倦了。 谢红咬了咬口中嫩肉,三两步走到其跟前,半跪禀道:“求母亲为女儿做主!” 谢申虎目一睁,透出几分凌厉之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倦意。 “又是军营中事?” “是,那王凛月仗着自己是廷尉史,官阶比女儿高出一品,在营中处处羞辱打压我,求母亲想个法子为我出口恶气吧!”说到这儿,谢红怕被自家母亲质疑能力,又声泪俱下地补了一句,“我本不愿将此等小事告到母亲耳边,但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累及母亲大将军之声望……” “混账!”话还未能说完,谢申猛地掷出桌上木杯,结结实实地砸在谢红额角,“母亲息怒!是女儿无能!” 谢申气急,起身时因为不习惯身躯的不平衡栽下床榻。 幸得谢绝眼疾手快地推门而入,一把将人抱住。 这才没有摔下地。 就着她的手坐下,谢申沉着脸指了指谢红旁边的地儿,“你,也去那儿跪下!” 谢绝傻了,合着她这救驾及时也要被罚? “母亲为何罚我?我今夜来是有事要说的。”谢绝小声嘀咕。 “你们姐妹两个混账玩意儿!还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在宫中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以为我不知道?”谢申重重拍了下桌。 谢绝吓得一个激灵,沉浸式代入角色,谄媚地往前跪着挪了挪,“母亲,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呢。” 记忆中她这母亲一贯偏爱她得紧,虽然时常表现出一副严苛之态,但心底里却对她百般纵容,她得好好利用这点优势才是。 谢绝掏出玉佩,递到谢申眼皮子底下。 “女儿把和九皇子的婚事妥当的退了,陛下非但没有怪我,还给了我这个玉佩,说是同圣旨一样的用处,想要什么都可以去求,还说将来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儿郎,也可以一道带进宫去让她作主。”她故意歪曲了部分事实。 “你还好意思说!”谢申生得魁梧有力,即便没了一只腿,身躯仍是十分健硕,如今发起火来,气势更是猛涨几倍,谢绝缩了缩脖子,“母亲听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蠢材,整日只知沉溺于美色!你可知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上赶着想要求娶九皇子?你倒好!” 谢绝跪得笔直,不服气诉道:“母亲有所不知,若不是那九皇子当众调笑我们将军府像狗一样摇尾乞怜,需要攀附皇家,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撕破脸!”歪曲部分事实,无伤大雅。 谢申闻言后沉默不语了。 半晌,她沉沉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是要亡我谢家啊!”陡然间,谢申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不少,倚在软榻上,挥了挥手,“我不想看见你们,都出去吧。” 谢绝应了声,跟在自家长姐身后退了出去。 对于这位长姐,谢绝没有过多印象,只知道她喜欢耍枪弄剑,从小一直跟在母亲身旁行军打仗,可如今才只是个小小的八品校尉。 “长姐,那我也回去了。” “慢着。” 谢红快步走出院落,语气责备问:“你与那九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她随口应付了一句,谢红也就没有再问,苦大仇深的走了。 等她走远,谢绝“嘶”了一声,弓起的后背,伤口火辣辣的疼,只能靠着江右的搀扶慢慢走回自个儿的院落。 路上,江右忍不住问:“小姐既要退婚,何必还需换衣遮掩伤口?直接告诉将军被打了岂不更好?” 以她对谢申的了解,这个女人征战一生,英勇要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宫里无缘无故被抽了一鞭子,只怕还得闹出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婚都已经退了。 她报以一笑,反问道:“你是让我像大姐那样哭诉吗?” 江右摇了摇头,“大小姐在营中被欺负的事,早在三个月前便已经成了整个上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属下也不知,将军为何迟迟不愿帮扶?” “母亲手再长,也只帮得了她一次,难不成还能次次庇佑她青云直上不成?” 江右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 看着言笑晏晏的谢绝,他眼光闪烁,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家二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换作往日,她是决计不可能有这样透彻的见解的。 只是很快,谢绝就笑不出来了。 看着面前落匾“蓬莱阁”的庭院,她飞快穿过回廊,一脚踏进院落,说是目瞪口呆也不为过。 叫什么“蓬莱阁”?干脆叫酒池肉林得了! 院中青竹成林,其间点缀了各色灯饰,光影交相呼应,打在人身上,透出几分朦胧感,好不涩情。沿着脚下铺设的鹅卵石小路向前走,正中央豁然显现出一方圆形温泉池,薄雾蔼蔼,水质清澈,微风吹过,林间竟还传来珠玉相撞的清脆之声。 难怪谢申刚才会这么骂她!该! 江右看她愣着不走,以为是在找人,贴心道:“想是夜深了,公子们等不到小姐回来,便都回房休息了。” “公子们?”谢绝脸色难看得好似一坨大便,脑中一一浮现出往日奢靡的景象。 想了想,她愁眉苦脸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替我把这些勾栏里的公子们,都打发走?” 江右问:“小姐是腻了?想重新换一批来?” 谢绝:“……”初来乍到,她要是忽然间转了性子,会不会太可疑了点? 于是换了一副说辞。 “今日我不是刚被母亲责骂了吗?我想,一直这样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改邪归正吧。”她是很严谨的在措辞。 江右满脸疑惑,“将军说小姐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言下之意是,你要是换口味了,就直说! 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嫌恶的绕过那方婬池,“你就按我说的去办!还有,明儿个起来,找人把这些婬……影响我改邪归正的东西全撤了!尤其是这池子!赶紧埋了!” 江右傻了,小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不是最爱跟公子们泡在池子里吃酒吗?怎么今日一脸看粪坑的模样?还让埋了? 这是真打算改邪归正了不成? 第四章 我擅长种地 翌日。 将军府二小姐一夜之间遣散院中所有豢养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圈内各家纨绔子弟。 以至于,一大早,将军府的门槛就快被人给踏烂了。而谢绝的清梦,也被各式各样前来关心问候的酒肉朋友吵醒。 干脆一摆手通通交给江右去解决。 在二十一世纪,她多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撇开农科院研究员的身份不说,她都已经快奔三了,事业蒸蒸日上,谁知竟一朝穿越到这架空时代?往日埋头苦读奋斗出的事业算是化为了泡影。 越想越心酸,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谢绝悲伤地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再没有一丝睡意。 直到江右敲了敲门禀报道:“小姐,张家三小姐来了。” “谁?” “郎中令家的三小姐。” 谢绝皱眉,“不见不见,通通不见,都替我拒了。” 刚说完,一个戏谑的女声从支起的窗口探首,“怎么?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连我都不见了?” 看到这张脸,谢绝想起来了。 这是原身舍命结下的最大损友。 “开门开门,我来与你说说话,你怎好意思连门都不开?我倒要看看,你近日是在哪家勾栏院受了挫,竟舍得将往日好不容易集齐的宝贝公子们通通撵走?这可不像你啊,谢二小姐。” 谢绝起身打开门,见来人头发蓬乱,还粘着几根野草,当即笑道:“你这又是从哪个狗洞里钻进来了?” 周闻溪咳嗽几声,对江右道:“你先下去吧,且让我来替你劝劝你家小姐,那池子光挖出来都废了好些人力,如今还要填了去,好不可惜。” “打住!我从今往后要发愤图强,振兴家业,你少害我。”谢绝不客气道。 据她所知,她和周闻溪之所以能走到一起,皆因多年前的一场溺水事故,也是自那以后,周闻溪把她当亲姐妹一般对待,有什么好的男人不管自己再喜欢,总是先供奉到谢绝这来。 这院子里养的人,有大半都是她的助力。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到底是受谁迫害了?难不成是宫里那位即将过门的正主儿?”周闻溪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脑门,“也不烧啊,这是闹得哪出儿?” “关他什么事?是我自个儿想通了,总不能一辈子烂在泥里不是?” 周闻溪点点头,并没有认真当回事,依旧调侃道:“那谢二小姐是要秉承母志上阵杀敌了?” 谢绝摆摆手,“我可不擅长这个。” “那你擅长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种地吧。” 周闻溪自然不信,“别开玩笑了,你还会种地?你祖辈往上数五代皆为武将,何来种地一说?” 谢绝懒得和她解释,看着外头天气不错,便扯开话题问:“城中最好吃的酒楼在哪? “自然是御香楼。” 好似在哪儿听过? “为了庆祝我的改邪归正,这顿你请吧。”说罢,她快步走出,任凭周闻溪在身后追赶,哭诉,“喂,我刚被家里扣了月银,你怎好意思吃我?” 说笑间,二人来至“御香楼”。 小二姐熟络的招呼着他们上了二楼,还说:“二位小姐午好,真是巧,今日太女殿下也来了,就在楼上隔间。” 周闻溪冷哼了一声,“巧什么巧。” 谢绝没理会,她今日来的目的并不在此,招手唤来小二,细声问:“有没有菜单?” “谢二小姐说笑了,您哪回儿来不清楚,咱家厨子是个男儿身,脾气更是出了名的古怪,要不是烧得一手好菜,只怕早被掌柜的赶出去了。” “你是不是睡昏了头,他家一贯随缘上菜,何来菜单一说?你要吃什么肉什么菜只管让他去做就是,有了新品,他也不敢不招待咱们。” 小二忙说:“是是是,岂有不招待之礼。” “行吧,那来几道你们楼里的招牌菜。” 周闻溪揽着谢绝走到隔间雅座坐下,寻思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谢绝拍开她的手,她背上还有伤呢,神情颇有几分不自在,“最近出了些事,你就当我失忆了吧。” “失忆?我看你是中了邪还差不多!要不要我叫梅香过去你院子里伺候几日?包你百病全消!” “免了,还是留着你自己享受吧。” 谢绝心里烦躁,虽说既来之,则安之,可眼下这日子要她怎么安的好?原身就是个大色批,除了吃喝玩乐在行些,其他一概不管,也一窍不通。 早前她细问了江右几句才知道,她娘老子昨夜一宿没睡,因为前些日明里被女皇亲封了个镇国大将军,暗地里却被下了掌兵权的事。 一个再也不能带兵打仗的将军,算什么镇国大将军? 可以说如今的将军府,有的只是封号,但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空壳。 以她长姐一人之力,更是难以撑起偌大的府邸。 就是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她还退了和九皇子的亲事。 谢绝很能感同身受到谢申的绝望。 所以,她今儿个一早就琢磨着要做点什么振兴家族的事,又茫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好在出菜很快,没给她悲春伤秋的时间。 “最近厨夫出了道新菜,还请谢二小姐、周三小姐品尝品尝,看看合不合口味。”小二殷勤地介绍了一圈,最后把那道出炉的新菜推到两人面前,“这个菜还没起名,掌柜的让小的问问二位,看取个什么名合适?” “你们掌柜呢?怎么没出来?”谢绝起筷尝了一口。 小二吞吞吐吐不肯说。 “还能怎么?还在记恨你呗。”周闻溪也跟着尝了尝,“味道不错,汤鲜肉嫩。” 谢绝眉头一皱,脑中浮现出一抹靛蓝色身影,怎么忘了这档子事? 就说这“御香楼”三个字听起来颇为耳熟,原来竟是她当初为博老相好一笑,绞尽脑汁取的名。 “啪嗒”放下碗筷。 谢绝擦了擦嘴,“你去叫厨夫来,我今日正好有空,教他做几道真正的美味佳肴。” 小二面露难色,“您没开玩笑吧?” 头一次见,居然有人要教厨子做菜的。 第五章 教大厨做菜 片刻之后,一个牛高马大,皮肤黝黑的男子脚步沉重,“咚咚”上了楼。 颠勺是个辛苦活,有身肌肉倒是没什么,但晒得这么黑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眉高眼深,不像霁月国的本地人。 小二跟在他身后,全然没有了方才那份轻视,反而小心翼翼地抬举着,指着方向。 直到来到她们跟前。 厨夫身上还穿着防油的厨衣,见雅间二号房内坐着两个女子,眉间压着一股怒气问:“敢问哪位是谢二小姐?” 谢绝站起身来,挽了挽袖问:“后厨在哪?” 后者黝黑的脸皮扯开一道弧度,露出雪白的几颗牙,“我也正有此意,请。” 谢绝阔步走出,于转角处准备下楼时,忽然有所感应似的抬了抬眼,谁知竟撞上了隔间里,一道慌乱躲开的视线。 哪怕很快就避开,哪怕是着了女装,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凤清呈。 还真是冤家路窄。 果然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啊,犯了这样大的事,都还能视禁足于无物,虽然他们解除婚约的事还没有公之于众,但横竖已经没了干系,她也懒得管,径直下了楼。 后厨不大。 谢绝环视了一圈,发现食材受限,就连厨具也少得可怜。 她从整理洗净的菜筐中拿出一把绿油油的葱花,仔细在砧板上切成两段,葱白放进碗中备用。 厨夫站在门边,目光随她而动。 看到她只拿了一把青葱,不由露出几分轻视,他还当她真是个什么有本事的小姐?以为怕是手中藏了几道传家的菜肴?不然,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敢到上京城第一大酒楼的御香楼大放厥词? 谢绝没空管他,打算露手她在二十一世纪最拿手的菜——葱油拌面。 谁知这里连口铁锅都没有,难怪刚才一桌子菜里,没有一个是炒的,难道是这里还没有兴起这样的烹饪法子? 好不容易才翻找到一件带柄的铁制的碗状物,干脆就架在火炉之上,她手脚麻利地切了几大片肥腻的猪五花进去,烧热的碗底,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声音奇特,厨夫闻所未闻不说,随着猪油的炼制,厨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纯正的酥香。 他竟不知,猪肉还有这样的烹制之法! “这是什么烹饪之法?” “这叫炸。” 谢绝把猪油炼好,用小碗盛出炸至焦黄却保留了一些油脂口感的油渣,随后扔进葱白,炸到焦而不糊,继而放入葱段,这里没有酱油,谢绝只能临时发挥放了些粗盐和香料进去调味。 葱油熬好了,她取来少些擀好的面条烫熟后盛在碗中,随后将黄油油的葱油浇了上去,码上焦脆的葱段和香酥的油渣。就着薄薄油底的铁碗,徒手煎了个荷包蛋盖在面上。 “这又是什么?” “这叫煎。” “此菜可有名?” 谢绝打断好奇宝宝的提问,“好了,我叫它葱油拌面,你学会以后爱叫什么叫什么,你尝尝,要是觉得味道不错,以后出新菜了可以先送到我那儿来,我先替你把把关。”说罢,她大步离去。 “谢二小姐,谢二小姐。”厨夫一路追出,就在谢绝停住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却深深一鞠,拱手行了个拜师礼,“请师傅受我一拜。” 她笑了笑:“不必行此大礼,改日有空,我再教你其他烹饪之法。” 谢绝不知道,因为这一句随口的下次之约,竟让厨夫日日苦练厨艺,一改桀骜脾性。 与此同时,在御香楼二楼的另一隔间内。 凤清呈坐立不安,今日本是太女主动做东,邀请他扮装出宫品尝御香楼每月一次的新菜品,谁知竟会在这里遇到他命里的丧门星。 太女见他一直心不在焉,不由问道:“可是还在为那件事烦心?” 凤清呈脑中不断回想着方才与谢绝对视的场景,末了,有些后怕道:“她一定是认出我来了。” “谁?” 桌上还有两人也一道望了过来,有些不解。 凤清呈起身叫来小二,“谢绝可在?” 小二称是,“谢二小姐刚走不久。” “果真是她。” “她来这里做什么?”太女凤眸一眯,带着几分威压问。 小二压低了头,“谢二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这次来应该也是为了新品,方才还责怪新的菜品口味不好,说是要亲自教厨夫几道菜……” 话还没有说完。 凤清呈倒先笑出声来,“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放荡小姐,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那厨夫不是一贯脾气古怪得很,我们请他多次也不来见,难道也没发火不成?” 小二顿住,她原也以为会这样,才一路好说歹说的交代,这位谢二小姐乃是掌柜以前的相好,不好得罪,千万忍让些,可谁知…… “去把厨夫叫来。”太女开口道。 往日是请他来赞美几句,菜做得不错,所以可以婉拒,如今却换成了叫,这就颇有些用身份压人的味道了。 小二在心中叫了声苦,今日楼上这两桌,可都是惹不起的主。 不多时,御香楼里的厨夫上来了。 “谢绝果真教你做菜了?”凤清呈看着面前长相普通,身材壮硕的异国男子,心道难怪太女姐姐说次次去请都不见,他就知道,能在酒楼里做这些抛头露脸的下贱活,能是个什么品行的,左右不过是被卖过来的黑奴罢了。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鄙夷之色。 在霁月国,男子皆以清瘦为美,但这厨夫身材壮硕,可谓是最丑的。 厨夫原名尤锦,来自北方,原不是霁月国的人,只是意外被御香楼的掌柜收留,又因做得一手好菜,特地被留了下来。 尤锦也不傻,平日里的桀骜不驯,都是因为懒得应付这些达官贵人,现下自然也能看得出凤清呈等人对他的态度,与周闻溪和谢绝是全然不同的。 他没有应声,在众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凤清呈不耐烦了,与这种人说话,简直有辱身份,“她做了什么?拿来给我尝尝。” 他现下对谢绝有一种恨之入骨的敌意,凡是能让谢绝舒服的都会令他不快。 堂堂三皇子,说是整个京都最为尊贵的人也不过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人,不对,若是被其他人退了婚,凤清呈或许还能接受,但这人却偏偏是谢绝。 谢绝是何人?放眼整个京都,就没有比她更不学无术,风流浪荡的! 唯一庆幸的只是,那日清欢宫中只有太女党几人,待来日公布天下之时,母皇也定然不会声明是谢家主动退了婚,由此,他的颜面,皇家的颜面也能得以保存。 尤锦双手捧上没舍得吃的葱油拌面,脸色有几分不愿。 “就一碗面?”凤清呈满脸不屑地尝了一口,表情登时一愣,“这是什么?” 尤锦面无表情回答:“这是谢二小姐做的葱油拌面。” 第六章 改造酒池肉林 三日后,谢家后院。 谢申侧躺在一张贵妃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早就烂熟于心的兵书。 听着面前的江右事无巨细的汇报着谢绝近日的行踪。 “属下原以为二小姐是说着玩的,或是一时兴起,哪知这两日她自个儿真动起手来,说要把院里的池子埋上,还说要……” 谢申的目光从兵书上移开。 “说。” 江右说不出口,干脆转述了谢绝的原话,“二小姐说,这几日就要把那池子改做化粪坑……” “死性不改!”谢申斥了一句,“我还以为她这几日受了刺激,想着改好了,没想到竟是又换了一种消遣法子!以后她的事不必再报给我了。” 江右连忙噤了声,退了出去。 彼时,谢绝正在自个儿院子里指挥下人改造“酒池肉林”。 就这院子的构造,拿来种地是再合适不过了。 四四方方,中间一个化粪池。 前些日从御香楼回来她就在想,这个鬼地方蔬菜品种虽然单一,但是却有十字花科的鼻祖芜菁。 只要有芜菁在,什么菜不能培育出来!在二十一世纪咱们吃的上百种菜,可都是靠这玩意儿变种培育出来的。 菜苗有了,地还能远吗? 她已下令,让人把前院养的青竹砍了做成篱笆,将铺砌的石路改回泥巴地,又撒上自制的简陋版饼肥,打算先养地,接着再把化粪池做出来。 谢家府邸够大,她不担心没有地种,只是想好好规划规划,看合适的话再养几头猪,几只鸡什么的,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这几日在家里顿顿都吃些叫花鸡,豆苗炖鸡,都快让她闻鸡色变了。 “把池子的防水卸了,以后告诉府里倒夜香的,无论主子还是下人,所有人的食残都汇到这一处来给我。” 下人们越听越觉得自家二小姐疯魔了。 往日收集美男还能理解,食色性也,如今怎么跨度如此之大,竟喜欢上了收集众人的食残…… 若真要把池子拿来装屎,以后这院子谁还敢来啊? 下人们哭着脸跳进好不容易抽干水的池子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已经远远闻到了几日后的臭味。 “小姐,主君找你。” 一听到谢申找她,谢绝心里那股马上可以闻到泥土芳香的兴奋劲儿立刻萎靡了大半,宛若一只被人浇了冷水的落汤鸡,亦步亦趋地跟进了正房。 午时阳光正好,光束透过檐下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梧桐树叶片,照射出一地斑驳的光影。 谢申面沉如水地坐了起来,谢绝连忙腆着脸上去整理靠坐的软垫。 口中乖巧问:“母亲,您找我啊。” 谢申凉凉瞥来一眼,“回去收拾收拾,明日继续到太学去上课。” 是了,要不是因为和九皇子定了亲事,她还没机会偷溜到自家封地去避课呢。 看谢申不容置疑的神色,谢绝不敢二话,只得老实应了声好。 正要退出去,谢申重重咳嗽一声,一句“我让你走了吗?”吓得她连忙又退了回来,“母亲还有何事吩咐?请一道讲完吧。” “你急什么?急着去挖你那粪坑?” 谢绝理解并体谅古代人的愚昧无知,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回忆里点点滴滴都是偏心与疼爱自己的母亲,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女儿最近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增收五蔬的法子,过些日子就能有成效。” 谢申拧眉,“就凭你?” 谢绝挺了挺胸脯,“只要母亲不干涉女儿挖粪池,不出一月,定有成效。” 谢申喝了口茶,耷拉着眼皮,连看她一眼都懒得,“你可知什么样的人在霁月地位最低下?” “商者?” “错,是耕者。” 谢绝不懂,“为什么?民以食为天,没有耕者何来粮食?” “近年来战乱不断,且不论赋税,单单一个天灾,都足以让耕者自取灭亡。” 谢绝沉默不语。 “所以,老老实实念书吧,你要再这么自甘堕落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女儿知道了……” …… 看着头顶的沉香木匾额——成均馆,谢绝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上太学,谢申特地从自己院子里挑了两个伶俐的小厮送来,美其名曰给她背笈囊,带食盒。 谢绝由此突然想起,问江右,“为何我身边一个小厮也没有?只有你?” 江右愣了愣,“不是您让我都打发了吗?” 谢绝:“……”脚下认命般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 正走着,肩膀突然被人从后头搂住。 “谢小二,你怎么来了?” 她偏过头,两张熟悉的面孔印入眼帘。 是御史大人家的四小姐陈瑶和大司农家六小姐蒋婉婉。 都是往日一块去过勾栏院的,两人亲切的问候起她怎么忙得亲自来了。 谢绝汗颜,她竟然有了和前身一样的想法,遂问道:“难不成往日我都是请人代为答到?” “是啊,我都上一年零两月了,也只见过你一次,还是太傅讲《礼记》那次。” 蒋婉婉补充道:“听说太傅这几月身子不好,下不了床,现下《礼记》这门课,几月来都是由着我们自己读的。” “当真?” “是啊。”两人一起点头。 闻言,她当即找了个借口将尾随其后的两个小厮留在学堂外,又交代陈瑶和蒋婉婉代为答道,准备溜之大吉。 很快,随着太女和三殿下落座后,讲《论语》的老师也踱步走来,她粗略看了一眼,低头点起名来。 念到“谢绝”二字时,凤清呈听到闷闷的一声“在”,随即回头看了一眼。 太学初设,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女有资格入学,故而这里只坐着不到二十人,有没有谢绝,清晰可辨。 一堂课罢,凤清呈招来侍者询问。 “谢绝没有来太学?” “来了,暗卫说谢绝独自一人爬墙往北去了。” 凤清呈皱了皱柳叶一般的细眉,“继续派人给本宫盯紧她,本宫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本意原是为了盯着谢绝大肆宣扬退婚一事,谁知暗卫却说她连续几日都窝在府中修整庭院,闭门不出。今日来上太学还是被她母亲逼着送到门外。 得知今日课堂上要见到她,凤清呈特地比往日早起了一个时辰打扮,谁知却连她的面都没见到,不由气得踹了桌腿两脚。 该死的谢绝! 第七章 整顿庄园 出了成均馆,谢绝爬上自家马车。 江右见了却并不诧异,只是习惯问:“去明月阁?还是依来香?” 谢绝脸一黑,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去北郊园子。” “去哪儿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起来。 约摸一个时辰不到,马车终于停下了颠簸。 “小姐,到了。”谢绝掀开帘子,江右早已铺好马凳,她踩着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土地,大片相连的田地之间围着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 想来是给管理田地的人居住。 谢绝提步走近,却见门内忽然摔出一个黑影,扑倒在地,面上都是被打的淤青伤痕。 紧跟着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女人举着一根婴孩臂膀粗细的木棍走出。 口中恶狠狠骂道:“老娘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我就不信你的骨头比这棍棒还硬!” 谢绝给江右使了个眼色,上前拦下了她。 “李管事。” 被称作李管事的女人将棍棒一扔,狠狠踹了地上蜷缩着身子的男人一脚,“滚一边去,老娘待会儿再收拾你!” 随后换了一副嘴脸来到江右跟前,她只认得江右,却从来没有见过谢绝,“江管家,您怎么来了?” 江右侧身让了让,介绍道:“二小姐想来看看庄子最近的收成如何?” “原来是二小姐,老奴给您请安了。” 谢绝收回目光,落在这张谄媚的老脸上,“怎么田地都荒芜着?” “二小姐有所不知,近来虫灾频发,种什么都没收成。”李娟解释道。 古代没有杀虫剂,恐怕还停留在古老的捉虫防治手段。 她点点头,又问:“往日都是种些什么?种什么收成最好?” 李娟顿了顿,“这个,待老奴去把那个贱奴叫来问话。”只见她走到庄园门口,一把提起褐衣短打的男子衣领,一路拖了过来。 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强撑着磕了个头。 “庄子里只有这个贱奴识得几个字,所以账目都是由他来写的,二小姐有什么,问他就是。” 男子声音嘶哑,恨不得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奴见过二小姐。” 谢绝眉头一皱,问管事的李娟,“这些,都是你打的?” “二小姐不知道,这些贱奴不打不听话。”李娟回道。 谢绝道:“好。” “李管事说近日虫灾多发,是什么虫?” 男子闷声不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她问。 李娟猛地踹去一脚,男子身形单薄,残破的身子飞出半米远,“二小姐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男子呼吸急促,攥紧掌心,极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咬牙道:“没有虫。” “没有虫?” 李娟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仔细老子扒了你的皮!”说着捡回方才的棍棒就要继续收拾他。 “李管事。”谢绝出声叫住她,语气那叫一个轻声细语,“你倒比我这个做主子的还威风。” 李娟忙跪下说不敢。 谢绝走到男子身旁,蹲下身问他,“田地荒芜,没有收成是何原因?” “雇农都被李管事打跑了,没有人肯来庄子帮忙。” 谢绝从没想过会是因为这种原因。 又问:“那你为何还要留下来?” 男子爬起来跪下,这回答得很快。 “奴家道中落被贩卖至此,有口饱饭已是奢侈。” “好,既如此,那这庄子以后就交给你来打理吧。”说罢,没等男子回话,谢绝笑了笑,起身走到李娟身旁,“李管事说,贱奴不打不听话,我很赞同,你方才是用的哪只手打的他?” “二小姐饶命啊,老奴知错,老奴再也不敢了。” 李娟惶恐求饶,鼻涕眼泪混作了一团。 “派你来管庄子,你倒好,人没管住,倒养出一身主子脾气。” “江右,把她两只手都给我打断,再公示发卖了去,放话出去,以后谁再敢欺压我谢家的雇农,就是公开与我谢绝作对,我必惩之,绝不姑息!” “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江右捉起李娟衣领,将人提走处置去了。 谢绝看了看地上的人,不确定问:“将荒地打理出来,要几日?” 谁知男子胸有成竹,“雇五人需七日,雇十人只需三日。” “好,那就三日后见,需要什么只管以我的名义去支,若是再有人敢刁难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她解下腰间的贴身玉佩,递给了他,沁润无瑕的和田玉上精雕细琢着一个谢字,足以证明身份。 “奴……”男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谢绝坐上马车,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掀开车帘,“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奴叫薛含香。” 一日的功夫,谢绝跑遍了同在北郊的五个庄园,这几个庄子都算是谢家花了重金特地置办的,地段极好,其余庄子大多都不在京都附近。 五个庄子,有三个是种五谷的,剩下两个都是种的蔬菜。谢绝正好打包带走了一批即将送入府中的芜菁,打算拿回去研究杂交。 除却李娟管事的园子没有收成,其余收成都很一般。 方才听到李娟叫江右管家,想起自她醒来之后,身边大小事无不托付江右一人照料,他倒是个有本事的。 “你何时成的管家?我怎么不知道?” 江右在外赶车,听到声音,不慢不紧回道:“小姐忘了,半年前,您非要将自个儿的院落改成豢养公子们的场所,主君怕您做出什么有损颜面的事,便拨了属下来给您操持后院。” 谢绝托腮回忆着,却实在续不起半年前的事,也就懒得想了。 她又陆陆续续问了些有关于这个世界买卖粮食蔬菜等事,江右耐心回答,还给她说了如今的战事。 他说,收成不好有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农户各家的壮丁都被强制性拉去服兵役了,所以留下种地的农民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是像今日这个薛含香一般,家道中落被贩卖到这里。 像这样的低等奴仆,除非被主人家看重善待更改奴籍,否则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像李娟的打骂还算轻的了。 听到江右这么说,谢绝不由感叹和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美好,她是个绝对的男女平等倡导者,所以既不想像某些极端女权一样偏执的追寻女性权利,又不想像如今李娟这样压榨剥削男性。 凡事还是能者居之为好,这也是她一贯的作派。 像江右这小子就很不错,当然,如果他能改掉替母亲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毛病,那就更好了。 第八章 姜还是老的辣 天将将擦黑,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谢绝掀开帘子一看天色,暗道一声糟了,这几家庄子相隔虽不远,但来回折腾也耗费去了不少时间,如今早就过了下学的点。 一进门,谢申果不其然搬了一张太师椅端坐在堂内等她,白日陪她上学的两个小厮被罚跪在一侧,目光有些哀怨,看来是受过罚了。 谢绝唤了一声,“母亲……” “去哪儿了?” “去北郊看庄子了……” 谢申居然没有如她意料中的大发雷霆,反而语态平和问:“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谢绝把庄子里的问题如实汇报了一番。 “那依你看,这庄子该如何处置?” “女儿想招揽一批雇农,试着施行一种新的土地管理办法。” 谢申淡淡扫了她一眼,忽然岔开了话题,“你那粪池挖好了没有?” 谢绝愣了愣,“怕是还需两日才能完工。” “午时我与大司农一道上门拜访了太傅大人,她二人对你口中的增收之法很感兴趣。” 原来是因为这个,就说今日怎么如此和颜悦色。 谢绝拱手道:“等女儿这几日研究出来以后,一定亲自上门拜访二老。” 谢申摆摆手,“罢了,我倒也没真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明堂来。” 横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就算研究不出来什么,有这份操心民生社稷的心思在,总好过往日声色犬马,白日宣淫的烂活着。 说罢,也就没有再追究她今日逃学的事,只嘱咐了几句,说是逃也不要逃得这么光明正大,多少应付几日。 谢绝恍然大悟,连连应下,说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主君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家法伺候小姐?”江右还是头一次见自家主君这么好说话。 谢绝睨他一眼,“你小子怎么不盼着我点好的?整日就想我挨打是吧?” 江右大喊冤枉。 时候也不早了,谢绝刚回到院子便传了晚膳。 今日心情不错,连桌上清汤寡水的饭菜也看着顺眼多了,只是仍旧勾不起她腹中的半点食欲。 她正要下筷。 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个黑奴在侧门等了一日,赶都赶不走。 谢绝兴奋得把筷子一扔,“来得正好!快去把人给我请进来。” 尤锦身材高大,比霁月国当地的男子足足高出了半个脑袋,所以下人拥着他进来时,她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鹤立鸡群。 因为城中曾经出现过几起黑奴伤人的事件,所以一进院门,院中的下人们均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极为不友善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霁月国的黑奴一贯都是从邻国以男为尊的日照国贩卖过来的,他们不以女为尊,性格狂妄,有些甚至力大无穷,所以在尤锦进来时,江右甚至拔出了一直贴身携带的佩剑。 “好了好了,该干嘛干嘛,这是我徒弟,不用防贼似的。”说罢,谢绝招了招手,把尤锦叫到跟前,“我刚回来,听说你已等了一日?” 尤锦侧过身,一直摆放在身后的右手变戏法似的提出一个食盒。 他五官生的很好,浓眉大眼,就是皮肤黝黑,看上去总觉着带了几分憨厚。 “上次师傅走后,徒儿潜心研究了几日,又做了几个新菜出来,就想,带来给您尝尝看味道。”尤锦的态度较之前可谓天差地别,恭恭敬敬打开食盒,手上忽然一顿,“菜都凉了,师傅院中厨房在哪儿,借徒儿一用。” 谢绝听着他这左一句师傅,右一句徒儿,笑得合不拢嘴,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呢,我带你去吧。”说罢,起身要走,江右连忙提剑跟上,她回头扬了扬下巴,“你就别跟着来了,催着他们把活做快些,明日我可就要用了。” 江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小姐怎能如此放心,他可是……” “好了好了,你今日也够累了,就歇着吧,我带他做几道菜,等会儿让你也跟着一道尝尝,免得你总说府上的厨娘厨艺好。” 江右只得作罢,目光中透出几分忧心忡忡。 尤锦听得到谢绝的话,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全无防备和心无芥蒂,心中很是感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自己最拿手的厨艺展现出来。 内心隐隐期待着,要是能得到师傅的认可就好了! 殊不知,谢绝早已在心里对他的刀工叹为观止。 好在上次因为食材受限,误打误撞之下,谢绝没有露什么刀工。 所以就在尤锦精心准备着重做新研制出的几道菜肴时,她也没有闲着,挖空了心思想着可以再露一手……哦对不,是再教点什么给他。 在厨房走了几圈,目光忽然锁定那提暗红色四台食盒。 “番茄?你怎么会有这个?”谢绝捧着一个个食指般大小的番茄如获至宝,“这地方不是只有五谷五蔬的吗?” 尤锦练了几日的煎炸,火候已经掌握得极好,他正在煎一块切断筋肉,捶打成饼状的猪肉。 “番茄是何物?此物名狼桃,是徒儿特地嘱咐沈掌柜从日照国运来的,师傅莫非认识?” 何止认识,简直太认识了。 今日的厨艺课,就教番茄炒蛋和茄式猪排两道菜吧! 尤锦今日有备而来,除了三道新菜以外,他先做了一遍葱油拌面让谢绝品尝。 做法熟稔,看得出来已是熟记在心。 谢绝尝了尝,“葱油炸得很香,里面好像还加了点什么?” 尤锦惊喜一笑,肥厚偏黑的唇瓣间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徒儿刚才没好意思说,想叫师傅尝尝再讲,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被您给尝出来了。” 谢绝擦了擦嘴,心道:好小子,得亏我尝出来了!好歹也是我的拿手菜,要是被你给难住了,脸面何在? 不过这面的味道…… 不由让她回想到二十一世纪,她当初之所以投身这一行,也是因为嘴巴比常人更刁些,喜欢吃新鲜味,所以就选择了这条路,一头走到黑。想着只要把种地研究透了,岂不是年年月月都有新鲜菜肴吃?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股劲儿的坚持,她所有的精力都投身在了事业上,对情爱,人情世故和社会上的勾心斗角反而有些迟钝和不谙世事。 前世的她马上三十岁生日,专业能力强悍,属于全能型人才。唯一的不足之处恐怕就是恋爱经验太少,只在大学时谈过一次青涩的恋爱。因此同事们都说她断情绝爱,不食人间烟火。 其实不然,工作后,她心中一直有一位心慕已久的偶像。 只不过因为那人太过于优秀,所以不敢奢想。 那人也如自己一般嘴巴刁,做得一手好菜。 今日尤锦做的葱油拌面,倒是让谢绝想起了他。 真是让人怀念……和遗憾啊。 第九章 收买人心 “不错,你加这味香料,不仅没有夺味,甚至还激发了葱油香。”谢绝尝完第一次的作业,算是给出了99分。 这小子的做菜天赋远胜于她,要是能匡来将军府,天天给自己做菜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尤锦红着个大黑脸,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试了百次以后,往里面加了一些饴糖,也算是误打误撞。” “你做了上百次?”谢绝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好家伙,他这几天的功夫比她过去三十年做的还多,也难怪了好吃。 “师傅你再尝尝第二道。”尤锦介绍着打开菜盘,正是她方才看到的猪排。 谢绝扫了一眼,见砧板上还有半块没有锤断筋肉的猪排,意思性尝了一口,就开始表演起来。 她将番茄去皮后切片,又加水熬成茄汁,最后放粗盐调味,直至熬成黏糊状。 然后盛着备用。 煎猪排可不好做,要随时掌握翻面的火候,太快则肉质易老,太慢则表面焦黄会有糊状,所以谢绝干脆就地取材,拿来厨房里一面薄而宽的铁刀,擦拭干净后放在火炉上直接当起了平底锅煎猪排。 煎好后在猪排的四分之一处浇上少许番茄汁,最后加几片撕碎的葵菜点缀,卖相倒也还不错。 尤锦瞪着眼,不愿相信研究多日的菜就这样败在谢绝的随意翻烤下。 “为何同样是猪肉,师傅做出的味道,令徒儿闻所未闻?” 废话,这可是几千年后的智慧结晶。 “学无止境,不必气馁,你的厨艺已是为师见过第二高的。” 尤锦又问:“那第一是谁?” “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他也可以算作是为师的师傅了,我这一身做菜的本领,可全都是跟着他学的。”谢绝颇有些伤感道。 熟料尤锦听完这话后却瞬间充满了干劲,“那徒儿日后定当勤加练习,来日一定不会给师傅丢脸。” 傻孩子,可真是个实心眼的,谢绝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继续吧。” 第二道菜是鱼。 谢绝不爱吃鱼,总觉得有股子水腥味,便尝也没尝。 “师傅不喜吃鱼?” “小时候被鱼刺卡过,长大了一直对鱼有种憎恨,闻不得这味道。” 尤锦听了,二话不说把炮鱼收了起来。 “那尝尝第三道。” 第三道是甜口,类似于现代的糖醋味,只是甜口偏重,她尝了尝,发现糖内包裹的肉质松软又爽口,似肉非肉。 “这个不错,里面是什么肉?”她竟尝不出来。 尤锦抓了抓后脑勺,憨厚一笑,“是徒儿腌制的桃肉。” “竟然是水果?” “何谓水果?” 谢绝:“……” “这个新菜不错,只是过于甜了,如果能再多调制一些酸味,吃起来会更加开胃。” 尤锦应道:“是,徒儿回去就重新腌制试试。”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天色已晚,还是江右左右放心不过,再三唤人来查看提醒,谢绝看时候不早了,便也不再卖弄什么厨艺了,三下五除二炒出一盘色泽垂涎欲滴的番茄炒蛋。 尤锦尝了一口,赞不绝口。 “师傅,这是何物?” “呃……这叫锅,铁制的,你喜欢?”谢绝那日从御香楼回来后便忍不住画了草图,又差人到铁匠铺去打制了一批新厨具,只是这口锅样式最简单,所以最先做好。 见尤锦爱不释手却不好意思说,谢绝大手一挥,慷慨道:“喜欢就送你了,勉强算是为师送你的拜师礼吧。” 尤锦心满意足地提着食盒走了,心中已将谢绝奉为再生父母。 天染墨色时,街道一片寂静。 因为战事,霁月国特地取消了上京城里的宵禁,将守夜的士兵全部调往了前线战场。 “嘎吱。” 尤锦的手刚碰上御香楼的雕花木门,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接着门内走出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长而及腰的墨发扎也不扎,尽数披散在身后,衬得站在夜里的他肌肤雪白如玉,周身自带一股妖冶魅惑之气。 “怎地现在才回?那谢二就有这般好?勾得你连店都不想回了?”男子身段妖娆,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来到尤锦跟前,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 尤锦听不惯有人说自家师傅坏话,即便这人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掌柜。 开口解释道:“师傅回来得晚,是我一时没有注意时辰,下次不会了,掌柜的。” 沈一鸣哪里听得这种维护她的话? “好啊,才去了一日,就这么为她说话了,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连我骂她都听不得?” 虽然知晓谢绝哄人开心的功夫一流,甚至还常说出男女一视同仁等话,可沈一鸣心知尤锦来自日照国,按理说应是不吃这套才对,怎么也被那女人哄得心花怒放? 再说了,尤锦在御香楼也干了不短时间,每日除了待在厨房,就是菜园,还从未见他对别的女人有过什么好脸色。 谢二这个丧尽天良的,竟是连黑奴也不放过! 尤锦不想为此等小事和自家掌柜的起冲突,却也不想听他骂自己师傅,遂提起饭盒二话不说走进酒楼。 沈一鸣看着他气鼓鼓的径直走了,心中火气更甚,连骂了谢绝几句娘。 “没心没肺的臭女人,倒是贯会收买人心!” 骂了几句不过瘾,又愤愤的看着尤锦离开的背影嘟囔:“不听我的是吧?到时有你哭的!” 死心眼!也不知道去打听打听,这上京城里被谢二玩弄过的男子还少吗?非上赶着去! 沈一鸣越骂越气,最后摔门而去。 …… 将军府,谢家。 江右侯在谢绝身后已有两个时辰之久,眼看着都要三更天了,自家小姐却捧着主君差人送来的账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小姐,眼瞅着就要三更天了,该歇着了,明日还要上学呢。” 今日才刚答应主君要好好修几日课,别明日又要逃了,到时候连他也要跟着受罪。 谢绝看得入迷,不自觉翻了大半,得亏江右啰嗦,再三提醒。 合上账本子,她吐出一口气,“难怪母亲会特地差人送来给我瞧,她这是要考验我呢!竟然丢给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不瞧了,睡觉!” 第十章 今日此人非彼人 次日一早,谢绝被人从被窝深处拽出来。 江右的声音婆婆妈妈在耳边念道个不停:“小姐,再不去就要迟了!” 她睁不开眼,只得一边补觉一边任由小厮将她穿戴整齐,最后塞进马车。 来到“成均馆”门口。 偌大的门庭空无一人,只有几缕悠闲的微风拂过面旁,谢绝一个激灵突然醒了瞌睡。 糟了糟了! 肯定是迟到了! 抢过小厮手里的笈囊和食盒,她全力冲刺着向课堂跑去。 却在要进门时,突然被一道月牙白的身影挡住,她来不及停下,只能一脑门撞上了那人的胸膛,独孤曦微身子向后倾斜了些,用手扶住门。 冷冰冰的唤了句,“谢二小姐。” 谢绝嘴里说着“对不住对不住”,紧接着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相触,仿若时间静止了一般。 谢绝脱口而出,“师兄……” 独孤曦微瓷白的面容冷峻依旧,只是若柳的长眉微微一蹙,显出几分不满。 继而警告道:“谢二小姐怕是叫错了,我如今教你们《礼记》这门课。” 他一开口,便如冒着冷气的珠玉一个个争相击缶而歌,沁人心脾。 是那日,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她记得他的声音。 他今日没有戴帷帽,却仍是一身月牙白的儒衫,绣着金丝暗纹的衣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长而白皙的优美脖颈,他的身材极为修长,五官亦是最好的黄金比例。 眼见着独孤曦微眼底的细小寒意凝结成冰。 谢绝挪开视线,咳嗽一声,突然很想说点什么掩饰犯傻的尴尬。 “闻名不如见面,谢二小姐果真养了一身骄奢淫逸的好本事,枉费令堂昨日带伤登门,为你说尽好话。” 谢绝被他说得都快没脸见人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行了礼,辩解道:“昨日看书看得晚了些,早上起来误了时辰,下次不会了。” 独孤曦微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关于这位的风流韵事他也听过不少,每每入耳,只觉得荒诞无稽,但因家中管教甚严,一直深居简出,故而二人从未见过。 长期浸淫声色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所以料想这位定然也是脑满肠肥,粗鄙不堪。 没曾想,今日一见,倒是他的偏见了。 独孤曦微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来,谢绝跻身而入,两人垂落身侧的配饰珠玉轻悄碰出了叮当响声,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堂内今日难得一见的整齐,唯独最后一排的位置空缺了一人,好不醒目。 谢绝面无表情在万众瞩目中入了座。 一落座,坐在她右侧的陈瑶拿起书册挡住脑袋,偏过头嬉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差人去叫你呢,太傅病了,往后《礼记》这门课都要教给独孤公子来教。” 说罢,她又感叹一句,“只怕往后再没有人想要逃课咯~” 谢绝端坐着,没有理她,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张与独孤曦微高度重合的脸。 好在二人说话的声音,口吻和方式皆不相同。 否则,她近乎都要以为,站在那里授课的,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原来他就是独孤曦微,太傅膝下唯一的嫡子。 作为世人眼中公认的簪缨世胄,独孤一氏更是享有四世三公的美名。虽然谢家与孤独家世代交好,但因太傅正君英年早逝,只诞下一子,独孤家苦于无女继承偌大家业,所以从小便为独孤曦微安排了世家大族的私学与教导,家族兴旺与责任皆系于他一人。 是以,幼年的谢绝虽然常随母亲登门拜访,但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独孤曦微。 一堂课罢,独孤曦微讲了什么,她是一句也没有听见。 歇课时,只见坐在前排的太女凤清岚命人拿出早已备好的十二摞食盒,小心翼翼地铺在独孤曦微面前,略微英气的面庞上挂着讨好的笑。 “曦微,知你最爱甜食,本宫特地命宫里的御厨给你做了几道糕点。” 独孤曦微手捧书卷,一身白衣坐于围椅之中,闻声未动。 只是轻言道:“多谢太女殿下。” 凤清岚微愣,柔声催促问:“你要不要尝尝?” 见状,一旁太女党几人纷纷调笑起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不到我等有一日竟能看见太女殿下如此模样!” “诶,月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太女殿下对独孤公子,那可是情有独钟……” “张晓,本宫看你是太闲了!”凤清岚轻喝了一声,“明日本宫就亲自拜访丞相大人,劝她多给你安排些课业,免得无所事事,倒看起本宫的热闹来了!” 张晓连连求饶,“太女殿下快饶了我吧,这几日我母亲正瞧我不顺眼呢。” 众人闻声,哈哈大笑起来。 瞧着前排热闹不断,一直暗中观察谢绝的陈瑶终于还是忍不住靠了过来,一把搂住谢绝的肩膀。 “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有些奇怪?” 谢绝收回视线,瞥了她一眼,“怎么?” “要按往日习惯,喏,你早就跟着出去看热闹了。”陈瑶用下巴指了指刚出门的几个年轻公子。“难道是因为有九皇子这位未来主君在,你竟如此怕他?” 谢绝想说我怕他个鸟。 但一张口又变成了,“玩腻了,想换点别的花样玩玩。” 坐在她俩前桌的蒋婉婉正在伏案温习方才孤独曦微所授的《礼记》,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勾栏院里的小倌儿们确实不经玩,要不要试试我最近新发现的好玩意儿?” 一看她俩眼冒绿光的劲儿,谢绝就知道准没好事。 “你俩除了玩男人,还能有点别的追求吗?”她无语问。 陈瑶和蒋婉婉两人均是一副笑掉牙的神情,“这话,居然是从你谢二小姐嘴里说出来的?我没听错吧?” 陈瑶拍拍她蜡黄的面皮,“没错没错,我就说她中了邪,你还不信呢?她要是脑子清醒,又怎会舍得将一院子的公子们撵走?你难道忘了上个月,我不过想找她借妙玉来一用,她可是当场就跟我翻了脸!” 谢绝不耐烦听这些,只辩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待你懂不懂?” 陈瑶摇头,“我只懂温香软玉在怀,今朝有酒今朝醉。” 谢绝拄着下巴,翻了个白眼,叹声道:“我最近有一件事愁得慌,你若能帮我解决了,我送你一坛子好酒,让你醉个够要不要?” 第十一章 先生真是温柔和善 陈瑶是个嗜酒如命的,一听有好酒,精神头立马就起来了。 “什么事?你说!” 谢绝看了眼蒋婉婉,卖了个关子,“罢了,你们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一句话,瞬时将两个人都惹恼了。 “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陈瑶道。 蒋婉婉附和着,“就是。” “快说!”两人异口同声催道。 谢绝把自己想大量雇农,亲自监管自家庄园的事说了出来。 陈瑶一听,“怕是不妥。” “为何?” 蒋婉婉思索着,忽然压低了声,“我曾听母亲提起过,说前方战事吃紧的原因之一,便是粮食跟不上,你所求可是为了这个?” 谢绝与她凝视了一刻,旋即笑道:“你看我像是这么忧国忧民的人吗?我不过是闲得慌,想找点事做罢了。” 陈瑶接过话茬,“你堂堂镇国大将军之女,做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要去种地?”言语中颇有几分嫌弃之意。 “我喜欢不行吗?”谢绝瞪了她一眼,“你的酒,没了。” 陈瑶苦着脸,“好好好,我诚心为你举荐一人吧。” “谁?” “沈一鸣。” 是他。 据陈瑶说,她母亲原先为了彻查京中各家势力,曾暗中调查过御香楼的幕后老板,后发现沈家在京中置有多处产业,御香楼只不过是台面上最干净的一处。实则暗地里,沈家专门负责人口买卖一事,京都里约有六成的牙行均是属在沈家名下。 谢绝一听,不得不赞一句原身眼光独到,怎么就怪会得罪人的? 看她烦愁的神色,陈瑶不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还记得不?那沈一鸣原先只是因为你在诗会上的一句话,便对你生了好感。” 经陈瑶提醒,她在久远的回忆中记起了一些。 好像是在去年年初的一场清谈会上,谢绝喝多了大放厥词,说了句男女皆应一视同仁,还说什么女的可以一妻多夫,男的理应也能一夫侍多妻。 此话一出,她的荒诞名声立刻响彻整个上京城。 不过,有舍有得,此事闹出之后,不少风月场所里的公子们纷纷投出橄榄枝,将谢绝当成了座上宾。 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光无两。 忆起往昔,陈瑶和谢绝都有些忘我了,一时也没注意有人靠近。 蒋婉婉坐直了背,顶了好几次,两人都没什么反应,索性不管了。 直到一根暗红色的木尺推倒了两人面前遮挡的书册。 陈瑶猛地收敛了笑意。 谢绝故事听到一半,正起劲儿呢,忽然仰头一看,好家伙,又被逮个正着。 “陈瑶。” “学生在。” “谢绝。” “学生也在。” 独孤曦微语气寡淡问:“你二人来为大家解释一下,何为‘敖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陈瑶立刻坐直了身子,哼哼唧唧半晌,也没说出个屁来,只是看了谢绝一眼,料想她肯定也说不出来什么,干脆就直言,“学生不懂。” “好。”视线平移,看向谢绝。 谢绝想也没想,脱口道:“便是骄傲不可滋长,欲望不可放纵,情志不可满溢,欢乐不可至极。” 独孤曦微眼眸细长,看人时总令人感觉后背发凉,无端没底。 所以她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因而也错过他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诧异。 “你既知晓,便不该知错犯错,回去将今日所学抄上一百遍,明日交来给我。” 谢绝目瞪口呆。 怎么陈瑶一个屁不放反而得了个好字,而自己完整答出却要抄上一百遍礼记?这是什么道理? 《礼记》课毕,陈瑶屁颠屁颠的靠了过来。 一脸享受的赞叹:“先生真是温柔和善啊。” 谢绝无语,和善个鬼啊,他这分明是在针对她。 “都怪你攀扯我说话,这一百遍你至少得分去五十遍吧?” 陈瑶立刻与她划清界限,“你没听先生只叫你一人抄写吗?” 谢绝笑眯眯点了点头,“说的是,往后有什么好酒好肉,你最好也这么自觉。” “好好好,谁叫咱俩关系这么好,那五十份我包了。” 谢绝踢了踢前面的桌腿,“还有你,怎么先生来了也不说一声,婉婉你不是最爱温习功课吗,也帮我分去一半吧。” 蒋婉婉不按常理出牌,“五十遍我都替你抄了,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竖起耳朵聆听。 “你雇农时,我也一起。” 谢绝求之不得,没问缘由就爽快应下。 二人约定好,下了学回家换身衣服,御香楼见。 午后还有两堂课,《论语》和《孝经》,两位老先生满口之乎者也,听得人昏昏欲睡,谢绝后悔早上来得急,没把家里的账册带出来。 她百无聊赖地托腮望着远处,忽然感觉前方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回头,那视线又飞快地挪走。 凤清呈双颊涨红,埋头抱着书册。 风清岚见了,忙问他,“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红?” 凤清呈声若蚊蝇回道:“没有,不是,我只是……只是有些热。” 好不容易熬到两堂课都上完了,谢绝飞快地背起笈囊就要出门,走出回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前方檐下等着。 她特地绕了远路避开。 待凤清呈等了许久不见人后,怒火中烧冲到学堂外,恰逢谢绝爬上自家马车。 他带着身旁的宫侍想要走上前去质问。 “谢绝!” 闻声,谢绝连忙放下帘子,催促着江右当做没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开。 “殿下,谢二小姐这是没听到您叫她吧,不然怎么会走了呢?”宫侍看着远去的马车,疑惑不解。 “你瞎了吗?她这分明是在故意避开本宫!好你个谢绝,你给本宫等着!本宫饶不了你!”凤清呈憋了一肚子火,转头派人给风清岚递了口信,便坐上马车紧随谢绝而去。 太学设在太傅府,是以凡事都要独孤家操心。 待人都走完了,独孤曦微从内置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风清岚知道他一贯的脾性,索性就在座位上等着。 “曦微。” “太女殿下。”他行了个礼,脸上却并没有诧异之色。 风清岚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却被他冷眸一凝,止住了动作,独孤曦微语调清冷,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殿下该回去了。” 第十二章 与狐谋皮 御香楼。 尤锦一听谢绝来了,二话不说,急得丢下正在做的菜,转头钻出了后厨。 然而,这几日沈一鸣特地派了人盯着他,一听到消息,他便神出鬼没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堵住尤锦的去路。 “掌柜的……”尤锦哀怨的看着他。 沈一鸣勾了勾唇,媚眼如丝问:“去哪啊?” 尤锦压抑住内心的雀跃和激动,委屈解释道:“难得师傅今日有空,特地来找我,掌柜的你就让我去吧。” “她找你?她能有什么要紧事?” 尤锦上次就忍了,这次实在忍不住。 “掌柜的,你为何要这么诋毁我师傅?” 为何? 难道要他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沈一鸣才没这么傻,他堵住上楼的道,“你给我老实待在后厨做菜,别忘了还有客人呢,我去替你看看。” 尤锦想说不放心,却又被狠狠剜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回了厨房。 赶走了尤锦,沈一鸣并没有直接上楼,反倒是去了自己在酒楼里预留的住所。 精心挑选了一身暗红色云纹纱衣换上后,他对镜理了理妆容,一双狐狸眼笑意流转,眼角下生了颗细小的朱砂痣,媚骨天成,今日白玉簪显得太过冷清,还是换那顶的紫金白玉冠吧,折腾了半个时辰,随后才满意的上了楼。 谢绝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尤锦,本想借尤锦的口找人,谁知一回头尤锦没来,倒是直接见到了沈一鸣。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红色直裾长衫,纱衣垂感极好,行走间偶尔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雪白大腿,活生生像只妖孽。 他一出现,惹得蒋婉婉频频侧目。 艳羡的碰了碰谢绝肩头,低声道:“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前夫哥气场太强,谢绝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听说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那就暂且当做不认识吧。 沈一鸣自顾自落了座,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香甜惑人的熏香。 “找尤锦什么事?说吧。”他懒懒拄着下巴,眼神却似笑非笑的勾着谢绝的目光。 谢绝哪经历过这些,一时脸皮有些发烫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我跟你可没话好说。” 看来关系确实闹得很僵啊…… 在对付男人这件事上,她确实没有原主有能耐,所以干脆就开门见山说了。 “我想找你买几个人。” “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跟谢二小姐有这么熟了?” 谢绝摸了摸鼻子上的灰,“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是生意人吗?我们来谈一笔生意如何?” 沈一鸣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上京城想要找我谈生意的人,只怕排到明年去也未必见得着我。” 谢绝表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暗地里忍不住骂了原身几句。 又道:“咱俩关系不是不一样嘛。” 沈一鸣冷盯了她一眼,“你倒还敢提?” 当初他二人之间的事,一度成为上京城名贵小姐们争相模仿的风流韵事。 谢绝想不起怎么他了,蒋婉婉却记忆犹新,说是两人芳心暗许之后,谢绝带着沈一鸣一道参加丞相家办的宴会,谁知竟碰上有人当众看上了他,说要争抢。 谁知,谢绝比都没比,谈笑间就把沈一鸣推到他人怀中。 为此,好好一对鸳鸯硬是闹成了冤家。 “沈掌柜,我们也算是你御香楼的老常客了,就当给点薄面。”蒋婉婉出来打着圆场。 沈一鸣倒也并非不想合作,只是先前的事压在心里有口气不得不出,属实有些憋屈。 他给两人倒了杯茶水,语气逐渐好转,“说吧,你要活工,还是死工?” “有何区别?”两人都听不懂牙行里的行话。 两人说话间,蒋婉婉的右手一直悄悄搭在她的腰后,生怕她脾气上来,忘了正事。 然而,她却不知,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谢绝。 “活工卖身契可赎回,死工,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闻言,谢绝与蒋婉婉颇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确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后。 她果决道:“死工吧。” 沈一鸣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染着凤仙花汁的细嫩手指,“每人20两,你们买得起吗?” 谢绝黑了脸,怒骂:“奸商!你怎么不去抢?” 她在府上每个月也才10两月银,10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家整整一年的开支。 他居然一张口就是20两,谢绝气得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蒋婉婉也没想到买个人要这么多银子,一时之间,脸上露出几分窘迫。 “这样吧,你将价格降低些,我也给你一些好处。”谢绝态度一转,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 沈一鸣饶是有趣的看她一幅讨好的模样,心中十分熨帖,顺着她的话问:“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想你肯定也听说了最近北部战乱不断,前线不是缺兵就是少粮的事。” “那又如何?” 谢绝沉吟片刻,“不出三月,我手上会有一批数量庞大的粮食蔬菜需要出手,届时我愿意以市场价三倍的价格出售给你。” 沈一鸣一听,正色道:“市场价三倍?你哪来的自信?” 今日若不是她,换作任何一人敢这样信口雌黄的漫天要价,他定然早就掉头走了,根本不会多加搭理。 可也正因是她,沈一鸣就很想问问原由。 难道这就是她遣散后院的真正原因?还是说九皇子的聘礼就高到了这个地步?让她堂堂将门之后,不得不出来操持别的营生? 但这些话,沈一鸣都问不出口。 偏偏谢绝对他的问题笑而不答,只是墨眸亮晶晶,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若信我,就容我先卖个关子。” 沈一鸣无疑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即便面对曾经掏心掏肺付出过真心的红颜知己,他脑中仍是飞速地计算着三月后所能带来的收益。 半晌,他爽快的应下。 从御香楼出来,谢绝掂了掂手中尚且富余的荷包,也没问蒋婉婉买人干嘛,只是心情颇有几分愉悦道:“看他的表情,我们应是赚到了。” “从20两一个人降低到2两,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厉害的本事?”蒋婉婉仔细将卖身契收好,忍不住赞了谢绝几句。 第十三章 薛含香的本事 隔日一大早,谢绝在谢申的眼皮子底下坐上去“成均馆”的马车,行至一半,却命江右半路改道。 “去北郊园子。” 江右停了马车,好言相劝:“小姐你才安生上了一日课,还被先生罚抄,怎好意思又要逃了?” 谢绝“唰”地掀开帘子,“你怎么知道我被罚的事?” 那陈瑶和蒋婉婉竟如此大嘴巴? “岂是光我知道,整个太学的人,上至官家小姐,下至小厮车夫,谁不知晓?”江右说着说着就开始怪罪起来,“小姐还是用心念念书吧,这几日丞相家的车夫连坐都不肯挨着我们几人坐,偶尔说句什么话,还都是眼睛长在脑门上,什么时候也让咱们抬起头来做做大爷。”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小。 谢绝只是笑,“以后有你做大爷的时候,掉头,去北郊。” 江右也只是喜欢啰嗦,手上动作却很麻利,当即掉转了方向。 北郊庄园。 谢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三天前她刚亲自目睹过这院子荒芜时的景象,眼下走进这地方,近乎以为来错了地。 江右也大为震惊,“咱家庄子还从没打理得这么顺眼过。” 何止是顺眼,说是恍然一新也不为过。 原本杂草丛生的田地如今已被清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如此,就连每块田地间相邻的沟壑也被清晰明了的划分出来,远远看去,宛若幼时写作时,小楷本上规整漂亮的田字格。 看来这薛含香一定是个强迫症患者晚期! 说曹操,曹操就到! 薛含香捧着一册账本从内院中走出,见她来了,十分欣喜道:“小姐请过目,这是几日来的开支。” 谢绝点点头,很是满意,便随手翻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字迹娟秀,每一笔账都写得一目了然。 “你读过书?”她问。 薛含香道:“倒是没有正经读过,只识得几个字。” 内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谢绝挑眼看了看。 “我…奴正好……” 谢绝打断他的话,“不必。” 薛含香极快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即表情更为恭敬地压低了身子说道:“有一件事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想问问小姐的意思。” “什么事?”她合上账本递了过去,账目条理清晰,备注简洁,是个天生的财务总监。 薛含香说:“小人先前找来清理田地杂务活的短工,他们中有大半都是附近村庄里经验老道的耕者,有几人觉得活务轻便,便想求小人留下来签个身契,价格倒是比牙行低出不少,我略微挑了几个,还请小姐定夺。” “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绝没说自己已经买好雇农的事,只问他,“你打算留下几人?” “有八人想要留下,小人从中挑了五个精壮老实的。” 她想了想,“恐怕不够,我打算将北郊另外几个园子也一并交给你打理,你有没有信心?” 薛含香受宠若惊,“小姐……” “怎么?你不敢接?” “敢。”薛含香目光坚定,脸上更是不见惧色,“小姐之恩,含香定当竭力相报!” 谢绝摆了摆手,一派云淡风轻,“我今儿个还买了十个死工,一并交给你来分配吧,一会儿你跟着我去巡视巡视其他几个庄子,另外还有件事,一会儿再跟你说吧。” 薛含香回到庄园里没多久,紧接着领出五个女子来到她的面前。 “这位便是我家主子谢二小姐。” 五人异口同声的朝她行了礼。 她点点头,明白薛含香的意思是想让她见见这几个人,虽然这五人中有老有少,年龄跨度也很大,但她还是决定不干涉,给他足够的决策权。 用人第一步,绝对的信任是基础。 薛含香本已准备好了怎么解释年龄的事,却见谢绝问都没问,一时有些错愕,忙收拾了跟着她一块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他却侯在帘外迟迟没有进来。 谢绝隔着帘子喊了两声,“进来坐着说。” 薛含香没动,“小人就在这里……” “进来。” “是……” 磨蹭半晌才受宠若惊地挤进马车,谢绝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 “以后只有你我在时,不用循那些虚礼,看着怪别扭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谢绝抿了一口,润了润喉,“我原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真是太好了。” “正巧我手中刚得了一批新研制出的菜苗,一会儿带你去看过庄子后,我差人给你送去,这些菜苗有些特殊的追肥技巧,我会将其写一面纸上,你耕种时切记仔细。” 薛含香没敢奢想喝茶,双手接过后便一直摆在案几上没动,闻言应了声:“是。” 距离那几个庄子还远,谢绝伸了个懒腰背靠着车壁想要闭眼小憩一会儿。 谁知,薛含香见状立马起身道:“小姐要休息,小人到外面伺候。” 谢绝知他在这里不自在,也就笑笑任由他出去了。 这个世界的男子,大多活得都很卑微。 她见过这么多人中,也只有两人活得还算自在。 一个是身份尊贵,备受陛下宠爱的九皇子,另一个便是身无牵挂,无拘无束的沈一鸣。除他二人以外,就连独孤曦微都不能免俗。 她也算是烧高香了,居然能够穿到这么一个女性至上的时代,虽然心中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女尊男卑的思想,但好歹也来到了这,总不能白白浪费这难能可贵的女性权益。 只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还是先赚钱再说。 凡事都是开头难,她这次杂交配种出的几个菜种要是都能培育出来,对于霁月国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件举国震惊的壮举。 谢绝倒也不指望用这个洗白过去的种种“美名”,但若是能够在这个时代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农业研究院,那就太好了。 一直以来,那人最大的心愿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农业技术团队,造福百姓。 就让她替他完成这个夙愿吧。 第十四章 无为而无不为 正经事忙完了,谢绝打算在太学里好好念两日书,顺便刷刷在她老娘那里的好感度。 昨日从庄子里忙活回来,她马不停蹄往家里赶,却还是晚了一步。 又被谢申逮到逃学不说,还连找人抄书的事也被一道揭露了出来。 谢申气得咬牙切齿,狠狠罚她在祠堂多跪了两个时辰。 以至于今儿个爬上马车都有些费力。 陈瑶刚从自家马车下来,一看谢绝正跟个螃蟹似的一步步往里挪,笑得人仰马翻。 “听我母亲说,昨日独孤公子亲自上门给你批改抄书了?” 谢绝:“……” 陈瑶啧啧道:“独孤公子怎么就没罚我呢?难不成是对我有意?” 谢绝瞅着她,“你出门没照镜子吗?” 陈瑶:“……” 随即搀扶着谢绝往学堂走,半路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撞,两人都险些栽个跟头,回头一看,是丞相家四小姐张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府二小姐啊。” 谢绝望着面前一身绿衣,长得跟个面团似的张晓。 张晓身侧跟着一人,个子不高,眼底透出几分狠戾,她对此人印象颇深,据说是叫田棋,她母亲是通直郎,是随奉太女的侍从官,故而田棋从小养在太女身旁,说是太女的一把刀也不为过。 陈瑶自然也记得她,“好啊,什么时候起,太学连六品官员的子女也能入学了?” 田棋沉默不语,倒是张晓反唇相讥,“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御史大人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你怎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说罢,看向谢绝,“听说谢二小姐最近痴迷种地,怎么?是要替你母亲提前适应解甲归田的日子吗?” “说得好,络绎,此话你定要一字不差的替张四小姐转述给你母亲。”陈瑶拍了拍她的肩,一副恨不得割下张晓舌头下酒的神情。 谢绝似笑非笑,“不就是你喜欢的郎君被我从院子里撵出去了嘛,何至于为这么点事发难于我?四娘若是喜欢,现下不正好把他接到你院子里去?” 几月前张晓心心念念的一个小郎君,当众对谢绝表达了爱慕之意,还被她连夜接到了院中豢养,这事直气得张晓接连醉了几月,每每提起谢绝,总是一副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恼色。 如今好不容易过去了,又被提起。 张晓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要不是田棋适时拦了她一把,只怕早就扑上来撕烂她的嘴了。 “好好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谢二嘛!”陈瑶忍不住叫了声好。 忽然身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太傅来了。” 陈瑶猛然想起,“不好,忘了今日是考核的日子!快走。”随即扯过谢绝飞奔起来,谢绝一边“嘶嘶”不断,一边跑入堂内。 太傅原是帝师,后又辅佐过太女的课业,只因身体不好,京中开设太学后便担任起了《礼记》的授课先生,后病情严重,又改成只负责每月一次的考核。 太傅之名,人尽皆知。 堂内鸦雀无声,皆是众人奋笔疾书,翻阅书册的声响。 片刻之后,独孤曦微搀扶着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女子走入,着一身古朴的鸦青色儒衫常服,身材微胖,满面慈祥,虽然没有穿官服,但却叫人不敢轻视半分。 “为了考核诸位近日的学业情况,就请以‘无为’为题吧。” 《道德经》中老子提倡的“无为而治”,说的乃是自然无为,这是老子哲学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当然,这个自然不是说二十一世纪的自然界,而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哪位先来作答?”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无人敢应声。 就连一向笔记做得最勤的蒋婉婉,也狠狠地压低了头,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突然,张晓率先举起了手,“太傅大人,依学生看,不如先考考咱们学里以不学无术闻名上京的谢二小姐吧,若连她都学得不错,其他人也就没有考的必要了吧。” 独孤谨咳嗽了几声,在堂前的太师椅上坐下,闻言只是略略看了后排的谢绝一眼,随后道:“张晓,你既已举手,想必也是胸有成竹,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张晓咬了咬牙,仍旧不忘给她挖坑。 “太傅有所不知,方才您到之前,谢二曾对我与田棋豪言,说今日要第一个答题,还说有信心能让您满意褒奖,学生总不好抢了她的风头不是。” 放你娘的臭屁! 谢绝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这厮真是无耻又下流!果然跟她娘老子一毛一样。 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太傅学游四海,才高八斗,对学生更是出了名的严格,她儿子贵为京都第一公子尚且没能得到她一句褒奖,谁配得她一句赞? 太傅问:“络绎,是你说的狂话吗?” 络绎是谢绝的小字。 谢绝站起身,缓缓行了个师礼,“学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张四小姐既已提了学生的名,先答也无妨。” “好。”独孤谨眼中滑过一丝赞赏,复又激动的咳嗽了几声。 “学生想到的是圣人老子的一句至圣名言‘无为而治’,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是以,学生认为,万事万物皆应顺其自然,不要施加任何利己的行为,任其自由发展,就如名利,权势,学识,亦或是性格。” 谢绝看了张晓一眼,“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学生亦不会强求,此为无为而无不为。像张四小姐这般凭空捏造,故意为之,便是有违圣贤教导的行径,绝非君子所为。” 非君子所为,那就是骂她小人了。 张晓气得想揍人。 谁知,太傅听完谢绝所说的话后却迟迟没有出声,若有所思的念叨着什么。 良久,太傅拍手起身,“好,好一个无为而无不为,说得很好,你能有这样的哲思才辩,你母亲若是知晓了,定会十分为你高兴。” 话头一转,独孤瑾目光落于张晓,“张晓,该你了。” 张晓料定谢绝答不出来,所以才敢贸贸然出头,谁知她竟答出来了,还答得先生如此满意,若张晓不答,岂不是当众承认她不如谢绝,甚至比她还更不学无术。 一时之间,张晓脸色忽红忽白,竟是把自己坑得下不来台。 第十五章 担心配不上他 考核过后,谢绝正犹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陈瑶蒋婉婉激动得恨不能站到桌上去,“你今日讲的都是些什么啊?把我听得云里雾里,竟能把太傅哄得这么开心?” “就是,你是没看到啊,张晓那张如丧考批的脸!” 谢绝震惊,“你还知道如丧考批?” 陈瑶一愣,狠狠拍了她一巴掌,“去你的,哈哈哈,今日可真是过瘾啊!自打上次……” 话音骤停,谢绝抬起头来,只见不知何时独孤曦微竟走到了面前。 陈瑶和蒋婉婉两人立刻站得笔直,离他这样近,两人不知所措得连手放哪儿都不知道了。 独孤曦微深居简出,是以养出一身宛若凝脂的雪白肌肤,他又惯常喜欢穿一身白衣,越发衬得不食人间烟火。 此刻那双如墨的长眸冷漠凝来,淡粉的薄唇微微启开,“母亲找你。” 谢绝一顿,应了一声,“好。” 随后,便在陈瑶和蒋婉婉两人艳羡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学堂。 太女和九皇子刚准备离开,一看独孤曦微领着谢绝要进独孤家内院,一时心中郁结的将人叫住,“曦微。” 独孤曦微止步看她,行了礼,“太女殿下还有事吗?” 在课上,他自称为师,下了课,他便称其太女殿下,疏离又循礼,让人没有一丁点可诟病的。 风清岚垂落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状。 面上一派温和问:“无事,只是想问问你明日有没有空。” 独孤曦微以有事婉拒,风清岚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出要邀请她一块去狩猎。 谢绝莞尔。 嘴边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接着,目不斜视的从二人身旁走过。 看着她二人,凤清呈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好似一直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忽然间遭到了别人的喜爱,他狠狠踹了路边的花草一脚。 母皇迟迟没有公布退婚一事,在众人眼中,他仍是谢绝未过门的主君。 可她却好似对自己没有半点兴趣一般,总是忽略,忽视,从未主动上前说过一句话,身旁不知实情的人已有询问怎么回事的,他本可大大方方解释两人已没有了牵扯。 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不想说,却又找不到任何不说的理由。 只能在心中暗想:既是谢绝退的婚,她自己为何不说?刚退婚那几日,他日日派人盯着她,生怕谢绝将此事当成炫耀或抹黑自己的八卦说给他人,谁知连日防范了许久,她却压根提都不提,就像从未有过这回事一般。 这让凤清呈心里更堵了。 …… 独孤家书房。 独孤谨坐在桌后,提笔将谢绝方才所说的六个字写下,越琢磨越觉得喜欢。 “来,你过来,曦微,倒茶来。”独孤谨熟络地招呼她过来,笑容和善得与课上严肃端正的师者模样截然相反。 谢绝挪步过去。 “从小我便跟你母亲说,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只是率性不羁,不得以常礼之法管教,她非不信,前两日她愁眉苦脸的来寻我,说要为你寻一门靠谱的亲事,不求别的,只求能够找一位颇有手段的主君日后能够管教住你,我才知晓你与九皇子的婚事已退。” 提起这事,谢绝可算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是,此事还是我亲自到陛下面前求的,陛下也亲口应下,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诏公布。” “傻孩子,此事涉及皇家颜面,陛下自然不会下旨公开,我听你母亲说陛下给了你一块贴身玉佩,还许诺要为你作主亲事?”独孤谨看着谢绝姣好的面容,只觉得好友为何要这般抹黑自家女儿,瞧这性子,乖乖巧巧。 哪有外边说得那么嚣张跋扈? 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纳夫,已是霁月国为数不多的上进女郎,外边儿又怎好意思给她冠上风流之名。 独孤谨越想越替她生气,“你母亲也真是的,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换我生了这么一个花容月貌,性子又好,又肯上进的好女儿,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谢绝听着,不时有些怀疑太傅说的是不是自己。 她口中的人,除了花容月貌几字,其他与自己可谓是半点干系也没有,不对,应该说是与原身半点关系没有。 是谁说独孤太傅严厉苛刻,从不轻易赞赏他人的?嗯?? 谢绝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哪有您说得这么好……” 独孤曦微烹了茶来,看着一贯不苟言笑的母亲拉着谢绝笑得和蔼可亲,不禁有些怀疑母亲今日是怎么了。 下一刻。 独孤谨招手让他坐到身侧,“曦微,你坐过来。” 独孤曦微极少能和母亲亲近,依言坐了过去,末了,还不忘端起茶盏递去,“母亲请喝茶。” 谢绝也端起来喝了两大口。 独孤谨见了,畅怀大笑起来。 “依你看,我儿曦微如何?” 谢绝吓得“噗”地喷出一口茶水,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太傅……” “叫什么太傅,现下又没人,就同以前一样唤我谨姨就好。” 谢绝心如擂鼓,小心瞥了独孤曦微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好似与自己无关。 “独孤公子很好。”她小声道。 独孤曦微听了,暗自绷紧了心中的弦。 母亲喜欢谢绝的事,他幼年便已知晓,可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 独孤谨不满意她的回答,佯装恼怒问:“说实话,你该不会也和外头一样嫌弃我儿年纪大了吧?” 过了今年端午,独孤曦微正好二十四岁。 在霁月国,寻常男子年过十八便可许配婚嫁,极少会有这个年纪还在闺中待嫁的。 只因独孤家没有女嗣,他自小便被家中当作女子一般栽培,不知不觉便已蹉跎到这个年纪。虽有才名在外,但终究只是男子,逃不过婚嫁之事,是以独孤曦微自己心中也很清楚,将来的妻主对他,必定心生嫌弃。 谢绝沉默着。 他故意将身子坐得笔直,脸上也覆着冷意,妄图掩饰自己的紧张与担心。 下一刻,却听到她辩解道:“怎么会呢,谨姨。”后一句声音压得有些低,“我只担心自己配不上他。” 一句话,在独孤曦微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十六章 放鹿山偶遇 从太傅府出来,谢绝掐了掐大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光是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她也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既然天上掉馅饼,又哪有不接的道理? 好在独孤谨也怕她做不了主,所以算是提前跟她通个气,后面的事会找她娘商量,但大概率是板上钉钉了。 先前得知和九皇子订了亲,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好不容易穿过来,重新回到十八岁,谁乐意这么早就踏进婚姻的坟墓? 可现下得知马上要和独孤曦微定亲,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憧憬。 江右在府外候着,看到谢绝出来便驱车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一个侯在旁侧小道的宫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二小姐,太女殿下邀您明日午时一同到放鹿山围猎。” 谢绝接过贴子,对那位年长的宫侍温和一笑,“好,劳烦。” 方才在学堂怎么不见邀她?多半是临时起意。 宫侍回礼告退。 心中却忍不住想道:难怪坊间都说谢家二小姐风流多情,她对自己这样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宫侍尚且如此,那对年轻的小官人们又该是何等的温柔啊。 回到家中,难得看见谢红也在。 谢绝随意问起她围猎要准备的东西,谢红意外道:“你也要去参加放鹿山的围猎?” “也?莫非大姐也受邀了?” 与她不同,谢红身为校尉,有保护之责。 一听谢绝是临时受到太女的邀请,谢红的眉头更是紧皱不放。 “你什么时候同那群人走得这样近了?” 那群人说的便是太女党。 谢家暂时还没有表态,仍属中立派,所以与太女党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 近来更因为谢绝一直与陈瑶等人往来,看上去似乎有倾向四皇女之意,因而与太女党的关系更为不善了。 谢绝想了想,“我与太女至今连个招呼都没打过,我也不知她为何会邀我一起?” “难不成是九皇子的意思?”谢红问。 她摇头,懒得琢磨这些,“索性明日也无事,就当去玩几日罢。” 谢红隐有担忧,“凡事多加小心,我在西南场防卫,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谢绝心头一暖,应声道:“好,大姐也是。” 谢家子嗣单薄,除了谢红和谢绝外,本还有一个嫡子,名为谢维。但因谢家主君早逝,年幼的谢维又生了张与父君一模一样的脸,谢申怕睹物思人,从小就将谢维送回谢家本族抚养。 是以谢绝姐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情谊还算不错。 …… 放鹿山,皇家围猎场。 时值五月,春末夏初之际,天气不算炎热,只是早晚各有些凉意。 谢绝带上江右和十余人家仆一大早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放鹿山。 她从前很爱骑射,周末双休日,时常和同事一块相约马术、射箭班,练了三四年,也算颇有成效。 此刻距离放鹿山脚还有一段山路,谢绝嘱咐江右在山脚汇合,随后情不自禁一夹马腹,纵马驰骋而去。 暖风拂面,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顺带也将江右声音,远远甩在了身后。 山路狭长,座下的红棕马好似和她心有灵犀一般,配合默契,不愧是跟随母亲上过战场的烈马。 听说烈马难驯,她也只是昨日骑着溜了几圈,这马极有灵性,倒像是也选中了她。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空中忽然飘起泠泠细雨,打在脸上,略带着几分痒意。 “救命啊……” “有人吗……” 前方忽然传来模糊的呼救声。 谢绝策马前行,却见密密麻麻的雨幕之中,一辆华贵不凡的马车深陷泥泞之中,无法动弹。 几个护卫正在合力推车。 此路偏僻,鲜有人走,不知他们为何会走到这条小路上来? 谢绝在小道上停住下了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你们是哪家的?” 小厮一见是她,神色有些怪异道:“谢二小姐,能否请你帮忙推推马车。”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见是个认得她的下人,谢绝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走上前检查了一番,发现只是单纯的卡住了。 她问:“车上有没有人?” 小厮还没说话,一只青葱玉手掀开了马车的珠帘,一张精雕细琢的鹅蛋脸出现在视线中。 凤清呈撅着一张红唇向她看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谢绝温和的笑意即可退了下去,也懒得讲什么客气话,径直上了马车。 “你要干什么?”凤清呈有些慌张问。 她也不理,径直拽过车夫手里的缰绳,厉声一喝,马儿挣扎了几下,紧接着她扬鞭重重抽在马臀之上。 马儿吃痛,嘶鸣着冲了出去。 车中的凤清呈一个始料不及,猛地撞上她的后背,复又立马嫌弃地支起身,谁知下一刻马儿狂奔而去,马车颠簸着,他再次重心不稳,落入谢绝臂弯。 谢绝本不想管他,却又怕人掉落马车,到时候没准又要扯出什么麻烦事来,只得伸出手臂将他搂住。 很快,马车渐渐恢复常速,谢绝调转方向,将马车驱使回原处。 凤清呈衣襟被雨淋湿了大片,抬眼看向刚刚跳下车的谢绝。 她今日穿了件极为英气的骑装,暗红色的窄袖短衣勒进腰间一条白玉蹀躞带中,身姿挺拔,双肩宽阔,脚上蹬着双黑色锦纹长靿靴,这样貌,放在整个上京城中也是极为惹眼,出挑的。 她浑身湿透了,几缕墨色的湿发黏在颊边,看上去多了一分野性张扬的美。 小厮接过缰绳,正准备美言几句以表感谢。 “多谢二小姐,今日多亏有您……”然而话都还没有说完,谢绝已跨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望着那道潇洒离去的背影,凤清呈久久没有放下珠帘。 直到小厮提醒,“殿下,雨停了。” 凤清呈合拢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被她搂住时的体温。 他错了。 她与外界所传的风流浪荡,不学无术根本毫不沾边,或许是有人嫉妒她,故意编造的呢? 母皇还没有下旨,或许……还有可能? 一时间,凤清呈又想起在太学时她故意绕路而行,避开自己的事,会不会,她会不会是在蓄意报复自己当初那一鞭? “哼,还是打得轻了些,若再重些,好叫她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第十七章 太女的挑战 谢绝到放鹿山脚下时,江右和周闻溪正站在上山的路口,翘首以盼。 见她来了,周闻溪欣喜不已,“太好了,我正愁围猎无聊!” 谢绝没想到她也在,随口问:“你也是太女邀来的?” 周闻溪一愣,随即震惊道:“太女邀请你的?她怎么会邀请你来?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都是被母亲大人逼着来的!” “我也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周闻溪揽着她的肩,“没准又是你将她看上的人捷足先登了?” “她堂堂太女,要什么男人没有。” 周闻溪点点头,“也是,不管她了,我近日新得了一个宝贝,已经命人先送上去了,一会儿带你领略领略?” 看周闻溪眼冒绿光的神情,谢绝属实不敢答应,但周闻溪可不会管她答不答应,上了围猎场,当即派了个小厮跟在她身后,随她一块去换衣服。 美其名曰,伺候她更衣。 雨后空气清新,偌大的围场被重兵守得水泄不通。 谢绝换衣后跟随周家的小厮来到周闻溪的住所,两人离得不算远。 小厮在门外止步,“二小姐,请。” 谢绝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谁知,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脚下不知踢到什么,像是凳子似的,发出“哐啷”声响。 “你搞什么鬼?再不出来我走了。” 周闻溪的声音就在耳边。 “好了好了,这可是我斥重金买到的宝贝!” 话音刚落,屋中霎时一亮。 谢绝闭眼又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浑身绑着红绸带,被吊在房梁下的赤身男子。 周闻溪抓住男子身上的绸带,将人猛地往前一推,赤身男贴面而来,她吓得连退几步。 惹得周闻溪嘲笑连连。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尝尝?” 谢绝一副见鬼的表情,“你疯了吧?” 这地方居然这么开放?还能一起来? 周闻溪摆摆手,“逗你玩呢,知道你那毛病,我不和你一起用就是了,要不让你先来?这玩意儿可是我特地托人从日照国买来的,你看他的眼睛,这才是最美的地方。” 说着,周闻溪一把抓住男人栗棕微卷的头发,半搂着将人抱住,“睁开眼让我们瞧瞧,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男人闻言,果然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灿若星辰似的绿色瞳仁,猝不及防间撞上谢绝的视线。 好美。 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男人容貌的词藻。 谢绝下意识问:“他有没有名字?” “哈哈哈哈,怎么样?你也喜欢吧?我都还没玩过呢,你不会要吃独食吧?” 男子宛若绿宝石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谢绝也在打量着他,只看脸。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反应。 她问周闻溪,“怎么回事?怎么只搭理你?” “等下,不会是不通言语吧?”周闻溪后知后觉道:“我先前好像听人说起过,日照国每次来霁月纳贡,都会随身携带好几个巫师,两国之间大多都是通过巫师来传信。” 谢绝盯着男人看了看,又问了几句话,男人均是一样的神情,没有变化。 “赶紧把人放下来,你这么勾着脑袋说话不累吗?” 周闻溪撇撇嘴,“亏大了,都怪我一时大意!” 她一个人上去解了半天没解开,谢绝只好上前帮忙,两人一个抱住上半身,一个抱住下半身,忙得不可开交。 突然门外传来小厮的惊慌声:“太女殿下,我……我家小姐……在……在忙……” “谢家二小姐在不在里面?” “在是在……” “在就行了。”风清岚说完,径直掀开帘子。 屋里异口同声响起—— “等一下!” “别进来!” 两道不约而同响起的声音让风清岚吓了一跳,看着准备“分而食之”的二人,冷笑着挑了挑眉,“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啊,正好打搅了你二人的好事?” 顺着风清岚的视线看了一眼,谢绝“刷”地松开了手中的烫手山芋。 男人身上的绸带好不容易解开一半,因为她的突然松手,错乱的红绸将他光洁的脖颈一勒,瞬间窒息。 他憋红了脸向她看来。 绿眸盛满了泪水,求救之意爆棚。 谢绝被看得心烦意乱,干脆一把夺过太女身后侍卫的剑,“借我一用。” “哐哐”两剑将男人身上的红绸砍断。 男人得救了,呜呜咽咽地爬到她的脚边,满脸泪水的仰起头看着她。 谢绝不懂,问周闻溪,“什么意思?” 周闻溪哪知道这些。 只听风清岚笑着解释道:“他这是在向你求爱呢。” “求爱?” “求爱?!” “你们不知道吗?日照国以男子为尊,面对所爱之人,他们通常会以双膝跪地,亲吻女子脚背的方式来表达对女子的喜爱。” 风清岚道了句恭喜:“谢绝,他这是,看上你了。” 谢绝满脸黑人问号。 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躲开一段距离,“都是你干的好事,周闻溪!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日照国男子生性忠贞,既然选定了你,那必然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了。”凤清呈看着躲避不及的谢绝,一时心情舒畅得难以言喻。 差点连来找谢绝的真正目的也忘了。 虽然现下极有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但风清岚心中就是很想光明正大的赢她一场,不为别的,只为自己。 “本宫想约你明日一道比试狩猎,如何?敢不敢应战?”风清岚满怀自信的问。 谢绝踌躇不决,面露难色,“殿下怎么突然对我来起了兴趣?” 风清岚失笑道:“本宫只是觉得你那日考核答得不错,所以很想与你一较高下。” “殿下实在抬举,我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配与殿下同台比较?” 瞅着脚边痴汉一般看着自己的男人,她头疼欲裂,真是好奇害死猫。 已经有一个麻烦缠身了,她才懒得去陪太女玩什么过家家的比试。 怎奈凤清岚死活不松口。 “你若是个女的,便大大方方接下本宫这一挑战,本宫定会光明正大的赢下你。”证明给他看。 谢绝无奈,只得应下。 第十八章 大型宠物绿巨人 夜已深了。 谢绝躺在卧榻上,头疼的看向脚边。 男人身上穿着江右的衣服,看起来很奇怪不说,还透出一丝耐人寻味…… 他二人身材不符,穿在江右身上颇显宽松的黑衣,穿在他身上却被撑得鼓鼓囊囊,倒像是故意为之的紧身衣,无故带了几分涩情。 “名字也没有,赶也赶不走,还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这是养了个人型宠物不成?” 男人晶莹剔透的绿眸滴溜溜盯着她转,仿佛是在思考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罢了,再琢磨下去天都要亮了。 明日还要和太女比狩猎。 “江右。” 江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小姐。” “在我榻旁给他打个地铺,我先睡了。” 江右哀声怨道,“小姐,这人力大无穷,连属下也不是他对手,要不属下再去找周家小姐给他灌点药?” 谢绝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没养过宠物吗?你就把他当成个大猫猫大狗狗往那一放不就完了。”说罢,气得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地。 “过来。”她拍了拍垫着毛皮的地铺,见男人不动,又拍了拍轻声哄道:“来这儿,睡觉觉了。” 男人眨了眨眼。 谢绝双手合拢放在脸侧,“咕咚”倒地,装睡起来。 见状,男人果然起身,挪起他高贵的屁股来到她的身旁,接着,双手合拢,也学着谢绝的样,倒地就睡。 江右不敢声张,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在心中默默赞了句“高!” 谢绝摆了摆手,江右得了令立刻喜笑颜开的退了出去。 心想看来小姐如今还真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连如此绝色美男伴在身侧也能毫不动摇,下次他定要在主君面前好好夸夸! 不知等了多久,身旁的人终于呼吸变沉,慢慢传来轻微的鼾声。 谢绝轻手轻脚地爬起身,心满意足地钻回自己的被窝。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一夜难眠。 谢绝一连做了四五个噩梦,不是梦到回了二十一世纪落地就被狗追着咬了三条街,就是梦到坠入深海,被一只巨大的鱼头怪一口咬到肚脐眼…… 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腰间像被什么铁链锁着一样,浑身酸痛。 低头一看,她气得踹出一脚。 谁知道,这用尽全力的一脚只能微微把人踹醒,那双铁链似的双臂仍旧纹丝不动地箍在她腰上。 “你什么时候跑上来的!他奶奶的!” “给我放开!” 男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愤怒,蓦地松开了手。 谢绝终于得以呼吸。 换洗时,她左思右想,决定今日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这块狗皮膏药甩了。 于是叫来江右,临时决定带上大宠物一块去狩猎。 大宠物,大宠物,真难听。 她冲男人勾了勾手,“绿巨人。跟着我念,绿,巨,人,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记住了。” 男人似懂非懂的张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不会是个哑巴吧? 又聋又哑又粘人?还真跟宠物没什么两样了。 “小姐,都准备好了。”江右不知道她和太女的约定,所以还一脸期待,兴奋不已。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太女要有一场狩猎的比拼,不知道他会不会吓得连夜飞鸽传书给谢申? 整装待发,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围场走去。 昨日听太女说,此番突然组织一场围猎,乃是为了六月朝贡节做准备。 霁月国地势特殊,有近三分之二的土地无法种植粟米,所以一直以来大部分的粮食蔬菜都需要向日照国采买,长此以往,日照国便规定每年都要上交贡品维系两国之间的关系。近日来,日照国甚至不安分的接连占下了北部的几座城池故意挑衅。 可因为粮食问题,因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绝想追问种植不了的原因,可太女却故意卖了关子,非要比完再说。 难怪霁月国的粮食蔬菜物价偏高,水果就更不用说了,她穿越至今,也就只见过那日尤锦做菜用的桃子,其他还见都没有见过呢。 原来是因为土壤问题。 上次去北郊,她只粗略检查过庄园的地,原因是土质干燥,营养缺失,所以她回来以后特地差人做了几桶农业肥和草木灰送去给薛含香。 真是太好了,正好赶上她的专业知识,她还正愁穿来以后一身专业毫无用处。 等这次围猎回去以后,她正好找个机会到其他园子去看看,比对比对各地的土质情况。 想着,太女跟前的随侍走上前来。 “谢二小姐,我家殿下已在御营等候,请随属下来。” “劳烦姐姐。” 御营是皇家专门狩猎的地方,谢绝还以为是要在这儿比试,谁知到了以后,太女领着身后一众人等说,今日比试不好叫他人知晓,所以选在了野营区。 “野营区?”听上去都有几分危险。“我倒是无所谓在哪,只是太女殿下金枝玉叶,恐怕……” 风清岚今日穿了一身与她同色的暗红色骑装,衬得平日里本就英气十足的她,更显飒爽霸气。 太女相貌普通,剑眉凤目下,唯独一双细长的凤眼,极具威慑力,虽然此人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但城府深不可测。 这话是周闻溪说的,临行前她特地派了人来交待她小心,谢绝感动之余多问了几句,家仆却道她家小姐昨夜玩得厉害了些,今日起不来床,让她莫要怪罪。 谢绝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感动。 比试在即,双方都在检查箭袋和坐骑,就在这时,张晓和田棋等人慢悠悠地骑着马从御营逛了过来。 “谢二小姐今日好威风啊。” 张晓远远就看到了马上悠然自得的谢绝,随即眼光一扫,看到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旁侧的太女,居然一改常态的严阵以待,看得出来,此次比赛,风清岚极为看重。 谢绝知道她是故意为之,所以也懒懒朝她望去,“张晓,你上次坑我的账,本小姐还没有跟你算呢。” 说罢,拉弓上箭,朝着张晓的脸极快地射出一支箭羽。 第十九章 乐极生悲 “谢绝!”张晓偏头险险地躲开,只见那蓄力而出的箭羽直直射入她身后的树干,没入三分。 “此为警告,若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她留下一句话,随后拍马跟上太女离开的步伐。 张晓气得胸脯此起彼伏,抓来一个下人便发难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回小姐,都准备好了。” “好,好,谢绝,你给我等着!”说罢,也拍马跟上了前面离开的队伍。 到了选定的野营场。 风清岚犹自选了左半边,把右边留给了谢绝,并以三炷香的时间为注。 “这野营中多为小中型野兽出没,你狩猎时记得多带几人随行,多加小心,本宫先行一步!” 太女坐下的汗血宝马奔腾而去,谢绝向后看了一眼,最终决定只带江右和绿巨人出行。 人多口杂,她怕等下不好处理私事。 绿巨人马术精湛,方才她本想教他上马试试,打算如若不行便两人共乘一匹马,谁知他驾轻就熟,还选了一匹性子颇烈的,三两下将之驯服,看得谢绝赞叹不已。 此刻转入右边营场,四周风景立时从树林转变为灌木草丛。 谢绝眼观几路,忽然看见一只毛发灰白的小兔,立刻拨弓射出一箭,正中灰兔要害。 江右负责清点,当下驱马上前。 报喜道:“恭喜小姐,斩获一只野兔。” 谢绝继续策马寻猎,谁知下一刻,绿巨人也学着她拉弓的模样对准一棵参天大树射出一箭。 谢绝不解,责怪他,“要学就好好学。”话音还没落地,半空中突然“咻”地落下一物。 江右找到准确位置,拔箭一看,“小姐,是白燕。” 白燕是野营区一种飞速极快的鸟儿,寻常狩猎者极少能够捕到它。 谢绝不知道白燕是什么,只知道是只天上飞的鸟,于是干脆和绿巨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咱俩来比试比试,看看谁猎得多如何?” 说完才想起,他听不懂,于是又比划了几下。 “我猎地上跑的,你猎天上飞的,到时候数数一二三四五,看谁多,怎么样?”她掰着手指,又比划又拟声的。 绿巨人眨眨眼,好像听懂了。 谢绝试探问:“那我朝这边走,你朝那头?” 她拍马向左,没多久,绿巨人也跟了上来。 她干脆下马拉着自己的马儿向左走,又拉着她的马向右走,再次比划了一圈。 绿巨人又眨了眨眼,英俊的混血儿面孔上少了一些些的茫然。 谢绝满意的一路向左,很快,绿巨人再次追了上来。 她挫败的望着他,“你耍我玩呢?” 那双深邃的绿眸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 “行吧,一起。” 时间已浪费了不少,只能暂时抛下甩开绿巨人的想法,专心捕猎。 第二支箭飞出。 江右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又猎下一只白兔。” 怎么都是兔? 三人向着密林更深处前行,忽然前方出现一行宽厚的脚印,江右常年跟随谢申四处围猎,见多识广,很快便认出了是野猪的足迹。 “不知道这里的野猪有多大?我上次和主君到清源山去猎的野猪,足足有半个人高。” “嘘。”谢绝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即屏住呼吸,找准时机之后,她一连射出三箭,却迟迟没有听到江右的报喜声。 江右蹲在灌木丛中半晌没有出来,谢绝提声问道:“猎到没有?” 他拔出三箭转回。 “小姐看晃眼了吧?我看那草丛里的脚印怎么和先前的野猪脚印并不相同,难道是有数头野猪在此处出没?” “太女殿下说这里多为小中型,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谢绝忽然想道。 江右在四周检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象,倒是绿巨人在此期间,也一连射出了三箭。 他显然没有听懂谢绝方才和她沟通的规则。 “小姐,是野猪!”江右兴奋地从草丛中拖出一只足有十来斤重的黑毛野猪,“可惜了,这是只小的,厉害啊绿巨人,想不到你居然深藏不露!” 谢绝也没有想到,明明他第一次拉弓时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生涩,没想到箭术居然这么好。 受他刺激,谢绝接下来一炷香时间里,一连猎到了六只,其中也有一只小型野猪。 绿巨人不甘示弱,只要谢绝拉弓射出一箭,他便也跟着射出一箭,箭无虚发。 很快,两人猎得的东西缀满了江右的马,他只得先回去存放一趟。 江右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小姐,你当心些,我去去就回。” 谢绝点了点头,“快去吧,我们到前面那片树林里等你。” “好。” 时候不早了,得想个办法把绿巨人支开才行,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她一边想一边望着眼前更深处的树林,一咬牙,干脆疾驰起来。 绿巨人很快跟上。 前方树林枝繁叶茂,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大部分的日光,是以视线突然昏暗起来。 谢绝猛地一夹马腹,疾行中抱住头部故意一跳,顺势滚落进半人高的草丛,疼得龇牙咧嘴。 静待着绿巨人从她身旁的草丛掠过,她连忙起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一时竟也没注意方向,竟是跑到一处陌生的林子。 糟了,古代没有指南针,她要怎么去找江右? “江右,江右。”她喊了两声,林中鸟儿被惊扰得扑哧着翅膀飞走。 谢绝不敢乱走了,生怕越走越远。 林中日光稀少,待的久了,很快便周身发冷,她出来时没带披风,这会儿只觉得阴风阵阵。 忽然间,右前方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她惊喜跟上,唤着:“江右!”一时没注意,竟是失脚踩落入一个巨大的陷阱。 树叶枯枝兜头浇了一身,她呛得咳嗽起来。 才发现,这陷阱好似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任她一米七几的身高,竟然根本摸不到边不说,就连坑中四壁也被人特别磨平,光滑平整,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谢绝起身尝试了几次,均没有办法靠自己从这坑中出去。 就在这时,头顶隐约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呼呼呼……呲呲呲……” 第二十章 意外得救 夜幕降临。 坑中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仰首勉强看到一些坑顶微弱的光亮。 天未黑尽时,她与一头足有自己两三倍庞大的黑棕熊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按理说,野营场不该有大型野兽出没。 当今女皇尤其喜爱围猎,并以此当成是对皇女们骑射的一种训练和考查,每年都会定期召集大批官员与皇室宗亲共同巡狩,不仅如此,有时亦会用此方式招待他国来宾,当成一种友好的展示或较量。 是以,在上京城周边的皇家猎场,都是长期有专人负责清点和巡视,防止有大型野兽出没伤人的。 谢绝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一来就遇到了巨型野熊。 要不是因为这坑上窄下宽,她真怕熊哥会一个屁蹲跳下来。 脑中努力搜寻着野外遇熊的经验,可她也没有经验啊…… 只知道不能大声叫喊,吸引注意力,可不呼救怎么行,所以谢绝每隔一段时间就大声“喂”一声,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用力抛出一坨泥块,想以此声东击西。 不知道重复了多久,上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仍旧围着陷阱不停地打着转。 就在谢绝又饿又累,准备靠着坑壁歇息一会儿时。 坑上的黑熊忽然发出“砰砰”地脚步声,接着像是被什么惹怒了一般,狂奔而去,谢绝试着“喂”了几声。 “有人吗?” 没一会儿,坑上突然露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好兄弟,快救救我!”她一出声,坑上的人“扑通”一声跳了下来。“别别别……你下来干什么啊……”她连话都还没有说完,绿巨人已经跪爬着来到脚边,虔诚无比地亲吻着她脏兮兮的靴子。 “绿巨人?”谢绝看着面前的黑影,伸手一触,居然摸到了几根弯曲的卷发,黑影感受到她的抚摸后脑袋反蹭了蹭她的手。 “完了,要是江右或许还能有救,怎么会是你?”她脱力靠坐下去。 绿巨人却伸手来拉她,谢绝以为他要跟自己玩耍,没精打采道:“你个傻瓜,你怎么跳下来了,你这样咱俩怎么出去啊?” 话才说完,绿巨人“呜咽”了两声,不断地用手扒拉着她,想要将她抱起。 谢绝有些后怕,“你干嘛呢?你不会想把我丢出去吧?” 绿巨人用毛茸茸的脑袋再次蹭了蹭她,这一次,他居然把脑袋伸到了自己面前,谢绝叹了口气,干脆把手交给了他。 心中暗自想道:有个人陪着自己一块死总归是好事,到了下面也不孤单,可怜自己刚才还想方设法的要将他抛弃。 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便依着他拱来拱去,将自己驮到了肩上。 就在绿巨人站起来的那一刻,谢绝突然明白了过来。 “你,你是想把我送上去?” 天呐!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法子。 待绿巨人站稳后,她缓缓地踩着他宽厚稳当的肩头站了起来,他二人平均身高一米七五以上,这小小的土坑简直不在话下。 谢绝撑臂跳了上去,喘了几口气,等她回头准备想办法解救他时。 却见他纵身一跳,一把抓住了坑壁,接着身形灵活地从坑里跳了出来。 跳了……出来…… 要不是夜色太黑,那黑熊还随时可能回来,谢绝简直想再跳进去试试。 这家伙的弹跳力也太惊人了吧?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没准乔丹姚明都要被他盖火锅! 想到黑熊,谢绝借着稀薄的月光环视了一圈。 “你的马呢?” 绿巨人指着黑熊离开的方向,她恍然大悟,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聪明啊!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学着她的声音,有模有样的“喂~”了一声。 谢绝笑得直不起腰来,半晌,两人顺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回到了原先狩猎的密林。 江右手中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忽然见树林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立即热泪盈眶的带着人冲了进去。 “小姐,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江右抬袖抹去脸上的清泪,“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属下可怎么办啊……” 谢绝一个头两个大,霁月国的男的什么都好,唯独有一点她实在受不了,那就是——实在太喜欢哭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江右打量着谢绝二人满身脏兮兮的,脸上也都是泥渍,连忙扶着她上马,直奔营帐。 路上,谢绝走着走着,忽然一愣,想起一件事来。 她侧过身去,叫了一声,“绿巨人。” 骑马跟在身后的绿巨人立刻呜咽了一声,已做回应。 她目光微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营中。 得知谢绝安全回到营帐的消息,风清岚立刻带了几人连夜赶来探视。 此次所有人都知道谢绝是受了太女的邀请来的,二人午时还在一块比试狩猎,如今夜了也不见归,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了事。 风清岚打发了几十人护卫前去野营搜寻,可愣是没找到,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一颗心悬得紧了又紧。 如今听到她的消息,便是急得连晚膳也不用了,直奔谢绝住所。 谢绝刚擦完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饿得饥肠辘辘的她正准备传晚膳来,却见外间帘子一掀,周闻溪哭得双眼肿成两个核桃似的冲了进来。 “天杀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周闻溪一把将她抱住,哭得眼泪鼻涕蹭了一身。 谢绝嫌弃地将她推开,淡淡道:“有人设了陷阱等我。” 周闻溪闻言,脸上褪去胡闹之色,露出一丝狠戾,“谁?我现在就去宰了她!是不是太……” “太女殿下到……”外边小厮的声音刚响起,帘子也已被人掀开。 风清岚带着张晓与田棋闯了进来。 周闻溪收了玩世不恭的嘴脸,不动声色地往前一站,挡在了谢绝的面前。 “太女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风清岚听得出她话中的不客气,没有发作什么,只是侧脸看了张晓一眼,指着谢绝围椅前道:“去,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给本宫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第二十一章 “感同身受” 张晓左脸有些红肿,神色隐忍的走到谢绝跟前。 “今日那陷阱确实是我提前派人挖下的,只不过没想到困了谢二小姐这么久,险些铸成大祸,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太女殿下无关。” 谢绝看着张晓不情不愿的表情,心中有些膈应。 太女虽不喜她,但好歹光明正大,可这货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暗地里算计她! 可听张晓的意思,只怕不知野营里有狗熊的事。 谢绝冷哼一声,眼神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倒是说得轻巧。” “横竖你都已经回来了,要打要骂随你心情就是。”张晓不忘讥讽,“我是真没想到,一个区区陷阱……” “张晓!”风清岚喝斥道。 张晓收了声,眼中却满是不屑。 “今日之事,错虽在她,但亦有我之过,本宫代张晓向你赔个不是。”风清岚说道。 谢绝笑了笑,“若我不接受呢?” 张晓陡然提声怒道:“谢绝,你别给脸不要脸!太女殿下肯纡尊降贵替我给你道歉,你还敢不接?” “为何不敢?”谢绝猛地起身,向前一凑,与张晓面对面而立,她比张晓高出半个脑袋,随即俯身问道:“我应太女之约前来狩猎,我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连同整个丞相府,担待得起吗?” 张晓咬紧牙,眼中燃着一把怒火,“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你欺人太甚!”谢绝冷冷道:“我若既往不咎,别人只会觉得我谢绝,连同将军府,一样软弱无能!” 张晓语塞。 风清岚语速缓慢,劝道:“此事不过张晓一人顽劣所为,她也就是想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络绎,依本宫看,不如就让她好好向你道个歉,敬个茶,咱们这间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谢绝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坐了回去。 良久,叹了口气道:“太女殿下不公允。”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既是想要公允,所以才深夜押着张晓来此向她道歉不是? 风清岚温柔一笑,“络绎想要本宫如何公允?” “道歉,敬茶都不必,想她也不会诚心,若殿下真想让我揭过此事,唯有一个法子。” “什么?” “我也要派人将人送到那陷阱中去待上三四个时辰,好叫她也尝尝这份恐惧!” 风清岚思索着还未回答,张晓已狂妄一笑,“好,一言为定,我若听你的在那地方待上几个时辰,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往后你不得对人提及太女殿下的半点不是!” 还真是一条好狗啊。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仍不忘记表忠诚。 如此也好,她就成全了张晓这份忠心耿耿! “江右。” “属下在!” 谢绝状似无意的吩咐道:“就由你亲自护送张四小姐进去吧。” 好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差不差的和江右说了一遍。 此前被绿巨人用马儿引走的狗熊,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只要人的气息没有消息,它定然还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守株待兔。 只是不知这一次,张晓能不能笑着走出那密林了? 半个时辰不到,江右神清气爽的回来复命。 “知道那密林之中有野熊,我便只将张四小姐送到密林入口,又给了她一支火折子,叫她自己跳下去,谁知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属下便听到她在林中吓得屁滚尿流的哭喊声,属下也没管,径直回来了!” 周闻溪听了叫“好”,“就该这样!不过不会出事吧?” “狗熊体积庞大,轻易不会下坑,最多像我之前那样一直哈气,恐吓她睡不着觉罢了。” 说罢,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却忘了屋中还有一人,绿巨人刚梳洗完,那光泽莹亮的卷发此刻带着几分未干的湿意黏在额间,眉高眼深的轮廓在烛光阴影的衬托下更显英俊深邃。 谢绝笑罢了,回头冲他招了招手。 前一刻还忧郁沉默的他,下一秒便嘴角上扬着走了过来,乖乖就地一坐,脑袋枕在谢绝的腿上蹭了蹭。 直看得周闻溪目瞪口呆。 “你是怎么将他驯服的?” 谢绝瞅着她,“还不都亏了你?” “我?你是不知,我将他买回已有一月有余,日日灌下强力迷药,想要将其驯服,可就是不知怎么回事,那些剂量的药在他身上顶多维持一个时辰就没效了!” 周闻溪越说越气,“我可是花了重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日照国偷来的!” “偷?”谢绝瞅着她,“霁月国没有男人吗?还用得着你向国外进口?” “什么啊!你是不知道!”周闻溪俯身到她耳旁,“此人可不是日照国一般男子,乃是日照国特别训练出,用来对付我们霁月女子的。” 谢绝想起在陷阱中,他矫健的身姿,原以为是什么武功呢? 可转念一想,他连语言都不通,谁又能教他?该不会是天生之力?亦或是像周闻溪所说从小就被特别训练? 那也太惨了吧…… 谢绝不敢告诉周闻溪,她午时还想把这牛皮糖给甩了,也确实甩成功了。 周闻溪要是听了,只怕要气死过去。 “唉,多极品的美人啊,偏生是个木头性格,实在不适合我这么幽默风趣的女郎,罢了罢了,谁让你与我情谊深厚呢,就送给你吧。”周闻溪自我安慰着。 谢绝忍不住戳穿她,“你要是能把他带走,我倒是也没意见。” 周闻溪憎恨的瞪来一眼,“我素来就知道,你定是有一套私藏着不肯拿出来与我共享的御夫之术!要不然,怎么偏就哄得上京城里的这些公子小倌儿们非你不要,非你不嫁的?” “我怎么知道?这话你难道不该去问他们?” “你就得意吧!”周闻溪说着,伸出手想要学着谢绝也摸一摸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谁知那人却死活不让。 “嗨呀,还真认主了不成?我偏不信这个邪!”周闻溪一把掐住男人脖颈,谢绝“啧”了一声,“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在干什么?” 她嬉笑着,这才放开了手。 半晌,捻了捻手指,“手感绝佳,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手感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谢绝烦了,伸手推她,“知道了知道了。” “尝了以后,一定要跟我好好说说……” “江右!” 第二十二章 真是气死她了! 围猎结束后,丞相家四小姐怕黑的名声彻底传遍了上京城。 谢绝一路上听着江右打听来的八卦。 说是昨夜被吓得不轻,张晓辰时下放鹿山时都无法起身,江右远看着她被家仆抬上了马车。 堂堂丞相家四小姐,来时有多嚣张跋扈,回去时便有多么偷偷摸摸。 也不知是谁将此事传扬了出去? “日后张四小姐保不准要把这笔账记在小姐名下。”江右忧心忡忡想道。 “是不是我传的还重要吗?横竖我们与丞相府的梁子是结定了。” 下了马,谢绝吩咐江右给绿巨人安排住处。 江右想了半天,说:“先前给公子们住那几间房全被小姐拿来屯菜了,要不我差人去挪一间出来?” “家中没有下人房吗?我还打算再改两间出来堆粟米呢。” 江右一听,才知道误解了谢绝。 “下人房倒是挺多的,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就要领着绿巨人下去,男人站着不肯走,小狗似的无辜眼神眼巴巴望着谢绝。 她摆摆手,“去吧,跟着江右去。” 小狗狗呜咽一声,不情不愿的走了。 谢绝踏进屋,刚想躺下歇息歇息,被人伺候着脱了鞋,谁知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跟在谢申身旁多年的管家。 “小姐,主君找您。” 不会吧,千里眼和顺风耳也没这么快的。 颠簸一路,神色略显憔悴的谢绝毕恭毕敬地跟随管事来到前院。 今日阳光正好,谢申正与独孤谨二人坐在小花园里的六角亭下棋。 远远的,看到独孤谨也在,她登时一顿,停下理了理妆发,顺带也将出门时刻意营造的颓废感抹除。 “母亲。”谢绝周周正正的行了个礼,“谨姨。” 独孤谨满脸笑意,“听说你刚随太女围猎回来?怎么没叫上曦微一块去?顺道也好培养培养感情不是?” 谢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与独孤公子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贸贸然邀请他,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是女郎,行事就该大胆,莫要像男儿家那么小家子气!”独孤谨说完,动了气,连连咳嗽起来。 谢绝适时的送上一盏茶。 “谨姨平日有空多来坐坐,母亲见着你,心情一好,看我也不觉着碍眼了。” 谢申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去围猎,见着你大姐没有?” 要不说这茬,谢绝差点忘了,“这几日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见面。” “好了,你也别训她了,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独孤谨将手中的黑子丢进棋盒,“我和你母亲听说了你在围猎场里的事,你做得很好,她很满意你没有失了谢家的风骨!” 谢绝小心瞄去一眼,见谢申脸色的确不错,就连眼角夹着的几丝皱纹,看上去都沾着三分喜气。 要知道平日里每次见了她,谢申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总是板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笑意。 看着就叫人胆寒。 谢申道:“我与太傅正在商量你大姐的亲事,你若没事,便退下吧。” “怎会没事?我现下就有一桩事要吩咐她。”独孤谨抢过话头。 谢绝拱手道:“任凭差遣。” “我和你母亲还不知道要商讨到何时呢,晚膳就在你们府上一块用吧,你去太傅府把曦微接过来一块用膳,就说是我的意思。” 谢绝领命,回去换了身衣服便朝外走。 心中忍不住赞道:这哪是丈母娘?分明比她的亲娘还亲喂! “小姐今日没被主君教训?”江右将绿巨人安排住下,又找了个管事带他认规矩,一出院子就看见自家小姐打扮得精致妩媚的站在府门外等下人套马车。 谢绝整了整容,“我今日这身衣服怎么样?” 江右想也不想就说:“美艳不可方物!” 谢绝一听,皱眉往回走,边走边说道:“不好,美艳显得不庄重,与他太不般配。” 江右追着去,“小姐,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属下嘴笨,不会夸人,不过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您姿容芳丽,举世无双。” 谢绝:“……” “不会夸人,你可以不夸,我谢谢你。” 罢了,就这身吧?再去换一套怕是连着妆容也要改,一来一去又得半个时辰出不了门。 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去接接他回来,正好可以下厨房露一手。 是谁说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 谢绝兴冲冲往太傅府赶,一路上不时掀开帘子查看到了没。 江右见鬼了一般,“小姐,往日您不是最烦去太傅府吗?今日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绝收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谁说我最烦太傅府?我那是烦上学!今日是好事,你懂什么?我去邀独孤公子到咱们府一块用膳。” 江右更觉奇怪了,又问:“就这点小事,您何必亲跑一趟,差个小厮去下帖子不就行了?” “你别管!我正好想出去透透气不行吗!赶快点!”谢绝催促着,放下了帘子。 又在车中紧着练了几遍待会儿见面要说的话。 很快,太傅府到了。 一听到了,谢绝连马凳都懒得用,撩起裙摆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上前一问,却听太傅府的看护说,太女殿下刚差人来把独孤曦微接进宫去了,说是有课业上的事请教,今夜只怕都回不来了。 谢绝听完,气得险些爆出粗口! 那风清岚有个屁的课业问题要请教!她那两只眼珠子一转,谢绝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平日里在学堂里纠缠他还不够,还要叫到宫里去? 真是……真是以权谋私!臭不要脸! 都怪她半路换了这身打扮,想着,谢绝扯过颈间那副景泰蓝璎珞项圈便砸了出去。 “嗒嗒嗒”一颗颗圆润精致的珠子顿时滚得满地都是。 太傅府的下人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她,一个个躲得远远的不敢上来。 江右等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小姐这是在怪独孤公子?” 谢绝没有回答,只吐出两个字,“回去!” 该死的风清岚,她连晚膳做什么菜给丈母娘和未来夫君吃都想好了! 却被她横插一脚,捷足先登! 真是气死她了! 第二十三章 不是你吗? 晚间用膳,谢绝食欲不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就连一贯懒得搭理她的谢申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是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回来便中邪了?”谢申从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摔下筷子就要训她。 独孤谨见了忍不住笑道:“曦微这孩子什么都好,便是有一点,着实不像我。” 谢绝提起了一些兴趣,心情阴郁问:“哪点?” “不善拒绝。”独孤谨想着也开始自我反省,“也怪我,从小对他太过严苛,这偌大的独孤家压在他一个人的肩头上,难免把人压成了木头桩子。” 提及独孤曦微幼年的往事,一向爽朗的独孤谨痛饮了三杯,视线慢慢变得有些模糊。 “初为帝师,我也不过而立之年,那时谨小慎微的我,恨不得倾尽所有辅佐陛下成才,以至于忽略了曦微父君的感受,他父君便日日折磨逼迫他,要他去宫中寻我回来。” “他自然不肯,长年累月之下,曦微受尽了他父君的虐待与凌辱,也变得越来越冷漠孤僻,在他十三岁那年,我无意间发现了此事,本打算赐那人一张和离书,了结了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情仇,谁知……” “过去的事,就让他都过去吧。”谢申心情沉重道,“你知道的,我于她们父君,亦是如此,人无完人,得到一样必将失去一样,这或许就是我们生来必将承受的家族使命。” 谢绝怔怔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谪仙般的人儿,谁能想象到,他的童年竟是如此不堪和心酸? 谢申暗中冲她偏了偏头,谢绝赶紧借口如厕下了桌。 人刚走到廊下,那边亭中已传来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 谁能想到,人前克己复礼的太傅,一个连续创下四世三公的簪缨之家,说是霁月国的顶级门阀也不为过,就是掌管着这样一个庞大家族的天之骄女。 在这一夜,会因愧对一个男子,误了孩子一生而恸哭至此。 可想而知,太傅心中有多爱独孤曦微。 可也正因如此,她为何会想要将独孤曦微,许给她呢? 谢绝想不明白。 …… 太学休课三日,因为围猎一事。 陛下重武,原本对新设太学一事就颇为阻挠,岂料曾经的帝师,也就是如今的太傅大人携十位当朝大臣一起多次上奏请求,陛下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如今太学已设立三年,也算初具规模。 陛下便由此提出想要成立一个专门考核众学子文采和德行的地方,名曰:月旦评,其中负责主持选题品评事宜的人,陛下特别聘任了独孤曦微。 是以从今日起,独孤曦微不再担任太学《礼记》一课的先生。 谢绝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但绝对是最咬牙切齿的一个。 她这辈子是不是注定要和宫里的人杠上了? 先来一个跋扈九皇子就算了,又来一个绿茶太女,现下就连陛下都要和她抢人! 这实在是让一贯主张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谢绝恼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这门亲事指定得黄。 她必须想办法拿出些现代人特属的智慧来! 课堂上,新来的《礼记》先生倒背如流地讲诵着往日独孤曦微也教过的文段,谢绝听到旁侧的陈瑶名目张大的说了句,“这哪里有孤独公子教得好!” 堂内其余众人也纷纷响应。 “就是!” “往日这篇文,独孤公子只用了三言两语便与我们解释清楚了,先生为何讲了一炷香还没说明白?”张晓也在起哄。 谢绝向她投去目光。 往日独孤曦微在时,倒不见她们这般认真听学,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倒是突然涌起一批狂热粉丝。 到底是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啊。 谢绝拄着下巴向窗外远眺。 忽然瞥见一袭白袍极快地闪过。 “先生,我肚子疼!”她捂紧腹部冲到年迈的先生面前,面色痛苦道:“先生,我要如厕!” 满堂争论就这样在她的一句“肚子疼”“要如厕”中熄了声。 先生仿若感同身受般皱起眉头:“人有三急,快去快去。” 谢绝如蒙大赦,夺门而出,快步追寻到那抹白色的倩影。 “独孤曦微!” 前方戴着帷帽的白影身形一顿,转身看向她,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绝想笑,整个上京城中除了他,还有谁出门时需要遮遮掩掩? 这好歹还是在他家府上,怎么也需如此打扮? 谢绝走上前,“昨日我来你府上寻你……” “我知道。”他淡淡打断她的话,“母亲出门前已吩咐过我在府等候,只不过太女殿下忽有急事召我入宫。”说罢,他从身侧的绣花锦囊中取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湖蓝色璎珞珠子。 泛着淡淡光泽的珠子,躺在他嫩白如玉的手掌之中。 谢绝忽然觉得咽喉有些干痒,她没有接,只是遗憾道:“若知今日起你便不再为我授课,昨日我说什么也要在府外守到你回来。” 面对她突然生出的执拗劲儿。 独孤曦微只是语态淡淡问:“为何?” 谢绝咬了咬腮帮子,闷闷道:“我做饭可好吃了,昨日太傅也在,我便想着要给你们娘俩露一手,可惜……只怕再无机会。”不经思考的话,竟是不小心将内心深处的担忧脱口而出。 独孤曦微默了默,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似的,解释着:“陛下只是命我暂时主持‘月旦评’,这是一个闲职。” 她知道。 可她却不知道,隔着帷帽下的那张脸,现下是什么表情。 谢绝忽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想要粗鲁掀开他“这张面具”的冲动。 想着,她伸出手去。 独孤曦微却好似早有预料,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 谢绝忽的灿然一笑,收回手来,“我记得幼时常去太傅府玩,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一个长得像个白面馒头似的孩子,极可爱的,是你吗?” 他想都没想就说不是。 “不是你吗?太可惜了,我看你也与他一样,手心有一颗黑痣。” “还以为是同一人。” 独孤曦微不说话了,谢绝心里有些舒爽,让你拿着我的抄文去找谢申! 第二十四章 拆家痴汉 没了独孤曦微的太学,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太学。 谢绝连往日保留的一丁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才下了一门课,有人就闹着要集思广益,说是正好拿出最好的文采来做几篇文章,叫陛下看看太学的实力,保不准独孤曦微又被调遣回来。 谢绝心想,这就是孩子的想法啊,天真透了。 独孤曦微又不是什么官,调来调去不过全凭陛下高兴。 她对陛下也不了解,只知道陛下是个重脸面的,可为什么自己那档子退婚的事,直到现在也没下来? 是人微言轻忘了?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谢绝思索着,忽然被人搂了下肩。 “发什么呆呢?明日太女要在宫中办那劳什子的荷花宴,你去不去?” “不去!” 陈瑶道:“不去白不去,正好不用念书,这个新先生实在有够啰嗦,听她的课,本小姐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谢绝哼了一声,“那你倒是在家睡个试试啊。” “走吧,一块去啊,你要不去我浑身没劲儿,就和他们几个玩,多没意思啊。” 谢绝才不理她,拍开她的爪子,径直走了出去。 “太女又没下贴请我,我为何要上赶着去?谁爱去谁去!” “诶诶你。”陈瑶左右劝说,“太女办宴,整个上京城的贵女,哪个不是腆着脸能蹭就蹭,你还想她下贴请你?”后头还有一句没说完。 只见一身常服的太女携着美艳动人的九皇子走了过来。 她一时脑中闪过江右称赞自己的话。 美艳不可方物。 九皇子也美艳,她以后再也不要穿那身衣服了,她才不要和他一样美艳! 太女虽看着她二人,眼中却只有谢绝,声音如沐春风般温柔道:“明日络绎你可要早些来,本宫特地为你安排了一个观赏极佳的位置。” 谢绝拱手道了句,“多谢太女殿下抬爱。” 去个鬼,谁跟你这么熟了? 后又敷衍了几句,好不容易等她二人从面前走了,陈瑶围着她转了两圈,嘴里啧啧不停,“定是九皇子在背后为你说尽了好话。” 陈瑶指着她下了个定论。 谢绝问:“你觉得就他那个拽上天的死样,会为我说什么好话?” “那为何太女殿下突然对你这样了?” 这话值得深思。 却又不值得太过于深思。 “问得好,有机会你定要替我也问问殿下。”她拍拍陈瑶的肩,“明日我会称病不去,你别拆我台子。” 陈瑶正想说不可能,谁知她下一句又道,“给你弄两壶你没尝过的好酒来。” 陈瑶双眼放光,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最后一堂课上完了,谢绝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走人。 里面的人都在商讨着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才能把独孤曦微换回来,一回头,谢绝已只剩下个暗色的背影。 凤清呈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讨论,一时心思有些飘远,不小心听到旁侧的蒋婉婉问陈瑶:“络绎这么急着回去干嘛?” 陈瑶脸上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她说要给我弄两壶好酒吃。” 蒋婉婉点点头,“到时分我也尝尝。” “好说好说。” 谢绝跨出“成均馆”的门槛,把手中的东西尽数交给一旁的小厮。 刚要抬眼找找自家马车停哪儿,忽然一个硕大的黑影向她扑来,吓得连退几步。 “绿巨人?你怎么来了!” “呜呜~” 男人匍匐在地,弓起身子,用毛茸茸的脑袋亲热地蹭着她的小腿。 这一举动,立时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眼看马车来到跟前,谢绝拂开脚边的人,麻溜儿地窜了上去,一时间恨不得没来过这世上。 还没坐稳,江右叫苦连天的哀嚎从帘子外传来,“小姐,你要是再让我看管他两日,没准你就见不到我了……” 绿巨人身形极快地钻进马车,盘窝在她的脚边,他一进来,原本宽敞舒适的空间一下变挤了许多。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恋脚癖吧?怎么这么喜欢蹭她的腿? 谢绝打量着他,“我怎么觉着你小子挺通人性的。”她想起前不久在野营发生的事。 绿巨人扑扇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一脸狂热痴恋的神情。 得想个办法治治他才是,否则日后不知还要丢多少脸。 想到这,谢绝板起脸来,一路没有搭理他。 等回到府里,绿巨人已经可怜巴巴的呜咽了一路,想伸手碰碰谢绝衣袖,却被她面无表情地打落了手。 直到江右带着她参观完绿巨人这两日在家的全部杰作。 她气得差点晕死过去! “你给我过来!”谢绝都想掐人中了,一把拽住他粗壮的小臂,本想把人扯到面前来,却差点把自己摔趴下。 “好啊你,你还敢反抗?” 绿巨人好不无辜,明明站着没动,也能挨一屁股骂。 “呜咽”了两声,朝着谢绝跟前挪。 眼看又要靠过来,谢绝一脚抵住他的肩,防止他靠近,一边下了最后通牒,“你要再这样,我只能找人送你回日照国了。” “你都多大一个人了?还玩哈士奇那套?找不到主人就拆家?” “我每日有多忙你是看不见吗?” 江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继续敦敦教导,“你要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我保准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 绿巨人双手攀上她的腿,脸颊贴在绣鞋上轻轻蹭了蹭。 谢绝打了个冷颤,嫌弃的收回脚,她可没那些不良爱好! “你给我听好了!” “要想留在这个家,第一,必须把这个臭毛病给我改了!在外边,哦不,是在任何地方都不允许这样做!” 绿巨人不明所以,谢绝把腿伸过去,就在他犯病时,突然大声呵斥,用家法打了他的手背两下。 绿巨人哼唧了一声,谢绝再次出腿,他仍旧伸手爬来,她狠狠又拍了几下。 重复几次后,他好像懂了,不敢再伸手盘她,只是那委屈无辜的眼神,都快能拉丝了…… 谢绝累得够呛,对一旁看戏的江右指了指,“看到没?以后就像我这样教!”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他一个拳头就能把我打死你信不信?” 一个拳头?那岂不是战斗力比鲁智深还猛? 谢绝突然想起一件事,周闻溪说他是专门训练好,留着用来对付霁月国的女子。 那个对付,是哪方面的对付? 第二十五章 你先尝我看看 周闻溪接到谢绝传唤的口信时,人正泡在“明月阁”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你且先去回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紧事,半个时辰后来。” 江右站着不走,“我家小姐说,若您有要紧事,便告诉您她有更要紧的事,还说您若不来,她一个人实在下不去口。” “下不去口?”周闻溪倚在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倌儿怀里,嘴都凑上去了,硬生生又停了下来,“她还说什么没?” “还说想邀您一块体验体验绿奴的美妙之处。” 说到绿奴,那可算是周闻溪半年来的心病。 “该死的!”周闻溪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起身开始穿戴,小倌儿们一个个便跟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了她的身上,声音软绵绵问:“芙蓉娘要去哪里?不要奴家了吗?” 周闻溪压住眼中澎湃的欲望,正色道:“谢二小姐找我有事,你二人先在房中等我。” “上次奴家等了您整整一宿,呜呜……这次……” 周闻溪有了比对他们更浓的兴致,也就懒得应付了,扔下几锭银子,推门而去。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绿奴强壮的身躯,要是谢绝真能把他给开发好了,别说是等一宿了,就是几宿,那也是保不准的。 周闻溪来得极快,进门时碰巧遇上同样被召回家的谢红。 “大姐。”周闻溪与谢绝关系极好,因而也随她一样唤谢红。 谢红点了点头,嗅着她身上的脂粉气,“难得白日见到你,你母亲近来可好?” 周闻溪的母亲是掌管宫中警卫的郎中令,上次围猎时,谢红偶然见过一面,只觉得英武不凡,与周闻溪这瘦弱的小身板着实不符,眼下也只是随口一问。 却不知周闻溪素来与母不和,闻言,周闻溪眼光暗淡的回了句,“都好都好。” 谢红年长谢绝三岁,如今已是二十有一,周闻溪尚且小谢绝一岁,是以谢红看待她也与自家妹妹无异,便热心规劝了几句,“郎中令膝下只你一人,你身上肩负家族命运,实不该日日沉迷于男色,听我母亲说,舍妹近来大有长进,你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情谊深厚,理应一块上进。” 末了,又补了句,“有空多来走动走动,别生疏了情谊。” 周闻溪连连称是。 脚下生风,周闻溪才刚踏进“蓬莱阁”,鼻间便已传来一阵醇厚浓郁的肉香。 “哈哈哈!”周闻溪大笑着推开门,“你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学起我在卧房用膳了?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人未到,声已至。 谢绝等她等得都快睡着了,她唤人搬了个贵妃榻来,就安置在床榻前两三米外,又搭了小桌,上面放着两盘刚刚煎好的猪排。 周闻溪一来便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嗅了嗅桌上没见过的菜式。 “这是什么?我在外边都闻到香气了。”说着,动起筷来尝了一口,“嗯~好吃,是你新收那小徒做的?” 谢绝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料想你也做不出这味来。”周闻溪大快朵颐。 她懒得跟周闻溪辩驳,只是心中暗想这厮不会是玩男人玩傻了吧?她要是不会这道菜,那她的徒儿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不过没事,她今日心情大好。 只因,尤锦居然把她前些日给的葡萄酒配方研制成功了。 今日来,便是特地送来了这些日的研究成果,请她验收。 “野猪品不了细糠是吧?快别啃了,你尝尝这个。”谢绝轻轻晃了晃角杯中的葡萄酒,遗憾道:“可惜这杯子看不出色泽来,多少有些浪费了。” 周闻溪举杯与她碰了碰,仰头一口干了。 “你特么的……”她连劝都来不及劝! 要不是等下要用到她,谢绝真想现在就揪着领子把这人从她屋里丢出去! 吃猪排不用她特制的刀叉也就算了,谁家好人喝葡萄酒一口干的? 周闻溪晃了晃脑袋,突然有些晕眩感的扶住桌子,问她:“怎么回事?你在这酒里下药了吗?” 下你个大头鬼! 瞅着周闻溪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谢绝心里不禁有些没底,但还是大着胆子冲着角落里被训的乖乖听话的绿巨人招了招手,“来,你也过来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绿巨人这回走得有些慢,倒像是把谢绝刚刚训他的话听进去了,慢慢像个人样走了过来。 古代酿酒技术有限,是以酿制的酒水度数极低,有些甚至还不如水的味道好。 但尤锦酿这个葡萄酒就不同了,且不说她给的法子能极快地压缩发酵时间,时值五月,正好是葡萄多汁口味醇厚的季节,虽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葡萄,但这味道没得说。 尤锦得了她的肯定,喜滋滋的又从这儿带走了几个锦囊。 上回谢绝嫌亲自教他做菜太麻烦,每次都要惹得一身油烟味,干脆就在闲时把想教给他的菜,详细写成了菜谱,约定三日验收一次,每次均有评分。 实则哪有什么评分,也就看她心情,不过这一回,她往桌上的花瓶罐里摸了足足五张出来。 思路回笼,绿巨人借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角杯中的酒。 他像是没喝过酒,不会喝酒的人。 才小半杯,脸上便泛起一丝陀红。 周闻溪怕谢绝下药害她,只饮了那一杯就再不肯饮了,不仅不饮,甚至还盯着谢绝看了一会儿。 发现她没有喝后,质问道:“你为何不喝?” 谢绝神秘一笑,“你忘了我请你来干什么了?” 周闻溪也跟着淫邪一笑,“记得记得,什么时候开始?” 谢绝状似无意地望了望桌前小心跪着喝酒的绿巨人,“等他喝醉了,你先尝尝。” “好啊!果然是好姐妹!我周闻溪算是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说罢,周闻溪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不对啊,你不是一贯有洁癖吗?怎么这次愿意与我一道共享了?” 谢绝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你玩,我看看,先学习一下。” 周闻溪登时吓得酒都醒了大半,“你别开玩笑了,你什么有了这种癖好?” “没事,一会儿熄了灯,我不出声,就搁这儿看看。” “不成,你在这儿我放不开,会影响我的性致!”周闻溪说什么也不同意。 谢绝气得白了她一眼,“那你还说什么一起?” 第二十六章 好大的本事啊 “呃…”周闻溪打了个酒嗝。 转头却见面前一杯接一杯饮下,眼神却始终清明如月的绿奴,恨不得将其揉碎了搂进怀中。 谢绝也等困了。 怎么这家伙酒量竟这么好? 周闻溪等不及了,试探性地伸出几根手指,想勾一勾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熟料还未碰到肌肤,就已被他防备性的躲开。 不仅如此,还害怕似的躲向谢绝的贵妃榻。 谢绝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问:“你在外面就只学了这些本事?” 周闻溪顿时感觉被侮辱了。 “他出手极重,要是伤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谢绝收回刚才的质疑,看来周闻溪的脑子还没有问题,知道防范。 想着,她学着轻佻地勾了根手指过去。 亦是还没碰到,绿奴便颇有眼力见的自己将下巴放到了她的手指上。 作罢,呜咽一声,好似在求打赏。 周闻溪瞪着眼,猛地拍桌而起,“凭什么?” “要不你去外边儿再找个女的进来,试试?”谢绝真诚提议道。 “罢了,败给你还能接受,要是输给个无名小卒,那我在道上还怎么混啊!”周闻溪气得连饮下两杯,来了火气道:“你再给他灌下几杯,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谢绝觉得这个法子兴许靠谱些,便眯着眼朝绿奴望了望,谁知他竟有所感应似的靠了过来。 不仅如此,甚至还读懂了她眼中想做的事,自顾自地跪在地上,仰起头来。 光洁纤长的脖颈上,拇指大小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一滴不漏地将她手中的酒水饮下。 许是因为葡萄酒的色泽,饮下酒的他唇色染得极为莹亮艳丽,深邃如琥珀般的瞳仁更是带着一股浓稠夺目的美。 谢绝不敢玩了,丢了杯子缩到贵妃榻最里侧。 绿奴粗壮的手臂迅捷而炙热地抓住她的脚踝,近乎蛮横地将她拖了出来,随后脸颊蹭了蹭贴上她的腿,缓慢地隔着足袜磨蹭着她的肌肤。 好烫。 谢绝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周闻溪,她却傻了一般,目瞪口呆。 谢绝只得抽出一只手,“啪”地给了她一耳光。 随后问:“怎么办?” 周闻溪看看他,又看看谢绝,摇头,“我,我也没遇到过这么剽悍的……” 糟了,这是玩火自焚了! 谢绝急得火烧眉毛,不敢动弹。 下一秒,周闻溪仿佛觉醒了血脉里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接着大喇喇将外衫一脱,扑了过来。 “别!别别!当我求你!”谢绝吓得瑟瑟发抖,眼前双眼冒着绿光的周闻溪看起来似乎比喝多了耍酒疯的绿奴还可怕。 周闻溪咽了咽口水,“我就说,日照国怎么会有甘心在下的男人!今日本小姐一定要将你驯服!” 谢绝吓尿了,瞬间从贵妃榻弹起身。 正好让周闻溪取而代之。 江右守在门外,听到内里传出的声响,不由站得远了些。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给小姐守门,但他敢保证,这绝对是至今以来最猛烈的一次。 不过,看那绿奴的身材也知道,势必不是个柔弱的主儿。 江右想着,悠闲的吹起了口哨,甚至提步想要到院外去散散心。 转头突然对上一双目光如炬的眼。 双腿一软,只差没有一跟头栽倒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 要是让主君撞见了小姐约人到府中一起亵玩男人,不仅她的命要没了半条,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随即,江右脑中灵光一闪,拔腿就跑。 “江右!”谢申怒目而视,随即差人跟上查看,“你们几个给我跟去看看,是不是‘蓬莱阁’出了什么事?” “小姐!小姐!” “出大事了!” 谢绝这边正闹得热火朝天,半晌才听到江右敲门的声音,遂趴在门上问:“出什么事?” 江右深吸了一口气,对准门缝小声道:“主君来了!” 谢绝登时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好不容易才将人压在身下的周闻溪,上前一把将她从瘫软的绿奴身上扯了下来,“快快快!我娘来了!我娘要是撞见了!我就没命了!” 得亏周闻溪也怕她娘,这会儿提到娘不娘的,她将将捡回了一丝神智,喘着粗气问:“那怎么办?” “穿衣服,你先穿衣服!”谢绝把她扔得满地的衣服一一捡起,又转过头去处理脱得即将一丝不挂的绿奴。 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环顾一圈,似乎只有床下可以藏人,谢绝捡起绿奴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床榻下,接着将人也踹了进去。 绿奴浑身燥热,不时哼唧出几声缠绵悱恻之音,谢绝左右一看,慌慌张张地捡起自己先前脱落的足袜,用力塞进了他的口中。 做完了这些之后。 门“哐”地一声被人踹开。 “青天白日,你二人作甚么房门紧闭?”谢申被下人抬到了门口,没有进来。 屋内一片狼藉,唯有周闻溪穿戴整齐,坐于贵妃榻上,缓缓用刀叉划着猪排,脸色微红。 闻声,她愣愣回过头道:“申姨,我与络绎正在商量明日入宫参加太女举办的荷花宴一事,哎呀,我们都想要在宴上一展风采,所以……所以就……” 听了周闻溪的解释,谢申的怒气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谢绝吐出一口气,正要松懈,谁知谢申目光一凛,突然盯向她赤着的玉足,谢绝不敢说话,唯恐暴露,只得将头慢慢垂下,借以躲避那道如芒在刺的视线。 好在有周闻溪在,谢申勉强还给她留了几分薄面。 没有当面直言戳破。 只是待周闻溪收拾完一出府,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床榻下的绿奴。 主院的管事就找上门来。 “小姐,主君有事找您。” 她颤颤巍巍把人又踹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绿奴清醒了一些,灼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脸庞涨红,难受得哼哼唧唧。 谢绝奇了个怪了,“我给你喝的是葡萄酒,也不是那什么药啊?” 想着,她转身拿起桌上的茶水,想喝一口冷静冷静,才刚送到鼻下,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周闻溪! 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第二十七章 美哭妆美哭了 “母亲。” 叩开门,谢申与谢红传了晚膳正围坐在一团说话。 见她来了,屁股还没落下,谢申不咸不淡问了句,“听说你近来和太女走得很近。” 没有问号,不是问句。 “倒也没有很近,近来不知为何,太女殿下突然开始频频邀约。”谢绝撇清干系。 话题陡然一转。 “你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谢申抿了口茶道。 “定的哪家?”她问。 “司农卿家五公子蒋晗。”谢红笑道:“明日太女的荷花宴上,京中大半的贵女公子想必都会去凑凑热闹,你若见了他,莫要失了礼数。” 懂了,母亲大人这是怕她搅黄了这桩好事,提前打个预防针。 谢绝本不打算去这场宴会,连明日抱病的托词都想好了,哪知今日闹出这事,让周闻溪情急之下把这事应了,如今是不去也不行了。 只能老实应道:“是,母亲大姐放心,明日我定安分守己,吃完就回来。” 用完晚膳后,谢红与谢绝一道退下。 今日饮了些酒,谢红婚事初定,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方才桌上有母亲,她也不好表现,如今园中只有姐妹二人。 她一高兴揽着谢绝的肩便道:“听母亲说那蒋五郎在外颇有贤名,只因从小身子不好,所以一直待在内宅养病,你见多识广,明日若真见了他,回来记得与我说说。” 哦,挑男人啊? 这个她会! 玩男人她不擅长,挑男人她可就是内行了! 想当初在农科院,多少领导同事挨个儿的给她介绍对象,她是一个也没看上眼,可见眼光之独到。 有了谢红的这份嘱托,谢绝参加宴会的心态也不由变得积极了些。 回去以后,本打算把发情的绿奴从床底下拖出来。 谁知酒劲上来了,盖过了药劲儿,他睡得极沉,拖也拖不出。 谢绝累得气喘吁吁,感叹这身子骨也太弱了,随便走两步跑两步就喘得不行,难怪当下流行什么柔弱不能自理风。 回头还得操练起来,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沐浴过后,她伏案写了几个新的菜谱。 今日突然有感,炎炎夏季,赏荷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要是能配上一杯奶茶,冷饮什么的,那就太满足了。 写着写着,她突然咬住笔头。 明日这么大的场合,独孤曦微定然也不会缺席,届时那风清岚肯定又要仗势欺人,可惜自己那几亩三分地还没折腾好,在这个世界,手里不握点实权,连泡妞都得低人一等。 太惆怅了,干脆弃了笔不写了。 谢绝愤愤睡去。 夜半口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懒得爬下床,便下意识地唤了句,“江右。” 片刻,果然有一杯茶递到嘴边,她“咕咚”喝下,翻个身接着睡去。 第二日一早,江右敲了半天门不见没有反应,还以为里边儿出了什么事时,门突然开了。 “绿巨人?你怎么……哦……”他欲言又止,叹了声,“难怪今日起不来,你也真是的,回头我带你到主院去学学规矩,你如今受了小姐的宠爱,往后可再不能胡闹了。” “江…油……” 江右一愣,“你会说话?” 绿巨人眨着眼看他,还和之前一样一脸茫然。 江右没时间搭理他,今日要入宫参宴,主君特地吩咐他找了妆娘来,为谢绝梳妆打扮。 “小姐,小姐。” “快别睡了,我的小祖宗哟!” 谢绝睡得正香,极不情愿地被江右找来的四个妆娘,左右架起,下了床。 绿巨人亦趋亦步跟在江右身后,见他说什么做什么便跟着学。 口音虽有些怪异,但好歹是迈出了第一步。 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谢绝强撑着眼皮,眯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一惊,忙道:“我没得罪四位姐姐吧?” 其中一位妆娘笑着说道:“二小姐,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落泪妆!” “落泪?我看了确实想落泪,不必如此繁琐,给我弄个最简单的。” 妆娘们犹豫着不知道怎么下手,谢绝干脆三下五除二拆了发髻和钗环,将她们梳成的小辫一次性束成马尾,垂落身后。 又换了一身淡雅大气的水芙色梅花百水裙,外罩一件飞蝶黑纱缎长衫,内衬束着淡粉色锦缎裹胸,衣襟处用银丝勾出几朵清丽的白花,上下呼应,颇显身材。 既然今日有情敌在场,那她必须放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原身的容貌虽然算不上绝色倾城,但身材绝对火辣劲爆! 几个妆娘看着谢绝随意在脸上弄了几下,便勾勒出一条浅浅的下至和卧蚕,一双杏眼顿时放大了一圈不说,还看起来妩媚有神,简直神了。 “小姐这是什么妆容,好清新脱俗!”一个妆娘赞道。 谢绝点燃火折子烧了根小棍烫了烫睫毛。 瞬间卷翘90度。 妆娘们目瞪口呆,“小姐,这是什么?” 谢绝不耐烦回答,干脆统称:“你们那儿叫落泪妆,我这个姑且就叫美哭妆吧!” 妆娘们纷纷称赞道:“美哭妆实在是美哭了!” 前后折腾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眼看进宫的时候不早了,谢绝取来一只酒囊,往里灌满了昨日剩下的葡萄酒,方才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半路谢绝口渴探出头去要水喝,突然一眼逮到混入下人行列中的绿巨人。 “江右!快快,他这张脸可不能出现在这儿,快遣人把他送回去!” 江右不放心别人,只能自己骑马将人送回。 到了宫门外,谢绝见江右迟迟没有回来,又不能随身没有人伺候,便从随行的小厮中随手点了两个长相清秀的跟着。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叫玉兰。” “奴叫玉环。” “好,记住跟紧我,不要乱说话即可。” “是。” 穿过冗长的宫道,谢绝跟随宫侍的指引,很快来到了今日荷花宴的宴会场——东宫荷花塘。 不来不知道,今日人是真的多啊。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想必是她来晚了,荷塘旁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不少没有受到邀请的公子小姐们自发围站在一块,谢绝目光一扫,一眼便看到了荷塘边搂着两个俊逸宫侍犹自调情的周闻溪,遂走上前去。 第二十八章 此诗送你 “芙蓉娘。”周闻溪嗅着宫侍的脸,眼瞧着就要留下温柔的痕迹,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闻溪住嘴回头一看,霎时一愣,险些没有认出来。 “谢络绎?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站在一旁的两个宫侍收回娇羞的视线,脸蛋通红的跑开了。 “好啊,原来你是故意骗我低调,好一个人出尽风头!”周闻溪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愤怒。“不带你这么玩的吧?有好妆娘竟然一个人偷摸着用?” 谢绝笑了笑,“100两,借你用一次,要不要?” 周闻溪气得揪紧她的衣领,“你怎么不去抢啊!” 两人说笑着,均未曾主意身后有人走近。 凤清呈走近了,猛地听到谢绝的声音,震惊的捂住惊叫出声的红唇,“是你!” 周闻溪和谢绝吓了一跳,立马正色向他行了个礼。 “九皇子殿下。” 今日是在宫中,不比其他,怠慢不得。 凤清呈难以置信地盯着谢绝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遍,“你……”他说不出话来。 周闻溪颇有眼力见的拱手告辞,“我去座上等你。” 谢绝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九皇子与我没话可说。” “谁说本殿下没话可说?”像是在故意拆台一般,凤清呈气鼓鼓地看着她。 周闻溪给了她一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飞快地挣脱,溜之大吉。 谢绝不得已,只能面对,“殿下有何指教?” 凤清呈今日穿了身碧绿的长衫,腰上束着金玉腰带,看上去打扮得甚是简单雅致。 谢绝正奇怪他的穿搭怎么突然换了一种风格。 旁侧忽然又闯入一人。 “殿下,你怎么来这儿了?当心着了凉。”张晓轻声细语地走上前,却见面前横亘着一名身材欣长的女子,当下绕上前想看看是谁。 谢绝从没想到,张晓那把破锣嗓子终有一天也能夹出这种温柔可亲的音色来。 不由主动转过头来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张四娘还真是懂得心疼人啊。” “谢绝?”张晓的目光狠狠被那高耸丰腴的胸脯吸引,“你,你敢穿成这样来参宴?你疯了不成!” “我哪样了?”谢绝嫣红的薄唇一勾,也学着张晓轻声细语的口吻,“世人都说张四小姐脾气火爆,活似女阎王,殊不知,温柔只给意中人是吧?”她说着望了望凤清呈,“在下就不打搅二位的好事了。” 凤清呈脸色一白,急忙忙出言解释道:“不是,我们没有……” 张晓闻声,双拳紧攥于身侧,额间隐有青筋暴起。 “谢绝!” 她回过头,见张晓眼中流露出一丝恨意,已有想动手的冲动。 想到今日参宴的目的,谢绝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这里,可是东宫。”然而语气中,却没有半分畏惧。 说罢,步履从容地向着席间走去。 她每走一步,张晓的后牙便气得更咬紧一分,最后竟是连凤清呈的警告也没听清。 凤清呈紧接着回了席。 太女看席间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只余下一个她特地空出的位置,皱了皱眉头,问宫侍:“谢绝没有来吗?” 宫侍眼光飘忽,往台下的席间望了望,“似是来了……” 风清岚顺着宫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穿着性感的绝色女子,坐在周闻溪和陈瑶中间,一手搂住一个,喝得恣肆风流。 “你见过谢绝了?”风清岚忽然沉声问向身侧的凤清呈,他遥遥看了一眼,咬了咬唇道:“是。” “依你看,这谢绝的姿色如何?” 这问题,竟是令一向自傲的凤清呈哑口无言。 风清岚见他不语,也就明白了他给的答案。 “看来,你是后悔了。” 凤清呈仍是不敢回答,怕一张口会漏洞百出。 不仅太女,整个参宴的人,目光无一汇聚在一处。 陈瑶小口小口的饮着谢绝特地为她带来的葡萄酒,赞不绝口,“好酒,真是好酒啊!” 周闻溪这回懂了,喝之前学着她嗅了嗅,果真散发出一股浓郁至极的酒香,其中还蕴藏着一股香甜的果味气息,酒香果香混合,确是好酒无疑。 葡萄一向是日照国接受朝贡以后的回礼,宫中极少人吃过,陈瑶偶尔尝过一次,味道极酸。 “你怎么从封地回来一趟,多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状似无意地一句发问,却令谢绝收敛了笑意,她看向周闻溪,“怎么?怕我夺了你上京第一风流女郎的称号?”说罢,她仰头喝下杯中酒,猛地起身将琉璃制成的宫角杯一砸。 “哐啷”一声,支离破碎。 谢绝眼中带了几分酒意,眼神极快地扫视了一圈,最终锁定在太女座下间隔不到一臂的席间,那人也在闻声望了过来。 两两一视。 独孤曦微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她的目光太过炙热。 他竟有些接应不住,双颊也被望得微微发烫。 周闻溪以为她喝醉了,连忙上前将她扶住,“我道你上回为何不喝,原来是酒量太浅,乖,这里可是宫宴,整个上京城里的贵女公子,有大半都来了,可丢不起这个人,快随我回去。” 谢绝拂开她的手,外衫因动作而下滑几分,露出白腻削瘦的肩头。 这一举动,立时引得在场的公子贵女们倒吸一口凉气。 坊间都说将军府这位二小姐荒诞好色,不学无术,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可……怎么没说她还有这般仙姿玉貌…… 在场贵女们无不憎恨地移开眼…… 在场公子们却无不惋惜嗟叹…… 早说有这般姿容,他们便是挤破头也要将自个儿的画像往将军府递一递。 谢绝不知自己已惹起席间的轰动,只是自顾自地向着太女的方向走去。 喝过酒的嗓音透出几分嘶哑,她每走一步,便朗声念出一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四步,正好来到太女席下。 短短四句诗,既吟出了奔放豪饮的王权贵族气魄,更打动着席间无数热血女儿的身心。 良久,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好!” 整个宴席间轰然响起了热血沸腾的掌声与叫好声。 谢绝眯了眯眼,目光中带着几分迷醉,望向独孤曦微,灿然一笑。 “送给你。” 声音被淹没于人海之中。 第二十九章 争吵 在众人看来,谢绝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当众示好太女。 然而风清岚却清楚地知道,此诗并非赠她,因为谢绝的视线压根不在自己身上。 “谢二小姐此诗,足以呈给陛下!” “不错,谢二小姐不愧是谢大将军之后,身在上京却心系战乱,此诗磅礴壮烈,又道出了我等想要收复北部的雄心!” “谢二娘,这杯酒,我敬你!先饮为敬!” “敬谢二娘!” “……” 有人开了先河,敬酒声便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饮尽了,众人纷纷效仿起谢绝,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砸。 经此荷花宴,谢绝彻底洗脱了在坊间不学无术,荒诞无稽的骂名。 取而代之的,乃是六字极高的评价。 是以,真名士,自风流。 …… 三日后,谢红回家报喜。 “陛下今日刚下了旨,升我为七品安北将军。” 谢申正在听谢绝盘算家里的账单,闻言脸色一沉,“七品与八品有什么差别吗?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谢红连忙收了喜色,“母亲说的是。” “若无战功,几品都只是个头衔罢了。”谢申说着,若有所思,“如今北部征战连连,陛下又忽然封你为安北将军,只怕不是什么好差事。”最后一句,声音极轻,唯有坐在谢申旁侧的谢绝听到。 谢红还犹自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中,报完喜便浣洗去了,根本没有在意。 谢绝顿了顿,问道:“母亲,您与陛下的关系很要好吗?” 谢申双眼如炬,好似一眼便看破了她想问什么,“你以为呢?” “陛下说她与您早年间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您还为了救她,失去了一条腿,陛下说她无以为报。”话锋一转,她继续说道:“可要依女儿看,却并不如此。” “哦?继续说下去。” “是,母亲应当知晓大姐在营中多次受辱之事,那王凛月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廷尉史,她母亲王珍虽官拜正二品廷尉,遵陛下旨意修订法律,负责诏狱一事,但事务繁忙,多不在家,且女儿听说她们母女极少能见到一回面。由此可见,王凛月欺负大姐一事,并非她母亲授意。” 谢申难得露出一次满意的表情,“不错。” 谢绝大着胆子继续,“女儿想的是,这王凛月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欺辱大姐,想必背后定是有个比她母亲还稳固的靠山在为她撑腰。” 说完,谢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护得了你们一时,却护不了你们一世,若你二人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法,即便我这条腿还在,也永远帮不了你们什么。” “女儿知道。” 谢绝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谢申对她们姐妹二人沉重而含蓄的爱。 都说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谢申的爱,便是希望她们都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而不是等着承荫。 “你今日说这些账面上的事都是小事,我这里还有十册,你拿去看完了,再来与我核对。” 谢绝应下,起身抱走厚厚一摞。 今日是她和谢申约好对账的日子,上次给的那些账单,她刚看完,账目上写的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他们父君早逝起,府中一切大小事务便都落在了母亲手中,按理说女子主外,男子主内,女人们大多是不管,也管不来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有主夫,那就交给侧夫来打整。 可谢申从始至终只有她们父君一人,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些事除了交给管家代为打理,平日里便都是手把手操持。 如今管家权一直都在谢申手中,谢绝也不敢找她要公牌点账。 可,以她对将军府这些天的了解,谢家的家底,绝没有账本上写的这么好看。 试想,谢家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而谢申本人,更是万年不变的三件套,出门在家穿一套,入宫一套,外出走访一套,一年到头从不添新衣。 这样的家庭情况,怎么看都觉得很拮据。 算了,还是等她把剩下这些账本看完再说吧。 晚膳谢申要带着谢红到蒋家去提亲,谢绝是小辈,不用出席。 霁月国女子向男子提亲的流程并不繁琐,甚至都不用家中长辈出面,只是谢申坚持要以礼相待,所以择了个吉日亲自上门,毕竟也是司农卿家的嫡子,嫁过来以后,将军府也算有个把持后宅的男人了。 是以,谢申格外看重。 两家交换庚帖和画像后,府中就一直在准备聘礼一事,此刻,下人们喜庆地从库房抬出提前备好的三个大红箱子,笑呵呵地朝外走。 谢绝盯着那三个大红箱子,心里暗自琢磨着,这,是不是有点儿少啊?会不会显得他们将军府没什么排面? 谢红今日特地换了身暗红色的新衣,她眉眼粗犷,五官大气,与谢绝柔和妩媚的五官截然不同,因为常年驻扎军营,所以晒得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颇有几分谢申当年的英武之气。 眼看谢红神色激动地跨坐上一匹挂了彩头的枣色红鬃马,谢绝这才放了心往自个儿院子走。 又不是她提亲,自己跟着瞎操心什么呢! 她笑了笑,提步往院子里去。 路过“酒池肉林”,只见绿奴提着她打制的新型锄头正在辛勤地给幼菜苗施肥,这次的菜苗比上次杂交的菜苗缩短了生长周期,应该不要一个月就能吃上新鲜的小白菜和大白菜了! “不错不错。”她满意的点点头,绿奴像是揣摩懂了她的表情,扬起锄头挥得更加卖力了。 果然,认真的男人最帅。 简单用过了晚膳后,谢绝在屋中点灯看起了账本,打算认真研究研究,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争吵声。 “江右,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愁眉苦脸道:“小姐,是大小姐和主君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姐和母亲?”谢绝放下手中的笔便走了出去。 主院,回廊下。 谢红面色涨红的跪在地上,双手不依不饶地拽住想要离去的谢申,大声质问着:“母亲为何如此偏心?” 第三十章 将军府现状 谢绝脚步一顿,拦住了身后的江右。 “小姐……” “你在这里等我。” 看谢红的样子,明显是多饮了几杯。 谢绝快步走出,却见谢申挥手屏退抬着她进来的下人,院中一时静寂无声。 待下人都退下了,她扬手重重给了谢红一个耳光。 “我谢申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孽障!” 谢红捂着脸,满眼都是不甘,“你从小便偏爱二妹,母亲以为我不知道吗?早前陛下为了弥补您,特意将九皇子许配给我,您却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和颜面,为二妹求了亲!你眼中可曾有过我这个长女?” 夜色已深,院中只点着几盏微弱的提灯。 谢申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随即缓缓地闭上了眼,看上去像是失望透了,无言以对。 “母亲。”谢绝从暗处走了出来。 谢红抬袖擦了擦面上的泪,“我正与母亲说话,你出来做什么?” 谢绝慢步来到谢红身旁,先是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大姐心里要有什么委屈,来找我诉诉就是,母亲身子不好,何以要闹到顶撞的地步?” 谢红酒劲儿缓下来了,此刻听了她的话,也觉得胆大了些。 索性拂开她的手,跪到底了。 “母亲,是女儿的错,女儿失言了。” 谢申睁开眼,“你只知我偏心她,却不知我为何偏心她!红儿,为娘对你,失望至极!”留下这么一句,谢申招手叫来下人,将她抬回了房中。 谢红起身要追,谢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将人给拽了回来。 谢红一脸诧异,“你,你何时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在谢红的印象中,自己这个妹妹最不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枪,所以身子骨虚弱得很,连件重物都拿不起,如今竟能与她抗衡? 震惊之余,谢红的酒意也顺带清醒了几分。 “为何拦我?” 谢绝不答反问,“大姐为何顶撞母亲?” 谢红是长辈,在她这个小辈面前失了态,面上终有几分挂不住。 “此事与你无关,赶紧回去吧。” “大姐。”谢绝错身拦住她的去路,“让我猜猜大姐为何失态吧。” 谢盯着她看,目光闪烁,似是有些不认得自己这个妹妹了。 到底是从何时起,一向不学无术的她竟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今日谢红从军营回来,营中从上到下,哪怕是个籍籍无名的伙夫,竟都知晓谢绝在荷花宴上大放异彩的事。 还对她作的诗称赞不已,若不是谢红找了个由头离开,只怕还要在原地等她们诉上半个时辰。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谢绝不知道谢红的心思,只当随意猜测,问了几个问题。 “可是司农卿家的五公子长得不好?” “不是。” “那就是大姐觉得,聘礼不够排场吧?” 谢红下意识想说不是,去突然语塞,随后难以置信问:“莫非你知道?母亲是故意为之?” 谢绝摇了摇头,“大姐可否与我说说,那精心准备了几日的大红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谢红问:“你难道不知道?” “此事皆是由母亲一手操办,我何以知晓?” 看她的神色,不像是装的,谢红信了,便道:“那箱子里只有简单几匹锦缎,几样首饰和珠宝。” 果然。 与她猜想的一样。 “大姐是在气母亲怎么这样小气,连你娶正夫的聘礼都不愿多出?” 谢红冷哼一声,“你可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那三箱聘礼时,我有多么难堪和尴尬?母亲实在欺人太甚!” “江右。”谢绝转头对暗处说道:“去把我桌上那本翻开的账册拿来。” 没多久,江右手中捧着两册账本走来。 她随意翻开一处作了笔迹的地方,递到谢红眼下。 “口说无凭,大姐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 “这是记录了家中所有开支纳入的账册,我这几日正在学管账,打算学会以后正好可以把北郊那几个原本荒废的园子用起来。”谢绝开门见山道:“大姐可知我圈起来这几处是什么?” 谢红摇头,她从未管过账,更未曾想过要替谢家操持杂事。 女儿就该征战万里,为国家和人民立下汗马功劳!岂能困于一隅做那男人家该干的事! 所以,她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快些,不要卖什么关子!” 听到她的语气,谢绝脸上的笑意也终于退了下去。 “这几处开支,乃是母亲每征战一处,便自掏腰包施粥布善的花销。” “我如今只看了两册,圈出来的地方已有二十多处,房中还剩八册未看,我不敢想,像这样巨额的开支,一共划出去了几次。” 谢红一怔,翻了翻手中的账册,“你怎知……” “我找了主院的管事,再三逼问下,她才告诉我了。”谢绝接着说道:“我原也和你一样,以为府中尚有富余,可这几日查了这账册才知晓,原来我们家,早就入不敷出。” “我倒也还很好奇,母亲到底是想了什么法子,才给你集齐这几样聘礼的?” “大姐实不该如此伤母亲的心。” 说到这儿,谢红已眼眶发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谢绝收起账册,连招呼也没有打,转身回了院子。 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至于谢红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了。 虽然初来乍到时,她也曾认为过谢申偏心于她,可今日在听了谢申那番话后,她却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同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或大或小,又有什么区别呢? 前世父母工作繁忙,把她独自丢给外婆照看,长大后又一直在外求学工作,所以至今提起父母二字,她心中只有一些些淡薄的血缘之情。 可来到这里之后,她每每受到谢申的冷眼和责备,心中便越发萌生出一股想要努力证明给她看的念头。 将军府这近半年来的日子,可谓是如履薄冰。 尽管日子再艰难,可她与谢红的月银却从未克扣过半分。 谢申,她不仅是一位好母亲,更是一位爱民如子的称职将军! 第三十一章 悬赏人才 后半夜,谢绝挑灯夜读,总算赶在三更天梆子声响完后,看完了剩下的账册。 不得不说,将军府还真是外强中干。 如今只怕也算不得外强了,那日入宫,各家看她的眼神,她可是历历在目。 就连张晓如今敢在太学和围猎场光明正大的给她使绊子,也均是因为谢申的腿伤了,空有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再无实权。 这要是放在以前,就算谢申带兵打仗上了前线,不常在京都,谢绝也能一个人凭本事把京都闹得天翻地覆,且无人敢置喙。 感情这好日子都让原身给体验到期了,她这一来,接盘的就是穷得叮当响,且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剧本。 “绿奴。”她声音有些嘶哑。 “在。”这几日,江右已经把他教的通了些人性,会说些简单的话,他侯在身后,呼吸极浅的安静陪着,“去打水来,我要洗个热水澡。” 绿巨人叫起来不顺口,谢绝换了个喊法,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名,就叫通俗易懂点吧。 没一会儿,绿奴提着两桶滚烫的热水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足有一米八几高个儿的他,满身都是肌肉不说,八块腹肌都是小意思,卷起的衣袖下能清楚看到那结实的肌肉轮廓。 身材是真的好啊。 只拿来使嘴是不是太浪费了点? 自打看完了将军府近三年来的账册,谢绝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得想办法赚钱养家啊。 总不能指望着陛下的打赏度日? 氤氲的热气将她包裹作一团,疲倦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一夜,谢绝没法入睡。 天才蒙蒙亮,她就带着绿奴出门了。 江右昨夜守她守到二更天才去睡,眼下这会儿只怕还没醒呢。 骑上马,谢绝二人往北郊园子的方向行去。 到园子处,天光大亮。 薛含香已经起来了,正在梳洗,恍然间听到马儿的响鼻声,一贯细致的他不由推开田园木门,出来查看。 一看是谢绝,他随手绾了个发,便上来行礼。 “主子。” 谢绝摆摆手,“不妨事,你去梳洗,我看看它们长势如何。” 薛含香也不推辞,颔首退了回去,她带着绿奴绕着地里走了才两圈,梳洗完毕的薛含香便疾步赶来了。 谢绝望着他,举止间颇有大家风范,上次来他脸上被打的淤青还未消除,如今倒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薛含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美人,脸型秀气,眉眼如画,光是垂首站在那儿,都有一种水墨画的意境。 只是……他身上这衣服是哪捡来的? 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看着实在有损意境。 薛含香感受到头顶那一束打量的目光,便规规矩矩地候着,没有抬起头来,更没有询问为何,只是待谢绝开口问她,他才回话。 “你近日有没有拿着我的牌子去钱庄支银子?” “去了。”薛含香道。 “没有什么异常?” 他迟疑了一会儿,谨慎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问。” 昨夜谢绝查账,发现府中所有开销,皆出自一个名为日升昌的钱庄。 往日除了每个月的月银,管家会按例发放到各个院子手头,他们这些小姐公子每人出门都会戴着一块玉牌,倒有些像现代的信用卡,有什么急缺就拿牌子到钱庄去支,钱庄则每年按季度,三月五月的上门找管事缴清。 按理说将军府都没银子花了,怎么自己的玉牌还能源源不断的支钱? 虽然上次薛含香给的账目总账不多,但雇农加上院子的日常开销与损耗支出,五个庄园加起来也有近五十多两。 五十两也不是小数目啊…… 当然,这是对于目前的将军府来说…… 薛含香看谢绝若有所思,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主子不说,自然有主子的考量,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越界的。 “其他几个园子怎么样?” “都种下了。” “好,再过个十来天,这一批菜应该就能收了,这是第一批杂交出来的小白菜,时间是长了点。对了,你找几个经验老道的耕者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们。” 薛含香以为谢绝这是要考察他,不慌不忙地行了礼,将院中养着的雇农,叫来了五六个。 这些耕者一个个面黄肌瘦,看着都是些营养不良的。 长成这个样子,一看都没有力气干活。 谢绝清了清嗓子道:“我这里有一个法子,想说与大家听,若是有人能将这个法子施行出来,我重重有赏。” 雇农们听了都很激动。 她讲了嫁接之法,又用了两种常见的水果举例。 “若你们当中,或是你们认识的人里,有人能用我所说的嫁接之法,将两种不同的植物,种成一种树,只结一种果。” “可将此人带到我的面前来,举荐者亦有重赏。” 雇农们大多面露难色,“这……这可能吗?如何能将两种东西种成一种啊?” 唯有一个年纪较轻的,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雇农提问道:“小姐所说的法子,有人做成过吗?” 谢绝看向她,“当然。” 她记得这个女子,那日薛含香叫了几个他遴选后的雇农出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女子是所有雇农中年纪最小的。 “你可以试试。”她鼓动道。 女子没敢接话,只是在薛含香目光中慢慢低下了头。 看来,他将这些雇农管得很严,这是很好的事,可以为以后的事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从北郊庄园出来后,谢绝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带着绿奴去了日升昌钱庄。 “绿奴,你在外边等我吧。” 绿奴似懂非懂,见谢绝自顾自往前走了,才慢了半拍似的应了一声好。 钱庄的账房正巧在柜台后算账,抬头一瞧,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谢二娘,快里边儿请。来人,看茶!” 谢绝的印象中却不记得这张油腻的老脸,只得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随机应变道:“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吧?” 第三十二章 绿奴被打 “知道知道,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来。”那中年女人为她递了茶水,很快便从侧门出去了。 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正厅,宽敞明亮,桌椅摆设也都颇为讲究,看得出来这位掌柜的,眼光不俗。 谢绝正犹自欣赏着,外边忽然响起一阵散碎的脚步声。 咦?这脚步声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怎么这么熟悉? 在霁月国,男人们地位低下,连走路都必须循规蹈矩,绝不许发出多余的响声,否则便会被人判为没有教养。 “怎么?没银子花了,才想起我的好来?” 沈一鸣人还没到,讥讽的声音却已从门外传来。 谢绝站起身来,“怎么是你?” 沈一鸣冷哼了一声,“怎么是我?除了我这个冤大头,这世上还有谁愿意让您这穷困潦倒的将军府二小姐赊账啊?” 是啊,她早该想到! 这会儿,谢绝不由在心底感叹有老情人的好了。 连嘴脸都登时一变,“来来来,快请坐,上次一别之后,我心中很是懊恼。” “懊恼什么?”沈一鸣今日仍是一袭红衣,与那日唯一不同之处是,额间多了一串金色的水滴状玛瑙坠饰,坠饰从发际线斜斜坠落至眉心,很有一种风情万种的异域风。 她盯着看了会儿,又咳嗽一声道:“懊恼该向你郑重的道个歉。” “道歉?”沈一鸣冷笑一声,身子向后倚着,“直说吧,这次又想找我借多少银子?上次在酒楼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是真改好了。哼哼,果然啊,本性难移。” 听着他夹枪带棒的攻击,谢绝只能一一忍下。 谁叫原身真的亏欠他呢? 上次从御香楼出去,她暗自觉得奇怪,便问了问蒋婉婉,才知道原身竟然对他做了这么羞辱人的事! 他如今还能搭理她,都算心胸开阔了,换作是其他人,只怕早就羞得投井自尽了。 想到这,谢绝正色解释道:“实在抱歉,那日宴会上我是真喝多了,所以才会不过脑子的对你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沈一鸣听后展颜一笑,阴阳怪气道:“几日不见,谢二小姐哄人的本事还真是见长啊!从前是哄我说男女都一样,如今又肯这样拉下颜面来向我道歉,我是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寡廉鲜耻的人!” 谢绝是真心实意的想给他道个歉,虽然其中也包藏着一些日后好行个方便的私心,但也不至于被他说得这么不堪吧? “你这人,怎么嘴巴这么毒?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她怪罪了一句。 沈一鸣立刻嘴皮翻飞回击道:“是啊,我若长了双能辩真心的慧眼,还至于被你欺骗至此吗?” “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什么了?”这句话简直要把沈一鸣给气笑了,他咬牙切齿的回过头喊了一句,“送客!” 谢绝赶紧将他拉了回来,“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沈一鸣甩开她的手,露出男儿态来嘟囔了一句,“你别碰我!” 她立马听话地缩回手来,“我不碰我不碰,咱俩就坐着好好说会儿话行不行?我保证不惹你生气了!” 见状,他傲娇的别开脸不看她,在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下。 “说吧,你这次到底要借多少银子?” 谢绝无奈道:“我真不是来找你借银子的。” “那你来找我干嘛?总该不会是想我了?来看看我吧?”沈一鸣问。 “是啊,只是单纯来找你串个门而已,顺便……”她舔了舔唇,“顺便问问,我在你这里欠了多少?” 沈一鸣突然正色,扯唇一笑,“怎么?想彻底与我撇清干系?” 谢绝:“……” 她发现了,只要一和沈一鸣说话,不管说了什么,他总能歪曲自己的意思不说,还能保持在不同的角度气死她。 叹了口气,她忧愁道:“我也只是想问问,还没打算还呢。罢了,问了也还不起,既然你不欢迎我,那我还是告辞吧。”说着,站了起来。 沈一鸣也跟着起身,支支吾吾半晌,说道:“来都来了,一道用过早膳,我慢慢跟你算这笔账!” 谢绝有些犹豫,“好是好,就是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男的女的?”沈一鸣状似不经意的问。 她老实回道:“男的。” 他那好不容易娇俏一些的脸色瞬时就沉了下去,恨恨瞪了他一眼,骂道:“我就知道你死性难改!” 说罢,又冷笑道:“看来那九皇子也厉害不到哪儿去嘛?我还当他真有什么宫里的本事,能把你管得滴水不漏。” 谢绝道:“哪里,不过只是家中奴仆罢了,他在外边看马,你差个人叫他进来一块用膳吧,说归说,我还真饿了。” 沈一鸣扭着柔软的腰肢站了起来,看着谢绝把这里当成自个儿家似的使唤下人,倒也没有出声阻止,反而脸上暗自有些喜色,转身出去传膳了。 没多久,绿奴被人带了进来,却见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乱蓬蓬的。 谢绝眯了眯眼,“怎么回事?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绿奴垂着头,就是不愿。 最后还是她亲自来到他的面前,撇开他遮挡脸庞的手,才看见右脸有个高高肿起的手掌印。 她顿时火冒三丈,声音也低了几分问:“谁打的?” 绿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谢绝气得顺手就将桌上的茶盏砸了出去,“敢当街打我谢绝的人?我看她是不要命了!”说罢,她叫来日升昌的随堂,“方才你可看见是谁在外面打了我家奴仆?” 随堂眼睛滴溜直转,吞吞吐吐不肯说。 就在这时,沈一鸣婀娜多姿的走了进来。 看着一地的碎片,他调笑着问:“我才出去不到一会儿,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谢绝冷脸不语。 他便问随堂,“说,怎么回事?” “方才廷尉史王家二娘子来找掌柜的,小人推脱说掌柜的不在,谁知她一出门便看到了谢二小姐家的奴仆……”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谢绝问:“廷尉史?王凛月?” 第三十三章 妒火中烧 谢绝二话不说,转身出了钱庄。 绿奴看她走得快,以为是自己惹她不悦,一时有些不敢跟随,待追出去时,谢绝已骑马远去。 他急忙想跟上,怎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去路拦住。 “留步。”沈一鸣自里间出来便一直暗自打量着他,此时与他对视了一眼,才发现他瞳色异样,并非本国人,细看之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暂且忍下一腹疑问,沈一鸣好言劝道:“她现下只怕正在气头上,你若跟去了,这事只会闹得更大。” 绿奴听不懂,只是扑扇着浓密的羽睫,流下两行清泪。 沈一鸣撇了撇嘴,暗自骂了谢绝几句,心想她倒是怪有眼光,这世间什么样的绝色都能被她给笼络来。 瞧这美人落泪的凄惨可怜样,看得连他都有些忍不住想怜香惜玉了。 “进去等吧,等她卸了火气,自然会回来领你。”沈一鸣拍了拍绿奴的肩。 绿奴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有些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沈一鸣笑道:“果真是个听不懂话的,你与她连句话都说不了,又到底,看上她什么呢?” 这话像是在问绿奴,却也像是在问自己。 绿奴没有回答,只是见他没有恶意,便跟着他一道回了里间。 因为沈一鸣让人把他回去的马给牵走了。 两人在钱庄里间等到午时将过。 仍旧不见谢绝回来。 一时都有些慌了,沈一鸣一贯只认得常时跟在谢绝身边的江右,便给了小厮一锭银子,让人去将军府传口信。 江右一接到口信,吓得脸色惨白,一转头偏又碰见正从外头回来的谢红。 “出什么事了?”谢红深知江右的脾性,一见他神色慌乱,便已料到和谢绝有关。 江右只得和盘托出,“听人说是廷尉府的王二小姐当街要抢绿……抢小姐身边的仆役,仆役不从,便被王二小姐当街调戏了一番,还赏了几个耳光。” 谢红一听,扬眉问:“就这么点小事?” “二小姐,二小姐气不过,这会儿独自一人上廷尉府出气去了……” 谢红当即吓得虎躯一震,“还不快派人去将她拖回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带人去。”江右说话间连忙唤了人来,见只来了七八个护卫,心中还暗自有些虚,又招手多叫了几人。 一行十五人,浩浩荡荡冲向廷尉府。 可等去了廷尉府才知道—— 王二小姐一从营中回来就被太女传进了宫,江右刚想松一口气,却突然想起这一路上都没见着自家小姐的身影,又悬着心多问了一句,“那你们可见着我家小姐,谢二娘子?” 廷尉府的管事闻声,板着脸道:“何止见着,你瞧瞧我家府门上这个脚印,可曾熟悉?” 江右一众人偏头看去。 只见廷尉府敞开的大门上,豁然印着两个不算小巧的脚印。 内心忍不住哀嚎:小祖宗啊!你踹一脚解解气不就好了,怎么还踹了两脚呢!这下可完了! 江右又问:“那我家小姐现下……是在你们府中?” 管事哼了一声,指着去往宫里的方向。 “谢二娘一听我家二小姐进宫了,上马就往宫里追去了!幸得我家主君还不知道这事,你还是赶紧去把人追回来吧!这事要是闹到了宫里,只怕……”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江右已拍马而去,口中有些愤愤的骂道:“呸!人不在你跟我说这么多!尽耽误事!” 谁不知道,将军府与廷尉府一向水火不容。 只因多年前,女皇初初登基之时,如今的廷尉大人王珍曾暗中多次争抢将军一职,最终名落谢申,她便心有不甘,指名要与谢申比试,二人在雪地里比了三场。 骑术,射术,武术。 三场均是落败,王珍自惭形秽,决心断发出家,却被女皇百般阻拦,最终爱惜其才华,特聘请为正二品廷尉,遵照皇帝旨意修订法律,负责诏狱一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惨败之事虽无人提及,但只要有谢申在朝一日,王珍便从不与之比肩而立,此事一传出去,当年之事便也被深挖了出来。 是以,王谢两家,算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右一直是知道王谢两家渊源的,只是待他赶到宫门外时,宫廷守卫皆遗憾道:“你要是早些来便好了,谢二小姐于午时就入宫了。” 午时……江右顿感天塌地陷。 …… 东宫。 这是谢绝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她一身怒气,不顾任何人的阻拦,赤手空拳的独自闯到这儿。 却不曾想,独孤曦微也在。 种满了月季的小花园足有谢家府邸两倍大,鲜花怒放,美不胜收。 只见一袭白衣的独孤曦微语笑嫣然地伴在风清岚身侧,二人比肩而立,一同跨过池上的拱桥,才女佳人,好不般配。 谢绝缓了呼吸,目光穿越她二人,看向身后。 田棋只感觉一道凌厉地目光忽然射来,下意识地拔剑看去。 她身旁立着张晓与一名身材瘦小的官服女子。 谢绝眯了眯眼,突然记起她便是那日清欢宫外,让自己学狗叫,讨凤清呈欢心的人。 也是那个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后恨不得打落她牙齿的人。 原来,她就是王凛月。 田棋看到了谢绝,随即上前对着太女耳语了一番,末了,太女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瞥了一眼。 很快便又低下头温柔道:“听说你病了,本宫特地唤了御医来为你诊治。” “殿下实不该为了曦微如此费心。” “当心。” 独孤曦微忙着谢恩行礼,一时竟没有注意脚下。 风清岚稳稳地握住了他冰凉如玉的手心,又扶了他的侧腰一把。 独孤曦微站稳后连忙后撤避开,脸上凝了些霜色,“殿下,时候已不早了,我也该回……” 话音还未落下。 谢绝已迈步来到了他二人面前。 “怎么我刚来,就听到独孤公子要走了?” 听到她的声音,独孤曦微眉心微微一蹙,却维持着原有的姿态,没有抬起头来看她。 谢绝目光一凉,很快便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 “太女殿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答应!” 第三十四章 再现当年之约 风清岚还未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张晓已上前怒斥。 “谢绝!未经太女传唤,私闯东宫,你好大的胆子!” 谢绝闻声不动,只是笑而不语的望着风清岚。 “太女殿下,可否答应在下这一个请求?” 风清岚思忖片刻,像是开玩笑般反问:“假若本宫答应了你,又能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呢?” 王凛月抬眼扫了过来,一张暗黄的国字脸爬上玩味的笑。 谢绝正色道,“殿下这是在为难我,您贵为太女,要什么没有?” “不,本宫也想像你一样,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若这样,将来若本宫有什么需要用到你的,你也许诺本宫一个不情之请如何?” “好。” 风清岚似是没有料到谢绝会如此爽快,眸中划过一抹诧异,随后问道:“说吧,你要本宫帮你什么忙?” 风清岚之所以敢答应,其实也是笃定了谢绝不会提出什么太为难她的要求。 可饶是如此,也没人想到,她提出的要求,竟是—— “请殿下不要插手我与廷尉史大人之间的事。” 风清岚闻声和煦一笑,放松了警惕,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几分嘲弄,“你也不小了,怎行事还和个顽童一般,月娘才刚从营中被我召回,你找她又有何事?” 谢绝并不在意她话里话外的贬低,只两三步走到王凛月面前,冷声问:“方才廷尉史大人可是在日升昌钱庄外,打了一个奴仆?” 王凛月望着她,脸上皆是轻视之意,声音粗犷应道:“正是。” “本大人看上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这贱人竟敢不从!我便命人当众扒了他的衣服,赏了几个耳光,以示惩戒!怎么?难不成此人也是谢二娘的相好?” 王凛月嘴皮子利索,话里话外无不是讽刺。 难怪一向耿直的谢红,会在营中被她欺负得说不出话来,不善言辞的她岂能是这利嘴的对手! 谢绝不怒反笑,语气温柔,“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廷尉史,怎么有脸做出当街强抢奴仆的事?还没抢到?你廷尉府若是缺男人了,只管知会一声,回头我给你安排几十人送去,怎么就落魄到当街用强的地步?须知强扭的瓜不甜啊。” “你放屁!”王凛月从小在军营长大,大字不识,用语更是粗鄙不堪,当下便被说得恼羞成怒,“老子就是打了你的人,你能怎么样?” 谢绝等的就是她恼羞成怒,当下敛了笑意,带了三分冷意道:“今日我欲效仿昔日王珍大人与家母的君子之争,你欲如何?” “就凭你?”王凛月失笑道。 谢绝也笑了,“是啊,就凭我这个上京城第一好色废物,廷尉史若是连我都赢不了,干脆出门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免得辱没了王家的门楣。” 站在一旁的张晓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心有诈。” 王凛月全然没有听见,一怒之下拂开张晓的手,“好啊,老子会输给你?比什么?你说!” 谢绝向太女拱手行礼,“请殿下派人取些纸笔来。” “别给老子来那些酸不拉几的,作诗我不会,不比文采!”王凛月也还不是真傻,嚷着声明。 谢绝抬起眼,淡淡道:“不比文采,就比武学。” “好,这可是你说的。” “是,不过在比之前,廷尉史大人可敢与我签下一份赌注?” 到了这时,风清岚已经明显的意识到谢绝此行绝不简单只是为个奴仆泄气,怎奈有约定在先,不好开口,便只能看了眼张晓。 张晓会意,一把拽住王凛月的胳膊,“你疯了不成?当心输了比试,被你娘扒了你的皮!” 王凛月早看谢家上下不顺眼,先前之所以在营中多次欺辱谢红,其中有大部分的原因也皆是因为二十年前,王珍与谢申的一场比试而起。 坊间都说,谢家大小姐自小便有将领之才,王凛月就是有意羞辱,谁知这人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任凭多次折辱,硬是不肯接下与她的比试。 如今倒好,在她眼中,谢绝就是自己硬撞上来找死的。 王凛月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我若赢了你,我要你终身不得入朝为官,往后见到我王家的人,必须退避三尺,不得比肩而立!” 谢绝早有听闻谢申二十年前依靠三场比试一战封神,从而赢下廷尉大人王珍,夺下都督之职一事。 二十年过去了,朝中依旧有人记得当年的往事,不断重提。 此事定然已是成了廷尉府上下合族人的耻辱。 她就是断定王凛月会不服,她就是要当着天下人的眼,让王凛月承认自己的错。 奴仆也是人,但凡进了谢家府邸的人,不论卑贱,都是她谢绝的逆鳞,触之必死! 她今日来,就是要让王凛月付出惨痛的代价。 同时,也要借此一事彻底敲打醒那些妄图站在王权背后,奚落践踏谢家的每一个人! 赌注已定。 一直没有出声的独孤曦微忽然发问:“那你呢?你的赌注又是什么?” 谢绝还在气他被风清岚占了便宜还不自知,便懒得转头看他,只说:“我?就和廷尉史大人一样罢,若我侥幸赢下,也请廷尉史辞官罢爵,遁入空门,履行家母当年未成之约。” “你!你竟敢羞辱我母亲?谢绝!”若不是有人拉着,王凛月只怕当场就要上来拔刀刺她。 谢绝并无惧色,仍旧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看着王凛月问:“还请王大人挑三样最拿手的出来比试吧?”末了,她还气死人不偿命的补了一句,“免得又输一次。” 王凛月哪里耐得住这样激将,当下就定了当年王珍挑衅谢申时的三样。 骑术,射术,武术。 风清岚目光微闪,想起先前在围猎场,曾亲眼目睹谢绝拉弓射箭,果决而精准,虽不知那日之事是不是意外,但可见她是有备而来。 比试的场地定在王凛月麾下的校场,两人当即骑马前往。 张晓忧心忡忡,“殿下……” 风清岚望着二人意气风发的背影,“本宫知你在担心什么,相信月娘吧,除此以外,我们帮不了她什么。” 第三十五章 中断比试 独孤曦微走在最后,风清岚为他亲自安排了一辆马车离宫。 他却迟迟没有上车。 风清岚驻足,回过头去,凤眸带了些笑意问:“曦微,依你看,她二人之间,谁更有胜算?” 微风拂面,独孤曦微宽大的衣袖被吹的接连扬起,站在红墙绿瓦之下的他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姿。 凤清岚一时看呆了去,连他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而独孤曦微眼尾一挑,像是看穿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打算就这样任凭她二人胡闹下去吗?” 话中暗含几分责怪。 “本宫已答应谢绝不插手此事。” “殿下若真任由此事发展下去,无论谁胜谁败,王谢两家都会闹得天翻地覆。” “还是殿下,就想看到王谢两家不和?” 两句话霎时堵得风清岚哑口无言。 她也不想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伪装,径直承认了,“于本宫来说,王谢两家相互牵制,各持己见,方是制衡之道。” “如今内忧外患,若王谢两家当真闹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独孤曦微点到为止,说完便上了车,“殿下应当仁君,而不是只做天下人之君。” 马车轱辘缓缓驶出。 凤清岚脸上笑意更甚了。 他这是生气了? 生气了好,总好过一脸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凤清岚当然没打算任由她二人胡闹下去,她只是还没想到可以制止谢绝闹下去的办法。 想到谢绝,凤清岚顿时觉得有些头痛。 这个人,从前是最好拿捏的,怎么自打她和九皇弟解除了婚约,便好似变了个人,根本琢磨不透了? 要不是找人打探过,凤清岚简直要怀疑她是被人顶替了。 要不然,怎么先前蠢笨如猪,只懂花天酒地的人,忽然间痛改前非,文采斐然了?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先前只是故作愚钝。 想不通,风清岚实在想不通。 “去,派人传个口信给谢申,告诉她谢绝今日闯入东宫寻仇的事。”末了,凤清岚语气愉悦,“把事情说得越大越好。” 未时一刻。 谢绝与王凛月二人各自换上一身骑装,遥指校场北面一条狭长山道。 “从这里出发作为起点,谁先回来谁便是胜者。”王凛月信心十足地看着谢绝挑马。 这里所有的马,都是王凛月精挑细选出的,是以每一匹马是公是母,毛色如何,腰力是否强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眼下看着谢绝从马厩中挑了一匹极难驯服的汗血宝马,不由冷笑道:“你眼光不错,这匹马是陛下赏赐,就连我都没有骑过几次。” “看来,连你都驯服不了。” 王凛月倒也没有否认,“我倒可以等你试试,免得等会儿输了赖马没挑好。” 谢绝朗声,“不必,就这匹。” 说着,用力抓住马鞍,翻身而上,谁知这马性格当真烈性,打了一个响鼻便故意扬起前蹄,想要以此将背上的她甩下。 幸好她选择稳稳趴俯在马鞍之上,任由马儿如何颠簸,都不肯松手,待马儿放肆奔腾了一阵,谢绝猛地一夹马腹,冲着起点处的王凛月喊了一声,“走!” 王凛月疾驰而出,大喝,“驾!” 尘土飞扬,落后一截的谢绝很快便赶了上来。 王凛月听到身后的声音,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居然真让她驯服了那匹宝马。 眨眼间,谢绝紧随其后。 王凛月骑术精湛,竟妄图以左右摇摆之法阻拦她超越。 谢绝聚精会神,一边紧紧咬住王凛月身后不放,一边仔细观察着前方的路况,忽然,前方突然出现一只灰毛猴子,王凛月为了避让,不得不减速,就在这个时候,谢绝冒险冲出。 一人一马贴着山壁险险跨了过去。 谢绝扬尘而去,王凛月追赶不上,咬牙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如蝉翼似的匕首,犹豫再三。 她座下这匹马,跟了她足足三年,王凛月舍不得下手。 她这一刀下去,马儿就废了,终身再也上不得战场。 犹豫间,她已失去了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跟在谢绝身后,看她神采飞扬地跨过起点。 将马送回马厩后,谢绝拍了拍座下的马儿。 “今日相见,也是缘分,若有机会,我定想办法将你买到我的手中,好马儿。” 话音将落,王凛月一脸不服气的来到跟前。 她启唇道:“你输了。” 王凛月哼了一声,“下一场,我定赢你!” 她放下狠话,人也朝着不远处围观的士兵和凤清岚,张晓走去。 今日得知二人要比试,王凛月麾下和谢红麾下的人都来了,只是恰逢今日谢红回了家,并不在营中,所以将士们便自发分成了两拨。 见谢绝赢下事事力压自家校尉的廷尉史,一个个忍不住激动道:“二小姐,干得好!” “您可算是替我们出一口恶气了!” 那边,王凛月来到了凤清岚跟前,神情有些挫败,“殿下,我输了。” 凤清岚拍了拍她的肩头,“我原以为你的骑术天下无双,这一场定不会输,没想到谢绝竟还藏了这么一手。” 张晓气不过,“早在围猎场,我就该打断她这双手!好叫她永远上不得马!” “是我技不如人,殿下,下一场,我定赢她!”王凛月咬了下牙,立誓。 凤清岚摇了摇头,“不,是接下来两场,你都必须赢下,否则……”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 “殿下,要不要我……”张晓还没出口,凤清岚便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若要使出什么龌龊手段赢下比试,明日说不定连本宫的名声也要跟着臭了。” 张晓忙说不敢,垂下了头。 “本宫那日倒是见过谢绝的射术,应是与本宫不相上下,不知是否偶然,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殿下。”王凛月得了嘱咐,转头便派士兵去将她使了近十年的蛇皮老弓取来。 这一回,王凛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无论如何,她都要漂漂亮亮的拿下这场比试。 就在二人热身结束,准备来到比试场试箭时。 校场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 第三十六章 命中克星 谢红带着江右等人直奔校场,一路横冲直撞,不敢耽搁,生怕晚了一刻,谢家百年的美誉便会毁于一旦。 “大姐,你怎么来了?” 谢红喘着粗气,“你还好意思问我!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家里的长辈来了,谢绝秒变小鹌鹑,收起弓跟在谢红身后,乖巧汇报着战况,“我们如今也才比了一场。” “一场就好,立刻收手!不要再胡闹了!母亲也在赶来的路上,若是叫她看见你……有你的好果子吃!”谢红压低声道。 至于上一场的战况如何?谢红问都没问,不用想也知道。 自己在营中之所以被王凛月打压欺辱这么些年,除了官品矮她一阶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武学皆不如她。 谢红年少时曾被谢申带在身边随军,十三岁就上过战场,见过鲜血淋漓的尸体与皑皑白骨,少年时便享有盛极一时的将领之才美誉。 昔日随谢申四处征战,谢红也曾立下过不少军功,是以陛下欲封她为中将军,是谢申怕众将士不服,请旨让她从最初级的校尉做起。 三年了,谢红仍旧只是个校尉。 思绪回笼,谢红敛下眸中的黯然,拱手向王凛月行了个大礼。 “舍妹顽皮,不知轻重,还请廷尉史中断这场比试吧。” 王凛月站着没动,脸上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没过多久,谢申也赶到了,就在她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校场外再次传来“吁”声。 来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皮白净,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也是着急赶来,发髻显得有些凌乱。 “谢将军。” “廷尉大人。” 王凛月神情一变,放下弓连忙走了过来。 “母亲,您怎么来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兜头扇下。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要闹成什么样?” 谢绝看得有些后怕,王凛月她娘竟然比她娘还要彪悍,这么多人在啊……上千人的场子,怎么就这么打了啊…… 王珍似是不解气,又要扬手,谢申见状,半路拦截,“月娘无错,是我教女无方。” 糟了! 谢绝连忙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母亲,是女儿不好,女儿一时手痒,路上偶遇王大人,便一起约定切磋切磋,不想被有心之人传成了比试。” 众人满脸问号。 心道谢二娘你会变脸术法吗?怎么说变就变! 就连王凛月也没有料到谢绝会半路改口,一时瞥了一眼,谢绝疯狂暗示。 后者反应迟钝,好半天才应声,“是,我二人只是玩闹罢了。” “胡闹!”谢申顺势骂了几句,“我看你是太闲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就这样,谢绝在众目睽睽下被带上了马车。 在她走后吧不久,王凛月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个耳光。 “知道我为何打你吗?”王珍问。 王凛月咬牙回道:“是因为女儿输了比试吗?” 王珍失望而去,王凛月百思不得其解。 …… 将军府,书房。 独孤谨与谢申一道坐在上位,旁侧站着奉茶的独孤曦微。 谢绝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耷拉着眼皮,全当没有看见。 整整一个时辰,谢申从谢家百年的基业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说到当年与王珍那一场被胁迫的比试,最后回到今日这场险些酿成大错的比试。 “陛下忌惮朝中大臣私交过甚,我与王珍大人好不容易维系几十年的表面敌对关系,险些就被你这孽障毁于一旦!” 谢绝叫苦,“您也没跟我说过这层关系啊,再说了,也是那王凛月先骑到我头上来的,我总不能任由她欺负?大姐在营中被她欺辱得还少吗?” “你闭嘴!你大姐与她隶属同级,二人年纪又相仿,互相之间攀比斗嘴实属正常,要你跑去掺和这一脚做什么?” 独孤谨不忍,适时劝了两句。 “罢了罢了,横竖也没给你丢什么脸,不是还赢下一场吗?也算是有你当年之姿了。”果然比亲娘还亲喂! 谢绝都想搬到太傅府去住几日了。 谢申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谢绝关上门溜之大吉。 “小姐,你吓死我了。”江右眼眶还残留着些许未退的泪意,谢绝拍拍他的肩膀,递了方手帕过去,“母亲骂你了?” “没有,还多亏了日升昌递来的口信,小的都没敢告诉主君,也不知主君是怎么知道的?”江右寻思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独孤曦微告的状! 听到是日升昌递的信,她顺口问了句:“绿奴回来了没有?” 江右摇头,心中忍不住感叹自己真是命苦,每日要跟在自家小姐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也就算了,还日日都要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多睡了会儿,就出了这茬子事,以后他是再不敢偷懒了。 “日升昌的人说,绿奴受了些惊吓,就留在钱庄等您去接了。” “好。”谢绝说罢往院外走,江右跟在身后,“小姐以后去哪儿都带上我吧,小人今日一睡醒,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谢绝听了不觉莞尔,拍了拍身上的灰,这骑装又闷又热,她边走边脱,江右又劝:“可惹不得,这会儿日头正下去,当心着了凉。” 回过头去,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江右。 江右白净的面皮陡然一烫,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唠叨。 谢绝翻上马,江右一惊,“小姐这是又要去哪儿?” “我去接绿奴,你就在我院子外守着,母亲见了你,肯定以为我在里头,反正这会儿她也不耐烦见我,我正好出去溜达溜达。” “小姐,小姐!”江右话都说不完,谢绝已没了身影。 日升昌。 “谢二小姐,您回来了?掌柜的正在里头等您呢!”小厮引着她往厅里走。 沈一鸣早就听到了她被家中抓回的消息,此刻一人独坐在里头等候,见她还穿着一身骑装,立刻招呼人去冰窖拿冰来。 他媚眼如丝,满脸都是笑意,“怎么?又被你家谢大人收拾了?” 谢绝烦闷一坐,把马鞭往桌上一摔,“别提了,她简直是我命中克星!” 第三十七章 我招惹你了? 谢绝抱怨了几句后,问起绿奴人在何处。 沈一鸣没有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将厅中下人支了下去,随后敛了笑意,眉眼难得正经,问:“这奴仆是你买的?” “不是。”她没有隐瞒的态度,让沈一鸣莫名满意。 “那你可知他是何人?” 谢绝摇头。 沈一鸣瞥她一眼,“你倒真是不拘小节。” 谢绝吃着冰镇的莲子燕窝粥,心情大好,嘟囔着问:“这么说,你认识他?” “我曾听闻,日照国信奉巫术,因而在宫中特别秘养了一批天赋异禀的巫族人,这群巫人不善言辞,却精通医术。” “不是巫术吗?” 沈一鸣对被打断十分不满,语气也差了几分,“巫术是后天传承。” “哦。”谢绝不免怀疑这传闻的真实信,“他确实不善言辞,至于医术,我倒是暂时没发觉,要不留在你这,等你开发开发?” 他挑眉反问,“你舍得?” “有何舍不得,反正在我那儿也是大材小用,况且我暂时也没想到要他干嘛?” 沈一鸣脸色缓和了些,半晌,又闷声问:“那九皇子就这么好?” “关他什么事?”谢绝拧眉。 “你这么为他守身如玉,倒让我忍不住对此人好奇起来,也不知是长了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竟把你勾的三魂没了七魄?” 谢绝吃完了,擦了擦嘴,把碗一放。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怎么?”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好是坏干他屁事?别说我没把你当自己人,这事我可只告诉你一人,你要是传出去,我家谢大人可饶不了我!” 一句自己人,瞬间安抚了沈一鸣心中那点奇怪的醋意。 只见他笑靥如花地站起身,纤腰慢扭着来到她的跟前,雪白的大腿送至谢绝眼底。 “怎么不说了?”他问。 谢绝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 手心有些冒汗道:“说…说什么?” 沈一鸣噗嗤笑出声来,“怎么?你不是一向以定力绝佳为荣?这么如今连这么点小诱惑都经不住了?” 他说话时身体倾斜,缓缓贴近她,一呼一吸间,二人之间今有一拳之隔。 谢绝在心中默念了几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后稳住心神继续说道:“我与九皇子早就解除了婚约,只是陛下迟迟没有宣告。” 沈一鸣闻言一把搂住她的后脑勺,“当真?你不会哄我吧?” 谢绝看着这张恍然贴近的脸,双颊绯红。 “你,你说就说,靠这么近做什么?” 她越说,沈一鸣压得越近,两人的上身近乎贴到了一起。 “你明明对我有情,为何要将我送给别人?”他俯身趴在谢绝耳边,忽然轻声低语。 谢绝身子一僵,双手恍若成了摆设,压根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都说了,那日喝多了,你怎就不信呢……” “好,那你亲我一口,我便信了。” 谢绝:“……” 玩这么大吗? 虽然这不是她初吻,但放这么开也不好吧? 她试着找回一丝理智,“你等下……我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谈……” 沈一鸣可没一点想跟她谈正事的意思,双手勾着她的脖颈,身子一旋,直接坐进了她的怀中。 “你亲我一口,我便听你说正事。” 谢绝满脑子都是亲一口亲一口,人都送到怀里来了,柳下惠来了也忍不住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掌柜的,有人找您。” 独孤曦微出声更正,“我来找谢二小姐。” 谢绝沸腾到一半的兽血,忽然就透心凉了,一把推开沈一鸣,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 沈一鸣勾出一笑,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扭着腰出去了。 一看来人。 顿时如临大敌。 独孤曦微一身白衣,清冷无暇,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帷帽,虽看不清长相如何,但却隐约可从长身而立的气质中瞥见几分不俗。 谢绝整理好心情,从内里走了出来。 她神情如常,只是眼神有意避开了独孤曦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独孤曦微声色冷硬,“我问了江右。” “母亲也知道我在这儿?” 他不答反问,“原来谢二小姐还有所忌惮?” 谢绝瞥他一眼。 他与沈一鸣还都是阴阳怪气的高手,改天她定要组个辩论局让他二人好好当自己面过个招,看看谁更棋高一手。 沈一鸣走了过来,谢绝怕他当着独孤曦微的面勾引自己,连忙下意识道:“我先回去了,绿奴就先留在你这,若有什么事,你再差人来叫我。” 沈一鸣看出了她的闪躲,脸上强挤出笑意,应了一声,“好。” 他越是平静,谢绝心中越是后怕。 还好沈一鸣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和独孤曦微定亲的事,若是叫他知道了这事,自己今日恐怕没法立着走出日升昌。 门口停着独孤家的马车,她自顾自走到车下,踩着马凳就钻了进去。 独孤曦微走得慢,只见了她的背影。 他就是再蠢,也看出了谢绝对他有气。 但有些事,他不得不说,在车下驻足了一会儿,独孤曦微也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谢绝盯着他,开门见山问:“我是哪儿招惹你了?你要这么针对我?” 独孤曦微正准备解下帷帽,闻言一顿,不慢不紧将帷帽取下。 他的容貌当真称得上是绝色。 还不如戴着帽子说话呢,谢绝在心中想道。 露出这张脸来,谁还好意思说什么绝情话! 独孤曦微把帷帽整理好放到身侧的座位上,方才缓缓回答,“母亲要我多与你相处,我自然要出来寻你。” 谢绝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说的这个。” “你确实没有招我惹我,但母亲要我多与你相处,我自然……” “母亲母亲,左一个母亲右一个母亲,你难不成是个妈宝男?” 独孤曦微一愣,“何为妈宝?你在骂我?” 谢绝叹了口气,“太傅大人让你和我在一起,你便出来寻我,那若是太傅大人让你和凤清岚在一块,你岂不是也要去寻她?” 提到太女的名字,他浅淡如画的长眉一蹙,“母亲不喜太女。” 谢绝无语了,真是妈宝男? 第三十八章 绿色杀虫剂 回到将军府,因为有独孤曦微做掩护,谢绝也算省去了一顿骂。 谢申近来腿疾复发,自打伤了腿后,御医隔三差五便会来府中为她诊治上药,已持续三月有余,今日她却忽然将御医回绝了。 晚膳刚过,院外忽然飘起了零星细雨。 独孤谨有意将谢绝二人支开,便假意提起上次她说的好酒。 谢绝应声去取,她却又道:“让曦微同你一道去吧。” 知道丈母娘这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她便领着独孤曦微往自个儿院落里去。 两人刚走。 独孤谨看着绵密如牛毛般落下的雨丝,突然感叹道:“你是担心她过分展露头角,被陛下所忌吧?” 谢申垂眼,虽没有应答,却也算默认。 独孤谨目光落在谢申残缺不全的伤腿上,“你这条腿,已是谢家忠心不二的永世勋章。” “可陛下不会这样想。” “帝王之家,向来如此,陛下年幼之时,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胞妹被毒蛇咬死,单论这份心性,就非历代女皇可比。” 这点浅显易懂的道理,谢申又何尝不知呢? 只不过倾覆一生,奔战万里,到最后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庇护不了,她心中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在世时,谢家满门武将,遍布京都,可如今调遣的调遣,罢黜的罢黜,曾经庞大的世家大族,如今已凋零得只剩谢申与临安老家两支,怎能让人不唏嘘? 谢绝与独孤曦微一路无话,两人取了葡萄酒便快速返回。 谢申腿脚不便,便由她撑伞相送。 送至府外,独孤谨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谢绝走近,“谨姨。” “北部战报,前方战事吃紧,急需粮草支援,陛下已下令征收,并任命你大姐为运粮都尉,明日一早便要押送粮草至金城。你母亲近日也是忧虑此事,所以才多骂了你几句,你也不必内责,须知爱之深责之切也。” 谢绝鼻梁一酸,泪意涌上心头。 应了声是,便目送独孤家的马车消失在渐密的雨幕之中。 回去后,谢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窗外小雨淅沥,本是入眠的好曲,怎奈听了独孤谨的一番劝解后,她心中很是怅然。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半月有余的时间,本想着率性而为,过一天算一天,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与如今的家人也算磨合出了些许难以道尽的感情。 任她再是情感淡薄之人,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却也很难不受影响。 翌日,不等江右三催四请,谢绝便已穿戴整齐的推开门。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右打趣着。 谢绝一脸正色,“走吧。” 看到如此上进好学的谢绝,江右倒真有些不适应了,可惜好景不长,马车驶到一半,家中便有小厮追上来报信,说是有个名为薛含香的男子拿着谢绝的牌子要找她。 薛含香性子沉稳,轻易不会离开庄园,如今亲自来报信,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她连忙命江右掉转方向。 又命下人以病了为由,到太学去告了假,好在太学那边因为荷花宴上一首大放异彩的凉州词,几位先生都对她颇为包容,听闻病了,不但没有怀疑,还多加关心了几句。 到了将军府。 两尊威严雄伟的石狮子下立了一名褐衣少年。 此刻正焦急地捏着手走来走去。 谢绝不等马车停稳,跳了下去,“薛含香。” 闻声,少年疾步向着她走来。 “主子,不好了,菜地出事了。” 谢绝心下一惊,“上车,边走边说。” 谁知听了一圈下来,发现只是菜心被虫吃了这等小事。 她忍不住大笑,“瞧你急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薛含香长了张瓜子脸,皮肤有些苍白,眉若远山,紧紧蹙着。 “这,这还不算事吗?”他原是不懂耕种一事的,但因接管了谢家庄园一事,所以一有空便想法找来相关记录的书册,再三研读,闲暇时更是时刻关注不同耕者耕种之法,并随笔记录登记在册,想着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总有个查证。 因为如今谢绝命他播种的蔬菜,不仅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菜种,更是成熟极快的可持续播种的绝佳商机。 谢绝想了想,霁月国农业技术落后,又是重商抑农,农业水平几乎还不如汉朝时期,现在只怕都还停留在手动捉虫期。 “一会儿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就照着我给你的单子去买些东西,将这些东西混在水里,找人喷洒在菜苗上。” 谢绝说完,不放心,干脆带他一块去买了些绿色杀虫剂原材料。 “胰子也能驱虫?” 在这里,胰子便是拿来沐浴时清洁身上的肥皂团子。 薛含香虽然对谢绝的话深信不疑,但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仍难免有些诧异。 谢绝老神在在一笑,这可就是自己专业了。 耐心解释道:“肥皂液可以扰乱并渗透进菜虫的细胞膜,让害虫脱水而死,可惜这里还没有姜蒜辣椒,否则这几样用开水煮开后,亦是天然的植物性杀虫原料!” 薛含香听得云里雾里,家中没有落败之前,他好歹也是在自家私塾念过几年书的,可现下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说的。 简单制作好杀虫剂后,谢绝干脆脱了外衫,挽起裤腿和衣袖,下地直接示范操作起来。 薛含香见状,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在册。 他幼时极爱作画,家道中落之时,年幼随手画出的几幅画作甚至还有人特地买走,虽不值几个钱,但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肯定与慰藉。 阔别五年之久,如今倒是又有了想作画的兴趣。 庄园里的雇农大多都是经验老道的耕者,见主人家亲自下地,不免脸上都有些拘束,不知该怎么办好。 雇农们愣在原地。 谢绝先把驱虫的原理给他们讲了一遍,又上手顺势演示了一遍如何喷洒,这里没有喷洒壶,她寻思着回去干脆画一整套再送去赶制得了,以后就能有个模样让他们照着做。 第三十九章 东施效颦 “这东西真的这能驱虫吗?”有雇农问。 谢绝笑笑,“你们可以管这个叫杀虫剂,绝大多数的菜虫,它都能一次到位。” 雇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什么,只得跟着照做,但心中却很怀疑。 毕竟,对于农耕者来说,虫害仍是制约着当下农业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去年冬至,京都附近就有很大一批庄子遭遇虫害,最终十万石的粮食只收得七八千石。 谢绝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很难接受杀虫剂的说法,也不忙着解释,反正药剂喷洒过后,只要一两日,菜心虫也就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自然比什么辩解都有用。 教会雇农们,谢绝把薛含香叫到跟前。 “那日我说的嫁接之法,可有人来领赏?” “周边倒有好些耕者上门来问过,不曾有人做成。” 谢绝又问:“咱们庄子那个年纪最小的雇农,她呢?做出来没有?” “主子是说刘秀?这几日倒是有看到她在摆弄,不知成了没有,我去叫她来问问?” 没一会儿,刘秀被薛含香从地里叫了过来,却见她手中拿着个除尘用的小型扫帚。 “这是什么?” 刘秀说:“用这个蘸取小姐研制的杀虫剂,可均匀的喷洒到菜心和菜叶间。” 谢绝喜不自胜! 还有什么自行车?这不就是她想找的农业人才! “你这小脑袋瓜怪好用的。”她喜滋滋赞了一句,冲她招了招手,像看自家孩子一般,慈祥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刘秀板着脸,“十九了。” 她不说话的时候,脸上那对粗黑的眉毛加上狭小的眯眯眼,看起来神似蜡笔小新。 刘秀以为自己还是逃不过被人嫌弃年纪小,有些沮丧的等待着谢绝的下一句话。 谁知,她却笑意盈盈的说道:“我上次说那个嫁接之法你可做出来了?” 刘秀愣了愣,“奴倒是做了,只是还需过些时日才能知晓成不成。” 她点点头,嫁接本就是一种利用植物受伤后自愈的机能来进行人工繁殖的方法。 她那日之所以临时起意,故意说出这么个法子来,也是觉得单单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那要做到猴年马月去? 还不如在当地招揽些对农业颇有天赋的人,一起研究,才能在短时间能形成量变,最终达到质的飞跃。 她已经找沈一鸣打探过了,眼下霁月国,每年都有大量的蔬菜粮食要从日照国购买,如果谢绝可以揽下这笔生意,那下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说到底,还是得先解决当下的温饱问题。 思忖了片刻,谢绝决定把刘秀先带在身边培养。 “我最近在研究一些新的菜种,院子里正好缺个人手帮忙,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小姐要把我带在身边?” “是。” 刘秀不敢置信,“为,为什么?奴年纪这么小,您怎么会……”言语中满是自我否定。 谢绝道:“年纪小是好事,说明你天赋异禀,不瞒你说,我就看中你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 刘秀激动不已,眼眶甚至有些发红,“奴,奴愿意。” “好,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虽然刘秀连回去将军府要做什么都还不知道,但心中却已暗暗发誓,要竭尽全力地回报谢绝对她的信任。 路上,谢绝问了问江右时辰,一听距离下学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心想得上哪儿打发打发时间去? 瞥眼便看到刘秀身上粗烂不堪的衣服,她脑中不由浮现出薛含香那张淡若水墨般的清秀面庞,上次便想找个机会送她一套衣裳,看薛含香身形似乎与江右差不多。 谢绝掀开车帘,“先别回府,去成衣铺吧。”后一句,她是对着刘秀说的,“正好给你做几件衣服吧,要穿成这样跟着我搞研究,也太掉面了。” 江右不知道谢绝是要给下人做衣服,还以为是她自己要做新衣,便将马车驶到上京城最高档的成衣铺门口。 谢绝下车一看,盯了江右一眼,右手顺势摸进衣襟内侧掂量了几下荷包。 但来都来了,总不好说没钱又不买吧? “谢二娘子,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最近新到了几匹日照国特产的暗花云缎,您穿上一定美艳不可方物!” 谢绝脸一黑,怎么又是美艳不可方物?就没点别的形容词吗? 正打算让掌柜的推荐点别的布料。 忽然听到头顶阁楼雅座间传来一声娇喝,“掌柜的,这批暗花云缎,我家殿下全要了。” “哎哟喂,是是是,我这就差人去给殿下包起来。”掌柜的说完,转身朝着谢绝告罪,“谢二娘子莫怪,我这儿还有别的好料子,我这就差人给您拿出来挑挑。” 谢绝摆摆手,并不在意,“行了,你不用管我,忙去吧,我自个儿看看。” 没多久,二楼阁楼上的人下来了。 她抬首看去,只见凤清呈今日竟穿了身雪白的对襟窄袖长衫,腰上挂了只通身碧绿的玉佩,满头乌发尽数束在一顶红宝石紫金冠中,额前露出两缕发丝随风飘散,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文雅之气。 只是…… 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这厮难不成是在模仿独孤曦微的穿戴? 啧啧…… 看到他带着随侍走了下来,谢绝刻意瞥开眼,领着刘秀往里间走,“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料子。” 刘秀诚惶诚恐,“主子抬爱,奴哪里配穿这么好的料子。” 凤清呈迈着莲步走了过来,目光盯着弓腰俯首的刘秀,多看了两眼。 随后骄纵跋扈的问道:“你没有收到本宫的信吗?” 谢绝一愣,险些忘了这事。 木着脸,她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收到了。” 凤清呈带了些愠怒质问:“那你为何不回?” 回什么? 三日前,她收到一封宫内递来的信,信中作了一首藏头诗,想要邀她一起前往御香楼一聚,信中没有署名,她便没有放在心上,搁置在了一旁。 谁知竟是凤清呈写来的。 “你邀我干什么?”她有些莫名。 第四十章 英雄救美 当着下人的面,凤清呈脸色忽然一变,掉头便走。 谢绝也没有搭理,自顾自领着刘秀挑了两匹布,又给薛含香也挑了两匹,结账时,她老神在在的看了那掌柜的一眼。 神色如常道:“记在日升昌的账上。” 掌柜的一愣,“这,这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你就说是我说的。” 第一次吃“霸王餐”,谢绝没敢太嚣张,一直提着心,直到走出成衣铺才吁了口气。 看来沈一鸣那钱庄的名号还挺好使的嘛。 晚间,成衣铺掌柜的派人到日升昌去要账,今日是月中,正好要算账。 催账的到了日升昌,差点被人打出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日升昌乃是上京城第一大钱庄,我家掌柜的买东西用得着挂账?” 沈一鸣正好在钱庄,一听外间吵闹不休,懒懒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吵什么?” 成衣铺的小厮被骂得狗血淋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委屈道:“我家掌柜的让我来清账……” 沈一鸣接过他手中带来的账册一看,上面明晃晃着签着“谢绝”两个大字。 当即冷哼一声,“你家掌柜的莫不是老眼昏花糊涂了?这将军府谢二小姐的账是如何挂到我们日升昌名下的?” “这,是谢二娘说挂到日升昌账下的……” 沈一鸣把账册丢回他的手中,“她倒是真敢说!难道就不怕我不给吗?” 催账的稳稳接住,小心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整个上京城说谁赔不起都有可能,日升昌怎会赔不起呢……” 沈一鸣听见了,勾着笑瞥去一眼,转头吩咐随堂,“把账消了。” “一会儿拿着账到将军府去一趟。” “是。” 日升昌的账房来要账时,谢绝正在院子里教刘秀如何采集院中播种的芜菁花粉,刚讲到去雄,授粉的阶段。 江右说:“日升昌账房来了,手里还拿了个算盘。” 谢绝讲的通俗易懂,刘秀一边记一边操作实践,很快便掌握了要领。 “不错,做得很好。”谢绝擦了擦手,她一下午都在忙着研究几个新菜种,一时竟想不起日升昌来干嘛? 刘秀已经可以上手了,她往外走。 江右又提醒,“那人现下在侧门等候,小姐要见吗?” “见,我亲自去吧,别是沈一鸣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她眼巴巴赶去,结果被账房捧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通账,“我家掌柜的说,小姐只需每日还十两,用不了一年的光景也就能还清了。” 谢绝哈哈笑起来,想到了中午的事。 “不忙,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钱庄同他好好算。” 账房知道谢绝与自家掌柜的关系,不仅她知道,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所以也没有为难,客客气气的走了。 半个时辰后,她提着两捆新研制的小白菜和大白菜来到钱庄外,却又得知沈一鸣不在这里,刚去了御香楼。 谢绝感叹他这生意还做得真是大,也不知道身价有多少? 御香楼今日好不热闹。 楼上楼下人满为患,谢绝把菜送到后厨,本想亲自交给尤锦,告诉他如何做最好吃,没曾想他竟然不在。 “谢二娘子!”小二看到她,激动得清泪涟涟,谢绝忙问:“出什么事了?” “您快去看看吧,楼上来了一桌贵人,吃完菜便倒地不醒了,掌柜的都快急坏了。”小二哭诉道。 难怪今日这么多人,原来是有人闹事。 她提步上了二楼,还没走进闹事的雅间,便已听到了张晓那破锣嗓子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她挤进人群之中。 只见张晓身旁跟着个如花似玉的绿衣少年,而她此刻正指着沈一鸣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孤身一人被众人团团围住,身后站着一脸无措的尤锦。 谢绝走了出去,提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沈一鸣闻声看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往日妖冶带笑的长眸,如今却衔着眼尾那颗摇摇欲坠的红痣,忍了一包泪在眶中。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子怜香惜玉的冲动,走到了他的身前,挡住那些咄咄逼人的视线。 “师傅……”牛高马大的尤锦唤了一声,解释道:“张四小姐说我做的饭菜里有毒,险些要了田家小姐的命。” 视线往下,她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人。 是田棋。 很快,医馆的大夫来了,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大夫命人张晓上前从后抱住田棋的腰腹,用力挤压。 张晓掌握不好力道,那大夫又年纪太大,抱不动魁梧有力的田棋。 谢绝干脆一把推开张晓,自己上前抱住了田棋。 “对对,就是这样,用力!要将腹中事物挤压出来。” 谢绝一把松开手,“你不早说。”随即起身找来一根竹筷,掰开田棋的嘴便捅了进去,尚有意识地田棋猛地呕了一声。 俯身吐了一地。 大夫投来赞赏的目光,谢绝没理会,只是掷地有声的下了逐客令,“你们是来吃饭还是来看热闹的?没事挤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出去!” 她来了,沈一鸣勉强算是有了主心骨,强撑着身子半倚着她,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张四小姐看上了尤锦做的几道菜,非逼着我交人,我们正说着话,谁知……” 她点了点头,虚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没事吧?瞧瞧你这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沈一鸣难得的乖顺,没有辩驳,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了。 谢绝也不再开他玩笑,因为他是男子身,所以在面对世人的眼光时,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无从说起,只因他是不守夫道的男子,整日“抛头露面”。 待围观的众人散去,大夫将田棋扶起,把了把脉道:“小姐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要当心,不要再吃相克的食物。”说罢,领了银子出去了。 张晓自谢绝来后便好似捏瘪了的气球,一言不发,只是恨恨的盯着沈一鸣。 “瞧你那点出息,张晓。”谢绝在桌旁坐下,翘起二郎腿,“你堂堂丞相府四小姐,怎么整天就知道干些欺男霸男的事?” 张晓瞪起眼来,“谢绝,你不要多管闲事!” 第四十一章 沈一鸣的脆弱 “闲事?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谢绝望着她,眼中滑过一抹威胁,“你来找他的麻烦就等于是跟我作对,我劝你想清楚了。” 这几日,整个上京城都在疯传谢二娘为了一个美貌奴仆,与廷尉家二小姐王凛月校场比试的事。 坊间男子无不艳羡,甚至还有人暗地里找牙行打听,问谢府近来缺不缺人,不给银子都成,只为亲身追赶一次风月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刻她在御香楼护短的事,又以极快地速度传了出去。 没一会儿,楼上楼下便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子。 “从前我们都误会谢二娘子了,她如此心疼男子,别说府上养了几十人,就是养了百来人,我也愿意跟着她!”有大胆的男子放言。 “嘘,可小声些,让你爹娘听见,指不定得将你打死了去!” “打死我也要说,我就是心慕谢二娘子。” “谢二娘,你回头看看我们吧……” 谢绝倒是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是觉得身后忽然吵吵嚷嚷,便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看,雅间外顿时响起一阵男子们的尖叫欢呼声。 蓦地老脸一红。 张晓一抬首,见门外堵了数十人,立刻给了下人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姐,这些都是赶来见谢二娘的人。” 张晓怒不可遏,憋了一肚子的火,偏生一抬眼就是数十双眼睛盯着。 今日她若是又跟谢绝冲突,只会平白助长她的风流之名! 想到这,张晓猛地一拍桌,“谢绝,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风光到几时!” “慢走,不送。”谢绝让开门口的道。 张晓脸色阴沉的庇护着身边的绿衣男子,田棋则被下人搀扶着,虚弱地朝她看来一眼,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谢绝扶起尤锦,见他满目皆是彷徨无措,便安抚道:“大夫都说了,是她自己吃了相克的食物,以你无关。” 尤锦讷讷道:“我知道,可是她们想要配方……” “她想要,你就给她呗!” “不行!那可是师傅你亲手传授给我的!怎能让他人偷学?” 谢绝替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灰,语气不屑,“就凭她?你给她,她也未必学得会!” 尤锦半晌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虽然师傅将每一道菜的配方写得极尽详细,但上面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难以理解的字词,连他都搞不懂是什么。 风波过后。 沈一鸣脸色仍有些苍白,谢绝问他是不是被吓到了,他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回了自备的厢房休息。 谢绝也就识相的退了出去,就在她准备离开房间时。 床榻上卧着的沈一鸣忽然翻了个身,唤道:“谢络绎。” 从小到大,还极少有人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谢绝脚步一顿。 “怎么了?” “今日,谢谢你。”说罢,他又极快地翻过身去。 谢绝啧啧了两声,本来今日来是为了解释挂账的事,谁知竟碰上了这一出。 今日若是没有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子,会如此的弱势和艰难。 饶是连沈一鸣这种平日里强势的性子,也会在这样的场合被人骂得下不来台。 原因无他,只因生错了性别罢。 尤锦来送她,谢绝想到后厨里那两捆菜,特意交代,“我给你带了点新研制出的小白菜,此菜最适应烧汤,你买点骨头啊,土鸡什么的炖一锅,炖好了把菜洗净放进去一煮,煮沸后看到菜叶软烂了即可。” 尤锦一一记下。 谢绝又道:“正好,炖一碗汤给你们掌柜的送去,我看他那脸色,今日怕是吓惨了。” “师傅,今日多亏有你,你若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派人给我捎个口信,我来给你们撑腰。” 尤锦感动的吸了吸鼻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整得跟只耷拉着耳朵的哈士奇一样,好不可怜。 说到哈士奇,她想起了绿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改明等沈一鸣心情好点,她再找个由头去看望看望他吧。 半个时辰后。 谢绝刚回到府中,她在半路买了些糕点和烧鸡,打算今晚和刘秀通宵达旦,把其他几种新菜品研究出来。 谁知才刚一进府,便感觉今日有些不一样。 下人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见她回来了,主院里早就侯在亭中等候的管事连忙迎了上来。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谢绝把手中的东西腾给江右,“你先拿去我院里,让刘秀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去。” “是。”江右走了,管事才小声道:“今日陛下让御医来诊治,主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把人给赶走了。” “可知是为了什么?”谢绝提步往主院去,边走边问,“陛下怎么突然让御医来?” 管事支支吾吾了一阵。 谢绝冷下声,“怎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管事忙说不是,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陛下一直都在暗中关切谢申的腿伤,这次御医来,也是因为陛下想到了一个法子,想让谢申尝试着站起来。 结果谢申一听御医说,陛下欲将他人之腿缝合在谢申的残躯上。 大发雷霆,不仅将御医赶了出去,还将屋中好些物件都给砸了,下人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出气,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自家主君不悦,受了牵连。 管事提到了从前的事,谢绝便不由的想起原身记忆最为深刻的那些片段。 从前的将军府,在主夫年氏没有因病去世之前,府中家教甚严,风气肃正,就连谢绝也不敢如此放肆猖狂。 但因年氏病逝,偌大后院无人掌管,谢申又常年征战在外,导致府中一度闹出了好些幺蛾子。 也是自那时起,谢申性情大变,开始暴躁易怒。 年氏抱病时,谢绝才十岁出头,他临终前想见自家妻主一面,派了家仆去传口信,连天连夜跑死了三匹马,好不容易把信送到。 然而兵临城下,谢申根本无暇顾及小家。 那一战,谢申率领众将士们不吃不喝打了一天一夜,终于攻克下了北部的金城,也就是如今,陛下派遣谢红前去押送军粮的地方。 可也正是那一战后,年氏抱憾而终,连句遗言也没有给谢申留下,不仅如此,还让人将年幼的谢维,送往了老家临安。 第四十二章 掌家大权 谢绝来到谢申住的主院外。 却见御医还没走,正守在门外提着个医药箱踌躇不决。 “郑太医。”管事上前见了好,谢绝忽然出声问道:“太医,依您看,陛下那个换腿之法是否可行?” 郑太医年过五十,身子骨却格外的硬朗,帽檐下可见两鬓偶然霜色,但面皮白净光滑,一看便是十分注重养身的人。 听到谢绝的问题,她犹豫了片刻,实诚的摇了摇头。 “不瞒您说,老妇亦没有绝对的把握。” 谢绝点点头,提出了现代假肢的想法。 “我说的或许以陛下提出的不同,我说的假肢乃是……”她思忖着,随手比划了下,“他可能是一截木棍,只是要保证这截木棍制作精细,拥有人退一样的关节,能蹲能伸,活动自如。” 郑太医思索着,沉默了良久。 “二小姐所说之法,老妇从未听过,但比起陛下的人腿之法,或许可以尝试一二。” 她点点头,“我不懂医术,只是先前偶然间在一本杂书上见过有人用此法制成了木腿,一时想起,就斗胆告诉您了。” 郑太医毫不掩饰眼中流露出的欣赏之色,口中更是赞不绝口,“二小姐,谦逊有礼,博学多才,先前老妇也只是对坊间传闻略有所知,如今一见您,才知久闻不如一见,果然虎母无犬女啊!” 谢绝被她兜头一夸,脸都没地方放了。 连忙借口进去看看谢申,让管事送御医出去。 “母亲。” “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谢申有些沉闷的声音。 谢绝推门而入,见谢申正尝试着独自起身,她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出了把力。 谢申才尝试着走了几步,已疼得满头大汗。 “母亲,伤筋动骨一百天,此事急不得。”她忍不住劝道。 谢申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摸了摸鼻子,委屈道:“方才在门外遇到陛下派来的御医,女儿担心,便进来看看您。” 谢申闻言,神色略有缓和,“今日又没去太学?” 谢绝:“……” 知女莫若母啊。 “账册看完了?”谢申又问。 谢绝点了点头,“大致过了一遍,有些地方还没有来得及细看。” “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嗯……”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措辞,谢申却扯着面皮露出一个笑,“看来是真看懂了,那可有想到应对之法?” 面对她接二连三的发问,谢绝干脆把腹中这几日对将军府未来的打算说了出来。 谢申一听,眯了眯眼睛。 “这是你自己打算的?” 谢绝:“……” 在谢申眼中,她只怕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女儿,任凭谢绝口沫翻飞的给她介绍了半个多时辰的未来规划。 谢申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谢绝轻轻叹了口气,“母亲,你信我,别的事我不敢说,但女儿从小便对种地一事情有独钟,如今也已研究出了好几个新的……” 她正滔滔不绝的说着。 谢申忽然打算,问:“我怎么不知你何时有了种地的天赋?” 她愣了愣,很快便解释道:“从前我是觉得男人更好玩些,但现下不同了,自打看了家中的账,女儿整宿难眠,再也不敢沉迷于男色了。” 这话真真假假。 谢申听了倒也没再质疑,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木牌。 递到她的手中。 “既如此,便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所谓的天赋,究竟如何?” 谢绝捏着手中掌家的公牌,一瞬间,既兴奋又难过。 若是谢家如今有万贯的家财还好,偏偏……这叫什么当家?还不如叫接盘侠! 从主院出来,谢绝有些颓然。 原本兴致高涨,准备通宵研究新品种的心,也凉了半截。 江右不知她在主院经历了什么,但也习惯了她每次离开主院便深受打击的表情,于是便笑着调侃,“小姐可是又挨主君骂了?” 谢绝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心里比挨了骂还难受。” “为何?”他问。 谢绝掏出府中执掌中馈的木牌,哀伤道:“不是说这事一般都是由府中的男子来管吗?怎么母亲非要丢给我?” “这!主君将掌家大权交给小姐了?”江右猛地捂住嘴,吓得语无伦次,“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大小姐不在?” “我怎么知道?我现下只想赶快成亲,然后找个会管家的男子,把这麻烦事彻头彻尾的丢给他!” 江右认真听着,跟着出谋划策道:“依小的看,独孤公子就很不错啊。” 他每日跟在谢绝身后,早已知晓太傅有意将独孤曦微许配给她的消息。 谢绝也认真琢磨了下,“他?他能行吗?若论写诗作词,他或许是一把好手,但要管家赚钱……像他这般出淤泥都能不染的人,只怕是看不上哦。” “那小姐是属意沈公子?” 谢绝一下子停下脚步,“你瞎猜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属意他?” 江右不解,“那您今日还特地跑去替沈公子解围?小姐,您今日当着张四小姐面说的那几句话,现下可是整个京都都还在传……” “传什么……” “坊间都在说,府中美奴终不如昔日良人讨您欢心……” 谢绝:“……” 完,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声誉和节操,这下又给造没了。 今日一时情急,她也来不及想这么多,话没过脑,沈一鸣怎么也不拦着自个儿点?好歹也是造得他的声誉…… 刘秀专心致志授粉,压根没注意谢绝主仆二人已进了院。 谢绝一瞅院中石桌上的糕点和烧鸡,连油纸袋都没撕开。 很好,废寝忘食是通往成功路上的第一步! 她撸起衣袖,瞬间被刘秀的工作劲儿感染,也加入了阵列。 江右不懂,只能默默拿走烧鸡和糕点,命小厨房的人将其蒸热,又做了几道小菜一道送来。 “怎么样?授粉成功了吗?” 刘秀闻声,将手中的植株递了过来。 谢绝一看,猛地拍着她的肩膀惊呼,“你小子真他妈是个天才啊!” 刘秀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 半晌,弱弱道:“主子,我是个女的啊……” 第四十三章 军粮丢了 闭门造菜三日,总算颇有成效。 刘秀也从渐渐掌握到熟稔,现下已无需谢绝看在一旁,就能独自上手操作了。 天光一亮,谢绝拄着腰回房睡觉了。 “你也赶紧休息,别搞得猝死了。”她虽然想要赚钱,却也没有到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刘秀应付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看着她,谢绝倒是很有一种看到当年自己的错觉。 因为生而平庸,所以一旦有人伸出援手,哪怕是微弱渺小的光芒,她也要想尽办法的抓住。 刘秀就是这样。 谢绝迷迷糊糊想着,爬上床,信手拔了头上的钗环放在枕间便睡了。 仿佛才刚闭上眼。 耳边响起猛烈的敲门声。 “小姐,二小姐!” “出大事了,您快醒醒啊!” 就在江右急得快哭出来时,谢绝爬起身打开了门。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她眼下青紫一片,疲惫地撑着眼皮问。 江右哽咽道:“方才宫里有人来报信,说是大小姐运粮路上惨遭埋伏,丢了军粮,陛下勒令三日之内找回,否则就要下狱问罪!主君听到消息,一时承受不住,晕过去了!” 谢绝顿时瞌睡全无,随手往身上套了件外衫,便直奔主院。 谢申生性随和,院中并无太多人手,只有一个贴身管事和两个仆从伺候。 “叫大夫没有?”谢绝问负责照看的奴仆。 “叫了,大夫还没有出来。”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大夫出来了。 “谢将军没有大碍,只是过度劳累,损了身子,待我开几服药,好好调养几月便可。” “劳烦。”谢绝谢了声,嘱咐张管事送人,便带着江右急忙出去了。 “去太傅府。” 出了这么大的事,谢绝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只能去找比亲娘还亲的太傅大人了。 马车刚停下,太傅府里的守卫一见是谢家的马车,连忙上前道:“太傅被陛下宣进宫了,说是让二小姐在府中等她回来。” 谢绝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看来太傅早料到自己会来,便由人领着进了府。 碰巧独孤曦微不在府中,下人说陛下命他近日举办诗会,是以这几日总是天不亮便出门了,要到黄昏后才回。 话才说完,就听门外下人唤道:“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谢二走了吗?” “没有,在厅中侯着呢。” 紧接着,独孤曦微推门而入。 谢绝闻声站了起来,两人本是同辈,无需行礼,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无措。 视线相触,随即便两两相撤。 那淡粉的薄唇微微喘了几口气。 不待她说话,便先开口屏退了下人,随后来到她的身旁。 他说:“我听到消息了。” 神情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趣了。 谢绝颔首坐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找谨姨问问。” “谢将军,可还好?”独孤曦微在一旁坐下,二人之间仅隔着一张长条案几。 谢绝心绪复杂道:“还好。” 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不过看她沉默,担心忧虑过度,便有意找些话题来消遣。 谢绝知道,这已经算是很为难他了,便有意缓和气氛,“没事,你忙你的,不用刻意陪我。” 谁知独孤曦微却冷声回了个,“无事。” 二人尴尬的沉默着—— 谢绝连着几夜没睡,寂静无声下,很快便有了困意。 就在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时。 独孤曦微忽然提起了她荷花宴上做的诗。 “你那首诗,现下在月旦评被评作了魁首。” 那道平日里好听至极的嗓音,如今听来却有点折磨人的意思,在耳边孜孜不倦的说着。 谢绝强撑起精神,一时有些懵。 “哦,评就评吧,反正也只是一时兴起之作。” 独孤曦微长眉微蹙,似是对她满不在乎的口吻有些不满。 随即投来一道微凉的注视,“陛下命我主持月旦评诗会,为的便是推举才能之辈入仕,这是大好的机会。” 听懂他话中的暗示,谢绝疑惑问:“难不成你要推举我入仕?” 独孤曦微端坐正,侧颜清冷俊美,似是为了避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又冷又硬,“若本月诗会举办后,没有比你作的好,我自然要秉公荐你。” 她忙说不用,“我无心入仕,你不用秉公荐我。” 这天底下,竟还有不想入仕的人? 独孤曦微张了张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什么?你不想入仕?” “是。”谢绝抱臂向后靠去,“入仕有什么好?日日都要受人管教不说,处处还要小心提防,我生性散漫,现下有我家谢大人的管教已经让我很头疼了,我才不想被文武百官盯着戳脊梁骨呢。” “你!”独孤曦微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惊,声音有些轻,问道:“你难道就没有志向吗?” 谢绝凝着他,意识有些涣散,“当然有。” 见她困得睁不开眼,独孤曦微没有再问,只是蹙了蹙眉,吩咐小厮拿了床薄被来。 这一觉,谢绝睡得又沉又踏实。 只是被惊醒时,后颈疼得厉害。 “想是落枕了吧。”见她醒了,独孤曦微又命小厮送来漱口的茶水和擦脸的帕子,谢绝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自己抹了一把,问了句,“谨姨还没有回来?” 这几日昼夜颠倒的研究,她和刘秀都已经几日没睡过一顿好觉了,早上更是素面朝天就冲到了太傅府。 独孤曦微捧着一卷书册侯在一旁,闻声抬起头应了句,“应是被陛下留膳了。” 她又问:“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刚过酉时。” 天老爷,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事实上,独孤曦微也没想到她竟能睡这么久。 谢绝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声,她摸了摸肚子,不像是自己的。 偏过头去看他,“你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吧?” 独孤曦微将书册合拢,谢绝才看到书封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账”字。 忍不住好奇道:“你还看这个?难不成府里的事都是你在管?” 他皱起眉头,“自然是我。” 内宅之事,本就一贯交由男子负责,是以霁月国的男子,从小便要精通筹算,为的便是日后掌家做打算。 怎么谢绝反倒一副没见识过的样子?独孤曦微不明白。 第四十四章 无心入仕 天染墨色时,独孤谨终于回来了。 一下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向人询问谢绝走了没。 “没有,谢二小姐在府中等了整整一日,对了,主君,公子也回来了。” 独孤谨点点头,“都这个时辰了,是该回来了。” 管家抿嘴笑了笑,“不是,主君,公子午时不到就回来了。” “嗯?”独孤谨脚下一停,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这么说来,他是特地为了谢家的事赶回来的?” 管家说了声,“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 独孤谨撩开下摆,大步跨进门槛,面上挂着欣慰的笑,但没多久,那笑意又很快撤去。 因为看到了谢绝。 谢绝听到外边儿的说话声,特地出门来迎。 却见太傅脸上笑意顿消,不由悬了悬心。 “谨姨。” “进去说。”独孤谨目光落在一如常色的独孤曦微身上,“我儿奉茶。” 独孤曦微依言下去烹茶了。 谢绝等了一日,心中早已按捺不住,连忙问道:“谨姨,陛下留你,可是为了我大姐的事?” “是也不是。”独孤谨任由下人伺候着脱下朝服,换了一身暗青色的长衫,方才慢慢说道:“陛下说一时手痒,留我与司农卿在宫中手谈了几局,一时没有留意时辰。” 谢绝不是很信,眉头皱了皱问:“怎么偏偏是今日手痒?” 独孤谨见骗不过她,语气一变。 “你应该听说了,你大姐在运粮路上遭遇埋伏,陛下留我二人下来,便是为了敲打和询问,想要设法找出那丢失的军粮。” “那可是上京城最后能拿出的粮食了。”独孤谨感叹道。 谢绝思忖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找不回丢失的军粮,我大姐她……” “罢黜官职,下狱量刑。” 谢绝一愣,这么严重?难怪会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谢大人气晕了,这下可糟了啊。 独孤谨继续说道:“我今日之所以让下人将你留在府中,也是怕你关心则乱,再添事端,你也不用去想什么法子,这是谢红的失职,她既身为运粮都尉,就必须要对金城守卫前线的十万将士负责。” “而你要做的,便是照顾好你母亲,担起家中主君的责任,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这话……未免太过冷血? 她在此处等了整整一日,可不是为了听到不要多管闲事这几个字。 谢绝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人真的是往日笑意盈盈,处处维护她的谨姨吗?又或许,这才是昔日帝师揭开面具下,真正的样子。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姿态走出了太傅府。 她想救谢红,可那是二十万石粮食啊,不是二十石…… …… 谢绝刚走,一直没有插上话的独孤曦微终于能将腹中的疑惑问出口。 “母亲何必吓她?陛下既已知晓实情,想必也不会重罚谢家。” 独孤谨低头撇了撇茶盏里的浮沫,抿了一口,舌尖紧着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是,可你有没有想过,朝中何人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宁愿自己染上一身骚,也要陷谢家于泥淖?” 独孤曦微目光闪烁,口边答案呼之欲出,却一再忍下。 知子莫若母,独孤谨又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率真随性固然是好,但络绎,总归是要成为上京城独当一面的女郎。”说到这儿,独孤谨声色果决,“否则,她又怎配成为你的妻主?” “母亲。”闻言,独孤曦微嗫嚅道:“您为何偏偏选中她?” 独孤谨笑道:“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今日上朝时,独孤谨还听一向沉默寡言的司农卿提起了谢绝。 说是她在太子举办的荷花宴上一鸣惊人,作出了一首极好的诗。 现下突然想起,独孤谨便问起独孤曦微,“听说络绎做了首诗,现下很受文人学子的喜爱,你知道这事么?” “是,此诗一出便力压众多诗作,一举成为了月旦评的魁首,只是……” “只是什么?” “孩儿今日还同谢绝说起此事,她似乎,对入仕一事,不感兴趣。” 独孤谨哈哈一笑,“不感兴趣?怎么可能呢?像她这个年纪的女郎,哪个不是摩拳擦掌,想方设法的跻身朝堂,妄想大展拳脚?” 独孤曦微没有辩解,今日观谢绝的神情,并不像伪装骗自己的话,而是发自内心的坦诚。 “依你看,她作的诗如何?” 他垂眸道:“只怕放眼整个上京城中,无人能出其右。” 独孤谨停下手中的动作,“当真?” 谢绝这些年的浪荡名声,她一直有所耳闻,听得多了,也难免会受流言愚弄。 独孤曦微将他暗自抄下的诗句,呈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果然好诗!这后两句尤为精妙!想不到谢绝竟有如此气魄与胸襟!能作出这样气势磅礴,潇洒快意的诗作!”独孤谨念完仿若仍有不甘,“她还有别的诗作否?” “孩儿暂时只抄录了这一首,那日荷花宴散了后,我曾与郎中令家的芙蓉娘有过一面之谈,听她说,谢绝酒醉时,尤其喜爱自吟自唱,还曾吟过几句,好像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孩儿不知是不是全貌,只记得这些。” 独孤谨听完,激动地拍桌而起,“下次,我定要邀她痛饮三百杯!” 谢绝神情恹恹的回了府,好似霜打了的茄子般,将自己锁进了房中,全然不知太傅府这边母子二人正因为她作的诗讨论得热火朝天。 谢申夜半才醒。 谢绝来看她时,被谢申发现眼眶通红,两颊甚至隐有泪痕。 “你哭什么?”谢申声音嘶哑斥道,“即便你大姐死在了运送军粮的路上,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身为我谢家女郎,无论何时何地,万不可露出怯懦之相!你明白吗?” 谢绝深受触动,眼泪更是滚滚落下。 “扑通”双膝落地,重重俯身磕下。 “女儿……恨自己无能……” 第四十五章 让利 接下来几日,谢绝都在忙着收菜。 北郊庄子里的小白菜们都到了收获期,薛含香亲自来谢府传口信。 谢绝一听,连忙带上前几日给薛含香新制的衣服上了马车。 “主子,这是?”薛含香接过她递去的包袱,没敢直接打开。 她努努嘴,“打开看看,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按自己的眼光给你挑了两身,你可是我的首席大管家,哪能一直穿补丁衣?” 薛含香垂首打开包袱,双手无措地抚着禾绿色的新衣,鼻梁一酸,两行清泪竟是毫无预警地顺着脸庞滑落。 谢绝忙道:“怎么?可是不喜欢?这次买的太匆忙了些,我一时也来不及带你去挑选,你若不喜欢……” “奴很喜欢。”薛含香吸了吸鼻子抢言。 “我不是跟你说过,私下不必以奴自称吗?” 薛含香乖乖巧巧的垂下了眸,应声,“是,以后再不会了。” 他性格含蓄,不善表达,低头哽咽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谢绝只得借口问起市面上的菜价,以此扯开话题。 提到正事,他很快整理好情绪。 “我四处打听过京都的菜价,近半年来市价一直居高不下,只是有一点需要担心……” 谢绝猜到了。 “你是担心,市面上没有这种菜?” “是。” “我先前听人说,霁月国的菜蔬大多都是从日照国购买,到时候对外就说是进口蔬菜得了。” 薛含香一愣,“什么是进口蔬菜?” “就是……把外地的东西运到本地来。” “好,日照国一向盛产瓜果蔬菜,应该不会被人怀疑。” 谢绝对此表示不屑,“说实话,就日照国运来那三瓜两枣,不出两个月的时间,我和刘秀研制出来的新产品都能反出口他们。” 薛含香虽然听不懂她口中不时冒出来的新鲜词儿,但对新品的速度,却是有目共睹。 两人乘着马车刚到北郊原先种粟粮的庄子查看,还没下车,就见田地旁的鹅肠小道上排着两队人马。 谢绝一看,还以为薛含香已经找好了收菜的人。 “你找来的人?” 薛含香忙解释道:“不是,方才忘记同主子说了,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农户,上次您想那个除虫的法子实在好用,庄里的人口风不紧,不知是谁把法子漏了出去,想必这会儿听说了你要来庄子里,便赶来想见你一面。” 谢绝感叹庄稼人的淳朴。 刚掀开帘子,外头等候成两排的老农们先闹了个大红脸。 “也没人跟俺说,小姐长得怪美哩!” “天菩萨,真是人美心善哟。” “是啊是啊,人看着也很和善,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农户们七嘴八舌的夸着,谢绝忍不住乐了,也就一瓶杀虫剂,哪至于就被说成了仙女下凡。 眼下这些农户,年纪大多都在四十来岁,算是家中的老弱病残,只因二十来岁的都被朝廷征兵征走了,剩下他们无以为生,不得已来务农。 种地的经验虽算不上多丰富,但胜在不懒怠,家家户户也都是有些田地的。 谢绝心中忽然衍生出一个念头。 “各位来得正好,我正有些事想请人帮忙。”与她的相貌截然相反,谢绝声线偏低,有种醇厚的成熟感。 让人忍不住相信她所说的话十分靠谱。 况且她又说得这么客气,很快便有人接话问:“小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帮的?” “乐意效劳哈哈!” 谢绝在众人目光下走向田地间,赤手拔起两颗绿油油,水嫩嫩的小白菜,甩了甩根上的泥巴。 她缓缓说道:“我这里有一批日照国新产出的白菜,口感鲜嫩,只因市面上还不曾出现此种菜品,所以尚在开拓阶段,现下我愿意以市场价一半的价格承包给大家,请大家替我贩卖。” 此话一出,四下静了下来。 天底下,竟还有这种好事? 这些农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前些日朝廷才放下皇榜,四处征收粮食,连年的征战,导致本就不宜耕种的霁月国到处哀声遍野,粮价暴涨。 眼下是个人都知道粮菜有多值钱。 谢绝见众人不信,继续说道:“我所说的承包,其实说白了就是,你们只管放心卖,不论卖出多少价,我只收市场价的一半,但若有卖不出去的,随时可以退还给我,我来承包风险。” 这下,更没人敢信了。 有胆子大,想赚钱的壮着声问了一句,“小姐为啥不自己卖?” 谢绝无奈叹道:“我有太多庄子了,这还只是第一批菜,后面还有更多,我需要很多人帮忙。” 听了她的解释,不少农户已经蠢蠢欲动。 就在此时,薛含香适时站了出来,他给众人算了笔账,将如今的菜价和利润一五一十的算出,用纸笔写在众人眼前。 比起她的循循善诱,这样的方式或许更显直观。 很快便有人中气十足的吼道:“我愿意帮您这个忙!” “我也来!” “我也愿意……” 呼声越来越多,谢绝忍不住看向薛含香,“还是你脑子好用。” 薛含香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半晌,他算了一笔账告诉谢绝,“小姐若要以此法出售白菜,或许会令我们的收成减少大半。” 大半? 应该是会损失三分之二的利润。 她之所以把这部分利益拿出来,分给这些农户,不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对他们生了什么怜悯之心,而是她还有下一步更长远的计划。 想了想,怕薛含香误以为自己没脑子,尽做些赔本的买卖。 谢绝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自己写了个契书,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从袖中摸出昨夜奋笔疾书写出的契约书,递了过去。 薛含香一打开,表情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扭曲。 “怎么?哪儿不对?”她凑过去要看。 薛含香连忙收了笑意,“没有,是小姐的字……着实令人有些没想到。” 谢绝唉了一声,“没办法,从小不学无术的都这样。” 她又不会写毛笔字,握笔都是现代拿圆珠笔的姿势。 谢绝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凑近又看了一眼,还好啊,也不算太丑。 就这还是她练过的了。 若这都叫丑,那自己写给尤锦的菜谱岂不是压根没眼看? 第四十六章 调查名单 契书交给薛含香来办,谢绝很放心。 临走时又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尽量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另外又将下一批研究好的菜种交给他。 末了,带走了一捆小白菜和大白菜。 自家种菜就是方便啊,随要随取,还是绝对绿色新鲜的。 不过,她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些。 昨夜思前想后,谢绝想明白了一些事。 独孤谨让她不要多管,其实无非是因为她管不了,也没什么能力插手这件事。 可她与谢红骨子里流着同一股血脉,有没有姐妹情谊暂且不说,单论谢红丢了军粮的事,谢家也免不了责。 二十万军粮她确实没办法补上,但是有一件事,她或许能够帮上点忙。 她找到周闻溪时,这厮正泡在上京城一家新开的勾栏院里醉生梦死。 “哎哟哟,轻点,二娘你倒是轻点啊,仔细别把我耳朵揪坏了……”周闻溪一身酒气,身子好似没有骨头般躺在两个敞开衣襟的男子身上。 谢绝不讲客气,冷着脸将她从人身上拎了下来。 “赶紧醒醒,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周闻溪瘫软着就软榻上一靠,迷离的眼神顿时多了分清醒,“什么事能让你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抓我?” “自然是只有你能帮我的事。” 周闻溪还没被谢绝这张嘴这么抬举过,一时有些得意忘形,“还有我能帮你的?你如今连风月场所都不来,我差人去叫你几次,你都拒了我,叫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话里话外,无不透出不满和怨怼。 谢绝揽过她的肩,屁股正要在那方软榻上坐下,忽然想起那两个男子的脸,硬生生站直了身子,“这次的事你若替我办成了,我一定好好回报你。” 周闻溪不信,“你能怎么回报我?” 谢绝想了想,懒得和她废话了,“你就说帮不帮?别婆婆妈妈问个不停,到时候我包你满意就是了!” “好,有你这句话在,你就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甘之如饴!说吧!要我干嘛?” 谢绝凑过去,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你进宫帮我偷一份军粮运送的人员名单。” “你疯了!”周闻溪连忙后退,谢绝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把人又给拽了回来,“你娘可是陛下最信任的心腹,你堂堂郎中令独女,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 谢绝来找周闻溪之前,实则先去找了蒋婉婉。 她母亲乃是当今大司农,主管全国的赋税钱财,凡国家财政开支,军国的用度,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 她本以为蒋婉婉或许知情也犹未可知。 怎料她却只是以“庶女”二字便将自己打发了,据她所说护粮一事,原是丞相提出来的办法,只是不知怎么,最后竟落到了她大姐的头上。 “试想,京都这些女郎,哪个不是空挂个官位混吃等死?又有几个真正上过战场?好歹你大姐还亲上过战场咧。”这是蒋婉婉的原话。 可谢绝却不这么想。 她昨夜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先不说金城粮食告急这么大的事,陛下居然会选择一个籍籍无名的七品芝麻官运送,就说那粮食好歹也有二十万石。 怎么如此轻率地交给自家长姐一个人负责了呢? 究其根本,谢绝便想看看这份护粮名单上究竟有哪些人? 到底是些什么人,能让二十万石粮食能在一夕之间被转移? 周闻溪问:“你不是与大姐关系,一向不和吗?怎么现下她出了事,你比你娘还操心?” “不和?我们什么时候不和了?” 记忆中她与谢红一直关系还好啊? 周闻溪惊讶道:“不是你和我说,你大姐时常训你,和你娘一样啰嗦?” “哦,你说这个啊,不过只是玩笑话罢了。” 周闻溪面露难色,琢磨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包你满意”这四个字诱惑太大,最终还是屈服了。 “谢络绎,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当天晚上,周闻溪从她娘的书房中拓印了一份护粮名单。 派人连夜送到了将军府。 谢绝在院中和刘秀说话,忽然听到江右禀报,说门外来了个自称是周家的仆从。 连忙将手中的白菜花苞递给刘秀,“你就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手法,将这些菜种储存起来,很快,我们会需要很多。” 刘秀不喜多问,应了一声后,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很多。 她快步走出后院,来到小花园处。 周家的仆从是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长了一双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直转,一直等到见了她,才谨慎地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恭敬递来。 “我家小姐说,让您别忘了答应她的事,她费了好大功夫。” 谢绝莞尔,“知道了,你转告她等我几日,此事终了,我会带着送她的礼物亲自登门道谢的。” 那仆从捂着嘴笑,“是,奴一定将话一字不漏的带到。”说着,便冲谢绝抛了个媚眼,笑意盈盈的走了。 谢绝愣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恨恨骂了句周闻溪的娘,果然是她府里调教出来的人,连个仆从都秀色可餐不说,一颦一笑皆是媚人勾搭的招数!还好她不吃这套! 回到房中,她在油灯下打开锦囊,拿出一张抄满密密麻麻姓名的黄纸。 上面足足记着二十来人的姓名。 她一眼便看到了“田棋”的名字。 田棋的母亲是通直郎,不过六品,只因随奉太女身旁,因而有什么好的差事总免不了田家一份,实则此人却是无官无爵,什么品阶也没有。 什么时候起,运送军粮这样大的事,竟然会派遣一个无名无官的女郎随行看护?这也太潦草了吧? 她这几日正好没去太学,所以压根也不知道田棋也随军一块出发运粮的事。 原本以田棋母亲的官品,她是不能出现在太学与她们一道上课的,只因太女将其所作的一首荷花颂呈给了太傅,所以便得到了破例入学的机会。 谢绝想着,脑中不觉出现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还有一道蓄着狠戾的目光。 第四十七章 他的怀疑 “谢小二。” 隔日,谢绝一进学堂就被陈瑶喊住,“你上次那个什么葡萄酒,还有没有?” “还真是把你给盼来了,你要再不来,她可就成咱们上京城的第一块望妇石咯。”蒋婉婉与陈瑶同行,见状调侃了一句。 确实,自从上次荷花宴一别,陈瑶做梦都馋那鲜艳欲滴的葡萄酒。 今日好不容易亲自逮到了谢绝,她说什么也要厚着脸皮再要点。 谢绝被她缠得烦了,“你到御香楼去找我徒儿自己买,别来烦我,我忙着呢。” “昨日你问我的事,可有消息了?” “也算有也算没有。” 蒋婉婉问:“这话怎么说?” 谢绝拨开抱着她手臂的陈瑶,凑过去道:“田棋这几日是不是没来太学?” “是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陈瑶听见了,凑过来问。 她俩都算是原身的酒肉朋友,谢绝本不想和她二人讨论太多,但一想昨日还多亏了蒋婉婉给的消息,干脆将名单里有田棋的事说了。 谁知陈瑶早就知道这事。 “你也不想想,那风清岚去到哪儿不带着这两条狗?别说还是护送个军粮,回来就能升官发财的好事,能少得了她田棋?” 谢绝被她一句话给点通了。 “原来你竟这么通透?”她望着陈瑶,“那你岂不是也知道,我大姐出任运粮都尉是谁举荐的?” 陈瑶挺了挺胸脯,老神在在的露出一个笑,“这还用说?军饷一事,历来都是由丞相负责。” 谢绝盯着陈瑶看了看,啧啧了两声,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都给倒了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比周闻溪稍好些的纨绔。” “打住打住啊,我可没芙蓉娘那本事。”陈瑶正色道:“京中谁不知道,她虽表面混迹风月场所,实则手下掌管着京都大半下九流的产业,不知多阔绰呢,我哪能跟她比?” “你说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这码事?原身记忆里也没说这个啊? 难怪这厮天天在勾栏院里泡着!还以为她也是个不务正业的,结果人家事业有成,资产过亿? 谢绝有点儿接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挨了小半堂课,外边儿盯梢的总算来信了,谢绝找了个借口便开溜了。 独孤曦微刚从外边儿回来,解下帷帽便听下人说谢家二小姐来了,起身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 二人在庭院廊下站定。 “何事?” 独孤曦微一脸冷色,没什么太多表情,若不是熟悉他的性子,谢绝还以为他这是讨厌自己。 “想请你帮个忙。” 独孤曦微抬眼,似是有些不信,“我?” “是啊,太女殿下待你这么好,我想找个人问问前线的战况,她应当是最清楚此事的人。” 往日静如一潭死水的双眸,此刻燃起了一簇微不可见的火苗。 “你什么意思?”他压低声问。 “没什么意思,也不是没事找事,我是真想知道点前线的事。”她索性摊开了说:“我找人抄了份护送军粮的名单,我很不明白,这上面为什么会出现田棋,难道就因为她与太女殿下关系亲密?” 这事好似一根鱼刺梗在她的咽喉,若不能弄清楚了,她这几夜都没法好好睡觉。 “谁给你的护送名单?” “我答应过她要保密,不能告诉你。”谢绝态度坚决。 独孤曦微颔首,语气脆当,“很抱歉,谢二小姐,在下爱莫能助。” 谢绝眯了眯眼,“是不想帮我忙?还是不想利用太女?” 他难得笑了笑,“是不想被人利用。” 谢绝倒是从没想过会因为这种理由被拒绝。 不过,确实合理。 独孤曦微一向以君子形象世人,自然要维持住他君子的人设,哪能做这种事。 但也正因为他不答应。 谢绝心中生出了几分逆反,“若我可以去参加你的诗会呢?你也不愿帮我?” 她可是早就听说了,月旦评每月一次的诗会定在这月十五号,届时想必全城的才女才子都会出动。 他既然说过自己的诗作被评选为魁首,魁首都不去,那这诗会又有什么意思呢? 独孤曦微闻言,犹豫了一瞬,细长的眉微微蹙着。 “公子,太女殿下又派人送来了御膳房的点心。”那小奴仆很开心,提着食盒屁颠屁颠地跑到二人面前禀报。 却忽的受了谢绝一个冷眼。 立刻有些委屈的垂下头,躬身行了个礼,“奴见过谢二小姐。” 谢绝充耳不闻,一声不吭,独孤曦微凉冰冰的瞥了她一眼,“拿到学堂中给大家分食吧。” 小奴仆应声赶紧走了。 她道:“你倒是挺大方啊。” 独孤曦微听不得这些阴阳话,便端正着立直,随即看向谢绝道:“你要我帮你问什么?” “问我大姐的安危,还有,身边跟着哪些人?” “好,我帮你问,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绝挑了挑眉,“趁机要挟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他薄唇微抿,脸上挂上一抹愠怒,冷声喊她的名字,“谢绝!” “是是,你说就是。”她目光带笑,凝着他俊美如斯的面庞,现下事情都谈妥了,她才敢抬眼看他。 只觉得如此距离,静静地凝视着他,也是一种很美好的事。 独孤曦微刻意侧了侧身,“我要你当众再作一首诗。” 谢绝听到,眼神一顿,继而勾出一抹冷笑,“你这是不信我?想让我当众证明给你看?” 独孤曦微没有说话。 便是默认了。 好啊好啊,想不到他竟然这么看不起她! 谢绝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你等着瞧!”便愤然离开了太傅府。 回去路上,她不由开始回想自己见到独孤曦微的种种场景,细细琢磨着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到底是让他给看出来了? 不过不要紧,唐诗三百首她都能倒背如流,更别说自己肚子里还有元明清的诗词囤积,下次他若再不相信,大不了自己再背个什么赋,总能换着法儿的惊艳他三观! 但转念一想,谢绝又觉得,这独孤曦微这么不好糊弄,以后要是真成了亲,难保自己不会江郎才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好? 第四十九章 闲暇小聚 江右嘴角一抽,忙解释说:“不是,这位是小姐雇来打整庄子的管事。” 周闻溪不信,嬉笑着,“找个男人来帮他管庄子?这不是看上人家了是什么?” 江右竟无言以对。 周闻溪快步走下曲桥,老远便嗅到了亭中传来的香味。 “好香好香!” 薛含香不知身后有人,连忙起身行礼,随后退到亭中的角落去。 周闻溪目光流转,毫不避讳地落在那张乖顺垂首的面庞上。 半晌,品头论足道:“不错,倒也算是个清丽的美人,不是京都人吧?” 薛含香微微抬眼,只见面前落着一双勾着金丝祥云边的黑靴,江右适时为他介绍道:“这位是芙蓉娘,郎中令家的周四小姐。” “小人见过周四小姐。”他无措的行了个礼,却没有回答。 周闻溪往前一迈,顺手便勾起了他的下巴,带着些力道微微上抬,满怀笑意道:“方才没有看仔细,倒是我说错了,应是个大美人才对。” 正说着,谢绝伙着尤锦一道从院中的小厨房出来,眼下正正瞧见了这一幕。 连忙将手中端着的菜,递给一旁的尤锦。 “你拿着!” 脚步匆匆来到亭中,一把捏住周闻溪的手腕,她站到了薛含香的身前,“周闻溪,我警告你,这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管事,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周闻溪干笑了一声,“是我的错,唐突了美人,来,我自罚一杯!” 薛含香始终垂首未语,他便好似一副风景优美的水墨画,静静驻足于谢绝身后,待她将所有菜上齐了,才被拉着一道入了座。 “含香,你就坐我旁边吧,好大儿,你也坐。” 尤锦闻声一愣,黑白分明的大眼有些疑惑,“师傅,什么是好大儿?” 谢绝笑道:“就是好徒儿的意思。” 尤锦嘿嘿一笑,咧开一排洁白的大牙,以为谢绝说的是,自己是她最好的一个徒儿,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他肌肤黝黑,倒也看不出来害羞。 周闻溪就着在薛含香的对面落座,眼神宛若狩猎般紧紧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绝在桌下狠狠踩了她一下。 “嘶!”周闻溪疼得抽气,“好好的,你这是干嘛呢?” “回魂儿没有?”谢绝没好气道:“我今儿个叫你来是干嘛的?你忘了不成?” “没忘没忘,东西都给你带来了。”周闻溪从怀中掏出几册破烂的账本,“你上次说要谢我的都还没兑现,如今又欠我一个人情,你可怎么还哟?” 谢绝拾起翻了翻,顺手递了一册给身旁的薛含香,“你瞧瞧,这些都是京都周遭没有人要的荒地,我打算重新以你的名义,开辟一个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两人异口同声问,“这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个一体化,集中承包蔬菜粮食的基地。” 这事她原是打算在私底下与薛含香再合计合计的,可昨日凑巧在学堂听陈瑶提起周闻溪的本事,便想着今日正好请她吃饭,顺便问问主意。 周闻溪倒也听她说了这一段时间捣鼓种地的事,只是觉着种地劳心费力,不是什么好营生,便也没有花什么精力了解。 眼下谢绝让薛含香把这一次的营收账目一报,周闻溪难得正色道:“这几日我倒是也听说了,东市那几条街上,有几家新开的酒楼,那几个掌柜与我关系不错,听她们说,如今市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种什么白什么菜?便是你搞出来的?” 谢绝点点头,突然听到旁座传来“咕噜”一声。 薛含香努力地埋低了头。 周闻溪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上哪儿弄来的这么一个宝贝儿?我甚是喜欢!要不就当作这次的谢礼,送给我吧?” 闻言,薛含香动作一僵,捧住碗筷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谢绝没看他,想都不想便给拒了,“你做梦。” “你瞧瞧你,至于这么小气么?不就是一个美人?回头我再给你送个十个八个来,如何?”周闻溪眼神中透出一丝征服欲,还欲再说,谢绝见了,忙打岔道:“我谢谢你了,你快闭嘴吧,菜都要凉了。” 后又狠狠瞪了周闻溪一眼,以作警告。 周闻溪老实收敛了几分,开始动筷,他先前便喜欢到御香楼去,是以尤锦做的菜,她比谢绝还熟,只要吃过一口便能尝得出来。加之眼下心系美人,她也无心品尝,只是意思性的挑了几口面前样式精美,新鲜奇特的菜。 只尝了一口,周闻溪双眸一亮,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肉?表面金黄酥脆,内里却吸满了汤汁,鲜嫩无比,我竟吃不出来?” 尤锦道:“这是师傅前两日刚传授我的松鼠鱼,里面的肉便是京都盛产的鲈鱼。” “这是鲈鱼?”周闻溪不敢相信,她在京都吃了一辈子的鲈鱼,怎么可能吃不出鲈鱼的味道,说着便用筷子将裹了面粉炸成金黄酥脆的外壳分开,露出内里。 肉质肥美,纹理紧实。 “竟真是鲈鱼。”她不信邪又尝了一口。 谢绝笑笑,余光中,见薛含香略微有些拘谨,便转头对他道:“家常便饭,吃得随意些,不必注重礼节。”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的松鼠鱼。 “是。”薛含香举止斯文,小口尝了尝,亦是跟着赞道:“这鱼比我往日吃过的任何一种鱼肉,都要香嫩。” 尤锦听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一脸期许的望着谢绝。 “师傅,你也快尝尝吧。” 她起筷尝了一口,眉头才刚微微一皱,尤锦就紧张得问道:“怎么?师傅,可是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是我不喜吃鱼。”谢绝慢条斯理地咽下,打了个分,“还不错,给你个七十五分吧。” 尤锦大呼,“才七十五吗?” 谢绝瞥他一眼,“七十五很低吗?” 尤锦唉了一声,“倒是也不算低了,师傅不喜吃鱼,尚且能将这道松鼠鱼做的如此出神入化,那徒儿究竟还要学到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您的厨艺?” 谢绝轻哼道:“想赶上我?还早着呢,你还是再多学几年吧!” 开什么玩笑,她脑子里,可是储存着百度文库里的上万道名菜,想学完?等下辈子吧! 第五十章 开家火锅店 “师傅您再尝尝这个?”尤锦把麻婆豆腐递到她的面前来。 倒是周闻溪先夹走了一块,尝了尝,眼中绽出一道光芒,“嗯!真不错,这些都是你教的?你何时会做菜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绝笑了声,“你何时会做生意的,我不是也不知道?” “哎呀,我这不是不想在你面前显摆嘛,咱们姐妹俩还讲这个?我的银子不就是你的银子?”周闻溪嘿嘿笑着,给她倒了一樽酒。 “行,这话可是你说的。”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接着,周闻溪又接连尝了五六道菜,没有一道不满意的啧啧称赞,想了想,她干脆提议道:“我先前便一直打算开个酒楼,只是迟迟没有把你这儿宝贝徒儿挖走,这下可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不咱俩合伙弄一个?” 谢绝也正有此意,可还未等她答应,一旁的尤锦却为难道:“不行,师傅,沈掌柜对我有恩,我不能背信弃义。” “你说你,多大的恩情不能拿银子解决呀?你就大大方方告诉他,说是你来给谢二娘子帮帮忙,师傅之恩不也是恩吗?”周闻溪趁机游说着,毕竟她想挖御香楼的墙角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如今正好借着谢绝与尤锦的师徒关系,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这尊大佛挖走! “你若实在为难,只管把这问题丢给你师傅,让她去找你们掌柜的说说,以她俩的关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对吧?”周闻溪拍着她的肩,信心满满问。 谢绝嫌弃地将她的手抖落,“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既不用你辞去御香园的活计,又不影响咱们楼里的生意。”说罢,她看向周闻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酒楼里的吃食配方,其他都交给你来,咱俩四六分,我吃亏些,分个四成就行。” 周闻溪确实不在乎这些个,先前之所以在她面前叫穷,也不过是知道了将军府的窘境罢了,谢府日子过得清寒,她也不好大肆炫耀,只能陪着谢绝低调些。 但眼下事情都已经败露,周闻溪也不用再装穷了,干脆爽快应了。 “没问题。不过,酒楼里没有大厨,可不行吧?你到底有什么注意,说来听听?” 谢绝道:“我曾在书中看过一种酒楼,名曰火锅店,店中只有一道菜,那就是火锅。火锅火锅,顾名思义,就是架一口铁锅在火上烹煮,食材只要洗好便行,至于锅中的汤底和火锅底料,提前腌制炒好保存便是。” 这里没有冰箱,但有冰窖,她大可以教会尤锦怎么炒制火锅底料,做成后封存在冰窖中,需要用时再来取,如此一来,不就省去了雇佣掌厨的麻烦。 周闻溪从未听过这种店铺,一时有些犹豫道:“那酒楼中岂不是只有一道菜?” “也可以有两道啊,一道清汤锅底,一道麻辣锅底。” “这,要不你明日弄个火锅出来让我尝尝味道,要不我这心里怎么落不下去啊,总感觉不太对劲。” 谢绝扒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明日不成,我明日答应了独孤曦微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诗会。” “诗会?你不是一向最烦这些繁文缛节,还有那些个酸溜溜的臭诗吗?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兴致?” 周闻溪眼珠滴溜一转,“我知道了!明日也带上我一道吧!” 谢绝翻了个白眼,“你去干嘛?你会作诗?” “不会。”周闻溪老实道:“既是上京城第一公子举办的诗会,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也去凑凑热闹吧!” 谢绝拿她没办法,只得答应,两人约好明日诗会散了,一道去御香楼试吃火锅,到时也正好与沈一鸣提提这事。 尤锦毕竟是他的人,总不好硬抢了去,况且没准日后她也还有好些事需要找他帮忙也说不定。 想到这,谢绝临时起意写了个帖子,交给尤锦,让他带给沈一鸣。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尤锦是个极有眼色的,眼看着吃的差不多了,便熟门熟路地招呼厨房里的下人来打扫收拾,谢绝则起身将周闻溪先送出府。 周府的马车早就侯在门外,周闻溪走出门,看了眼谢绝身旁的薛含香,温柔关切道:“薛管事住哪里?可要我顺路送你一程?” 薛含香没有应声,只是看向谢绝,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谢绝眯了眯眼,“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从你一程?”她活动了几下手腕,顺便踢了踢腿。 周闻溪这才一步三回首的走了。 刚上车,常年跟在周闻溪身后厮混的赶车仆从笑呵呵问:“小姐,这谢二娘子不是不近美色了吗?怎么小人瞅着她身旁又来了位清清秀秀的小郎君?谢二娘子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那仆从正感叹着,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窝心脚从后登时踹上了她的后背。 “哎哟喂……”那仆从惊吓着凌空跌下了马车。 周闻溪暗含狠戾的声音从车帘布从传来,“管好你的嘴,下次要再多言,本小姐踹得可就你这颗脑袋了!” “是……小人知错,小人该死,小人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周闻溪冷哼道:“回去吧。” “是。” 谢绝被马车上的动静引了注意,回过头来,却只见那车夫扶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对着她这边遥遥行了个礼。 她颔首回礼,接着转身回了府。 薛含香跟在她的身后进了院子,两人在书房中说了会儿话。 薛含香的脸色有些煞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谢绝给他倒了杯热茶,“不必担心,除非你亲自跟我说,要跟了她去,否则我定不会随她意。” 薛含香双手捧着茶盏,热腾腾的雾气萦绕在他的面庞间,好似将那双水灵灵的杏眸,染得多了三分水汽。 “多谢主子。” 谢绝打开他带来的木匣子,数了数,欣慰道:“还不错嘛,竟有二十来人签了契书。” “是,小人将分利的法子与她们说清楚了,打算从明日起便从庄子里专门挑出几人来,负责各个农户家的巡察。” “好,此事全权交由你来办,以后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自称为这庄园的主人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薛含香记下了,“是,主子。” 第五十一章 诗会在即 薛含香待了不到一刻钟便走了,谢绝特地让江右找了辆马车送他。 经过今日,谢府已经无人不认识这位替自家二小姐管院子的管事,所以态度也发生了巨变,先前不管他亲自来,还是传话的小厮来,总免不了受些刁难,如今倒好,听到他要走了,一个个竟是上赶着要套车送他。 倒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薛含香知道,这是自家主子怕他受了委屈,故意大张旗鼓的惩罚了下人,为的便是震慑府中的下人,他心中既感激又感动。 只能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菜庄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叫主子操半点心,以此为报。 夜深了。 谢绝还在伏案写着什么,江右点着灯来查看了好几次,见她不是抓耳就是挠腮,好似头疼得很。 便善解人意的上前问道:“小姐怎么还不睡?可是在抄书?小的来帮你抄吧?” 谢绝没反应,似是没听到。 江右便捧着新换的油灯走上前去,书案上层层叠叠堆压了几十张写满了字的麻纸,字迹潦草,墨点更是染脏了她的衣袖。 她却不管不顾,依旧提笔孜孜不倦地写着。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江右跟着谢绝学过些字,尚且只能将纸上的诗句认全,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小声念着。 谢绝发现他站在身后,转过头问他:“江右,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江右愣了愣,老实道:“小姐作的诗,肯定好,只是小的看不懂。” 她的老实惹恼了谢绝,干脆将笔杆子一扔,墨迹甩的满案桌都是。 “不写了不写了,明日随便吟一首得了,我又不喜欢他,要他这么看重我做什么!”她口中振振有词的喊着,随即一路脱鞋又脱袜,爬上了床榻。 江右见状,忙唤了下人进来替她梳洗。 谢绝看着跟前的仆从,忍不住想起了先前那个俊美冷硬的绿奴,也不知他在沈一鸣那儿过得怎么样了?明日反正要去御香楼,正好问问他的近况吧。 下人们手脚都很麻利,又或许早就在门外候着等她歇息了,好进来熟悉,这会儿三下五除二便替她卸了妆发。 “你手往哪儿摸?”谢绝忽然出声,吓得正打算替她脱去亵衣的小奴忙不急跪了下去,她摆摆手,“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江右道:“公子是嫌莲香手笨吧?他从小便这样,嘴笨便算了,手也笨得厉害,回头小的便将他调到别处去,省得在这儿笨手笨脚,碍您的眼。” 实则不然,谢绝今夜心情不好,下人们都看得出来,所以紧张了些,这才犯了错。 江右也是知道她脾性的,便顺着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在哄她。 谢绝心里清楚,叹了口气,“我怕是没这个命,让那位日后为我宽衣解带咯……”语气中,满是惆怅与忧虑。 江右顺势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心明日的诗会?您若不想去,称个病便是,小的替您回绝了去。” “我是不想去,可奈何已经答应了他。” “他是?” 谢绝闭上眼,摆了摆手,“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说了,替我将灯吹了吧,你也早点休息,明日早些把我叫起来。” “是,小姐。”江右吹了床旁案几上的油灯,又将支起的窗关下,这才脚步轻悄地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 直睡到日上三竿。 周闻溪的马车停在门外,人却哼哧哼哧冲了进来,一听谢绝还没起来,顿时火冒三丈。 “不是说好要去诗会的吗?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在睡?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周闻溪拍着门,“谢络绎,谢络绎!你醒醒啊!” 这一嗓门,叫醒了美梦中的谢绝。 下人手忙脚乱的替她穿衣收拾,周闻溪则气得在卧房中走来走去,一不留神,瞅见书案上乱七八糟的文书,凑过去一看。 吓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是你写的?”周闻溪将那写满了鬼画符的麻纸提溜着看了好几遍,“是了,这就是你的字迹!你连字都写不正,居然还会作诗?” 谢绝犯了起床气,神情恹恹的懒得搭理她的话。 周闻溪也不急,坐在书案前一张张翻看起来,末了,从中精挑细选出了一张,嬉笑道:“反正你作了这么多首诗,也不在乎这一首,便送我也出一次风头吧!” 谢绝懒懒掀起眼皮,往她所在之处看了一眼,“100两银子一首,给钱。” 周闻溪跳起身来,掩面大哭,“你怎么不去抢啊!你以为100两银子很好挣吗?” “再废话就200两了。” 周闻溪咬牙切齿的熄了声。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东市最大的一间茶楼。 楼上楼下均已满座,人满为患,不仅是茶楼,就连楼下的一条街,从南到北无不挤满了手持纸扇的贵女公子。 以往的诗会,大多是由太傅大人牵头举办,选址也多定在郊外,西山等人烟稀少,旷野僻静之地,但独孤曦微这次却主张“雅俗共赏”,是以特地将诗会的地址选在了人多口杂的东市。 谢绝与周闻溪不得不弃了马车,换步行,刚刚走到茶楼底下。 便有一名着青色衣衫的仆从从楼上匆忙赶来,作出邀约姿势,请谢绝二人上楼去,还说:“我家公子早已为二位留了位置,请随小人上楼吧。” 谢绝点了点头,心道独孤曦微这小子做事还挺周到的,没多想便随着人上去了。 谁知被人一路领进了茶楼雅间,沈一鸣一袭红衣勾魂夺魄,手中也故作风流的捏了一把纸扇,“唰”地一声打开,上面题着四个大字“朗月光华”。 谢绝笑了,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一鸣摇了摇纸扇,带起一股凉风,吹得额前两缕墨发摇摇晃晃,“我怎就不能来?” 周闻溪虽然食色性也,但也久闻沈一鸣大名。 尤其自谢绝将他当众送人之后,沈一鸣的泼辣之名更甚,听说硬是连夜打伤了两个小厮,杀气重重的冲出了那府邸。 一想到这儿,周闻溪便忍不住挑了个最远的座位。 第五十二章 贺兰涟 “听说今日这里有一场劳什子的雅集诗会,引得整个上京城的贵女公子都来了,我正好无事,便跟来看看热闹。”沈一鸣招手让人奉茶,没有道出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谢绝笑了声,“怎么?你还对这个感兴趣?” 沈一鸣撇了撇茶沫,抬眼瞅了她一眼,似是责怪似是嗔怒道:“怎么?我就不能附庸风雅一回吗?” 他牙齿伶俐,锱铢必较,就同他的个性一般。 “自然是能的,也多亏你今日来了,否则我与芙蓉娘岂不是要坐在街上作诗。” 沈一鸣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笑得娇媚,“你还会作诗?我怎么不知道?” 谢绝望着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不自觉哄骗道:“胡口乱诌罢了。” 正说着话,忽然间,外边儿噪声大作。 周闻溪打了个哈欠,无聊道:“是要开始了吗?终于要开始了,等得我都困了。”起身朝外看了一眼,脸色跟着一沉。 “是胡人。”继而回头对座间的谢绝道。 “胡人?”谢绝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朝贡节不是下月的事吗?他们这会儿子来上京城干嘛?” 在霁月国,人们通常把日照国的游牧民称之为胡人。 周闻溪面色凝重,想起自家母亲昨日的叮嘱,“不是说这群人月尾才来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谢绝不问朝事,自然不知晓。 近年来,霁月国一直接连不断的受到日照国的挑衅和压榨,就连上个月爆发的金城叛乱,也是日照国的暗中潜伏的细作故意挑唆致使。 偏偏霁月国又奈何不了他们什么,毕竟,日照国拥有整个灵云大陆最庞大的粮食蔬菜产量,只要霁月国一日解决不了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便一日脱离不了日照国的桎梏,再难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戴上这张友好的面具。 周闻溪正和她解释着两国多年来的积怨。 外头再次响起“哐啷”一声。 “走,出去看看!”周闻溪忍无可忍,一把拽起谢绝走出了雅间。 大堂中央,一个身高九尺的男子孤身立于人群之中,脸上挂着几分嚣张的笑,一只脚踩上独孤曦微旁侧无人的条凳,手中捏着一根毛絮翻飞的马鞭,“啪啪”挥舞了两下,旁侧的桌子应声而裂。 尽管如此,独孤曦微却仍是一手捏着茶杯,面不改色。 男人身穿胡桃色上衣,下身是一条土色的裤裳,头上戴了一顶绣满了珠玉宝石的方形小帽,一头褐色的卷发懒洋洋散在身后,只分了少许编成小辫垂在耳边,看上去眉眼深邃,五官犹如刀劈斧凿般深刻。 这是一种霁月国男子们身上所展示不出的英朗之俊。 周闻溪皱了皱眉,“贺兰涟,他怎么来了?” 谢绝低声问:“你认识他?” “日照国三皇子,贺兰涟,听说此人文武双全,桀骜不驯,深受日照国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谢绝点了点头,目光凝聚于那一身白衣。 贺兰涟长相粗犷,剑眉斜飞入鬓,嘴角一勾,声音洪亮道:“听说今日有个极为热闹的诗会,怎么还不开始?是不欢迎本皇子吗?”语气中,带着几分别扭的口音,显然,是刚学会不久。 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玩耍着自己手中的马鞭。 马鞭粗壮,扬起又落下时,带出道道凌厉的鞭风。 就在独孤曦微放置于桌面的左手旁,来来回回舞弄。 好似只要他回答的不让贺兰涟满意,那粗糙又蛮硬的马鞭便会狠狠抽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以示惩戒。 这样嚣张跋扈的行为,很快便惹得楼中座上的年轻女郎们暗自合拢了纸扇,一个个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想要共同维护上京城第一公子的声誉与安危。 贺兰涟却不管,褐眸紧盯独孤曦微。 “怎么?你是哑巴不成?” 独孤曦微偏过头,声音冷冽如泉水击鸣,“三皇子殿下远道而来,陛下若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贺兰涟畅然一笑,“哈哈哈,想不到霁月国竟有你这般绝色之人,可惜,可惜你是个男子,要你是个女子之身,吾定纳之!” 这便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独孤曦微听后却没有生气,只是唇角含着一抹淡笑,回道:“殿下说笑了,若在下真成了女儿身,是娶是纳自然也是由我说了算。” 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都由不得你指指点点。 贺兰涟撤了笑意,一直踩踏着条凳的脚也随之放了下来,他猖狂地放眼扫视了一圈,“听说今日,这楼子里汇聚了整个上京城的文人雅士,吾特意带了三人前来挑战,不知你等,敢应战否?” 独孤曦微长眉微蹙,正在三思贺兰涟此行的目的与挑战背后的阴谋。 然,他身后的众位文人雅士们却早已摩拳擦掌。 文人重风骨,在座能排上位置的,皆是上京城中小有名气的文士,她们早就受不了贺兰涟的无知与挑衅! 一个个不待独孤曦微应答,便不自觉的齐声喊道:“来!” 周闻溪也气急了,恨得双手握拳,跟着高呼,“来啊!” “我们还怕了你不成!” “日照小儿,狂妄无知!” “今日我等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 一时之间,茶楼中人声鼎沸,呼声高振。 谢绝沉默着,目光锁定那袭白衣。 她今日方知独孤曦微的君子之名是如何闻名遐迩的。 古语有云,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面对贺兰涟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与咄咄逼人,他却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不乱于行,不厌于色,甚至还能对答如流的保持着君子的风度,维护霁月国的国誉。 若能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她心中忽的生出一股子占有欲和征服欲,世人只道他温润如玉,谦逊自持,她却偏偏想撕下这层面纱,仔细看看底下真正的他,真正的独孤曦微。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五十三章 小人行径 就在谢绝沉默打量之时。 座上的独孤曦微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注目,拂袖侧了侧首,竟是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此刻心情好似很愉悦。 如墨般的黑眸带着一丝窃窃的笑意,常年挂冰的唇角也随之有了细小的弧度。 他站起身来,冷声宣布道:“好,我应了。” 谢绝眸光一闪,露出一个笑。 虽是君子,却也难得狡黠。 他,既信她,又为何不信她呢? 谢绝搞不明白。 可原本脑子里纷乱如麻的思绪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她想赢,她要赢。 不仅要赢下这场比赛,更要赢下他的信任。 …… 诗会正式开始。 比试的规则由独孤曦微亲自拟定,他并未因日照国三皇子的到来就重新修订,而是照旧宣布了原先同几位文士商量好的旧例。 好似这一场比试,如约而至,没有受到不相干人士的一丝打扰。 “各位请听,接下来我将随机选出三题,由大家在一炷香的时辰内依次作诗,如有作得好的,会有专门的抄录史将其诗作誊抄下来,三场连试,取诗作最佳者,为本场诗会的魁首。” 在此诗会举办之前,坊间早有传闻,说是此次诗会乃是陛下亲自调遣独孤公子主持,意在选出魁首之后,入宫面圣。 霁月国一贯重武轻文,此次陛下之举,似是有意扶持京都的文人一流,是以所有人在听清规则后,脸上均露出几分紧张之色。 这是名流文士们,难得的入仕机会。 人人都想全力以赴。 谢绝二人被乌泱泱的人群挤在最外头,好在她有几分身高优势,所以倒也不算憋屈,可周闻溪就惨了,此刻拼命踮起脚尖的她双手撑在谢绝双肩,却仍是看不到最中央。 “该死的,早知如此,我便多从你那儿拿几张了!”周闻溪后悔不已的骂道。 谢绝咬牙道:“你到底要看什么?看到了没有?” “还没呢,你再委屈委屈!”她跳了几纵,最终败下阵来,“罢了,听闻那日照国三皇子贺兰涟长相俊美无斯,我还想看看呢,怎么连正脸都瞧不见!真是晦气!” 谢绝一听,只差没气得吐血,提脚冲着周闻溪的后臀便是用力一踹。 谁知却被她早有预料地抱臀一躲。 “诶,没踢到哈哈哈!”周闻溪笑得得意忘形。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就在她二人胡闹之时,第一题已经揭晓。 独孤曦微提声宣布道:“诸位,今日相聚茶楼,便请大家以‘茶’为题作诗一首吧。” 闻声,四周霎时像是按下了静止键,落针可闻。 就连一向聒噪的周闻溪也停止了吵闹,而是迅速掏出衣袖中,早已藏匿其中的麻纸。 无助的看向谢绝,“完了,没有茶,怎么办?” 谢绝瞥了她一眼,姿态倨傲道:“你求我啊,我这里倒是突然想到一首。” 周闻溪抬首看了眼四周,在场无人不是摇头晃耳的苦思冥想着。 她自然不信谢绝能这么快想出来。 “你休想骗我,我去看看别人都作的什么诗!”说着,周闻溪跻身而入,逢人便问:“如何?这位兄台,可有想到什么妙作?” “没有没有。” 起初倒也还好,问得多了,不觉干扰了场上的宁静。 众人也均嫌弃的晲了她几眼,周闻溪没反应不说,依旧活跃在每个奋力创作的文人跟前。 与此同时,沈一鸣不知何时从雅间来到了谢绝身旁。 他望着谢绝孤身一人,好奇问:“怎么只余你在?” 谢绝远眺着指了指前方,一道矮小的暗影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众人之间,所到之处,无不惹人怨愤烦躁。 最后,还是独孤曦微亲自走到一人跟前,将周闻溪给管束住。 白衣无暇,所到之处,早早便有人侧身让步,眼下大家都在作诗,无人分心关切其他。 他几步突破重围,来到谢绝的身旁,却见她身边又站着那日红衣胜火的妖冶男子,眉间露出几分不悦。 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作的如何?” 谢绝笑道:“我不爱喝茶,你是知道的。” 那日得知谢红出了事,谢绝曾亲自上府等候太傅归家,谁知却等了整整一日,她夜里没睡好,倚在围椅中又困又倦。 因此独孤曦微便亲自为她烹了一壶雨前龙井,龙井滋味鲜醇,却以苦闻名,她只抿了一口便不肯再尝。 他却趁机以此为劝,让她不要耽于美色,不分昼夜。 想起那日二人独处一室的亲密。 独孤曦微双颊一热,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冷了下去,他微抿着唇,一字一句道:“此次关乎霁月颜面,你若真有才情,便不该蓄意懒怠。” 谢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那假若我为你争得一丝颜面,你又该如何谢我?” 独孤曦微愣了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道:“趁机要挟,此乃小人行径!” 她无所谓小人大人。 便耸了耸肩道:“大人小人不都是人?你只说愿不愿意为此谢我便是。” 俊美的面庞霎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意。 他不说话了。 谢绝看他誓死不从,忽然灿然一笑,双眼弯如明月,“罢了,不逼你了。” 谁知他却下定了决心。 “好,只要你能赢下三场比试,我便依你。” 谢绝望着他,眼中满是笑意。 她伸出小指。 独孤曦微不接,只是平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将手往前伸了伸,“拉钩作保。” 独孤曦微面无表情,袖中双手轻轻颤着,好半天才弯曲了小指,勾在她的手指上。 见状,谢绝声音温柔似水道:“放心吧,我定不会叫你失望。” 说罢,还故意用小指指腹摩擦着他的无名指。 独孤曦微慌乱地撤回手,耳根如火烧般带起一阵热意,匆忙转身而去。 望着他仓皇失措的背影,谢绝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身侧忽然响起一道阴恻的讥讽,“谢二娘还真是不改风流本色啊,连太傅家的独子也敢染指!” 第五十四章 引起众怒 谢绝回首,正巧对上沈一鸣冷笑涟涟,甩袖回了雅间。 于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方才得意忘了形,倒是忘了身边还有一位毒舌金主。 此刻堂中的香,已燃去大半。 贺兰涟带来的三位胡人也踱步来到了他的身旁。 三人神色轻松,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想是已有了佳作。 “看来,上京城也不过如此。”贺兰涟出声笑道,手中挥舞着马鞭连着抽了好几下地面,看起来兴奋极了。 闻声,有人错身而出。 “我也有了。” 说话那人,是上京城中有名的清寒名士孙鹤,半年前经人介绍拜投于丞相门下,却因性情耿直,不受约束而被张晓驱逐出府,如今一直住在城外五十米外的西青寺中,做些抄书写帖的活营生。 众人听他说话了,遂都纷纷抬起头来,想听听他的诗作。 孙鹤身形清瘦,穿着一袭洗得泛白的青色直裾长衫,几步来到独孤曦微面前,俯首行礼。 “在下不才,想斗胆借公子笔一用。” 独孤曦微坐在案桌后,起身将手中的硬毫笔递给了她。 孙鹤颔首致谢,行云流水间,将所作之诗书于纸上。 他习得一手好书法,字迹瘦硬清挺,便好似她这个人一般,字里行间蓄着一股凌然正气。 待她写完了,双手递给了面前的人。 独孤曦微一目几行,暗道了一声不错,将其诗作收录了,随即又不慢不紧地对着贺兰涟道:“为了以示公正,还请贺兰殿下命人将你们作好的诗,抄于纸上,待一炷香燃尽,我将为众人宣读,得呼声最多者则获胜。” 他没有询问贺兰涟的意思,而是要他必须遵守诗会的规则。 贺兰涟本想发作,但目光一对上那双幽深的墨眸,满腔怒火便好似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没了力道。 只能阴沉着脸,朝着三人中为首的那名年长者点了点头。 一名蓄着的白须的中年胡人大步朝独孤曦微迈去,用蹩脚的语言道:“我不会写字。” 孤独曦微示意抄录史领着他去到一旁口述。 孙鹤见了,收回视线,脸上多了几分欢喜。 也不是谁的诗作都能在独孤公子面前抄录的,他虽未主持大局之人,却才情满腹,远胜于许多女子,孙鹤心中对独孤曦微十分敬佩,也十分倾慕。 只可惜太傅府门第太高,令她不敢奢想。 谢绝人在暗中,迟迟没有出来。 直到香快要燃尽了,独孤曦微亦没有见着她,于是有些担忧地远眺了一眼。 谢绝的打扮一贯惹眼得紧,她身材极好,却极为怕热,是以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颈间戴着一个金色的璎珞项圈,身姿妖娆,此刻正低头与一旁的周闻溪说着什么。 周闻溪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没一会儿,周闻溪便来到了抄录案桌。 独孤曦微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却听她朗声念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短短四句,写得清新又脱俗。 周闻溪昂首挺胸的回去了,独孤曦微却没有拆穿,只是垂下眼,缓缓道出一句,“香已燃尽,时辰到了。” 所有抄录史停笔,将各自案桌前的诗作汇集于独孤曦微一人面前。 贺兰涟见状,走上前提议道:“不若就由吾来宣读?” 独孤曦微闻言,极有风度的施礼,不争不抢地便将手中两摞诗作递给他。“请。” 举止投足之间,风度翩翩。 看得楼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道:“不愧是京都第一公子,气度不凡!” “确实不凡。” 今日这些文人雅士,本就有大半数是看在他主持此次诗会才特地拨空前来的,还有一些甚至只听过他的名,却从未见过真人。 如今看他一身白衣,皎洁无暇,甚至还有人当众为赞他吟起了诗。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好!说得好!好一个倾国倾城貌,依在下看,独孤公子不仅是京都第一公子,其相貌堪当我京都第一美人是也!” 谢绝闻声,点头附和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也不过如此。” 京都男子为争颜色,大多都会施妆打扮,有些甚至十分在意穿戴首饰,然而独孤曦微却并不同流合污,每每出现,均以一身雪白长衫示人,不施粉黛却也胜过千人万人。 旁边的人听了,忙道:“好诗好诗。” 谢绝拱手相回,“承让承认。” 一直没有出声的独孤曦微却在此刻望了过来,像是听到了她那两句真诚的夸赞。 只是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 堂中噪声大作,贺兰涟连甩了几鞭,怒道:“都给吾安静点!” 周闻溪看不惯他这架势,大声喝道:“你要念便念,磨磨蹭蹭什么?” 一句话,似是引燃了在场众人的愤怒。 她们本就将贺兰涟的不客气看在眼中,独孤曦微处处循礼谦让,那是他气度涵养好,可不代表着她们也会如此。 贺兰涟顿时循声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 众人之怒,一触即发。 见状,贺兰涟只得压住腹中的不满,如今是在霁月国国都,他比朝贡的部队先行了半月,是以身边没有带护卫队,若真与这群文人发生冲突,难保不会受到什么暗算。 贺兰涟以小人之心揣测着,随即暗暗记下了周闻溪这张脸。 随着诗作接二连三的公布,贺兰涟终于眼前一亮,信心满满的念出。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四下俱静。 贺兰涟捏着麻纸的一角,看着纸上似是不经意间滴落的那一滴墨迹,勾了勾嘴角,“吾以为,此首最佳。” 楼中呼声不少,但亦有部分人神色狐疑的窃窃私语着。 “会不会?” “此次诗作足有上百首,应不至于……” 周闻溪听着身侧两人的讨论,脸上再也压不住激动,对谢绝道:“听了这么多首诗我才发觉,此诗当之无愧啊。” 谢绝回以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两百两。” 第六十章 护食 御香楼中,沈一鸣有一间用来招待贵客的正厅,就设在三楼。 常来御香楼的都知道,三楼是御香楼掌柜私设的厢房,轻易不许人上去。 倒是谢绝来过不少回,如今趁着等人的功夫,她便循着原身的记忆往楼上走。 三楼风景极好,御香楼本就位于东市北街中段,站在此处,低头便可将南北街道一览眼底,不仅如此,他在三楼设了三间雅间,每间空间极大不说,至少是二楼的两三倍。 且每一间都装点了不同的意趣,一间是竹,一间是梅,还有一间是月季花。 谢绝顺着看了看,她最喜欢的还是那间梅。 便不自觉地咏出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门外传来一声冷哼。 她推门一看,直直撞上沈一鸣恨恨的目光。 “你倒是自觉,尤锦没和你说此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意踏入吗?” 谢绝笑了笑,“我又不是没来过,还讲究那些个虚礼干什么?” 沈一鸣眼角微红,语气之中皆是埋怨,“今日的风头都被你一人给出尽了,明日过后,你便是上京城鼎鼎有名的文人雅士,又怎会稀罕到我这里来?” 他句句讽刺挖苦。 偏生谢绝压根就没把今日这事放在心上。 “不管鼎鼎有多少名,不照样得吃饭?”说着,她指了指墙上的书画,“这是谁写的字?好生漂亮。” 沈一鸣看她神色认真,不像故意调笑,便低声道:“是我。” 在这个男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只有世家大族中仔细教养的公子们才有资格学几个字,沈一鸣出身商贾,却也识字,可见这有多不容易。 商人地位低贱,谢绝担心揭他短处,便以下去看看锅底熬好了没有为由,从他身侧离开。 熟料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小臂。 “怎么?” 他蓦地放开手,脸上仅有一瞬的失神,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道:“没事,你去吧。” 谢绝不敢久留,逃似的赶紧下了楼。 周闻溪正上来找她,“瞧你这神色,是被沈一鸣逮了个正着吧?” 她点点头,“独孤曦微来了没有?” 周闻溪道:“来了,方才一道来的呢。”说罢,冲她挤了挤眼,“啧啧啧,冰火两重天,一会儿只怕有你受的。” 谢绝缓了缓。 这“冰火两重天”还真是绝了。 她下楼去张罗,命人把菜送到三楼去,待一应俱全,尤锦也跟着端了一口铁锅上楼。 才转头去叫独孤曦微。 一回头,却见他坐在窗边,身后站着两个伺候的奴仆,对面却多了一人。 是孙鹤。 谢绝提步走了过去。 孙鹤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走了过来,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独孤曦微的脸瞧,有些忘我。 “慧娘。” 谢绝拍了拍她的肩,微微用了些力,冷不丁吓得孙鹤差点跌到桌子底下去。 她又一把提住孙鹤的肩头,将人给拉住。 心道,就这份胆量也敢暗恋独孤曦微? “二娘,你怎么也在这儿?”孙鹤试探道:“难不成你们是一道约好的?” “是。”说罢,她转头对独孤曦微道:“走吧。” 独孤曦微应了声好,紧跟着对孙鹤施了个礼,便随着她上了楼。 谢绝心中有些不悦,干脆直言问:“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独孤曦微知晓她在说什么,没有应声。 背后诋毁她人不是君子所为。 谢绝又道:“待你与我定了亲,我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剜了她这双眼睛。”语气认真,不似玩笑话。 独孤曦微想了想说道:“今日诗会,不便遮掩。” 一句解释,不过八字,却让她心中舒服了很多,甚至还不由的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九皇子的清欢宫外的相遇。 那时的他,便是戴着一顶灰色的帷帽,遮掩了容貌。 只是她却仍被他周身的气质所吸引驻足,可见气质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孙鹤长相普通,一双绿豆眼时常斜眼窥人,眼神不正,更谈不上气质二字,许是因家境贫寒的缘故,一张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写满了世俗二字。 这样的人,竟也敢肖想独孤曦微? 谢绝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忍。 两人正要上楼,瞥眼却见孙鹤身后跟着几位相貌清秀的公子,一道准备上来,她故意脚下一顿,支开独孤曦微。 “你先上三楼,我一会儿就来。” 独孤曦微幽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着她,像是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规劝道:“孙鹤颇有才气,只是经历曲折,目光受限。” 谢绝冷道:“她有没有才气与我何关?” 她只是见不得孙鹤看他的眼神罢了,太过赤裸,也太过不堪。 见独孤曦微站着不动,她软声哄道:“你先上去等我吧,我只与她开个玩笑便来。” 他这才有所松动,朝下看了一眼,见为首的紫衣公子有些眼熟,为了避让,这才动身上了楼。 谢绝就在楼梯间站着,假意等候,在几人即将来到身后之时,她忽然转身凝视住那笑意盈盈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被她看得双颊微红,满面羞涩。 结巴着问道:“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二娘怎这样看我?” 谢绝作出一副意犹未尽之色,收回目光。 遗憾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紫衣男子愣了愣,失望的咬了咬唇,正想说些什么,谢绝却以施礼而去。 从头到尾,她与孙鹤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 待几人来到二楼的雅间。 紫衣男子才大胆问出心中所想。 “我见慧娘方才在茶楼间与谢二娘子言谈亲密,还以为你们定是认识,怎么她方才却好似……”剩下的话虽没有说话,却人人都懂是什么意思。 孙鹤脸色涨红着解释道:“在下与谢二娘子,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紫衣男子,连同他身旁的几位男子顿时有些失落。 好半天才叹道:“好吧,我本以为你定会邀她明日一道参加寺中的清谈会呢。” 另一人听了,也跟着问道:“这么说,谢二娘子明日便不会来参加你办的清谈会了?” 孙鹤怔怔着,突然便被问住了。 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一会儿我亲自去邀请她。” 第六十二章 孙鹤受辱 沈一鸣闻言,勾出一抹浅笑,又瞅着谢绝轻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周闻溪暗暗竖起了拇指,趁着沈一鸣起身,脑袋凑过来低声道:“你还真是他的命中克星。” 独孤曦微坐在她二人之间,闻言,目不斜视,继续吃着火锅,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周闻溪说了什么。 饭罢,沈一鸣单独留下谢绝说了几句话。 一是往后要预定她庄子里的菜,价格就按市面上的给,每月初一送来即可。 二是火锅店他不感兴趣,只要尤锦不影响御香楼里的生意,便是借她们用用也无妨。 三是…… 他支吾着,还没说完。 谢绝与他站在三楼窗边,此刻身边伺候的人,都被他尽数撵了去。 沈一鸣羞于开口的模样,实在与他平日里叉腰骂人的形象,严重不符。 谢绝问:“你不会要叫我替你杀人放火吧?” 前两件事,他答应得十分爽快,到这第三件了,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说了,实在不能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一鸣将嫣红水润的唇咬得泛白,最终下了决心道:“下个月初三,是我父君的生辰,我想……想请你陪我回家一趟,为他祝贺。” “我?”谢绝一时愣住,“这,这妥当吗?” 她与沈一鸣,不过是前相好,还需负责这些? 沈一鸣解释道:“我父君身子不好,大夫说恐怕很难撑到年后去,所以,我想在他老人家临走之际,让他安心。” 谢绝听完,沉思了片刻,便答应了。 倒是也没问他老家在何处,记忆中原身好似也不知晓。 “什么时候走?要去几日?”她问。 沈一鸣有些错愕,“月底出发,走水路,要去七日,只在家中待两日即可。” “这么说来,有五日都是赶路?” “是。” 他没说家在何处,谢绝也就没问,想他独自孤身一人,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营生,也不容易,顿时心生怜悯,就当是为原身赎罪吧。 旋即,沈一鸣与她约定好,于本月廿七日出发。 谢绝又问:“那我,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沈一鸣郑重道了句谢,“此事不合常理,只怕还需要你跟家里找个借口,你只用带几件路上换洗的衣物便可,其余我自会备好。” 谢绝听完点了点头,懂了,公费出差是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忽然有种沈一鸣变了的感觉,先前张扬舞爪的他,如今却低眉顺眼,对她的态度,也好似有了转变,但又是很细微处的改变,具体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谈妥了,她与沈一鸣一前一后下了楼。 独孤曦微先回了府,周闻溪则在一楼等着跟她详说火锅店的事宜,她正要出门,却忽的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脚步。 “二娘,二娘。” 谢绝回过头去,是孙鹤带着三四个小公子,疾步走来。 “二娘。”孙鹤笑得有些讨好,“明日我打算在寺中举办一场清谈会,不知你可有空?” 她看了眼孙鹤身后的田榕,笑了笑道:“没空,实在不好意思。” 孙鹤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有些尴尬,便又道:“届时我会邀请今日参加诗会的各方文士一同参加,二娘你今日刚得了魁首,不来与我们一道交流交流吗?” “交流什么?”谢绝真诚发问。 既然魁首是她,那她又有什么需要和她们交流的? 怕被人责怪狂妄,她按下不表,又道:“明日我实在有事走不开,哦对了,险些忘了问,你是?” 孙鹤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站在她身后的几个男子也恍然大悟过来,方才孙鹤信誓旦旦在雅间说一定有办法邀请二娘参加她的清谈会,他们深信不疑,如今二娘却当着众人的面问她姓名,可见她二人根本不熟! 田榕可以忍受孙鹤与谢绝不熟,但却无法忍受自己受人欺骗到这个地步,随即三两步走上前。 “孙鹤,你!”到底是大家闺秀,说不出什么难堪的字眼,田榕只能施施然对着谢绝行了个礼,带着几个闺中好友怒冲冲地走了。 待他们一走,谢绝思索着,问周闻溪,“方才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孙鹤不堪受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因理亏,也不敢发作。 周闻溪啧了一声,“好像是叫什么?孙河是吧?” “在下孙鹤!云鹤之鹤,小字含慧。” “哦,你早说嘛,原来是慧娘啊,我认得。”谢绝肯定道。 孙鹤强撑着笑意将她二人送出御香楼,心中却道:你这会儿子认得我有什么用?人都已经走了! 马车上,周闻溪与她一拍即合,敲定了火锅店的事宜,两人定了四六分,谢局分四成,出创意和总体规划,周闻溪分六成,出资和后续经营。 本来合伙这事,需得找个公证人,签张契书,谁知周闻溪主动说用不着,吃完火锅以后,她似乎已经非常笃定这个店铺一定能赚点。 再者,她对谢绝也没那么多防备之心,谢绝也懒得麻烦,干脆乐得宜将后续的选址,找人,培训,宣传都交给了她。 周闻溪絮絮叨叨说着关于火锅店的想法。 谢绝想了想,还是决定道:“要不这样,我回去给你画张图,你找人照着我画的室内设计去做?” “什么什么?”周闻溪听不懂。 “就是里边什么样,我给你画下来!”谢绝道:“京都人这么多,最好的法子就是发传单了,不过这里没有印刷机,有点麻烦啊,得找人来一张一张誊抄……” 周闻溪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大手一挥,“怕什么?大不了花几个银子,请诗会的人抄,你如今名气在这儿,我就不信她们会拒绝你央求的事!” 谢绝默默竖起大拇指,“无商不奸,奸还是你奸啊!” 周闻溪权当她是在夸奖自己,得意洋洋哼了声,又突然问起,“方才你与沈一鸣在楼上说什么啊?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我看独孤曦微本来打算跟你说点什么的,也一脸冷色的走了。” 第六十三章 殿前受誉 谢绝思忖了片刻,此事涉及到沈一鸣个人的声誉,只怕不适宜告诉第三人,她推脱着不说。 周闻溪便懂了,只是又问:“那他是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他会趁机要挟什么,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周闻溪嘀咕着,“从前我想把尤锦挖过来时,他可从未对我有过什么好脸色,如今有了你,他是处处都得求着我办事,哼哼,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谢绝想到他方才偶然间露出的脆弱,心中隐隐有些同情,其实,即便他是再有能力,再有本事,再有钱,可就因是个男儿身,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更何论得到世人的尊重与认可。 好在自己是个女的! 不知不觉中,谢绝那颗原本想让男女平等的心,也开始慢慢地,有些被霁月国的风俗习惯同化,现下的她,甚至也会在不经意间认为,这里的男人需要女人的保护。 至少,是在这里。 隔日一大早,谢申被女皇传唤进了宫。 她腿伤这几月,陛下怜惜她腿脚不便,从未宣召过入宫,如今确实直接命人抬了步撵来接她,可见宠爱与重视。 到了宫门外。 谢申心中着实没底,没忍住,亲自问来接她入宫的老嬷嬷。 “大总管可知是什么急事?陛下怎会如此急召?” 大总管笑开了花,连声道着恭喜,“将军莫虑,是好事咧!” 谢申更心乱如麻了,能有什么好事? 眼下长女运粮有误的事都还迟迟没个定夺,她是生怕小那个又给她捅出什么篓子来! 来到宣和殿侧殿。 远远的,谢申便听到女皇爽朗的笑声,响彻店内外。 “陛下,谢将军到了!”大总管禀报道,殿内笑声一止。 她将谢申送到门外,又道了声恭喜,“谢将军快进去吧,陛下可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宫侍们连忙将谢申稳稳抬了进去。 殿内,三公九卿都在。 每人手中捧着一份纸卷,津津乐道。 独孤谨大步而来,率先报了喜,“看你这模样,想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谢申踌躇不决问:“可是,军粮找回来了?” 独孤谨一顿,摇了摇头,嘱咐道:“陛下正高兴呢,千万别提那军粮的事!” 幸得殿中人虽多,却皆侯在女皇座下,谢申说话声音很小,是以倒也没人听清。 “谢申!朕不是命你将谢绝一同带进宫来吗?” 谢申被人抬着上前回话,“回陛下,那混账昨日便不见踪影,想来是又到哪里厮混去了,臣已派人去叫她了。” 女皇斥责道:“你是怎么做人母亲的?怎么连她昨日去参加了诗会都不知晓?难怪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将军,小女有大才啊!”?有人夸赞道。 谢申吓得魂不附体,“可是小女又做了什么蠢事?” 独孤谨哈哈大笑,“你啊你啊,陛下不是说了,络绎昨日去参加了上京城里的诗会?你可真是瞒我瞒得太深!我竟不知她有如此文采?” “上一次朕便听周彪提起过一次,说谢绝在太女举办的荷花宴上喝多了,吟了首诗至今还被评为月旦评魁首,这几日忙于处理朝政,想不到她竟于昨日又出了新作!” 周彪便是周闻溪的母亲,正五品官,掌管宫中警卫,负责皇宫安全。 谢申是知晓谢绝与周闻溪二人往来亲密的,是以周彪定然也知悉,由她向陛下提及,那应不至于是什么故意为之之举。 谢申心中松了口气。 却听站在首位的御史公陈行之也走了过来,将手中收录的诗作长卷递到谢申眼皮底下,“便是太傅大人方才听完这两首诗,也甘拜下风!好你个谢申,老妇以为你祖上五代皆为武将,应是代代从武才是,想不到你竟偷偷育出如此才情禀赋的女儿?” “便是说一句上京新秀也不为过吧?陛下!”陈行之拱手大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谢申得了间隙,连忙细细查阅起来。 登时哑然,这,这怎么可能是谢绝所作?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但在满殿夸赞下,陛下甚至还要大手一挥,封谢绝一个上京新秀,赏白银万两与三箱古玩字画,并命她从今往后一道与独孤曦微主持月旦评事,替朝廷挖掘人才。 谢申诚惶诚恐,万不敢收,左右拒绝之下,只替谢绝应下了差遣,却一件赏赐物没敢收下。 罢了,她咬了咬牙道:“陛下隆恩,长女谢红犯下如此滔天大错,难逃其咎,臣愿替女前往金城赎罪!” 便是这句话一出,座下的女皇,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幸得此事大总管在外禀报的声音传来。 “陛下,将军府二小姐谢绝到!” 女皇沉着脸,“此事暂不要提,朕还有别的打算,无需你亲自上阵,你当信朕才是!”说罢,又道:“你陪朕出生入死多年,在朕心中,你的女儿便是朕的女儿,朕又岂会不知你心有所念?放心吧。” 谢绝亦趋亦步地跟在总管嬷嬷身后走进了偏殿。 一见殿中如此多人,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又听独孤谨靠过来小声提点,“今日宣和殿中都是朝中肱骨大臣,不必往日在家,你要仔细说话,切莫狂妄失了礼数。” 谢绝点了点头,跟着来到女皇跟前。 “臣女谢绝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快起来吧!”女皇心情大好,招手让谢绝上前来。 谢绝犹豫不决中侧脸看了眼谢申,只见谢申板着块老脸,没有反应,还是一旁的太傅独孤谨推了推她的背。 “陛下叫你,你便去吧,愣着作甚么?” 谢绝忙应声踏上那金丝编织的祥云纹地毯,颇有些没见识地瞄了两眼殿中雄伟气派的两根石柱,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此刻正闪耀着五彩的光芒。 谢绝倒抽了一口凉气,收了心,规规矩矩地站到女皇跟前。 “你这几首诗作的极好!但朕今日宣你进宫,也并非全是为了此事。” 谢绝心领神会,“臣女知晓。” 第六十五章 看地 “是啊,廿七日我需离家七日,届时应是菜种新一季的熟期,若我不在……”谢绝算了算日子,有些踌躇道。 薛含香却承诺道:“主子放心,庄子里菜园的事,交给小人便是。” 谢绝点点头,他如今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办事果决利落,自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这菜地她几日不来亲自瞅瞅,便心里如同被猫儿挠了似的,浑身都痒。 说罢,薛含香日常汇报着近况。 “这几日,有好几个菜农都说收到了京都几家酒楼的预定,还有西市菜商的预定,小人按照您的吩咐,都一一拒了。” 谢绝听他话中语气不对,偏过头去看了眼,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放着这些商贩掌柜的银子不赚?偏要批发承包给那些雇农,赚些琐碎的银子?” 薛含香没有掩饰疑问,低下头道:“是,小人虽想不明白这期间的道理,但也知道小姐这么做,定然自有安排。” “我是自有安排,上次我让你去看的地,你看的怎么样了?” 薛含香道:“西郊那边有上百亩荒地急于出售,小人这几日正在四处拖人打听,地段倒是极好的,与另外几个庄子相距不远,正适宜用来重起炉灶。” 谢绝点点头,看了下日头,问他,“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午时刚过。” “走,带我去西郊看看那百亩的菜地!” 说走就走,薛含香每日规划十分紧凑,雇农们之所以能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亦是因为他自身极度的自律性,在马车上,他同谢绝说起管理庄子一事。 “小人看你每次几乎都是临近午时才来,所以早上多是下地查看蔬菜长势,以便绘图记录,审查完菜地便会顺着挨个见一见雇农们,询问最近的事,因为上一次大家都赚到了一些钱,所以都比较关注菜价,小人便会问询他们一些问题,看看每人的见解,是否有不同的可取之处。” 谢绝听着,忍不住投去赞赏的目光,“你果然是个天生的管理人才!” 薛含香虽觉得这份夸奖有些奇怪,但到底是被说红了脸,他脸皮一贯比常人要薄些,“主子如此信任我,我自然要好好对得起您这份信任。” “先前也没来得及同你说我的打算,我之所以不肯将菜卖给商贩和酒楼,也是因为想要招揽更多的农户和雇农加入我们的菜地种植,不瞒你说,我的打算是,三月之内,包揽下整个上京城的所有菜市。” 谢绝没有问薛含香可不可能,而是笃定的告诉她,眼下这些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而薛含香也没有半分质疑。 他们二人之间,一直有一份超脱于信念外的默契,不知为何。 “所以,主子是担心卖给这些菜商后,他们会扰乱市场?”薛含香问。 谢绝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是想让京都所有的农户联手跟着我干,因为只有我,才能带她们走上致富之路,不是吗?” 薛含香低头浅笑着,半晌才宠溺似的应了句,“是。” 谢绝皱起眉头睨他一眼,“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京都,没有人比我更懂种地。” 薛含香正色道:“这个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放眼上京城,只怕没人比您更懂作诗了。” 这话一出,倒是轮到谢绝红了老脸。 “怎么这事都传到你这里来了?” 薛含香道:“这几日小人在外四处打探地价,听到京都各处都在夸赞小姐有文采,诗作惊艳绝伦!” 尤其是那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写得连他也觉得十分震撼人心。 西郊与东郊庄子背道而驰,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方向。 是以驱车行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 谢绝屁股被颠簸得麻了半边儿,下车后便以一种奇怪的行走姿势歪歪扭扭跳了几步。 薛含香心细的发现,忙说:“下次回去,小的一定将庄子里的马车车垫缝厚些。” “无事,实在是路程有些远了。” 今日他们做的是庄子里置办的马车,到底是简陋了些,比不上将军府的配置,但西郊的地若真是买下了,谢绝本就是打算避开闲话,在明面上将此地全权交由薛含香来打理,所以特地换了车。 眼下来到两个破败庄子前,薛含香驾轻就熟地引在谢绝和江右身前,朝着墙垣脱落,房梁垮塌近大半的庄子后绕去,那里有一条曲折小路,若不仔细看,是决计不会发现的。 薛含香已来过三四次,所以对这一片都很熟悉,便主动介绍着,“这两个庄子破是破了些,到时候修葺只怕要多花些银子,西郊地段之所以好,便是因为这两个庄子相邻不过十米,而荒地也都大多分布在此处,十分便于归置,只是……” “怎么?” 薛含香说了好,便不得不将西郊这处荒地的劣势也一并说给她听,“听中间人说,这片地原是宫中一位贵人置办的嫁妆,不知因为什么,突然低价开始变卖,我这几日都在与那人商谈,便是想用最低的价格将地买下。” 谢绝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看着绵延而去的荒地,她颇为可惜的来到田地间。 捧起一捧松散的黄土惋惜道:“地质是差了些,买下后只怕还需花费大量的功夫和时间养地,不过不要紧,我与刘秀刚将萝卜种研制了出来,萝卜不挑地质,稍稍养养地就能种下了。” 薛含香已经习惯了这些时日里,谢绝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特殊词汇儿,也就不再一一询问。 尤其又是菜种的事,在这事上他一向自愧不如,便也不插话,只是仔细听着。 “只是萝卜生长周期长,不能一下拿太多的土地种它,需得等我慢慢研究优化,将周期缩短才行。” 薛含香道:“雇农们倒是说起过这事,好似是菜商们为了收购咱们庄子里的菜,便故意造谣说咱们的菜有问题,前段时间还有不少菜农问起此事,说为何咱家给的菜种,不到一月便有收成。” 谢绝听后一笑,“一月还算长了咧,想当初……唉,不提也罢,都是条件不允许,要是能有塑料,再制出大棚来,到时候指不定能再将蔬菜的生长周期缩短一半。” “到时候,我们霁月便再也不用看日照国人的脸色吃饭了!” 第六十八章 眼神一般无二 “怎么会?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轻易反悔。” 谢绝在他对面坐下,神情自在地撩起小窗的帘布,又是一阵叮咛作响,她朝外看了眼,只见薛含香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后续的事宜,便安心的靠坐在马车上。 打算闭目养神了。 凤清呈自打她上了马车,便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她,越看越觉得满意。 从前他甚至觉得,像谢绝这样的武将之后,说不定和她姐姐一样只会喊打喊杀,没准还是个榆木脑袋,既无趣又无才,嫁给这样一个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如今,看着她举止有度,气质淡雅,又容貌姣好,身段极美…… 况且,谢绝与霁月国的那些寻常女郎很不同,她不喜欢拿腔拿调,也不喜欢侍从拥簇,为人行事低调又懂分寸,加之又有文采。 凤清呈不知不觉中,已对她处处满意。 甚至…… 甚至隐隐担心她会看不上自己…… 这要是放在从前,凤清呈绝不可能这样贬低自己,他一直觉着自己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女郎相配! 可眼下,谢绝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郎。 而他们……却误打误撞地退了亲…… 凤清呈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迷恋的目光已缓缓转为平静,他静静凝视着合上眼的谢绝。 轻声问了句,“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谢绝睁开眼,她二人对座在马车的最远对角,一时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你没有喜欢的男子吗?那你先前养在院子里的那些小侍们,又都是什么样的?”凤清呈又问。 太女姐姐说,要想拿下一个女子,便要先了解她的习性与喜好,方便投其所好,凤清听进去了,便急切地想要更了解她一些。 而谢绝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喜欢什么样的? 没有什么样的吧。 “喜欢便是喜欢,我的喜欢很纯粹,或许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总之一定是独一份。”她解释得乱七八糟,也不管对面的凤清呈能不能听懂。 她从前喜欢师兄,是因为师兄是整个农科院里最优秀的科员,待人温和有礼。在她刚入职后没多久,院里补贴了住房,那时候又人生地不熟,工作繁忙,也没有空闲社交。 她连一个可以叫上帮忙的朋友也没有。 可是却在自己拖着沉重行李箱,下不了宿舍楼时,听到了他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的声音。 谢绝这些年处处要强,什么都想和别人争一份平等公道的心墙,瞬间就化为了粉末。 随后请他帮着自己搬了家,整理收拾到凌晨3点。 往后更是处处都有他提点帮忙,才几年内迅速在院中找到了一席之地。 若没有师兄,就没有她如今在农科院的种种头衔和奖项。 再度回忆起过往,谢绝心中有释怀,也有眷恋。 但更多的,还是放下。 她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也深知无法再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所以,也不可能永远抱着一份无法实现的感情,折磨自己。 人嘛,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向前看才对。 凤清呈见她陷入回忆,神情颇有些伤感,待她回过神了好一会儿才笃定道:“你心中已经有那个人了,是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虽然言语间非常的肯定,但却又不希望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谢绝不想骗他,况且也没这个必要骗他。 “我从前是喜欢过一个人,只不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的他,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 凤清呈听后反而有些窃喜,“这么说来,你喜欢的人,并不是独孤曦微。” 谢绝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掩盖了真实的情绪。 她在心中默念着独孤曦微四个字。 半晌才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凤清呈笑了笑,“太女姐姐喜欢他,我看得出来,她与我说,你看独孤曦微的眼神,和她一般无二。” 谢绝冷笑了一声,“太女殿下还真是抬举我啊。” 风清岚看独孤曦微的眼神,说是侵占也不过分,而自己,又怎么可能与她一样? 这么想着,谢绝突然寻到了一丝脉络,“这么说来,是太女殿下让你将西郊的地送给我的?” 凤清呈摇头,“没有,她并不知晓,我不会告诉她的,你可以放心。” 若是告诉太女姐姐,他把自己喜欢的首饰变卖了大半,还高价买下了西郊的这些地,只为博谢绝一笑,她会骂自己蠢钝不堪吧? 凤清呈心中有一丝窃喜,为自己和谢绝拥有了一个旁人无法知晓的小秘密而开心。 回去路上,谢绝昏昏欲睡,他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两人相安无事在将军府侧门停下。 今日那些疯狂的公子们少了许多,也可能是时辰晚了,大多都散了,回家去了。 凤清呈唤醒谢绝。 “你到了。” 谢绝晃了晃脑袋,朝外看了一眼,将摘下的圆帽戴上。 她颊边留下一抹瞌睡时压出的红褶,凤清呈看着她,一时有些情动问道:“你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吗?” 谢绝整了整衣衫,准备下车,闻言回头反问了一句,“你看看这些如狼似虎的公子们,我如今就像他们口中随时准备扑咬一口的肉,换你,你能睡得好吗?” 凤清呈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不过,谁叫你要把诗作写得那样好呢。” 谢绝听到这句话时,已经下了车。 她躬身说了几句讨好的吉祥话,目送着凤清呈的马车远去,随后忙不迭敲开侧门。 管事提前得了她的吩咐候着,此刻一对上眼,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就在她进门后不久。 人群中总算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方才那小厮,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有人凑过来问:“哪个?” “就是刚才身材高挑的褐衣小子,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看见了,这小子从出门时就有些不对劲!一直将头压得很低不说,如今又是鬼鬼祟祟地进了门,你们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 “肯定就是!我就说,谁家小厮生得这么好?” 话音一落,门外众家公子哀怨四起,有人更是大胆地上前拍着门哭诉道:“谢二娘子,我们都等了您整整四日了,你就是石头做的心肠,也该出来让我们瞧一眼吧,只瞧一眼,我们必定散了。” “好不好?” 听着砰砰敲门声,谢绝浑身一颤,看了守门的管事一眼,不放心的叮嘱道:“千万叫人把门堵好,别叫他们拍散了。” “是是。” 第七十一章 长姐沈红 一行人匆匆下船之后,画舫继续往前行进。 沈一鸣捏了一把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 望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的谢绝,他吐出一口气道:“多亏有你。” 谢绝望了望他身后同样脸色堪忧的奴仆们,挥手将人遣走,才道:“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家,难道就没预想过,路上会发生些什么?” 沈一鸣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虽早年离家,孤身远赴京都营生,但一路打拼多是靠着脑子与手段,哪里见过这样硬碰硬的阵仗?况且,他又只是一介男子,在天子脚下,男儿郎们是不许私下养兵的,此乃大忌。 所以,此行沈一鸣虽是找了些身强力壮的武妇护航,但这些武妇却均是手无寸铁之辈,一旦遇到真正的…… 谢绝一时竟不知该说他什么为好,气急了,脑中也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竟是双眼一黑,倒地不起了。 …… 再醒来,已是夜里。 在她昏迷的这几个时辰里,沈一鸣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她的榻边。 “是我思虑不周了,忘了你极少走水路,定会身子不适。”他十分内疚道。 谢绝抚着心口,那阵难以驱逐的恶心感一直隐隐缠绕在她的胸口,上下不得。 “没事,等回来时,我到药铺去买点晕船药备着就好。” “嗯?你说什么?”沈一鸣没有听清她的嘟囔,谢绝摆摆手,“明日就该到了吧?” 沈一鸣点了点头,“明日辰时便到。” 谢绝又问:“此行,你可想好要如何向你的家人们介绍我了?” 他迟疑了下,忽然垂眸将脸庞低下。 “看样子,你是有打算了。”谢绝继续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借着我的名行什么方便事,只是你好歹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吧?你也不怕到时冷场,下不来台。” 沈一鸣惊讶问:“你,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 沈一鸣忽然有些内疚了,此行他也算半哄半骗的将谢绝带回南陵,她却如此真心诚意的帮他,反倒叫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也就开诚布公的讲了。 “我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幺,原是淮河一带的富商之子,后因一场商会与我母亲相识,便不顾父母反对,孤身嫁到了南陵。这些年来,他带到南陵来的嫁妆已尽数花得差不多了,家中便苛待起来,此次写信给我,怕也是不得已之举,所以,我想要风风光光的回去,想为他,出了一口恶气。”沈一鸣坦诚道。 谢绝听完,瞬时明白了过来,原来他这前前后后布置的排场与阵仗,竟只是想回家为父亲撑一撑场面罢。 “好,那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翌日。 谢绝早早便换上了沈一鸣定做好的新衣,在船舫甲板上等着。 沈一鸣起得有些晚,尽管脸上略微施了些粉黛,却难掩眼下的青色。 看见谢绝,他眼中有些意外。 “这件衣裙果然很适合你。” 纤腰高束,越发显得身段高挑而美艳。 沈一鸣不觉看得有些呆了,喃喃自语道:“我父亲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谢绝头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便问道:“我难道不需要备点什么见面礼吗?这样空着手去,岂不是很掉面子?” 沈一鸣笑道:“我早已差人备好,一会儿见了面,你也不需与她们多言,凡事交由我来便可,反正我在家中也已习惯唱红脸。” 他虽是信口一提,谢绝却从话中品出了几分心酸。 饶是拥有如此资产的沈一鸣,在家中仍需做小伏低,更遑论其他男子在家中的地位,又该有多么的低下? 她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女人。 哦不对,应该说是庆幸自己是霁月国的女人。 天光大亮,画舫缓缓靠岸。 随着缓缓荡漾开的水波,谢绝一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心中那股无比踏实的熟悉感终于回来了。 “咱们回去时,能不能不要走水路了?”她正犹自抱怨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哈,五年未见,想不到三郎你风采依旧啊。” 沈一鸣正指挥着下人卸载木箱,听到熟悉的笑声,他身形一顿,走上前来对着来人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随后,他正色唤道:“大姐。” 谢绝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唤声大姐。 目光刚一挑,便直直撞上了来人打量的视线。 “这位是?”沈红先开口问道。 沈一鸣:“这是我妻主,将军府二小姐,谢绝。” 沈红看起来约摸二十五六岁,面庞精瘦,略显英气,说话时眸中总带着一股和蔼的笑意,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谢绝微微颔首示意。 沈红打量着她,似是有些诧异,“闻名不如见面,坊间都说将军府谢家二小姐放荡不羁,暴虐成性,是个视男儿如玩物的花花女郎,今日一见,方知皆是谬言!” “谢二小姐仪表堂堂,气质娴雅,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能颠倒黑白,传出这样害人不浅的谣言来。家母得知您与三郎一同归来,已命人在家中布好了酒席,只等您二人一到便可开席。” 好话歹话,全都被她一人说了。 谢绝暗道不愧是商贾世家养出来的长女,说话滴水不漏也就罢了,偏生还挂着一副笑颜,让人不应都不行。 她只能浅笑着附和道:“劳烦大姐。” 沈红闻言一愣,指向身后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高头马车,“三弟妹无需客气,快请!” 谢绝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原来这东西还真有家族遗传基因在,难怪往日见沈一鸣出行,马车上总喜欢绑些有的没的东西,她还以为是要借此彰显财力,如今看来,只怕是耳濡目染才是。 沈家不远,出了码头没多久,马车驶入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街上吆喝声不绝入耳。 沈红坐在沈一鸣与谢绝对面,目光不时扫过二人端坐疏远的身姿,嘴边暗自勾起一抹冷笑。 三郎啊三郎,你以为随便上哪儿找来个漂亮女郎,再安置个将军府二小姐的身份,我便会怕了吗? 第七十二章 沈家家宴 听沈一鸣说,他出门前提前了大半月派人往家中递了帖子,特地征求了一个合适归家的日子。 所以今日沈家众人都在,由沈家老太君,也就是沈一鸣的祖母领着,站在门外,足排成了两列长龙。 谢家老宅不在京都,和谢申同辈的姨娘们大多都在战场中牺牲了,是以族中人才凋零,极少能见到眼下这番家宴的盛景。 沈一鸣将背挺得板直,跟在她的身旁,随着沈红一块往前走。 相比之下,谢绝的神情就显得轻松随意许多。 “祖母,三哥哥的妻主长得好俊儿啊!” 一个站在沈家老太君左手旁,面容清俊,眉眼和沈一鸣有三分相似的男子突然开口道。 谢绝顺势向他投去目光。 却见男子不仅不避讳,甚至大喇喇与她对了一眼,粉桃似的唇瓣抿了抿,欲说还羞。 沈一鸣见状,紧紧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目光也狠狠的盯了那人一眼。 “祖母,这位便是谢二小姐,三郎的妻主。”沈红如是介绍道。 谢绝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便听沈一鸣在身后小声道:“不必与他们客气,这是我祖母,你就唤一声老太君便好。” “晚辈谢绝,见过老太君。”她声音柔和,自带一种谦逊的亲和力,让人很难挑出毛病。 沈一鸣也跟着唤了句:“祖母。” 沈老太君客客气气地将谢绝请进门,“先前老妇有缘与谢大将军见过一面,只当她便是世间少有的英才,没曾想,二小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身已命人略备酒水,里面请!” 谢绝正要往前走,手中忽然被人塞了一方柔软的手帕,抬首看去,竟然正是方才冲她抛媚眼的男子。 沈一鸣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抵触,侧身上前挡住了那道视线。 “这是我六弟,沈一凡。” 谢绝冷哼道:“果真很烦。” 听到她的玩笑话,沈一鸣沉重的心情,好似得到了一丝缓解。 “你从进门起便一直愁眉苦脸。”她好意提醒,“若让你父亲看到了,岂不是一看就知道我这个妻主,对你不好?” 沈一鸣黯然的眸光一转,“我父亲自两年前病重便一直卧床不起,一会儿,我想带你去……看看他?” “好啊。” 反正她来都来了,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就当替他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也好。 午宴定在沈家正厅。 那是一张足足围坐着二十八人式的长条案桌,桌脚勾了些镂空花纹,样式倒像是寻常家中的八仙桌加长版。 沈一鸣引着她在沈老太君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坐下,她的前座是沈红。 “你怎么不坐?”谢绝等了许久,只见下座被一个眼生的女子填补,才扭头去问站在身后的沈一鸣。 还未等沈一鸣回答,身旁沈红已笑道:“三弟妹有所不知,这是沈家的规矩,男子一概不能与女子入座。” 谢绝垂眸瞥过对面目光棘手的沈一凡,他当即咧齿一笑,露出一排可爱天真的小虎牙,模样有些讨好。 “一凡啊,那是有了老太君钦点,方可上桌。”沈红解释着,也就转身对下人吩咐,“搬套桌椅来,让三郎在这儿伺候着谢二小姐用膳吧。” “不必了。”谢绝声音不大,却仍是引起了一众注视,她起身站了起来,搪开了下人伺候金筷的手。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道:“三郎坐哪儿,我便坐哪儿,我与他同桌惯了。” 沈一鸣目瞪口呆着,被她拉到一旁的小桌坐下。 “不行,你怎么能坐这儿呢,这于理不合……”沈一鸣紧忙拉她起来,“以你的身份,且不论是不是我妻主,你都决不能坐在这里用膳!”后一句,他声音压得极低,却也是真的急。 沈老太君抬眼看了过来,“一鸣,你这孩子,便叫下人多加一副碗筷,你也一同上桌吃饭吧。” 这还是沈一鸣毕生以来,第一次名正言顺的上了团桌吃饭。 往日,他与父亲总是沈府最上不得台面的人,他也曾在少年时,亲眼目睹了沈一凡的得宠后,眼巴巴地赶去问父亲,为何只他一人上得桌,而自己却上不得? 得到的回答却只是父亲长长的一声叹息。 “一鸣乖,宴席上你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不爱吃,回院里父亲再给你做一桌你最喜欢吃的菜,好不好?” 父亲那般温柔贤惠的男子,世间少有。却从未得到过那人的一分重视与关爱,想到这,沈一鸣的目光穿过满桌的佳肴,落在沈红对面的沈雯身上。 沈雯面色不虞,整整一餐饭,只字未语,连目光甚至都不屑落于他与谢绝二人身上。 匆匆用过饭后,沈一鸣急不可耐地领着尚在被沈红敬酒的谢绝,要往后院去。 “大姐。”沈一鸣不满道:“你的酒量,整个南陵只怕无人不知,便不要欺负我妻主了。” 谢绝面色陀红,看上去眼神倒也还算清醒。 “三郎这性子,从小便是如此,让你见笑了。”沈红倒是家中难得维护沈一鸣的第一人。 方才若不是他告诉她,谢绝压根不知道坐在老太君右手边的沈家长房嫡女,便是沈一鸣的亲生母亲沈雯。 母子俩全程没有一句话也就罢了,甚至连一个算得上熟悉的眼神交流也没有。 沈一鸣已然开口,沈红便也不好再留,只好放行。 谢绝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嘴,“你大姐酒量确实不错。” 沈一鸣替她整了整鬓角散乱的发丝,刚穿过廊下,便在后院的小门出被人给拦了去路。 “三哥哥。”来人俏生生地叫着。“祖母让你到佛堂去。” 沈一凡话虽是对沈一鸣说的,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直转,恨不得一头扑倒在谢绝身上。 “妻主,你喝多了,我先将你送到父亲院子里去。”他思忖后道。 谢绝点了点头,也就趁机装醉,“好,我到院中等你。” 沈一凡见状,也跟着一并走进院中。 沈一鸣伸手一拦,“我父亲尚在病中,只怕会过了病气给六郎,就不送了。” “三哥哥这话说得好生分,都是自家人,何须在意这些小事。” 第七十三章 小施惩戒 沈一凡执意跟随,沈一鸣坚持再三后,也不好拒绝,便只能随着他去了。 三人一同走进幽深僻静的小院。 他先是着人去同病中的父亲问了安,谢绝不好进去打扰,便在院中找了处安静的凉亭歇着,醒醒酒意。 方才被那沈红一杯接一杯的灌下肚,她只觉得腹胀难耐。 沈一凡拄着脑袋坐在她的旁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 谢绝垂下眼皮,懒得搭理。 她装傻充愣的本事也不算差,任凭他问什么,她都一贯以醉态支吾,连问了几句后,倒也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着,“三哥哥在家中不受祖母待见,连累着二娘一顿饭也没吃上个好的,真是可怜。” 谢绝充耳不闻,自动屏蔽了茶言茶语不说,甚至还打起了盹。 …… 清幽小院中。 下人们伺候着卧床的尹氏喝药,他咳嗽了几声后,问道:“鸣儿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说是被老太君叫到佛堂去了,怕是免不了又要被训上半把个时辰。” 尹氏咳嗽得更厉害了。 “那谢二娘呢?也跟着一道去了?” “没有。”下人喜滋滋地凑到尹氏跟前,小声低语,“在小院亭子里坐着歇脚呢,说是被二房多灌了几杯,正好醒醒酒气。” 尹氏这才顺过气来,“也好,跟着去只怕还不体面,老太君是一贯不给鸣儿留脸面的。” 今儿个院中的下人们精气神十足,竟是快赶上过年似的穿了自个儿最好看的衣裳。 眼下正说着话呢,却见常在尹氏身旁贴身伺候的春莲脸蛋红彤彤地小跑了进来。 “小蹄子,你不在主夫跟前伺候着,又跑哪儿去撒欢了?”尹氏房中年长的仆从笑骂道。 春莲连声道喜,“你们猜我方才在亭子里看见什么了?” “什么?” “六郎君好不知羞,竟然不顾礼仪的非要缠着咱们谢二娘子说话,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尹氏也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了?难不成……” “哈哈哈哈!六郎君缠着谢二娘子说了半晌的话,结果,结果我们谢二娘子居然睡着了!哈哈哈,竟是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这会儿六郎君正闹着要告到老太君那儿去呢!” 尹氏听完,面色白了大半,“还不,还不快派人去拦下来!” 春莲又道:“主子莫急,谢二娘子拦了,不仅拦了,她还说,又不是没断奶的孩童,怎么这点事也要告到长辈面前去找理?还好我家三郎不会这样。”语气间,还刻意学了谢绝当时嫌弃的模样。 话说完,一院子的小厮仆人们均是捧怀大笑。 有些甚至眼角都笑出了泪来。 “总算有人能替咱们治治二房的六郎君了!这些年来,六郎君仗着有老太君的宠爱,都快骑在咱们头顶上拉屎了!谢二娘子这一次,着实解气!”春莲说着,见床榻上的尹氏不吭声,连忙歇了靠过去。 “主子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尹氏捂着心口,“你们啊你们,何必与他一介孩子争什么气,横竖不管他犯了错,老太君是不会舍得责罚的,终究还是要落在鸣儿身上。” 一句话,提醒了房中的喜行未散的下人们。 “主子,三郎难得回来一趟,咱们就算是撑也该撑住几分喜色来不是?若是叫他知道了咱们这两年过的苦日子,只怕还要将家中闹翻了天才是。”春莲知道自家主子的担忧,但还是温声劝了几句。 好在尹氏耳根子极软,又是个心地善良的。 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很快便张罗着让春莲给他补些粉,莫要第一次见,失了礼数。 小院凉亭中。 谢绝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沈一鸣回来。 忍不住抓住院中一个仆从问:“劳烦去问问,三郎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说完,只见一个浅色的身影从小门走入,看样子也是正要来寻她。 “怎么回事?我在回的路上,看到六郎哭着闹着要回自个儿院里,连老太君的责骂也不顾,你说了他什么?” 一旁的下人听着,忍俊不禁。 谢绝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当着他的面,夸了你几句好。” 沈一鸣无奈一笑,知道谢绝自有的分寸,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领着她慢慢踱步走进了院中的小厅。 尹氏坐在主席上。 “我的儿。”父子二人才刚一碰面,便热泪盈眶。 “父亲。”沈一鸣蹲身扑进了尹氏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瘦弱无骨的腰身,“都怪孩儿不好,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家看您。” 尹氏抚着他的发,“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绝怔怔不知所措,春莲连忙打断尹氏父子的相认,“谢二娘子快请坐,奴给你沏茶。” 好一个伶俐的小厮。 她冲着春莲友好一笑,忙找了个座坐下。 见座上两人一时都有些忘情地诉着,便静静侯在一旁,没有催促亦没有打断。 春莲暗自替自家主子打量着眼前三郎君的妻主,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满意。 方才隔着远,他也一时没看清长相,如今这么近距离一看,才知六郎怎会被她三言两语便伤得这么惨,原是这么一副菩萨仙子相哟! 三郎君的眼光还真是好! 片刻后,座上两人终于想起了厅中还有一人,尹氏更是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过头来道:“让二娘看笑话了。” 谢绝道:“父亲哪里的话,本也没有外人,三郎久不归家,早在路上时便多有嘱咐我,如今见到了您,自然是要好好撒个娇的。” “你叫我什么?”尹氏大为震惊,就连沈一鸣也一时没有缓过神来,谢绝心道糟了。 她不是和沈一鸣假扮夫妻吗? 沈一鸣的父亲不就是她的父亲?叫一声父亲难道不对吗?怎么他二人反应这么大? 难道要穿帮了? 就在这时,门外适时传来一道禀报声。 “主君过来了。” 沈一鸣闻言,起身整了整衣襟,又将尹氏扶正坐好,方才缓缓来到谢申身后站定。 下一刻,沈雯大步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沈家二房长女沈红。 第七十四章 试探拷问 沈雯一来,尹氏与沈一鸣脸色的神色明显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主君。” “你身子不好,免礼吧。” 沈家原是靠着南货北卖起家的,后家业发展壮大后,又逐步占据了南陵的人牙市场,如今也只偶尔做些海上运输贩卖的事,大多都属于灰色产业。 沈一鸣在来的路上与谢绝提及过一些,说是他如今做的事,也有大半是在府中跟着他母亲学的。 他母亲是沈家的长房,但一连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尹氏胆小懦弱,不敢深究,但沈雯却是知晓此事与二房有管,是以堂堂长房只出了沈一鸣这个三郎,苦于无女继承之境。 是以这些年来,老太君一直想要张罗着为长房的沈雯再取一个侧夫,好将长房的子嗣绵延,但沈雯却迟迟压着没有表态。 这些年二房做的颇有成绩,沈红已在老太君的属意下接管了南陵的小半铺子,借以锻炼掌家之能,为的也是来日给长房搭把手。 沈雯喝了口茶,慢吞吞的问起谢绝,“二娘与三郎是如何相识的?” 她倒是没有想过沈雯会问这个。 沈一鸣忙接过话茬,“回母亲,我们是在酒楼中吃饭相识的,原是不打不相识。” 这是真话。 怎料沈雯听他开口,若有似无的咳嗽了一声,沈一鸣便慢慢垂下头,退到了身后。 谢绝继续道:“我与三郎,确实是不打不相识,他孤身一人在京中营生,我到他经营的酒楼去吃饭,只因语气嚣张跋扈了些,便被他指着鼻子骂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 尹氏听了不觉抿了抿唇,这倒是很像他家三郎的性子,凡是总要抱个不平。 沈雯点了点头,“那二娘如今可有正夫了?” 谢绝一愣,“倒是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许是因为太过了解,沈雯连问都不问,便笃定沈一鸣不可能为她的正夫,谢绝心虚,也不敢辩驳什么,只是尽力地打着哈哈。 “我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母亲一人,上头还有长姐未娶,是以不敢越矩。” 她这话解释得可谓滴水不漏,沈雯由此还深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来,你与三郎的事,令慈也都是知晓的?”沈雯问。 “是。” 她与沈一鸣的事本就闹得京都城人尽皆知,别说是她家谢大人了,只怕陛下都曾听过几句花边新闻。 不过说多错多,她不敢多答,如今之计,也唯有见招拆招了。 沈雯又一连抛出几个问题,问她如今在京中做些什么,家中又以何营生诸如此类的,最后还关切了几句谢大人的身体。 看来,沈雯是认真打听过有关谢家的事。 也算是有备而来了,难怪这么不好应付。 好在陛下刚封了自己一个京都新秀,谢绝把自己在京都诗会主持月旦评的事讲了,又介绍了几句长姐负责护送军粮前往金城云云,沈家三代经商,后代子嗣均不得入朝登堂,所以并不知晓朝堂之事,所幸算是糊弄过去了。 沈雯带着沈红走后,谢绝暗暗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向沈一鸣投去一眼。 尹氏宽慰着拍了拍沈一鸣的手,“你母亲这些年来也很辛苦,不仅要应付着老太君的主意,又要把持家中,你得了空,便好好去看看她吧。” 沈一鸣只是应声,却并不答应。 “父亲今日吃药了没?我从京中特地精挑细选了许多滋养的药材回来,让春莲每日分成小剂量,熬补在粥中,让您温补着身子。” 春莲忙声应下,甜甜道:“三郎君一年要是能多回家几次,主子这一身病没几日就能好通透了!” “胡说八道。”尹氏看了眼谢绝,体贴道:“你二人想也累了,我已命人将你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便委屈二娘在这里多待几日,有什么吃穿不惯的,尽管与我这小奴说。” 春莲俯身行礼。 随后便领着谢绝和沈一鸣一同去往了隔壁院子。 当初修葺这家院子时,沈一鸣为了与尹氏住在一起,还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甚至扬言要在几年后荣归故里,自己翻建。 这小院与尹氏院子里的幽深僻静不同,采光极好,典雅大气。 进门便是一排排鲜艳欲滴的茶花争相怒放,清香怡人。 折腾了半日,谢绝已累得爬上榻就不想动。 “你们都下去吧。”沈一鸣屏退身旁伺候的小厮。 亲自上前替她脱鞋,谢绝不肯,忙起身自己摘了。 “现下又没人,还是我自己来吧。”她不好意思推脱道。 沈一鸣却只是笑,仍是伸手抓她的足,“你帮我圆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我心中,都不知要怎么谢你了。” 谢绝倒没想这么多。 “你可别这样,只有我们二人时,你还是露出那副要吃人的真面目来吧。”她仰倒在床上,舒服得喟叹一声,“你父亲倒是还好,你母亲是真精明啊,一来便问中了我的要害。” 沈一鸣见她缩回了脚,便又起身将锦被叠好,盖到她的身上。 “我母亲鲜少这样,怕是被祖母逼着下了令,不得不来问上几句吧。” 谢绝挪了个身,见沈一鸣仍在原地,愣愣问:“你不去歇会儿吗?” 沈一鸣目光澄澈,“我这会儿若是出去了,咱们上半日演的戏就算白演了。” “啊?那怎么办?” “没事,你睡吧,我在这儿踏上靠一会儿便好。”他指了指屏风后的美人榻。 这美人榻看上去似是有些年头了,但垫子却是极崭新的样式,花纹也勾得喜庆,想来是有人特地仔细打点着。 谢绝不由想到了原身那位几乎已经快记不起样貌的父君。 原来,有一个父君是这样一种感觉。 沈一鸣说的没错,他父亲确实温柔贤良,与他全然不同。 想着想着,谢绝不由睡着了去。 等再度醒来时,外边儿也漆黑一片。 “江右,水……”她眯着眼,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江右被留在了院外。 “嚓”地轻微声响起,屋中有人点亮了油灯。 微黄的光亮照了过来,沈一鸣素白的手指端着一杯茶盏来到她的床前,嗔怪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张口闭口要水喝?” 他的声音绵柔中带了一分沙哑,像是也刚睡醒。 谢绝听着,不由脸上腾地烧起一朵红云。 第七十五章 感情是真的好 晚膳时间过了,尹氏特地吩咐了小厨房留膳,却迟迟不见谢绝二人醒来。 春莲到院子里去看了好几次。 “主子也不要太担心了,瞧二娘子心疼三郎君的模样,二人新婚燕尔,感情又好,应是两人贪玩多睡了会儿。” 尹氏暗骂了声,“这话你在院里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许说到外头去!” 午后六郎那出事便被老太君过问到这里来了,尹氏不想多生事端,干脆替谢绝认了错,说是一会儿让她到前院二房去,找六郎说句软话,哄哄这孩子。 谢绝问了问时辰,一看天都黑了,立马翻身坐了起来。 这几日在海上漂流浪荡,她都没能好好睡个囫囵觉。 春莲本就在外头守着,看里面有光亮了,立马贴到门边问:“二娘子你们睡醒了么?” 谢绝声音还有些哑,“醒了。” “主子给你们留了膳,奴这让人布菜。” 沈一鸣动了动麻木的腿,好半天才试着站了起来。 谢绝瞧他不对劲,“你没歇吗?” 沈一鸣道:“瞧你足袜破了,我便信手补了补,也不知合不合适,你试试?” 谢绝耳根红得滴血,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么私人的东西,又臭又脏,竟然被他捧着缝了大半天,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一鸣也看出来了。 “噗嗤”笑出声来,“怎么?你如今竟是这么容易脸红?难不成是真转性了?” “好了好了,赶紧起来吃饭吧。” 上午那顿没吃好,晚饭她可要好好大吃一顿,补补体力才是。 这么想着,二人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 谢绝愣在铜镜前,给外衫打了几个结,仍是有些奇怪。 沈一鸣干脆顺手接过,只见那两根在她手中桀骜不驯的衣带,到了沈一鸣的手中干脆就化为了绕指柔,怎么摆弄怎么顺眼。 她点了点头,颇有些赞赏道:“手是真的巧,不仅能赚银子,还能当家,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啊。” 怕隔墙有耳,她没敢再继续。 沈一鸣则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出去了。 “诶,你等等我啊。”谢绝追在身后喊道:“三郎君。”学的是春莲叫他的口吻。 沈一鸣不答话,只顾着往前走,谢绝好心提醒他,“当心脚下!” 他一脚踩塌了石阶,向后一仰,直直被她一把搂住了上腰,脸上有些得意,“叫你你不听,瞧瞧,这就是不睁眼走路的下场!” 沈一鸣恨不得一口咬上她颈边白皙光滑的嫩肉,好叫她彻底闭上这张嘴才是。 盯了半晌,他有些悻悻地站了起来。 正逢春莲来唤他们,瞅了个全程,笑呵呵又把事情传到了尹氏耳边,“奴亲眼瞅见二娘这样,这样,横空把咱们三郎君就抱了起来呢,啧啧。” “本以为二娘子身材纤瘦,怕是没多少力。” 另一个仆从和他对嘴,“谢二娘子可是将军之后,怎么会没有力气?使不完的就是力气呢!要不怎么上阵打仗?” 谢绝和沈一鸣进来时,脸上还有些红。 尹氏以为是她二人打闹带起的羞色,殊不知她俩是在来的路上听春莲羡慕了一路。 她现下脑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春莲那甜甜的,宛若黄鹂鸣翠柳的播音腔,“我家三郎君和二娘子感情是真好啊。” 虽然她也知道,这小奴仆怕是想借院子里众人的口,传到前院去,也好为自个院中的主子撑几分场面。 晚膳并不丰盛。 至少是在谢绝看来。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念起了尤锦做的菜。 沈一鸣也看出来了,他对吃食不算挑嘴,况且又是在尹氏的眼皮子底下,便是不好吃也不会多说什么。 谢绝吃了几口,忍不住问道:“南陵有没有什么特产?就是一些好玩的东西?” 她想回去时能给薛含香带点什么。 尹氏道:“特产?明日让一鸣带你到南祥门去转转,那一带老手艺人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层出不穷。” …… 算着只待两日,谢绝便以为明日就要走了,所以一大早便催着沈一鸣带她到尹氏昨日说的什么门去逛逛。 谁知路上听到春莲和沈一鸣说,尹氏让他这次回来了便多待几日,不要急着走了。 他二人走得慢,边走边说起尹氏这些年来的老毛病,谢绝便带着江右先行,来到老街口,只见几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聚在一团,每人手中轻拨着一根牛毛细的绣花针。 三两下间,便将一个巴掌大的荷包绣上了精致有趣的样式。 谢绝看后上前问道:“几位师傅,能否将我手绘的图案绘制到荷包上?” “小姐是要送心上人吧?”其中一位两鬓斑白的妇人笑道。 “没有没有。”谢绝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独孤曦微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惯喜欢穿身白衣,可见怕是不喜欢这些花色繁杂的小玩意儿? 但这荷包模样有趣,虎头虎脑,她也不管了,绘了两个图案后,递给了摊前的较为年轻的妇人。 妇人看了眼,点了点头,“你且到云香楼去吃一盏茶吧。” “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绣好?”谢绝问。 “当然。” 她站着没动,看着几位配合默契,行云流水间,便将她画的那些现代小卡通形象,活灵活现地绣于荷包纸上。 没多久,妇人两个都做好了,便将东西用油纸包封好递来。 “20文。” 谢绝偏偏头,对身后的江右道:“给钱。” 妇人看着她满心欢喜,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方才在布上画的是什么?老妇绣了三十年,竟是头一次见。” 谢绝笑了笑,解释道:“此物为海绵宝宝。” “海绵宝宝?”妇人们面面相觑,对于这四个字简直闻所未闻。 但不待她再解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江右道:“好像是沈……掌柜那边。” “走,去看看。” 街道转角处,沈一鸣与春莲主仆二人被三个锦衣女子拦住去路,家仆将他们团团围住,嬉笑着不让离开。 “哟,这不是沈家三郎吗?” “还真是!” “三郎,许久不见,我可是日日念着你的好啊!” 第七十六章 动怒 听到那令人作呕的熟悉声音,沈一鸣不由冷了眉眼。 声音中更是毫不掩饰对几人的厌恶,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黄衣女子走出几步,轻佻地打量着他。 “听家父说,你已经嫁人了?想必不是嫁给我们南岭人吧?” 另一个女子闻声,更是趁机讥讽笑道:“这还用问?整个南岭,谁敢娶他?” 沈一鸣不屑回答,只是将春莲悄然拨到了身后。 “怎么?嫁人了便不与我们这些昔日的好友叙叙旧吗?” “文欣可是自打幼年偷看过你洗澡后,日日与我们挂念着你……哈哈哈……” 三女见他不理睬,心中有气,便故意将当年的龌龊事重提,想要借此激起沈一鸣的反应。 往年每每提到这茬,沈一鸣都会气得双眼发红,恨不能扑上去撕咬文欣一块肉,可如今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只是隐忍不发,紧紧抿住了唇。 文欣见状,错身走上前去,伸出手便想碰一碰他的脸。 沈一鸣双眼射出一道寒光,压低声威胁道:“你若敢碰我一下,叫我妻主知道了,定然废了你这双招子。” 文家五小姐爱慕沈家三郎,这是整个南陵城都知晓的秘密。 若不是因为沈一鸣行事大胆,脾气火爆,只怕文家早就点头让文欣将沈一鸣纳入家门了。 “三郎,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文欣一步步走近,眼神里写满了侵略与占有。 沈一鸣小步后退着,“文欣,你不要逼我!” “我就是逼你,怎么了?三郎,你难道舍得……”话都还没说完,谢绝从人群中走出。 “滚开!没长眼的东西!”文家家丁伸手去拦,嘴里骂骂咧咧着,她双眼一眯,低声喊了句,“江右。” 江右几步走上前来,谁知腰间佩刀“刷”地被她抽出。 接着,便是一只断手滚落在地。 “啊!”那伸手去拦的家丁骤然出声嚎叫起来,只痛得满脸冷汗的躺在地上打滚。 “这就是拦我的下场。”谢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文欣离得最近,脸上猝不及防被溅上了几滴血,她伸手抹去,目光转向迈步走来的谢绝。 “你是谁?敢伤文家的人?找死是不是?”文欣从小练过几天武术,是以挥拳便要警告谢绝。 可这种花架子,到了她的面前,便是自取其辱。 只见她拳头刚刚挥来,便被谢绝一把捏住了手腕,用了三分力道微微向下一拧,文欣的脸庞便好似染了颜料似的青一片紫一片。 “方才隔着远,我有些没听清你说了什么?要不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试试?” 沈一鸣带着春莲挨了过来,见她动了怒,便温声劝道:“算了,她也并未伤我分毫。” 谢绝看了他一眼,“你是我谢绝的人,她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肖想?” 边说,手上力道加大。 文欣不得不出声讨饶,“这位小姐,高抬贵手……” 之前先前还随着她一起调戏沈一鸣的两女,如今均是站得远远地不敢过来。 别说是替文欣求句好话了。 二人早在看到江右随身佩戴刀剑时,便意料到了谢绝的身份。 南陵富饶,皆因此地商贾之家众多,可这些人只是有钱,却终身不能有势。 有钱怎么能跟有势的人比呢? 那些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命?那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东西,是以早在鲜血溅地之时,看热闹的好事者们便吓得四处散开了。 谢绝将刀扔给江右,手蓦然撤下力道,文欣身子一软,如同没了骨头般一头栽倒在地,脸上灰扑扑的,好不狼狈。 可她却不敢吱声,拼命咬着牙待下人将她扶起后,才远远甩下一句话。 “你给我等着!小爷绕不了你!” 谢绝只觉得好笑,“你若不服,随时来沈家找我就是。”说罢,主动牵起沈一鸣的手,转身离去。 他的手冰凉僵硬着,好半天才用力地回握住她。 谢绝看着他,咬牙道:“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真砍了她那双招子!” 沈一鸣双眸通红。 就算是方才被人羞辱成那样,他也没有露出半分惧色与软弱。 可如今,却在她愤怒的一句低语下,显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他深吸了几口气,等两人都走到街道转角后,才捧起谢绝沾满鲜血的右手问,“你有没有伤到?” “没有。”她松开拉住他的手,看向一旁早已哑然的春莲,“方才的事,若家中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脾气不好罢。” 春莲望着她,呆呆点了点头,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经此一事,谢绝也没了闲逛的心思,草草买了几样点心后,几人便打道回了府。 谁知,她们前脚刚一进门。 后脚府门外便传来文欣气喘吁吁的怒骂:“沈一鸣!你给老子滚出来!” 谢绝一听,将手中给尹氏带的糕点顺手递给了春莲。 沈一鸣脸色一白,急忙忙双手攀住她,“别,文家与沈家有生意往来,我大姐更是与文欣私下交好,待我……” “此事你别管。”谢绝撇开他的手就往外走。 文欣嚷嚷得厉害,府里府外没一会儿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沈家大房二房三房也都出来了,这会儿正一个挨着一个,挤在前院听墙角。 谢绝带着江右一前一后迈出后院。 却忽然听到面前两个沈家的奴仆缩在墙根处打笑道:“这文家五小姐还真是赖上咱们三郎了!” “谁说不是呢?外边儿的人都说咱们三郎的身子早就在五年前被文家五小姐看光了,若不是……” 谢绝听着,只后悔方才在街上没有一刀砍死这个臭瘪三! 沈一鸣这般骄傲的人,怎么就受得了这种委屈? “来了来了……” “快别说了!三郎的妻主来了!” “哦哟哟,文家在南陵也算独霸一方了,这回儿大房的人敢惹恼了他们,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偌大一个家族的人,遇到事不一致对外也就罢了,竟还都在隔岸观火,坐地吃瓜。 谢绝腹中燃起的怒火更是涨了三分。 她今天,说什么也要替沈一鸣出了这口恶气! 否则,自己京都小霸王的名声可算是白担着了! 第七十七章 借势 清幽小院。 尹氏刚喝了药歇下,转眼便听院中的下人紧急来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下人哆哆嗦嗦着,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外边儿的管事说,文家,文家五小姐在街上遇到三郎,多说了几句,便被咱们三郎君的妻主气得拧断了手腕,眼下正带了文家的打手们找上门来了!” 尹氏气得咳嗽不止。 沈一鸣与春莲便也是在这时踏进了院门。 “父亲,怎么突然……” “咳咳!怎么……怎么回事?”尹氏打断了他的话,咳得肝胆俱裂,“怎么突然闹出这档子事来?二娘人呢?你怎么也不拉着她点?” 春莲吓得带了哭腔,“主子,主子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父亲,身子要紧,您不要动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沈一鸣本想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 谁知前院早已派人来特地通知尹氏,眼下听到这话,更是急得眼中涌上泪花。 “老太君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决计不会帮着我们大房说话的!若是叫你母亲知道了这事……” “咳咳咳咳咳……” 尹氏气得连吐了几口血,沈一鸣登时只能将今日之事的始终交代了个清楚,其中隐晦地抹去了谢绝一怒之下砍了文家下人一只左手的事。 尹氏听完,热泪盈眶地握住沈一鸣的手。 “好,她是个懂得心疼你的!既如此,我也放心了。”尹氏说着,强撑着身子要起来,沈一鸣不舍得折腾他,便哄道:“父亲放心,她不是莽撞冲动之人,既然这样做了,便一定有她的道理。” “再者京都虽远,但谢家名声却叫人胆寒,文家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沈一鸣的语气中,竟是不自觉将谢绝与自己看为了一体,言语中更是处处维护与信任。 尹氏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 他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强,若不是谢绝得到了他的认可,他是决计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 沈家前院。 文欣带着一众家仆,和一位文家的长辈,正在正厅中与沈雯,沈红交谈。 谢绝本想直接进去,熟料却被沈家的管家拦住。 “谢二娘子,你给沈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眼下还是不要进去添乱了。” 她闻言皱了皱眉,“既是我惹的麻烦,我若不进去,你们沈家又如何解决呢?”说着,江右将人牵制住,她提步走了进去。 坐在上座的沈雯正弯着腰要给文家的中年女子奉茶道歉,谁知那女子猛地一拍桌,“今天你们沈家要是不给我们文家一个交代,往后,文沈两家也不必再合作了!” 听说沈家最初是以贩卖各类消息与奴仆起家,所以不仅是与南陵各家商贾有着密切联系,更是轻易不能得罪各行各业的任何人。而文家则是祖上积德,说是得了什么封赏,从往前三代起便一直在汲汲营营经商,在南陵积累了大量雄厚的资源。 文家在南陵城更是有大半的产业,是以整个南陵城的人,没有敢主动得罪文家,亦或是招惹文家的人。 此次谢绝的行为,沈雯与沈红一听说,便一致采用了“沈家概不知情”的态度,虽然口头上的道歉与弥补一句不少,但却绝口不提沈家对于此事打算怎么办。 甚至大有一种想让文家自己找谢绝算账的意味。 文家倒并不忌惮沈家,更何况这次受辱的乃是文家最受宠的五小姐文欣,而文欣在年轻一辈中,已是出类拔萃者。 得知是她当众受到了羞辱,文家更是派出了长房的伯娘一道前来,为得便是找回文家的脸面与公道。 毕竟,谁都知道,作为南陵的地头蛇,文家向来什么事都想插上一脚。 近几月来,又听说了沈家借着沈一鸣在京都中的人脉,暗自培养了一批势力,准备举家南迁,文家便早就在等一个向沈家发难的机会。 如今正好。 谢绝不知道两家牵连甚广,她就是单纯有点手痒了。 看到她走进来,文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大伯娘,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 文家的长辈和沈雯沈红,一道向她投来目光。 沈红先开口道:“三弟妹,你来得正好,快,给文五小姐敬杯茶,此事就当是一场误会吧。” “误会?”文欣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度,“她今日既然敢当街砍了我文家家仆的一只手,保不准明日便要骑在我们文家头上拉屎拉尿,你跟我说这是误会?” 谢绝走到几人面前站定,沈雯没有说话,但态度应是与沈红一般无二。 “确实不是误会。”她拱手算是给沈一鸣的母亲个薄面,行了个有些随意的礼。 沈红听她这么不上道,顿时有些责备道:“谢二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不对?我长这么大,连当今女皇都没敢说过我哪儿做得不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文家那位长辈一听这话,满脸横肉一抖,细小的三角眼眯了眯。 “你好大的口气!” 沈雯见状站起身来,“谢二,你虽贵为将军府二小姐,但天下之事,总绕不开一个理字,此事既是你之错,你便低个头,向文五小姐认个错吧。” 认错? 谢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站的久了,也没人请她入座,她只得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坐下,等了片刻,见迟迟没人进来。 她朗声问江右,“这南陵城是没人管了吗?” 江右得令,“小的这就派人去将县衙请来。” 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主君,知县大人来了!” 众人一听,神色各异。 沈雯连忙带着沈红起身去迎接,谁知下一刻一个身穿官服的圆胖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厅中走来。 远远地,南陵知县汪菲一眼便看到了厅中容貌出众,气质冷艳的谢绝。 三年前,汪菲受谢申提拔,被陛下拨至南陵县衙门知县,所以有幸见过京中飞扬跋扈的谢二小姐一面,记忆犹新。 方才听到有人传口信说谢二小姐来了南陵,还想请她办件事。 汪菲是马不停蹄地从夫郎的被窝里钻出来,一刻也不敢耽搁的直奔沈家。 第七十八章 挖去双眼 “汪大人。”沈雯领着众人行礼,谁知那人却看都不看她们,直奔厅中后座的谢绝。 “二小姐,您,您怎么来南陵了?”汪菲圆胖的身子往谢绝面前一拱,满头大汗。 谢绝笑道:“放心,只我一人来了,我家谢大人没来。” 江右方才提醒过她,说是汪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算是谢申的门生,因为从军时曾在谢家军骑军营中担任指挥,还说此人性情忠厚,十分敬重谢申。 是以谢绝这次特地找了个人去将她请来,也算是借势做个见证。 为了欢迎汪菲,沈家甚至特地着人重新置了最好的茶水和茶点,沈雯这些年来为了打通上面的关系,不知私下给县衙里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可无一不被这位铁面无私的汪知县退了回来。 文家亦然。 所以这一次,无异是一次最好的联通官府的最佳机会。 像文家沈家这样的商户,有些终其一生甚至都无法与为官者说上一句话,在他们心中,汪菲调任南陵三年,两袖清风,为官公正,是为数不多的好父母官。 可眼下,这位往日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父母官却好似成了谢绝脚边的家仆,笑得格外殷勤。 汪菲道:“二小姐要在南陵待几日?下官已命人在家中备下薄席,不知您可否赏脸到家中小聚?” 谢绝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明日就要离开,今日叫人找你来,乃是因为有一件小事需你在场做个公证。” “何事?您说就是。”汪菲恭敬道。 就在这时,沈一鸣携着尹氏来到了大厅外。 “那人是谁?怎有些面生?”尹氏遥遥看了一眼,只认得文家的人,“眼下里面都是女郎家在说话,我们也不便进去,你且派个下人进去提醒二娘一句,让她千万不要和文家置气了,方才你母亲也派人递话给我,说是今日之事,是我们理亏,实在不宜闹得两家不相往来。” 沈一鸣听着,没有应声。 半晌才轻声回复道:“我已劝过妻主,她不听我的。” 尹氏在门外看着干着急,“那怎么办?今日老太君正好出门礼佛去了,倘若叫她回来撞见了……” 沈家老太君一向偏爱二房,一来因为大房迟迟无所出,二来也因为长房的沈雯为人老实,不懂变通,实在不是经商的材料,三来尹氏身子一直不好,身为主夫,他却不为沈家子嗣后代考虑,迟迟不劝沈雯纳夫,繁衍后代。 为此沈老太君对大房早已失望透顶,明面上虽然还是将掌家权交给了沈雯,但实际却只属意二房,甚至有意让沈红跟在沈雯身后,学习接管家中大权。 对此,沈雯也早有所知,却好似并不在意,对于沈家老太君,沈家上下无敢不从,只因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沈家的基业,可以说,没有她,便没有沈家的今日荣光。 尹氏与沈一鸣站在门外,忽见厅中好好说着话的谢绝站起身来。 一时有些紧张问:“二娘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会要对文欣动手吧?” 沈一鸣早在京都便熟知她的名声,更是多次领略过她百无禁忌的作风,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暗自为文欣捏了一把冷汗。 他是恨文欣入骨,但也不想因此毁了谢绝。 所以,沈一鸣鼓起勇气喊了一声,“二娘。” 谢绝侧过头来,笑意盈盈地冲他伸出手,“三郎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有了她的首肯,沈雯和沈红也不好再出面阻拦,沈一鸣便径直扶着尹氏走了进来。 沈雯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看到尹氏进来了,一时连着咳嗽了几声,不断地眼神暗示他离开。 可沈一鸣却不愿。 不论谢绝做什么,他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同她一起面对。 谢绝牵过沈一鸣的手,二人一道来到文欣面前。 “方才我听下人说,她,幼年曾偷看过你洗澡,此事,是真是假?”谢绝嘴边带着一抹笑意问。 沈一鸣看着她,忽的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了那日,她将自己送给别人时,好似也是这幅笑容,一时身子有些僵硬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绝将目光一转,幽黑如墨的眸子冷冷觑着文欣。 “是也不是?文五小姐。” 文欣冷笑一声,挺身而出,“是,不过是个男儿的身子,本小姐看便看了,你欲如何?” 谢绝点了点头,“好,你倒也还算是条汉子。” 她又转过头问汪菲,“霁月国的律法中,偷窥他人犯何罪?” 汪菲左思右想道:“好,好像没有这条律法。” “是吗?”谢绝轻声一笑,“那从今日起,便有了!江右,给我将文五小姐的一对眼珠子挖下来!” “是!”江右瞬时而出,手中刀尖一闪,便来到了文欣的眼下。 文欣脸色刷白,“你,你敢?”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 “给我挖!”谢绝一声令下,江右遵命而行,文欣伯娘见状,连忙伸手去拦,“惹不得,惹不得啊!” 江右一脚将其踹开,手起刀落。 整个沈家只剩下文欣痛苦嚎叫的声音。 “快……快快,快去找大夫来!”文欣伯娘抱起地上打滚的文欣,满目皆是恐惧之色的看了谢绝一眼,眼瞧着就要出门。 谢绝忽然出声问:“我让你们走了吗?” 文欣双目汩汩不停地流着血,面颊衣襟更是鲜血满布,所有人都被惊呆了,愣着说不出话来。 尹氏更是吓得当场晕死了过去。 “伯娘,伯娘救我……她……她要杀了我……伯娘!”文欣双手抱住自家伯娘的颈子,仿佛见鬼般惊叫起来。 谢绝见了,眸中闪过一丝畅快,“往后若再叫我听到有人说你家五小姐偷看过我家三郎身子,下场便是如此。” “滚吧。” 文家的人霎时鱼贯而出,不敢有半分停留,生怕误了文欣的性命。 沈雯抱着尹氏,目光呆滞,好半天指着谢绝,只说出个“你”字来。 谢绝俯身施礼,“我脾气不好,让母亲见笑了。” 沈雯骇然。 笑?她哪里还笑得出来! 第八十一章 亲密关系 酒足饭饱,诗社名也已拟定,由诗社发起人刘芳亲自题字。 至此,诗社也算正式成立了。 “今日多亏独孤公子与谢二小姐帮扶,咱们白马诗社才能如此顺当的成立,作为京都城第一个成立的诗社,我在此预祝诗社佳作频出!最好能在朝贡节上一展我霁月风采!”程霜举杯祝贺。 “说得好!”邓通也跟着附和,“虽然上次那日照蛮子们已被谢二妹妹收拾得五体投地,但过两日便是朝贡节了,他们定然又会想出些戏弄人的法子,叫我们下不来台!好就此多讨要些贡品!” “是啊!”其余众人也纷纷相应。 谢绝已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这劳什子的朝贡节,难不成这节还有什么稀奇的名堂? “这节是干什么的?”她一问出,便有些后悔。 邓通目瞪口呆的看来,“谢二妹妹,你该不会是喝多了吧?怎么会连朝贡节是做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都是你灌的酒!”刘芳指责着,来到谢绝面前,“霁月国粮食供不应求,所以历来都是用上贡其他物品给日照国的方式,来换取一批大量的屯粮。”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日照国都会由三皇子带领使者团参与朝贡,届时也会就两国的交流,展开一些小小的比试。只不过近三年来,我们除了乐,其他……” 谢绝:“都输了?” 刘芳点了点头,其他人也皆是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看来,这日照国人也还是有点实力的。 就是不知道,上次贺兰涟带来的三人算是什么实力? 又坐了一会儿,见刘芳等人还在商量朝贡节的事,谢绝便以酒意翻涌为借口,起身走了。 独孤曦微坐着不动,脸上神情不变,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江右抚着她,推门而出。 等合上门。 窗边一道艳色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沈一鸣今日打扮得十分娇艳,熟络地从江右手中将她接过,扶着去往了三楼。 “怎么喝了这么多?” 谢绝懒懒一撑,躺在美人榻上,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忙前忙后的沈一鸣看。 他正在招呼下人打热水来,又亲自给她沏了热茶。 吹凉了才递到她的嘴边。 “不是苦茶,是你上次让尤锦做的花茶。” 谢绝抿了一口,花香四溢,顿时心下一动,“你倒是有心。” 怎么偏就独孤曦微这人是个没心的。 她大老远还想着给他带个礼物回来,他就算是再不喜欢,也该人情世故几句不是,怎就连句谢字也没有? 还态度异常冷淡! 要不是…… 她没敢再往下想。 沈一鸣眼观鼻鼻观心,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江右,他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谢绝此刻的心情定是不好。 却还是身子一软,贴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见状,江右连忙转过身,看向支起的小窗外。 经过南陵一行,他心中对谢绝,已算是放下了全部的芥蒂,真心相待。 沈一鸣衣衫单薄,胸膛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手臂,看上去像是将整个上身都压在了谢绝身上,实则却没用几分力。 “怎么了?谁惹咱们谢二小姐不高兴了?”他贴就贴吧,还伸出青葱十指抚着她衣襟上的褶皱。 这要换做是往日吧,谢绝肯定一把推开他了。 可如今饮了酒,心情又极烦躁,她便懒得去推。 只是目光不自觉地顺势落在沈一鸣侧身斜坐那条,白花花水嫩嫩的大腿上。 随后。 她竟鬼迷心窍的,伸出手去,摸了一把。 手感丝滑,温润如玉。 都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沈一鸣却忽然被摸得变了脸,直起身来,恼了。 “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他含着几分委屈质问。 谢绝本就带着气,“怎么?谁让你要将大腿露出来勾引我?” 沈一鸣闻声,转怒为笑。 嗓音极魅道:“你若不喜欢,下次我不穿了便是。” 她扭过头去,故意起身往里靠了靠,闭上眼不吱声了。 没多久,一双微凉且柔软的手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揉捏起来。 不得不说一句,像沈一鸣这般又会赚钱,又会体贴女子的男人,简直世间难求。 可惜啊,可惜。 想是被伺候得太舒服了,谢绝一时竟是睡了过去。 待再醒来之时,窗外已染上一抹橘意。 江右哀怨道:“您可算是睡醒了。” 谢绝伸了伸手,他便立刻将茶递了过来,她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不比不知道,一比果然还是沈一鸣的服务更好。 毕竟是干这行的,果然比江右不知贴心了多少倍。 一口沁润心脾的花茶润了口。 她才问:“我睡了多久?” “也就两三个时辰吧。” 谢绝掀开身上薄如蝉翼的锦被,起身动了动四肢,顿感酒意全消,神清气爽。 “走,回家去。” 谢绝领着江右下了楼,小二说沈一鸣这会儿忙钱庄的事去了,她便让传了个信,走了。 街道拥挤不似往日,来往行人中,不时夹杂着几名身穿胡服的日照国人。 江右道:“朝贡节要到了,小姐你不去西市看看吗?” “看什么?” “街上到处是胡人,他们会在朝贡节前后到集市贩卖日照国特有的蔬菜瓜果,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往年你不是最喜欢去凑热闹吗?” 谢绝拉开帘子,临时改道去了西市。 西市街道人潮拥挤。 街道两侧甚至临时增加了许多异装的摊贩,这些胡人们嘴里喊着蹩脚的雅言,谢绝一眼望去,只见这些胡商们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佐料蔬菜。 胡椒,丁香,生姜,辣椒…… 甚至还有土豆! 谢绝连忙跳下马车,上前问了问价格,“这些我都要了,能不能便宜些?” 坐在木藤椅中的是一位长满了络腮胡的老汉,他应是听不懂,指了指土豆,比了个耶。 谢绝问:“二两银子买这一堆?” 胡商旁侧的商贩帮着叽里咕噜翻译了一通,那老汉瞬时摇头,拿起一个土豆道:“马铃薯,二两,一个。” 谢绝拿起一个土豆称了称,虽然这土豆个头不小,足有一个巴掌大,但也不过几两重,这家伙怎么就敢漫天要价二两一个的? 照他这个卖法,自己岂不是可以从日照国进口一批蔬菜瓜果,自己培育,然后再倒卖到日照国去?届时岂不是能赚得个盆满钵满? 第八十二章 采买 来不及将这念头付诸实际,不远处突然有人唤了谢绝一声。 她抬起头一看,居然是蒋婉婉。 “你怎么会在这儿?” 蒋婉婉一身浅蓝色便衣,身后跟着两名护卫,指了指这附近的商贩道:“我母亲负责朝贡节前后的东西市运作,我来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谢绝灵机一动,将她拉到卖土豆的胡商面前。 “险些忘了你母亲是大司农,来,管管吧,这土豆居然卖出二两一个的天价,这不是扰乱市场吗?” 蒋婉婉会说几句胡话,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后,那胡商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甚至有些眉开眼笑。 谢绝眼中迸出一道亮光,挽着她的手道,“你替我问问他,假若这些,这些全部我都要了,问他要多少银子。” 蒋婉婉不解,“你要这些作甚么?” 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我与周闻溪新开了家火锅店,正需这些做菜品,你帮我问问吧。” 蒋婉婉就此当起了翻译。 “他说你要是都要,可以便宜一些,这些所有,一千两。” 谢绝摇头,“告诉他太贵了,便宜点。” 蒋婉婉沟通了一番,又道:“他说日后你若需要,他还可以给你找船运过来,价格只要一半。” 谢绝勾唇冷笑,等她买完了这批东西回去,不出半月,还不要多少有多少,用得着他找船运来? 没准等她研究出来以后,整个霁月国都能自产自销,届时哪有他们日照国什么事? 这么想着,她口头应承着,让蒋婉婉替她把价格砍到了四百两。 “他说不能再低了,再低就不卖了。”蒋婉婉说得口干舌燥,她虽然不知道谢绝买这些东西回去能干嘛,但已是将所学的胡话都想了个遍,好不容易才压到这价格。 谢绝犹豫着,算了笔账,随后叫来江右,“你去钱庄找沈一鸣支四百两银子。” 江右对此见怪不怪,很快去了便回来了。 “沈掌柜说,多给您一百两。”江右将沉甸甸的钱匣子递到胡商手上,剩下一百两银票,则交给了谢绝。 谢绝乐开花了,“还有这种好事?”揽住蒋婉婉便要请她喝茶。 蒋婉婉却道还要在这儿待到黄昏后,改日再喝。 谢绝只得作罢,找了几个下人来将东西搬上马车后,便打算顺道送到北郊庄子去给薛含香。 只是时间已不早了,一来一回也不方便,干脆这几日就待在庄子不回去算了。 “江右,你回去替我向母亲说一声,这几日我在庄子里有点事,就不回去了。” …… 彼时,谢府。 江右这一月都没有再汇报谢绝的近况,如今被谢申逮住,便就着多问了几句。 “她那个庄子,是做什么的?” “拿来种了些蔬菜。” “种地就种地吧,难不成还要她亲自动手?” “没有,小姐只是雇了些农户帮忙。” 谢申点点头,“看来,确实是在做些正经事,也罢,随她去吧。两日后便是朝贡节,陛下已下令,你告诉她好好准备准备,届时与我一道入宫参会。” “是。” “下去吧,凡事多盯着她些,你也不要大意了。”谢申交代道。 “是。” 而另一头,谢绝坐着马车刚来到庄子外。 薛含香竟然不在。 “薛管事这几日都在西郊。”雇农们道。 谢绝只能又命人将马车赶到了西郊。 一来一去,到西郊时,天都黑了。 “含香。” 漆黑如墨的夜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薛含香和刘秀正在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中用晚饭,闻声薛含香放下碗筷问:“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刘秀摇了摇头,“大晚上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西郊的地这两日才养完肥,薛含香便一直在忙雇农的事,连着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眼下也以为自己是没有休息好,出现了幻听。 直到下一秒。 “砰”地一声。 临时搭建的木门一脚被人从外踹开。 谢绝气喘吁吁,手中提着两捆菜,累到声音嘶哑道:“你们俩,还愣着干嘛?外面还有一车!” 刘秀赶紧接过谢绝手中的菜,好声好气地将她请到一个垫了软垫的草垛上坐下。 “主子,您怎么来了?怎么就您一个人?” 谢绝喘了几口气。 薛含香递来一只竹制的水筒杯,“主子,喝水。” 谢绝闷了一大口,才找回说话的劲儿,“累死我了,我这屁股都快被颠成八半了。” 薛含香与刘秀相视一笑,“要不,我给主子弄点药抹抹?” “算了,怎么就你你们俩在?” 空旷寂寥的夜,三人围坐一团,吃着三个薛含香随手做的小菜。 谢绝早就饿了,眼下一口气干了两碗。 薛含香见她吃完了,上前麻利地将剩菜脏碗收走,刘秀则抱了一捆稻草进来,往地上一铺,转头对谢绝道:“主子,今晚你怕是要委屈下了。” 谢绝环视着茅草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中什么都有,只是简陋些。也好在眼下还是夏天,屋中倒也算清凉,这要是放在冬日,保准能把人一觉冻成傻子。 薛含香手脚快,将碗筷清洗干净后,便又不知从哪儿抱出了一床褥子。 刘秀不满道:“怎么我来这几日,你都不把这褥子拿出来?主子一来,你就!” “就什么?怎么不接着说了?”谢绝翘起二郎腿,“你小子能跟我比吗?” “不能,自然是不能的。”刘秀嘴上说着,暗中瞪了薛含香一眼,她这几夜不知喊了多少声屁股凉,薛含香是半句话也没应过,嘴有够紧的! 薛含香垂着头,嘴边带着一抹浅笑,将褥子叠得四四方方,包裹住刘秀先前垫的一摞草。 “主子你试试。” 谢绝一屁股坐了上去,“还成,凑合一晚上吧,明晚还是回北郊去,这地方可不是人住的。” 薛含香声音轻轻柔柔,有种莫名的安抚力量。 “明日雇农们就都到了,我再让他们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明日不会让主子睡地上了。” 谢绝点点头,被哄得心里舒服多了,脱了外衫就要躺下。 却见薛含香起身又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盆,手中盛着些冒着白汽的热水。 “主子身旁没人,我伺候您就寝吧。”他声音清清淡淡,却听得谢绝双颊滚烫。 第八十三章 地下实验室 谢绝知道,薛含香话里没有别的意思。 刘秀自觉地睡到屋子的另一头草席上,白天累得够呛,她一躺下便呼声大作,呼噜声竟有种要将屋顶掀翻的错觉。 谢绝实在受不了了,起身踹了她一脚。 “你出去外边儿睡。” 刘秀浑然不觉,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声大作。 薛含香见状,上前对着刘秀耳语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然真把刘秀吓得双腿一蹬,支棱起来。 “在哪儿?”刘秀大喊着,霎时就清醒了。 一看墙边谢绝恨恨的瞪着她,随即抓了抓乱蓬蓬的脑袋,“我去外边儿睡,我去外边儿。” “算你识相。”她再度躺下,余光中,只见薛含香收拾出不远处的草席,蹑手蹑脚地坐下。 谢绝迷迷糊糊问,“你不睡吗?” 薛含香在屋中燃着小火,不适直起身往里头丢几根柴火。 他声音轻柔,仿佛催眠曲般哄道:“主子睡吧,我守着你。” 夜里虽有些凉意,但谢绝却暖烘烘的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时,江右已经来了,还贴心的给她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谢绝“嘎吱”一声推开门。 薛含香立时闻声看了过来,他正在不远处 “主子,你醒了。” 谢绝舒展着撑了个懒腰,“总算睡了个踏实觉。” 薛含香在庄子里管事时,一向穿得朴素,谢绝给他做那两身新衣,他只有出门办事才舍得穿上,发髻也挽得极其简单,只用一根桃木簪扣住一小簇发,剩余散在细长的颈后,整个人看上去便是一副温温婉婉的模样。 他端着木盆从远处打了水来,将柔软的手帕濡湿后递给谢绝。 谢绝就着接过擦了把脸。 “主子该饿了吧?我在厨房里热着粥,你先喝点垫垫肚子,待一会儿安排好了雇农们,我就去做饭。” 谢绝低声一笑,“含香,你把我伺候得这么好,要是回去以后,我不习惯怎么办?” 薛含香闻声,低了低头,视线只敢停留在她的靴子上。 半晌才乖乖巧巧答道:“主子若喜欢,含香愿意到府上去伺候。” 谢绝又想歪了。 他这话实在太引人遐想! 不过,伺候事小,庄子事大。 她摆摆手,“开玩笑,我才不做大材小用之人。像你这般能干的,就该在自己擅长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薛含香听了,淡淡道:“主子抬举我了。” 眨眼便是午后,雇农们被安排好负责不同区域块的菜地耕种。 谢绝带着江右在菜地里转了几圈,蓦然发现居然没自己什么事。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英雄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便干脆坐在田埂上和正在施肥的刘秀说话。 “上次我教你培育杂交那几个法子,你还记得吧?” 刘秀点点头,“记着呢,忘不了。” “这回儿我又买了些新品种,这几个东西培育起来比较麻烦,估计得在庄子里搭个实验基地。” “啥是实验基地?” 谢绝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像咱们府上那种,有个专门的恒温房,好将种苗尽快培育出来。” 刘秀停下手上的活计,扒拉着鞋底上的泥块。 “这么说,只要暖和就行嘛?” 谢绝道:“不仅要暖和,还得尽可能保持房里的温度一直暖和,这样才能增加幼苗的破土成功率。” 刘秀扔了锄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知道了!我知道哪里有这个条件!走,主子!” 她兴奋地拉着谢绝往昨夜睡的茅草屋屋后去。 只见屋后一块刚刚翻整过的泥地上,盖着一块巨大,足有两米宽的木板子。 木板四四方方,中间缠着些干枯的稻草,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刘秀一把拽起那草,将木板从地上拽起。 地上豁然出现一个直通地下,足够容纳三四人一起通行的大坑,坑中用几块石砖垫出了台阶,顺着台阶而下,里面是一个空间极大,却也极其昏暗的地窖。 刘秀驾轻就熟地摸到地上的一根火折子,“嚓”地一声吹亮了火光。 在她的映照下,谢绝粗略打量了一圈。 “倒也不是不行,没有大棚,勉强改造一下,看看能不能用。” “那我上去找两个人来,把里面的菜收拾出来。” 谢绝接过火折子,往地窖的石壁上照了照,猛地发现上面竟然画着些奇怪的符文,她触手一摸,这些符文好似还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镌刻在石壁上。 她看不懂这些符号,也就懒得研究,四处拍了拍也没见有什么机关密室什么的。 “还以为有什么惊喜呢,白高兴一场。”刘秀一回来就听到谢绝的叹息,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找人把这地方弄干净,最好在加张床。” 刘秀啊了一声,“主子,你要睡在这儿啊?” 谢绝笑了笑,“不是我,是你。” “睡地窖里?这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就当是为事业献身了,不会睡太久的,顶多七八日。”谢绝往外走,“这地窖位置不错,确实适合拿来搞研究,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没光照,不过有温度就行,等育苗成功了,你就能搬出来了。” “不会吧!那得多久啊主子……”刘秀哀声怨道。 怨归怨,手上活计倒也没停,指挥着几个雇农,三两下就将地窖收拾了个干净。 谢绝让江右把昨日买的蔬菜提溜来,往地窖哗啦一倒。 开始教刘秀怎么把生姜和土豆切块放进提前配制好的营养土中,只要保持足够湿润的条件,两日应该就会发芽。 这两样相较胡椒、丁香要好培育一些,番茄和辣椒的培育也不难。 整整一日,她二人便已将除了丁香以外的育苗种分类做好。 薛含香从地窖口探出脑袋,“主子,吃饭了。” 谢绝拄着老腰,和刘秀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简单用了个饭后,她便和江右启程回了谢府。 这两日的育苗看护工作,已交代好刘秀,不出意外的话,等朝贡会过,应是这批菜苗正好发芽的时候。 只要有了菜苗,接下来移栽种植的工作就简单得很多了。 谢绝想着,明日朝贡会,周闻溪定然也会在,到时候正好问问她火锅店准备得怎么样了。 第八十四章 朝贡节 一大早,谢绝被主院来的两个礼仪婆子从被窝挖了出来。 昨日累了大半日,她现下浑身上下都酸软得厉害,压根提不起半点劲儿来。 只能任由两个婆子指挥着几个侍女往她脸上涂粉。 光是这张脸,便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末了又选了时下最流行的发髻,谢绝顶着满头流苏珠翠,挑了件绯红色的宫装,今日要面见日照国的侍者,总不好穿得太过随意。 圆领宫装将她白皙的脖颈衬得优雅纤长,加上腰上被婆子束了三根固定肩骨的软竹片,谢绝不得不挺直了背,双肩也顿时开阔起来,搭配上今日的妆发,娇艳之中又透出三分飒爽的英姿。 就连一贯对她挑剔至极的谢申看了,也不免眉宇舒展的点了点头。 “也就今日还有个人样。”谢申转头问张管事,“车上的配饰都妆点好了吗?” “回主君,都按您的吩咐装饰好了。”张管事答道。 谢申嗯了声,“走吧。” 谢绝刚迈步跟上,身后两个华装婆子立马左右开弓将她双臂制住,“二小姐,万不可这么走啊。” 谢申见了,冷哼了声,“罢了,她就这幅德性,随她去吧。” 谢绝偷偷一乐,对着谢大人鞠了个躬,“多谢母亲。”接着两步一迈,坐上了马车。 谢申咳嗽了几声,倒是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谢绝以为她不会说话时。 谢申突然道:“怎么我听太傅说你还会骑术?何时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绝正襟危坐,端正回道:“会是会一些,不过玩闹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 谢申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昨日独孤谨亲自领着大司农蒋菁找上门来,指名要见谢绝,谢申不知原由,加上谢绝这几日宿在庄子里,她便想法子避了。 谁知蒋菁却说谢绝出手阔绰,一下便买断了昨日西市上的日照国蔬菜,她特来讨要一些,说想要寻求种植之法。 独孤谨便插了几句,说近日来京中很流行一种名叫小白菜和大白菜的圆叶浅黄色蔬菜,此种蔬菜就连一贯盛产蔬菜的日照国也没有菜苗,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口感远胜过日照国往日输送来的菜类。 大司农也知晓此事,还说早已派人调查,已找到些许眉目。 听种植此种蔬菜的雇农说,此菜乃是霁月国一位民间高人自制研发出来的蔬菜,蒋菁这几日一直在想法子联系上那位高人,想要面见拜访那人一面,可都被以各种理由拒了。 她二人当着谢申的面聊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大小白菜,谢申直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眼下见到谢绝,她便顺口提了句,“大司农昨日来,说京中最近在流行一些从未见过的蔬菜,与你可有关系?” 谢绝以为她说得是日照国那些稀奇古怪的菜。 便正色道:“女儿昨日也在西市买了些,正打算找人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将这些菜种植在霁月呢。” 谢申一听,神情晦暗不明,嗯了声也就没话了。 到了宫门外,江右出示了谢家公牌,畅通无阻地进了宫。 这是陛下特许谢家的恩赐,除了谢申的马车,其余人一律只能步行至宣和殿。 谢绝好奇地掀开车帘瞄了几眼。 今日是霁月与日照一年一次的朝贡会。 宫中上下早已结彩一片,宫道两旁更是每十步便设了两名姿容清俊的宫侍挑着宫灯迎送,花园树梢到处洋溢着欢庆喜悦之色。 马车渐渐停下。 “谢将军。” 谢申行动不便,听到蒋菁的声音,特地差谢绝,“是大司农,你去与她见个礼吧。” 谢绝道:“是。”起身下了车。 来人一身暗红色官服,年过半百,两鬓略有斑白,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十分严肃板正。 等走近了,谢绝才从中年女子身后注意到那个亦趋亦步跟在大司农身后的男子。 男子带着浅灰色的面纱,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衫,身形十分削瘦,脸色也有些苍白无血。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俯身行了礼,“小女谢绝见过蒋大人,家母行动不便,实在抱歉。” 蒋菁目光如炬打量着谢绝,“你是谢申的二女?谢绝?” “是。” “不错!果然有你父当年之姿,听太傅说你才藻艳逸,我昨日还想上门亲眼一睹,谁知却刚好撞到你不在府中,待此间朝贡节事了,我再下贴邀你们姐妹俩到府上来玩。” 谢绝笑着答应,目送着蒋菁二人走远,暗自有些奇怪。 谢申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还不上来?” “来了。” 想了想,她问谢申,“母亲,蒋大人入宫参会,怎么只带了一位公子?” 谢申好似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问。 “蒋家几女常年驻守边关,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轻易回京,那蒋婉婉又是侧夫所生,庶女无召见不得随意入宫,蒋大人自然只能带五公子入宫了。” 谢绝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刚才那个就是蒋五郎?”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听谢申说,给谢红找了门极好的亲事,还说是大司农家的五公子,极受家中宠爱,但从小身子骨不太好,所以很少出来见人。 如今被蒋大人带进宫参加朝贡会,足以证明外界传言不假。 午宴置于内殿。 谢绝到时,殿中已近乎满座。 谢绝随着谢申的步撵上前向女皇陛下行礼,礼毕则由宫侍领着他们入席。 刚一落座,周闻溪便嗅着味道找了过来。 眼下还没有开席,她挤眉弄眼道:“走,带你去瞧个好东西!” 谢绝看了眼声旁的谢申,摇了摇头。 谁知周闻溪径直上前请示了谢申,一把将她拉走。 两人从席后退出,一路出了内殿。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谢绝问。 周闻溪敷衍着,“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喏。”伸手一指前方。 笑意盈盈的贺兰涟从转角处走出。 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其中还有三人穿着特殊,全身都是拇指大小的珍珠玉石穿制而成的胡服,行走间发出清脆声响不说,身上重要的三个部位甚至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你越想要看清楚露了没有,便越是看不清楚的急切感。 第八十五章 三份礼物 周闻溪兴奋异常,“妙人!果然是妙人!” 贺兰涟今日的穿戴可谓是日照国的最高接见礼仪,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白色狐狸毛圆帽,一身橙色灯笼袖胡服,衣领衣袖处均缝制了珠玉做点缀,还带了三串晃眼的玛瑙项链。 谢绝皱了皱眉,不是很能欣赏日照国的穿搭风格。 “三殿下。” 然而贺兰涟却在看见她后,目光炙热的赞叹道:“谢二小姐今日,定当艳冠群芳。” 这话要是放在日照国,便是对女子容貌最大的褒奖。 只可惜,眼下是在霁月。 在这里,只有男儿郎们才会希望自己的颜色被人赞赏,而女郎们则对此很是厌恶,甚至认为是一种言语上的侮辱。 谢绝倒是没什么被侮辱的意思,神情如常的走到贺兰涟面前。 周闻溪却不满的维护道:“三殿下,你这么说可是在骂我家小二是花瓶咯?” 贺兰涟很快反应过来,随后满怀歉意道:“抱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小事,无妨。”谢绝开门见山道:“三殿下离席是找我有事吗?” 贺兰涟眼中滑过一抹赞许,日照国女子多数养在闺中,都是小家碧玉,温婉含蓄之辈,而霁月国女子又大多英武鲁莽,甚至说话声音都与男子一般粗鲁,两国之间,对于女子认知的鸿沟,只怕再过百年也很难消解。 但谢绝却不同。 她身上既有温柔含蓄的美,又有率直随性的俊,倒像是两国女子最好的融合。 “上一次诗会,是吾冒昧了。”贺兰涟拱手道:“这几日吾想了许久,多亏你那日手下留情,我们日照人有恩必报,所以趁今日进宫的大好机会,吾便为你精心准备了三样礼物。” 谢绝一听,视线不自觉地向他身后看去。 “你说的,不会是……” “不错。” 贺兰涟剑眉星目,笑起来时给人一种阳光型男的感觉。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三位男子顿时身姿曼妙地迈着小步走上前来,俯身向她行礼,“奴见过谢二小姐。” 看来,还是他提前训好了的。 周闻溪看得心里发痒,好似被猫儿抓挠,“三殿下,你这也太偏心了吧?这样的好事怎能少了我!” 贺兰涟爽朗大笑,“是吾思虑不周了,待今日宴会毕了,吾再精心为周小姐准备一份,聊表心意,可好?” “好说好说,我与络绎口味不同,她向来喜欢那些故作清高的才子清流,我就不同了,越俗艳,身材越妖娆的我越喜欢!” 贺兰涟闻言挑了挑眉,颇有种恍然大悟的意思,笑道:“好,我记住了。” 谢绝回头白了周闻溪一眼,“你倒是比我自己还清楚,我的口味。” 周闻溪十分自豪的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 谢绝看着面前三人,虽然自己身边确实缺人伺候,但她也不想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日照国人在身旁,便婉言拒了。 “你不要?为何?”贺兰涟从未想过她会不要,一时有些诧异道:“他们三人并非玩乐侍宠之辈,而是专门养在宫中的玉奴,从出生起便在眉心点下了守宫砂,由宫中嬷嬷教养,每人均有不俗的才艺,你当真不要?” 谢绝正要说“不”,周闻溪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要要要,怎么会不要!我早就听说日照国有一批神秘莫测的玉奴,从小专门豢养在宫中,个个身怀绝技!如今终于有机会一探究竟!” 谢绝挣扎了几下,一脚踩在周闻溪的脚靴上。 周闻溪却硬是连哼都没哼一声,大包大揽间收下了那三人。 “我替络绎感谢三殿下圣恩!” 贺兰涟看着反抗无效的谢绝,特意交代道:“他三人均已学会霁月的雅言,你无需担心。” 宴会在即,贺兰涟作为宾客,自然不能缺席,没多久便急急带着人返回了内殿。 周闻溪这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你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谢绝气得深吸了几口气,“你想要你自己留着,我可不要!” 说罢提步就走,谁知那三人当即叮铃作响地跟了上来。 谢绝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 她横眉冷竖,“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三人宛若三胞胎一般,异口同声回道:“殿下已将奴送给了小姐,从今往后奴便是小姐的人了,小姐往东奴不敢往西。” 周闻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妙!实在是妙!先让我带回府上玩几日,待我玩明白了,再给你送回来!” 谢绝冷哼一声,“求之不得。” 接下来,她走到哪儿,身后这三人便紧紧跟随到哪儿。 谢绝还要回席间,只能无奈哄骗几人先跟着周闻溪到宫中一处偏殿歇息等待,宴会结束后再将他们带回。 三人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 他们听得懂霁月的雅言,自然也就听到了周闻溪方才的话,所以都防着谢绝将他们遗弃。 在日照国,被主子送出去的玉奴,便相当于终身与新主人签订了血契,不死不休,不离不弃。 谢绝哪里知晓这些,眼瞧着开会在即。 江右已被谢申使出来唤她回去。 她却愣在内殿旁的一处偏殿中欲出不得。 想都不用想,要是自己带着这三人这么大喇喇地参加宴会,谢申当场就会宰了她的。 周闻溪提议,“不若我告个病,替你将美人们先给送回去?” 谢绝眼珠滴溜一转,霎时读懂了她话中真意,点了点头,“好,你先将他们三人送回我院中,我待宴会结束了就回来。” 三人与谢绝僵持已久,如今亦不肯离去。 谢绝当即冷了声,“如若不肯,我这就去找三殿下退了你们!” 一番恐吓下,三人这才叮叮咛咛地跟在周闻溪的身后走了,待她们走远,谢绝这才发现,三人竟是赤足而立,连双鞋都没穿。 目送几人出了偏殿后,谢绝飞速带上江右回到了宴席。 她费劲口舌才好不容易将那固执的三个玉奴送走,如今喉间干涩难忍,抓起面前的茶盏便牛饮了一口。 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一道声音。 “你作甚么去了?满头大汗!” 第八十七章 贡品西瓜 凤清岚闻言一笑,大手一挥吩咐了下去。 “去,传本宫命令,派几个机灵点的禁卫军,随新秀娘去找找那三份遗失的礼物。” 谢绝听着这话,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她盯着凤清岚那张无时无刻不在用笑意伪装的面容,忽然勾了勾嘴角。 “谢殿下。” 她转身离去。 将禁卫军托付给周闻溪与江右后,只身回到了宴会。 谢申虽不言语,然而却将谢绝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宴会即将进入尾声。 马上就是日照国的献礼环节,按照往年的礼制,日照国使者会奉命献上一批本国的贡礼,又因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的缘故,日照国进献的珍宝,多为霁月国没有且从未见识过的东西,故而在此环节中,两国使者常会就事论事,口辩一番。 而霁月则在这个环节中,屡屡受挫,从未赢过。 蒋菁刚说完。 蒋晗就压低声,不解问:“是因为日照国的人比我们更口齿伶俐吗?” 谢绝听到不觉莞尔,心中暗道这蒋五郎果真如外界所言,受大司农疼爱,否则又怎会养得这般娇憨无邪。 大司农神情一顿,转头道:“让二小姐笑话了。” 谢绝压低了头,“不敢,在下只是觉得令公子的话,煞是可爱。” 蒋晗虽带着面纱,却仍是因为这话红了面颊,垂了垂头,只敢听,再也不敢胡乱发问了。 大司农倒也没有真的责怪谢绝,也知道她并非嘲笑讥讽。 两家亲事已定,往后便是姻家,理应多多来往才是。 况且蒋菁也担心以蒋晗的性格,少与外界接触,嫁到将军府后,难保不会吃些苦头。 原先她听坊间风言风语的传,说是谢家二小姐谢绝风评浪荡,行为不堪,心中甚是担心不说,还险些因此拒了谢家亲事。 可谢申亲自登门拜访,礼仪周全,态度庄重,蒋菁又实在挑不出什么谢家的刺儿来。 那日谢申走后,蒋晗聪慧的看出了自家母亲的为难。 还主动宽慰起蒋菁,并说自己愿意嫁入谢家。 谢将军忠肝义胆,一生为了霁月征战万里,又如此礼待蒋家,他没有理由不嫁。 况且,在此之前,他还曾读过谢绝从宫中荷花宴上作出的诗。 字里行间,写得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足见作诗者豪迈旷达的胸怀。 “母亲可是在担心,谢二小姐的声名不好,以后难免波及到孩儿?”蒋晗问。 蒋菁颔首,“正是。” 蒋晗拿出自己誊抄的诗,朗声念了一遍。 蒋菁大为震撼,忙问:“写得好!是你作的诗?” 蒋晗摇了摇头,“母亲,这是谢二小姐在太女殿下所办的荷花宴上所作的诗,孩儿虽没有见过这位谢二小姐,但却坚信,能写出这样诗作的人,绝不会是坊间说得那般轻佻下作,所以,孩儿愿意嫁给谢红。” “可那谢红与谢绝不同,常年长于军营,恐是鲁莽,为娘担心你……” “母亲放心,孩儿远没有您想得那般柔弱。” 一番保证安抚下,蒋菁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然而,就在前几日,蒋菁再度从蒋晗的口中听说了京都城里举办诗会一事,还得知谢绝在三炷香的时间里,连作三首惊才绝艳的诗作,大挫日照国锐气。 是以才想亲自上门看看,这位传说中谢绝长得什么样,才情究竟有没有晗儿吹嘘得那般夸张。 谁知却刚好遇到她不在家中,有事外出,蒋菁本还觉得有些遗憾。 谁知今日正好得见,便忍不住在暗中仔细观察着谢绝的一举一动,见她举止落落大方,又目不斜视,并不如传言中那般。 蒋菁心中甚至感到有些小小的遗憾。 暗道,若是晗儿许给的是谢绝,没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可惜。 谢绝自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能引发出蒋菁母子二人如此多的联想。 只是施礼后便移开了视线。 紧接着,宫侍们迈着婀娜生姿的莲步,准备撤下桌上的菜肴。 其中一个宫侍因为多偷看了她一眼,不小心将汤汁泼洒出几滴,溅在她绯红的袖口上,迅速晕开一个油点。 “啊!”宫侍掏出带着脂粉香气的秀帕去擦,谢绝笑着婉拒了,“无事,继续收拾吧。” 那宫侍见她脾气这么好,忍不住再次偷偷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双颊绯红,整个人更是连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分不清了,跌跌撞撞地抬着菜肴离去。 谢绝压根没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却不知这一切都被有心之人看在眼中。 凤清呈今日打扮华美,就坐在女皇左手边第二个座,眼下正死死盯着那个传菜的宫侍,袖中双手不停地揪着秀帕,指骨泛白。 “去,替本宫将方才传菜,勾引谢绝之人叫到清欢宫!”凤清呈眼中翻滚着妒意吩咐道。 “是。” …… 献礼开始。 日照国近二十来名侍者怀中各举抱着一个盖住红布的托盘,缓缓走进内殿。 “吾等拜见霁月国国君,万岁万岁万万岁!”为首者将手放到胸前,施了个日照礼,高声宣道。 “免礼。” “奉吾皇之名,吾国特地准备了十八样珍惜贡品献上。”说着,满头卷发扎着双马尾辫,垂落颈间的女侍者们站定,依次排成三列。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汇聚到那为首的使者手中。 只见他一边高呼,一边掀开盖住献礼的红布,“第一件贡品——寒瓜。” 木制托盘之上,一个爬满水草状条纹的绿皮大西瓜印入眼帘。 谢绝下意识叹道:“西瓜!” 谢申闻声看来,“怎么?你认得此物?” 何止是认得! 以前还天天吃呢! 蒋菁也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抬眼看来,“何为西瓜?” 谢绝道:“西瓜就是寒瓜,只不过叫法不同罢了。” “这么说来,二小姐的确认得此物?可知此物是用来做什么的?”蒋菁见寒瓜形状奇特,有些好奇问。 谢绝以为这是要故意考她,便将西瓜怎么吃,有什么用,一五一十的道来。 说罢,只见日照国的使者命人拿来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刀。 “哗”地一声,将瓜砍成了几半。 第八十八章 玉奴死了 好啊好啊,一起吃瓜!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吃到她前世最爱的水果!等会儿她说什么也要蹭上一块尝尝,一会儿若是能找到机会,她定要从中扣几颗瓜籽下来! 谢绝摩拳擦掌,甚至有些等不及了。 蒋菁见状,又问道:“此物真如他所说那般可口吗?” 谢绝十分诚恳道:“当然!此物用途甚广,瓜瓤可解渴润喉不说,瓜籽还可繁育瓜苗,就连那翠绿的瓜皮,也可制成西瓜霜,这可是去热清火的良药。” 蒋菁什么都没听进耳,唯独听到一句瓜籽还可繁育瓜苗。 一句话,打开了大司农话匣子。 “瓜籽如何繁育瓜苗?” “温汤浸种,洗去种皮上的黏液后再把种子放在温水中浸泡两三个时辰,随后杀菌消毒,用纱布包好,放置于三十度左右的环境下催芽,每天用温水清洗一次,等待胚根露白后即可播种。” 蒋菁听着,目瞪口呆,“二小姐是从何处听来的耕种之法?老妇竟是闻所未闻!” 谢绝本想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但转念一想,不如为自家大姐拉拉好感。 便耐心道:“我也只是偶然间在一本农学杂书上看到过,您若感兴趣,待我将瓜种培育出来后,便送几颗到您府上去。” 蒋菁喜不自胜,连声说道:“甚好甚好。” 西瓜虽不算小,但眼下参会的人实在太多,谢绝没能分尝到,只有谢申和蒋菁各自分到一小半块。 谢申对此物不感兴趣,分到手后便暗自将西瓜放到了谢绝面前。 谢绝忙激动道:“多谢母亲。” 随后咬下一口尝了尝,甘甜爽口的西瓜汁在舌尖蔓延,脆爽沙沙的口感莫名勾起了她往日的记忆,一时有些热泪盈眶。 蒋菁小心翼翼地将西瓜瓤中的黑色瓜籽挑出,递到她的面前。 “你说的可是此物?” “正是。” 蒋菁道:“待你育苗之时,能否派人通知老妇前来观看?”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方才听你说起这特殊的耕种之法,一时有些好奇。” 谢绝犹豫了片刻,“这倒不是难事,只是我手中还有一批等待育种的蔬菜,不知何时才能育完。” “无事,到时你记得派人来唤我一声即可。” “好。”她只得应下。 分发完了西瓜,那使者又准备继续揭晓下一件贡品。 只见席间众人品尝完西瓜后,纷纷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讶之色,赞叹之词不绝于耳。 谢绝笑了,日照国居然拿个西瓜来作贡品,这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吧? 等她西郊那些地倒腾出来,她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日照国,然后再找人把那边的东西全都给移植回来! 到时候岂不是要赚的盆满钵满? 想象着日后的美好日子,她嘴角不由地上翘,仿佛好事都已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凤清岚派出的一名近卫忽然面色凝重地来到她的身旁,俯身耳语了几句后,只见凤清岚神色一变,起身便离开了作为。 “怎么回事?” “张四小姐一时起了玩心,在屋中多待了会儿,只是没想到那三个玉奴性子这么烈,竟是宁死不屈……” 凤清岚低声问:“都死了?” “是。属下方才找了丞相府的府医去瞧,说是回天泛力,已经咽气了。” 凤清岚怒不可遏,低声呵斥了几句,“怎么这么点小事也能办成这样!叫张晓来见本宫!” 近卫道:“张四小姐只怕是,暂时抽不开身。” 凤清岚刚回座上不久,江右便紧跟着也来到了谢绝身后。 谢绝一听贺兰涟送她的三名玉奴死了,还是被张晓给关在屋中羞辱致死,当即望向凤清岚。 凤清岚有意避开视线,倒是没有再留在孤独曦微旁座,径直回了陛下身旁。 使者介绍着第二件贡品,“此物名为夜光杯,乃是用一种夜里会发光的玉石所制,倾倒入酒水之后,酒杯上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十二玉女便会随着波动的酒液,缓缓舞动起来。” 女皇甚是喜爱,命人拿上前来观赏,旁侧的宫侍当即将夜光杯倾满酒液。 可惜宫中多为白色透明酒液,观赏不出此杯的独特之美。 忽然席间有人高呼一声,“原来这就是谢二娘子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夜光杯?” 谢绝瞬间感受到了大型社死现场的压力。 就连谢申又再度转过头来,“你又认得?” 她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在杂书中看得的。” 蒋菁赞赏道:“二小姐博览群书,学贯中西,这是好事。” 谢绝不敢应答。 她是个锤子的博览群书,学贯中西,不过是日照国进献来的这些宝贝,正巧她都知道罢了。 日照国的使者听到那人的话,惊喜道:“霁月国有人认得此物吗?” 谢绝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怪只怪她先前那首在荷花宴上所作的诗作太过出名,已到了朝中文臣有口皆能吟的地步,如今一提到了夜光杯,众人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 “谢二!谢二!” “谢二小姐!” 女皇看着席间颇有几分受人喜爱和追捧的谢绝,开了金口道:“谢绝,你若知晓此物,就起来跟大家伙讲讲此物的来历吧!” 赶鸭子上架,她只能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回陛下,臣女也只是偶然间在一本杂书中看到过此物的描述,觉得十分稀奇,才写进了诗中。” 话音将落,一道刺耳的讥讽声从对面席位传出。 那里,正是日照国出使本次朝贡会来的皇孙贵胄。 三皇子贺兰涟也在其中。 谢绝抬眼看去,正正对上方才出言嘲讽之人,见是名坐在贺兰涟座下的男子,猜测身份应是不低。回以一笑。 “此人就是日照国大都督胡图,也不知日照国那位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位个性古怪张扬的外交官出使我霁月,分明是有意挑衅我国君威!”大司农恨恨道。 谢绝微微颔首,继而朗声道:“此物既是日照国的贡品,理应由你国使者介绍详尽,若换臣女来,岂不是乱了规矩?” 此言一出,叫好声震耳欲聋。 第九十章 永不为官 不多时,张晓来到宣和殿侧殿之中。 “孽女,见了陛下,还不跪下!”不待陛下发问,张英慧已是双目如炬,厉声严斥,“你在外面做了什么?还不速速道来。” 张晓未曾想到周闻溪居然敢来御前告状,一时有些心虚了,暗暗瞥了殿前的太女一眼,二话不说便认了所有的罪。 “是臣女一时贪玩,忘了分寸,愿受陛下处罚。” 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认罪了。 周闻溪瞠目结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张晓如此态度,此刻的张晓,哪里还有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活生生像是一只被拔了尖牙的老虎。 “好了,不过一件小事,你既已知错,朕也就不重罚你了……”女皇如是说着,周闻溪忽然出声打断,“陛下。” 女皇面露不悦,“又怎么了?” “张四小姐凌辱的,乃是日照国贺兰殿下亲自送二娘的三位玉奴。” 女皇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张英慧一把拽住张晓衣领,“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晓见自家母亲动了怒,一时有些真的怕了,却仍旧咬死了并不知晓那三人的身份,只是一时贪玩,谁知他们性格刚烈,触墙自尽。 谢绝抬眼,直直对上凤清岚满怀笑意的目光。 看她的神情,好似此事真的与她半点干系也没有。 谢绝暗自咬了下牙。 看张晓的样子,只怕是在来的路上就已想好了托辞。 再继续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绝开口道:“清辩会在即,陛下还请以大局为重,此事臣女稍后自会去向贺兰三殿下负荆请罪。” 张英慧眉头一皱,狠狠瞪了张晓一眼,随即问:“你便是为了此等小事,不肯参加清辩会的?” 谢绝看着她,字正腔圆回道:“是。” “谢绝!”张英慧怒不可遏,恨不得也上来一把提住她的衣领,“国事当前,你怎可儿戏!” “丞相大人此言差矣,于你们来说,这确实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我却不同。”她不疾不徐,缓缓道来,“贺兰三殿下视我为友,特地相送,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三位,谁知却被府上四小姐碰巧抢走,还凌辱逼死,这样的事发生在臣女身上,实在令臣女心神大伤,无心旁事。” “四小姐说不知那三位的身份,丞相大人便信了。” “可知那三位玉奴临走时身穿胡服,不通雅言,身形相貌与我霁月男子,没有半点相似,如此,四小姐也看不出他们身份吗?便是看不出,丞相大人怎么不问问周闻溪,她知不知晓?又有没有和四小姐通过气?” 她一口气抛出这许多问题,吓得张晓哑口无言,连辩上一句都不敢了。 张英慧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当然,座上的女皇与凤清岚,脸色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 半晌,皇座之上的女皇沉声问:“事已至此,待此间事了,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谢绝不信,却不能说不信。 只是面前乖巧应承,“多谢陛下隆恩。” 见她没有再继续纠缠,女皇趁机宣告道:“朕已决定要割让北部包括金城在内的三座城池,与日照签订一则永不侵犯友的文书,换两国友好相处,共享太平。” 话音落地,谢绝骇然大惊。 忍不住提声质问:“北部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陛下又要割让三城,如此行径,可有考虑过北部三城的百姓今后当如何自处?” 她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回响在殿内。 “谢绝!”女皇不怒自威,满目皆是警告之色,“朕是看在你母亲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份上,特许你参加本次清辩,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挑战君威!” 谢绝挺直的背忽然就弯了下去,她埋下头,“是臣女失言,望陛下责罚。” 终究是人微言轻了。 周闻溪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别说了,快别说了,再说要砍头了!” 谢绝神色淡漠,挥袖扫开了她的手。 清辩会在即,太傅与御史均上前规劝陛下不要动怒。 没多久,日照国派了使者来问,可以开始了吗? 女皇只能收起满腔的怒火,许诺谢绝,“只要你今日能赢下这场清辩会,你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 这已是给了台阶的话。 谁知,谢绝却坚持不下。 “臣女要的,陛下给不了的。” 一句话,惹得龙颜大怒。 “整个霁月都是朕的!你要什么朕给不了你?” 谢绝满目失望,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君臣关系,非她所愿。 “臣女想请陛下下旨,许臣永不入朝为官,并辞去京都新秀一职,让臣永远做个闲散之人。不知陛下,可否满足臣女心愿?” 女皇震怒,当即拍桌而起,“谢绝!” “你有大才却不肯报效国家,是何寓意?” 谢绝心态已经摆烂了,心道横竖不过是个死字。 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惹怒了陛下,来日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蹦跶不到哪儿去了。 一时之间,朝中诸位看她的眼神,便跟看待个什么将死之物一般。 她如此挑衅君威,下场不难想象。 谢绝无奈一笑,娇艳明媚的脸庞上挂着一抹赴死的决心,“是臣女无能。” “好好好。”女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朕还就不信了!没有你,霁月国便再无清谈辩手,没有你,霁月国便赢不了这场清辩会!来人,给朕将谢绝押入大牢!” “陛下!请陛下息怒!”一道清润冷冽的声音响起,“谢绝的辩才,大家有目共睹之,请陛下给微臣一炷香的时间,让臣劝他。至于她的狂妄之罪,大可以等到朝贡节结束,再行量罚。” 在场满朝文武,除了独孤曦微,竟无一人敢为谢绝开口。 哪怕这里站着的,有人受过谢家的举荐,有人受过谢家的庇护,还有人,更是在战场上承过谢申的救命之恩……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站出来。 而是在独孤家表明立场之后,殿中忽然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规劝的声音。 陛下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在曾为帝师的独孤谨的佛面上。 当下,只能应了独孤曦微,将二人送入僻静的侧殿。 第九十一章 清辩会 独孤曦微白衣胜雪,娉娉婷婷地引着她往侧殿走去,行走间,露出袖口不知何时染上的墨点,一大一小。 谢绝盯着那两滴显眼的污渍,染在他的身上,这污渍便不像是污渍,更像装饰。 他肌肤胜雪,又惯常喜欢穿一身雪白的衣裳,是以常常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圣洁感。 脸型修长窄小,是极具美感的美人脸型。墨发尽数挽尽一个白玉冠中,一丝不苟地束在身后。 从此时这个角度看去,独孤曦微身形挺拔而修长,宽肩窄腰大长腿,实在是脸蛋与身材均是极品。 她在现代时便不喜欢那些大块头肌肉男,唯独偏爱精瘦型,独孤曦微看起来身形偏瘦,但白衫之下,却并不给人一种蒋五郎那般的病态瘦弱感。 而是一种清冷,疏离感。 叫人觉得哪怕跟他离得很近,却终究到不了他的眼里,更别说心里。 更会自发从心底生出一股距离感,觉得难以琢磨透这个人。 谢绝看他看得有些久,他竟也没恼。 要是按他往日的脾性来,最厌烦的事,无异于被人当成猴子般盯着赏玩。 许久,她收回了视线。 独孤曦微将侧殿的宫侍屏退,抬手示意她入座。 后问:“看够了?”语气中清清淡淡,让人辨不出喜怒。 谢绝轻咳了一声,“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不看你,还能看谁呢?再说了,看看你,好歹让我这郁闷的心情好受了许多。”后一句她说得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被他给听见了。 这还是独孤曦微头一次听到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微微一愣后他问道:“冷静了么?” 谢绝哼了声,“我冷静得很。” “你若是真冷静,就该知道,陛下生性猜忌多疑,没有容人之量。” 谢绝顿住,实在没有想到这话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一时正了色。 “你倒是敢说,也不怕隔墙有耳。” 独孤曦微看着她,幽黑的眸子宛若两颗熠熠生辉的水晶,清透闪烁。 她这时才发觉,他不仅是生得美,长眉斜飞入鬓,仔细看,细长的眼更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狂。 他这哪里是什么天下第一公子,分明是天下第一看不起人公子。 谢绝向后靠了靠,语气淡淡道:“在你心中,我就这么蠢钝不堪吗?” 他不解的皱了皱眉。 “我从未将你看作蠢笨之人。” “那为何还要劝我?” 一句话将他彻底问住。 不知沉默了多久,那道冷冽清俊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不是要娶我么?夫妻本就荣辱与共,若你今日下了牢,我们两家的亲事,便再无可能了。” 这算是威胁么? 她挑起眼向他看去,只见那张莹白如玉的面庞仍旧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 本该情意缱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无端显得冷漠。 谢绝想起那日问他的话,一时有些气结,“你不是不愿意么?我若下了牢,还不正好随了你的心意。” “你!”他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松动,却不是发怒,君子嘛,连生气也要不形于色。“我何时说过我不愿意?” 谢绝睁大眼,气道:“你那日吞吞吐吐,一副无可奈何之相,还说不是?你从哪儿学得这般无赖?” 他轻笑了声,嘴角微微一抿,“自是跟你学的。” 她彻底怔住,今日方知,冰雪消融下的独孤曦微,原是这般生活灵动。 “咚咚。” 门外有宫侍来敲门催促了。 独孤曦微抚了抚袖口泛起的褶皱,复又抬起头来唤她,声音低的好似一声叹息,“走吧。” 谢绝心中那股不屈的劲儿,便好似他袖口上的一道褶皱,轻而易举便被抚平。 清辩会已经开始了。 规则是两国使者团共同讨论之后所出的题。 第一场辩的是——“男尊乎?女尊乎?”。 一听到这个辩题,谢绝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被日照国使者们围在中央的贺兰涟。 谁知,恰逢贺兰涟也正巧抬眸,两人隔着日照国与霁月国众使者们,遥遥相望。 一个对视。 仿若觉察到了彼此相望的含义。 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贺兰涟身旁的侍卫,不由好奇问:“殿下,您已经想好要怎么辩了吗?” 贺兰涟没有回答,而是从一旁的书桌上端摇曳生光的酒杯,举杯遥遥一敬。 独孤曦微顺着谢绝点头示意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他敬向谢绝。 眉心顿时拧出一个凸起的小结。 “你何时与日照国的三皇子,这样亲密了?” 闻声,谢绝回过神来,“亲密吗?我只是在听到这个辩题时,下意识便觉得是他所出。” 独孤曦微目光一闪,抿了抿唇。 谢绝说对了。 这个辩题,正是日照国所出。 至于是不是贺兰涟亲自出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她二人也不过只是那日京都的诗会上见过一面罢了,怎就这样有默契了? 看贺兰涟看她的目光,好似有所迷恋与欣赏。 传闻中,日照国三皇子贺兰涟生性狂妄,却文武双全,才思敏捷,因为出生时伴有祥瑞而生,所以从小在日照国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此人不擅作诗,却极其擅长思辨,独孤曦微这几日为了准备这场清辩会,已暗中派人调查了此次前来参加清辩会的日照国使者名单。 不为别的。 只因持续五年的朝贡节,霁月国一次清辩会都没有赢过。 但今日不同了,今年的清辩会,有了谢绝。 独孤曦微昨夜与独孤谨就此事,论到了子夜。 他对谢绝了解不深,所有的好感几乎都是从她出色的诗作开始,所以他一直认为会作诗的人,不一定有思辨的能力。 然而独孤谨却不这样看,她说,谢绝幼年时便在老家南阳城展露过一次思辨的才能,只因当时由此惹出了一桩祸事,害得谢家的主夫受了谢申的责罚,闭门思过一月。 再后来,谢申升了官,谢家举家迁到京都后,倒是再也没有听过有关她的传言。 第九十二章 上等马对下等马 “尊贵的霁月国女皇陛下,吾有一个提议,不知是否可以小小更改一下今年清辩会的规则?”使者团中,高大俊朗的贺兰涟突然缓步走上前,对着不远处皇座上的女皇行了一个日照国的躬身礼。 女皇还未开口,只见站在女皇身后的太女凤清岚低声提醒道:“母皇,定是有诈。” 女皇侧了侧脸,看了凤清岚一眼,爽快地应下,“来者便是客,贺兰殿下想要如何更改?” 凤清岚还欲再说,却突然被一道冷光凝视。 “他既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问朕,朕岂有不答应之礼?你这是希望天下人将朕想着输不起的愚君吗?” 一句话,吓得凤清岚连忙垂下脑袋,“孩儿不敢,是孩儿思虑不周。” “即便是输,朕也理应要比天下任何人都输得起,否则,便不配为君,这道理,你还不懂。”女皇的话,似是责怪似是叹息。 总之,却是赤裸裸地对太女目光短浅,略感失望。 凤清岚咬了咬腮帮的嫩肉,直到口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才恍然感觉到疼痛。 大殿内,贺兰涟衣着不凡,从头到尾,连一根头发丝儿都透出金尊玉贵的味道。 在年纪偏长的众使者团中,尤为出众。 只听他操着一口流利的霁月国雅言,字正腔圆,一字一句说道:“往日清辩会,都是无序发言,各家使者想说什么,想辩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吾想,这样或许不见得是清辩会最好的方式,不如今年咱们换一种法子,由个人自由挑选一位辩手,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论论输赢。” 谢绝站在霁月辩言团的最里侧,虽然有身高优势,但仍看不太清贺兰涟的神情,只听到他说的话,与那日诗会上吞吞吐吐的蹩脚雅言,已全然不同。 震惊此人的学习能力之余,她倒是觉得个人对辩的方式也不错。 总好过一堆人站在这里吵架有意思得多,谁胜谁负也一目了然,没有徇私可言。 “我认为,此法并不可行!”身旁很快便有人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我等输给日照国这么多次,此次又是提前了半月有余的时间来准备此次清辩会。这贺兰涟凭什么随意更改规则?若是日照国人早有打算怎么办?” “是啊,若是他们提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想要借此击溃我们,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似乎都认为此法不妥。 谢绝听着,不由笑出声来。 讨论声蓦然止住,众人随即看向发笑的她,目光露出几分轻视。 “原来是谢家二小姐啊,怎么今年你也在辩言团中?难不成真是江郎才尽了吗?今日要比的可是才思与口辩,可不是要比怎么挑选勾栏院中的公子们,你能行吗?”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妇人率先出言讽刺道。 独孤曦微上前一步,正欲替她辩驳,谁知一只手推了推他的手背。 温热且陌生的触感席卷感官。 他吓得连忙退了回去。 谢绝看向说话的女子,微抬下巴,“若不是今日只能与日照国的使者相辩,我倒想亲自领教领教,阁下的才思辩言有多厉害?” “怎么我霁月有如此厉害的辩手,却连一场清辩会都没有赢下,这是为何?” 她这话一出,瞬时惊起了霁月使团众人的不满。 一位年长的老臣肃声道:“谢绝,你年纪尚轻,不懂思辨之难,我们不怪你,但你亦不该如此狂妄无礼,可知站在你面前的,乃是霁月今年风头最劲的新科状元!” 霁月重武,所以并没有什么像科举一样健全的选拔文官的制度,而是通过朝中或闲散贤士的举荐,是以她所说的新科状元,便是作了不错的文章,又通过了层层的举荐,一路来到了御前,得到了女皇的亲口赞誉。 而每年又只有三人可以通过举荐的方式来到殿前,于文武百官和女皇面前当众作出文章,从三人中选出文章最佳者,获新科状元一名。 谢绝听周闻溪骂过,所以也略微了解了一些。 眼下听到这人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一时有些玩味问:“敢问阁下作了什么好文章?怎么没有传到我们月旦评来?” 独孤曦微听她牙尖嘴利,以一人之口,三言两语便堵得在场使者哑然,不由莞尔。 看来,母亲所言不假。 她果然颇有辩言。 贺兰涟不知霁月使团是什么意思,只是许久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便当众人都默认了他提出的新规则。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开始吧。”贺兰涟提声道,“第一场既然选中了吾拟定的男女谁尊为辩题,不若就由吾抛砖引玉,首位出辩吧。” 此话一出,霁月使团又是一阵哗然。 “这,这贺兰涟是想要率先赢下第一场,以壮日照军心吧!” “是啊,谁不知道日照国三皇子才思出众,辩言敏捷,世上少有,如今又临时换了规则,单人相辩,谁又辩得过他呢?”说话的,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郑淑丹。 谢绝听着她未战先怕的语气,扬唇一笑,转头看向了别处。 谁知,郑淑丹却因她方才所言,不服气地主动发难道:“谢二小姐口齿伶俐,依我看,不如这第一场就由她来出战。一来她是新手,初初加入使团,那贺兰涟定然不熟悉她的路数,难免会落下乘。” “二来嘛,咱们也不清楚谢二小姐的辩言如何,田忌赛马,倒也不失为一计良策,众位大人意下如何?” “依我看,此计可行!”有一人出声后,响应者接着越来越多。 谢绝不得已被推出队列,孤身迎战这个日照国才思辩言堪称当今一句的贺兰涟。 贺兰涟喜出望外,快步向她走来,口中说道:“这些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怎么推你出来辩我?” 谢绝拱了拱手,“还请贺兰殿下口下留情啊。” “哈哈哈。”贺兰涟失笑道:“那日诗会,吾可是回去反省了足足三日,如今也定要好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也知道知道吾的厉害!” 众人见贺兰涟对谢绝笑意盈盈,举止客气。 一时均有些发蒙。 往年清辩会上,这位可是心狠手辣,从不口软的主! 如今怎么突然好似换了一个人?语态亲和开朗不说,甚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那模样,哪里像是来参加什么清辩会,分明就是来找谢绝话家常的! 第九十三章 女子为尊 “三殿下,请。”谢绝抬手,神情散漫。 “你要当心了,吾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口下留情。” “三殿下请放心,在我们霁月国,一向也只有女郎谦让着男郎君们的份,我必然不会咄咄相逼。” 一人一句,已是宣战。 贺兰涟一动不动的瞧着她,只觉得,看一个人顺眼起来,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他腿长,两步就走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案几前。 这是用来记录和抄写思辨时一不小心产生的金句与观点的。 只见贺兰涟挽起衣袖,行云流水间,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男尊。 谢绝见状道:“我没辩过,是已经开始了吗?” 他畅怀大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们伟大的圣贤孔老夫子,曾在看完《易经》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是以男尊女卑这样的思想,乃是由古至今,传承至此。” 谢绝眸中笑意弥漫,“不巧,在下还真听过孔子的这句话,据我所知,孔子这一个‘卑’字,意在谦卑,而非卑微,三殿下这是故意曲解圣贤之意呢?还是没有将圣贤的书读透了?” 这一反击,既大胆又直指要害。 惊得霁月使团中的众人惊叹声此起彼伏。 “她怎敢这么辩啊!”有人拍腿叫绝,“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能让这位以辩言闻名天下的日照国三皇子,哑口无言的!” “看来,这谢绝果真有大才!” 郑淑丹冷哼一声,“清辩会且刚刚开始,谁胜谁负,还说不准的!阁下还是不要妄下断言为好。” 那人被说得一肚子火,“怎么?听状元郎这话,倒像是不希望谢二能拿下此场辩会一般?” 一时,几双眼睛争相落在了郑淑丹的身上。 她连忙收起心底的情绪,恭敬回道:“怎么会呢,下官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大家心里都清楚贺兰涟的实力,谢绝即便再有奇才,也很难取胜,这是事实。” 不少人跟着点了点头,附和起来,“是啊,自从日照国派遣贺兰涟出使朝贡会,我们霁月已有五年没有赢过了。” “今年若是再输了,我们又有何颜面再见陛下?” 郑淑丹的话,令众人好不容易振奋激动起来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使团中,甚至有人提出此次再输,便要以死谢罪。 郑淑丹目光直视人群之中,相貌同样姣好的二人,暗自攥紧了腰上拴着的一块刻着“郑”字的木牌,心中妒意翻涌。 她看到,谢绝的腰上也系着一块碧玉通透的腰牌。 二人腰牌样式相似,都刻上了家族的希望,各家姓氏,可偏偏一个是木牌,一个是玉牌,足见身份悬殊,无法跨越。 郑淑丹不甘心,手也越攥越紧,仿佛要将满腔的妒意倾泻在一块小小木牌上。 讨论声中,忽然响起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都静一静吧。”是独孤公子。 郑淑丹敛下妒意,手也慢慢放开了腰牌,转过身去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他施礼。 在霁月,女子主动向男子施礼,乃是在表达对他的极度仰慕和钦佩之意。 郑淑丹又是今年新晋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的示好与仰慕,这可是京都城里头一份。 虽说,独孤公子的仰慕者从来就没有少过。即便他心情孤僻,高洁胜雪,却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妄想着可以摘下这一朵高岭之花。 独孤曦微慢慢走了过来。 却连看都没有看向郑淑丹一眼,只是穿过使团人群,来到了最前头,这里视野最佳,也是唯一能够将场上二人神情举止尽收眼底的地方。 郑淑丹讨好的笑意随之龟裂。 站在她身旁的,乃是今年殿前的榜眼,只稍逊郑淑丹小小一筹的霍狄。 见状,霍狄忍不住讥讽道:“每年凑到独孤公子跟前献殷勤的人,没有上万人,也有上千人了,你以为他高岭之花的名号是如何传出来的?” “区区一个殿前状元女郎罢了!” 两人向来不对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攻击她的机会,霍狄句句如针,字字见血。 闻言,郑淑丹面色赤红,颇有几分受辱的窘迫。 忍了许久才回道:“我对独孤公子的仰慕之心,日月可鉴,即便他不作任何回应,我依旧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像你这等思想龌蹉之人,只怕永远都领悟不到这份真挚之情。” 霍狄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在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地上的一摊泥,所以从不敢抬头仰望天上的月。” 她这话,是在明里暗里的骂郑淑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郑淑丹咬了咬牙,还欲回击,却被身旁一个年长的老臣转头瞪了一眼,“嘘,你二人别再争了!吵得老妇都听不清场上辩到哪儿了。” 话音落,独孤曦微柔声道:“贺兰殿下将男子喻作树干,又将女子比喻作藤蔓,说没有树干的支撑,藤蔓便只能缠绕墙角,永远都看不到青天之上的风景。” 谢绝不由好笑,“殿下是如何断定那树干一定就是男子,那藤蔓又一定只是女子呢?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皆是男子,又或是皆是女子呢?” 贺兰涟被这接连的反问,乱了思绪。 就连原本准备好提问的话,也一时胎死腹中。 沉默几息后,他又再度扬起笑脸,质问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着女子为尊方是正道,那敢问一句,这世间可有什么事是男子做不到,而只有女子能做到的?” 谢绝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女子掌握生育大权,生与不生,皆在女子意愿,倘若女郎们不愿繁衍子嗣,男子又该如何自处于世?哦,抱歉,我忘了,若是女郎们不愿繁衍子嗣,这天底下又哪来的男儿郎呢?” 她自问自答,据理力争,巧舌如簧。 一时间,再度将贺兰涟问得哑口无言。 就在贺兰涟沉思应对之际,她优雅地迈出半步,走上前,与之相视。 “便是单论孩子呱呱落地后,需得母亲以母乳喂养长大,这份母爱,天底下,无可替之。” “当然,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独特的责任,所以女子生来便是尊贵,生来便应该得到尊重与爱护,不是吗?” 第九十四章 再赢贺兰涟 “好!” “说得好!” 四周不知是谁带头先发了声,旋即引发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烈鼓掌声。 场下不少女郎们听完谢绝的辩言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不少使团以外的女郎纷纷自发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她们每人都恨不得冲上场去将谢绝高高举起。 欢呼声经久不息。 就连皇座上的女皇听了谢绝的辩言,亦是露出一副惊叹之色。 现下的女皇,已全然忘记了谢绝在临上场前,于宣和殿的咄咄相逼与狂妄无知。 相较之下,站在皇座后的太女凤清岚,神情便显得有些莫测。 “母皇,今日这题,也算是那谢绝运气好!” 女皇不爱听了,当即反问道:“怎么?若换你去,你能想到如此精妙的辩驳吗?” 凤清岚抿紧双唇,不敢言语,目光如刺般射向场上神采飞扬的女子。 谢绝。 凤清岚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令她辗转难眠,又恨之入骨的字。 早晚有一日,本宫要亲手废了你! 辩会因为谢绝的反驳而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谢绝听着场下的欢呼声,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 不知不觉中,她与贺兰涟已你一言我一语辩了整整五十多个回合,这一次,她既然选择抛出生育大权之说,便是想早点结束这场辩会。 毕竟,女人掌握着的生育大权,这是自古以来就无法取代和无可指摘的事实。 任他贺兰涟有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才思辩言,也无法推翻。 所以,他已经输了。 谢绝不知道,就在往年朝贡节的清辩会上,整个霁月的使团,从来没有人能在贺兰涟的口下坚持十回。 她如今,已是创下记录不说,甚至还首发击败了这个霁月国从来只能仰望的清辩会神话。 良久后。 贺兰涟惋惜叹道:“吾承认,女子承担生育之责,属实辛苦,吾若再与你争辩下去,倒显得吾不懂怜香惜玉了。” “诸位,第一场辩会,是吾输了。” 直到听见贺兰涟亲口承认日照国输了,霁月的使团中才强忍着爆发出一阵抑制已久的欢呼声! “我们赢了!” “我们终于赢了!” 独孤曦微望着台上悠然自若的谢绝,饶是他性子再冷僻,此刻身处如此巨大的喜悦与欢欣之中,也很难再维持一副冷色。 谢绝拱手施礼,回敬道:“承让了,三殿下。”说完,便迈步走回使团。 她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却不至于让人感觉狂妄。 众人看着她,不自觉地露出大笑,她们甚至希望,谢绝能趁此狠狠羞辱那猖狂的贺兰涟一番。 可是众人也都知道不能。 因为,辩言才拿下了第一场。 她们还有两场硬仗要打。 “你辩的很好。” 谢绝一走来,独孤曦微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柔软细亮的手帕递给她擦汗。 她想都不想,径直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众人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她太过紧张而至,因为谢绝,方才在场上所展示出来的气度,那是整个霁月国的女郎们都引以为傲的女性风采。 在崇尚男权的日照国面前,他们时常以侮辱女性身体不如男性强装为由,处处轻视鄙夷霁月国的女性,甚至还有使者在去年的朝贡节上大胆提出,要让女皇将霁月国的皇女送到日照联姻! 这是何等的羞辱? 如今,谢绝赢下的这一场。 可以说是让以女为尊的霁月国,扬眉吐气的一场硬仗! 更是值得举国欢庆的一仗! 只可惜,谢绝压根不知道这些弯弯道道。 她只是从容不迫地在众人的注目下,穿过人群,独孤曦微就在她的身侧跟随着,往日如明月生辉的他,如今却甘愿收起一身光彩,伴在她的身侧,衬托着她的夺目。 谢绝来到先前出言挑衅她的状元郎郑淑丹面前。 此人身材丰腴,一只胳膊足有谢绝一只大腿粗,鼻头硕大,双眼却宛若绿豆,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之色。 “你叫郑淑丹是吧?” 郑淑丹咽了咽口水,“是…是。” “好,我记下了。” 就在郑淑丹以为谢绝要仗着赢了第一场辩言,对她发难时,谢绝却只是低声留下一句,便走回了原来候场时的角落。 陛下派来的贴身宫侍早已弓着腰侯在那儿。 见谢绝走来,一张橘皮老脸笑得恨不得挤成一团,“恭喜谢二小姐,贺喜谢二小姐,陛下赐您黄金白银万两,布匹十箱,您快些到御前去领赏吧!” 谢绝不敢相信,眨了眨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独孤曦微见她如此,先是一愣,后又带了些忍俊不禁,笑道:“还愣着作甚么?” 谢绝一把捉住他的手,“啪”地清脆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快,你快再给我两巴掌,好叫我看看是不是做梦!” 他的手心冰冰凉凉,握在手中好不舒服。 谢绝忽然有种抓住便不想松开的感觉。 谁知独孤曦微却快如触电般,立刻挣脱了她,“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绝忙软下声哄道:“别气别气,我只是一时太高兴,忘了与你的分寸。”她左右环视了一圈,“下次不敢了。” 她认错态度这么好,独孤曦微只能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手指间被她抓过的地方,好似泛起一阵火辣辣的滚烫灼烧感,叫他心中痒痒麻麻,很是奇怪。 御前宫侍又躬身催了一遍,“谢二小姐,陛下还在等着您去领赏呢,快跟老奴走吧。” “好好,我知道了。”谢绝将手中擦汗的帕子揣进衣襟,“我先去领赏,这帕子被我用脏了,待我洗净了再还你。” 独孤曦微点了点头,也跟着催促道:“知道了,你快去吧,可别又在御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下意识地提醒了一句。 谢绝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道:“怎么会呢!不会了,不会了,早知道陛下这么大方,随便一赏赐就是黄金万两,我说什么也不会跟她置气!” 独孤曦微被她说得有些无语,侧了侧身,倒像是有些嫌弃,不再和她对话。 见状,谢绝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皇座之下。 高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九十五章 当众调情 凤九灵受宠若惊,倒是已经看惯了谢绝那副谁也不放在眼中的狂妄模样,如今好端端地行礼,她反而有些不适。 “怎么?方才不是还要和朕拼命吗?” 谢绝埋着头,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拼也拼不过,还拼个锤子。 早说参加个清辩会就能轻轻松松拿下黄金万两,那她不是早发财了! 可惜现下才知晓。 念及此,她抬起头来,“陛下,那剩下两场清辩会……” 话还没有说完,殿外有人疾呼而来。 “陛下,第二场辩会已经开始了,是日照国大都督胡图,他亲自点了谢二小姐的名,还扬言要……” 凤九灵猛地拍了一下扶手,“扬言什么?” “扬言,扬言要谢二小姐输了的话,主动请旨嫁到日照国,给三皇子为妃。” “你说什么?”谢绝失笑道,“只不过赢了他们一场,怎么就还嫉恨上我了?” 凤九灵起身站了起来,“走,朕随你一道去看看,这胡图仗着国君宠信,每年均是要在朝贡节上掀起些祸事,朕早看他不顺眼了!狗仗人势的老东西!” 说罢,看向谢绝,“若你能再赢下这第二场,朕便许了你方才的愿望!” 谢绝一愣,鬼迷心窍道:“那个,陛下,要不咱们照着第一场的赏赐,再来一份?” 凤九灵凤眸微睁,下一刻笑声激荡,“哈哈哈!你啊你啊,让朕说你什么好!饶是你再聪慧机敏,也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谢绝听着,没有辩驳,只是在心中默默吐槽:在钱和自尊心面前,她当然要选择钱了! 庄子里养着那么一大堆人,说是可以自给自足,但终究需要一个厚积薄发的积累过程。 她早就想过这个事了,若是自己家底能再厚些,又何至于此? 加之将军府马上便要捉襟见肘的艰难日子,做不做官这件事,天底下没有人能逼得了她,哪怕是谢大人来了,她也绝不会屈从。 但这可是黄金万两啊,傻子才不知道选什么! 凤九灵见她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满脸都透出一股活泼的机灵劲儿,失笑道:“这样吧,待你赢下这一场,朕可以许你三件事。” 三件事? 三倍黄金万两?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只是……这会不会不太好?岂不是要叫天下人都知道了谢家差钱! 场内有人不停催促着,谢绝已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人推着后背,脚下生风地来到内场。 “胡图生性暴虐,在日照国以残暴,虐杀女子闻名,你待会儿切记不要与他靠的太近。”是独孤曦微的声音。 她偏过头,见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旁,心中熨帖极了。 便像个孩子得了棒棒糖似的,冲他洋洋得意道:“陛下说,要是我能再赢下这一场,便许我三个愿望。” 她话说得委婉,笃定他一定听得懂其中深意。 独孤曦微耳根微微泛起一抹潮红。 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谢绝懂他一贯秉承君子之风,含蓄内敛,趁着众人的拥挤推搡,借力往他身上一撞,右手快速摸到他袖中,抓住他冰凉的手心,轻挠了两下。 “我知你不好意思答应,就当你默认了。”谢绝眼若弯月,笑得合不拢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日照国的使团已有人在内场不停的质问。 “谢绝呢?莫不是不敢应战我们大都督,临阵脱逃了?” 她却充耳不闻,只热切地等待着眼前人的回复。 独孤曦微宽大的袖顺势垂落,没有人能看到她二人在袖中暗自抓着手。 可这样偷偷摸摸,难登大雅之堂的行径,他还是头一回做。 一时间,羞臊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谢绝被人拽住了胳膊,往内场的方向带了带,“谢二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走吧!日照国那边的人,还等着呢!” 她抬手甩开,右手紧紧扣住他的掌心。 见状,独孤曦微挣脱着,“你莫要轻敌了。” 看他双颊染上粉色,耳根也跟染血了似的,往日小巧圆润的耳坠,如今更是白里透着粉,看得她心猿意马,恨不得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耳朵。 但还没来得及出手。 独孤曦微已先后撤了一步。 “你,你先赢了再说。”他像是怕极了谢绝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更越界的事,“你放开我!” 谢绝将他冰凉如玉的手指抓得更紧了,甚至有意轻轻摩挲着,“等我回来。” 话音落,她松开了手,转身而去。 那团暖烘烘的热意许久才慢慢散去。 良久,独孤曦微曲了曲五指,感觉手背手心均被她灼热的体温熨下了一个印记。 那是,独属于谢绝一人的印记。 正出神着,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粗哑的声音,“独孤公子。” 他侧了侧身,郑淑丹笑着从不远处走上前来。 “在下郑淑丹,小字单淳,乃是今年新晋的新科状元,未到京都之时,便在家中久闻独孤公子芳名,如今终于得以相见,才知百闻不如一见是真的。” 在霁月,一向只有男子在遇到仰慕的女郎时,才会情深意切地介绍起自己的闺名小字,还从未有女郎主动向男子介绍的例。 独孤曦微还是一贯的矜持冷静,没有因她的热情示好而露出半分喜色。 哦不,应该说,他此刻眉眼均是冷的。 目光更是澄澈而冷冽。 “状元郎有事吗?” 郑淑丹一愣,“没事,没事。” 他点了点头,“那在下先告辞了。”说着,他朝着内场的方向走去,只留给郑淑丹一个高不可攀的圣洁背影。 郑淑丹鬼使神差地跟随上前。 甚至挤到了前排,与他并肩而立。 恍然发现独孤曦微身形优美,个头竟是能与自己平视,全然不似京都那些娇小依人的男子一般孱弱。 他四肢修长,举止间带着一股柔和的力量之美。 郑淑丹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心中更是抑制不住地勾勒起日后与之喜结良缘的景象,要是自己能攀上独孤家这棵大树,前途定然无可限量。 想到这,她回过神来,却见身旁空无一人。 “人呢?”郑淑丹环顾四周,寻找起来。 第九十六章 赢了 内场之中。 一把络腮胡的胡图身材魁梧,皮肤微黑,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邋遢感,而站在他对面的谢绝,身姿轻盈,容貌冷艳。 两人站在一起,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的突兀感。 胡图望着纤瘦高挑的谢绝,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谢绝,方才是我家殿下怜香惜玉,不忍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老夫可不擅此道,你给我当心了!”胡图声如洪雷,听他说话,耳膜都能隐约感受到一股微微的震动。 谢绝退了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这人口才如何她尚不知道,只知人很聒噪,说话震得她耳朵都疼。 她二人间的辩题是——尽人事听天命矣。 胡图冷笑一声,暗觉此题甚好,便作出一副承让的姿态,“你是女子,老夫让你先选吧。” 方才第一场,她与贺兰涟的辩题清晰可见,所以就省去了选择,各行其是。 眼下就不同了。 尽人事,听天命。 此话意在天命,自然规律,可变的因素太多,结果无法预测,所以只需尽心尽力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能否成功,就得听其自然。 谢绝不赞成这样观点,顺势选了最难辩的一方。 霁月使团们见她选了这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一人叹道:“谢二小姐怎么选了个最难辩的!哎呀!” 另一人也跟着叹道:“看得急死我了!我真恨不得上去替她选辩!” “就凭你?你能在那大胡子手底下过几回?此人最擅诡辩,以我之见,谢二小姐选的辩言,正好是那胡图所长,未必不是好事。” 胡图眼中闪过一道诧异,他之所以让谢绝先选,也是想要将最好辩的辩题让给她,好拿下最难辩的反向,也是自己最擅长的诡辩。 谁知她却不怕死的选了个最难的。 胡图冷笑一声,“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待会儿别怪老夫辣手摧花!哈哈哈哈!” 谢绝连跟他客气都懒得。 径直问:“谁先来?” 胡图这回可不谦让了,气沉丹田的喊出一句,“老夫先来!” “圣贤孔老夫子曾说:‘时也,命也;慎始,善终;尽人事,听天命。’老子在《道德经》中也有智慧:‘知足知止知常。知足常足,终身不辱;知止常止,终身不耻。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一切罪孽都源于欲望,一切祸端都源于不知足,一切过错都源于贪得无厌。尽人事,听天命。唯有学会知足,内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谢绝:“好一个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敢问大都督,何为天?” 胡图道:“即是天道自然。” “好一个天道自然,君主自称天子,自认‘受命于天’,为政更要顺应‘天意’而为之,否则便是逆天而行,那在下想请问,你国屡屡侵犯我家疆土,有意将我国金城占为己有之举,此举是否有违天命?” “不!此举绝非有违天命,而是顺应天命!”胡图极擅诡辩,深谙此道,听见谢绝想用日照国攻打金城为由,将他引入误区,便顺势而答,想要借此让她掉以轻心,反咬一口。 熟料谢绝话锋一转,“所谓顺应天命,难道不该是遵循自然规律,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自然是如此。”胡图点头答道。 “既然如此,你国疆土已定,却非要来抢夺我国北部疆土,此举何意?这难道就是大都督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矣?还是大都督尽的都是自己所定的人事,听得也都是自己所定的天命,如此一来,天命岂不是就是天子之命,天子有令,即为天命?天命乃人定,是以人定胜天矣。” 胡图脸色突变,没想到谢绝居然会以天子即为天命来诡辩。 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若是承认天子即为天命,就意味着要推翻自己的辩题,可若是不承认,便是对天子大大的不敬! 见胡图沉默了,谢绝乘胜追击。 “古语有云: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学道者须加力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机。此话讲究的是求道过程中必须尽力而为,还有顺其自然,而顺其自然,顺的就是天命吗?其实不然,私以为,此顺非彼顺,是顺应而非顺从,倘若一个人能力有限,那他确实应该顺从自己的命运,碌碌无为,可倘若这人是天降奇才,出类拔萃,他又怎么会甘心顺应天命?” “大都督看不起我们女郎,按理说,便不该与我一个女子在此斤斤计较,可你却偏要与我辩驳,你既然看不起我,又要与我一争高低,此举岂不矛盾又可笑?” 胡图被逼问得连退几步,豆大的鼻孔呼呼喘着粗气,额头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 没想到,她竟能有如此快的反应和回击。 霁月使团已经响起了欢呼与掌声。 反观日照国的使团们,则三三两两围在一团,共同讨论着破题的办法。 贺兰涟被众人拥簇在中央,神情飘忽,口中反复念着一句,“天子有令,即为天命。自古以来,难道不是吗?” 站在他身旁的使臣闻声,立刻反驳道:“殿下莫要进了那谢绝的圈套!天命是天,天子是人,天子所言怎会是天命,若是天命,岂不是证明了天命可违,人定胜天!” 贺兰涟经此点拨,恍然大悟。 “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巧思,是吾所不及也。”贺兰涟叹息着,脸上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继而挺身而出道:“大都督,是我们输了。” 胡图松弛的面皮颤抖了几下,“不,殿下,再让老夫想想!我一定想出辩驳的……” “大都督,不过一场清辩会罢了,我们赢了五年之久,难道还输不起这一场吗?明年再来便是。”最后一句话,他目光向后,看上去像是特意对着谢绝说的。 谢绝回以一笑,拱手相谢,“承让了。” 贺兰涟用一种十分惋惜的口吻说道:“吾本想赢下这一场清辩会,好借此向霁月国女皇讨要你回日照,没曾想,居然败了。” “这是吾,败得最心服口服,也败得最后悔莫及的一次。” 第九十七章 交代 谢绝听了,不觉好笑。 明年朝贡会吗? 若是日照国的朝贡,只为送些瓜果蔬菜来霁月作贡品,那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他们只怕再也没机会来朝贡咯。 当然,她想归这么想,却没有言说。 反而垂首有些愧疚道:“有一件事,我深感不安,想来还是应该告知殿下你。” 贺兰涟笑问:“何事能令你不安?吾倒想听听。” 谢绝身子前倾,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钻进鼻息。 嗅着那独特的馨香,贺兰涟目光渐渐变得温柔缱绻。 “你送我那三个玉奴,被人半路截胡,抢走了。”谢绝顿了顿,“此为其一。” 贺兰涟笑意一消,前一刻还爱意翻涌的眸子,顷刻间盛满了怒火,“何人所为?” 谢绝轻轻叹息,“那人权势滔天,我也不敢得罪。” 贺兰涟自是不信,他对谢绝虽不了解,但从诗作与辩言中勉强也能对其性格处事窥见一二,所以听到她这般委屈的告着状,自然了然于心。 随即生出几分逗弄她的心思。 “这么说来,本殿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玉奴,香消玉殒了?” 谢绝一愣,“怎么会!” 怎么回事? 这个贺兰涟怎么好似并不上当? 难道是自己阴风扇得不够好?油也浇得不够多?哎呀,告状卖惨还真是个技术活! 贺兰涟看着她愁眉不展,以为她还受了别的欺负,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愤怒,也不开玩笑了,开门见山道:“告诉吾是谁,吾替你要了那人的命!” “嘶……倒也不必如此,只需替我出口气就行。” 贺兰涟笑了笑,“你倒待吾真诚。”末了,拍了拍鼓鼓的胸膛,“放心,此事包在吾的身上,吾定然要让那人给你一个交代!”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对了,殿下何时离开霁月?” “想必就在这两日了。” “好,届时我亲自来送你!” 贺兰涟闻言一笑,神采飞扬道:“甚好!” 二人拉开距离,各自回到了所属的使团。 凤九灵笑得花枝乱颤,脸上更是从未有过的自信与舒爽,“三皇子此番辛苦了,朕已在使馆备下酒宴,还请移步。” 贺兰涟微微躬身,这回却是没有再行日照礼。 “陛下先请一步,吾找谢绝还有件私事要论。” 凤九灵一时得意忘了形,全然不记得清辩会开始前发生的事,还以为贺兰涟恼羞成怒,想要私下寻仇,故而低声道:“三皇子才思敏捷,那谢绝今日也不过是运气好了些,否则定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陛下误会了,吾找谢绝乃是为了一桩私事,不瞒您说,清辩会开始前,吾送了她三个玉奴,方才下人清点,说是送错了,吾正准备找她要回那三个玉奴。” 送了,现下又要回。 听起来难免有些离谱,但这事是放在日照国三皇子身上,倒也就不奇怪了。 其人行事荒谬,一贯随心所欲,手段更是举国闻名的狠辣。 凤九灵脑中极快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却听贺兰涟已经提声唤道:“谢绝。” 谢绝正被众人围作一团,欲出不得,闻声只觉得是如获天恩,连忙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陛下,贺兰殿下。”她行了礼。 贺兰涟挑了下眉,“方才吾送你那三个玉奴,你且先归还吾吧,改日吾再命人给你送几个更乖巧的来。” 谢绝面露难色,暗自看了身侧的女皇一眼。 凤九灵见状,并不出声,想来是想看她怎么答复。 “请贺兰殿下恕罪!”谢绝俯身对着他鞠了一躬,迟迟没有直起身来。 贺兰涟顺势怒道:“怎么?你难道不肯?” “三皇子息怒,朕已知晓此事,正打算给你一个交代。” …… 使者别馆。 周闻溪姗姗来迟,错过了清辩会。 谢绝一问才知,原是方才宣和殿前的事被人捅到了她母亲郎中令那里,随即便被叫走,好一顿责骂。 “反正只是被她念叨几句,不妨事,不过,你是怎么和那贺兰涟解释的?他也没怪你?” 谢绝道:“能怎么说,当然是直说咯,人被半路抢走了,我连手都来不及拉,就被逼死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还在宣和殿内歇息的谢申,按理说,这事也应该传到她耳中了才是,怎么反倒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周闻溪张大嘴巴,看着被凤九灵叫到跟前训斥的张晓,心中一顿暗爽。 贺兰涟不动声色地朝她二人瞥了一眼,脸上带着冷笑,“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啊,连吾送给他人的玉奴都敢抢?” 谢绝隔的远,只看得见张晓神色紧张的不停向贺兰涟行礼,却不知她低声说了什么。 周闻溪问:“就这么放过她了?委实可惜了那三个妙人,我也连手都还没有拉上呢。” 谢绝白了她一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你怎么跟我母亲一样的口吻?”周闻溪惊讶。 她没有理会,目光微闪,抬眼看向远处。 凤清岚与田棋,王凛月二人站在檐下,脸色不虞的商量着什么,不时朝这里看上一眼。 就在凤清岚看过来时,一道浅色的身影好巧不巧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二小姐,我家公子身子突然有些不适,能不能,能不能请你……”一个神色焦急的蓝衣小侍吞吞吐吐说道,还未说完,谢绝打断问:“你家公子是谁?” 蓝衣小侍愣了一愣,“奴,奴是独孤家的。” 谢绝有些尴尬,她与独孤曦微相处时鲜少见过他身旁的侍从,一时竟有些没认出来。 她起身站了起来,“你家公子在何处?” “在,在别馆外。” 谢绝提步就往外走,周闻溪喊道:“喂!你现下走了,等会儿要是陛下问起你来,我该怎么答?” “就说我家中有急事,回去一趟。” 在她疾行如风的离去后,周闻溪啧啧着,“好你个谢络绎,竟是背着我勾搭上了京都第一公子!该死的!难怪你看不上那日照国的三个玉奴!” 周闻溪正埋怨着,转身却险些撞上贺兰涟胸膛,连忙后撤几步。 “贺兰殿下。” 贺兰涟环视了一圈,不见谢绝,沉声问:“谢绝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独孤曦微生病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淅沥细雨。 独孤曦微孤身坐在使馆外的回廊下,身后跟着个急红眼的小侍。 小侍抬起头,见珍珠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奇怪道:“咦?珍珠哥哥不是去找主君了吗?怎么带了个女郎回来?” 独孤曦微抬眼。 只见谢绝三两步来到他的面前。 她的手掌温热光滑,覆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发烧了。”谢绝说着,一把拦腰将人抱起,“你,你作甚么?”独孤曦微惊慌失措间,双手紧紧攀住她的脖颈。 他好轻。 明明看着也不瘦弱啊。 怎么才这么点体重。 谢绝的手在他腰上来回摸了摸。 独孤曦微嗔怒道:“你,你休要咳咳咳……” 谢绝将他抱在怀中,紧了紧,“放心,我不会趁机占你便宜的。” 独孤曦微抿着唇,有些头晕目眩,一只手无力地抓在她的衣襟处。 “你家府上的马车来了没有?”她回过头去问两个年轻稚嫩的小侍。 “在,在宫外头等着了。”先前唤她来的那名小侍站出来道。 谢绝点了点头,望了眼滴滴答答的屋檐。 雨还不大,等不及再去借伞了。 她手掌往上移了移,捧住他乌黑莹亮的发,往怀中按了按。 “搂紧了。”说完,便抱着他跑进了雨中。 两个小侍见了,连忙提步跟上。 好不容易来到宫外,独孤家的马车进不去,只能停在红墙下。 谢绝将人抱上马车。 她浑身已经湿透,好在独孤曦微被她护得很好,身上只有些微潮,将他放在车座后,她起身脱下湿透的外衫。 独孤曦微见状,忽然睁开迷蒙的双眼。 惊吓道:“你……” 谢绝失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禽兽么?” 说罢唤了车夫赶快些,两个小侍在外头墨迹了半晌,马车驱动了才伸手掀开了帘子。 谢绝主动起身坐到了对面,让他二人近身去伺候着。 车外雨势渐大。 隐约能隔着帘布听到“刷刷”地落雨声。 马车内安静如斯。 不时传来一两声独孤曦微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谢绝突然出声问道:“你家公子怎会突然病了?” 拿着手帕替独孤曦微擦汗的珍珠停下手,回道:“公子这几日都在为清谈会的事伤神,时常夜半才睡,昨日就隐约有些咳嗽了,只是一直忍着。” 这倒是像他会做的事。 也不知这么卖命,为个什么? 独孤曦微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是浑身无力,没有精神,便闭着眼假寐。 他听着,见她又问起许多关于自己的日常小事,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 也不知珍珠是怎么了。 怎么会去找她来,他思绪飘远的想道。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总算回到了独孤府。 两个小侍搀扶着独孤曦微下车,临进门时,他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 谢绝长臂一伸,穿过他的腹部,再度将人环抱起来。 “派人去叫大夫,你,在前面带路。” 珍珠年长些,便吩咐另一个慌了神的小侍,“如意,你带着谢二小姐进去,我去找大夫来。” 被他唤作如意的小侍,看了看谢绝,又看了看珍珠。 “可是……” 珍珠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将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公子待谢二小姐不同,你只管守着公子就是。” 如意醍醐灌顶,飞快地应了一声。 随后带着谢绝往自家公子的院落中去。 谢绝还是第一次来。 他的院子题名“沉霜居”,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清冷又孤僻。 只是这霜居二字与守寡者的孀居同名,不知是他故意取的名,还是……心中有人,想要为那人守着贞洁。 一路畅通无阻。 如意走得慢,跟不上她的脚步,正要上前推门,谢绝已一脚踹开了。 屋中燃着熏香,隐约还透出几分药味。 她径直大步来到床榻前,将他轻轻放下。 随后对身后的小侍道:“你先替他换身干净的衣裳,我在外头,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如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正逢独孤曦微睁开了眼。 谢绝浑身湿透了,绯红色的衣裳遇水变得有些暗红,衬得那修长的脖颈更加白嫩细腻,额间与鬓角的碎发也湿湿的黏在脸上,有几分野性的冷艳美。 他小声咳嗽着要水喝,咽喉干涩得像是被火烧灼。 谢绝顺势给他倒了杯热茶,吹了吹,送到唇边。 却听他咳嗽着,娇气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谢绝抚着他的背,看着他启开嫣红的薄唇,小口小口的饮茶。 待他饮尽了躺下,她又拉了拉被褥子将他裹得只露出个脑袋。 独孤曦微长眉拧了个结。 谢绝忽然俯身,拉近与他的距离,两人面面相对,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鼻尖。 “别……”他裹在被子里的手,早早被她抓住。 只能声音颤抖着哀求道:“不要……” 谢绝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也不辩解。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沉道:“下次再见,你若再故意对我冷淡,我便……”说着,她的唇故意压得低了低,轻轻蹭过他冰冷的双唇。 只是轻轻擦过。 独孤曦微双目微睁,手指更是紧张得曲起。 谢绝已经放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呼呼喘了几口热气,独孤曦微突然惊觉,屋中还有如意在,双颊顿时泛起一阵火辣辣地羞意,紧紧地闭上了眼,再也不好意思睁开。 而如意眼睁睁看着谢二小姐当着自己的面,轻薄了自家公子,还把公子气晕了过去,一时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 脑中响起珍珠离开前说的话。 珍珠哥哥是不是会错了意? 公子方才明明一脸不愿,明显是被逼迫的! 哪里对谢二小姐有意了? 但眼下也来不及思考这许多了,如意压下满头心绪,手脚麻利地替自家公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随后严阵以待地守在门口,心中暗道:决不能再让谢二小姐闯进来吃公子的豆腐! 好在刚才的事只有他一人看到了!否则公子多年的清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如意越想越后怕,急得直在门边转圈。 第九十九章 她想要轻薄我 直到珍珠带着大夫回来了,如意才心下一沉,松了口气。 他往院子外看了看,谢绝竟还没走,此刻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珍珠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如意拽住他的手腕,本想将刚才看到的事告诉他,可一开口却顿住了。 此事关乎公子的清誉,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落人口实的危险。 不是他不信任珍珠,而是…… 珍珠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如意看了一眼院外,改口道:“没事,我只是想问问你,谢二小姐怎么还不走?” 珍珠笑道:“谢二小姐说待大夫看完诊,开了药,瞧公子没事了再走。” 如意噢了一声,不再言语。 待拉好了竹帘,大夫不过稍稍诊脉,便道:“独孤公子只是心火过旺引起的热症,只需卧床好好休息调养几日,再吃两副药,便没什么大碍了。” 谢绝在屋外听见了。 “你叫珍珠是吧?照顾好你家公子,若再有什么事,唤人来宫里找我便是。” “是。” 谢绝扬声道:“你家马厩在何处?” 珍珠忙引着她去,谢绝一眼便相中了一匹毛发雪白的马儿,珍珠见状道:“这匹马,是我家公子最喜欢的。” “那正好,就这匹吧,等宫宴结束了,我再送来,这么小的事你也不必与你家公子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吧。”谢绝交代完,跨身上了马。 珍珠连声应下,不知为何,听着谢绝的吩咐,他忽然有一种公子已经成家了,有了妻主的感觉。 眼看着公子年纪一年大过一年,虽也不至于愁嫁,可霁月的男子,只要过了那最好的年纪,终究会被人议论纷纷。 看方才谢二小姐的神色,倒像是极看重的。 谢绝不知道,自己这一趟,竟无意间引发了独孤曦微院子里的两个贴身小侍的议论,一个觉得她温柔体贴,另一个却将她视作了洪水猛兽,时常一逮到机会便要在独孤曦微的耳旁给她扇阴风。 一路畅通无阻。 她将马匹交给守门的宫侍,边问边走:“晚宴开始了吗?” 方才她在清辩会上大败日照国三皇子和大都督的事,宫中瞬时就传开了。 眼下见她主动与自己说话,那宫侍忍不住红了脸庞回道:“还未曾开宴,陛下听说您回府了,特意嘱咐推迟了晚宴。” 谢绝心道自己还能有这大面子的? “这匹马,你替我看好了,结束后我再来找你取。” “是。” 谢绝迈步走开。 身后几个宫侍立刻将替她看马儿那人团团围住。 “没想到,谢二小姐说话竟这样轻声细语?” “是啊是啊,声音好听就算了,人还长得这么俊!真羡慕你啊。” “我方才故意凑近着看了她一眼,真是比传闻中还要好看!” “……” 穿过御花园。 谢绝正打算朝宣和殿走去,忽然花园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争执声,引得她停下了脚步。 仔细一听。 那男子的声音好似有些熟悉,倒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还请自重!” “本小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莫要给脸不要脸!” “放肆!我家殿下乃是堂堂九皇子,岂容你在此撒野!” 凤清呈? 谢绝犹豫了一瞬,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是还西郊那些地的人情了。 她提步向着声源处走出。 花园深处,一条细长小道中。 凤清呈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宫服,领着五六个宫侍正准备前去参宴,谁知半路却被一个身穿胡服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谢绝隐约有些印象,此女扎着两个马尾辫,头上戴了一顶和贺兰涟那顶极为相似,却不如他华丽精贵的棕色兔毛帽。 胡服样式简单,多以黄色棕色褐色为主,上下均是宽松版的灯笼式打扮。 “九皇子又如何?我家小姐乃是日照国大都督之女,要什么样的男子,还不只是说一声的事,你敢不从?”站在女子身旁的男护卫挺身而出,竟是蛮横地推搡开挡在凤清呈跟前的宫侍。 胡媚儿见状,上前一把抓住了凤清呈纤细的手腕。 “放开!”凤清呈凤眸一瞪,脸上因为愠怒而更显娇媚。 “你叫什么名字?等会儿我便去向父君讨要你!”胡媚儿伸出手,想要抚摸凤清呈的脸,却被他侧脸一躲。 “咳咳”谢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是你!”胡媚儿认得她,当即愤恨道:“就是你害我父君和殿下输了!” “你是胡图的女儿?”谢绝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凤清呈被她抓住的手腕上,凤清呈猛地用力一挣,主动躲到了她的身后。 “是又怎样?难不成你也看上了他?”不知为何,胡媚儿似是有些忌惮于她。 谢绝侧首看了凤清呈一眼,见他楚楚可怜地拽着自己衣袖。 “她想要轻薄我。”凤清呈眼神委屈道。 她一愣,从未想过高傲自大的他,终有一日会拉着自己的衣袖泫然欲泣,看这样子,分明是想让她插手帮忙。 胡媚儿瞥见凤清呈,一时有些气闷不服。 怎么谢绝一来,他就这般示弱,作出这样的姿态?难不成? “谢绝,此事你不要管!”胡媚儿提声宣告。 “我倒是没想管,只是,你好歹也是日照国大都督之女,怎么还喜欢对人用强的?须知强扭的瓜不甜啊。”谢绝好言相劝着。 谁知那胡媚儿却全然听不进去,“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给我将她二人扯开!本小姐看不惯他们这幅亲密样!” 亲密么? 她倒是不觉着。 三人向她冲来,随身佩剑虽已被收走,但腰间居然还环着一柄薄刃。 “谢二小姐,得罪了。” 谢绝扯唇一笑,“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了。” “小心!”凤清呈眼看着一人从她身后戳来,当即扑身挡了上去,谢绝一惊,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扯回怀中,一脚踹上那人的胸膛,将人狠狠踢了出去。 “你……” “躲远些,免得误伤到你。”她低语一句,将人从怀中推开。 凤清呈被推搡得险些跌倒,几个宫侍连忙凑过来将他扶住。 “殿下,您没事吧?” 凤清呈盯着正与三人混战的谢绝,一颗心好似被人抓紧似的,喘不上气。 半晌,他低声呵斥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找人来帮忙!” 第一百章 一百万石粮食换你 谢绝是万万没想到,就这点小事,也能闹到女皇的跟前。 也对,毕竟凤清呈也算是她最疼爱的皇子。 “殿下,是老臣管教不严,媚儿年纪还小,无意冲撞了霁月国的九皇子,老臣代她向九皇子致歉。”胡图单手放在胸前,朝着座上的凤九灵单膝下跪。 这在日照国已算是大礼。 凤九灵神色不明,“大都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令女携带刀剑进宫本是大罪,既然大都督都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朕也不好再责罚。来人,将九皇子送回宫中休息。” 凤清呈确实受了不少惊吓,但委实还不到要回宫休息的地步。 当即上前禀报:“母皇,儿臣已无碍了。” 女皇语气不快,“回去,好好歇着。” 闻言,凤清呈只得行礼告退,只是在经过谢绝面前时,他忽然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眼。 谢绝与之对视,却见他眼中情愫复杂,既有感激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 随即收回视线,不安地扫视了几圈。 不远处,贺兰涟正将二人的相视尽收眼底。 “媚儿,你也太胡闹了!”贺兰涟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责备了一句,“日后不许你再跟着出使霁月。” 胡媚儿一听,当即苦了脸,“贺兰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再也不敢了就是,我不要那九皇子娶我了还不成吗?” “胡闹!霁月国与我日照不同,向来就没有男子娶妻的说法,媚儿!你还不退下!”胡图见状,也跟着训斥。 胡媚儿却不依不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事。 “爹爹,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女皇殿下将九皇子赐到日照和亲,正好嫁给女儿吧!” 凤清呈刚刚出门,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匆匆回了清欢宫。 “媚儿!”贺兰涟沉下了脸,已是真的动怒。 胡图见状,连忙拉着胡媚儿一道跪下,“殿下恕罪,殿下息怒!” “来人,将胡媚儿给吾带下去,严加看管!在霁月这几日,不许她再出来胡闹!” “贺兰哥哥!”胡媚儿呜咽着别日照国的侍卫拖了下去,“贺兰哥哥你变了!你往日从不会这样对媚儿的!” 贺兰涟脸色阴沉,棱角分明的下颚绷得紧紧的。 胡图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收了声侯在他的身侧。 见状,凤九灵没有再继续责备,只是熄声命人准备开宴。 一声令下。 殿内声乐四起,瞬时缓解了两国对峙的尴尬。 谢绝寻思着找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品尝品尝宫中的好酒,谁知刚一动身,凤九灵便唤住了她。 “络绎,你就坐在朕的下座吧,正好替朕好好招待招待贺兰殿下。” 女皇下座便是贺兰涟等人,还有太女凤清岚,谢绝这个位置,正好卡在他二人之间,好不尴尬。 怎奈女皇都已经开了口,她也无法拒绝,只得讪讪一笑,举杯敬了贺兰涟一杯。 贺兰涟仰头喝尽,“好酒!” “殿下若喜欢,回头本宫派人给你捎些回去。”凤清岚趁机插话道。 贺兰涟却连看都没有看她,径直对谢绝道:“吾记得你上次好似提起过一种用葡萄酿制的酒液,宫中难道没有?” “殿下,那葡萄酒,乃是在下小打小闹,酿着玩的。” “过两日吾便要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尝到你这酒。” 贺兰涟都已经暗示到如此地步,她自然也不好继续装傻。 只得承诺到时候想办法给他装上一些,带回日照去品尝。 听到这话,凤清岚气得脸色铁青。 饶是再傻,她也能感受到贺兰涟对自己与谢绝的不同。 她二人也不过是在诗会上有过一次碰面,如今才第二次见,这贺兰涟两次接连败给谢绝,真就半点怨气没有?还与她如此热切? 凤清岚想不明白。 “听母皇说,贺兰殿下此次来,原是准备从霁月挑选一位和亲的皇女回去,不知可有人选了?” 贺兰涟闻言停下筷,“不错,吾是有此意。” 紧接着,一道视线忽然落在了她的身上,谢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她闷了一小口酒。 贺兰涟侧首看来,“嗯?” “日照与霁月,女子地位悬殊之大,只怕不用在下说,殿下也已知晓,且不论他人是怎么想的,就说在下吧,我宁愿在霁月当街乞讨为生,也不愿嫁到你们日照国去,相夫教子,为奴为婢。” 谢绝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但也确实正中贺兰涟的下怀。 他本意便是打算着赢下清辩会后,顺势向霁月女君要一个和亲的皇女回去,美其名曰修复两国关系。 可如今清辩会输了,他反倒没了先机。 贺兰涟叹息一声,“可惜,可惜了。吾原是准备找霁月女君用一百万石粮食,换取两国联姻之好,如今被你这么一说,唉。” 凤清岚双目微睁,“一百万石?” “是啊。”贺兰涟颇为惋惜道:“倒也不用什么皇女,吾觉得便是谢二小姐就很不错,随性洒脱,到了日照,你定然也会受到日照百姓的喜爱与拥戴的。” 谢绝皮笑肉不笑地又敬了他一杯酒,“贺兰殿下还是放过在下吧,这京都城上下都是在下的情郎,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这好地方。” 贺兰涟一怔,正了色,“你当真不愿?” 谢绝道:“自然当真。” 他似笑非笑,“先前吾送你那三个玉奴你还未来得及体会,日照国的男人,未必就比霁月的差。” 哈? 这也不是哪国男人好不好的事吧? 放着霁月现成的将军府二小姐不做,跑去和亲?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殿下别说了,有机会在下一定亲自到日照国去找你,再好好体会体会你所说的妙处!”谢绝现下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好色”之名竟然有这么好用! 酒过几巡。 贺兰涟倒也不再提起和亲的话题,想是喝高兴了,他忽然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嗓音沙哑问:“世人皆传你风流浪荡,吾却听闻你去年就已及笄,为何迟迟身边迟迟无人相伴?” 第一百零一章 义结金兰 谢绝笑吟吟道:“贺兰殿下,你喝多了。” 贺兰涟知道自己还很清醒,便继续道:“吾有一个不情之请。” “殿下请说。” “吾想与你义结金兰,今后以兄妹相称,如何?” 谢绝脑中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胡媚儿叫他那一声“贺兰哥哥”,看来,自己并不是特殊对待,而是他早有此习惯,便没有什么好不答应的,随口应了下来。 贺兰涟十分慎重地举起酒杯,咬破食指,滴入两滴鲜血。 “今日以天地为证,我贺兰涟。”他说着,看向她,谢绝瑟缩着问:“非要滴血吗?” “怎么?”他脸上有些诧异问:“你这是,怕疼不成?” 须知在霁月国,这里的女人和日照国的男人一样勇猛无畏,上阵杀敌,无所不能。 而谢绝这般上不了台面的行径,简直是在给霁月国女人丢脸。 想了想,她咬破了食指,学着贺兰涟的动作,往酒盅里滴了两滴血。 贺兰涟凝视着滴入酒盅的鲜血,一时酒水与血液混合,杯中变得有些浑浊。 他提议交换酒盅,互相饮尽对方的血。 并美其名曰,“从今往后,我们也算是血脉至亲了,倘若哪一日你在霁月待得不痛快,为兄在日照随时恭贺你的到来。” 他说得十分诚恳与热切。 “多谢兄长照拂!”谢绝盛情难却,抬头痛快饮了。 贺兰涟抬袖抹去唇边酒渍,意犹未尽地拉着她又饮了几巡,直到夜色弥漫,凤九灵下令宴罢。 贺兰涟的贴身侍女上前来服侍着,一会儿帮其系上斗篷,一会儿替他整理帽檐下错乱的卷发。 他不耐烦地挥手,“这里不用你二人伺候,都下去吧。” 两个侍女以为是哪儿弄疼了他,瑟瑟发抖地跪下,“殿下恕罪。” 谢绝凝视着那两个侍女,一时有些感慨。 想是在霁月国待久了,这里的女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何曾命如蝼蚁般卑微成这样? 她忍不住为二人说了句话,“你们殿下只是喝多了,找两个侍卫来将他扶回使馆吧。” 贺兰涟摇了摇头,帽檐往下压低了几分。 “今日,是吾此生以来,喝得最尽兴的一次。”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谢绝,“只因有你。” 谢绝闻声,差点咬了舌头。 正巧那两名侍女叫来了贺兰涟的贴身护卫,她便搭着手将人扶了起来,谁知贺兰涟反手将她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拽,她一个没站稳,和他撞了个满怀。 就在这时,耳边恍若传来一句低语。 “若你不是谢绝该多好。” “嗯?”她回过头,却见众人已扶着醉醺醺的贺兰涟来到凤九灵的座下。 “尊贵的霁月女君,我家殿下喝多了,我等先行告退,还望恕罪。” 凤九灵今日亦是喝得最多,也是最开心的一次,大手一挥,“去吧,照顾好贺兰殿下。” 待日照国的使者们依次被宫侍们牵引着离开后,凤九灵又派人将谢绝叫到跟前。 “今日辛苦你了。” 谢绝想到自己那三个愿望和黄金万两。 一时间,瞧着女皇只觉得十分顺眼。 “陛下,臣女那三个愿望……”谢绝舔了舔被酒意浸润地滚烫的唇。 凤九灵道:“放心,朕既许诺了你,便不会失言,你如今陪贺兰殿下喝了这许多,难保不会酒意上头,还是回去想想,休息好了再来找朕兑现吧。” 既如此,她也不好再说。 也许是因为上次答应退婚的事,凤九灵直到现在也没有当众宣告,谢绝对她隐隐有种不信任感,生怕再次上当。 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恐怕就要宫禁了。 她施礼告退。 在她离开后不久。 凤清岚从一旁走上前来,将方才席间贺兰涟对谢绝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给了凤九灵。 凤九灵听完大笑,“没想到,他竟真看上了谢绝。” “母皇,那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啊,区区一个谢绝,值吗?贺兰涟究竟是不是认真的?依儿臣之见,若日照真打算与我霁月和亲,便是牺牲一下谢绝,也没什么不可以。”凤清岚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熟知凤九灵不知不觉地熄了声。 “你如今,是越发不如你四皇妹了,朕特意将你留在京都,听政磨砺,你却听得头歪眼斜,连大势也看不清了。清岚,你很叫朕失望。”凤九灵一起身,侯在两侧的宫侍连忙搀扶着她走下。 “谢绝如今是什么人,朕看你是还没有想明白!” “单论她一人替霁月赢下了多年连败的清辩会,朕便可以容忍她许多事,还有,她的回答,朕很满意,这说明她同谢申一样,心底里装着霁月的百姓。” “而你,目光狭隘,借公徇私,甚至想要刻意挑拨朕与谢绝之间的不和,这每一件事,都不该是你这个太女该做的,你下去吧,这几日,朕不想看见你。” 凤清岚被一句句训斥,吓得脸色寡白,如遭雷击,再不敢说半句,倒退着退出了宣和殿。 张晓受了丞相的责备,眼下早就被驱逐回了府中,关禁闭。 此刻殿外也只有田棋在暗中等候凤清岚出来。 一见她神色凝重的走出,田棋迎了上去。 “殿下,夜里凉,当心惹了病。”田棋为她披上披风。 凤清岚往前走了几步,压抑许久地道:“本宫与谢绝势不两立!” 田棋听着,垂下了头。 半晌,凤清岚又问:“本宫不是命你去独孤府看望独孤公子吗?你怎么回来了?” 田棋道:“属下去过了,只是独孤公子尚在病中,下人不许探视。” “可知是什么病?” “下人说是心火过旺引发的热症,已经退烧了。” “好,你派人给张晓传信,让她且在家中安分几日,待本宫处理完日照国的事,再想法子接她出来。” “是。” 想到独孤曦微,凤清岚脑中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一张圣洁仙子般的模样。 独孤家四世三公,独孤谨膝下门生遍布京都各处,独孤家族更是京都第一大名门望族,各行各业均有涉猎,若她能想法子得到独孤家的支持,便是四皇妹被召回宫来,也不必惧怕了。 想着,凤清岚吩咐宫侍准备着上好的药材,明日说什么,她也要上独孤府去亲自探望一番。 第一百零二章 你要了我吧 夜间微凉,谢绝一路出来,好几次险些走错,幸得那名替她看马的宫侍下了值,又见她迟迟没有来找自己取马,便主动进去寻找。 这才将她领出了宫。 谢绝拽过马绳,“多谢多谢,今日多亏有你。” 那宫侍羞答答回道:“谢二小姐客气了,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出宫吧,免得一会儿过了宫禁,便回不去了。” 她应承着,牵着马往外走了几步。 眼瞅着就要走到宫门口了。 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谢二小姐请留步!” 谢绝回过头,见一名身着蓝衣的宫侍气喘吁吁的跑来。 “奴是清欢宫的,九皇子有事想邀您一叙。” 谢绝暗恨自己没有走快些。 “眼下快宫禁了,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晚了在下就出不了宫了。” 宫侍似是早有准备,走上前低语道:“二小姐别担心,奴有办法让您出宫的,只是我家殿下有一件特别紧要的东西想要当面交给您,怕过了今夜,便……” 特别紧要的东西? 谢绝脑子里闪过方才他被胡媚儿逼至角落,险些强上的画面,难不成是因为这事,他特别备了厚礼想要好好谢谢自己? 要连夜紧着送出去的,应该是些值钱的好玩意儿吧? 脑补着,她欣然答应了下来。 绿萼将她手中的马儿接过,极伶俐道:“这马儿长得可真俊啊,奴先替您守着,我家殿下此刻正在寝宫等您,您快跟我来吧。” 谢绝闪过一丝疑惑,寝宫? 皇子的寝宫是能随便进出的吗? 还是因为给的东西太过私密? 到底是什么啊? 她心中不由猜测起来,但实在碍于对凤清呈此人了解太少,还大多都是负面印象,谢绝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具体的“谢礼”来,干脆懒得想了,紧着跟着那宫侍的指引。 很快便来到了清欢宫。 夜已深了。 眼下的清欢宫却宛若白昼,四处点上了宫灯。 绿萼将她送到一处寂静无声的精致宫殿外,敲了敲门,“殿下,谢二小姐来了。” 寝宫外,连个看守的宫侍也没有。 想是凤清呈怕人听被人听墙角,提前屏退了。 “二小姐,殿下唤您进去呢。”绿萼说罢,盈盈一福身,牵着马儿往寝宫右侧的小石路行去。 谢绝心头有些疑惑,径直推开了门。 “九皇子,那在下便进来了?” 里面许久才传来一声飘忽的回应,“你进来吧。” 踏入其中,一股馨香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 谢绝嗅了几下,便觉得酒意更浓,一时有些脚步虚浮。 再往里走,一架醒目的宝石绿雕花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 让她不得完全窥视到寝殿中央,只隐约瞧见顶头及其四周洋洋洒洒地垂落着浅紫色的纱幔,营造出一股活色生香的朦胧之感。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字画,仔细一看,竟还都是她所作之诗。 殿内陈设不多,但看起来极尽奢华。 她白日才去过独孤曦微的闺房,如今又来了凤清呈的,两者一比对,独孤曦微那雅致又极富书香气息的屋子,一下子便落了下乘。 要她说,独孤曦微的闺房一看便如他本人的性子一般无二,保留着当下文人雅士的审美与内敛。 而凤清呈的寝殿则不同。 她先后已见过他许多次,却一共也没有说上十句话。 说得最多拿次,只怕还是在西郊。 是以她对此人并不了解。 也不知他的寝殿竟如此花里胡哨,缠绵悱恻。 谢绝迈步向前,刚刚走到屏风处,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唰”地吹灭了殿中宫灯。 四周漆黑一片,只余屏风中微弱闪烁的一盏七彩琉璃灯,不停闪耀。 光线透过浅紫色的纱幔投向四周,五彩斑斓。 谢绝忽然感觉不妙。 后退几步,背才刚抵上门,她心惊担颤地双手一推,竟是从外锁上了。 糟了。 看来是鸿门宴。 “凤清呈。”她试着唤了一句。 “谢绝,你莫不是怕了?不敢进来?”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尽管知道他这是激将她进去。 谢绝还是绕过了屏风,地上铺着金色柔软的地毯,从她脚下一直铺就到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榻下,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面轻柔薄韧,闪着银光,上面绣满了粉色带蕊的牡丹花。 就在这时,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有些丰腴白嫩的手从罗帐中央的一小条缝隙中钻出,掀开了一侧。 谢绝定睛看去。 凤清呈躺在一方青玉抱香枕上,身上盖着一条软质棉柔的蚕丝凉锦被,因为太薄,那蚕丝锦被下竟是直晃晃地可以看到他不着一物,赤身光裸的身子。 谢绝错开眼。 脑中塞满了凤清呈那双莹白修长的腿。 他疯了不成?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她低声斥了一句,转身就要走到屏风后。 突然身后传来那人“哒哒”地脚步声。 再接着,一双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香味的双臂,紧紧地从后将她腰身搂住,谢绝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甚至忘了如何去反应。 场面实在太过劲爆,她的脑子霎时间就有些运转不过来。 “谢绝,你要了我吧。”凤清呈闷闷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你……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谢绝不敢回头,只能维持着原样,双手将他的手扯开。 熟料,凤清呈却是打定了注意要缠上她一般,身子滑得像条泥鳅,她才刚刚将他的手从前面掰开,他却又从前面一把将她抱住。 他的身子烫的跟什么一样,脸颊和双唇也红红的。 眼神似有些迷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要了我吧。”凤清呈再度开口,“今日之事,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想了很久,我的身子,只想给你。” “哪怕你执意要找母皇退亲,我也想……将我最……”他神情羞怯,咬着红润的双唇几经说不出口,“最珍贵的清白,留给你。” 谢绝如遭雷劈的顿住。 难道他让贴身宫侍去找自己来,为的就是把自己的清白当成礼物送给她? 这也太炸裂了吧! 第一百零三章 香艳九皇子 “凤清呈,你冷静点。”谢绝拽不上手了,总觉得这双手摸哪儿都不合适。 得亏是晚上,这要是被谁给撞见了?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先回去,回榻上去,咱俩好好说说这事。” 凤清呈将头埋在她的腹间,说什么都不动如山。 她只能苦口婆心的继续劝:“是不是旁人给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自己听到的。” 趁着凤清呈抬起头的功夫,谢绝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不说,反而让他捆得更紧了。 她动了动腿,“你倒是先放开我啊,等会儿若是有下人进来看到了,咱俩都得玩完。” “我已经吩咐过了,没有人会进来的。” 谢绝:“……” 继续引导。 “你听到什么?”谢绝左右打量了一圈,这寝殿内除了那张巨榻,连个下屁股的地方都没有,她软了声,“九皇子殿下,您就松松手吧,我这忙前忙后累了一日,现下站得脚都麻了,要不咱们到榻上去说?” 凤清呈身子一颤,嘶哑着声,“嗯”了声,慢慢松开了手。 她不敢低头,唯恐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维持着平视的姿态挪到床榻上坐下。 又拍了拍床榻一侧。 “你先把衣服穿上,坐下慢慢说。” 凤清呈低头咬了咬唇,知道是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穿上衣服,他就这样坦诚着,赤身迎着她的视线,走上前来。 随后慢慢在她的双腿间跪下。 那双丰润奶白的双臂缓缓勾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视线拉低。 那双腿跪也跪的笔直,腰身纤细,瘦而不柴,他是宫里的九皇子,平日里极其注重养身子,肌肤光滑又细腻,白得好似镀上了一层荧光。 谢绝深吸了一口气,将头一扭,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凤清呈的鼻息此刻就抵在她的脸颊处,反复摩擦。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为何还要……” 凤清呈笑了笑,“你就当是我自甘下贱,想用这具身子讨好你吧。” 他竟开始自称我? 谢绝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 在霁月,男子失贞是大事,更遑论他还是身份尊贵的九皇子,一旦被人知晓他失了贞洁,便是对皇家尊严的挑战! 哪怕他是当今女皇最疼爱的九皇子,也难辞其咎! 凤清呈说完,主动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这样近距离的贴着谢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先前泡过“处子香”药浴的身体瞬时变得滚烫。 不仅如此,那寸寸裸露的肌肤上,没一会儿便开出了大朵大朵粉色嫣红的花朵。 “处子香”一向是宫中禁药,常被女皇用来处罚不听话的妃子。 被此物泡过身子后,会将人四处的感官放大数倍,随之从皮下绽放出朵朵好似用笔描摹出的娇艳花朵,其中花蕊处颜色最艳。 只要被人轻轻抚过,那花蕊便会由一种浓稠似血的极致的红,慢慢转变为嫣红,随后又蜕变至粉色,最终融化于肌肤之中。 当然,此药除了能激发感官,使其身体变得敏感一用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用处。 凤清呈整个人都已扑进她的怀中。 谢绝伸手一推,谁知触及到的皮肤滚烫如烙铁。 “嘶……” “嗯……”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谢绝念了两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字头上一把刀”,强硬地将人一把推开。 凤清呈再度扑来,她侧身一躲,眼睁睁看他扑倒在塌上,撞得直哼哼了两声。 “你不敢要我吗?为何要躲着我?”他不满的哼唧着,却不知自己的声音早已残破不堪,一出口就成了细碎的口申口今。 这凤清呈在宫中养得也太好了! 谢绝低声骂了一句,视线忍不住瞥过他高耸的臀峰,不敢再看,灵机一动,扯过他身上的锦被将他一裹。 眼不见为净原来是这么回事! “呜……呜呜呜……” 趁他被包住,不能再动,谢绝干脆把床褥子也翻起来层层叠叠裹住他,又扯了根床幔上的纱巾将他彻底锁住。 凤清呈好不容易将脸挤了出来。 “谢绝!你王八蛋!” “殿下的艳福,在下实在消受不起,思来想去只能先走一步了。” 她拱手一鞠,将扯下一条床幔塞进凤清呈口中,随后来到门后大喊:“殿下,殿下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殿下!” 凤清呈气得“呜呜”大叫。 守在门外的绿萼一听,里面寂静无声,吓得手忙脚乱地将门打开,谢绝见机侧身溜出。 “啊!”天色天黑,绿萼甚至都没看清谢绝的脸,就让她跑得没了踪影。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呜!呜!”榻上卷成一团的被褥艰难挪动了两下。 绿萼连忙拾起梳妆柜上的剪刀,将打了死结的纱幔剪断。 凤清呈“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殿下,可是谢二小姐欺负您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啊?” “殿下殿下,您可小点声啊,四下正静,要是传到陛下那儿去,可就糟了。” 凤清呈哭得好不伤心,两行清泪顺着面庞不停滴落,大滴大滴砸在他尚且炙热发烫的肌肤上。 末了半晌。 他才哽咽着说道:“她,她将本宫捆起来,死活不肯碰本宫一下!绿萼,你说,她是不是讨厌本宫呜呜……为什么本宫都已经如此卑贱了,她却仍是不肯……” “殿下,您不能这么想,或许,或许是因为谢二小姐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荒诞好色,奴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只觉得……”绿萼欲言又止。 凤清呈擦了擦泪,忽然看向他,“觉得什么?” 那眼神,仿佛只要绿萼敢说她的一句不好,便要当场发作一般。 绿萼从小伴在凤清呈身旁长大,十分了解他的性子,这些年因为受了陛下的宠爱,他家殿下在外人看来是跋扈了些,骄纵了些,但殿下也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啊。 当然,除了那位。 绿萼回神,“殿下,奴是想说,谢二小姐看上去气质雅正,目光澄澈,才不像是坊间传的那般不堪,她如此俊俏,只怕肖想她的男子更是不在少数。” 第一百零四章 情为何物 凤清呈很是赞同,“从前本宫压根没有见过她,只听太女姐姐身边几人提起,说谢家二小姐卑劣无耻,好色轻狂,整日混迹勾栏院,不学无术。” “听得多了,本宫自然信以为真。” “可直到那日,在清欢宫外,那是本宫第一次见她,才知她根本不似坊间所说那般不堪。可那时的她根本不屑娶本宫,还说要本宫一块到母皇面前,将亲事说散了。” “本宫一怒之下,这才叫人拿鞭子来打伤了她。” 说到这儿,凤清呈幽怨地叹了口气。 “只怕皆因那一鞭打得太重,自此之后,她每每见到本宫就避如蛇蝎,再不然便是忽视轻视,从未主动与本宫搭讪过一次。” 绿萼闻言也跟着叹息。 “宫中喜爱殿下的人如此之多,殿下为何又独独钟情于她?” 凤清呈沉默了片刻,嗓音嘶哑道:“上次在放鹿山,本宫的心,就已经给她了。绿萼,你不会懂的,本宫也是直到今日才懂,何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着,半开的门外刮进一道凉风。 凤清呈冷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吩咐绿萼道:“此时宫内必当已经下了禁,你去,拿着本宫的令牌,送她出宫吧。” 绿萼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殿下,您对谢二小姐也太好了吧,她都将您捆成这样了,您也不恼。” “恼,为何不恼,本宫恨不得再拿鞭子抽上她几鞭。”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快去吧,夜里凉,把本宫的披风也给她带上。” 绿萼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又将那白马牵上,待他赶到宫门处时,果然见谢绝被宫卫无情地拦下。 “九皇子有令,放她出去。” 谢绝面沉如水,方才就是这个小宫侍将她骗进清欢宫锁起来的,她伸手接过马绳,冷冷道了句“多谢”,便看都没看那人一样,径直上马而去。 “喂!披风……”绿萼追出几步,手中抱着凤清呈最喜爱的一件披风,心中忍不住骂道:“这谢绝也太不领情了吧!她怎么能,又怎么忍心这样对自家殿下!” 半个多时辰后,谢绝总算回到了将军府。 江右中途跟着身子不适的谢申一块回来了,遂一直在府中等她。 “小姐,你怎么这个时辰了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谢绝一连喘了几大口气,猛地抬起茶壶灌下几口冷茶,又被呛得不轻,“你是不知道,我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 “小姐不是去赴朝贡节的宫宴吗?” “宫宴?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谢绝边走边脱下靴子,心有余悸往床榻上一倒。 一夜无梦。 天光大亮,谢绝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谢申面前,申请再也不上太学了。 “为何?你是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才情满腹,不需要听学了?”谢申一贯板着脸,语气严苛。 谢绝忙解释道:“非母亲所言,女儿只是担心大姐婚事在即,家中一应事务均要不少开销,所以想着专心忙活几日,好挣些银两补贴家用。” 谢申正左右手博弈着,闻言放下棋盒,“我听说,陛下赏了你黄金万两,你这是不打算拿这笔银子来补贴家用?” 昨儿个谢大人不是早回去了吗?怎么传这么快? “补,肯定补,只是陛下赏赐乃一时之用,女儿想着,总要做点别的营生才是。” “让你去太学,本就不是我的主意,你若不想去了,只管上门找太傅说理去,她若同意了,你不去也罢,只要别在外头给我闯出事来,随你怎么折腾得好。” 谢绝乐滋滋应下,转头正要去马厩牵马。 忽然撞上宫中来送礼的阵仗。 为首那人,正是贴身伺候在陛下身旁的大总管。 “马总管。”谢绝迎了上去。 马总管手中摇着拂尘,“咱家在此恭贺谢二小姐,陛下命咱家给您送赏赐来,快跪下接旨意吧。” 谢绝千感万谢地接了旨,又主院的张管事将数目清点对了点入库房。 待宫中人都走了,她这才沉不住气的溜进库房。 “咦?不是说黄金万两吗?怎么这金子不大对劲?”谢绝拾起箱子里的金元宝咬了一口,当即咬出一个缺口。 江右见状,忙将下一个金元宝拦在她的口下。 “小姐,当心此物有毒。” “好好好,居然是青铜!”谢绝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又接连查看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的皆是青铜制成的元宝。“陛下这是逗我玩呢?” 江右没听明白,“小姐,霁月的黄金,一贯都是如此啊。” “怎么会是这个?黄金是一种抗腐蚀的贵金属!怎么可能生锈啊!” 江右恍然大悟,“您说的不会是金子吧?金子向来稀有,怎会用来制银两?” 是了是了。 古代还没有发达的冶炼技术,连厨具都还不健全呢,更别说是真金白银了。 谢绝又换着咬了口银元宝。 “这个倒是真的。” 罢了,横竖只要能花就行。 谢绝从怀中摸出一份名单,递给江右,“喏,这是我大姐过几日成亲要用的东西,你找几个人去,采买采买。” “那小姐你呢?” “我还有事。”谢绝牵出那匹白马,顺了顺毛,“也不知你家主子今日身子好了没,走,随我一道去看看吧。” 朝贡会马上就要结束了,来往的街道已不复前几日的热闹拥挤,只是偶尔行过几个身穿胡服的日照国人,口中说不清雅言,就支支吾吾的比划着。 不敢想,这两个国家,一个崇尚男尊和一个崇尚女尊,假若有一日真的开战了,两国的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是霁月的还是日照的,到了异国他乡,只怕都无法适应那里的日子吧。 一路逛到太傅府。 一个卖花的小男孩提着竹篮,被人推搡着撞在了马屁股上,险些被受惊的马儿踩在脚下。 谢绝勒马将人扶起。 “你没事吧?” 小男孩脸上擦了锅底灰,黑漆漆一片,却笑得无比灿烂,“漂亮姐姐,你要买我的花吗?” 谢绝一愣,从怀中摸了两锭银元宝递给了他,“你这些花,我都要了。” 第一百零五章 他的误会 小男孩褐色的瞳仁迸发出一道亮光。 “真的吗?可是,只要十个铜板就够了,我……找不开这么多银子的。” 谢绝接过他手中的花篮,翻身上了马,“剩下的不用找了,本小姐今日心情好,赏你了!” 说罢,她策马离开,只剩那小男孩在后追赶了一段路后,如获至宝地将两锭银元宝揣进了兜里。 太傅府。 “谢二小姐。” 是独孤曦微的贴身近侍珍珠。 “珍珠,你这是准备出去?” 珍珠施礼后起身,“是,公子有支珠钗今儿个不小心摔坏了,我正准备送去朱玉阁修理。二小姐这是来看公子的吧?奴去给您通报一声。” “不必了,你自忙去吧,我来看看他,顺道将马还回来。” 珍珠笑得温婉,“二小姐真是重信之人。” 谢绝将马递给守门的下人,提步走了进去,这太傅府上下,已没有人不认得她。 她回来这儿,便跟回谢家没什么两样。 一路行至独孤曦微的“沉霜居”。 还未走进院中,她已听到几声轻咳。 “怎么不去躺着?还跑到窗口吹风?”她提声责怪了一声。 支起的小窗下,独孤曦微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了过来。 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披风,衬得他下巴尖尖的,肌肤清透亮白,一双乌黑的眸子微愣地盯着她。 谢绝大步走进,将两个装点着白色小花的花篮往床边的案几上一放。 “你怎么来了?咳咳……”独孤曦微动作轻柔地紧了紧披风。 “来看看你。” 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他的视线从那两个花篮上,慢慢转移到谢绝身上。 “你又逃了课。”是肯定而非询问的语气。 谢绝自顾自都到小圆桌旁坐下,摸了摸茶壶尚且温热,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横竖你又不讲学了,我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闻言,独孤曦微嘴唇微微一动。 “你还真打算就这么不学无术下去不成?” 谢绝望了他一眼,直觉他今日心情好似不怎么好。 便主动解释了一句,“我如今接管了家中的账物,往后还要操心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也不算是不学无术吧?再说了,今日我已向谢大人禀明,往后就不去太学了。” 她没提谢申说的必要条件。 独孤曦微听着眉头一蹙,早就听闻谢家主夫身子不好,早逝后,谢将军便无意续弦,以至于谢家的后院之事,大多都是交由谢将军身旁的管事操持。 管事们都是女郎,即便年纪大些,沉稳些,只怕也不擅长管制后院这些琐事。 管事们尚且如此,谢将军又为何会把府中账物交给谢绝来管? 按照礼制,要交也该交给谢家长女谢红才是。 “我听母亲说,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姐的亲事了,届时蒋五郎过了门,这些琐事,自然也就落不到你的身上。” 谢绝不晓得后院之事大多都是交由男儿郎来打理,便不觉得自己一个女郎来管这些有什么丢脸。 径直道:“谁管不是管,反正就那么点银子。” 独孤曦微对她这般全然不将自己当成外人的行径颇有微词。 他轻声说教道:“家丑不可外扬,这是谢家内宅之事,你不该拿来与我说。” 谢绝扬唇一笑,“跟你也算外人么?” “对了,我还未与你说,昨日我在清谈会上赢下了日照国,陛下答应许我三件事。” “上次陛下虽给了我一枚玉佩,但迟迟未宣告我与九皇子退亲之事,这回她又许诺了我三件事,总不至于这两样东西加到一块去,陛下还能耍赖不认账吧?” 独孤曦微闻声,从窗边走了过来。 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 谢绝挑了挑眉,对他这般讲究,循礼的举止有些不满。 但又深知他的脾性,怪罪也没用,他这人性子倔强,未必会听。 独孤曦微低声道:“陛下迟迟不宣,或许是有别的打算,你贸然请旨,万一……” 他没把后话说全。 谢绝却也想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她态度坚决,“我不管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待到这月十五,我大姐办了婚事,我立即就到宫中去请旨,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将你许给我。” “你!”他气得咳嗽起来。 谢绝给他倒了杯茶,又挪近两个位置,抚了抚他的背。 独孤曦微侧身一避,躲开了她的手。 她的脸当即一沉。 起身站了起来。 独孤曦微见状,咳嗽得更厉害了,双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如纸。 谢绝顿时没了脾气。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就不能明说吗?”她叹息着坐回原处,“我本就不是个擅长猜测男子心意的人,你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你不想嫁给我。” 谢绝做事一贯不喜欢拖泥带水。 哪怕自己心中早就存了娶独孤曦微的念头和想法,只有他真的不愿,她也不会真的逼他的。 但眼下,她实在不想继续误会下去。 干脆直接将两人之间的那层模糊不明的窗户纸撕开了。 独孤曦微淡淡道:“你昨夜宿在宫里?” 谢绝一愣。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有些反应不过来。 “谁说我昨夜宿在宫里了?”她心底有股莫名其妙憋屈。 独孤曦微继续说道:“如意在宫门外等到下禁,你也没有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 谢绝哭笑不得,“是,昨夜我被九皇子设法留住了,直到宫禁后才出来,那时天色已晚,我也不好上门给你送马,今日一睡醒我就来了,你不信,可以唤江右进来问问。” “江右是你的人。” 谢绝起身唤道:“江右,你进来!” 江右立于门外。 “小姐,怎么了?” “你告诉独孤公子,昨夜我回来没有?有没有宿在府中?” 江右如实答道:“小姐是二更时回的府,主君房里的人也都知道。” 谢绝一惊,“那岂不是谢大人也知道了我晚归?” “是,早前小姐没起身时,主君还着人来问过呢。”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她责怪道。 江右好不委屈,“您也没问啊。” “我没问你就不知道主动交代一声吗?” 江右默默听着,不敢再辩驳,心中暗自想道:小姐这是受了独孤公子多大的气啊。 没多久,独孤曦微终于出声打断了她,“好了,此事,是我之过。” 第一百零六章 阴魂不散凤清岚 谢绝挥挥手,让江右出去了。 再度挪到独孤曦微面前的圆凳上坐下。 她刚伸出手,想要探一探他额间的温度,独孤曦微又是下意识地要躲。 谢绝冷哼一声,强硬地拽住他的手臂。 “昨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怎么?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温度倒是降下来了。 独孤曦微闻言忽然看向她。 目光微冷,似是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谢绝只是笑。 “我说得不对么?独孤公子不会是不敢承认了吧?” 想起昨日病时发生的事,独孤曦微耳根腾地一下烧得通红。 正逢此时,外间想起如意的大嗓门。 “公子,公子!太女殿下来看你啦!”那声音,直从院外小厨房一直传到院中,恨不得整个院子里,有耳朵的都能听到。 谢绝垂眼,看着独孤曦微起身整了整容,准备去迎接。 一时有些恼怒道:“哟,看来太女殿下今日也逃了课?还是专程为看望你而逃,我倒要看看你训不训她!” 说话间,独孤曦微已迎了出去。 谢绝以为他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也就坐着不动,谁知他早已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有反驳。 凤清岚今日没带旁人,只携了两名小厮,左右提着满满四提盒药材。 “本宫听说你病了,特意命人从东宫挑了些上好的人参和药材送来。” 独孤曦微盈盈福身一拜,“多谢太女殿下挂念。” 风清岚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却被他后撤躲开。 面色一顿,袖中双手忍不住紧了紧,后又松开,笑道:“是本宫失礼了,不请本宫到你院中坐坐吗?本宫来了太傅府这么多次,还从未去过你的院子。” 独孤曦微侧身作出请的姿态。 “殿下请。” 如意端着药屁颠屁颠地跟在太女殿下身后,满脸欣喜,“公子,殿下对您可真是用心啊!” 独孤曦微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提步跟上凤清岚的脚步。 然而就在此刻,院中。 江右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自然听得到太女与独孤曦微的对话。 是以可怜的望了谢绝一眼,又望了望那被搁置在窗边案几上的,寒酸的两提篮小白花。 “小姐,你若真对独孤公子有意,也该学学人家太女殿下不是。” “太女殿下来,带的都是些进补身子的药材,你呢……”剩下的话,江右在谢绝警告的目光中咽下。 “我这花怎么了?生病之人,大多心情郁结,我这不是想着他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眼中能有些别的风景吗?” 江右听完,咂了咂嘴,“这倒是个好的寓意,怕只怕,独孤公子体会不到您的良苦用心啊。” 谢绝思忖着江右的话,一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下一秒。 院中的说话声已传入耳中。 “本宫未曾与你说过,许久之前,本宫刚来太傅府上学时,便很想偷偷跑到你的院外看看,如今终于梦想成真。”凤清岚这话,可谓是十分抬举独孤曦微了。 她堂堂霁月太女,要什么没有,却唯独将他一人的事放在心上不说,还如此小心翼翼,以礼待之。 对比谢绝。 江右叹息一声。 谢绝觉得,这一声叹息把自己好不容易在这几十秒钟迅速树立起的军心都败光了。 遂厉声道:“你滚出去。” 江右就在门外候着不动,深感同情,“小姐,属下还是在这儿陪陪您吧,您说,您要是能有这太女殿下一半会说话,也不至于到现在都……” 屋内动静闹得大了些。 凤清岚听得内里“坑里哐啷”一声,当即眉头一皱,问道:“太傅今日没去上朝吗?” 独孤曦微还未来得及回答。 站在他身旁的如意却抢先答道:“是谢二小姐,她也是来看我家公子的。” 凤清岚和煕的笑脸突然一滞,“谢绝?她也来了?” 独孤曦微伸手接过如意手中的药碗,昂首一口气咕嘟喝了,随后冷声道:“如意,你去嘱咐厨房备些茶水糕点来。” 如意端着空药碗喜滋滋地往外院去。 凤清岚在院中石凳上落座,目光却是向着方才出声的地方看去,庭院幽深,花草相伴其中,那里,不会是曦微的闺房吧? 独孤曦微又命人上了些茶水与糕点,两人就着坐在院中。 谈及昨日清谈会上的事。 凤清岚故意赞许了谢绝几句,说她才思敏捷,诡辩无师自通,说得那一向盛气凌人的日照国大都督哑口无言,好不痛快。 说罢,她状似无意的问起,“曦微,不是说谢绝正好也在此处吗?何不请她出来一道坐坐,本宫也正有几句话想问她呢。” 太女有令,独孤曦微岂会不从? 他本有意避免二人相见,熟料却被如意嘴快误了事。 眼下,也只有硬着头皮将她们聚在一处了。 独孤曦微起身一拜,“殿下请在此稍后,我去去便回。” 顺着脚下鹅卵石铺砌的蜿蜒小路。 独孤曦微只身回到房中。 却见江右捂着额头,哎唷哎唷地吸着气,蹲身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这茶盏好端端的怎么碎在了这儿?”他顺势问道。 江右闻声连忙退到一旁,“回独孤公子,方才,方才属下……” 谢绝一哼,“你不用骗他,你也骗不过他。” 独孤曦微轻笑了声,“谢二小姐,该不会是将这茶盏当成是我,拿来撒气吧?” 谢绝看到独孤曦微出去前后,心情截然不同,以为他是见了凤清岚后豁然开朗,心中一时更堵了。 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自讨没趣。 问了句,“后门在哪儿?我还是自己走吧,免得等会儿你二人要进屋来说话,偏我在这儿不懂事的碍了你们的眼。”说着,起身扑了扑衣摆。 独孤曦微眸光一冷,“你胡说什么?” 她也不答,抬步要走。 “太女殿下要见你。”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如意说漏嘴的。” 如意如意,这名字她记下了,回头定要给这小子穿几回小鞋,免得这厮总在独孤曦微面前编排些有的没的! 谢绝顺了顺气,“凭什么她要见我,我就非要见她去?你就说我走了,本小姐看见她就烦!” 第一百零七章 接旨送行 从太傅府侧门溜走后,谢绝一路都在骂骂咧咧。 “你们男的是真好骗啊!” 江右:“可不是嘛!” 谢绝停下,气更大了,“那凤清岚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得笑靥如花,还说什么京都第一公子,聪慧过人,才智近妖?依我看啊,就是个木驴脑袋!” 江右这回可不敢附和了。 整个京都城,哦不!应该说放眼天下,敢骂独孤公子是木驴脑袋的,这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回府!” 一蹶不振了半日,谢绝迷迷糊糊被谢申派人从凉被中挖了出来。 “陛下有旨!谢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家二小姐才思敏捷,聪慧贤良,特命其明日辰时随太女送行队伍出发,送日照国使者团至滁州,钦此!”大总管笑意盈盈,“二小姐,接旨吧。” 谢绝咬着后槽牙道:“是,谢绝接旨。” 大总管道:“行了,咱家的任务也完成了,这就回宫复命了。” “大总管留步。”谢绝追上前,低声问道:“陛下为何突然下旨让我送行?昨日在宫中也未曾提过这事啊?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变故,此番是贺兰殿下亲自提出,说是与二小姐你情谊深厚,由你送行,最好不过,陛下便应下了。” …… 翌日,天光刚亮。 谢绝哈欠连连地来到宫门外,等候凤清岚送行的队伍。 此次送行虽然只到滁州,但来回也需一两日的路程,是以谢申特地从主院拨了几人跟随,方便一路上的吃穿照料。 江右昨夜被谢绝罚去捉院子里的蛐蛐,两人皆是一宿没睡。 昨夜繁星璀璨,蛐蛐在窗外闹腾了一夜,谢绝翻了一百零八遍身,整宿难眠。 而江右就更惨了。 院中久不打理,加上院外改了化粪池,一不留神就会滋生许多花鸟蛇虫,他捉了大半夜,直到四更天才歇,五更天就起身为谢绝准备出行的事宜了。 他也不敢埋怨谢绝,只是暗暗想道:待此次送行回来,自己得想点办法帮帮小姐才是,若能早日将独孤公子娶到府中,自己便能早一日回主院去继续做管事,也好过每日跟在二小姐身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找个人去问问,都到点了,凤清岚怎么还没出来?” 谢绝声音刚落下。 宫门顿开,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鱼贯而出。 凤清呈身坐高头大马,与贺兰涟二人并驾而行,两人双双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多亏太女殿下告知,吾才知晓你的小字是络绎,不如日后吾便称你为绎妹吧,正巧与义妹同音不同字,更显亲昵。”贺兰涟下马走近,声音低沉道。 谢绝下意识地要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下。 “哪有妹妹向兄长行如此大礼的?看你精神不济,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他观察入微,只微微一扫便发现了谢绝眼下的青色。 “多谢贺兰……大哥,昨夜我一脑子都是蛐蛐叫,今儿个早膳恨不得连喝几碗蛐蛐粥,让你见笑了。” 贺兰涟招手叫来下人,说的是她听不懂的日照语。 没多久,身后有人牵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走上前来。 凤清岚见状,连忙下马询问。 “贺兰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凤清岚与贺兰涟二人刚才还相约等出了京都城,要驰骋竞赛一段路,眼下却见贺兰涟的贴身奴仆牵来了马车,当下以为他身子不爽,骑不了马了。 贺兰涟笑道:“太女殿下放心,吾答应你的赛马可不会忘!” 说罢,他转头看向谢绝,粗粝的大掌轻拍在她的肩头,“这里到滁州尚远,你乘车休息去吧。” 凤清岚将贺兰涟的种种举止看在眼中,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极力劝说谢绝上马车去休息。 谢绝倒也没跟他客气。 她这一声大哥也不是白叫的,当即抱拳谢了一声,带着江右,钻进了马车之中。 贺兰涟的目光在江右身上略微停留,却最终没有说什么,撂开下摆,极为潇洒地再度翻身上了马。 高大威猛,玉树临风。 虽然与霁月国盛行的柔弱男风全然不符,但贺兰涟此人的姿色,天下间恐怕也唯有独孤曦微能力压他几分。 凤清岚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贺兰涟感受到她的注视,“太女殿下何以如此看吾?” 凤清岚笑道:“贺兰殿下之姿,人中龙凤,想我泱泱霁月,唯独只有一人可与你比之。” “是吗?”贺兰涟听过的奉承话不在少数,如今也并未将凤清岚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道:“太女殿下所说何人?” “此人乃太傅独子,气质泠然,才学出色,此次清谈会上,他本来也在霁月使团之中,只因突感风寒,这才缺了席。”凤清岚颇有几分惋惜道:“下次若有机会,本宫定当亲自为你引荐。” 贺兰涟一笑了之,适时的不再追问,“好!” 凤清岚当即更对此人刮目相看了几分。 谈笑间,送行队伍已出城门。 凤清岚勒马高声喝令,“所有人,如常随行,本宫与贺兰殿下赛马先行!” “是!”随行上下,整齐如一答道。 声响如雷。 吓得马车里熟睡的谢绝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座位。 “到了?”她问江右。 江右掀开车帘看了眼,“不过刚出京都城,好像是太女殿下一时兴起,约了贺兰殿下赛马,二人骑马先行了,小姐再睡会儿吧。” 谢绝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想道:赛马?这个时候赛什么马?她二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明明昨日在宫宴上,贺兰涟搭都不带搭理凤清岚。 想来压根没有将她看在眼中。 再者,就连她都知晓日照国人天生好战,精力旺盛,尤其擅长骑射。 凤清岚身为太女,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人赛马吧? 算了,赛就赛呗,关自己什么事? 打了个哈欠,她翻身朝里座酣然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才醒。 “总算把精神头补够了!”谢绝撑了个懒腰,顺势钻出马车。 第一百零八章 仙人跳 “哟,谢二小姐可算是睡醒了。”一道熟悉的讥讽声传来。 谢绝先是环视了四周一圈,随后慢慢循声看去。 胡媚儿带着两名侍女窈窕走来。 “谢绝,你好大的胆子啊!陛下派你来给我们送行,你却躲在马车中一睡便是一日,好不自在。” 自打上次在宫中,谢绝因凤清呈一事与胡媚儿起了争执后,便就此成为了胡氏父女的眼中钉。 本来听闻谢绝要来送行,她欢喜不已,想着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谁知她却一来就钻进了贺兰哥哥的马车,还躲了一整日。 胡媚儿想起来就气。 “喂!本小姐跟你说话呢?谢绝!你聋了不成?” 谢绝挖了挖耳朵,“听到了听到了,这方圆十里外都听到你撒泼耍浑的声音了。” 胡媚儿气得瞪眼,“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夸你漂亮呢。”谢绝说着跳下马车。 胡媚儿盯着她的举止,顿时嫌弃地发出鄙夷的笑声。 “噗嗤,亏你还是世家小姐,怎么行为如此粗放?” 谢绝没有搭理,自顾自向着树林深处的火光走去。 贺兰涟与凤清呈相谈甚欢,二人围坐一团,手中正不停炙烤着几只野味。 “太女殿下,贺兰……大哥。” “绎妹,你醒了?你若再不醒,吾都想替你寻个大夫来好好瞧瞧了。”贺兰涟起身挪开坐下的位置,“到这儿来坐吧,夜里凉,你刚睡醒,莫要吹了风才是。” “来人,去将吾的披风拿来。” 谢绝不解问:“此处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歇在这儿?” 凤清岚笑了笑,“只因本宫一时大意,与贺兰殿下只顾着赛马,不小心跑错了官道,这才只能在野外将就对付一夜。” 原来如此。 谢绝心中仍旧隐隐有些不安,不动声色地瞥了凤清岚几眼,却见此人十分沉得住气的专心炙烤手中野味,脸上端的是笑容依旧,丝毫看不出异样。 胡媚儿拦住要去取披风的下人。 娇喝一声,“贺兰哥哥!” 贺兰涟的脸当即就沉了下去,“媚儿,休要胡闹!” 胡媚儿吓得放下手,委屈巴巴地走了过来,硬生生挤进了他与谢绝的中间。 贺兰涟神色不虞地盯了她一眼。 “大都督呢?怎么没见他?” 胡媚儿乖巧答道:“父亲着守卫正四处巡守呢。” 贺兰涟应了声,转头将手中一块炙烤得酥脆焦黄的兔腿递给了谢绝。 “睡了一日,你也该饿惨了吧,尝尝。” 谢绝正要伸手接过。 胡媚儿忽然先一步出手,拽住了贺兰涟的袖口,轻轻摇了摇,撒娇道:“贺兰哥哥,往日你从来都是先紧着我的,今日怎么倒先顾起她了?” “媚儿!”他侧首警告的望了望胡媚儿,后者不依不饶,“贺兰哥哥,你变了!我要告诉父君!” 胡媚儿撒手站了起来,恨恨地瞪了谢绝一眼后,向来时的方向跑开了。 谢绝接过兔腿咬了一口,暗自思忖着眼下天色将暗,四周又均是树林,可不要出了什么事。 “贺兰殿下不去看看么?” 贺兰涟星眸微眯,“叫不惯大哥么?” “咳咳……”谢绝差点呛到,“大哥大哥,你还是跟去看看吧,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安全。” 凤清岚见状,也跟着道:“是啊,殿下还是派几个人跟去看看为好。” “如风。”贺兰涟提声,“派几个人,到四处去找找。” “是,殿下。” 火光灼灼,照在沉默不语的三人身上,莫名有些尴尬。 谢绝正想着自己应该如何挑起话题呢。 却见凤清岚一声惊呼,“哎呀,瞧本宫这记性,上次说好了要带一壶好酒来给贺兰殿下尝尝的,险些忘了拿出来。” 她从身后取出一支酒囊,又命人找来三个酒盅,一一灌满后,分发给谢绝。 “今日败在殿下手下,本宫心服口服,来,这一杯,本宫先干为敬!”凤清岚举杯饮尽。 贺兰涟生性豪放,见她不拘小节,也来了酒性。 “来,吾也敬你!” 二人接连对饮了好几杯后。 恍然发现谢绝手中的酒水未动。 凤清岚道:“可惜,可惜今日络绎你未能亲眼目睹,贺兰殿下的骑术,堪称当今一绝!如此,就罚你自饮一杯吧!” 谢绝看了看凤清岚,对这张笑里藏刀的面庞,心生厌恶,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推脱道:“殿下见谅,臣女实在不胜酒力,便不饮了吧。” “诶!绎妹,不过区区一杯酒罢了,喝醉了,吾送你回马车接着再睡一日便是。”贺兰涟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凤清岚与他,二人皆在兴头上。 她若不喝,只怕也说不过去。 谢绝眸光微闪,盯着酒盅望了望,“大哥说的是,这杯,我敬你与太女殿下。” “干!” “干!” 不知喝了多少杯,谢绝眼前突然有些晕眩,接着,双眼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 再醒来。 四周漆黑一片。 她呼吸沉重,全身疲软无力,抬了抬手,竟是触摸到四面平整光滑的东西。 她这是在哪儿? 谢绝脑中闪过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片段。 她不是在树林里和贺兰涟,凤清岚二人喝酒吗?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江……右……”她发不出声来,嗓子干涸嘶哑,如火烧灼般,疼痛难耐。 忽然间。 头顶四面相接之处,好似透进了一丝光亮。 谢绝动了动,伸手探了探。 是风。 有风! “殿下,我们已经接连赶了三日的路,也该停下来歇一歇了。”发音别扭,声音苍老却……有一丝熟悉。 倒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胡图!是日照国大都督胡图的声音。 等下…… 他方才唤的是殿下? 那说明贺兰涟没事。 难不成,是她和凤清呈被日照国的人算计了? 酒,昨夜喝了酒。 可那酒分明是凤清岚自己从霁月带出来的? 谢绝百思不得其解,暗自弓身蓄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一撞。 发出沉闷地“咚!”的一声。 贺兰涟的声音传来,“什么声音?” 谢绝张了张口,却是有气无力,彻底发不出声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贺兰涟的看重 谢绝侧目,侯在身旁的两个侍女见状道:“姑娘,要不您回卧房中躲躲吧?” “外边拦下的是五殿下,他是我家殿下的同胞兄弟,一贯行事无忌,奴婢担心他……” 谢绝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正当她想要躲进卧房时,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忽然被人提着领子丢了进来。 “五殿下饶命,五殿下饶命啊……” 一个身穿湛蓝色胡服的少年闯进视线。 “去,把三哥从霁月带回来的女宠给本殿下叫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将三哥这棵老铁树勾引得开了花!”蓝衣少年眉眼灵动,长了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 谢绝与他对上了眼。 贺兰渺璀璨若宝石般夺目的星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惊艳。 随后快步走到谢绝的面前。 “就是你?你就是那个霁月来的女宠?” 谢绝微微蹙眉,对女宠二字有些抵触,却又看着少年一张可爱灵动的脸庞,却偏要叉腰扮起狠来,不免有些好笑。 贺兰渺板着脸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啊。”她声线带笑,眉眼也润开了。 贺兰渺屏息,果然极美! 难怪能将一直不近女色的三哥迷得晕头转向! “敢笑本殿下,你胆子不小啊。”贺兰渺脸颊鼓起两个小包,看得她忍不住想要出手捏一捏。 “五殿下……”站在她身旁的侍女刚一开口,谢绝摆了摆手。 “我若胆子不大些,哪里又敢跟着贺兰殿下一起进宫呢?倒是你,难道就不怕他知道后,收拾你这小鬼么?” 贺兰渺怒气冲冲呵道:“大胆!你竟敢……竟敢如此称呼本殿下!” “来人啊!” “殿下,三殿下回来了!”一个身形极快地侍卫从外窜进,来到贺兰渺身旁窃窃私语道。 贺兰渺心下一虚,“该死!三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说罢,带人转身就走。 谢绝见他神色匆忙,眉间紧急,忍不住又调侃了他一句,“诶,怎么就要走了啊?不进来跟我坐坐么?” 贺兰渺转身瞪了她一眼,“你别高兴得太早!该死的!给本殿下等着,下次再收拾你!” 话音才刚落下。 贺兰涟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外传来,“五弟这是打算收拾谁呢?” 下一刻。 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贺兰渺吓得一缩脖颈,霎时变了一张脸,讨好的蹭上前去,“三哥,你说什么呢?莫不是听错了?我分明说的是,要好好招待招待你的女宠。” 贺兰涟觑了他一眼,“她并非女宠,而是吾的……绎妹。” “义妹?”贺兰渺寻思着,不对啊,难不成是那胡媚儿故意坑他? “循着年纪,你应当唤她一声姐姐才是。” “姐姐?呵!”贺兰渺觉得自家三哥莫不是疯了?怎么会让他唤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作姐姐?“我又不是没有姐姐。”他小声嘀咕着。 换来贺兰涟的怒目而视。 贺兰渺连忙就改了口,对着谢绝恭敬地唤了一声,“姐姐。” “诶,好弟弟。”谢绝有意逗他,便真的应了。 贺兰渺惊讶道:“你倒真敢答应!” “为何不敢?” “行了,你若无事就下去吧,勿要将此事传到父皇耳中,否则吾定拿你是问!”贺兰涟不堪其扰,催着贺兰渺离开。 贺兰渺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带着人走了,心中暗道:三哥果真偏了心!那胡媚儿当真没有骗我! 贺兰涟挥手屏退身后的下人,走了过来。 见谢绝还穿着原来的衣服,不禁问道:“怎么没有换洗?是她们伺候得不周到吗?” 飞雪飞鱼两人闻声连忙跪下。 谢绝道:“与她二人无关,是我被你宫中的树木吸引,一时忘了时辰。” 贺兰涟抬手,“起来吧,你二人好好伺候姑娘,若敢怠慢,吾定不轻饶!” 他处处重视警告,宫中上下早已知晓,哪里又敢慢待谢绝半分。 谢绝扯了扯衣领,感叹这里的天气果真如贺兰涟所说的闷热,她也不过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已是闷得后背湿漉漉的出了一层薄汗。 “那我就先去沐浴了。” 贺兰涟颔首,“好。” 飞雪飞鱼将她领进浴房之中,此处早已安置妥当,白玉铺砌的浴池,此刻正袅袅散发出如雾一般的白汽。 “奴婢替姑娘脱衣。”飞雪小心翼翼地来到谢绝面前,手指飞快地替她解开衣带。 飞鱼与她不同,性子活泼的她弯腰试了试水温。 忍不住艳羡的感叹道:“姑娘,殿下对你可真好啊,奴婢从小养在清幽宫,还从未见过殿下对何人如此看重呢!” 谢绝闻言笑了笑。 “我是殿下的义妹,他待我好些,不也正常吗?” 飞鱼摇头,“不不,姑娘你有所不知,殿下性子孤傲,加上常年跟随陛下四处征战,久不居宫内,是以幼年起便养成了不与人亲近的脾气,这宫中上下唯一与他亲热的,也只有五殿下了。” “姑娘你可是唯一一个得到殿下看重的人呢!” 飞雪温声道:“姑娘可以下水沐浴了。” “好。” 一个时辰后,谢绝换上了一身与贺兰涟同色的橙黄色胡服,从浴房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日照国的胡服轻便简单,远没有霁月的繁琐,她只看了一遍,就好像学会了怎么穿。 哪像在家中时,至今连衣服如何打结都分不清楚,还日日都是由着家中的小侍打整收拾。 “姑娘真美啊!”飞鱼惊叹着替她整了整编成两股麻花辫的头发。 外间不见贺兰涟,只有他的贴身侍卫侯在原处。 “殿下说,若姑娘好了,就请在宫中稍候片刻,待他也沐浴更衣完,就带姑娘出宫转转。” 谢绝应了声。 心中不禁感叹起贺兰涟的无微不至。 她本以为,来到这里之后寄人之下,日子会很难熬。 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只可惜,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女子地位实在低下,就连换个衣服的事,方才那两个小侍女都战战兢兢地问了自己不下数十遍。 委实还是不如谢府自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日照国民风开放,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裸着臂膀吆喝叫卖的男子。 这里的集市与霁月不同,多以路边摊的方式贩卖,种类繁多,卖什么的都有。 马车缓缓停下。 贺兰涟拿出提前为她准备的面纱,淡粉色的纱巾,以白色拇指大小的珍珠作为点缀,系着长长丝带,用来挂在耳朵上,遮挡面容。 入乡随俗吧就当是。 她伸手接过。 贺兰涟笑道:“难得你如此乖巧听话。” 谢绝挑了挑眉,“大哥,你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吧?想要将我霁月的女子,调教得如你日照一般唯唯诺诺?” “唯唯诺诺吗?”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但如今却被谢绝说得勾起了几分心思。“倒也不是不行,为兄甚是想看绎妹唯唯诺诺的样子?” 谢绝指了指自己,呆住,“我吗?” 贺兰涟拍了拍她的肩头,“玩笑罢了,不必当真。”说罢,起身下了马车。 又掀开车帘,将手心摊开。 “来,下车吧。” 谢绝皱了皱眉,故意没搭他的手,纵身一跃,裙摆飞扬的安稳落地。 “大哥,你嘴上说着不是,身体却很诚实,你看,这不就是把我当成你们日照的女子来照顾了吗?” 贺兰涟一愣,这些都是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被她挑破之后,他才突然醒悟。 是啊,在霁月,她可是闻名遐迩的镇国大将军之女,虎母无犬女。 谢申在日照国的名声一贯响亮,还有不少将士慕名请战,想要到前线与她交手。 她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女子不许上街吗?”她突然问道。 街上来往女子很少,几乎见不着几个。 “在日照,没有男子的引领下,女子是不得独自上街的。”他顿了顿,似是在想什么合适的措辞,“而在日照男子心中,美妻不出门,已是由来已久的习惯。” 他还没说完。 谢绝已经想到了后半句,“美妻不出门,丑妻则带不出门,久而久之,便没有女子再上街了?” 贺兰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点了点头,“是。” 谢绝笑了,“这么说来,我要是真随你留在日照,我连一日都活不下去。” “怎么会?” 她笑而不语,顺着贺兰涟指的方向走进了酒楼。 贺兰涟早已着人订下了最好的厢房,饭菜也已备下满满一桌。 谢绝看着桌上煎炸蒸煮样样都有的复杂菜式,一时惊讶道:“怎么你们这里吃得这么好?” 贺兰涟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 “你若喜欢,就多吃些。” 鱼肉外皮焦脆,似是用火提前烤制过,再加入酸笋闷煮,酸爽可口,其中还带着一丝辛辣,好吃! 就连她这个一贯不爱吃酸吃醋的人,吃了也觉得味道一绝。 “大哥,我可以见见这厨子吗?” “是菜哪里不合胃口吗?”贺兰涟问。 “不是,只是我一向以为自己做菜一绝,厨艺精湛,如今居然自愧不如,不禁对这位掌勺的厨子有些些好奇。” 贺兰涟闻言笑出声来,“吾倒是头一次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来人,去将掌厨请来。” 末了,一个系着与她做给尤锦的同款厨衣的少年,走了出来。 谢绝有一瞬间,只是一瞬,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少年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个头与她一般。 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身后的贺兰涟开口问道:“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少年带着一丝暗绿的瞳仁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谢绝一眼,后又将目光投至她的身后,“回殿下,是。” 他叫贺兰涟殿下。 谢绝不甘心,急切地想要验证一番,“你是日照国人吗?” “是。” “绎妹,你是怎么了?怎会问出如此问题?” 谢绝仿若未闻,一遍遍打量着少年。 少年脸型削瘦,只有巴掌大小,除去一双绿瞳外,五官都很普通,是那种放进人群堆中,便会立刻不记得他长什么样的长相。 碍于贺兰涟在此,她压低了声问:“你知道China是什么吗?” 少年猛地抬眼,目光中满是震惊。 谢绝激动的双手微颤,还想再辨认些什么,一时间也没注意与少年距离亲昵,直到一只手恍然间拽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带了带。 “怎么?难不成你看上他了?”贺兰涟声音低沉,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下颚紧紧绷成一条线。 “是。”她坦言道:“大哥,帮我将他买下来!” 贺兰涟眼底宛若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波动。 半晌,他带了几分玩笑的口吻道:“绎妹可是忘了,这里是日照国,不是霁月。” “可你是当今三皇子,买下个主厨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就当是买回宫,给我做饭吃?她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越说,谢绝越觉得贺兰涟的目光有几分凉意,便有意将原因转到菜上。 贺兰涟眼神考量,带着明显的压迫性。 打量着谢绝身旁的少年,见他临危不惧,神情十分淡泊。 贺兰涟蓦然一笑,答应了下来。 少年姿色普通,他认为,谢绝的眼光应当还不至于这么差。 许久,酒楼掌柜拿着少年的卖身契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上。 “殿下能看上这小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又怎敢收殿下的金叶子,你带走便是,这是他的卖身契。”掌柜的不敢流露出不满,就连贺兰涟给的金叶子也不敢收。 如风不容他说,将金叶子塞进那掌柜的手中。 “我家殿下从不做强取豪夺之事,将金叶子收好,人,我们带走了!” 从头到尾,那少年得知自己顷刻间换了主人,竟是沉默如初,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出了酒楼,谢绝婉拒了贺兰涟提出的逛街要求,一心只想要快些带着人回去,好好问个清楚。 正逢宫中有暗卫来报,说是贺兰巴特急召贺兰涟入宫。 贺兰涟只能先行入宫,将谢绝交给了如风护送。 此刻,她招手将少年叫进马车同座。 如风眸光一闪,却并未阻拦。 只因贺兰涟临走时曾交代过,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都可随着谢绝心性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老天有眼 “你叫什么名字?”谢绝舔了舔唇,才发现自己竟是激动得有些口干舌燥。 方才就在贺兰涟的眼皮子底下,她不好表现得过于夸张。 如今马车内只有她二人。 她也不想管什么隔墙有耳了。 一连串问道:“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 “你来这里多久了?” 与她的激动相比,少年的反应算得上是极为平淡。 “我叫许伯言。” 听到这三个字。 谢绝瞬间失了神,就连飞雪在车外唤她也没有听到。 少年看她神色异常,好心提醒道:“有人在叫你。” 飞雪不放心,掀开帘子查看了一眼。 “姑娘,你怎么不应声啊,吓奴婢一跳。” 谢绝手臂微抬,按住砰砰狂跳的心脏。 声音有些嘶哑问:“什么事?” 飞雪看了少年一眼,答道:“无事,奴婢只是突然想问问您,宫中有没有什么用不惯的,奴婢正好采买。” 谢绝知道她是不放心车里的人,也未戳破她的谎言,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将人使走了。 她捏着宽大隆起的袖边,心跳渐渐趋于平静,只是,突然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 她不说话,许伯言也就静静等着。 二人直到回宫,也未在开口。 日照国没有马车不许入宫驱使的规矩,他们一路行至清幽宫。 下车时,她抿了抿唇。 声音淡淡道:“我又有些饿了,你去替我做一道红烧肉吧。” 飞雪带着许伯言去认厨房,后又将他安置在距离谢绝宫殿外十米远的一个偏院中,这里是清幽宫中上等下人的住所,为的是挨得近,方便伺候。 听到自己被安排到下人的住所。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飞雪见了,暗道:殿下嘱咐她盯着此人,可这少年沉默寡言,行为举止却并无出格之处,难不成是殿下多虑了? 许伯言手法娴熟,从宫中砧板上挑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上好三花肉,也不管飞雪站在一旁看守,自顾自地忙活着手上的红烧肉。 两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飞雪将色泽诱人的红烧肉端到宫中,呈给谢绝。 “姑娘,这道菜闻着真香,你快尝尝吧。” 谢绝看着一坨坨码成并排,整齐铺满瓷盘的红烧肉,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至。 同名同姓固然常见。 可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轻易改变自己养成多年的习惯! 飞雪惊慌失措问:“姑娘,可是这菜不好吃?姑娘怎么……” “不是,这菜很好吃,飞雪,你能不能帮我把那厨子叫来,我想单独与他说说话。”谢绝抬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解释道:“这菜让我想起了从前对我极好的一位兄长,我想亲自问问他是怎么做的。” 飞雪没有半分怀疑地将人叫来,自己则与飞鱼一道守在了门外。 “姑娘若有什么事,叫奴婢就是。” “好。” “咯哒”大门轻轻合上。 许伯言面无表情地迈步来到谢绝面前。 也没有行礼,只是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 谢绝泪水朦胧,从座上站了起来。 她语色艰难地唤了一句,“师兄……我是谢绝啊!” 许伯言脸色骤然大变,似是不信,他喃喃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绝一把将他抱住,“是我啊师兄!” 偌大个农科院,只有那位动不动就委屈巴巴,动不动就喜欢掉眼泪的小师妹谢绝,会追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叫着自己师兄师兄。 许伯言一把将她搂住。 “小师妹?真的是你?”他还是不敢相信。 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日照国已有几月的时间,许伯言慢慢变得谨慎寡言,只因这里的一切,令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他在一个雨夜中醒来,身旁躺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是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名为许家村的村子逃出来的。 他意识混乱,根本不记得原主叫什么名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陌生的面孔,外加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茫然无措。 后又被人骗卖到日照各处,险些丢了性命,几经挫折才误打误撞地应了份酒楼厨子的事。 “师兄,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绝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呜呜哭泣起来。 许伯言一改先前的冷漠寡言,温柔地抚过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背。 “小师妹,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个爱哭鬼。”他语气宠溺,有些无奈。 谢绝听了更是泪流不止,“师兄,师兄我好想你啊……” 许伯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陪伴着,等待谢绝哭够。 眼泪不知不觉中早已湿透了前襟,她哭得小声,隐隐压抑。 “哭吧哭吧,都哭出来,你心里也就好受些了。”头顶传来的熟悉的话语,一时间打开了情绪的阀门,谢绝嚎啕大哭起来。 飞雪飞鱼闻声,“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许伯言连忙出声回答,“无事,姑娘只是想起了伤心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 谢绝哭得双眼红肿,近乎有些睁不开了,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从许伯言的怀中支起身来。 “老天爷真是我亲娘嘞,居然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你!”她感叹着,又想落泪。 许伯言也颇有感慨,“是啊,看来我们师兄妹的缘分,实在是感天动地。” “噗嗤”她闻声忍不住笑了。 “师兄,你跟我回霁月国吧!”谢绝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我如今成了霁月国镇国大将军的二女儿,家中虽然没有太多积蓄,但好在身份还算显贵,况且我又为了你……你我的志愿,搭建了两个农业基地,如今也已颇具规模,相信很快便能有所成效!” 她欣喜若狂的语气中,满满都是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 许伯言闻言一笑,深受感染,“好,就当是对你的晋升考核了。” 谢绝想到往日他对自己的每月任务考核,常年放水的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回你可不用再放水了!” 许伯言微笑道:“用不用,还犹未可知呢。” 紧接着,殿内响起两人酣畅淋漓的笑声。 久久没有停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化敌为嫂 “姑娘歇息了?” 看着宫门紧闭,站在贺兰涟身后的如风问道。 不等飞雪开口回答,里面继而传出谢绝的笑声,听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欣喜。 自打来到日照起,就连贺兰涟都从未见她如此笑过。 “谁在里面?”贺兰涟神色晦暗不明。 “是,是殿下今日买回来的那个厨夫。”飞雪低声答道。 贺兰涟沉默不语。 片刻,带着如风转身而去。 “怎么办?飞雪姐姐,殿下该不会是生气了吧?”飞鱼忐忑不安问。 飞雪摇了摇头,“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连你都看得出来了,可见……” “那姑娘,是要失宠了吗?”飞鱼惋惜道:“我原以为,姑娘可以……” “嘘。”飞雪捂住飞鱼的嘴,“殿下的事,不是我等能考量揣测的,你去歇着吧,今夜我来值守。” 飞鱼点了点头,提着裙摆退了下去。 这一夜,谢绝与许伯言一直聊到子夜。 飞羽请叩了叩门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 谢绝这才看了眼时辰,不好意思道:“师兄,你先在这里委屈几日,待我想个法子,带你一块回霁月去。” “好。”许伯言起身往外走,两人说了一晚上的话,两个茶壶都已见了底。 他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事,特地嘱咐道:“让下人替你再烧一壶热的放在床边,免得你半夜总爬起来找水喝。” 谢绝老脸一红,“好,知道啦。” 师兄怎么还记得这茬。 那时候她刚到农科院,因为还没转正,院里的住房补贴也就一直不能申请,那会儿多亏了师兄收留,还特地把他的房子让出一间来,让她住了小半个月。 她从小睡觉就不踏实,夜里无论如何都得爬起来喝几口水才睡得着。 那小半月住师兄家,她是天天半夜爬起来找水喝。 有一次饮水机里的水没了。 她还发梦冲的把许伯言当成了送水上门的人,打电话叫他半夜三更送水来。 没想到,他还一直记得这件事。 记得自己的习惯。 “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好。” 宫门轻声合上。 飞雪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退出的许伯言身上,见他衣衫完整,发髻也并未松散分毫,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传闻中霁月国的女子个个行事豪放,对男子来者不拒,飞雪提了一夜的心,总算落了落地。 好在姑娘是个守礼的。 次日。 谢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责怪飞鱼没有唤她。 飞鱼嘟囔着,“飞雪姐姐说小姐昨夜睡得晚,奴婢就没忍心叫您。” 谢绝麻利地穿戴好,在铜盆中对镜抹了几把脸。 又问:“你去准备准备,我今日想去宫外逛逛。” 飞鱼为难道:“这个,奴婢得先去请示殿下。” “去吧去吧,你去问问他。” “要叫三殿下一块吗?” 谢绝抬起头来,“不用,殿下事务繁忙,哪里有空陪我,我自己随便逛逛就是。” 飞鱼思索着,还是没忍住,“姑娘,昨夜殿下来了。” “啊?什么时候?” “就是您,您与厨子聊得正开心时,殿下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脸色很是不好,就走了。”飞鱼给她出了主意,“要不奴婢领您去清幽宫哄哄殿下?” 哄? 谢绝失笑。 肯定是贺兰涟昨日的态度让宫里的小丫头们误会了。 她解释道:“我与你们殿下,只是兄妹之情,何来哄字一说?你派个人到清幽宫去与他说一声,我就不在宫里用膳了。” 清幽宫与谢绝所居偏殿所隔不远。 但飞鱼却去了整整半个时辰不见回来。 好不容易回来了,脸上还挂了红印。 谢绝见她右脸高高肿起,神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飞鱼忙低下头,“没有,是奴婢说错话,被花夫人罚跪了半个时辰。” “花夫人?” “花夫人是皇后娘娘赐给殿下的侍妾。” 谢绝不解,“我不是让你去找贺兰涟吗?” 飞鱼回道:“殿下昨夜召了花夫人侍寝,奴婢去的时候,没能见到殿下,就被花夫人拦下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本夫人倒要看看,这个谢绝长什么样?”一道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 谢绝闻声而出。 “你就是谢绝?”硬闯进来的七八人中,一名身着浅黄色胡服的卷发女子娇喝。 她没有回答,抬眼扫了女子一眼。 “你是哑巴不成?我家夫人问你话呢?”侍女见状冲上前来叱骂。 谢绝仍不出声。 花夫人脚上踩着一双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屐,“哒哒”来到她的眼前。 “听说你派人来找殿下,真是不巧,殿下昨夜折腾了我一宿,天亮时才睡去,你有什么事不若先告诉本夫人,待殿下醒了,我自会替你传达。” 女子脸上娇笑着,却满是挑衅与炫耀。 谢绝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明眸善睐,姿容美艳。 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花夫人暗自绞着手帕。 却听谢绝开口唤道:“原来是嫂子啊。” 她恭恭敬敬地拱手施了礼,“那就劳烦嫂子待我转告大哥一声,我出宫逛个集市,天黑之前回来。” 花夫人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嫂子啊。” 花夫人脸色稍滞,似是有些不能接受。 谢绝又道:“在下初来乍到,早就听大哥说起嫂子的贤良,却一直没有得空前去拜见,还望嫂子见谅,勿要怪罪于我才是。” 花夫人又惊又喜,“殿下曾与你提起过我?” “是啊。”谢绝睁着眼睛说瞎话,“殿下在霁月时,一直嫌弃我霁月的女子个性奔放,不如日照女子温婉贤良,还说他身旁就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 花夫人笑得娇羞无限。 说是花夫人,实则站在她面前这位女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浓眉大眼,有种异域风情的美,穿着更是大胆,脖颈上戴着一串打磨精细的祖母绿玛瑙项链,坠落至胸线中央。 惹人遐想。 这贺兰涟也是艳福不浅。 “可惜我今日忙着出门买些东西,改日再上门亲自拜访。”她话锋一转,微微福了福身。 “好,妹妹自去忙吧,殿下那里,我会替你转告。” “那就劳烦嫂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峰回路转 马车内。 许伯言忍俊不禁。 他还从未见过谢绝如此巧言令色的一面,一时有些感叹道:“没想到,你这忽悠人的功夫,也不赖嘛。” “唉,眼下可不比在霁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我也懒得与她起什么冲突,我现下只想早日找到法子,赶紧带你回去才是。” 许伯言闻言,沉吟道:“我在积雨巷有一户宅子,地段还算不错,不如找个牙子帮忙卖了,凑凑回去的盘缠。” 谢绝惊讶被他发现了如今的窘境。 “师兄,你怎么知道……” “昨夜你说被人迷晕了,塞进箱子中,一睁眼就到了日照,我便想到了。没事,我们两个好手好脚的,也不至于饿死。”许伯言安慰着。 谢绝心中一暖。 “我在霁月也没有做过什么营生,只是买了些地,种了点菜卖,如今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许伯言思索着。 没一会儿,他说道:“这里到处都是摆地摊的,实在不行你我二人也学着摆个地摊得了。” 谢绝点头,“可我们卖什么呢?” “不急,先去集市看看,再作打算。” 谢绝觉得,师兄说的对,可自己一遇到他就没了主心骨这毛病又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到了集市,她二人弃了马车,将飞雪和飞鱼留在了车上。 接着兵分两路,谢绝往西市东街去,许伯言则去往了西市北街。 东街沿街都是些摆弄手工艺品等小玩意的摊位。 什么竹蜻蜓,纸鸢,竹篮,竟还有卖蛐蛐的……品类远比谢绝想的繁多。 不时还能撞见几个身穿道袍,顶着茶碗当街卖艺的小道士。 都是为了生活啊。 突然,谢绝的目光落在一处摆弄字画的摊子上。 她提步走近,定睛一看,那刚刚直起身的摊主竟然穿着一袭洗的泛白的灰白色长衫。 “这位兄台。” 男子微微有些诧异,“你是霁月人?” 谢绝讲的是霁月的雅言。 “是。”她掀起面纱,将摊位上的字画一一扫过,男子却因她的容貌过于扎眼而劝道:“姑娘还是戴着面纱吧,霁月男子蛮横,难保被有心之人觊觎。” 她含笑将面纱戴回,心中很有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触。 “你也是霁月的吗?” 男子点了点头,并不敢抬起头来与她直视,骨子里仍旧保留着那一份霁月男子的含蓄与内敛。 谢绝也不在意,只是指着他写的诗作问:“这些诗都是你自己作的吗?” “嗯。”男子又点了点头。 谢绝抬手翻阅了几篇,下意识地“啧”了一声。 男子问道:“姑娘懂诗?” “略懂一些。” 看得出来,男子属于郁郁不得志的狂放诗人一派,所作之诗,皆是表达苦闷抑郁情绪,这样的诗作,倒也不是说不好。 只是不宜用作传世,除非是遇到感同身受者,否则,谁又会欣赏这样消极的诗作呢。 见她踌躇不语,男子拱手道:“姑娘直言便可。” 谢绝看他气质儒雅,眉目端正,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也就直说了。 “你的诗写的很好,书法也遒劲潇洒,只是可惜了意境不佳。” “意境不佳?” “是啊,我看你临街摆摊,又只卖自己的字画,多半也是想要凭借自己的文采,寻个知音亦或懂你字画的伯乐,是也不是?” 男子语涩艰难道:“是。” 谢绝:“那就对了。”她将手指放在挑出的几首诗作上,“你的诗作大多都是伤感悲戚的意境,画也苍凉空寂,让人看了颇有一种看破尘世,甚至想要遁入空门之感。” 男子瞳仁一缩,似是被她说中了内心,双唇有些微颤。 “这样的诗作画作,即使文采飞扬,也鲜少有人能驻足品味不是吗?” “今日相逢,亦是有缘,我这里有一首诗,便当赠予你吧。” 谢绝看着桌案上的笔墨,想到自己那拉不出圈门的书法,只能口述。 “我字丑,便请你来写吧。” 男子闻声,两指捏住一根毛笔,舔了舔墨,“请。”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念罢,男子也刚刚落笔,他目光专注,仔细又读了一遍。 谢绝道:“谨以此诗,赠予兄台,后会有期。” 说罢,她提步向前走去。 男子捧着诗作,久久,泪流满面,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他疾步追上谢绝的身影。 “姑娘。” “姑娘请留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停下步来。 “怎么了?” 男子颤声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绝字。” “原来是谢姑娘。”男子行了个鞠躬礼,“姑娘只身一人流落霁月,可是在寻营生之法?” 谢绝挑眉一惊,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实不相瞒,确实是。” 男子怕她误会,特地又解释了一句,“姑娘莫怪,在下是见你流连于各个摊前,却并不询价购买,是以斗胆猜测了一句。” “无事。” 男子提议道:“姑娘诗作精妙,在下这里倒是有一个很适合你的营生。” “什么?”谢绝眼光一亮。 她都逛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自己能干的事。 马上就要到达自我怀疑的临界点了。 男子的话,无疑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大都督府上近日有喜,眼下正派人四处搜寻文人雅士的墨宝,用来装点新宅,承蒙府上二公子不弃,为在下引荐,若姑娘有意,在下愿意引荐。” 谢绝咂舌,看来自己与胡家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胡图既是大都督,想来出手也不会太寒酸吧? “我不会作画,只会作诗,而且,我的字,恐怕难登大雅之堂啊……”她想了想,提议道:“不若这样,我来作诗你来写诗,我二人平分酬金如何?” 男子不由分说便拒了,“能为姑娘抄写,是在下之幸,又怎能奢求分走姑娘一半的酬金。” 谢绝摇头,“那大都督可有提什么要求?要什么诗?” “有,说是府上大喜,只要是贺喜之作,通通有赏。” “贺喜啊?那就好办了。”她拉着男子回到摊位前,一口气背诵出五首贺喜之作,男子越听越感震撼。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外插曲 “姑娘之才,在下不及万分之一矣。” 谢绝摆手,“这些应该够了吧?你带上这些诗作去试试,若不行,我今夜再想想,明日再来与你相汇。” “够了够了,这些足矣!” 男子说着,还不及留下姓名,谢绝抬眼看到不远处来寻她的许伯言,匆匆交代了几句便提步离开。 待她走出不远后,男子忽然想起,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如此放心将诗作都交给了自己? “如何?有没有什么收获?”许伯言边走边问。 谢绝心想诗倒是给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被胡图看中,便先按下不表。 只与他聊了些今日看到的状况。 “我这边都是些小本生意,看起来只能营生,赚不了什么大钱。” 许伯言点点头,“我方才恰巧找到个牙行,顺道就托人去看我那宅子了,他说这几日给我消息。” 师兄果真是行动派。 前脚才说完,后脚已经开始着手去办。 想到他卖了宅子的跟自己走,谢绝心里泛起一丝窃喜。 “对了,师兄,你方才有没有看到卖瓜果蔬菜的?” 许伯言道:“这里紫外线充足,瓜果蔬菜种类繁多,我先前听酒楼的掌柜说起过,菜蔬水果一类不在西市混卖,好像是专门开设了一个地方,叫农肆。” “农肆?” “是,你若感兴趣的话,我们明日再一道去看看。”许伯言走上前,替她搪开冲撞来的路人。 她想得入神,一时也没有注意,身后猛地撞来一个黑衣少年。 “你!”谢绝转身正欲发作。 黑衣少年忽然朝她怀中塞进一个带血的包袱。 “帮个忙…”他说完,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一旁狭窄的巷道转入,谢绝看了眼许伯言,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宛若烫手山芋。 他伸手接过,另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掌挽住她的手腕。 低声道:“走。” 不多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地脚步声。 “人呢?” “好像往哪边跑了?” “还不快给我追!” 一行人并未注意到谢绝二人,只是向着四处散开,继续搜寻。 见状,她二人快步回到马车旁。 飞雪眼尖的注意到谢绝二人神色似是有些紧张,以为发什么了什么事,上前询问道:“姑娘,怎么了?” 谢绝爬上马车,只吐出几个字来,“走,回宫。” “是。” 待到车轱辘缓缓驶出了一段距离了。 她的心,才真正落到了地上。 摊开掌心,浓稠鲜艳的血迹有些干涸了。 许伯言将那还在渗血的黑布包袱拿出,他的衣袖处染上了点点血腥,恍然间,谢绝忽然有种这画面,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抬起眼,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庞。 一时间,不自觉地想起了独孤曦微那惊为天人的容貌。 师兄和她一般,都是魂穿,只是没有自己好运,穿得倒霉了些。 原先在二十一世纪时,师兄的身材相貌也是十分出众的,谢绝想起,有一年过端午节,甚至还曾在逛街时受到过星探的邀约,想要捧他出道。 但都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还说,干一事就要专一事,既然选择了搞农业这条路,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否则哪会儿有什么成就?谢绝那时疯狂迷恋着他,有小半年都将这句话奉作了金科玉律。 许伯言将包袱层层叠叠打开,声音一提,“这是什么?” 谢绝回过神来,在黑布上擦了擦手,将那四四方方,莹亮发光的玉石拿了起来。 “不是玉玺。” 她在霁月见过凤九灵的玉玺,乍一看两者是有些相似,但最大的区别就是这块玉石,色泽莹润,未经雕琢,底部也并没有刻字。 “你打算如何处置?”许伯言问。 谢绝想了想,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黑衣人会再找我们拿回此物。且先留着看看吧,若他迟迟不来,咱们就当捡个便宜,寻个地方把这美玉卖了,正好换些上路的盘缠哈哈。” 许伯言没忍住,笑道:“你也不怕由此惹上什么祸事?” “怕还是怕的,只不过眼下已顾不上这么多。”她只想快些带师兄离开日照。 “无妨,你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就先听你的,盘缠的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的。” 来到异世几月有余,但今日却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并肩而行的踏实感。 在二十一世纪,事无大小,处处都有师兄照拂自己,如今老天有眼,竟然让他们双双穿越异世,在这里,她不想再做哪个处处依靠他的小师妹了。 回到宫中,天色已晚。 他们二人均没时间用膳,便一起钻进了后厨,打算忙活一顿晚餐,祭祭五脏庙。 “姑娘,您怎么能做这个,这些交给下人来做就是了。”飞鱼见她挽袖进了后厨,一个劲儿地劝道。 “没事,你和飞雪就在外边等着吧,一会儿我正好露一手让你们俩也跟着尝尝。” 许伯言已系上厨衣,将满头卷发用一根丝带绑住,手上麻利地将要做的菜切丝切丁备在盘中。 谢绝过去给他帮忙。 因为前世养成的习惯,他二人之间,甚至不需任何言语,只用一个眼神便能轻松读懂对方的意图。 他刚抬手,谢绝就把打好的鸡蛋递了过去。 许伯言抿唇一笑,起锅烧油,他昨日来时,还以为日后真要留在宫中给谢绝做饭吃了,便已提前将猪油炸好,还调制了几种佐料备着。 “番茄鸡蛋你是真吃不腻。” “不不,主要还是师兄你做的番茄炒蛋实在是一绝,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番茄鸡蛋里面的鸡蛋炒得这么嫩滑鲜甜的!” 许伯言手上不停翻炒着,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不会还没学会吧?” 谢绝无奈道:“不知道,总之我自己做过几次,味道总不如你做的。” 正说着,飞鱼从外边闯了进来。 一脸紧张道:“姑娘,殿下来了!您快出去迎接吧!” 谢绝则满不在乎,“大哥来了?没事,不过多双筷子的事,你就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贺兰涟的真面目 “说什么?” 下一刻,贺兰涟的声音从厨房外传来。 他探首向前,目光一冷。 狭窄昏暗的后厨本就是污浊之地,贺兰涟长这么大也从未涉足过一次。 如今却见到谢绝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藕臂,跟在那小厨子身后,帮着端菜递菜。 纵使香气弥漫。 贺兰涟的心情却好不了半点。 看着她二人其乐融融,好不默契的画面。 他的眸子近乎要能喷出火来。 昨日,要不是有人给他献策,说女子向来都吃欲拒还迎,忽冷忽热这一套,让他没事晾着谢绝几日,这不,他才忍着冷了她半日。 谁知她竟半天没有察觉不说,还联合了花袅袅,出宫闲逛了大半日。 一想到这,贺兰涟恨不能亲手宰了昨夜给他献策的人。 “绎妹。” 他出声唤道。 许伯言回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 “师兄!菜,菜要糊了!”谢绝见许伯言没有反应,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锅具。 许伯言知道贺兰涟的身份,于是远远朝着门外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贺兰涟没有应答,只是反复打量着他。 此人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绿瞳之外,并无任何优异之处。 他乃堂堂日照国三皇子,金尊玉贵,要什么没有?何必自降身份,与一个厨子拈酸吃醋? 贺兰涟整顿好思绪,将谢绝叫了出来。 “大哥,你来得正好,一块用晚膳吧?”谢绝神情激动,“我师兄做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师兄?”贺兰涟皱了皱眉,似是抓到了她话中的关键,“你何时认的师兄?为兄怎么不知道?” 谢绝一时哑住。 许伯言闻声,优雅地擦了擦手,走了出来,顺带替她二人的关系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谢姑娘贪吃,为了偷学厨艺,这才认了我做师兄。” 贺兰涟姿态倨傲,并不看他,只是问谢绝,“是吗?” 谢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贺兰涟冷哼一声,心中有些吃味,“为兄与你相处多日,怎么不见你如此亲热?倒是对着一个刚认识没两天的生人,你待他竟是远胜于吾。”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难不成是在吃醋? 她向贺兰涟飘去一眼,“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如风趁势提醒,“殿下,君子远庖厨,您不如和姑娘到外边儿好好说会儿话。” 贺兰涟重重咳嗽了一声。 “为兄来,是有事要跟你说,你出来。”他说罢,脸色稍霁地转身而去。 “师兄,我先出去下。” 许伯言嘴角挽出一个极浅的笑意,“好,你去吧,我这里没几个菜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吃饭。” “好嘞!” 贺兰涟转入正厅,刚刚坐下,谢绝转眼走了进来。 “再过两日,大都督府上的二公子要在府中行冠礼,他特地差人送了帖子来宫中邀请你我二人一同赴宴。为兄想,明日正好带你去见见我母后,正好也可以让她身旁的贴身婆子替你妆点一番。” 谢绝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既是大都督家的喜事,我为何需要特地妆点?我与他也不是什么别有情面的关系,不过凑个数罢了。” 贺兰涟闻言,咳嗽了一声,“是为兄的母后想找个借口见见你。” 昨日花袅袅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自己从霁月带回一个女子的事,吵着嚷着要来见见,贺兰涟二话不说给她下了禁足令,不许她来偏殿,她却偏偏将此事捅到了皇后面前。 他与花袅袅成亲三载有余,却迟迟没有子嗣。 皇后一直隐有担忧,如今听到花袅袅的话,更是以为贺兰涟在外头被不知哪里弄来的女子哄骗,一气之下解了花袅袅的禁足令不说,还特地命她到偏殿瞧瞧。 好在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贺兰涟想到这儿,看向沉默不语的谢绝,突然沉声问道:“你不愿意见吾母后吗?” 谢绝眉头紧蹙,不是不愿,而是她根本没有理由要去见,不是吗? 贺兰涟的态度让她心里不适,正好,她也有意提前离开。 干脆就一道说了。 “也好,大哥,有件事我也正想与你说,此次见完皇后娘娘,我打算提前返回霁月。” “哐啷”一声。 贺兰涟失手打落了茶盏,茶水四溅。 “你想回去了?”他声音低沉问道。 谢绝抬起头,迎上他的审视,“是。” “为何?” 谢绝再度拧起眉头,“为何?我本就打算回去啊,是大哥告诉我不便相送,所以我才与你一道进宫来等候。” “可是,吾不是说过,半月后,自会安排你与锦缎的商队一起返回霁月吗?难道,你连几日都不愿意等了?”贺兰涟隐有失态之色,情绪也莫名的激动起来。 如风了解贺兰涟的脾性,见他已有发怒之色,不敢再劝,只能眼神示意谢绝不要再说下去。 谢绝仿若未见,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直直盯着贺兰涟。 “殿下这话,好生奇怪。” 她叫他殿下? 贺兰涟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继续说道:“我家中有事,本就急着返回,殿下不方便护送我回去,我能理解。您邀请我入宫小住,我也来了,怎么到现在,殿下反倒控制起我来了?” “殿下是不是忘了,若非你我二人义结金兰,我是绝对不可能随你一道进宫的。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您无权干涉。” 气氛一时降至零点。 厅中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贺兰涟蓦然一笑,“好,好,是吾高估了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好,吾不逼你,你不想去见吾母后便不去吧,只是返回霁月一事,勿要再提。” 谢绝望着他,忽然眼中有些失望,“殿下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不想听懂?”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贺兰涟面上浮起一抹冷笑,站起身来,“若吾执意不让你离开日照呢?你欲如何?” “那殿下,就勿要怪谢绝与您撕破脸了。” 面对他的威胁,谢绝不仅毫不受用,而且没有因此退让半分。 贺兰涟眯了眯眼,突然认识到。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竟没有半点惧怕于他。 光看她眼中笃定的神色,已足以说明一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献策 贺兰涟强压下心中的无名怒火,铁青着脸,盯着谢绝。 要是换作旁人,被他这样盯看,只怕早就神色惶恐,方寸大乱。 可谢绝没有,她只是静静坐在那儿,手中捧着一杯热茶,饮了一口。 脸色沉静如水,没有半分波动。 良久,只听门外的许伯言扬声唤道:“吃饭了。” 谢绝这才站起身来,眼神淡漠的看向贺兰涟,“殿下要留下来用膳么?” 贺兰涟深吸了口气,“好。” 原本丰盛美味的晚膳,贺兰涟却在谢绝冷漠疏离的态度中,尝不出半分味道来。 用过膳,他也再没有借口留下,只得带着人离开。 如风从未见过自家殿下如今这份失意消极的模样,内心不禁有些沉重地上前提议道:“殿下若是对姑娘有意,何不试试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 贺兰涟眉心发痛,伸出两指揉了揉,随后疲倦道:“吾喜不喜欢她,重要吗?你难道没有看到,她对那个粗陋厨夫的态度?” 如风沉默不答。 饭桌上,谢绝对许伯言处处关切,态度更是大为不同,不时间,贺兰涟甚至觉得她二人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在流转。 即便自己从小便是日照国众星拱月的存在,却仍旧无法横插入他们之间。 “去,派人查查这厨夫的底细。”贺兰涟沉声道。 如风领命而去。 次日。 谢绝照常派人请示过贺兰涟后,带着许伯言出了宫。 彼时,贺兰涟正在清幽宫中与大都督胡图商议明日,胡家二公子行冠礼的事宜。 如风来到他的耳旁,“姑娘又带着那厨夫出宫去了。” 贺兰涟前一秒还如沐春风的笑脸,下一刻消失殆尽,压低声道:“派几个人去跟着。” 胡图隐约听到姑娘二字,极为敏感的猜测道:“殿下可是还未将谢绝的身份告知陛下?” 贺兰涟挥手让如风退下,目光炯炯,却并无隐瞒之意,“是。” 胡图轻叹了一声,“老臣若是没看错的话,殿下对此女,只怕不是玩玩而已。” “大都督何出此言?” “老臣从小看着殿下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在老臣心中,早已将殿下当成了至亲之人看待,此次霁月一行,那谢绝先后两次赢下您,按您的脾性,只怕当场便不会轻饶此人。” 贺兰涟道:“在大都督眼中,吾竟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并非如此,只是我日照国向来将女人视作最下等的奴隶,殿下从小受陛下教养,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当今皇后娘娘尚且有所保留,而对此女,却已然忘了自我。” 胡图的话,何止是僭越,简直是对他与母后的大不敬。 可却在贺兰涟的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殿下好比雄鹰,来日定当是要翱翔于天际的,实在不该为了一个霁月的小小女子,便作出此等自折双翅的行径。”想起谢绝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庞,胡图冷哼了一声,“横竖不过是个女子,殿下若是喜欢,收在身边做个美妾就是了,何必浪费如此多的心力在她身上。” 贺兰涟神情复杂。 胡图继续循循善诱之,“依老臣之见,不若就趁明日小儿的冠礼,殿下干脆一鼓作气,将生米煮成熟饭,女子向来都重贞洁,此举是将女子的心牢牢拴住的最快之法。” “可是……” “殿下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此女,便没有可是。” 胡图说完,将明日冠礼上的人员名单合上,施礼退下了。 只留贺兰涟一人,久久坐在原处,面露纠结之色,不知在想什么。 而另一头。 谢绝带着许伯言再次出了宫,两人先是去了一趟积雨巷,打算先看看宅子有没有出手。 正逢遇到那牙子领着人往宅子里句。 介绍声从内宅传了出来。 “这宅子四处开阔,通风极好,原先的主子喜欢弄地,你看,就这满院种的花草,也千姿百态,别有一番趣味。” 听着她的话,谢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抬脚迈过用石堆砌的门槛,印入眼帘的,是一间格局四四方方,古朴典雅的宅院,庭院中四面都整齐规划出一小片泥地,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而在两边左右墙角,则各放置了一个半人高褐色的水坛。 无需走近,那宜人的花草香便扑鼻而来。 宅院中央,还放置着一张竹椅,是那种现代式样的摇摇椅。 谢绝当即坐了上去。 “师兄,你这宅子也太舒服了。”她话音转小,“我都有些舍不得变卖了。” 许伯言笑道:“怎么?你这是想要反悔,不带我一起回霁月了?不是说你还弄了个农业基地吗?” 说起自己的农业基地。 谢绝隐隐有些担忧,“都怪那该死的凤清岚,我被她算计后,也来不及给家中传信,也不知现下都怎么样了,一会儿正好到镖局去一趟。” 内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绝一仰头,正好看到内院走廊下,走出一名衣着不凡的男子,男子身旁站着个妇人,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你们?” 牙婆子认出许伯言,正要开口介绍他的身份,谢绝忽然起身,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你就是牙婆吧?这宅子多少银子,本小姐要了。” 站在牙婆身旁的男子倏然抬起头瞪来,“姑娘,这宅子可是在下先相中的。” 谢绝噢了一声,“这样啊,我听你们在里面说话,你不是不买吗?不买正好,就让给我吧!” 那牙婆子闻言,浑浊的老眼顿时好似擦干净灰尘的夜明珠,迸出一道亮光,当即心领神会地跑到谢绝身旁。 “姑娘当真看上啦?不瞒您说,这宅子原是宫中一名贵人托付给老婆子我的,让我给帮帮忙,内里还有四间房,一应俱全,安逸得很咧!” 谢绝虽戴了面纱,但气质不俗,男子一看她更满意了。 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疾步走上前,塞到了牙婆子手中。 “不必再说,这宅子,在下要了。” 牙婆子与谢绝一对视,“哎唷,那可真对不住这位小姐了,确实是这位公子先找的老婆子。” 见状,谢绝也不纠缠,干脆利落地叹了口气。 “罢了,实在可惜,唉,那我们走了。”接着,挽住一旁许伯言的臂弯,二人乐滋滋地走出门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传信 一炷香后。 那牙婆子领着买宅子的夫妇签了房契,便笑呵呵地冲出门来找谢绝二人。 “姑娘真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那公子昨日就来看过了,今日又来,还挑三拣四,我都以为他二人不会买呢!” 说罢,牙婆将分好的银票递给了许伯言过来。 谢绝笑了笑,“此法虽好,却也不能多用。” 牙婆子哪里听得进去,只是连声敷衍应着,心中早就已经琢磨起来,往后有人看宅子时,要如何找人接应。 谢绝见状,也懒得再说,看向许伯言。 他清点过银票,没有问题,顺势便将银两递给了她。 “一百八十两。” 谢绝不解,“师兄你拿我拿不是一样的吗?怎么还给我?” 许伯言一双绿瞳笑成了月牙状,“不是你说,霁月女子当家吗?” “不不不,管钱属于内宅之事,女子主外,男子主内,还是你留着吧。”她塞回他的手中。 许伯言也就不再坚持。 接着,她二人一起去了西市东街。 “谢姑娘。”卖字画的书生一日都在等她,眼瞧着她徐徐走来,激动地从摊位下摸出一袋满满当当的钱袋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谢绝道:“怎么会?” “昨日你写的诗,二公子都看上了,这是他的赏赐。” 她伸手接过,掂量了几下,问道:“都在这儿了?” 书生一愣,点头道:“是,都在这里了。” 她打开数了数,发现竟有一百两之多,于是径直分出一半,递给书生。 “谢姑娘,在下不能收,这些诗作都是你写的,我何德何能分走一半。” 谢绝才不跟他啰嗦,“昨日说好了的,你我各分一半,我出脑你出力,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再三推辞不了,书生最终感激涕零地将钱袋收下。 又与她说了几句二公子十分喜欢这些话云云,可惜谢绝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接着,她与许伯言找到一家镖局。 以托运东西为由,想要打探下,寻找一队人马护送她二人回霁月要多少银两。 谁知那镖局的管事却因她是个女子,态度含糊不清。 一开口就是一百两。 谢绝眯了眯眼,问道:“这条街上,只你一家镖局吗?” 管事是个膀粗腰圆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短打,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听她这么问了,那管事也并不介意,笑了笑道:“这条街往北,还有五家镖局,你大可以都去问问。” “看看除了我振兴镖局外,还有谁敢接你这个镖。” 谢绝还真就不信邪了,与许伯言分头问了两家。 结果皆是一听要去霁月,纷纷拒绝接镖。 她实在不明白。 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动了怒,“为何不接?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那管事见她居然颇有些武力,一时客气了几分。 “姑娘有所不知,那霁月国与我们日照不同,遵循女尊男卑之法,送镖的兄弟们又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谁能受得了这份屈辱,时间久了,大伙也就都不愿意接霁月的镖了,这也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规矩?怎么方才在你前头那家,答应以一百两替我出镖?” “你是说,振兴镖局?” 谢绝沉默不答。 那管事了然道:“振兴镖局向来是个要钱不要命,既然他家能接,你不妨找他接去。”说罢,将她驱逐出了门。 不远处,许伯言眉心打结的走来。 “无人敢接。”他道。 谢绝沉吟片刻,“我这里也是,真是奇了个怪了,为何只有那振兴镖局一家敢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许伯言也担心半路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若,我们找两匹马,自行回去吧。”他提议道。 谢绝摇了摇头,“怕是不行,来时我有特地留意过,出了霁月的地界后山高路远,就连贺兰涟的出使队伍,也不免受到山贼强盗等骚扰,更别说只有你我二人。” 她虽然希望尽快返回霁月,但也必须考虑周全后再出发。 想到这,谢绝只能先托付镖局,替她运送一封书信。 “沈一鸣?”许伯言看着黄纸上的名字,暗自念了一声。 谢绝停了笔,向他解释道:“我本想书信一封回家,但想到我大姐不久前刚结了亲事,家中只怕没空顾及我,此人在霁月与我关系亲厚,又财大气粗,没准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许伯言点了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到。” 难得受到夸奖,谢绝咧齿一笑,将信递给那管事。 “几日能到?” “最快五日,最慢十日。” 这不就是现代的快递吗?还是个跨国单。 谢绝扬了扬眉,肉疼的递给了那人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不少,薛含香曾说,在寻常农妇家,十两银子已足够维持他们一年到尾的开销。 “师兄,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卖了房子又卖了字画的,好像有点倾家荡产的味道?” 许伯言笑得开怀。 “确实。” …… 隔日。 谢绝早早便起身洗漱好,等待飞雪飞鱼替她梳妆。 飞鱼挑了一身艳黄色衣裙,谢绝摇了摇头,“给我换身男装吧。” “啊?”飞鱼面露为难,“姑娘是女子,怎可穿男装出行呢?” 谢绝满不在乎,“怎么不行?反正只要你家殿下不说,那都督府定然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女扮男装,换吧换吧,在你们日照,做女子实在是太累了。” 飞鱼拗不过她,只能依言替她将发打整成日照男子的发髻样式,尽数挽起,随后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 耳边有些细碎的发丝,谢绝伸手卷了卷。 对着镜中一看。 还不错,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随即身子往前一倾,探出手去,食指勾住正在蹲身给她穿靴的飞雪下巴。 谢绝压了压嗓子道:“小娘子,来让爷香一口。” 飞雪又惊又怕,慌忙间红了脸颊,“姑娘可不兴乱学些,若是叫殿下听见了,难保不会责罚。” 谢绝闻言,眸子一暗,横竖她与贺兰涟已经撕破了脸,要罚便罚,那自己正好不用陪他那劳什子的都督府,还乐得清闲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耻之徒 正想着,外头传来如风的声音。 “姑娘,殿下已在门外等候。” 谢绝提步走了出来,“正好,走吧。” 如风一时愣住,呆呆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俊俏的小郎君。 “姑……姑娘?” 谢绝唤道,“我说怎么怪怪的,飞鱼,给我拿把纸扇来。” 飞鱼小跑着送来。 谢绝“唰”地一声打开,摇了摇。 “如何?还能看出我是女子吗?” 如风摇头,“姑娘怎么这样打扮?殿下要是知道了……” 话还没有说完,谢绝已提步走了出去。 马车内。 贺兰涟眉头紧皱,看着坐在对面的谢绝。 她看起来很有一种日照国鲜有的阴柔俊俏美,脸蛋不过巴掌大小,胸前丰盈的曲线也用白布缠了又缠,身姿轻盈,气质雅正。 任是认识她的大都督见了,也未必能一眼认出她的女儿身来。 一路上,两人只言未语。 贺兰涟还在因昨日她说要走的事生气,谢绝乐得于不出声,干脆闭目养神。 待到如风宣布到了都督府后。 谢绝猛地一睁眼,直直对上贺兰涟凝视的目光。 后者迅速移开了视线。 她勾了勾唇,心道他这是还气着呢?想要自己低头?门都没有。 不说话就不说话呗,看谁耐心好。 日照国的房屋建筑与霁月也全然不同,霁月的大多数人家用的都是青石,一种大又方正的石块,而这里却用的却是小砖,四四方方码出轮廓,屋顶有各式各样的木雕纹饰,建的十分精致。 “今日是大都督府上的二公子冠礼,人多口杂,你记得不要乱跑。” 跨过石阶的门槛。 贺兰涟忍不住开了口,对身后的谢绝交代了一句。 她听到了,却没有应声,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进了门。 府中热闹非凡,众人一听贺兰涟来了,纷纷起身走出相迎。 “臣等见过三皇子殿下!” “免礼。” 人前,贺兰涟又恢复了往日倨傲的模样,他马上就要到正厅中为胡图的儿子主持冠礼仪式,谢绝提步往内院走去,打算在胡图的府上逛逛。 谁知才刚走到假山前。 就被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们,派人拦住了去路。 “三公子,我方才可是亲眼瞧见此人跟在殿下身后,保不准是殿下的……” “没听说殿下有龙阳之好啊?难不成此人是他养在宫中的娈宠?” 被称作三公子的男子向她走来。 谢绝眼神淡漠的抬起眼来。 这张脸长得与胡图有三分相似,那几人叫他三公子,想必是胡图的第三子。 胡彰鼻梁高耸,眉须皆有些发黄,与他爹不同的的,他的下巴上特地留了一小撮胡须,不时捻动着朝她微笑。 可惜此人目光淫邪,面露不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绝充耳不闻,绕开挡在面前的小厮,朝着另一边走去。 “站住!”胡彰气急败坏道:“本公子叫你站住,你敢再走一步试试?” 她脚步不停,眼前就要走进廊桥。 胡彰没了脸面,怒道:“来人啊!给本公子将这小白脸绑了!” 三四个手持绳索的家仆向她跑来。 谢绝摇了摇手中的纸扇,目光一冷,吐出两个字,“找死!” 只见她身形灵巧地躲开一人的突袭,抬脚踹上那人心口,又“唰”地一声合上纸扇,向后一扫,身后有人被戳中了双眼,痛叫着坠落水池之中。 其他两人将她出手利落,一看就是练过,一时都有些犹豫了。 胡彰气愤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本公子一起上!我还就不信了!” 旁侧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两名公子见状,连忙劝道:“三公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此间闹出的动静已然不小。 他二人都担心再这样闹下去,会惊动前院的人。 “是啊,今日是你二哥的大礼,你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啊,若是叫大都督知道了?” 胡彰一把将他二人推开,“不行!今日谁来都没有用!老子一定要亲手宰了这小子!” 说是宰,实则二人也知晓胡彰此举意在何为? 他喜爱男宠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还没有让大都督府的人知道,但他二人都是胡彰密友,平日也都跟着他玩耍过一两次。 眼前此男,可以说较他们往日任何一次见过的男宠都要俊美。 别说胡彰了,就是他二人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动了别样的心思。 眼看四周再度冲上来七八个家仆。 谢绝哼了声,将纸扇塞进腰带中别住,动了动手腕。 “今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胡彰看着七八个人一起将谢绝团团围住了,心下焦急又紧张道:“仔细点,可别把他的脸打花了!” 谢绝正与三人缠斗着,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用力将绳索套于她的颈上。 她吃痛踹去一脚,谁知又被两人从前偷袭,各自扭住了一只胳膊。 “无耻!” “有种你们一个一个来!” 眼看着形势不对,谢绝张口大呼,“如风!贺兰涟!” “大胆!给本公子堵住她的嘴!竟敢直呼殿下大名,你不要命了吗?” 谢绝被人极快地缠绑住,扭送到胡彰三人面前。 胡彰看着面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忍不住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来人,给本公子将他送到春兰苑!” 春兰苑便是胡彰的院子。 谢绝笑意连连,“你只要敢动我一下,贺兰涟一定会亲手宰了你的。” 她说的是日照国语,这几日,贺兰涟特地命飞雪教了一些基本的发音。 其他两人听她口齿不利,却临危不乱,脸上不见半分惊慌,心下一时有些虚了。 “三公子……” “闭嘴!”胡彰朝开口那人瞪去一眼,“待本公子玩完了,再赏给你二人也尝尝!” 这话一出,那两人也都不再阻拦。 谢绝瞧胡彰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能再次祭出保命符。 “想不到他胡图好歹也是一国大都督,竟然生出你这么个孬种儿子来!真是可笑至极!” 胡彰一愣,笑道:“怎么?你还认识我爹?” 谢绝晲着他,“我不仅认识胡图,他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不信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保证你们今日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胡彰原本动摇的心,在听手下败将几个字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臭小子,我爹是什么人,就凭你也敢口出狂言?” 第一百二十章 睚眦必报 谢绝笑了笑,眼中一片冷色,“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胡彰不信,大喊:“愣着干什么?都是死的不成!把人给本公子抬走!”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人却怕了。 “三公子且慢!” “放手!今日谁都别想拦我!”胡彰一把甩开那二人的桎梏,心急如焚地抬步朝着春兰苑走去。 “怎么办?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大都督?” “等下,我听他方才说话的口音,倒像是霁月国的人?”男子犹豫不决道:“前几日我父亲正好被陛下召入宫中,听闻大都督此次出使霁月国,不仅没有赢下清谈会,还输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另一人瞠目结舌,“不会就是……” 思及此,两人立刻提步往前院赶去。 怎奈半晌没有看到大都督的身影。 正巧二公子胡彬路过。 “二公子!” 胡彬正好认得他二人,便问:“二位是在找我三弟吗?”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即将胡彰掳走谢绝的事告诉了他。 胡彬脸色大变。 冠礼尚未开始,他只所以从正厅出来了,便是因为三皇子身旁有一人走失了,眼下正派人四处找寻。 “还请两位切勿声张!”胡彬说罢,转身朝着春兰苑跑去。 然而,此刻的春兰苑中。 谢绝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了床榻上。 胡彰一把将门锁上。 急不可耐地朝着她扑来。 谢绝手脚都被绳索拴住,除了脑袋以外,其他地方根本挪动不了半寸。 “三公子!”她提声喊道。 胡彰诡秘一笑,“怎么?现下知道怕了?别怕,本公子有的是经验,不会弄疼你的。”说着,一把抓住她乱动的脚踝。 “这么细?本公子已经等不及想要扒光你,看看你身上的肌肤是否也如这张脸蛋一般光滑。” 谢绝咬住口中嫩肉,强忍住心中的恶心感。 算了!还是喊吧! “救命啊!”她一出声。 “叫,再叫大声点!哈哈哈哈哈!”胡彰更兴奋了,“嘶啦”一声将她身上的胡服从面襟处径直撒开。 “这是什么?” 他望向谢绝胸前缠满的白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砰!”传来破门声。 “他奶奶的!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二,二哥,你怎么来了?”胡彰连忙穿上衣服,走上前去。 胡彬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的左脸。 “你不要命了!滚出去!我等冠礼完了再收拾你!” 胡彰连忙跪下,一把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着,“二哥,我知道错了,都怪这小子口出狂言,侮辱父亲,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爹……” 胡彬将他踹倒在地,“滚出去!” 胡彰连滚带爬地跑了。 胡彬连忙将门关闭,来到内里床榻前。 谢绝抬眸看去。 只见一名发色微黄,身材健硕的男子目光凛凛走了进来。 “让公子受惊了!”他极快地摸出袖中匕首,三两下解开了谢绝身上的束缚。 谢绝低声道了句谢,背过身将撕烂的衣衫拢起。 “能否借我一件衣服?” 胡彬喉结微动,“我,我这就命人送来。” 话音落下,人已经夺门而去。 谢绝等了片刻,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小笼包的婢女捧了两件尺码有些宽大的衣裳进来让她挑选。 “这是谁的衣服?”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与一般男子粗犷的声线不同。 婢女害羞地低下头答道:“是二公子的,二公子说不知道公子的身量,只好挑了两身让您自己选选。” 谢绝拿起那套浅黄色的衣衫穿上,将袖口挽了两道褶,状似无意问道:“你家三公子呢?” “怕是在观礼吧。” “好,带我去找他。”谢绝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跟在那婢女的身后出了门。 正厅中。 宾客云集,贺兰涟站在人群之中,手中举着一顶白玉冠。 谢绝一出现,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 胡媚儿咬了咬牙,挤身来到她的身旁,低声警告道:“今日是我二哥哥的冠礼,你少惹事!” 谢绝没有理她,只是目光扫视一圈,极快地盯住藏身在胡图身侧的胡彰。 胡彰似有所感,抬头朝她看来一眼,后飞快地撤回视线,往后退了退,企图以胡图的身形遮挡住自己。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胡媚儿叉腰怒道。 她淡淡瞥去一眼,后者噤声不语了。 是她看错了吗? 为何一瞬间,她竟好像在谢绝身上看到了只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之势? 胡媚儿失言愣在原地。 谢绝拨开她,朝着胡图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的逐步靠近,胡彰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怯意,甚至开口向胡图称病告退。 胡图沉声斥道:“今日是你二哥的冠礼,少给我惹事,老实待在这儿!” 明明是艳阳天。 胡彰却额头冒出丝丝冷汗。 胡媚儿追上谢绝的脚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到底想干嘛?等一下,你身子这件衣裳,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我二哥的衣裳吗?怎么会穿在你的身上?” 谢绝冷声道:“为什么?你该去问问你的好三哥。” 礼毕,四周响起祝贺的掌声与道喜声。 “大都督,许久不见。”谢绝已经来到胡图身旁,虽然着了一身男装,但一出声,胡图却立刻就认出了她。 “谢绝。” 看见胡图脸上的凝重之色,胡彰心弦一紧,手心渗出密密麻麻的热汗,湿泞泞的有些滑腻。 可没想到的是,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 如风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来到谢绝身旁,正要开口,忽然见谢绝身上穿着的衣服眼色样式均不是来时那套,语塞道:“姑……公子,您身上的衣服……” 谢绝抬手,如风立即熄了声,低头侯在一侧,不再言语。 恭敬之态,有目共睹。 胡彰见状,恨不得钻进地缝之中,再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很快,贺兰涟走了过来。 他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问道:“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这府上你不熟,叫如风跟着你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冷血本性 谢绝笑着上前,故意替他整了整衣襟处的项链。 甜甜的唤了声,“殿下。” 贺兰涟微眯着眼眸,脸上露出几分享受,“怎么了?” 此刻的他,便好似一只被人撸顺了毛发的慵懒猫咪。 只是下一刻。 贺兰涟眸光一凝,脸色突变,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那纤细白嫩的小臂搁在肥大的衣袖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眼神阴鸷,顷刻间变成了要吃人的老虎。 谢绝满眼笑意,知道目的达到了。 “殿下何时尚男风了?” “虽说此人样貌上乘,可总归是男子,传出去只怕于殿下名声不利啊!” “是啊,殿下糊涂啊!怎能此人带到大都督府上来!” 四周议论纷纷。 贺兰涟却不在乎,只是目光直直盯住她。 眼中翻涌的占有欲几乎快将他自己淹没。 良久,他总算找回了一丝理解,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胡彬从他身后跪下。 “殿下恕罪,是某未经殿下允许,便私自借给了他衣服。” 是胡彬的衣服? 胡图与贺兰涟的脸色皆是一变。 “彬儿!休要胡言!”胡图斥道。 贺兰涟十分欣赏胡彬的谋算,所以今日特地前来为他加持冠礼,但如今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你是说,你对吾的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面无表情问道。 谢绝看胡彬颇有几分想英勇就义,顶替胡彰认罪的意思。 拉了拉贺兰涟的衣袖。 “这里人这么多,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闻声,反手将她的手牵住,“是吾思虑不周了,冠礼既已结束,大都督,请换个地方说话。” 胡图听到,连忙亲自提步往正厅中去。 “殿下,请。” 贺兰涟牵住她一同跟上,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谢绝站在他的身侧,越发显得身形娇小清瘦,让人心生怜惜之心。 胡彰见状,趁乱偷偷溜走。 胡彬从小对他十分照顾,如今他一露出这幅模样,胡彰心中就明白了,他想要像往日一般替自己承担过错。 反正父君偏爱二哥,若是二哥替自己认下此事,殿下没准也不会怪罪了。 可没想到的是—— 贺兰涟一众避开嘈杂的人群,来到后院静谧的厅中后,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案桌上,“到底怎么回事?给吾如实道来!” “胡彬,吾与你相识多久了?” 胡彬双膝跪地,虔诚拜礼后道:“至今已有五年。” “五年了,你当吾还认不清你是个怎样的人吗?到底是谁?”贺兰涟震怒,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摔了出去。 “噼里啪啦”碎渣满地。 谢绝站在一旁垂了垂眸,她是想要借贺兰涟的口惩治胡彰,但也没有想到他会为此不惜与大都督撕破脸。 胡彬不敢再瞒,“殿下恕罪,是家弟胡彰一时失了分寸。” “一时失了分寸?”贺兰涟猛地伸手一揽,将谢绝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触及伤口,她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声。 他望来,温热的大掌轻轻向下移了三寸。 谢绝一动,他便暗暗用了几分力,将她箍在怀中。 转头对如风道:“去把胡彰给吾找来。” 片刻之后。 胡彰浑身抖如筛糠被如风提溜着衣领丢在厅中。 胡图与贺兰涟一道坐在主座上,心中忐忑万分,不等那边开口就急急起身给了胡彰一个响亮的耳光,“混账东西!我胡家的脸都被你一人丢尽了!” “孩儿知错,孩儿再也不敢了!”胡彰捂着红肿的面颊,一个劲儿地以头磕地。 贺兰涟手下用了力,眼中更是染上点点猩红,见胡彰表现出如此模样,他不敢深想谢绝经受了什么,此刻心中已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殿下。”谢绝适时的柔弱出声,“三公子不信我是你的人,非要亲自试试。” 胡彰豁然抬起头来,眼中有震惊,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不信?”贺兰涟声音阴冷,喜怒无常的俊颜上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狠戾之色,“那吾要如何才能取信于你?胡彰,你倒是跟吾说说。” 胡彰吓得一个激灵,“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他只所以不信谢绝说的话,其实也是因为胡家与三皇子一贯交好,往来甚密。而贺兰涟不近女色的事,在日照国早就算不上什么秘密,胡图更是常以贺兰涟常年征战沙场,英勇有谋的事迹,教育他们兄弟二人。 长此以往,在胡彰心中,贺兰涟压根就不可能是一个沉湎于美色,更别说还是男色的人。 他甚至觉得谢绝方才在春兰苑说那些话,简直就是在诋毁他敬重多年的三皇子殿下。 可如今,他对谢绝的态度却令厅中所有胡家人瞠目结舌。 贺兰涟年少成名,十六岁便已能单枪匹马地率领几千兵马收复旧城,年纪尚轻的他之所以能在军中服众,只因那一手令人生畏的雷霆手段。 传言道,军中曾有数名不服气的将士当面令贺兰涟难堪。 贺兰涟一怒之下,竟让人将那几名将士丢入狼窟,整整一夜,草原上的哀嚎声响彻欲绝,自此之后,营中再也无人敢质疑他。 这些,胡彰自然都是听说过的。 不仅听说过,胡彰还曾在胡图的带领下,亲眼目睹过贺兰涟生啖人血,狂暴至极的一面。 胡彰脸上的肌肉害怕地抽动起来。 贺兰涟望着他,眼白上翻,更显冷血残酷之相。 谢绝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凶相。 一时忍不住打了个颤。 贺兰涟环住她细腰的大掌收了收,“他是用的哪只手碰的你?吾把他的双手都砍下来制成标本送给你可好?” 胡彰一惊,“殿下饶命啊!”话音刚落,胡彰身下忽然溅射出一道微黄的透明液体,没一会儿便汇成了一小滩水迹。 胡图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胡彬已跪倒哀求道:“求殿下饶恕!从今往后,某一定严加看管家弟!只求殿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胡彰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瘫软成一团,宛如烂泥在地。 谢绝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算了,反正我也只是被他撕烂了一件衣服,外加踹了几脚罢,殿下你看着办吧,我可不想见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或为知音 谢绝的口气,不可谓不轻松。 胡彬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要求饶的对象,并非座上的贺兰涟,而应该是她。 没想到,世间已有能够左右陛下所思所想之人? 贺兰涟一时冷笑连连,“既如此,那吾就是亲手宰了他,大都督想必也不会有意见吧?” 胡图熟知贺兰涟脾性,知道他此刻是真的动了怒,连忙跪倒在地。 “殿下,今日之事,皆是犬子之过,还请殿下看在老臣,以及今日是彬儿冠礼之日上,暂且宽恕他吧,老臣保证,一定会亲自给您一个满意的惩处!绝不轻饶!” 胡图已是一把年纪,在日照国的地位与谢申在霁月国不相上下,二人都是戎马一生,为国为民的国之重臣,谢绝来这里之后,也听飞鱼和飞雪提起过不少次。 念及此。 她再度开了口,“既然大都督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反正也是二公子救的我,此事我可以不再与胡彰计较。” 胡彰闻言,颤颤巍巍抬起头来。 原先在他眼中貌若天仙的谢绝,如今满面冰霜道:“你记住,这是在日照国,若是在我们霁月,我一定亲手宰了你。” 言下之意便是,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日照。 “是是。”胡彰点头如啄米。 冠礼结束后,都督府还为前来观礼的宾客们准备了宴席。 谢绝与贺兰涟坐在同桌,好在方才有关于胡彰的事只有几人知晓动静,因为胡图已暗中下令不许任何人往外传出谣言,违者立斩。 所以其他宾客只见贺兰涟怒气冲冲地进了胡家内厅之中,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不管发生了什么,谢绝却一直陪在他左右。 前来敬酒行礼的人,除了要敬一杯贺兰涟外,几乎都要顺势高看她一眼。 看得多了,她忽然有种被人当猴看了的尴尬,起身想要离席。 贺兰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她身上已换了一套衣裳,正巧贺兰涟出门前问询过宫中巫师,说今日有雨,便多给她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 她撇开他的桎梏,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语气有些淡淡道:“这里太闷了,出去走走。” 贺兰涟目光温柔,“好,记得带上如风。” 谢绝点了点头。 都督府备下的果酒好喝是好喝,就是后劲确实太大,她此刻周身泛起一阵热意,还有些晕眩感。 身子随之一个趔趄。 一只手扶住了她。 谢绝想也没想赞道:“得亏这次带了你出来。” 谁知扭头一看,身后站着的人不是如风,而是胡彬。 如风跟的远,这也是贺兰涟交代的,怕跟的太近,反而令她不快。 胡彬将她扶稳,见谢绝凝白的面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关切道:“公子可还好?要不要到前面的书房去歇歇?” 谢绝扶额,脚下又是一晃。 这会儿,如风可算及时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姑……公子,您没事吧?” 胡彬眼中极快地滑过一抹异色。 随后领着谢绝来到了廊后的书房。 日照国重文,家家户户都会在长子行冠礼之时,重新修葺家中书房,这已成为一种俗约。 谢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墙壁上悬挂的书画,忽然盯住其中几幅露出一笑。 胡彬见状,给她倒来一杯热茶,并解释道:“这几首诗作,是我从一个朋友哪儿好不容易求来的,本想以厚金酬谢,但又唯恐这阿堵物辱没了他,所以便特地将其装裱起来,选了最醒目的位置摆放。” “公子眼光独到,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谢绝吹了吹茶水,唇边挂上一抹浅笑,“你倒也不必如此奉承我,二公子若有事,就请去忙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 胡彬鲜少做吹捧人的事,如今也是第一次,没想到一眼就被她看出。 脸上有些讪讪的尴尬。 “方才,多谢公子海涵。” 他说的,是谢绝在厅中劝说贺兰涟的事。 谢绝抬起头来,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若不是你救了我,我绝不会轻饶他,我这个人,有仇不一定报,但有恩,却一定要还,所以,你也不必谢我,就算你我之间两清了吧。” “是。”胡彬展颜一笑,他身上有种很质朴的读书人味道,斯斯文文,循礼得体。 谢绝挑开眼,再次回到诗作上。 “这五首诗作中,你最喜欢的是哪首?”她素手指向墙壁上装裱精贵的五首诗作。 胡彬也就认真想了想。 指向最中央的那幅。 是明朝诗人袁凯的《客中除夕》,也是谢绝个人很喜欢的一首诗。 她启唇郎朗诵道: “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 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 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 一杯椒叶酒,未敌泪千行。” 谢绝声线轻柔,却自带一种低沉的磁性,这种磁性又不与其他男子一样,是一种令人雌雄莫辨的磁性,加上她对诗作的理解与真情流露,使人有种闻所未闻的舒适贴切感。 胡彬听后异常激动,“公子也钟爱这首?” 她点了点头。 胡彬又道:“只可惜,我向好友询问关山为何处时,他只笑未答,还有这椒叶酒,我也不知是何滋味?实在可惜。” “此山非彼山,而是用来比喻某件被人设置了重重障碍的关卡或磨难,至于椒叶酒,不过就是用你们日照特产的麻椒泡制的酒水罢了,常常用来指代新年的一种祝福。” 胡彬大为震撼,“公子怎知道这些?难不成你也认识我这位作诗的朋友?” 谢绝被他震惊的模样逗笑。 一本正经道:“我不知道啊,我瞎说的,你随便听听就是。” 胡彬却不信,他甚至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在日照,胡家极重文品,胡图平日里也没少从外边四处征募游学志士来为他兄弟二人讲学。 可胡彬却从未有过醍醐灌顶之感。 直到今日,谢绝的寥寥数语,竟然让他有了一种无法超越此人的感觉。 眼看谢绝已提步走了出去,胡彬迈步追上。 心中十分想要再与她多待一会儿,多讨论多交流一会儿,亦或是两人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共处一会儿也好。 良久,察觉到自己异样的胡彬渐渐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眼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廊桥之下,他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若没有今日之事,我或许能与她……唉……” 第一百二十三章 悬崖勒马 谢绝离开胡家书房没多久,忽然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如风见状,连忙将她抱回胡家早早为贺兰涟准备的客房,随后来到正厅禀报。 贺兰涟闻声,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胡图。 今日之事,皆为胡图替他谋划的,两人一对上眼便有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随后,贺兰涟匆匆赶往客房。 而此刻的谢绝浑身燥热,急不可耐地用手扯开衣襟,露出一大片娇嫩白皙的肌肤,手指所挠之处,泛起点点樱红。 她睡得很不安稳,身子在榻上扭来扭去不说。 还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说话声。 “殿下,待到生米煮成熟饭……” “吾若真这么做了,她定会……” “霁月太女既然给了殿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这谢绝又是天降之才,殿下何不趁此将她收入房中?” 门外,贺兰涟犹豫不决地走来走去。 一想起那张可人的面庞,他的腹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可偏偏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胡图见状,沉声道:“如此,就让老臣来替殿下做这个决定吧!”说着,一把将贺兰涟推进了客房之中。 “好热……”房中传来谢绝喃喃自语的声音,贺兰涟身子一僵,虽然脑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此举不可行。 但脚步却情不自禁地向着里间靠近。 直到看到衣衫半退的人儿,酥肩半露,眼神迷蒙地向她看来。 贺兰涟在榻上坐下。 声音嘶哑着唤了声:“绎妹。” 谢绝半眯着眼,她意识不清,开口想说点什么,脱口却变成了,“好热。” 贺兰涟伸出手,轻抚着她嫣红的脸颊,触手一片灼热。 她撒娇似的喊着:“我要喝水,江右,给我水喝……” 吐出的呼吸,密密麻麻地拂在他的手心,痒痒的,带起一阵酥麻。 贺兰涟目光炯炯,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 谢绝却因此不安地扭动着,“热,好热……” 身体不由自主地拒绝着他的触碰。 他一滞,呼出一口浊气。 “吾不能这样做,若真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得到了你,往后吾又有何颜面见你!”贺兰涟思索片刻,将怀中带着馨香的身子轻轻放置于榻上,随后俯身,于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吾要你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出。” 说着,他替谢绝将衣衫拉起,遮出圆润小巧的肩头,视线往下,雪白的绣花肚兜露出半抹诱人的曲线。 贺兰涟“唰”地站了起来,小腹传来隐忍的痛意。 “殿下,你?” 胡图此刻就守在院中不远处,见贺兰涟出来了,脚下生风地将他带到了一旁。 贺兰涟库苦笑道:“大都督,你的心意,吾心领了,只是吾暂且还做不到,吾不想让她恨吾。” 今日刚出了胡彰之事,若他再以此法趁人之危…… 那他与胡彰那等好色之徒又有什么不同? …… 一晃眼,大半日过去了。 睡梦中,谢绝只感觉四周吹来一股清凉的微风,将她包裹着,燥热不安的身子随之变得轻盈。 慢慢的,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外间天色已晚。 一直侯在门外的如风听到了房中的动静,隔着门问:“公子,你醒了吗?” 谢绝晃了晃还有些晕眩感的脑袋。 继而,目光停留在自己凌乱的衣衫上一顿。 她是喝多了吗? “咯吱”一声,谢绝打开了门。 如风垂首道:“姑娘总算是睡醒了,可要唤人来梳洗一番?” “不用了,你家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与胡家二公子对弈。” “都这么晚了,还在下棋?”谢绝抬步走出,脑中忽然忆起些梦中的碎片。 恍惚间,她撩起衣袖,目光怔怔地望着肌肤上莫名出现的点点红印。 这是什么? 书房外。 “殿下,谢公子来了。” “进来吧。” 谢绝推门而入,贺兰涟与胡彬二人相对而坐,面前摆放着一盘尚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见她来了,胡彬起身招呼道:“公子会下棋吗?” 谢绝摇了摇头,“我不会。” “殿下棋艺精湛,素来最好手谈,公子竟然不会?” 贺兰涟喜欢,她为什么要会?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不回宫吗?”谢绝若有所思道。 贺兰涟本是正在兴头之上,闻言却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白子,看向胡彬道:“今日是你胜吾一筹,时候也不早了,改日再来向你讨教。” 胡彬一愣,收敛震惊的神色,将她二人送出了府。 半个时辰后,回到了宫中。 贺兰涟意外地只将她送到殿门外,便不再进去。 谢绝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怪怪的?” 贺兰涟抬手,本想如往常一样拍一拍她的肩头,可脑中忽然涌现出白日——她酥肩半露,娇艳欲滴的画面。 硬生生将手停在的半空中,复又收了回去。 半响,他感慨道:“吾只是不想再逼你做任何事。” 谢绝更觉不解了,怎么一觉醒来,贺兰涟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难道是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皱紧眉头,“殿下若真为我好,就该找人早点送我回去。” 提及要回霁月的事。 贺兰涟神情寡淡,“你就这么着急着回去吗?” “是,家中尚且不知我的去向,我母亲身子又不好,我实在很担心。”她张口就来。 贺兰涟道:“吾早已派人传信给谢大将军,告知了你的去向。” “什么?”谢绝不可置信,“这么说来,我母亲早就知道我来了日照?” “自然。” 谢绝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施礼回了句,“多谢殿下。” 贺兰涟心中苦涩,却也只能眼看着谢绝一步步进了偏殿中。 “殿下若不想让姑娘离开,何不将心意告知?”如风不解问道。 贺兰涟语色艰难,“你以为吾不想吗?吾只怕,禀明心意之后,她会越加避之不及。” “殿下文武双全,又才智多谋,这天下间怎会有女子对殿下避之不及?” “你不懂她,她绝非一般女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见 “谢绝!” 直到一道冷不丁的娇喝响起。 谢绝才转身向后看去。 “胡媚儿?你怎么在这儿?”她冷哼一声。 胡媚儿抱臂而立,“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哪都有你!” 沈一鸣一听,当即对她二人没了好脸色。 “这位小姐,沈某好像并未邀请你们入座吧?还请自便。” 谢绝忍俊不禁,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却意外扯到了伤口。 不得不说,胡府那些家丁,下手是真的狠! 沈一鸣听她吸气,忙紧张的问:“怎么了?可是扭到了?” “没事。” 看着她二人举止亲密,胡媚儿忿忿不平地走了过来,质问道:“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明桃拉了拉她的手,语调温柔,“沈公子,你方才说是想要找人,我们可以帮你的。” “不必了,多谢二位好意,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看向谢绝。 胡媚儿拔声尖叫,“你说什么?你要找的人就是她?!” 谢绝掏了掏耳朵,有些好笑,“不找我,难道来找你吗?” “你!你!”胡媚儿气得跺脚,却也只能眼看着他们三人结账离去。 待三人走出了茶楼,明桃才悻悻走上前去,“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位姐姐吗?她长得好美啊……” “不许夸她!”胡媚儿咒骂一句,“该死的谢绝,贺兰哥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还敢在外面沾花惹草!不行!我要告诉贺兰哥哥去!” “什么?三殿下?”明桃一下便想起了胡媚儿今日出门散心的原因,“她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三殿下从霁月带回来的女人吧?还让你二哥魂牵梦萦的维护,不惜教训了你一顿?” 胡媚儿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没错。” “原来就是她啊!”明桃感叹道,“你不是说此女长得狐媚艳俗吗?” “难道不是吗?” 明桃的声音越渐变小在胡媚儿剐人的目光中。 只能小声嘀咕了几句,“果真只有霁月才能养出这样明媚如花的女子,在日照,我们女子生来就不可能与男子并肩而行。” 胡媚儿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命下人驱了车来,这就要入宫去了。 谢绝方才太激动,一时没顾上许伯言,眼下从茶楼挤出来,却一眼看到他守在马车旁。 “这位是我师兄,这位……”谢绝介绍到沈一鸣时,尤锦突然双眼一亮,“师傅,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做菜天下第一好吃的师兄?” 她也只是以前无意间和尤锦提起过一次,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沈一鸣主动伸出手来,“我叫沈一鸣。” “我是许伯言,看来你就是她特地跑去传信的神秘人了,你二位?” 谢绝毫不犹豫,“嗨,师兄,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前夫哥!” “前夫哥?”沈一鸣挑了挑眉,向她看去,只听过前夫他还勉强能够理解是什么?前夫哥又是什么? 尤锦摇头表示也不懂。 许伯言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相请不如偶遇,咱们种苗也置办得差不多了,不若再去买些好肉好菜,回去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好啊好啊。”两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谢绝瞪了尤锦一眼,“你小子怎么也跟着来了?” 尤锦嘿嘿一笑,“掌柜的第一次来日照,我怕他找不着路,也就跟着一道来了。” “等等,你若是来了,那火锅店怎么办?”她忽然想道。 “周小姐这几日忙得人影都不见,我找都找不着她,再说了,师傅你是不知道,那火锅店里头连招牌都还没弄好呢。” 谢绝叹了声,“算了,这些等我回去了再说,今日你也算有口福了,我师兄做菜,那可真不是我吹的!” “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比师傅您做菜还好吃的吗?” “那是当然!” 谢绝揽着尤锦往前走去,不自觉将身旁的沈一鸣落得与许伯言一路。 沈一鸣一路无话,许伯言虽不是聒噪之人,但听谢绝早先说过,在霁月国时,此人对她颇为照拂,所以也就刻意挑起了话头。 “听闻沈公子在霁月国是做生意的?” 沈一鸣微微颔首,“不过只是用来营生的门道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 许伯言相貌普通,但举止却透出一种有条不紊的大家公子风范。 无论他问什么,沈一鸣均不敢懈怠。 “沈公子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菜?” 沈一鸣端正道:“我不挑食,只是……她似乎不喜脏器与鸡鸭鱼肉。” 许伯言悠然一笑,“这么说来,你倒是对她十分了解。” 他可记得,谢绝说起这位前夫哥时,特地声明了是原身招惹的桃花,自己一过来就做了接盘侠。 许伯言自然不会以为,沈一鸣口中的“她”说的会是原身。 谢绝嘴刁,忌口颇多,这天底下还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接下来一路,他二人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驱车回宫的路上。 沈一鸣才疑惑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何你来霁月这么大的事,京都却好似没有人知晓?就连谢府,也都以为你跟随日照的皇子一道游玩去了。” 谢绝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凤清岚自己干的好事,自然不敢让她娘老子知道,等我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大闹东宫!” 许伯言沉吟片刻道:“此事,你自然是要找她好好要上个说法的。” 然而,沈一鸣却不敢苟同。 谢绝气得鼓起腮帮子,盘算着回去以后的事,忽然一顿,望向沈一鸣,“你说,我家中都以为我跟着贺兰涟来玩了?” “是,至少对外的口径一致都是如此。” 贺兰涟不是说,已经替她传信回去了吗? 沈一鸣是不可能骗她的。 她思忖着,见车内气氛一滞,继而展颜一笑道:“算了,不想这些琐事了,反正没两日我们就要回去了,到时候自然能见分晓。” 日落时分,谢绝的马车总算回到了清幽宫偏殿。 尤锦已经好几日没下厨了,这回嚷着要给许伯言做帮厨,美其名曰偷学厨艺,谢绝拗不过他,也就随着他去了。 “姑娘要换洗吗?”宫门口,飞雪伸手接过她手中大包小包的油纸包,十分熟络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一鸣的主动 沈一鸣回握住她,心中那一缕不甘与阴郁,很快便消散了不少。 今日谢绝与那许伯言虽然亲密,却整整一日也无肢体接触,她二人看起来只是很熟,很了解对方罢了。 不像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倚靠在她身旁。 他心里喜滋滋的想着,不时偷偷望她几眼。 像是个做贼的。 每看一眼,就偷到了一丝甜蜜似的。 谢绝急着回去,倒也没有注意,等二人看见前方的隐隐闪烁的火光时,沈一鸣忽然一把拽住了她,从后将她一把抱住。 “等下,我今日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谢绝一愣,心头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总觉得自己狠不下心去对沈一鸣,所以便任由他紧紧箍住了自己。 “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沈一鸣与她身高一般无二,所以正好可以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他偷偷呼吸了几口只属于谢绝的味道,一时情浓道:“我喜欢你。” 谢绝人都傻了。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问。 沈一鸣的气息微微拉远了些,很快又与她面对面相视。 他凝着她,一双微褐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星芒。 “我说,我喜欢你。” 在霁月,男子是不能主动向女子求爱的,因为这是一种极其自贬身价,又放浪形骸的举止,这样做的男子,一般在成亲后,都不会得到妻主的看中与尊重。 谢绝倒是不懂这些,只是偶尔听周闻溪提起过几次。 那日在御香楼中商谈火锅店的事宜,她就曾出言提醒过自己,让她不若就娶了沈一鸣罢了。 还说以他的身家,毅然算是京都城中的第一名商,只因是个男儿身,所以行事不便,若叫他是个女郎,没准连陛下都要宣召入宫,亲自面见关切几句呢。 毕竟霁月的军粮,往日有大半还都是从他手下的渠道购来的。 周闻溪一向很少看得起男子,那日竟是破天荒拉着她在御香楼三楼说了好些话,当然,令谢绝印象最为深刻的,应是那句,“你若真心喜欢他,便不要再轻易伤人家小郎君的心了,看这沈一鸣的脾气,只怕再拖下去,都要主动求娶了。” 她那时就问了,主动求娶不好么? 周闻溪剜了她一眼,“主动求娶的男子,成亲后永远不得为正室,膝下所出子女永远都是庶出,你说好不好?” 谢绝回想着周闻溪说的话,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一时也就出神了些。 待回过神来,沈一鸣已是泪眼朦胧地扭过头去。 她忙道:“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我没听清。” 沈一鸣甩开她的手,站远了些,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语气冷硬道:“罢了,我早知你对我无意。” 说完,抬脚向营地走去,独留谢绝一人站在原地,风中凌乱了。 该死的! 她是真没听见啊! 他到底说什么了? 两人回到营地后,许伯言已经在张罗吃的了,抬首见沈一鸣一脸哀伤的走了过来,他向后望了望,嘴角携着一抹笑意。 明知故问道:“沈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听到他的声音,沈一鸣宛若一只斗败的公鸡般,浑身提不起劲儿来,艳丽红润的唇瓣动了动,不答反问道:“我睡何处?” 许伯言遥指尤锦身后支起的蓝色帐篷。 沈一鸣三两步走上前,矮身钻进了帐篷之中。 为了谢绝,他也算是放弃了身为男子的一切尊严,可她……却还是选择了许伯言…… 或许他就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可偏又不舍得离去。 他才刚刚找到她,就要走了么? 沈一鸣不甘的将脸迈进柔软的枕头中,没一会儿,眼泪便濡湿了灰色的枕巾。 谢绝回来时,四下有些寂静。 许伯言一脸玩味的看着她,声音也不刻意压低,“去哪儿了?” “哦,随便走走罢了。”她拾起地上的土豆,熟稔地用许伯言准备好的铁皮刮起皮来。 尤锦坐在一旁,一双大眼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许伯言道:“你若对人家有意,就不该伤人家的心。” 谢绝皱紧眉头。 嘟囔着,“师兄,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许伯言一脸过来人的表情,“你来农科院的时候,是刚从学校毕业吧?” “是啊。”她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许伯言伸手接过她手中都快刮秃噜皮的土豆,“你啊,还是那个,一有点事就只会挂在脸上的小孩。” “什么小孩,我都快奔三的人了。” 许伯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你这棵铁树,还未曾开过花。” 谢绝闻言,突然反应了过去。 她正声反驳道:“师兄,我开过的。” 许伯言忍不住一笑,“开过怎还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谢绝撅了撅唇,声音越来越小,“霁月对女子太过宽容,我心中很是不安,总担心有一日好不容易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后,人也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到时,万一又回去了?” 许伯言笑意一撤,带了几分严肃道:“回不去了。” “为何?” “你我来到这里时,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农科院里更是一切如常,没有狂风暴雨,天气异常,更没有车祸事故,意外事件。这几月,我试了数十种办法,皆是徒劳无功。” 谢绝无声的叹息一声。 许伯言又问:“若真能回去了,你又舍得这里的一切吗?” 他这话,问得直击要害。 谢绝竟是无法回答。 舍得吗? 她才来这里几月,就已经不舍了吗? 脑海中一时接连闪过几张熟悉又亲切的面庞,她在心中暗暗又问了自己一遍,舍得吗? 答案是,不舍得吧。 霁月的风土人情,原身的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同化了她,现下的她,甚至认为女子就该独当一面。 换做以前…… 她时常觉得自己只是师兄优秀之下的一道影子,永远也赶不上他,更何论与他比肩。 然而如今,老天有眼,让她与师兄都穿越到了这异世。 或许,她可以尝试着追赶上一直仰望的他。 “去哄哄他吧,一会儿做好了叫你们吃饭。”许伯言感叹道:“毕竟,人家从这么大老远的地方,赶来接你,就这份情谊,你也不该辜负了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赶路 这个帐篷很大,本来是许伯言提前设计好,留给谢绝一人用的,想的宽敞,舒适。 结果反而因为男性比例过多,误打误撞要睡三个男人。 谢绝钻进帐篷时,沈一鸣伏在枕头上,双肩微微耸动着。 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平心而论,沈一鸣对她是很好的,她写信给他时,一半是因为举笔茫然,不知给谁报信好,不敢写给谢申,怕她雷霆大怒,写给谢红也没用,思来想去就写给了他,本意是报个平安。 谁知他竟然不远千里的找来了。 谢绝心中满是感动,但这份感动却没法变为感情。 她思来想去,又钻出了帐篷。 许伯言正在搭锅做饭,一抬首就看见谢绝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气得发笑,“算了,你来做,还是我去替你走一趟吧。” 谢绝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师兄你安慰人的本事可比我强得多了!” 许伯言将手中活计递了过去,“打住,你也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我先看看怎么回事吧。” 沈一鸣来后,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此人对他的敌意,为了防止他误会,许伯言只得亲自走一趟。 谢绝则老老实实与尤锦坐在火堆旁,搬来几个平整的石块凑在一起,权当饭桌了。 许伯言做菜很讲究,哪怕是在荒山野岭,他也依旧保持着将菜品分拨在菜篮簸箕中备好的习惯。 谢绝只用起锅烧油。 尤锦在一旁反倒成了摆设。 “师傅。”尤锦黝黑的面皮上,划过一丝犹豫不决。 谢绝抬了抬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尤锦咧开大牙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掌柜的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前些天楼里接到镖局送来的信,他是连夜带着我收拾了细软来日照,半点犹豫也没有。” “我想,师傅在掌柜的心里,应该是很重要的吧,所以,师傅你能不能看在徒儿的份上,对他好些?” 尤锦的语气带了几分祈求。 谢绝听完却沉默了。 许久。 她低声问:“我对他很不好吗?” 尤锦摇头,“倒也不是不好,就是,能再好些么?” 能再好些吗? 谢绝微怔着,感动不是感情,她很清楚自己对沈一鸣是什么感觉。 她没法骗自己,更没法骗他。 虽说霁月是一妻多夫制,她大可以不必这么纯情专一,但心中始终有道过不去的坎,时刻提醒着自己。 也或许是因为在二十一世纪时,自己苦苦暗恋多年无果,所以谢绝一直以来都很重视对他人感情的回应。 如果无法确认自己对沈一鸣的感情,那她宁可辜负,也绝不会与他虚与委蛇半分。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饭菜做好了,谢绝让尤锦去帐篷里叫人。 结果被拴在一旁树下的贺兰涟突然开口唤了声,“绎妹。” 谢绝一惊,回过头去。 他却道:“能不能,给我一口水喝。” 她拿起木筒杯灌了满满一筒,起身来到他的身旁,动作粗鲁地揪住他的衣领,将水喂了下去。 贺兰涟被呛得连连咳嗽,如风疾步走了过来。 “谢姑娘!在宫中我家殿下待你也算不薄,你怎忍心如此对他!” 谢绝拿起木筒便回到了火堆旁。 只言未语。 贺兰涟低声喝住他,“如风。” 谢绝是那种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她先前已经被贺兰涟坑害过一次,这回无论他怎么示好,她都不会再给予此人半分好脸色看。 用饭时。 也不知许伯言进去和沈一鸣说了些什么,他出来后虽然双眼红肿,但心情明显不再低沉,不仅如此,两人有说有笑的将饭吃完。 许伯言停筷向她看来,“你师徒二人把碗洗了吧。” 尤锦连忙主动接过,“我来我来。”然后冲谢绝挤了挤眼睛,谢绝将剩菜剩饭收拾出两碗,送到不远处的如风跟前,“吃完去伺候你家殿下吃。” 白日她在匕首上涂抹了许伯言研究的麻醉药,致使贺兰涟全身使不上劲,因为剂量很大,所以现下药效还未过去。 见状,如风冷哼一声,端起饭菜向着贺兰涟走去。 许伯言坐在她与沈一鸣中间。 光影绰绰,燃烧的木头偶尔发出“哔啵哔啵”的脆响。 许伯言站起身,很干脆地说道:“我去铺床。” 谢绝找不到任何挽留的话语,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麻溜儿地钻进了营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她想了想,主动开了口,“沈一鸣。” 后者微微抬了抬头,却终究没有直视她的勇气。 “我还没想清楚,你给我些时间吧,待我想清楚了,一定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沈一鸣垂眸,乖顺的答了句,“好。” 夜里,他们四人轮值守夜,谢绝原本接的是沈一鸣的值,谁知他却压根没有叫醒她,一直守到天明。 “你们怎么不叫我?”谢绝用辰时找到的泉水洗了把脸,责怪道:“昨夜不是都说好了吗?” 尤锦吞吞吐吐,“掌柜的肯定是想让你多睡会儿。” 谢绝哼了声,“你不是心疼他几夜没合眼吗?怎么知道了也不叫我?” “好了,你也别怪尤锦了,白日我们几人换着赶路就是,让他好好休息下吧。” 谢绝歇了声,望了眼对座睡得正熟的沈一鸣,到底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接连赶了两日的路。 “马上就要进入霁月的边境了。”许伯言展开手中的行军图,十分激动的宣布。 谢绝忍不住掀开车帘,“终于要到了吗?” 车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尤锦叽叽喳喳地说着回去以后的打算,沈一鸣也很高兴,附和道:“不知道这几日我们不在,楼里的生意如何。” “放心吧,掌柜的,这几日我又跟着师伯学到了几样新菜,回去后,定然能把这几日空缺的银子都赚回去!” 许伯言与谢绝听着,不由会心一笑。 只有一旁被捆在角落里的贺兰涟,沉默不语。 不止今日,回霁月这几日来,贺兰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替他打理,那宛若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下颚上,已冒出许多短小的胡茬。 整个人看上去,已不见当初的半分意气风发与俊朗。 第一百三十章 客栈疑云 “师傅,到金城了,出了这座城,往后就是霁月的地界了!” 马车一停,尤锦兴奋地掀开帘子。 “金城?”谢绝探身往外,环顾了一圈。 街道各处散落着衣着褴褛老人与孩子,他们手中拿着乞讨的泥碗,正一个个哀求着路过的行人,那些行人大多是些身穿胡服的男子。 “大爷,您行行好,赏我们娘俩一口饭吃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 话还没有说完,男子嫌恶地踹出一脚。 “滚开!别染脏了老子的鞋!” 老妇护住自己几岁大的孩子,挨了几脚,随即吐出两口血来。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别丢下萍儿,萍儿害怕。”直到那孩子啼哭出声,谢绝才从那乱蓬蓬的发型下,辩出了孩子的性别。 沈一鸣也见不得这些,当即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递给尤锦,“去。” 尤锦跳下车,将银子塞到那妇人手中,妇人顺势看向马车,千感万谢地拉着孩子磕了几个头才停下。 谢绝沉声道:“继续走吧。” 朝贡会上,凤九灵曾说过要把金城在内的三座城池划分给日照,她还多次出言劝阻,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金城却已经沦为了日照属地。 真是叫人唏嘘。 看出她的伤感,许伯言适时道:“听你说,你姐姐就是在这个地方押送粮草被埋伏的?” 她点了点头,“这里原是霁月的城,这里的百姓也都是被圣上抛弃的霁月子民,我真想将这金城的凄凉带回去,叫陛下亲眼看看,可惜,这里没有手机。” 许伯言抚了抚她的肩,“或许你们女皇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谢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寡淡的笑。 金城不大,他们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便横穿了南北。 马上就要出城了,出了这座城,便是正式进入霁月的地界。 谢绝抬眼看向一路上都沉默不发的贺兰涟。 “多谢贺兰殿下护送我们几人至此,山水有相逢,我们就此别过吧。”谢绝拱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将人推下了车。 如风骑马侯在一旁,随时随地等着将他接走。 “绎妹!”贺兰涟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谢绝凝目,右手摸出怀中的匕首极快地割下一半的衣袖,他手中抓着那破絮般的断袖,失重跌落在地。 她面无表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割袍断义,来日再见,你我再没有半分情谊!” 贺兰涟目眦欲裂,“是吾错了,吾不该强留你在日照。” “殿下何错之有,我本来也只是你与凤清岚共谋的一件赠品罢了。”话毕,谢绝亲自执起马鞭,重重喝出,“驾!” 如风将贺兰涟扶起,沉声问:“殿下,是否要通知金城的守卫,拦下谢姑娘的马车?” 贺兰涟无力地摇了摇头,“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吾竟天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她会恨吾……吾错了,是吾错了……” 如风不忍看他继续颓然下去,将人扶上马后,劝道:“殿下,谢姑娘并非我日照女子,想来是不喜欢您对她用强,她眼下正在气头上,您大可不必理会她的气话,待来年朝贡会,亲手赢下她,或许便可趁机向她提出修复情谊的请求。” “你说得对。”贺兰涟一声令下,“传吾口令,派一队吾的亲卫护送她们抵达京都。” “是。” 谢绝万万没有想到,出城并未设防检查不说,竟还提前开门相送。 她原以为贺兰涟会与自己拼死一搏呢。 心中不安的她,直到出了城数十公里外,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埋头赶了半日的路。 天黑尽前,总算在路过的小镇上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客栈。 尤锦将马拴进马厩,撑了个懒腰道:“今日终于可以不用睡那硬邦邦的地上了!” 话音才刚落,头戴灰帽的小二打着哈欠堵在了客栈门口。 “几位客官,小店人满了。” 沈一鸣看了眼他身后冷冷清清的大厅,当即就要理论一番。 谢绝不动声色地将他拦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小二哥,我们几人路过此地,只想借个宿,快活洗个热水澡,能不能通融通融?” 她声音轻细,一听就是女子。 那小二双眼一亮,“你是女郎?” 谢绝摘下发簪,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般垂下。 “这么说,这几位都是您的夫郎啦?快快快,里边儿请~” 被小二称作夫郎的几人,面露尴尬,尤锦刚想解释,许伯言却轻咳了一声,“无妨,就让我师妹占占便宜吧,能找到留宿的地儿要紧。” 沈一鸣则暗中捏了她的尾指一下。 “瞧你那点得意劲儿!” 谢绝收了收嘴角,“我这是感慨好吧?终于回到霁月的地界了,还是咱霁月好啊!” 小二张罗着上了桌菜。 “各位吃好喝好,我这就上去为几位准备客房。” 谢绝正准备落筷,许伯言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方正的小匣子,从中取出了一根银针,往菜里一试,银针根部立刻变深了颜色。 “师妹,你难道就没有觉得那小二看你的眼神,好似一块待宰的羔羊肉?” 谢绝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回想起那小二得知他是女郎时的激动表情,“那现在怎么办?” “来都来了,自然是没法再跑了。”许伯言沉吟道:“我们几人中,唯有你能抵抗几招,沈公子也不会武吧?” 沈一鸣摇了摇头,只听尤锦拍桌而起,“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现在就跑!” “跑?我看你们是拆翅也难逃!给我上!”楼上走下一位风姿绰约的蓝衣女子,女子一声令下,房梁上竟然唰唰落下数十名黑衣刺客,团团将她们几人围住。 谢绝将怀中的包袱递给许伯言,站到了最前头。 望着眼前缓步走来的女子,她眉头一紧,“你就是方才那个小二?”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看来,你还不算傻!” 她脸色一沉,嘴上却是客气无比,“好姐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若不愿让我们留宿,我们走便是,何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处子香 黑衣少年轻功绝佳,只见他脚尖轻点,站立于一名黑衣人肩头,双腿一曲,将那人的脑袋拧断,接着手中又撒出一把暗红色的粉末,抱起她便飞身而去。 彻底将那女子愤愤不甘的声音甩在身后。 不知飞了多久,男子将谢绝带进了一间破庙之中。 天色漆黑,他却好似不受半分影响,不时落在地上,检查地上的痕迹。 谢绝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一刻也不敢松手。 直勒得少年咳嗽了几声,她才松了点劲儿。 少年声音澄澈,宛若一泓清泉,击石而鸣,“与你一道来的人就在前面三里地。” 谢绝恍然大悟,原来他一路检查,是为了寻找车辕的痕迹。 松了松手,她站远了些,拱手谢道:“多谢相救!” 少年长了双风流肆意的桃花眼,见状弯了些弧度,笑道:“那灵云台可是个人人垂涎的好东西,你可要替我收好了,回头我再来找你取。” 谢绝木讷地点了点头。 暗道难怪那女子会设伏于客栈,原来是个宝贝。 但仔细一想,又不对劲。 “等下。” 少年还未动身,闻言只是定定看着她,耐心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谢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先前那女子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灵云台在我身上?” 少年往前两步,主动拉进了与她的距离。 “你当真想知道吗?” 谢绝道,“当然,我总不能连被谁埋伏了都不知道吧?” “那日在清水街相逢,我是受了青衣门中的外门弟子追杀,无奈之下,不得已将灵云台留给了你,当然,那日我除了将东西给了你以外,还在你身上种了香。拂衣虽是外门弟子,但却认得门中的异香,找到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来,我还真该谢谢你了是吧?”谢绝理清了原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到底给我种了什么香,赶紧替我解了吧!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被人追杀!” 青竹听着,撇开了眼,避过了她的直视,“不行,眼下,我还不能解。” “为什么?”她绕到他的面前,“我可是替你将这劳什子的灵云台保管了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别过几日,那拂衣又找上我怎么办?” 少年蒙着面,谢绝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知他此刻稍有犹豫。 “不行,在这里……解不了。”他吞吞吐吐着。 谢绝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为什么解不了?” “因为,因为我在你身上下了处子香……” “处子香?” 这玩意儿听着都不像是什么好名! 谢绝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左右两只手闻了闻,也没见什么异味啊?这青衣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这么玄乎! “那日我一时情急,又担心托付于贼人之手,只好使出最厉害的香了。”少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垂下了头,声音小了几分,“这几日我虽不方便露面,可也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你放心,待送你回到霁月,我自会想法子替你解了这处子香的。” 谢绝越听越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要回霁月的?” 少年不说话了。 她却不依不饶,继续逼问:“这么说来,那日你在清水街无缘无故塞给我一个包袱,便不是意外了?” 他仍是不言不语。 但也正因他的沉默,才让谢绝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就说,天底下哪里会儿有这么巧合的事? 原来都是有人暗中安排好的! 她当即冷了声,“今日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休想我再替你保管那东西!” “好好,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就是了。”少年不安的绞着手指,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她,神情好不委屈,“我们青衣门原有内门与外门之分,内门设在霁月日照山,由女子掌事,外门则设在了日照秋茗山,由男子掌事。” “我原是日照山年纪最小的内门弟子,只因师傅遭受奸人暗算,身中剧毒,离世前仓促将青衣门托付于我,拂衣是内门师伯座下的大弟子,一怒之下去往了日照,想要联合外门弟子将我取而代之。” 谢绝听着,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问道:“那她为何会知道东西在我身上?” “因,因为处子香。”少年踌躇着,最终屈服于谢绝的怒视之下,将事情和盘托出,“处子香是掌门秘技,师傅传于我时,是担心我身为男儿身,无法统御内门,所以命我寻觅一位……一位妻主,献身于她,由她来掌管青衣门。” “离谱!” “简直离了个大谱!” 谢绝退开几步,“你师傅也太不靠谱了吧?这是什么害人害己的法子?你家师门,连你自己都统御不了,你还敢指望我是吧?” 她说着说着就气笑了。 青竹也不恼,只是语气急切道:“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争夺灵云台中的宝藏,死于非命,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这里面到底藏匿着什么吗?” 谢绝一声冷笑,“你别想忽悠我,那灵云台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宝贝,你又岂会随便扔给一个街上的路人?” “谁说我是随便扔给你的?”青竹目光直直看来,“早在霁月京都时,我便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你不认得我罢了。” “你见过我?”她不解问。 青竹点了点头,“是啊。”何止见过,将军府二小姐的名头有多响亮,只怕也不用他多说。 那日在街上偶遇,他原以为是看错了人。 谁知再三确认后真的是她,便一时鬼迷心窍的将灵云台留给了谢绝,还用血给她下了处子香。 处子香无色无味,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只有青衣门的内门弟子知晓,此香一旦靠近种香之人时,便会在被种之人眉心之间生出一点红艳似血的香痣,并且还会散发出奇异之香,十里之外皆可闻到。 青竹推想,那日拂衣定然也是察觉到谢绝身上的异香,从而埋伏在那客栈之中,等待瓮中捉鳖。 只是,拂衣万万也没有想到,灵云台竟是真的藏在谢绝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亲近亲近 “师傅?” 谢绝“嘘”了声。 与青竹告别后,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他们三人驻扎的营帐后。 今夜是尤锦值守。 “师伯说你一定会没事的,他果真是料事如神!” 谢绝白了他一眼,怎么就是师兄料事如神了,就不能是她自己神通广大么?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尤锦已经完全变成了师兄的舔狗,处处维护崇拜不说,现在连她这个师傅也马上就要跌落神坛。 正说着话,营帐中冷不丁钻出一人。 还是尤锦提醒,她才看见沈一鸣已来到她的身后。 他这几日清瘦了许多,本就注意保养的腰身如今更是瘦得盈盈不如一握。 “怎么起来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的?回去我得想法子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谢绝不在,他就睡了她的帐篷,许伯言不知晓,沈一鸣偷偷将她的被褥枕头拿出,放在一侧。 嗅着她的味道,夜里才能睡得安稳些。 他慢慢走近坐下,竭力忍住想要扑进谢绝怀中的冲动。 谢绝将外衫脱下,给他披上。 尤锦识相的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那个,我突然有些渴了,师傅,你要喝水不?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口古井来着。” 谢绝正想说不要,沈一鸣却已经应下了。 尤锦一走,沈一鸣立刻往她身旁靠了靠,他穿着单薄,被夜里的凉风吹得瑟瑟发抖。 谢绝俯身把面前的火堆凑得更旺些,然后问道:“你故意将他使走,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沈一鸣紧紧贴着她的左臂,一阵若有似无熏香传入鼻息。 好半天才云淡风轻道:“不是他自己要去的么?” 谢绝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青竹说的处子香的事,双手拨弄开额间的发丝,凑近他问:“你瞧瞧,我眉心有没有长出什么东西来?” 沈一鸣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光滑如绸缎,又细细看了看她的眉眼。 小小的,乌黑的瞳仁中倒映出他的面庞。 他心中扬起一丝窃喜。 谢绝一愣,“你笑什么?到底有没有啊?” 他的指腹冰凉,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她的眉心。 “有什么?” “没有就算了。” 想起青竹说过,要他与自己距离过近时,眉心才会显现出一颗红痣,而且还只有青衣门的内门弟子能看出。 谢绝便作了罢。 环顾了眼四周,也看不出这小子此刻藏身何处,但心中的安全感却不由多了几分。 有个人守着也好,看那小子的轻功十分了得,若是能找机会让他也教授自己一招半点就好了。 谢绝在心中盘算着,便也没注意沈一鸣那点动手动脚地小心思。 直到他“哎唷”一声扑倒在地。 谢绝才回过神来问:“你干什么?怎么趴地上去了?” 他脸颊涨红着,迟疑的抬起手背一看,疼痛的地方霍然出现一个被石子击中的红印。 沈一鸣狐疑地看了四周一圈。 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 他将手背递到她的面前,“你看。” “怎么弄的?”谢绝掏出许伯言给的随身膏药,替他涂了些,“你也太不小心了。” 沈一鸣弯了弯红唇,刚要亲昵地倚靠在谢绝肩头,忽然被一颗从黑夜中飞出石子的石子击中腰间。 他“啊”了一声,身子一软,径直倒进了她怀里。 谢绝眼看着他面朝下,俯身贴近自己的双腿,老脸一红,赶紧将人提溜了起来。 “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沈一鸣捂住后腰,疼得眼中满是泪花的看着她。 “人家只是想与你单独亲近亲近,哪里奇怪了?”他好不委屈。 谢绝咽了咽口水,“我不是跟你说,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吗?你急什么!” 沈一鸣冷哼一声,支起身子,“你从前哪次不是这样哄我的?如今又要来这一招?” “咳咳。”不远处,尤锦每走一步便咳嗽一声,生怕撞破自家掌柜的好事。 沈一鸣向后瞪去,“怎么就回来了?” 尤锦手中举着两个装满的水袋,“掌柜的您不是要喝水吗?我一找到就连忙给你送回来了。” “你这个,榆木脑袋!你们师徒俩,没一个好东西!”沈一鸣气急了,骂了两句站起身来,钻进了许伯言的帐篷。 尤锦满脸疑惑,“师傅,我,我这……” “你做得很好,乖徒儿,为师正好口渴了哈哈哈哈!” 尤锦不敢相信,“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掌柜的刚才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怎么会?”谢绝拍拍他的肩,“你家掌柜的温柔贤良,善解人意,怎会不懂你的体贴之情?好徒儿,这后半夜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守着,为师先去眯一会儿。” 说着,她手脚麻利地钻进帐篷中。 许伯言睡觉一向不喜有光亮,所以这帐篷特地设在背光处,内里乌漆嘛黑一片。 她凭着记忆划拉了两下,正准备躺下。 谁知手中忽然摸到一截鼓鼓囊囊,软软硬硬的东西。 接着嘴上便被人捂住了。 “嗯……”耳边先是响起一阵怪异的哼声,“别说话,是我。” 谢绝瞪大眼! 青竹?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小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竟是一点也没发现! “呜呜!”她一把拉下他的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在帐篷中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谢绝根本看不见他,只是隐隐感觉有一道温热中带着几分梅香的气息打在自己的颈边。 她伸手摸进,果然一把拽下了他的蒙面黑斤。 可惜了,这里没有光亮,看不见这小子长什么样。 “我若不在这里守着,怎,怎知会不会有人趁你睡着,将你掳了去?”青竹声音有些闷闷的。 谢绝干笑了几声,“是吗?那你还挺尽职的,那你守着,我睡了。” 她倒头就睡,累了一日,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也不顾的帐篷里还有个大活人盯着自己看,谢绝没一会儿便呼声四起。 青竹见状,两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捏住她小巧的鼻头,鼾声一止,他手又立刻松开。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玩闹了几次。 天欲亮时,青竹身影如鬼魅般离去,待到谢绝睁开眼,身旁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昨夜的一切,就好似做了个梦般,极不真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献身 谢绝愣了愣,有些尴尬道:“那夜你靠着我,我不小心摸到了……” 沈一鸣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回去的路上,任凭谢绝怎么哄,他也不再开口说话,一到客栈,更是气得连晚饭都不吃了,径直蹬蹬蹬上了楼。 这…… 不就是被她不小心摸了一把吗?至于么? 尤锦不知去了何处,到晚饭了也没回来,谢绝一人要了碗阳春面,食之无味的吃了一半,索性爬进房中呼呼睡去。 睡到一半。 忽然感觉腰上多了双巧手在两侧不停的游走,所过之处,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意。 谢绝睡意正浓,嘟囔了几句眯开眼。 一见那袭红衣,当即知道是沈一鸣来了。 随即恍然惊醒。 “你怎么进来的?”原来,她竟是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外衫,此刻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红绳肚兜和透白的里裤。 “别动。” 沈一鸣跪坐在他的脚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用药酒揉捏着。 她才想起,出门时同他随口提及的事。 “你不是恼了吗?还来替我擦什么药酒?”谢绝语气中含着三分不悦问:“我不过是不小心摸了你一把,你何至于气得饭都不和我吃了?叫我一个人吃得好没意思!” 沈一鸣瞥了过来,“我,我哪里是因为你摸了我……” “那你恼什么?” 他别开脸,手上动作不停,好半天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束腰是勾栏之术,我怕……你觉得我故意用这些下作的方式来讨你开心。” 这话一出,谢绝顿时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恼的? “我是这么迂腐的人吗?”她转过头去,有些舒服的哼了声,沈一鸣手指灵巧,力道适中,捏得她浑身上下都活络开了,连带着心底那一丝烦闷也烟消云散。 “总之,这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事。”他小声辩解了一句。 谢绝接过话茬,仔细回想着第一次在御香楼瞧见他时的惊艳,咂巴着嘴道:“你不知道,我当初头一次……嗯,阔别之后头一次在御香楼见到你时,你那赤条条的大长腿,属实给我留下了老深的印象,导致于我后来看人时,总会不自觉地往别人……嗯……下身看。” “哎唷!”背上突然被人拧了一下嫩肉,她喊了一声,却依旧不怕死地继续说道:“你是没看见楼里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哈喇子都快从眼角留下来了!啧啧……” 说起来,沈一鸣来到日照后,穿着一向规矩得很,再没有从前开放与火爆,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正神游太虚着,后背那双裹挟着火辣热意的手一路攀上,来到她的侧颈。 他的声音又娇又媚,就贴在谢绝耳边。 “我才不管她们怎么看,我只在意你喜不喜欢。” 耳蜗被他说话的气息吹得痒痒的,谢绝侧首要躲,沈一鸣便身躯灵活的好似一条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攀附在她的后背之上。 小巧的舌尖轻扫过她圆润如玉的耳垂。 “你,喜欢吗?” 谢绝浑身一颤,全身犹如触电般闪过一种奇异的感觉,“喜欢,喜欢,你快下来!” 沈一鸣充耳不闻,伸手主动解开了衣带。 “既然喜欢,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 “别别别……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谢绝连忙朝床内翻了个身,熟料沈一鸣顺势一滚,径直钻进了她的怀中。 他衣衫敞开,露出半截光滑的肩头,再往下,便是肌理清瘦的些微薄肌,谢绝的目光顺着那平坦的小腹忍不住一点点下滑。 他穿了里裤,但裤带却早已松散得不成模样。 见她目光探寻地向下看去,沈一鸣脸上绽出极艳丽的一抹笑意,随即五指顺着小腹往下慢慢褪去。 “好看吗?”他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问。 谢绝目光一凛,硬生生将目光从他的下半身移开,随后手脚并用地爬下床。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沈一鸣将里裤完全退下,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几乎要将她的眼睛晃花了。 谢绝压根不敢再看向床榻,背过身去,赤脚在房中走了几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口中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方才那一刹那间,她险些对着沈一鸣动了那种心思! 该死的! 她刚刚,和那些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臭男人有什么两样? “沈一鸣,你疯了么?赶紧把衣服裤子穿起来!”谢绝刻意有些凶巴巴的吼道。 谁知床上那人,是半点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若蝉翼的红纱衣,丰腴美妙的躯体,因为行走时腰肢轻扭的动作而更显曲线优美。 “你从前不是一直都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服侍你一次吗?”沈一鸣绕到她的面前,一手将她的腰身环住,另一只手则撩拨着她扭开的脸颊旁,细碎濡湿的发。 痒意从脸颊,直蔓延到心底。 谢绝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与他对视上。 他眼中那压抑已久的炙热,瞬间宛若涨潮的大海般将她的意识吞没。 看到她的动摇。 沈一鸣更加卖力起来,只见他刻意仰起头,撅起饱满欲滴的双唇,轻轻吻蹭着她的下颌。 明明动作生疏中又透出几丝小心翼翼。 一边密密麻麻地吻着,一边还要轻声询问,“你不愿意让我服侍你吗?你应当知晓,我仍是处子之身。” 他说这话,原是因为谢绝曾在那日将他转赠于他人的宴会上说过一句,她只要完璧之身。 谢绝颤抖着按住他四处点火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原来的声音,“别,别这样……” 沈一鸣已然化作了一滩春水,哪里还停得下来?他的唇再也克制不住,顺着她的颈边留下斑驳的红印,谢绝只觉得浑身被他吻得发烫。 她越是避让,他就越是主动卑微。 最后竟是慢慢跪在了她的面前,亲吻着她的十指,此刻的沈一鸣,就好似虔诚的信徒,一心一意地,心无杂物地讨好着他心中的神女。 浓密的眼睫轻颤着,缓缓地睁开了眼。 “谢绝,摸摸我……求你了……”呜咽的哀求,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儿,也撕毁了她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欺人太甚 谢绝已被他撩拨得丧失了理智。 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她带着几分蛮横,将人托至眼前,灼热的呼吸打在沈一鸣面颊之上。 他眼神迷离,双手顺势勾住她的脖颈,顷刻间吻了上来。 谢绝一愣,就在那红润的唇瓣即将贴上自己的唇时,她本能地向后一避。 沈一鸣“唰”地睁开了眼,目光中,有错愕,有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受伤。 “你……” 谢绝望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能说什么好,尴尬得脚趾抠地。 沈一鸣惨淡一笑,收回了双手,迅速从她的怀中退了出去,接着一言不发地穿上了衣服,退了出去。 直到那扇木门紧紧合上,也没再与她说过一句话。 没过多久,尤锦从外边回来了,想是受了沈一鸣的吩咐,他特地将成衣铺做好的衣服给她送来。 顺带嘀咕道:“奇怪,掌柜的今日是怎么了?” 谢绝只当没听到,收了衣服放到一旁,爬到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刚刚…… 自己明明是对他动了情的…… 可为什么又躲开了呢? 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 沈一鸣骨子里是一个十分敏感又桀骜的人,他能力出众,商感敏锐,只因出生在霁月,生来便要享受一切不平等的男女待遇。 所以他事事要强,处处都想要强过女子。 或许正因如此,他对谢绝,自始至终就是热烈而主动的。 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动接受的人。 否则在前世也不会选择暗恋许伯言那么久了。 …… 隔日黄昏时分。 马车终于驶入了京都城。 刚一进城,沈一鸣便提出要带着尤锦先回酒楼,谢绝也不好阻拦,两人已经相顾无言了一路,连许伯言都看出了异样。 “闹矛盾了?” 她点了点头,踌躇道:“师兄,要不你先随我回去委屈两日?” 许伯言手中捧着一册书卷,正执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连头也未抬,便回道:“好。” 将军府。 “二小姐?”守门的护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主君,二小姐回来啦!” 将许伯言安置在自个儿小院的侧屋后,谢绝正要到主院去给谢申请安,忽然迎面撞上一人。 “小姐!”江右哽咽喊道。 谢绝揉了揉被撞的生疼的肩膀,“半月没见,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了?差点被你撞飞出去!” 江右喜极而泣,“小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谢绝脸一沉,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凤清岚在背后搞的鬼! 自打她回来后,府上家仆们一个个吃惊见鬼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一趟去的不是日照国,而是无间地狱。 “母亲可在?” “在,主君刚听说您回来。” “好。” 书房内,谢申被谢红搀扶着坐下。 “大姐,母亲。” 谢红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拍在她的后背上,“太女殿下说,你被贺兰殿下带走了?母亲日夜担心你会被日照的君主软禁,你是怎么回来的?” 谢绝动了动唇,“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我再慢慢向你们解释,母亲,此次我在日照多亏了一人照顾,我已将他一道带回了霁月。” 谢申前一刻还关切的笑脸,顿时沉了下去,“死性难改!本以为你经历了这次劫难,理应有所成长,怎料还是这个德性!” 谢绝:“……” 气氛凝重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禀报声。 “母亲,太傅大人特地派了人送请帖来。” 这声音,好似在哪儿听过。 谢红将门打开的一瞬,门外的蒋晗一眼便看到了书房中尚在跪着的谢绝,立时惊讶道:“二小姐回来了?” 话毕,他惊觉称谓不对,又连忙改了口,“二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红温声道:“刚到不久,这等小事你派个下人来传话便可,何须亲自跑来一趟。”说罢,接过了蒋晗手中的请帖。 谢绝扭过头来,正正对上蒋晗惊慌失措的目光。 “事出突然,这次没能赶上大姐你的婚事,回头我定亲自备上一份厚礼,以表歉意。”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客气。”谢红将请帖送到谢申手中,“母亲先请过目,晗儿身子不好,我送他回去休息了。” “去吧。”谢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撕开了请帖上的红封,随后草草一览,露出几分冷笑,“还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谢绝跪得笔直,往前挪了几步,“母亲,太傅大人说什么了?” 谢申看了她一眼,“起来吧,你自己拿去看看便知。” 她如获大赦地起身,伸手接过信帖,只初初看到“过几日犬子大婚”几字,脑中轰然一鸣,心口更是随之蔓延出一种极为苦涩的情绪。 “陛下已下旨将太傅之子独孤曦微许配给太女为正君,不日完婚。”怕她看不明白,谢申甚至还出声提醒道。 谢绝气笑了,“太傅大人不是有意将他许配给我吗?” “你?若没有我,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谢申气急了,狠狠地拍了几下桌,“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一封请帖,羞辱得不仅仅只是独孤谨与谢申二人密友般的承诺与关系,更是关乎将军府乃至谢氏家族合族上下的声誉。 毕竟,半个月前,谢绝尚未被贺兰涟带到日照之时,谢申已私下与独孤谨商定好了谢绝与独孤曦微的婚事,她二人,甚至连两族联姻之后的族势合并事宜都已敲定好了一二。 如今却又出尔反尔。 谢申气得咳嗽起来,谢绝连忙倒了杯茶水过去,“母亲,我想亲自进宫一趟。” “咳咳咳!你要做什么?难道是嫌我谢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多吗?” “母亲信我,我自有办法,让陛下亲自退了这门婚事。”谢绝目光微冷,垂下了眼眸,“不仅如此,我还要太傅大人亲自上门,致歉。” 谢申望着眼前好似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的谢绝。 只觉得,这一次从日照回来后,她脸上那股青涩稚嫩的气息,竟是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沉着的成熟。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视察庄园 翌日清晨,谢绝带着许伯言驱车赶往北郊。 “这里是我家中最先置办的几个农庄,因为土壤条件差,一直荒废着,后来我命人种了肥,养了一段时日,如今收成还算不错。” 许伯言听着,不时在手中的书册上勾画着什么。 她这几日赶路一直看见他手中捧着这本书册,不知写些什么,眼下有了机会,不由问道:“师兄,你这是干嘛?” 许伯言抬起头来,将书册摊开,“我在日照这段时间,收集了一些可以移植的作物信息,因为不清楚霁月的种植情况,所以,一路上顺便记录了些霁月的地理环境气候,京都往东气候条件不错,极适宜拿来种植第一批水稻样本。” “往东吗?”谢绝听着,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些零星的记忆,“谢家在往东五百里外,有一片封地,原主放荡不羁,听说在那里抢占了好一些田地,要不,我与你一道去考察考察?” 许伯言含着笑,他如今换了一张普通至极的相貌和身材,整个人虽已大不如从前光彩照人,但那浑身冷静沉着的气质却半分没变。 谢绝凝视着他,心如平水。 “先看看你这两处庄子,再考察也不迟。” “小姐,到了。” 江右拉开帘子,将马凳摆好后候在一旁,谁知谢绝与许伯言两人相继跳下了车,竟是谁都没用马凳。 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虽然小姐这回再三向主君申明,此次带回来的男子并非往日所图,而是有大用,但江右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二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与默契。 就比如这跳马车的习惯吧。 谢家唯独只有谢绝有,就连长期驻守在营中的主君和大小姐,均没有如此怪癖。 然而,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许公子,跳车的动作与姿态,可谓与自家小姐一般无二。 谢绝唤了声江右,他只得按下猜忌,来到跟前。 “你去把含香叫来。” 江右没多久便回来了,“刘管事说,薛管事刚巧去了西郊,不在这里。” 正禀报着,刘秀携着几人从田地间冲了过来。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 谢绝莞尔,“这位就是我在路上跟你提起过的刘秀。” 许伯言上前不自觉地伸出了右手,刘秀一愣,他声音清朗道:“我叫许伯言,是谢二小姐请回来的新管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刘秀后知后觉地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原来如此,咱们庄子往日都是交给薛管事主掌,如今因为西郊新建着农贸市场,所以他这几日都会歇在那边,你若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我就是。” 既是主子请回来的管事,想必能力并不在她之下,这么想着,刘秀不禁在言语间流露出几分关照之意。 许伯言很是受用,“多谢。” 不过半月光景,北郊的田庄已发生不小的改变,据刘秀所说,这些都是薛含香的功劳。 谢绝还和往日一样揽着刘秀的肩,“这些日子我不在,辛苦你们了。” “主子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咱们北郊的庄子毕竟小了些,你应该领着许公子到西郊去看看,那里,才是真正的变化不小呢!”刘秀忍不住激动道。 许伯言点点头,“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走吧,就到她说的西郊去看看。” 别说许伯言了,就是谢绝,也不禁被刘秀说得有些期待。 “我来赶车吧!”刘秀主动牵过马绳,载着他们几人一路往西而去。 江右难得一次享福,脸上尚有几分不习惯。 见谢绝与许伯言相谈甚欢,他忍不住问了句,“小姐,你难道不打算到太傅府去看看独孤公子吗?” 此言一出,马车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许伯言看着谢绝渐渐冷下的侧颜,不由问道:“怎么偏偏没听你提及过此人?” 谢绝尴尬的咧了咧嘴角,“没什么好提的,不提也罢。” 许伯言自然没有放过她脸上一瞬而过的复杂神色。 江右见状,又道:“近来到处都在传,说是太女殿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太傅大人,又求得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旨,将独孤公子许给了她做正君。也是自那以后,独孤公子便闭门不出,连续病了大半月。” “期间,独孤家拒了许多上门探望的名士与氏族,就连周四小姐也曾上门拜访过几次,均被独孤家的仆从拦了下来,前几日,她来府上请了大小姐的贴,又以您的名义重新递了拜帖,这才被允许进了门。” 谢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江右,“怎么我今日才知你还会说书呢?” 江右尴尬地笑了几声。 老实交代道:“这些,可都是周四小姐央属下同你说的!” “她倒是贯会使唤人,你没问她怎么不自己来同我说?” 江右回道:“周四小姐说火锅店近来生意火爆,她分身乏术,对了,周四小姐还说,独孤公子对您情深义重,让您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情深义重?一片真心?”谢绝挑了挑眉,“她是瞎了不成?她哪只眼看出独孤曦微对我情深义重,一片真心了?” 江右摇了摇头,连忙摆脱了干系,“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看来,师妹你这几月过的,着实比我精彩数倍,昨夜我恍惚听到外边有下人提及这位独孤公子,还说他是京都第一美男?你这艳福可不浅啊。”许伯言话中听不出情绪,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独孤公子是属下这辈子见过,最……”谢绝抬眼一瞪,江右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下,不敢再说。 “师兄,你就别打趣我了,原身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她状似无意地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刘秀闻声,忙加快扬了几鞭,“快了快了,过了前面那片林子就到了。” 谢绝垂下眸,心中思绪万千。 甚至有些担忧的想道:要是哪一日,师兄不小心撞见了独孤曦微,结果发现他长得与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这该如何是好? 那自己……岂不是……就要瞒不住了? 难道要说都是巧合吗? 这也太……难以启齿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蒋晗偷听 谢绝被他说得不明所以。 “我哪来的什么心上人?”此话一出,她旋即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这几日,从我们回到京都起,一直都在跟着我?” 青竹哼了两声,并不答话。 谢绝一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不是……那不是她和独孤曦微那点私房小乐趣,全被这小子给看完了? 该死的! 难怪他会说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 谢绝一时无语凝噎,只能求救似的看向许伯言。 “心上人?你何时有的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许伯言正了色,接过话茬。 谢绝眨了眨眼,心中忍不住哀嚎一声,师兄!我可不是让你接这茬啊! “长兄如父,怎么也不带来我瞧瞧?”许伯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仅还在继续调侃她,甚至不忘再加把火,“在日照时,我险些以为你对那劳什子的贺兰殿下有意,好在后来这人的本性被你看清,你也算及时回头了。” “师兄!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他了?” 许伯言从袖中掏出一方蓝色手绢,仔细擦了擦指间染上的茶水,“你是那种能将喜欢说出口的人么?” 一句话,彻底让谢绝语塞。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许伯言几眼,心道:师兄对她如此了解,会不会?早就知道自己当初暗恋他的事? 这么多年来,她守着自己的自尊心和要强,的确从未对人示弱过什么,哪怕在感情中,她要的也一直都是自我争取,自我放弃,无需他们配合什么。 我要因为我想,我不要,也因为我不想了。 与他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青竹听了半天插不上话,气得将手中的银剑往桌上重重一放,“你们不是找我有事吗?还说不说了?不说我走了。” “说!”谢绝一把将他拽回,“你这小小年纪的,脾性怎么这么大?” 青竹仍是那副不满的模样。 毕竟是有求于人,谢绝转而软下了声音,“今日听师兄一说我方知道,你们青衣门居然这么厉害?” “哼,那是当然,想我师傅在世时,连当今女皇见了她,都要给几分薄面。”青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故意不看谢绝,一直别着脸与她说话,像是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她前些日不知分寸的极大愤懑。 谢绝也就耐着性子,与他兜了几圈。 “既然如此,那我的忙,你可一定帮得上了。” “什么忙?你先说来听听。” 她正欲开口,青竹却“刷”地拾起桌上的剑,身形诡异地来到门边,接着,对她与许伯言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屋内瞬时寂静无声。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听到门外传来的些微动静。 有人在偷听? 这是谢绝心中闪过的第一念头。 她当机立断出声,“青竹,抓住他!” 青竹推门而出,足尖轻点跃上房顶,转眼间便将逃跑进主院的浅色身影一把拿住。 “还想跑?” “放开我!”蒋晗被人猛地抓紧后衣襟,勒得近乎要喘不过气来,加上发髻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青竹将人提到谢绝面前时。 谢绝简直难以置信,“蒋五郎?你为何要偷听我们说话?” 她叫他蒋五郎。 蒋晗紧紧抿住唇。 这几日军营有事,谢红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归家,自然也不知晓家中出了太女内应的事。 蒋五郎又素来身子柔弱,轻易不出宜兰园,今日怎会莫名出现在这儿?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蒋晗涨红着脸,却说不出话来,双手无力地攀住自己的衣襟,求助似的看着她。 谢绝抬了抬手,“放开他吧。” 青竹轻哼了声,心中又多了几分不满。 臭女人,这是把他当下人使唤了不成?他凭什么要听她的话嘛? 埋怨归埋怨,青竹还是听话的松开了手。 蒋晗一时受力不住,向前扑倒,幸得谢绝一把将他的身子扶住,不摸不知道,原来外界所言并非全是虚假之词。 至少蒋家五郎体弱多病的传言不虚,他的手臂,摸起来似乎还没自己手腕粗。 按理说他与谢红成了亲,名义上也算是自己的姐夫,是需要敬重的长辈了。 但看着这张比自己年纪还小,又楚楚可怜的脸庞。 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那一声姐夫来。 “蒋五郎,为何在我门外偷听?”见他不答,谢绝又提声问了一遍。 蒋晗垂首,纤细的脖颈间勒得留下一道极为醒目的红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半晌,他才慢吞吞回道:“我无意偷听,只是一时烦闷无趣,想找你说说话。” 许伯言看了她一眼,显然不信蒋晗口中所说。 就连青竹听了,亦是连着冷哼了两声。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那你没事跑什么?” 蒋晗本就不是什么擅长说谎的人,一时漏了馅,被堵得无话可说。 谢绝也无意将他逼入绝境。 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跨过了谢家的门,已然算是谢家的一份子。 所以,她态度温和,“你身子不好,没事还是不要乱跑为好,若有什么事找我,随便差个下人过来叫我就是。这几日大姐不在家,你也没个照应,回头我让绿奴过去你院子里陪你说说话。” “对了,昨日母亲才特地叫了我去,让我找个机会将府上主掌中馈的令牌交给你,从前是因为府里没有男儿郎,所以一直由我暂代,如今有了你,便都交由你来打整发落吧。”说着,她从腰带上解开公牌,递了过去。 蒋晗愣着没有接。 脸上似乎有些震惊,“你……” 她将公牌塞到蒋晗手中,“若无别事,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休息吧,我与他们还有话说,晚点再去你院中找你。” 就这样,谢绝唤来绿奴,目光带笑的吩咐他将蒋晗送回宜兰园,并嘱咐他留在那儿几日,陪蒋晗解解闷。 绿奴乖乖巧巧的应了声,扶着蒋晗的小臂出去了。 待两人走出拱门,青竹才气得一把将门砸上。 “你居然就这么让他走了?你知不知道他方才都是骗你?说什么一时烦闷,想找你说话?你二人关系有这么好么?他是你大姐的夫郎,于情于理都没有来你院子的道理!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兵分三路 看着气炸毛的青竹,谢绝莫名有些好笑。 “既已知道是他,我们又何必咄咄相逼,况且他已嫁给我大姐,早晚都是一家人,我又是一界晚辈,自然不能逼他承认自己的错行,倒不如想法子——化敌为友。” 许伯言念着这四个字,神情意味不明,“化敌为友?” “没错,蒋晗的母亲贵为大司农,手中又掌管着整个霁月国的赋税钱财,凡国家财政开支,军国的用度,诸如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她母亲负责。” “所以呢?”青竹听不明白这些,他对于这些官场之事一直都是一窍不通。 谢绝道:“所以大司农在朝政上一直与丞相等人意见不合,张晓又强势站队太女党,能让蒋晗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男子来作内应,此事绝非凤清岚能想出,且做到的。” 她语气笃定,并非出于对蒋晗人品的肯定,而是对凤清岚几次博弈后的了解。 此人城府虽深,但谋略不精,眼界又太短,是不可能想到利用蒋晗来监视谢家的。 那又会是谁呢? 难道,暗中还有一支她不知晓的势力,想要干预此事? 谢绝思索着,忽而抬头看向许伯言。 两人之间,一直有种不需言语便可知晓对方想法的默契在。 许伯言动了动唇,“你想要化敌为友,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美人计。” “师兄!”谢绝瞪大眼,“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我姐夫!我疯了不成?要是让我大姐知道了,还不得一长枪刺我个对穿!” 许伯言笑了笑,没有说破方才在蒋晗眼中看到的异样情绪。 感情这事嘛。 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青竹也不赞同,“美人计不行!你瞧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到时你若真与他有个什么,只怕都不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这条小命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 听着他还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谢绝连忙打断这个话题。 “行了,先不说这个,正事要紧。” 三人目光重新汇聚到地图上。 “青竹,青衣门遍布霁月,劳烦你派人替我在这六个州府中打听打听消息,师兄你呢,就从扬州出发,在此处稍作停留,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让那人主动找上门来,省得我们要跟无头苍蝇似的,白忙活一场。” “只是眼下局势紧张,你们得帮我尽快找到她,带回京都才行。”谢绝眸光闪过一道暗光,“而我,只能暂且留在京中,牵制凤清岚。” 计划已定,青竹即刻起身准备回青衣门。 临出门,他板着脸,抱着剑,一副很凶的模样来到谢绝跟前,“方才忘记说了,我可以答应帮你这个忙,但是,待这件事了结,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谢绝想都不想就一口应下。 心道:这小屁孩能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只要他能帮着找回四皇女,届时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她都忍了。 许伯言从西郊回来之前,已经颇有远见的和薛含香交代过,他本想就着西郊的交易市场正在建设中,顺势再搭建一个水稻研究基地出来。 天知道,霁月这个地方的粮食有多难吃。 居然还停留在五百年前种植最低产的麻、黍等阶段。 这对于谢绝与许伯言这样的农业研究人员来说,是最无法忍受的事。 “师兄,路上小心。”谢绝将周闻溪给的银票分出一半,道别时塞进了许伯言的包袱之中,“我等你回来。” 许伯言颔首,笑意和煕,“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一句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将她的心熨帖得无比惬意。 江右刚从宜兰园回来,见谢绝站在门口久久未动,上前问道:“小姐,蒋五郎怎么办?” 方才蒋五郎偷听的事,已闹得整个蓬莱阁都听到,幸得谢绝让绿奴学管事,提前把院中的下人都支了出去。 尽管如此,谢申却仍是知道了此事,很快就派人来寻她。 不得已下,谢绝只得先去了主院回话。 “怎么回事?” “母亲莫急,孩儿亦未确定蒋五郎便是太女安插的耳目。” 谢申语气坚定,“不可能,他怎会是太女的人?大司农一向看中四皇女,早已在暗中站边,她的儿子,更是不可能为太女效劳!” “母亲的意思是,大司农是四皇女的人?” 事到如今,谢申也不想再隐瞒下去。 随即将朝中多年前便已经暗潮涌动的局势,一一道来。 听完谢申的介绍,谢绝不由对这位从未在她脑海中出现过的四皇女凤清然,产生了一丝好奇。 “四皇女幼年原是与独孤曦微一道长大的,两人感情也算深厚,只是后来调遣边关后,两人的联系便越发少了,如若她一直留在京都,如今与太傅府的亲事,只怕永远轮不到太女。” “四皇女也对独孤曦微有意?”谢绝一愣,问了句。 谢申叹息一气,“天下万千儿郎中,他可算作魁首之人,世间女子中,又有谁不想将这朵高岭之花摘入怀中?只可惜……唉,我谢家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 “母亲怎知我们家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虽是极小声的一句嘀咕,但好在谢申耳目尚算灵敏,一下便听到了。 “你说什么?” 谢绝懒得扭捏什么,放言道:“母亲如此苛刻之人都能认可他,说明独孤曦微是真的当得起京都第一公子之称,既如此,女儿自然也要加入这朵高岭之花的争抢行列之中,来试试运气咯。” 谢申闻言一顿,很是质疑的打量了她几眼。 “就凭你?他又怎会看得上你?你还是少做白日梦了。” 谢绝:“……” 她承认,独孤曦微是长得好看了些,家世也比自己好了一点,才学也不低,可这也不代表,他就完全看不上自己吧? 谢申这番话,彻底打击到了谢绝的自尊心。 虽然她心中也十分清楚,独孤曦微先前是为了什么,才被迫与自己相处了那些时日。 眼下独孤谨已经变了心,他也不必再同往日一样,一切遵循父母之命。 可是,她本来也就不屑让他遵循什么父母之命。 她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心甘情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请自来 一个时辰后,谢绝垂头丧气地走出司农府。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这蒋菁的嘴巴也太严实了点?自己在一旁旁敲侧击问了这么久,她是半点也不松口! 就在谢绝准备爬上马车离开时,身后忽然有人急声将她唤住。 “谢二小姐请留步。” 谢绝转过头来,见是先前引她入门的管事,耐着性子问:“老伯叫我何事?” “我家主君说,您忘了拿这个。”那管事双手捧着羊皮卷递来,谢绝伸手接过,“瞧我这记性,多谢提醒。” 话毕,她钻进车中,手里捏了捏厚度增加的羊皮卷,咧齿一笑。 从中抽出了一小封书信。 笔者字迹狷狂,下笔遒劲,从笔风来看,想必是位沉稳狠辣之人书写。 可偏生蒋菁此人生得浓眉大眼,语态祥和,看上去与这字迹可谓半点也不沾边。 谢绝凝神看完,旋即掏出火折子将其销毁。 舒出一口气,看来今日也不算白来嘛。 车外的江右在问,“主子,咱们回去吗?” “不,改道去丞相府。” 蒋菁说,张晓要于今日午后以太女的名义在府中大摆宴席,朝中有大半数以上的大臣都受到了她的邀约。 谢绝笑了,摆这么大的架势,怎么还故意把谢家筛了不邀请呢? 真是多亏了她家谢大人这么多年来,在军中积攒的威望,那凤清岚如今都要挟持逼宫了,却仍旧不敢在明面上与谢家撕破脸,只能避着躲着。 也倒真是为难她了。 转过街角,恢弘气派的丞相府展露在眼前。 两尊比人还高的石狮子屹立在朱红色的大门两侧。 大门紧闭,看守的护卫是寻常的三倍之多。 江右一拉车绳,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丞相府大门正中央。 “喂!找死吗?敢在这里停歇?”守门的护卫凶相毕露的吼道。 下一刻,谢绝掀开车帘,纵身跳了下来。 “怎么?不是你家小姐办宴席吗?怎么还关着门办?难不成是在里面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张家守卫并不认识谢绝,因为她压根就没来过张晓家几次,如今对她还算客气,也全权只是因为看她穿得不俗,人也长得漂亮的缘故。 谢绝踏步来到守卫门口,江右掏出谢家的令牌。 “大胆!我家主子乃将军府二小姐,也是你们几个杂碎配阻拦的?” 守卫一听,连忙向两侧散开。 “小人有眼无珠,谢二小姐快快请进。” 谢绝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无事,你们认不得我没事,你家主子认得就行。” “是是是,您快请进,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这样,她光明正大地踏进了张家的门槛。 待到行到无人处时,终于忍不住笑。 “这张晓自己蠢钝如猪也就罢了,怎么连她家中看守的下人也这么蠢?” 江右也身为下人,自然很能感同身受,当即为其辩解了一句,“小姐,这下人们也不知道,张家邀请了这么多人,却唯独漏了咱们家啊,否则,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叫我们进来的。” “你说的也对,只是我还是觉得张晓此举太蠢,哈哈,走吧,进去看看她葫芦里都卖得是什么药!” 丞相府的大,让人叹为观止。 或许是因为她刚去过大司农家,所以两者一对比,就显得这个足足比谢家大了三四倍,比大司农家大了七八倍的府邸,多少是有些离谱了。 下人引着谢绝朝内院走,边走边介绍着,脚下的青石板雕花小路是由京中极有名气的工师不眠不休,雕刻了足足一月有余制成。 谢绝环视了一圈,难怪丞相位于三公之首,何止是之首,说是之和也毫不夸张。 后院寂静无声。 “不是办宴席吗?怎么没声?”谢绝刚问完,月洞门内猝不及防间闯出一名黄衣女子,直直撞进她的怀中。 “大胆!”江右连忙上前将人拉开。 谢绝被她撞到了胸,疼得眼泪横流,正想开口责骂,谁知一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她:“九……呜呜呜……”那人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救我,救我出去!” 谢绝本就被他扑了个满怀,如今他又故作虚弱的往她怀里装晕。 “小姐,这……” “江右,你先派人将他回府上医治。” 江右始料未及,“小姐,她她……她分明是要……” “快去!”谢绝神色一凛,江右连忙将人接过,转身向外走去。 “诶!”家仆欲追,谢绝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去哪儿?快给本小姐带路,我赶紧去参加你家小姐的宴席呢,晚了你可担待不起了!” “是是是。” 终于到了办席的后院,只见偌大庭院之中,满朝文武的家眷们面露惧色的瑟缩在一角,面对身穿黑金色铠甲的张晓,和一字排开的数十人带刀侍卫,人人均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慌乱之色。 “谢绝!”看见站在庭院门口的谢绝,张晓神色大变,“混账!谁让你进来的?” 谢绝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不欢迎我吗?听说你在京中大肆操办宴席,我正奇怪为何没有收到请帖呢,原来,你是搁这儿操办鸿门宴呢?” “可以啊,张晓,长出息了。” 面对谢绝的调侃,张晓“唰”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怒气冲冲走来。 “谢绝,你够胆!竟然还敢不怕死的找上门来!这一次,老娘就要亲手替太女殿下,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话音未落,凌厉的刀锋裹挟着一阵强风袭来。 谢绝笑意顿消,反应极快,身形灵巧一躲,刀身重重砍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顿时砸出一道坑洼。 “躲?今日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能往哪儿躲!来人啊!给本小姐将她生擒了!”张晓气急,伴随着一声令下,庭院外霎时冲进七八人,团团将她围住。 “张晓,你还真是玩不起啊,怎么说你也是堂堂丞相嫡女,难道就这点本事?”谢绝环视了一圈,脚步缓缓向后退去。 被张晓软禁在此处的内眷们,大多是些生面孔,她竟一个都不认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要的是他 就在谢绝且战且退,转瞬间被逼至墙角时。 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都退下吧。” 一身明黄色衣袍的凤清岚喜笑颜开地从拱门外走来。 张晓见了她,好比山中的狐狸见了山大王,立刻退下张牙舞爪的模样,柔顺地来到凤清岚身旁。 “殿下,独孤公子没事吧?”像是刻意为之,张晓将那四个字咬得格外的重,生怕谢绝听不到似的。 凤清岚拍了拍她的肩,“无事,他这也是老毛病了,太医看过多次,说是轻微晕眩症,不碍事。” “那就好,那就好。” 凤清岚脚步一顿,目光随之落在被数人夹击围攻的谢绝身上,抬步走了过来。 “谢绝。”凤清岚抬手遣散四周的精卫,在与她仅有两拳相隔的距离停下,启唇,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本宫知道你心高气傲,但眼下霁月正值政通人和,百废待兴之时,若你愿意为本宫效犬马之劳。” “待来日本宫荣登大典之时,便是你谢家位居群臣之首时。” 不得不说一句,凤清岚开出的条件,的确十分诱人,若不是谢绝早就对她知根知底,没准还真会考虑考虑,要不要成为她的走狗之一。 抛去人品,德行不说,凤清岚的确是一位合格的野心家,她深知对于如今的谢家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找回当初谢家宗族的荣耀与地位。 所以顺势抛出一支为谢绝量身定做的诱饵。 在她看来,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不答应的理由。 怎奈谢绝听后,只是一阵沉默。 她在想,在衡量,在盘算。 从京都到扬州不算远,最快只要两日的光景,只是不知青衣门何时才能找到四皇女的消息…… 在师兄找到四皇女之前,她要做的,定然是稳住凤清岚,别让她贼胆包天,再做出什么倒反天罡到无法挽救的事。 凤清岚见她有所思虑,以为是自己给出的筹码不够,于是会心一笑,再次抛出一计重磅。 “除此以外,本宫还可许诺你一件事。” 谢绝笑了,这凤清岚还真是当今女皇的亲女儿,她二人就连画的饼,味道都是如出一辙。 要知道,凤九灵那个老东西承诺她的事,至今都还一件未达成,如今凤清岚又来了?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与教训。 这回,她干脆直言道:“太女殿下对在下如此抬爱,我若再扭捏下去,反倒显得气量狭隘丑陋了。” “无妨,本宫一直都很欣赏你这份直率随性。” 是吗? 谢绝笑得合不拢嘴。 “假若我要的是独孤曦微呢?” 凤清岚前一刻还和煕融融的笑意,下一刻便僵硬在了脸上,眼眸微眯,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问:“你这是,要和本宫抢人?” 四目相对,凤清岚在谢绝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四个字。 当即不怒反笑道:“除他以外,本宫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唯独他,不行。” 谢绝垂眸,后退了几步,拱手朝着凤清岚鞠了一躬。 “如此,便是我与殿下无缘了。” 凤清岚声音沉如洪钟,“你当真要如此?” “很抱歉,我与殿下一样,除他以外,我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殿下许我谢家的荣华富贵与权势,于我来说,更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罢了。” 她这番话,可谓是大胆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一旁的张晓听了,也没忍住啐了一口,“谢绝,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与殿下抢男人?你不要命了吗?” 怎料凤清岚闻声畅然大笑。 “哈哈哈哈!” “好一个谢绝!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既如此,本宫愿以鸿郎为交换,只是,你尚且还需拿出些诚意来,让本宫看到你的臣服。” 独孤曦微小字惊鸿,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看来,凤清岚已经和太傅府交换了求娶的名帖。 至于谢绝为什么会知晓? 她想不起原由,只觉得生来便知道一般,也是奇怪。 然而,就在此刻。 听闻谢绝独闯丞相府的独孤曦微,强撑着晕眩,步履虚浮地来到了远门之外。 他用手掩住鼻口,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院内二人的话,更是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长眉轻蹙,本就是呼吸沉重的他身形一晃,好在被身后随行的如意与珍珠眼疾手快地扶住。 “公子,您还病着呢,保重身子要紧。”珍珠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间流下的细汗。 明明是炎炎夏日,而他却浑身冷得发抖。 如意跺了跺脚,不由自主地埋怨起了谢绝。 “谢二小姐未免也太不知分寸了些?陛下都已下旨将公子许配给了太女殿下,她怎么敢……” “如意!”独孤曦微目光冷冽,强忍下心头的呕意,呵斥道:“你若再这般口无遮拦,便不要跟在我身旁伺候了。” 如意吓得连连求饶,“公子,是奴不好,奴该死,奴再也不信口胡言了!” 独孤曦微未再看他一眼,扶在墙壁上的五指微微曲起。 “我们回去吧。” “是。”珍珠一手拨开如意,将他往廊桥下推,“还愣着干什么?去备马车回府啊。” 如意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独孤曦微说的回去,是回太傅府,半晌才小跑而去。 待他离开不久,如意扶着独孤曦微往回走。 路上小心翼翼劝道:“公子既如此担心谢二小姐,理应让她也知晓您的这份心意才对,否则,也是辜负了她对公子的一番情意不是?” 珍珠十岁起便被家中卖到了太傅府,那时的他年纪虽小,却因身量偏高,故而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 一日偷懒后被管事追着打骂时,偶然间撞倒了独孤曦微,后被其要到了院子中伺候,至此便一直陪伴在他的身旁。 所以,多年来的朝夕相处,使得珍珠一眼便能看出自家公子对谢二小姐的不同。 只是碍于世家贵族的约束,公子从小便在这样,日日循规蹈矩下长大,人难免不自觉随了那些死规矩,不会变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珍珠看得很清楚。 见自家公子没有反驳,他又大着胆子劝了句,“公子有所不知,谢二小姐待人是真的和善,即便公子不在,她对奴与如意,也是从未有过半点苛责。” “但太女殿下……就很不同了。” 究竟有何不同,那就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够随便置喙的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回到太傅府后,独孤曦微难得乖顺地服下了一碗汤药。 任由浓郁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过去这二十年来,汤药已成了他家常便饭的事,虽是憎恨,却也无可奈何。 他不止一次憎恨过自己这具美丽却毫无用武之地的身躯。 珍珠连忙递上一颗蜜枣。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扶我起来吧。” “公子,你才刚服下药,就先躺着歇息会儿吧。” 不知是不是离开丞相府时,珍珠所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他常年犯下的晕眩症竟然有了好转。 独孤曦微就着珍珠的搀扶坐了起来,慢慢下了榻。 “珍珠,我想给她写一封信。”他声音有些微涩道。 珍珠一改忧虑,满面兴奋道:“公子要给谢二小姐写吗?奴来为你研磨!” 独孤曦微与书案后坐下,右手刚刚提笔,笔尖忽然猝不及防地坠下一滴浓墨,那拇指大小的墨点迅速在纸上晕染出一大片。 “啊,这墨是不是该换了,奴也没添太多水啊。”珍珠问道:“公子,奴给你重新换一张纸吧。” 独孤曦微不答,若有所思地抬手按住了薄薄的纸张。 “无事。” 他突然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了。 此刻,望着纸上渐渐晕开的墨点,便如同他脑中骤然升起的念头一般,他想,和她见面。 独孤曦微动了笔,片刻,不忘吩咐珍珠派人去将诗会中的程雪请来。 很快,程雪来到了院外等候。 “公子,程娘子来了。” 他应了声,将信封存进泛黄的信封之中,盖上了印。 随后推门而出。 程雪刚到不久,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霏霏小雨,她头顶覆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珍珠,去为程娘子取一把伞来。”边说,他边走出檐下,神情淡漠中,言语却急切的交代道:“劳烦你替我将这封信,转递给谢绝。” 在外人面前,他一贯喜欢以生分的姓名相称。 或许是担心被人看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他越是存了这份避嫌的心思,脱口而出那两个字,便越是如同烫嘴的山芋般,灼热了他的心口。 可是…… 午后便送出的信,独孤曦微倚窗等了整整一宿,也未等到谢绝的到来。 珍珠无奈下,命人撤下了房中一夜未动的晚膳。 “公子,或许……谢二小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耽搁了?会不会,会不会是程大娘子没有将信送到?”珍珠努力替谢绝辩驳着。 独孤曦微呆呆的凝视着天光渐明的小窗外。 “程雪一向重诺,若没有将信送达,必然早早就来回我了。”他声音渐弱,不像是在回答珍珠,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随即,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 珍珠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公子,公子你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奴亲自去,奴亲自去请谢二小姐来!” 独孤曦微只字未提信中内容,此刻却意外被珍珠一语道破。 是巧合吗?亦或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 今日之举,实在有违独孤家从小对他的栽培与教养,独孤曦微甚至有些后悔送出了那封信,尤其还是在没有得到回应后。 心中的期盼与希冀,可谓是一落千丈。 “咳咳咳……” “公子,天都快亮了,你歇歇吧,奴就在院外替你守着,若是谢二小姐来了……一定叫醒你。” 独孤曦微垂眸,默然走到了床榻旁。 涌到唇边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在心中汇成了一句话。 谢绝,你为何没有来?是当真有事耽搁了?还是…… 他已不敢深想。 不知不觉中,体温渐渐升高,独孤曦微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将军府中。 谢绝盯着两个大黑眼圈,被迫与凤清呈共处一室。 她半躺在贵妃椅上,耳边响起凤清呈颐指气使的声音。 “江右,将这幅字画移到北面墙上。” “你,过来,这个香炉怎么能放在离床榻这么近的地方,夜里要是打翻了该怎么办?岂不是会烧伤本宫?” 谢绝扶额:“尊贵的九皇子殿下,您到底还要收拾多久?就不能先歇息歇息,睡醒了再折腾吗?” 凤清呈闻言,转过头来瞪着她,双手叉腰道:“如此布局,我怎么睡得着嘛?” 自从昨日撞见他又是扮成女装的样式逃出宫后,谢绝便命人将蓬莱阁内的一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打算让凤清呈暂住一段时日。 谁知他却半夜犯什么“皇子病”,一下嫌弃这里不够雅致,一下嫌弃床榻摆放的位置不利于睡眠,折腾来折腾去,竟是指使了江右和绿奴将近一夜。 若是只折腾他俩也就罢了,关键他还不许谢绝私自去休息,非要叫她在一旁也陪着。 找的理由更是奇烂无比。 说是什么,怕她不在,江右和绿奴会趁机欺负他,不听从他的使唤。 还真是信了他邪! 她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咯吱”一声,贵妃榻因为突然起身而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你不许走!”凤清呈骄纵的本性再次显露无疑,风风火火地冲到她的身侧,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揪住谢绝的衣袖,“你都还没有告诉我,昨夜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给你的?” “为何你看完那封信后,就不与我说话了?” 凤清呈实在是个难缠又极看眼色的主儿,他虽对着江右和绿奴横行霸道,但转头对她,却又甘愿伏低做小,卑微求全。 昨日刚入夜,府外突然来了个名叫程霜的女子求见。 谢绝与她没有太多寒暄,她便拿出了一封信件,旋即二话不说的离开了。 看着封印上字迹娟秀端正的两个小字——独孤。 她甚至都没有把信拆开。 不是不好奇他为何会给她写信?更不是对他所书内容不感兴趣。 而是,昨日在丞相府时,谢绝清清楚楚听到张晓提及,独孤曦微跟随凤清岚一道前去参加了这场宴会。 谢绝想不明白。 他都与自己这般亲密过了,居然还能躲进那张谦谦君子,京都第一公子的面具下,履行独孤家嫡子,太女未来正夫的职责? 世间怎会有这样“公私分明”的人?他难道就没有私欲吗? 谢绝直气得脑瓜子嗡嗡疼了一夜。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所有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