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在上》 1: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 (粉嫩新书求各种支持!) “仙道无情,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你本是门中的年轻俊彦,但可惜错过了机缘,所以下山去吧。俗世红尘,万家灯火,可能有一线天机。” “记住,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 赵国,江州府,茂县地界。 十二月,有雪。 一片鹅毛雪花飘落,落在陈留白的眉头上。 那一双眉浓黑,修长如出鞘的剑。 剑眉下一对眸子布满血丝,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着的唇。 这是一张很年轻很耐看却疲惫不堪的脸。 竹杖草鞋,背负铁剑。 他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旅途,现如今,正在大雪飘落的官道上踽踽独行。 算起来,来到这方陌生而广袤的异世界已经足足二十年: 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上山修仙求道,到现在被扫地出门,落寞失意,所走过的路程恍若兜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圈子,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风雪越来越大,陈留白戴上斗笠,伸手拉起脖子间的青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眸。 抬头张望,寻找可以躲风避雪的地方。 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不容易路旁出现驿亭,却由于得不到妥善的维护修葺,皆已损坏崩塌,成为了一堆废墟。 近年来赵国政务蔽败,时局动荡,衰落得厉害,已经表现出了王朝末年的景象。 得得得! 马蹄声响,一辆马车冲破风雪而来。 经过陈留白身边时,马车停顿,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娇媚的容颜:“这位少侠,风雪寒冷,何不上车来,让奴家载你一程?” 陈留白瞥她一眼:“孤男寡女,恐怕不便。” 女子笑道:“风雪如刀,行路艰难,江湖儿女,何必在意那些小节?” “说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留白伸腿迈步,登上了马车。 车内不算宽阔,放着一盆炭火,一团热气弥漫着,让人感到了温暖。 女子正靠着炭火坐着,双目含情,身段娇娆,让人一看,便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起身来,笑盈盈道:“少侠,奴家这有一壶佳酿,且热一热,你我共饮,以驱风寒。” “好。” 陈留白目光沉静,如同天上的星子。 噼啪! 马车在行驶过程中可能碰到了石块,猛地一个颠簸。 女子猝不及防,站立不稳,整个人儿就朝陈留白那边倒了过来。 陈留白伸手,温软满怀:“小姐,小心些。” 女子做受惊状,丰腴的身子不住地蹭着:“多谢少侠……你?” 下一刻,娇腻声变成了怒吼。 陈留白一拳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把那美艳精致的五官都砸得七歪八扭了。 但诡异的是,竟没半点血迹流淌出来。 女子身形蓦然扭转,宛如一条滑腻的蛇,瞬间挣脱,嗖的,就窜出了马车,遁逃而去。 陈留白追出,只看到对方的身形化为黑点,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跑得真快! 他不禁眉头一皱,以此獠的火候,按理不可能掌握如此高明的遁术。 回头去看那辆马车,以及车夫,赫然都是用纸扎成的玩意。当失去了加持,立刻四分五裂,成为废纸。 “妖魅出没,以色害人,这世道,变得越来越不堪了……” 陈留白嘴里喃喃地说了句,迈开大步,继续前行。 到了暮晚时分,在官道前头终于看到一座品相相对齐整的长亭。 五里短亭,十里长亭,长亭的出现,意味着进入到茂县的城郊外。 只是天色已晚,此时城门已然关闭,进不去了,唯有在城外过一夜,明早再入城。 这长亭内有火光燃起,走近去,见到里头有人在生火取暖。 两個人,一男一女。 男子身穿棉袍,文质彬彬的模样,像是个穷书生;女的年轻貌美,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叫人怜惜。 听到脚步声,穷书生很警惕地抬头张望,手中还拿起一根枯枝,用作武器。 陈留白进入亭内,取下斗笠,抖掉上面的落雪;又跺一跺脚,他只穿着草鞋,双脚冻得有些发红。 借着火光看清他的相貌,穷书生呆了呆,眼光又瞟向陈留白背负的铁剑。 说是剑,着实抬举了的,不过是剑状的铁片,锈迹斑斑。 综合这些,可以得知陈留白是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年轻女子似乎怕生,缩躲在穷书生背后去。 穷书生壮起胆气,拱手道:“在下王生,未请教?” “陈留白。” 陈留白很简短地答道,双眼一眯:“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王生回答:“不是我什么人……小生赶路时,恰好碰到这位姑娘跌倒在地,所以出手相助,扶她到此烤火歇息。” “呵呵,伱倒是个好心的。” “吾辈读书人,心中当存仁义。” 陈留白淡然道:“甚好。” 寻个地方坐下,背靠柱子,准备闭目养神。 见他不像恶人,王生松了口气,想了想,从行囊中取出一张炊饼:“陈少侠,我请你吃饼。” 陈留白微一迟疑,伸手接过,瞧了一番,然后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他正肚饥,吃得津津有味。 王生又举起水囊:“我这有水。” 陈留白从腰间解下一口土黄色的葫芦,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口,张口吐出一道酒气:“我不喝水,只喝酒。来,请你饮一杯。” 王生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喝酒的……陈少侠从何而来?” “很远的地方。” “……要去往何处?” “回家。” 说到“家”这个字眼,陈留白仿佛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流露出缅怀之意。 问不到什么东西,王生不好继续打探。 轮到陈留白发问:“看你的样子,是要进城?” “嗯,没想到今天起了风雪,耽误了路程。” “进城读书?” 王生摇头,面露苦笑:“生活难以为继,进城去投奔亲戚的。” “原来如此。” 陈留白说着,几口把炊饼吃完,拍了拍手,霍然站起:“既然你请我吃饼,那我就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 王生大感疑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但见陈留白踏步上前,沉声喝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妖孽受死!” 反手拔剑,一剑劈落! 2: 冤枉呀 这一剑凶厉迅猛,声势骇人。 王生大惊失色,被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但剑并不是砍他的,而是砍向其身后的女子。 “不要!” 王生骇然大叫。 下一刻,正见到女子被剑锋一劈为二。 这穷书生魂飞魄散,双眼翻白,很干脆地晕死过去。 他却没看到,被劈成两片的女子一左一右,居然迅速地又合在了一起,随即飞身逃出长亭:“该死的野小子,我要杀了你!” 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被风雪所吹散,身影消失不见。 “此獠究竟是什么来路?诡异得很。” 陈留白心头疑云大起,隐隐觉得,对方身上,很可能藏着某个玄妙的奥秘。 但他并没有追出去,以对方的遁术,根本追不上;而且黑夜降临,陷身风雪中反可能遇袭。 陈留白就待在亭子内,又弄来一堆干柴,把篝火给烧旺了。再将王生的身子往火堆边挪了挪,以免被冻着。 做完这些,席地而坐,开始练功。 过不多久,但见他身上冒出一道道白色的气息,缭绕成团,蔚然壮观。 无数气息裹挟着热量,整个人竟如同一束熊熊燃烧的苍白火焰,比那堆篝火更要滚烫几分。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蒸腾的气息开始收敛,再看不出异常。 陈留白睁开双眼,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但他似已习惯,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嘴,叹息道:“始终不成,冲不过去。” 缓缓起身,发现风雪已经停了,观望天色,将要破晓。 “啊!” 惊叫声中,王生醒转过来。 “你醒了。” 陈留白随口问了声。 王生却被吓得连连后退,伸手指着他:“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心头猛然警醒,可不能把对方给激怒了,随时会被灭口的。 陈留白略作收拾:“我没有杀人……信不信由你。” 说完,戴上斗笠,迈步走出了长亭,朝着县城方向而去。 王生长长松了口气,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女子的尸身:一定是被陈留白给拖到外面埋掉了,这不,地上还沾染了些血迹…… “真是丧心病狂,我见他长得韶秀,还以为是個好人,没想到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报官,将他绳之于法。” 打定主意,王生正要赶路,转念一想,又停住了:陈留白刚走一会,自己赶得太急,要是路上又碰上,那就麻烦。 所以,再等一等,等到天亮再说。 …… 这一场风雪来得急,路上积了一层雪,并不好走。 陈留白穿着草鞋,草鞋不防雪水,那种冰寒,若是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很容易会把双脚给冻坏。 但他大步而行,浑若无事。 当来到县城之外,已到了食时,城门打开。 “十年不见,依然如故。” 望着眼前这座城墙矮仄的小城,陈留白有些感慨地道。 可当走进城去,举目观望,却发现城中景象已经变了许多: 入目一座座老旧的房屋、街面坑坑洼洼的、行人商贩少得可怜,一个个人脸色木然,带着几分行尸走肉的样子。 整座县城,显得死气沉沉,就连空气,都飘荡着一股腐坏的酸臭味。 “这些年间,此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变成了这般模样?” 陈留白眉头皱起。 沿街而行,半刻钟后,来到一间客栈门外。 如归客栈。 “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头发已然花白的李掌柜笑脸相迎,只是其一脸的褶子,笑起来时,莫名有些瘆人。 陈留白问:“现在有什么吃的?” “大米饭,咸菜干,卤豆皮。” “没得肉食?” 李掌柜讪然道:“不巧,都卖光了。” 陈留白呵呵笑道:“现在的时辰,刚开张吧,怎么就卖光了?” 李掌柜打量他一眼:“客官是外地人吧?但听着又是本地的口音……” “我的确是本地的,不过外出游历多年,现在才回来。” “难怪。” 李掌柜叹口气:“不瞒你说,现在的时季,在城里想吃到块肉,可不容易。” 陈留白一怔:“此话怎讲?我又不是非要吃牛羊,像鸡鸭豚肉,总不至于如此稀罕。莫非老掌柜看我衣着寒酸,怕给不起钱,故意拿话来诓我?” “不敢不敢。” 李掌柜连忙摆手否认:“只是县令大人有新规,各家各户豢养的家畜家禽,都得交到衙门去,以抵消畜牧杂税。” 闻言,陈留白疑惑不已:“这是何等说法?简直匪夷所思……县尊可还是何大人?” 李掌柜摇头道:“何大人致仕多年了,近年来,茂县县令换了好几个。当今这位,今年年初才走马上任的,叫‘黄大人’。” 陈留白若有所思:“看来这位黄县尊很喜欢收税。” 李掌柜干咳一声:“吾等平民百姓,不敢妄下非议官者……客官,伱是打尖还是住店?” 陈留白拿出一串钱:“先吃饭,再住店。” “好嘞。” 李掌柜收了钱,立刻吩咐后厨开火做饭。 陈留白饥肠辘辘,顾不得饭菜简陋,敞开来吃。 瞧着叠起来的一摞碗,李掌柜咂舌不已:这位客官看着秀气,没想到那么能吃。 陈留白正吃得畅快,忽而听闻外面传来阵阵的哭声,凄凄切切的。 “阿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掌柜吩咐道。 高瘦的店小二一溜烟跑出去,一会后回来:“掌柜的,是隔壁的张老板家,他昨夜死在了衙门牢中,因为交不起运尸费,尸身都拉不回来。其家里人不知该怎么办,所以哭啼不休。” 陈留白疑问:“运尸费又是个什么名堂?” 店小二阿松气愤地道:“这位新上任的黄县令,狠辣得不行,短短一年不到,就加收了十多种杂税,养儿养女要交税、养鸡养鸭要交税、挖井烧灶也要交税、进出城门都得交钱。交不起的,就会被抓进牢狱,进去那等地方,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留白说:“我今早入城,倒没见到收钱。” 阿松冷笑道:“入城不收,等你出城就不同了,这一招,唤作‘瓮中捉鳖’。别的贪官污吏,只想着扒皮,咱们这位县尊,简直是要敲骨吸血,把满城百姓往死里逼。” 旁边李掌柜急忙喝道:“阿松,给我闭嘴。你要寻死,可不要连累我一家老小。” 阿松自知失言,抬手给了自己一大嘴巴,把脸颊都打肿了,讨饶道:“掌柜的,宽恕则个。” “还不滚下去做事。” 李掌柜叱喝完伙计,又转头赔着笑对陈留白道:“客官请慢用。” …… 却说王生等到天亮再动身,一路紧赶慢赶,入到城里,直接来到县衙门外。 望着门口一对石狮子,莫名觉得狰狞可怖,再看紧闭着的门户,越看越像是一张闭合着的大嘴,一旦张开,便会露出满口獠牙。 他何曾进去过这等威严之地? 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茂县衙门的险恶与龌龊,甚至有传闻说,衙门里头藏着妖魔,天天要吃人饮血…… 但是,如果不来报官,那个娇柔美丽的女子,岂不是白白枉死了? 正迟疑间,听到大喝:“兀那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奔出一名差役,劈胸将王生抓住。 王生急忙叫道:“我是来报官的。” “报什么官?” “我在进城的路上,亲眼目睹到有恶贼杀人,因此特来报官。” 差役打量他一眼:“那你随我进来。” 王生就跟着他走,当进入衙门内,偷眼观察,发现四下阴阴森森的样子,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当来到堂上,正见到上首处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材颇为魁梧,官袍随便穿着,头上也不戴官帽,头发胡乱束个发髻,形象十分粗犷。 这位,便是县尊黄大人了吗? 王生心里犯起了嘀咕。 “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那差役直接往王生腿后侧一踢,王生立刻跪倒在地。他虽然是读书人,但连秀才都没考中,可没有面见县令不跪的特权。 于是恭敬地磕过头,再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嗯,你做得不错,是个良民。” 黄大人赞赏了句。 王生松了口气:“那小民告退了。” 肩膀处蓦然一痛,却是被身旁的那差役一把按住。其十分用劲,五指成爪,那指甲长且尖,犹如兽爪:“你现在走不得,要留下来指认凶手。” 王生无奈,只得苦着脸答应了:“那我出外面等。” “随我来。” “劳烦了。” 王生又跟着对方走,穿过弯曲的廊道,最后来到一座乌沉沉的建筑物外。 心头不禁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当走进去,他这才发现不妥:“差役大哥,你怎地把我带到牢狱里来了?” 差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进一间牢房:“你且在这好生待着,等衙门抓到凶手,再把你提出来。” 牢房内腥臭无比,屎尿中混合着血腥味,王生闻之欲呕,目光忽而瞥见角落处一堆白森森的事物,竟是骨骸。 他大惊失色,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报官的,怎会被关进了牢房,当即抓住木栅栏,奋力呼号:“冤枉呀!” “冤枉呀!” “冤枉呀!” 一排溜的牢房,每一间里面都被关押着人,众人听到了王生的呼叫,当即齐声哭嚎起来。 3: 现形 陈留白风卷残云,吃了许多饭菜,但仍然感觉不到饱腹感。 没办法,没得肉食,始终差了意思。对于修行中人,粗茶淡饭,已然得不到满足。 店小二阿松过来收拾碗筷。 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 李掌柜探头一看,见到一队衙役拿着铁链刀棍等器械,来势汹汹。 看这势头,分明是奔着客栈来的。 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苦也,祸事来了……” 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绽开个笑脸迎上去:“周二哥,你们这是?” 带头的周二哥一把将他推开:“吾等奉县尊大老爷之命,前来缉捕汪洋大盗,杀人凶手,你休要阻三阻四。” 李掌柜叫起撞天屈:“周二哥,我家客栈打开门做正当生意,来往的都是良民。” 周二哥冷笑一声:“是否良民,你说了不算。” 径直闯进客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的陈留白,韶秀不俗,很好认,大喝一声:“你这贼子,果真躲在这里,速速束手就擒。” 扬手甩出一条铁链,就往陈留白的头上套来。 陈留白不闪不躲,伸手一抓,把铁链抓住,猛地一扯,将周二哥拉到近前。 啪啪! 两记耳光左右开弓。 周二哥一脸横肉,顿时变成了猪头,情知碰到了硬茬,立刻跪地求饶:“好汉饶命。” 后面的数名差役见状,一哄而散,逃回衙门报信去了。 陈留白把铁链套在周二哥的脖子上,牵着就往外走。 这一幕,瞧得李掌柜和阿松两人目瞪口呆。 李掌柜更是吓得手足冰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出城逃命……” “好汉,慢些!” 周二哥被铁链勒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番动静,很快把整条街道都给惊动了,两边店铺,不断有人探头出来,一个个又惊又喜,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激动。 自从黄大人上任,各种苛捐杂税,各种欺压逼迫。 下令的是大人,执行的却是这一班如狼似虎的官差隶役,一年时间不到,不知害得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 而今,作威作福的周二哥竟被人拿住,像条狗般拖行,众人看到,无不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恨不得拍手叫好。 只是目前情况未明,他们不敢表现太甚,免得被秋后算账。 有些胆子稍大的,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要看这件泼天大事会如何收场。 有人带头,尾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常言道:“法不责众”。 这人多起来后,声势也就起来了,不再那么担惊受怕。 满城为之所动,一潭死水被砸起了巨大的水花: “那少年是谁?” “长得真俊!” “管他长得怎样,胆子是真大,竟敢打衙门官差。” “依我看,他很可能是钦差大人,秘密到此查案的。” “这就有好戏看了……” 议论纷纷,越发兴奋。 伸张正义,喜闻乐见的事,最为老百姓们津津乐道。 浩荡人群跟随着陈留白,一直来到县衙门外。 早有一班差役手执刀棒在此严阵以待,领头的是個膀大腰圆的班头,他手持朴刀,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拘禁官差,难道想造反不成?” “造反?” 陈留白冷眼相看:“我倒要瞧瞧这位黄大人是什么来路。” 说着,背部微微一弓,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到班头面前。 班头大惊,来不及反应,全身一麻,已经被陈留白抓在手里,宛如小鸡落入鹰爪: “英雄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这班头的表现比周二哥还不堪。 众多差役摆出的阵势属于花架子,见班头一照面就被人抓住,哪里还有斗志? 作鸟兽散,连衙门都不敢逃进去,而是往两边躲走。 陈留白一手拿班头,一手提周二哥,直接闯了进去。 里面是个前院。 穿过前院,便是公堂。 不管什么衙门,整体的设计布局都差不多。 日常审讯理事,都在公堂上。 此际公堂大门紧闭,但很快就被陈留白一脚踢开。 堂上有人,上首处坐着一条容貌粗犷的高大汉子,在其身后的上方,高挂一面牌匾,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下面台阶两侧,各站立着两名皂衣差役。 无论身形还是样貌,这四名差役明显与外面的那些不同,一个个目露凶光,神态狠恶。 “大人,救命!” 班头大声喊起来。 那个黄大人只盯着陈留白看:“阁下是谁?为何闯本官县衙?” “本官?” 陈留白冷笑不已,双手一松,将班头和周二哥扔在地板上。随即一指,朗声道:“尔等妖物,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窃位而居,以人为食。” 摔在地上的班头本想着偷偷挪动,躲到县尊大人那边去,听到这句话,感到惊疑不定,不知该怎么办了。 而周二哥被弄得七荤八素,铁链还缠在脖子上呢,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爬动,认为离得陈留白越远越安全。 黄大人霍然站起:“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此信口雌黄。” 就在此时,陈留白心头警兆萌生,身形往旁边一闪。 轰的! 却是有人埋伏在屋顶上,其凶厉地扑下,想杀个措手不及,不料扑了个空。 偷袭者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掠走,下一刻,出现在黄大人的身侧。 竟是个娇艳女子! 五官面貌,似曾相识,看着娇滴滴,可缺了灵性,像是画上去一般。 看到她,陈留白不禁笑了:一路来的猜疑,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现在全部串联了起来。 女子尖声道:“大哥,事到如今,咱们不必再隐藏,一起上,杀了这个该死的野小子。” “六妹说得对!” 说话的是台阶下的一名差役,只见他呲牙咧嘴,头颅猛地一探。 撕拉一响! 一颗毛茸茸的狰狞狼头伸了出来,就地一滚,赫然是一头长达数尺的巨狼。 与此同时,其他三名差役纷纷现形,全是恶狼。 牠们四足立地,喉咙处发出阵阵低吼,要择人而噬。 “吼!” 凶猛的咆哮声,那黄大人现出真身,竟是一头斑斓猛虎,眼若铜铃,血盆大嘴。 “妖怪?妖怪啊!” 班头失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去。 已经爬到台阶处的周二哥见到这一幕,更是惊得裤裆处屎尿一起滚流了出来,臭味迸发。 这股臭味却救了他一命。 那“女子”伸手一抓,把他抓起,樱桃小嘴裂成血盆,本要咬上一口,当闻到了臭味,于是嫌恶地一甩手,把周二哥给扔了出去。 “小子,既然伱送上门来,那就把一身血肉留下,当本座晚餐!” 猛虎口吐人言,纵身一跃,扑腾而至。 四头恶狼环伺,随时发动…… 4: 斩妖除魔,大获丰收 却说那班头连滚带爬地逃出县衙,口中大喊大叫:“妖怪!妖怪呀!” 门外人群围聚,只是不敢靠得太近,见到班头,立刻有人问道:“宋班头,你说什么妖怪?” “黄大人是妖怪,老虎精啊!” 宋班头的情绪近乎崩溃了。 闻言,众人惊疑不定,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见着这么多人,宋班头定一定神,当即把在公堂上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什么?竟有这等事?可不对呀,那你们在衙门当差,怎地一直没发现?” 有人提出了质疑。 宋班头哭丧着脸:“这‘大人’自上任来,就整天跟那几头狼妖差役厮混在一起,发号施令。我们这些人根本挨不近身,虽然有怀疑,可谁想得到?” “呸!那尔等也是助纣为虐的坏蛋。” 好些人唾骂不已。 群情汹涌,宋班头哪敢做声,一双眼睛溜溜转,准备溜之大吉。 “难怪要征收那么多的鸡鸭牛羊。” “家畜家禽算什么?把人抓进去,定然是把他们的血肉都吃掉了,好可怕……” “原来之前关于衙门中有妖魔吃人的传闻,都是真的。” “虎狼之妖,怎么当的官?” “依我看,肯定是冒牌货,妖魔在半路上把真正的黄大人杀了,然后顶替上任……” 老百姓们是有智慧的,擅于发挥出各种想象力,然后进行猜测推断。 忽然有人幽幽地问:“你们说,那位少侠能不能斩妖除魔?” “如果不能的话,激发了妖魔凶性,岂不是会大开杀戒,把我们全部抓起来吃掉?” 众人面面相觑,猛地发喊一声,轰然而散,再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了,逃命要紧。 …… 公堂上已是一片狼藉,殷红的血迹到处都是。 妖血! 四头狼妖,倒了三头,剩下一头,尾巴被削断了,伤口处血流不止。 虎妖“黄大人”的背部有一道可怖的剑痕,从颈脖一直划拉到臀部,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牠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早失去了刚才的凶猛,眼睛里蕴含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恐惧。 对于牠们,陈留白似乎并不在意,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美艳的“女子”身上。 这一次,“她”再也逃不掉了。 一张巴掌大小的符箓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眉心处,将其定在一根木柱子上。 “女子”画皮剥落,露出里面毛发乌黑的面容,赫然是一头狐妖。 “她”不甘心地扭动挣扎着,嘶哑着声音:“你,你是仙人?” 语调中满含着惊惧之意。 “仙人?” 陈留白晒然笑道:“若是仙人,杀你何须用定身符,一个眼神足矣。” “那伱到底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是一截锈迹斑斑的剑锋。 陈留白一剑枭首:“我不关心你们的来路,你们也不要问东问西。” “嗷呜!” 幸存的那头狼妖转身想逃,但刚跳起,便被剑锋刺穿了腹部,新鲜的脏腑流淌了一地,眼看不能活了。 “呜呜……” 到了此时,遭受重创的虎妖也咽了气,死不瞑目。 牠到死都不清楚,牠们招惹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留白猛地开始喘粗气,脸色如同白纸。 这次斩妖除魔看似轻松,实则牵动了旧伤,颇不好受。 他强忍住不舒服,直接上手搜寻狐妖的身子。 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不应该的……” 稍一沉吟,开始挥剑切割,最后砍开狐妖头颅,终于捕捉到一一抹不同寻常的光晖。 伸手一抓,抓出一片事物。 薄薄的一片,如同半张书页,入手触感温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 陈留白惊喜交集,但没有着急观摩,先用一张布帛裹住,贴身放好。 然后去处理其他的妖物。 虎妖一张皮子甚好,剥了;浑身的肉也不错,还有虎骨,以及某处要害部位,更是大补。 在这一刻,他化身技艺精湛的屠夫,剥皮、削肉、起骨…… 简直行云流水。 又取下腰间一口布袋子。 此袋子灰扑扑的,看着不起眼,平平无奇,然而能一口气把众多的肉块骨头装进去,而毫不费劲。 壶天袋! 用地煞壶天秘术炼制而成的法器。 也是陈留白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家当。 当然,此袋有一定容量,把虎妖骨肉全部装纳进去后,就差不多满了。 狼妖那些,皮都在打斗过程中砍破了,于是不要。 他把所有的尸身堆在一起,又把堂上的椅桌劈碎当柴烧,一把火烧起。 得了宝物,自要毁掉痕迹。 虽然说在这凡俗国度,很难出现真正的高人,但这个事情,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然后戴上斗笠,开始四下搜寻。 偌大县衙正宅,竟无第二个活人,而在后宅房间中,看到累累白骨,胡乱地堆放着。 尸骸、被噬咬零碎的皮肉、还有大堆的便溺之物,混合在一起,显得腥臭无比。 由此可知,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些妖物到底吃了多少人! 更可怕的是,发生了这等惨无人道之事,朝廷方面竟毫无察觉。 这赵国,看来是要亡了。 陈留白不是常人,王朝兴衰,如观星起星落,并没有多少感受。 更何况,在这片大地上,赵国只是個小小的王国而已。 如此也好,一把火将这座罪恶的衙门烧个干净。 在搜寻过程中,陈留白顺手拿了大包的金银钱财。 现在要回家了,这些黄白之物派得上用场。 他没有从正面走,而是绕到后门,越墙而过,出到街上,不做停留,直接出城。 出城之际,速度提升,把守城门的兵丁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踪影,根本没意识到有人闯出去了,想收钱都收不到。 狂奔出城,陈留白举首观察,只往山野之地而去,越走越是荒凉。 一个多时辰后,在林木茂盛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山洞。 当即入洞,稍作清理,然后席地而坐。 又静待了好一阵子,确认四周皆无异样,这才把怀中之物拿出,打开包裹住的布帛,将那残破的薄片小心翼翼地捻起。 然后催动法念。 在一瞬间,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从薄片中激发而出。 “这,这是……” 陈留白欣喜若狂。 5: 仙缘 大火冲天,浓烟滚滚。 原本四散逃逸离去的人们又忍不住围过来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商讨着是否要救火。 宋班头把一众差役拢聚起来,你看我,我看你。 过了一会,一名差役低声道:“衙门里头,有许多金银财宝。” 宋班头眉头一挑:“还用你说……但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起了火,黄大人……那些妖魔就算不死,应该也跑了。” “听你的意思,闯进去赌一把?” 差役道:“班头,县里出了这等事,不可收拾,如果能捞这一笔,咱们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宋班头闻言,一咬牙:“好,那我们打水救火。” 正准备付诸行动。 得得得! 马蹄霍霍,犹如狂风急雨。 一队披甲骑士呼啸而来,领头一骑大喊:“靖夜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听到“靖夜司”的名头,百姓们一哄而散,生怕被祸及池鱼。 宋班头唉声叹气:“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咱们没戏了。” 在赵国,这个靖夜司是近年才组建起来的新衙门,专门负责妖邪诸事。 在十年前的一個月圆之夜,发生了大恐怖,天上明月竟变成了一轮黑月,有观星相士称,此为“天狗食月”。 从此以后,天地动荡,灵气衰败,煞气滋生,妖魔鬼怪频繁出没,为祸人间。 靖夜司应运而生,大肆网罗奇人异士,用来降妖除魔。 但在茂县的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中,可以得知,靖夜司还存在很大的不足。 又或者说,随着那些妖魔鬼怪的肆虐,整个局面正在开始变得失控了。 以宋班头为首的差役们不属于闲杂人等,很快被带到跟前问话。 这一队靖夜司的骑士,带队的是个花甲老者,身形有些佝偻,却有一股狠辣的态势。 面对他,宋班头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把所见所闻所遭遇的事情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花甲老者不置可否,一挥手,下令救火。 由于火势过大,不得不把附近的百姓人家组织起来帮忙。 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大火扑灭,但整座县衙正宅已经被烧为废墟,只翻找到些骨头残渣,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这时候,牢狱那边的犯人也都被放出来了。 花甲老者去牢里看过,只能说“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妖怪?怎么会全是妖怪?” 犯人群中,王生失魂落魄,欲哭无泪。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含冤下狱,而今得到解救,无不对靖夜司感激涕零。 靖夜司的人办事颇有秩序和效率,综合各种线索,确定了最为关键的部分,那就是陈留白。 问题是,没有人认识他。 只知道是个长相韶秀的年轻少年郎。 而且很可能是茂县本地人士。 对此,花甲老者嗤之以鼻:“这等人物,高人无疑。什么外貌,什么年龄,以及姓氏等,都可以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旁边一名心腹手下问:“大人,那咱们该怎么追查下去?” 花甲老者眼一瞪:“查?追查什么?虎狼之妖悉数伏诛,此案已然了结,到此为止。” 心腹手下:“……” 花甲老者补充了句:“此位高人的行事作风,干脆利索,明显是不想受到叨扰。你如果想找死,那就去查。” 心腹手下吓一跳,连忙道:“我听大人的。” 花甲老者伸手撸了撸山羊胡,感叹道:“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妖,如此高人,不知是从哪座仙山大派出来的。像这种人物,脾性可不好惹,咱们呀,敬而远之,便是烧高香了。” “大人所言,真知灼见。” 一众部下纷纷拍起了彩虹屁。 茂县此案,当即定性完结,至于真实的具体情况,也就不了了之。 …… 荒山野岭,某处不起眼的山洞,蓦然一股苍莽而威严的气息席卷而出,惊得四周的飞禽扑腾而逃,无数走兽趴伏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这,这是?” 狂喜过后,陈留白很快意识到这番动静太过于惊人,赶紧收回法念。 残缺的薄片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凝视着手中之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一向无比稳健的双手,竟开始颤抖起来。 回想当初,被扫地出门。 临下山时,门中长者赠言,说凡俗红尘中,可能有一线天机。 但陈留白心中清楚,这只是安慰人的说法。 万丈红尘,芸芸众生,所谓“一线天机”,是何等的虚无缥缈?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一头不成气候的狐妖身上,竟藏着这么一份惊天的仙缘宝物。 那狐妖不知从何而得,也许是从古墓发掘,也许是走了狗屎运,可牠是个不识货的,只发挥出了此宝的皮毛,用在身法遁术之上。 现如今陈留白通过法念来测验,这才激发出薄片的真实威能。 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却能震慑群山。 这毕竟,可是一页天书残卷啊! 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陈留白赶紧把天书残卷裹住,贴身藏好,然后迅速下山。 顺利地来到官道上,戴上斗笠,拉起面巾,迈步而行。 看上去,就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 一边走,一边仔细斟酌,顺便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之情。 对于虎狼之妖窃官掌权,以人为食的事,倒好解释。 在十年前,魔月再现,天地动荡不安,妖孽出没人间,各方各地,诡谲事端层出不穷。 陈留白自下山来,一路独行,可不是第一次遭遇妖邪了。 只是之前的那些妖邪,比不过茂县的虎狼:那么的胆大妄为,披画皮,着官袍,将满城百姓视作牛羊,敲骨吸髓…… 荒诞之余,更显贪婪。 看这趋势,未来类似的事端只会越来越多。 当魔月降临,天地灵气衰败,煞气汹涌,所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人族修行越来越难,而妖邪之类越来越多,魑魅魍魉,五花八门。 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洞天福地崩塌,鬼蜮不断涌现。 不过这些深层次的事情,凡俗中人几无了解,只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留白也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接触到那么一点奥秘而已。 话说回来,以他目前的修为道行,可管不了那些。眼下最为紧要的,就是抓住自己的命途,抓住这一份柳暗花明的仙缘。 门中长者还说过:这是陈留白最后的机会了! 6:修仙归来(求收藏追读) 陈留白离去不足半个时辰,西南方向蓦然有一团黑气滚滚而至,随后降落在山间,却是一个全身黑袍的高瘦异人,面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鬼神面具,露出的一双眸子泛着红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他落地后,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随即身形鬼魅地四处绕起圈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先前明明感受到了,那是真经道韵的气息,怎地就消失了?” “难道被人夺了?” “而或,纯属错觉!” 黑袍异人不甘心地团团转,猛地一伸手,一头匍匐在灌木丛间的肥大野猪不受控制地飞来。 砰的! 转瞬化成一团血雾。 黑袍异人嗅了嗅,显然不甚满意,并没有进行汲取,一挥手,冲天而起,再度化作黑云,飞遁远去。 …… 陈留白本来的计划,在路过茂县时会小住两天,以作休整,但出了这一档事,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直接越过县城,继续赶路。 他现在需要一个安定清净的住处,用来研究获得的天书残卷,至于别的事,都不怎么在意了。 一路急赶,堪堪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一片坐落在连绵群山之下的村落。 陈家集! 时隔多年,游子归乡,倒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感受,心情坦然,迈步向前。 陈家集是一個规模甚大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足足有上千户人家。 说是“村子”,实则为“城镇”,除了大量民居外,还建设起座座坞堡,以及箭楼等防御性的建筑物。 在江州,陈氏乃是本地大姓,而陈家集,被称为“宗族祖地”,具备特殊意义。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不少族人外出打拼,开枝散叶,或读书考科举当官、或经商贸易、或练武扬名立万,他们在繁荣府城中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基业,但每逢祭祀先人祖宗的重要时日,族人们便都会回来,济济一堂。 当族中人多了,祖辈繁衍下来,不可避免地分成了许多脉系。 陈留白所在的这一脉属于旁支,所以居住在陈家集的下半村。 上半村,那是嫡系的聚居地。 所谓嫡系旁支,由血脉判定,代表着宗法规矩。 两者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不过经历诸多后,对于这些宗族血脉的讲法,陈留白嗤之以鼻,早不以为然。 他回来,只是为了回家。 往玄虚里说:在仙道的心境磨练过程中,这是一种颇为重要的环节,不可或缺。 就不知道这个家,以及家里人,是否还责怨他这么一个人。 以前在家中,陈留白其实算是个“不肖子”,不安分、不老实、不听话,胆大妄为,做出的某些事情,往往惊世骇俗,令人咂舌。 比如说编撰各种鬼神怪诞故事; 比如说捣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又比如说在男女之防上举止轻佻,不守规矩…… 但与此同时,他又是族中公认的神童,七岁能吟诗、八岁能写文、一手毛笔字漂亮而老道,让族学里的塾师都自愧不如。 到十四岁,更一举考取了秀才功名。 族中不少老人都说,陈留白要是安心读书,再去考举子试的话,很可能会桂榜题名,光宗耀祖。 到那时候,他家这一脉,便能认祖归宗,列入嫡系族谱了。 只可惜,在陈留白十五岁那年,他在街上碰到个神秘道人。 这道人好生了得,用一粒桃核种树,转眼间树上结出饱满甜美的蟠桃。 陈留白有幸吃到了一枚桃子,被道人看中,说他与仙家有缘,要带其上山修仙。 见识过对方的神通手段,绝非江湖神棍的骗人把式,穿越者不甘平凡,此生庸碌,于是留书出走,一去十年。 直到今天,求道不成,下山归来。 穿过阡陌,穿过那一片柳树林子,再踏上一条七星石拱桥。 在桥上时,稍稍驻足,观望桥下的潺潺流水。 此水名为“奔马河”,据说以前的名堂更威风,唤作“奔龙河”,只是“龙”字触犯忌讳,所以才改成“奔马”。 在这座七星石拱桥正中下方,便悬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斩龙剑。 少年时候,陈留白对此剑有想法,念念不忘,想要偷偷挖出来,看是不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然后神兵认主什么的。不料被族人发现,立刻抓了回去。若非顶着个“神童”名头,恐怕会被吊起来狠打一顿。 即使如此,他也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不能踏出家门半步。 时过境迁,站在桥面上,陈留白感应到那把斩龙剑的存在。 根本不是神兵利器,倒也算是个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只不过早与桥身合为一体,不可分割,如果被取下的话,立刻便会破碎,成为废铁。 搞清楚了此事,陈留白自嘲一笑,不做停留,继续前行,很快抵达村口处。 天已暮晚,暮色四合,在外面务农,而或狩猎的人,基本都回庄上了。 坞堡箭楼上挂起了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陈”字。 高达数丈的墙头上,有壮丁在负责巡逻,很快有人发现了踏步而来的陈留白,立刻呼喝道:“兀那什么人?天色已晚,陈家集闭庄,概不收留外客,请你离开吧。” 看他的样子,一脸戒备,显然这世道不甚太平,才会如此。 陈留白朗声道:“我是同族人,名叫‘陈留白’,家住泥守巷,家父陈来福。你们不信的话,请去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我回家了。” 听到这话,那壮丁半信半疑,他倒是听过“陈留白”这个名字的,但不认识,没见过,便去找人来看。 过了一会,有数人来到墙头上张望,随即一人大叫:“陈留白,我三堂哥,果然是他!” 认出了身份就好办了,但没有打开庄门,而是从墙头放下一口箩筐,让陈留白坐进去,然后吊上来。 以陈留白的本事,本来可以一跃而上,不需任何东西辅助,但他不愿张扬,就坐进箩筐去。 当来到上面,刚走出箩筐,一青年激动地冲过来:“三堂哥,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咦,你,你看着,怎地一点变化没有,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7:回家 “不对,还是有些变化的。” 那青年凑近来,借着灯笼火光看仔细了。 见到陈留白虽然面容年轻得过分,可脸色苍白,带着一抹病态,再加上一身布衣,那么冷的天,脚上穿着的居然是双草鞋…… 背上带剑,可那剑锈迹斑斑,根本不像样。 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儿形象。 看得出来,这位曾经的宗族神童,一介秀才公,现如今混得相当不好。 唉,何苦呢? 青年正是陈留白的一个堂弟,名叫“陈稚平”,其与陈留白年纪相仿,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天天跟在陈留白屁股后面转的。 对于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的堂哥,陈稚平素来钦佩,却没想到当年,陈留白留书出走,不辞而别。 一晃十余年间,再见时,却是这副模样,这心中滋味,百感交集。 自从吃过那枚蟠桃后,陈留白的样子便仿佛定型下来,如同青春永驻。 不过他自己明白,蟠桃属于天材地宝,能延年益寿,所以会老得比较慢,这才显得面目如常。 这个和驻颜术不是一回事。 但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解释的,笑道:“阿平,好久不见,可还好吗?” “我挺好……” 陈稚平语气一转:“可大伯的身子骨就不好了,从今年年初开始,长期卧病在床。现在你回来了,快回家去看看吧。” 说着,跟别人交待一声,与陈留白一起,快步下了墙头,赶回泥守巷。 那几個壮丁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他就是陈留白?” “是他,以前在族内可是响当当的神童人物,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厉害着呢。” “但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说是出去求道修仙,依我看,肯定是被人骗了……唉,如果他不走,留在庄上,接着去考举子,那就是举人老爷,可以光宗耀祖,搬到上半村去。甚至可能都考中进士,当上大官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太可惜了……” 一路上,陈稚平没问什么,他觉得陈留白肯定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这才回来。 问东问西,那不是添堵吗? 徒然让陈留白难堪罢了。 故而说的,都是关于陈留白家中的情况。 陈家集的下半村,房子大都不怎么好,栉比鳞次,横七竖八的,看上去,显得错乱。 其中又按照区域位置,分成好几个街巷。 陈留白的家,所在的地方就叫做“泥守巷”。 名副其实,到处都灰扑扑的,土胚房子,黄泥路子,一旦起风,那就尘土飞扬;要是下雨,则泥泞不堪。 十多年过去,这里并没有多少起色变化,反而变得更为陈旧破烂了。 见状,陈留白不禁有些感叹: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决然出走,而是留下来,那会变成甚样?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若时运不济的话,只会困顿在故纸堆中,成为一个穷酸秀才。 但不管哪样的前途,都远比不过跟随道人上山修仙。 那是无数人孜孜以求的一次仙缘,一旦错过,抱憾终身。 即使后来修仙不成,不得不下山回家,但个中的经历,以及所学到的本事,已经足以超然于凡俗之上。 正如井底之蛙跳出樊笼,才知道天地之大,才能见识到天地的壮阔瑰丽。 求道修仙,无怨无悔! “到了。” 陈稚平生怕陈留白离家多年,已经记不得家的位置,于是特意说了声。 那是一座土墙瓦顶的宅子,带一个不大的院子。 陈稚平走在前头,推开院门跑进去,兴奋地叫道:“大伯母,大堂哥,你们看谁回来了?” 陈留白父母健在,上面有一哥一姐,他排名第三。二姐已经出嫁了,大哥陈留山也早已成家,但因为身体抱恙,尚未生儿育女。 眼下之际,家里已经吃过了晚饭,陈母正与大儿子陈留山在院中收拾过冬的木柴。 见到陈稚平冲进来,陈留山没好气地道:“阿平,你嚷叫什么?” 陈留白踏步上前,叫一声:“大哥。” “你?你是……” 陈留山失声叫道,他一条左腿因为一次意外而瘸了,现在震惊之下,差点没站稳。 陈留白右手一搭,扶了一把。 “三儿?” 旁边的陈母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莫不是在做梦?” 陈留白微笑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陈母身子一个晃动,猛地扑上来抓住他,生怕稍一松手,这人便会又不见了:“三儿,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 一边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陈留白莫名心酸,搂住她:“孩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哥哥陈留山的性子颇为木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阵子的激动与悲喜过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接着进屋去看陈父。 陈父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整个人颇为消瘦。他看到陈留白回来,更是激动,老泪纵横。 借助握手的机会,陈留白替父亲把脉,发现这是人上了年纪,加上日常劳累所导致的病情,只要心情好了,饮食水平提上去,多加休息,即可康复。 他就出去洗锅,煮了一锅开水,然后往水里投入一枚养元丸。 此药能固本培元,活络气血,是很不错的补物,但不宜给身子虚弱的人直接服用,所以用水化了,再装成数碗,自己喝一碗,喂父亲一碗,还有母亲大哥,以及陈稚平,人人有份。 至于大嫂,有事回了娘家,并不在此。 诸人不疑有他,只以为陈留白长途跋涉,口干口渴了。 不过这水挺好喝的,似乎还带有一股清香味…… 喝过水后,陈稚平感到精神奕奕,但没想太多,他要赶回坞堡箭楼上做事,便告辞离去。 剩下陈留白一家子团聚,自有一番唏嘘悲欢。 不过陈母他们和陈稚平的心思一般,认定陈留白是在外面落魄潦倒了,不能揭他的短,免得刺激到,又会离家出走。 因此对于过往之事,只一句带过,便不再提。 陈留白也没过多解释,毕竟他确实是修仙不成,失意而归的。 况且有些事张扬出去,未必能光宗耀祖,反可能是灭门之祸。 “三儿,伱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很饿了吧,娘去杀个老母鸡给你吃。” 陈母当即便去厨房提刀杀鸡。 陈留山张口欲言,终是无言。 家境穷困,就养着那么一只老母鸡,主要用来下蛋的,杀了的话,就没得鸡蛋产出了。 不过今儿弟弟回来,是天大的喜事,杀个鸡吃,无可厚非。 其实从小到大,爹娘都有点偏心,但二老有偏心的足够理由:老三陈留白自小聪颖伶俐,总角之年便考取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撑起了整个家的门面,只可恨后来被那来路不明的野道士蒙骗了去…… 吃过夜宵,洗漱过后,陈留白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身处旧居,心境有一种难得的安宁,吐纳调息过后,拿出天书残卷,并不激发,而是用法念裹住,开始仔细地研究起来。 8:天书残卷,五行法则 天书残卷来历玄奥,在古老的传说中,其与天地同生,故而每一份天书残卷上都会蕴含着某种大道法则。 另有说法,说天书原为完整的一本,但因为遭受巨大的变故,从而四分五裂,撕碎成为数不详的残卷,散落在天地人间…… 万千年来,无数修仙者孜孜以求,便是要寻找这些天书残卷,并将其视为可遇不可求的仙缘。 不过此事涉及大道秘辛,普通修士和低阶妖魔之类并不知情,即使获得,也会当成是宝物碎片来用。 陈留白获悉此事,多得在山门中的学习。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大部分的天书残卷俱已有主,遗落在外的,所剩寥寥无几。 现如今,陈留白得到的这一片,足足有半张书页大小,品相上佳,怎能不欣喜若狂,甚至失态? 好在他心性过人,迅速压住内心的激动,等赶回到家后,这才来仔细研究,看这片天书残卷上所蕴含的是哪一种大道法则。 夜已深,万籁俱静,偌大陈家集,除了个别地方点着灯笼火把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黑暗的房中,忽然传出粗重的喘息声,陈留白睁大眼睛,一脸狂喜。 之前便有所猜测,毕竟见识过拥有天书残卷的那头狐妖施展出超出寻常的遁术。 现在终于完全确定了。 此片残卷蕴涵着的,正是九大法则之一:五行法则。 金木水土火,五行相生相克,并因此而衍生出五行遁法,其中一门术法在市井民间为人所津津乐道。 《隐身术》! 此术正是依附在五行遁法之上。 还有一门法术更加脍炙人口的,名为《点石成金》; 总而言之,只要领悟掌握了五行法则,便能够学会整个五行范畴之内的各种术法。 虽然只是天书残卷,法则并不完整,最多只得一半左右的内容,但已经是极为可观的了。 神通威能,不可估量。 在此刻,陈留白真有一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等运气,简直可称为“天选”。 细想起来,自从穿越来到这方大世界,他的运气一直很好: 日常捡钱浑闲事,走路碰到的大姑娘都是长得水灵灵的…… 十四岁考中秀才,也是一种时运爆棚的表现吧。 至于遇到神秘老道,吃上蟠桃,那更不用说,万中无一的机缘。 直到修仙不成,被扫地出门。 山门长者说“可惜错失了机缘”…… 陈留白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到头了,用光了。 然而下山回家,路上斩妖除魔,却又得了这份天书残卷。 综合种种,已经不能再用“运气”来解释。 仿佛冥冥中注定,就等着他来拿取一般。 陈留白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大概,可能…… 每一个穿越者都是天选之子吧。 有时候,他也挺自信的。否则的话,在年少时不会莽撞地想着挖七星石拱桥的那把斩龙剑,幻想其为神兵利器。 并想当然地觉得神兵应该滴血认主之类。 过去的,已然过去,人应向前看。 天书残卷在手,大道法则看似触手可及,可想要浸淫掌握,却不太容易,需要一個持久而刻苦的学习过程。 但无妨,陈留白最能忍受的就是寂寞,不怕苦,更不怕累。 在此之前,利用天书残卷的本身存在,他就能激发出粗浅的五行遁法,以及别的一些法术。 虽然只得皮毛,可在这凡俗红尘,已经相当实用了。 例如那头不成气候的低阶狐妖,正是借助残卷的威能,才能先后两次从陈留白手中逃脱,最后在县衙公堂上,陈留白出其不意地动用了一张定身符,才将牠拿捏住。 那定身符可是很好的东西,就那么一张而已。 还有养元丸,也所剩无几了。 …… 喔喔喔! 公鸡啼叫,东方泛白,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为了研究天书残卷,陈留白一夜无眠,损耗了大量的精神心力。当他走出房门,来到外面时。 陈母看到他这副黑眼圈,脸色苍白的憔悴模样,立刻关怀地问:“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吗?怎地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陈留白答道:“我没事……可能是有些不习惯吧,嗯,早饭吃什么?” “我去熬粥,煮点腌菜。” “就白粥腌菜吗?爹身子虚弱,要吃好点才行。” 旁边陈留山听到,忍不住嘟嚷道:“谁不知道要吃好?可家里这个情况,早上有白粥吃,已经是托你的福。” 他说的实话,陈留白没有回来前,早饭都是啃粗面窝窝头,又干又硬的。 陈留白直接掏出一大串钱,递过去:“大哥,你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见到这么大串钱,起码上百文,陈留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接不该接。 陈母忙道:“三儿,你在外面打拼,攒钱不易,应该留着娶媳妇。”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在外面,虽然修仙不成,但跟人学了武功,有赚钱的本事了。” “你会武功?” 陈留山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怎么都看不出来,在老三身上有孔武有力的样子。 “若不会武,我早死在外面了……大哥,你快去买吃食吧。等伱回来,我有事与你说。” “好嘞。” 舍得花钱,早饭就丰富得多了。 不过这个“丰富”,在陈留白眼中,也只算是粗茶淡饭。 却也不嫌弃,自己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他腰间壶天袋内,几乎还存放着一头虎妖的好肉好骨头呢。 随便拿一块出来,都是大补之物。 至于金银财宝那些,几乎没数,不愁钱花。 吃过早饭后,两兄弟来到房中。 陈留白忽而拿出一锭银子:“大哥,这些年亏得你在家中照料二老,辛苦了。” 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两左右,陈留山吞口口水:“给我的?” “男人身上不能没钱,你且拿去用。” 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握着硬邦邦,实实在在的银子,陈留山又惊又喜,疑问道:“老三,你真得赚到钱了?” “这个事情,你不要往外面说。” 陈留白呵呵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转口问:“大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9:家长里短 “是我倒霉,三年前到山上伐木,被木头砸到了。当其时没完全治好,落下的毛病。” 陈留山唉声叹气地道,因为腿瘸了,成为残疾,从那以后就难以找到活儿干,导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难。 “你坐好,我来看看。” “你还会治腿?” 陈留山颇为惊奇。 陈留白答道:“行走江湖,刀光剑影的,所以常备有金疮药等,擅于正骨养伤。” 闻言,陈留山脸色一紧:“老三,刀头舔血,不是正路。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再去读书考功名。” 陈留白笑了笑:“再看吧。” 伸手过来拿捏住大哥的左腿伤处,很快有了分寸:“我现在给你治,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住。” 手指猛地发力,“啪”的一声脆响,陈留山很干脆地就晕了过去。 这正是陈留白特意要达到的效果,毕竟正式着手医治,要用到某些超越凡俗的本事手段,不好解释。 约莫两刻钟后,陈留山悠悠醒来,感觉腿部不怎么疼了,而是一阵阵的酥麻之意。 那里还被包扎上了两片夹板。 很显著的变化,腿形瞧着,基本恢复了正常。 他欣喜无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的腿,好了?” 陈留白道:“没那么快,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但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望着弟弟的脸庞,陈留山感到一阵恍惚:熟悉又陌生,亲切又疏离,混杂在一起,很难说得清楚。 爱子回家,又喝了一碗养元丸泡开的水,陈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今儿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听了大儿子瘸腿被治好的事,更是喜出望外。 对于陈留白施展出来的正骨妙手,倒不觉得奇怪。皆因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都是聪颖过人,很多事物,一学便会。 那么出去闯荡江湖,能学到武功,以及跌打医术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此看来,陈留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落魄潦倒。 然后二老又产生出了新的焦虑,担心陈留白在外面是不是犯了事,这才跑回来的…… 但不管如何,人回来了便好。 为了拴住他,二老一合计,赶紧开始张罗亲事。 在以前,陈留白春风得意之际,十三四岁,便有好几户不错的人家看上了,纷纷过来找陈母商议,要把闺女嫁过来。即使还不能正式成亲,也可以先定下婚约。 但随着陈留白留书出走,一切戛然而止。 到了如今,时过境迁。 一夜之间,关于“陈留白被野道士哄骗,修仙修成了个笑话,落魄江湖,最后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家里来”的流言便在陈家集传扬开来。 第二天,倒有几个婆子专门登门来看,当看到一脸病容的陈留白时,传出去的流言就更多了,而且有板有眼。 但话说回来,给陈留白说亲还是有一定行情的,他毕竟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不过行情大跌,从热门归于平淡,好一点的人家,提出许多要求,尤其聘金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丝毫不肯松口降低。 当陈母听到聘金的数目时,哑口无言,根本娶不起。 得知二老要给自己张罗亲事,陈留白哭笑不得,赶紧说自己在外面已经跟人定了亲,不能再娶了。 听到这话,二老颇为郁闷,陈留白这般做法,岂不等于是私定终身了? 此为宗法规矩不容。 然而陈留白为人做事,向来桀骜不羁,有主张得很,否则的话,当年就做不出留书出走的事。 事已至此,唯有作罢,只能叮嘱他,有机会的话,尽快把女方带回家里瞧瞧。 陈留白与人定亲之事,其实只是個借口而已,他在山上专注于修行,哪会想那些? 只是为了搪塞二老,免得他们胡乱操心。 倒不觉得烦扰,可将之视作一种心境上的经历。 山门长者敦敦教诲:修士的心境和品性至关重要,也是最容易出现破绽的地方。 但具体究竟如何,全凭个人去体验,去琢磨。 其对于陈留白的评价,便是认为他太过于浮躁,急于求成之际,又患得患失,以至于常常失了分寸,并最终导致错过机缘…… 有时候陈留白会想:自己锐意进取,却是错的? 这是在现实中碰壁受挫,从而产生的自我怀疑。 是一种负面情绪,属于胡思乱想。 先是“自我怀疑”,继而演变成“自我否定”,到了严重时,甚至会致使“自我毁灭”…… 陈留白当然没有到那等严重的地步,每当“自我怀疑”时,他便会坚定自我。 一疑一定之间,恰好完成一次心境上的磨砺。 这番回家里来,主要便是在故旧的环境中,寻求心境上的蜕变。 至于改善家里亲人们的生活,不过是举手之劳,毫不冲突,更是一种自我价值延伸出来的表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一向是陈留白所坚持的观念。 到了下午时分,大嫂陈杨氏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端正,但因为时常劳作的缘故,面皮有点黑。 其与陈留白是第一次见面,没甚好脸色,抱着包袱就进去自个房间,找躺在床上的丈夫说话:“阿山,你这弟弟,怎地突然就回家里来了?不是说修仙去了吗?我看他那模样,倒像是修出了什么毛病来。” 陈留山道:“这里也是他的家,他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伱倒说得轻巧,家里什么情况,难道你不知?公公病了那么久,现在又要加多一个病秧子,还有你……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陈杨氏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掉。 她是个贤惠的,里里外外,一把能手。自从丈夫腿瘸了后,可以说是她一介女流支撑起了这个家。这次也是为了帮补家用,才回到娘家里拿米。 为此,受了不少委屈和埋怨。 当回到陈家集,听说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小叔子落魄而归,这心里就存了怨气。 在她看来,陈留白这种行为简直是胡闹,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家里多了这么个小叔子,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在丈夫面前,忍不住就发作了:“年关将至,族里又得交份子钱了,这可怎么办?” 陈留山心疼媳妇,忙道:“柳儿,你看,这是什么?” 伸手一扬,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亮了出来。 10:修行之道 “这钱哪来的?” 陈杨氏大吃一惊,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老三给的,他说男人身上不能没钱用,就给了我。” 陈杨氏紧张地道:“这不会是来路不正,杀人越货得到的吧?你赶紧还给他。” 陈留山:“……你乱说什么?老三可是读过圣贤书,有秀才功名的人,怎会为非作歹?” 闻言,陈杨氏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留山又道:“老三学了武功,还会医术,本事大着呢,你看我的腿。”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 这一下,陈杨氏真是激动得不行。 比起治好了丈夫的瘸腿,那锭银子根本不算得什么:“看来是我错怪了小叔子……” 赶紧跑出去,但陈留白此时已经出了家门,说是串门访友去了,今晚都可能不回来。 其实陈留白并没有去串门访友,而是径直出庄。在穿过村中的街巷时,很是吸引了一拨注意,引得指指点点。 没办法,他的人生故事着实富有“议论性”。 从宗族神童,到落魄游侠儿,引得人们感到疑惑、惊诧、叹息、以及同情。 当然少不得些阴阳怪气。 但这些眼光看法,陈留白根本不在乎,出到庄外,穿过成片的阡陌,趁着四下无人,直接奔到山上去。 陈家集依山傍水而建,奔马河滚滚,四周更是大山连绵起伏。 他只拣偏僻无人处走,最后选中一处临近山溪险峻而隐蔽的山洞,稍作清理,便架起柴火,开始熬汤。 熬的是虎骨肉汤。 又不是普通的虎骨,而是虎妖之骨。 这等骨肉蕴含的元气血性惊人,常人无福消受。像陈留山,他要是来吃的话,哪怕只吃一小块,都可能鼻血直流,头痛不已。 这就不是补,而是害了。 所以陈留白只能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开小灶。 从茂县到陈家集,这两三天下来,他着实饥饿得不行。吃的粗茶淡饭,即使有些油腥,也毫不管用。 再加上研习天书残卷,消耗的精神心力就更大了。 消耗大,吃不好,这人的状态就显得憔悴落魄,像个病秧子。 难怪别人看他,没甚好言语。 好在现在终于寻了个机会出来,可以好好进补一番。 这天下间两大修炼的根本法门,一为“观想感应”,一为“采服炼气”,两者不是区分独立的,而是结合在一起,双管齐下。 其中“采服”之意,便是进食。 至于饮食概念的涵盖范畴那就大了,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不同阶段,不同讲究。 总的来说,主要划分为肉食、精食、血食三個层面,再往上,那就是“炼气”。 故曰:食气者,神明而寿。 那是正式踏入仙道的了。 陈留白可没达到那等境界,他现在的修为正卡在“炼气化神”的初期,始终没办法打通最后几个经脉,塑造成阴神来。 四大修行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其中第一境的“炼精化气”,说白了,就是通过大量进食,吸取精华,然后凝聚打磨全身的气血。 像盘踞在茂县的虎狼之妖,基本都属于这一阶段,故而要以人为食。 而陈留白则是迈入了第二境“炼气化神”,要把浑身气血练成元炁,打通全身经脉,最后汇聚在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 修行至今,他只差少阳、厥阴,还有任督二脉的最后一部分穴位没有打通,基本都聚集分布在头部的,因而没办法成功“化神”。 陈留白觉得,是自己的气血还不够强大精炼,要继续“炼精化气”。 一言以蔽之:“好吃好喝着”。 正常吃的三个层面:“肉食”是天天吃肉,无肉不欢。 这个肉,指的是飞禽走兽之类,包含家养的。 “精食”,则是要吃得精细,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只挑选精华部分来吃。 比如说吃牛羊,只吃上脑里脊等。 最后的“血食”,那就讲究了,凶禽猛兽的肉都算不上,而是指异兽妖物。 好比陈留白现在熬煮的虎骨肉汤,便隶属“血食的”一种。 熬煮血食,不宜用普通的炊具,而是特制之物。 他架在木柴上的,赫然是一口三足铜鼎。 鼎上有盖子,严丝合缝,不让香味逸散出来。 没有特殊的地火,只能用普通柴火,慢慢来熬。又往鼎内加入油盐调料等,以增鲜味。 这些东西平时都是储放在壶天袋内,随用随取,十分便利。 他这袋子,俨然百宝囊。 在等待的过程中,便来到洞口,四下观望。 此山苍莽,荒无人烟,倒多猛兽。若没有虎妖肉,他便会进行狩猎,吃上野味。 但有了血食,野味便入不得眼了。 观察一阵,夜幕降临,陈留白拿出铁剑,出到外面,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圈子。 剑痕上沾染了气息,能有效震慑野兽的闯入。 这剑术,才是他目前最大的本事手段,有个名堂,唤作《纯阳剑诀》。 在山上时,因为没有化神的缘故,陈留白并未学到什么道法,主修剑道。 不过现在得了蕴涵五行法则的天书残卷,关于五行范畴的一些术法,随着深入研习,即可无师自通。 但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一旦激发天书残卷,那股大道神韵散发而出,动静太大,很可能会招惹到大麻烦。 故而在日常修习过程中,要倍加小心谨慎才行。 划过圈子,回去山洞,闭目养神。 时间飞快过去,数个时辰后,饥肠辘辘的陈留白按耐不住了,打开铜鼎,开始吃肉。 其实炖煮的火候还不够,但也不管了,只要熟了就行。 真香呀! 他并非第一次吃血食,可也不算多的,以前吃的时候,都是论斤按两,哪像现在,可以敞开来吃? 不过血食之间,也分了品阶,像这低阶虎妖,也就一般。 但有得吃,就很满足了,不能要求更多。 昨天在茂县县衙,若非带不了那么多,狼肉都要割走的。 半个时辰后,满满一鼎肉和汤都被吃喝个精光,陈留白心满意足,收拾好东西,开始闭目养神,搬运全身气血,游走在已经被打通的各种经脉之中,恍若溪水流过河床。 这一运功,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离开山洞,到山溪边上洗脸,饱食一顿后,他的精神面貌明显有所改善。 只是脸色的那抹苍白是冲关不成所留下的旧伤表现,在短时间内很难痊愈。 至于血食,亦非说吃得越多越好,人如容器,不同的人,不同的量,过犹不及。 于是下山归家,还有不少事等着要做。 11:不老的少年 陈留白一夜未归,虽然事先说过了的,但陈父陈母颇为担心,害怕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陈留白安然回来,二老才松了口气,也没有询问他去哪儿了。 在以前,其交际广阔,大都是读书人的圈子,有庄上的、有外面的、还有城里的…… 诸多人脉关系,外人接触不到,无从了解。 只要是正当的交际就行。 陈留白回来后,多与故知好友来往,正是家里人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心里,其实想要陈留白重拾书本,再去读书考功名。 毕竟这个,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 至于求道修仙,太过于虚无缥缈,属于骗人的东西;江湖厮杀更不用说,你砍我,我砍你,没几个能善终的。 相比之下,金榜题名,踏入宦途,才是凡俗人间的理想未来。 当人上人,光鲜体面。 虽然中断了那么多年,但以陈留白的天资,续上之后,未必没有机会。 不但家里人这么想,族内有些族老抱有同样的念头。 想当年,陈留白头顶“神童”光环,十四岁考中秀才,这般势头下去,乡试中举囊中物,便是一甲进士,都有一定的几率。 到了那时,陈氏中多出一名进士,整个宗族的声势都会得到壮大,皆大欢喜的事。 谁能想到,陈留白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跟着個野道士跑掉,说要上山修仙。 简直无稽之谈。 得知消息后,几位族老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人都找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一晃十年过去,而今陈留白又回来了。 真是叫人感到可笑又可气。 午间,便有一名较为亲近的族老登门来找陈留白说话:“留白,叔公我不管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可有打算?” “四叔公,暂时没有。” “男人大丈夫,岂能蹉跎岁月?听我的,过了年关,等到开春,便去茂县进学,顺利的话,即可备考下届的乡试了。” 陈留白没有正面拒绝,忽问:“这些年,文庆可考上了?” 陈文庆,族学同窗之一,其二十岁考了秀才,也算是相当不错的。 四叔公叹口气:“文庆他时乖运蹇,接连考了三届,却都铩羽而归。” 陈留白默然:科举之路就这样,千军万马独木桥,绝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回想前一世,那种被各种考试支配的压抑感,记忆犹新。 四叔公又道:“不过文庆屡败屡战,百折不挠,他在东照坡结了草庐,日夜苦读。下一届,必能高中。” 陈留白疑问:“东照坡那不是在庄外了?” “是的,文庆此举,乃是离群索居,找一处能安心读书的清净地方。反正也在附近,安全无虞。” “呵呵,那挺好,看来我得找时间去看望他一下,顺便叙旧。” 心里却萌生了个想法,可以效仿对方,在野外结庐而居,明面上打着读书的名义,真正做的,则是修行。 如此一来,熬煮血食都方便了。 四叔公听着大喜:“你的确要去看看他,多交流交流,相互学习嘛。” 又说了会闲话,这才告辞离去。 陈留白呆在家里,开始收拾房间的旧书,以及文房四宝等。 这些东西,二老用个大木箱保存着,一直不肯卖掉。 见他整理起书本,陈父等人喜出望外。 吃过午饭,陈留山找个空当,低声问道:“老三,你行走江湖,懂得跌打正骨等,可还会其他的医术?” “其他医术?关于哪一方面的?” “就是……唉,我与你嫂子成亲多年,但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为此没少看大夫用药,但都没用。” 在这时世,女子生不出孩子,是很招惹非议的大问题,甚至会被赶出家门。 陈留白恍然过来:“我给伱把把脉。” 陈留山一怔:“怎地给我把脉,不是看你嫂子的吗?” 陈留白解释道:“生儿育女,不仅仅是女方的事,男方这边,也有相等的责任。” “被砸伤之后我不敢说,可之前我身体好着呢,肯定没问题的。” “有没问题,看过再说。” 陈留山没法,只能伸出手去。 半刻钟后,有了结论: “大哥,问题应该就出在你身上。但无妨,我会给你开一副药,先熬来吃,调理调理,不出意外的话,等你腿好后,即可大功告成了。” “真得?” 陈留山大喜过望。 此事可是他们两口子最大的心病,如今能被解决,实在太好了。 看往陈留白的眼神,又是不同,越发捉摸不透,觉得这个弟弟出去十年,就变得神通广大起来,不管什么事,拿到他跟前,都能迎刃而解。 陈留白摆开文房四宝,磨墨提笔,写下一副方子。 拿到方子后,陈杨氏看着上面的字,不禁赞道:“小叔子你写的字真好看。” 旁边陈留山与有荣焉:“那是当然,老三可是堂堂秀才公。” 陈留白道:“这副药方的材料不便宜,为了得个好侄子,我支持你们十两银子。” 说罢,又拿出一大锭银子。 “这如何要的?” 陈留山连忙推却。 陈杨氏略一迟疑,倒是接过了:“小叔,就当是我们跟你借的。” 陈留白笑了笑:“对了,我又得出门,去东照坡找文庆叙旧,今晚不回家了。” 对于此事,陈留山自不会反对,只叮嘱一声,让他小心些。 陈留白换了衣衫,藏好铁剑,像模像样地背上以前用过的一只旧书笈。 乍看上去,有一种摇身一变的感觉,从落魄游侠儿,变成个文弱书生了。 这副形象,让陈父陈母瞧得十分满意,恍惚间,依稀回到了十年前。 陈母嘱咐道:“三儿,今天寒冷,像是又要下雪,你多带点厚实的衣物。” “嗯,那我去了。” 目送他瘦削而挺拔的背影,陈母满心欣慰,觉得一切都回来了。 陈父忽道:“我怎么看着三儿的样子,跟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几乎没变老过?” 陈留山附和道:“昨天还不觉得,今天一看,确实没什么变化。” 陈母啐了口:“什么老不老的,三儿本就是个年轻小伙子……” 却说陈留白迈步而行,迎着凛冽的北风,忽然想起那一句歌词:人生路,美梦似梦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12:魔怔(求收藏追读) 东照坡,位于陈家集东面的一座山坳处,多长松树,有山溪流水,风景优美。 在孩童时,陈留白曾到这边玩耍,捕鱼,以及捡拾松子等。 虽然多年不来,但路径不变,轻车熟路。 在穿过庄外的阡陌时,有不少农人在田间忙活,他们看见背着书笈的陈留白,很是好奇: “这人是谁?怎地没见过。” “嘿,没认出来?他是泥守巷的陈留白啊。” “原来是他……可不对,不是说他被野道士哄骗,丢了前程,落魄而归的吗?为何是这副装扮。” “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这是想重来读书,继续考功名吧。” “那敢情好,早该如此……咦,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样子,好像没甚变化,看上去,宛如少年。记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早已及冠,二十多岁了的。” “还真是没什么改变,啧啧,长得真俊。” “你们说,他会不会真得学了仙法?” “哈哈,笑话,如果学到仙法,那就是得道的仙人,还回来干嘛。再说了,这世上,哪有神仙?”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给繁重的农活增添几分快活的气氛。 “八婶,翻地呀。” “六叔,你这是在埋肥?” 认出了熟悉的面孔,陈留白微笑着打起招呼。 诸人赶紧收起笑容,回一声:“陈秀才好”。 又有人问:“陈秀才去哪?” “听说文庆在东照坡结庐,我去看看他。” “他呀,近期可有点怪怪的样子,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却也不肯回家来住。你且去劝一劝,可不要读书读魔怔了。” “哦,这样的吗?” 陈留白嘴里应着,脚步不慢。 走出阡陌,又翻过一片草坡,再走一阵子,前面便是东照坡。 但见一片老松树林,虬枝横陈,林间一条山径,路旁有未化的冰霜。 顺着路径走,很快看见一座草庐坐落在那儿。 说是草庐,其实是一座土胚房,茅草为顶,还带着个小院子。 士子们所谓的结庐而居,不管是为了刻苦读书,还是归隐,实际上的情况绝非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安然飘逸。 光一个吃喝拉撒,就足够叫人头疼了。 更何况住在野外,蚊虫鼠蚁猖獗,一般人那里住得稳? 因此像这般情况,身边基本都带着随从丫鬟。 有人侍候,才能专心用功。 在陈留白的记忆印象里,陈文庆出身宗族嫡系,从小到大,生活条件优渥,从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过的。 如此公子哥儿,能下定决心到外面结庐而居,确实不容易。 看来是被乡试落榜给逼急了。 以他的年纪,连考三届不过,等于蹉跎了足足十年的黄金时期。 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下一届若再考不上,基本可以宣布此生的宦途前程断绝。 可以说这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院子门柴扉虚掩,推开进去,四下打量一眼,颇为朴素整洁,看得出来,日常有专人打理清扫。 “我说了,不会半途而废,你休要在此啰嗦,赶快回家去,不要留在这里吵扰。” 带着怒气的训斥声。 很快一名小厮提着個篮子走出来,他耷拉着脑袋,走到外面,才看见陈留白,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叫陈留白,特地来拜访伱家公子的。” “陈留白?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陈留白问:“你送饭过来,不留下来?” 小厮叹道:“公子不许,说我吵到他读书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他孤身一人在此,老爷都担心得不行……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有书不读,跑去修仙的陈留白!” 陈留白:“……” 看来自己的“名声”真得传遍开来了。 “阿丘,你还不走,在外面嚷嚷什么?” 喝骂声中,一个身形干瘦的人走出屋子,但见他脸色苍白,竟比陈留白还要憔悴几分。 乍然之下,陈留白差点没认出来,记得以前的陈文庆可是翩翩然的公子哥,颇为注重个人形象的。现在一看,不修边幅,甚至显得邋遢。 用功读书,竟刻苦如斯! 陈留白踏前一步:“文庆兄,好久不见。” 两人以前都在族学读书,同窗两年,虽然年龄相差好几岁,但彼此相处得来,期间陈文庆没少借书给陈留白读,还相赠不少文房四宝。 毕竟那时候陈留白家境较为困难,他能到族学读书,主要靠的是天份表现,一路考进去的。 一般的旁支子弟,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基本都早早辍学,放牛而或放羊去了。 “你?留白?你回来了!” 陈文庆惊喜不已,快步跑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可想死我了。” 一时间,陈留白倒不大习惯他的热情。在山上多年,已然养成了一种沉静的性子。 陈文庆抓着他的手,转头对小厮阿丘叫道:“留白来看我,你快去煮水沏茶。” “好嘞。” 阿丘大喜,看到了留下来服侍公子的希望。 进入到草庐中,见里面布置凌乱,到处都放着书籍,地面纸张散杂,有的揉成一团,有的被撕烂了…… 陈文庆不好意思地道:“不知你来,什么准备都没有,见谅。” 赶紧下手收拾,清出地方来,然后请陈留白坐下。 陈留白打量一番,微笑道:“文庆兄端是刻苦。” “唉,我屡考不中,下一届,恐怕是最后的机会,怎敢有半点松懈?” “用功是好事,但凡事当有个度,过犹不及。” 陈文庆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留白所言有理……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一声不响就决然离去。” 陈留白含糊地道:“此事说起来惭愧,一言难尽。” 陈文庆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识趣地不再追问。 陈留白借机起身,四处转悠,来到房间门口:“听说你在此结庐而居,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陈文庆答道:“住了快半年,开始时带着阿丘,后来觉得他吵扰,就打发他回去了,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即可。” “独来独往,果然是清净的……咦,这是什么?” 陈留白目光一凝,发现那房内角落处摆放着一件古怪的事物,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尊残破的神像。 绿面赤须,看着,像是判官…… 13:判官神像,神人入梦 一尊残旧的判官神像摆放在房中,与书籍笔墨等格格不入,其绿面赤须,乍看上去,显得有几分狰狞。 到了晚上,陈文庆对着此物睡觉,难道不觉得瘆人? 面对陈留白的疑惑,陈文庆连忙解释道:“留白,勿要小看此神,祂可是我下届乡试高中的庇护神。” “哦,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 陈文庆叙说起来:“记得在入冬之际,有一夜我围炉喝酒,喝多了些,酩酊大醉。当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一个金甲神人来,祂自称‘陆’姓,生前亦为读书人,秀才出身,只是乡试屡屡碰壁……便与我的情况一般。”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 对方所叙,本就是个故事。 陈文庆接着道:“我问神人,为何成了神。祂说在攻读诗书之时,突然魂魄出窍,来到门外,见到有车马迎接。原来是得到了城隍大人的欣赏,要把祂接去十王殿,担任左廊判官神职。” 陈留白微微一笑:“那敢情是熬夜太多,猝死了的。” 陈文庆愕然:“留白,你怎地如此说话?” “呵呵,口误,你且说下去。” “祂就此成神,只是沧海桑田,朝代变化,那十王殿衰败了下去,没了香火,于是被废弃了。不过陆判官神性未灭,托梦给我,请我上山,帮忙把神像背负下来。” 陈留白眉头一挑:“所以你就去了?” 陈文庆正色道:“神人落魄不如意,既然有事相求,我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陈留白不置可否:“那后来呢?” “第二天醒来,我依照指示,前往荒山寻找。果然看到了那座废弃的十王殿,并在左边廊殿中找着了陆判官的神像,乃是木雕,不算太重,就背上它,搬回到草庐中安置。” 在陈氏族学读书的子弟,不但学文,还会学武,代表着“文武双全”的意思。 虽然所学到的武功不算高深,但用来强身健体,毫无压力。学得好了,等闲三五汉子近不得身。 陈留白以前对学武的兴趣就要远大于读书,并因此打下一定的武学基础。 当然,碍于传授的层次,怎么都学不成高手。真正得到质的跃升,那都是跟随道人上山后的事了。 至于陈文庆胆子大,敢独自上荒山背负神像的事,并不足为奇。他本身有家传武功的,家境条件又好,自幼打熬基础气血,到成年后,即使放到江湖上,也称得上一把好手,真正的“文武双全”。 这也是他家里人放心他在野外结庐而居的一個重要原因。 若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就不同了,万一跑下头野狼,都可能叼走了去。 只不过近期来,陈文庆的行为变得越发孤僻古怪,身边不再要下人服侍,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其父母才担忧心疼起来,觉得他用功太过,甚至显得魔怔了。 无奈苦劝不得。 听完这个故事,陈留白似笑非笑地问:“文庆兄,你帮了神人这么大的忙,它应该有所回报吧?又或者说,是不是神人先许了条件,你才动了心思?” 闻言,陈文庆一拂衣袖,不悦地道:“留白此言差矣,怎地多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功利?吾辈读书人,心中存仁义,岂会贪图他人回报?更何况,这可是神灵。” 陈留白:“……” 陈文庆瞥了他一眼:“此等言语,休得再提。我与陆判那是一见如故,把神像背负下来,安置于房中。从此以后,每隔两三天,祂便托梦与我。我们在梦中饮酒畅谈,谈人生世道,说文章制艺,引为知己,好不痛快。” 陈留白问道:“听伱所言,你们在梦中交谈古典文艺,那你的学识文章岂不是大有长进?” “那是当然,你看。” 陈文庆傲然说道,随手拿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篇文章。 陈留白接过,仔细看起来,果然论点清晰,论据分明,是一篇不错的时文。 “不止文章,我还学会了古典诗词,写了不少作品。” 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陈文庆找出一叠写着诗词的纸张,递给陈留白看。 “写得不错,格律平仄皆好,也写出了一定的意境。” 陈留白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闻言,陈文庆犹如一个得到了嘉奖的学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太猛,开始咳嗽。 陈留白扶他坐下:“文庆兄,你不必如此激动。” “我高兴呀。” 陈文庆兴奋地道:“记得以前,你是族中神童,七岁能作诗,八岁能写文,何等风光?对了,你当年写的那首《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乃传世之作,写出了人生哲理,被族老先生们交口称赞,至今仍是族学课堂上的必学诗作。” 陈留白老脸微微一红:“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会过去,诗词名作,那可是能传世的。实不相瞒,我的梦想,便是能写出这么一首好作品来。” 陈文庆的眼光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他其实是有心气和傲气的。那时候虽然跟陈留白私交甚笃,但始终不服气,默默攒着劲,要超过对方。 久而久之,这便形成了一股执念。特别是屡考不中之下,这执念越发变得汹涌。 因为他想着,如果自己考了举人,最起码,在功名方面,能超过陈留白,压过一头了。 无奈考了三次,都是名落孙山。 如此之下,他又忍不住会想,如果陈留白来考,是否会一考即中,甚至独占鳌头,考中解元? 这想法如同心魔,不断噬咬着他的身心,感到无比的痛苦。 直到与陆判神人结识,一见如故。 陈文庆认为自己得到了机缘,从此以后,必能脱胎换骨,青云直上。 这个,也是神人在梦中跟他说过的,曰:“今岁必魁!” 此时,小厮阿丘煮好茶水了,端进来,又摆上些糕点蜜饯之类,很殷切地招呼道:“陈公子请用茶。” 看到自家公子与陈留白相谈甚欢,他感到很高兴,有故交好友开解的话,自家公子可能会放下执念。 “请茶。”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陈文庆有些口干舌燥了,端起茶水就喝。 也许喝得猛了,却被呛到,脸色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哇的! 咳出一抹殷红。 小厮阿丘大惊失色:“公子,你吐血了!” 14:突破 陈文庆咳嗽吐血,并非第一次了,他很淡定地取出一块绢布擦了擦嘴,解释道:“陆神人赠言,说文章经典,必须呕心沥血,这才写得出来。吐多几次,这便习惯。” 陈留白:“……” 这货果然是魔怔了的,入毒甚深。 小厮阿丘急得都要哭了:“少爷,你病了,我带你回去找大夫。” “胡说什么?” 陈文庆叱喝道:“没听到我所说的吗?呕心沥血,方出好文章。” 阿丘急道:“可这样下去,你还没写出好文章,却已丢了性命。” 陈文庆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子:“危言耸听,讨打。” 阿丘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寻个机会,一溜烟跑掉,回去陈家集禀告。 陈文庆也不管他,安然坐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留白看:“留白,记得以前,你时常编撰些鬼怪故事,其中以狐仙居多。实不相瞒,我那时候听着颇为心动,希望也能遇着一位善解人意的狐仙,从此红袖添香,其乐融融。不过没想到的是,狐仙没碰到,倒结识了一位判官神人。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机缘?” 陈留白与之对视:“故事始终是故事,实际上的情况,未必会如想象中那么美好。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 “好。” 陈文庆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倒与伱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书生背神像,背得也是陆姓判官……” “哦,是吗?快讲,我洗耳恭听。” 陈留白当即娓娓道来。 当听到“换心通窍”的情节时,陈文庆击掌惊呼:“这样也行?” 接着听下去,到给朱妻换头后,他怫然不悦:“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这位朱相公如斯行为,不合圣贤之道,不可学也。虽说情有可原,但未尝不是喜新厌旧。” 听到这個点评,陈留白笑道:“文庆所言有理。” 陈文庆接着问:“所以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要说什么道理?我结识的这位神人判官,可没有换心断头的行径。” 陈留白沉吟道:“没有换心断头,但主张‘呕心沥血’,未必就是好事。” 陈文庆霍然站起:“留白此言,难不成是看我得了机缘,所以心生嫉妒,故而在此挑弄是非?” 陈留白摇摇头:“当真是痴儿。” 陈文庆很生气地走了两步,想了想,忽道:“留白,我向来视你为知己。你被假道士哄骗,着实可怜。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该重拾书本,再续前程。不过你中断了那么多年,诗书文章肯定逊色了许多。这样吧,到了晚上,等我与陆神人在梦中相会时,我帮你介绍,看祂是否愿意,你我同享此番机缘。” 陈留白眼眸闪过异光:“那就一言为定。” 解开心结,陈文庆变得很高兴,接连拿出各种作品文稿,交给陈留白看。 陈留白早志不在此,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过了一阵,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原来是阿丘带着陈文庆的父母来了。 双方见面,一番苦心婆心的相劝,相劝不成,很快演变成争执。 但陈文庆的立场十分坚决,一定要留在草庐中继续刻苦用功。 无奈之下,其父母只得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你说文庆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却不肯回去看大夫。” 陈留白说:“依我看,请大夫不如请道士。”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撞邪了?” “伯父不必太过于担心,今晚我会留在草庐,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文庆父亲狐疑地打量着他,沉吟片刻,拱手道:“那就麻烦留白了,如果你能劝得动文庆,我必有重谢。” 说罢,带着人离开了。 时已暮晚,寒气越重,北风吹拂间,吹下了雪花,并不大,零零星星的样子。 草庐内摆着火盆,炭火烧起来了,散发出热气。 但就算不用炭火,陈留白也不会觉得寒冷,他炼气已然小成,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被打通了大半去,浑身气血流转,气血护身,一般寒暑,基本没甚影响了。 不过陈文庆就不行了,原本挺强壮的身子,现在看上去,形销骨立的模样,十分畏寒,不但穿着厚实的棉袍,还要盖上厚厚的被子,另外火盆摆放在床边。 其早早上了床,说要早点入梦,迫不及待要在梦中与那陆神人见面说话。 草庐只得一间房,陈留白就端坐在小厅中,摆出一个玄妙的姿势,开始调息运功。 昨晚熬煮了足足一鼎的虎妖肉,吃完之后,慢慢消化。 既是血食,其中菁华占比非常高,吸收的效果极好,使得气血得到补充和壮大。 正好趁此机会,看能否冲开新的经脉穴道。 拦在前面的,正是人迎穴,隶属足阳经,扼守咽喉要害处。 只要冲过此关,气血即可上涌,进入到头部,再打通迎香、承泣、太阳、玉枕、凤池、百会等。 到那时,全身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等脉络全部贯通,就能形成一大周天,最后气血凝聚于上丹田泥丸宫,塑造阴神,便是“化神”了。 大周天相对于小周天而言。 当前阶段,陈留白每一次的运功,都只算是小周天。 周天运功,实质便是搬运气血,通过一次次的搬运,使得气血流畅,精纯度提升。 而在修行前期,气血不可能无中生有,平白产出,故而需要不断的进食,利用“采服”法门来摄取。 这就是气血源头所在。 没得吃,而或吃不好,那气血搬运,搬着搬着,就没得可搬了,又怎能进步? 当下陈留白借着一鼎血食的菁华,调动周身气血,汇聚成流,不断朝着喉咙处蜿蜒而动…… 时间无声,雪落簌簌,随着夜深,越下越大,压得那茅草屋顶竟似乎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吱吱”的声响。 汩汩汩! 水流异动,不在外面,而是陈留白身上,就在喉咙关节处。 一直以来,那顽固坚韧的人迎穴在这一刻,赫然出现松动的痕迹。 他心头欣喜,不敢分心,一鼓作气地继续搬运气血。 咕的! 陈留白咽下一口口水,穴道却已破关而入。 终于突破了! 15:且看贫道本事 人身经脉穴道数以百计,并非说冲破一处,实力就能得到跃升,而是积少成多,最后串联起来,形成一大片。 而某些关键穴道,突破之后,等于打开了局面,奠定了基础,后面的事就好展开了。 比如这人迎穴,扼守咽喉要地,冲开之后,宛如打开了整个头颅的关隘。 人之身,当然以头颅为首。 陈留白以前冲关不成,并非说单指这个人迎穴,还包括诸多方面。 他下山回家,为的,是再回到山上。 目前来说,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变化,最大的仙缘收获是得了天书残卷,在修行上也有突破。 缓缓睁开眼睛,倾听屋外风雪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料想应该是下半夜。 屋内房间并无动静,陈文庆熟睡正酣,不知是否在做着梦。 比起那尊判官神像,陈留白对其入梦的方式更感兴趣,此当为“嫁梦之术”,并非旁门左道,而是相当实用的一门道法。 就看怎么用了。 至于陆判神人,岂会是真正的神人? 也就是个断了香火的野祀罢了。 往大里说,受到了十年前月魔降临的辐射发散影响,弄得这些东西蠢蠢欲动,不甘蛰伏。 一個个都沾染了邪性,犹如饥饿的凶兽,要择人而噬。 在之前,这天下可没那么动荡不安,妖魔鬼怪虽然有,可绝不会如此肆无忌惮,都敢大摇大摆地坐上公堂,以人为食了。 如今陈文庆遭遇的,也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 有规律可循的,陈文庆在科举功名上的挫折,与陆判同病相怜,并且爱好一致。 双方执念,纠缠在一起,就产生了共鸣,难以分得开。 接下来,陈留白就等着对方来入自己的梦,请君入瓮。 不过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辰时左右,陈文庆才醒来。他难得睡个好觉,精神有所恢复,郁闷地道:“留白,不知何故,昨夜陆兄并没有出现,可没道理呀,已经相隔两天了。” 其与陆判官在梦中相聚,谈诗论道,称兄道弟。 陈留白道:“可能它忙呢。” “你不用急,祂今晚肯定会来的。” “我不急。” 陈文庆开门一看:“昨夜竟下了大雪,银装素裹,此景甚美,可咏诗一首……” 想了一阵,搜索枯肠,竟不得半句,一跺脚:“没有做梦,竟没了诗才文采,可惜了。” 陈留白笑了笑,清楚地认识到陈文庆身上的情况不止魔怔那么简单,而是一点点被侵蚀。 如果不能及时中断,清醒过来,最后会被“陆判官”完全上身,使得神魄扭曲,又承受不住,导致一命呜呼。 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差了。 都“呕心沥血”了,能不差吗? 吟不出诗,觉得在陈留白面前丢了面皮,陈文庆心中窝火:“阿丘还不送早饭过来,真是讨打!” 又等了一阵,数人成队,走进了院子。 其中有阿丘,有陈文庆的父亲陈诚,还有三四名拿着东西的健仆。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胖大道士。他一张圆脸,油光可鉴,小眼睛,八字须,瞧着便有几分喜感。背负桃木剑,手中把持一柄雪白拂尘,一看便知是专业的。 道士身后,跟随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穿着道童的装扮,但看着更像是保镖。 见到众人来到,尤其看到那个道士,陈文庆立刻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质问:“爹,你这是作甚?” “庆儿,我昨天来看,感觉这里有点不干净,所以特地请了玄元观的王道长来瞧瞧。” “胡说八道,我这东照庐不欢迎你们,赶快离开。” 说着,陈文庆大力地把木门关上,连陈留白都没打招呼,一并关在了门外。 陈留白心里亮堂堂的: 昨天陈文庆的父亲陈诚听他说要请道士,显然听了进去,起了疑心。 其对陈留白不抱任何信心,还不放心。 以前在族内,陈留白是神童,是秀才,可这一去多年,谁知道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勾当? 陈诚甚至担心陈留白这番回来,是否别有用心,会不会对自家儿子不利…… 人心嘛,都是如此。 于是今儿一大早,陈诚便去请了个王道长来。 当着面,态度自是不同,陈诚把陈留白请到一边:“留白贤侄,你昨夜在草庐睡觉,没发生什么吧?” “昨夜尚好,安然无事。” “那就好。” 陈诚松了口气:“我听了你的话,便请了王道长来,他可是得道高人,最擅于降妖除魔了。接下来,就交给他吧。” “最好不过。” 陈留白乐得瞧个热闹。 这王道长身上带着的器物,诸如桃木剑那些,显然是受过特殊加持的老物件,具备一定的威能。 但要说多厉害,那就“呵呵”。 这修行器械,从低到高,依次划分为:法具、法器、法宝。 法宝之上,还有传说中的仙物神兵…… 市井民间俗称的“老物件”,便属于法具之类,得到特殊加持,算是消耗品,当加持的威能用完后,便等于报废了。 陈留白从山上下来,背负的铁剑就是普通的铁剑。他本来有一把法具剑器的,但途中斩妖,给斩断了,不得已才换了现在这把。 浑身上下,就那口壶天袋最有价值,真正的中品法器类,以后有机会,还能通过壶天秘术继续炼制,从而往上提升相关品质。 不过这袋子是别人相赠,陈留白可不会《壶天术》。 却说陈诚跑去和王道长耳语几句。 听完之后,王道长朗声道:“陈老爷尽管放心,交给贫道即可。” 说罢,一挥手:“阿狄,做事。” 那名魁梧汉子当即开始行动,他手中抱着一口布囊,里面装着不少事物。 先取出来的,是四面巴掌大小的旗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各自插下。 这是要布阵的意思了。 见状,陈诚心里未免有些忐忑,问道:“道长,吾等需不需要回避?” 这是害怕等会打起来,会遭受到池鱼之祸。 王道长傲然道:“陈老爷尽可宽心,一切尽在掌握中,你留在这里,且看贫道本事!” 掏出一口铜铃,一边摇动,一边走向前去。 16:判官不判,神人不神 (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来到门前,但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绕着整座草庐走,一边走,一边急速摇动手中铜铃。 “铛铛铛!” 铜铃发出的声响并不清脆,带着一种摩擦的沙哑。 走了一圈下来,他凛然道:“贫道感应到了,此地有煞气,果然是妖邪作祟。” 这一下,陈诚更为担忧,急声道:“请道长出手,救我家庆儿。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好说好说。” 王道长说着,正想撞开门。 咿呀一响,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道寒锋劈出。 这一记猝不及防,好在王道长虽然胖,但掌握身法,间不容发之际,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闪过。 只是这个动作有些不雅,滚了一身雪水,显得狼狈。 但见陈文庆手持一柄长剑,大步冲出,口中怒喝道:“尔等宵小之辈,休想来抢我的机缘。” 举着剑,只顾往王道长身上招呼。 王道长身形灵活地闪避着。 啪! 却是旁边的道童阿狄冲来,直接把陈文庆撞飞出去。 “庆儿!” 陈诚关心地大叫。 王道长抹了把汗,吩咐道:“阿狄,你去把他绑住,轻点手脚。” 心中担心,如果刚才那一撞,把陈文庆给撞死,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陈文庆虽然被撞得七窍流淌出血来,但尚有气息,只是晕死了过去。 很快,阿狄拿出一根麻绳,把他给捆绑起来,看上去,像个粽子。 陈诚看得脸皮抽动,心疼不已:“道长,他已经晕了,不用再绑了吧?” “陈老爷,你都看见了,令郎已经魔怔,变得神志不清。他若是醒来,又胡乱挥剑的话,那就不得了。” 王道长振振有词:“将他捆住,也是为了他好……还有我家道童那一撞,可不是乱来的,有個名堂,唤作‘撞南墙’。俗话有说:不撞南墙头不回。这一撞,正是要把令郎给撞醒,不要再执迷不悟。” 陈诚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这般做法,倒和“当头棒喝”差不多。 王道长整了整凌乱的道袍,干咳一声:“刚才情况,贫道本想出剑,可看到是令郎,这才生生忍住。否则的话,贫道一剑即可斩其头颅。” 闻言,陈诚立刻感激地道:“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好了,接下来,且看贫道如何斩妖除魔。” 王道长一挥手,带着阿狄进屋翻找。 地方就那么点大,很快就看到了那尊绿面赤须的神像:“陈老爷,你进来看,罪魁祸首便是此物。” 陈诚犹豫地道:“可以进去吗?” “有贫道在此,尔等不用惊怕,全部进来吧,且看个明白。” 听了他这话,诸人这才鱼贯而入,来到房间,望着木雕神像,惊疑不定。 陈诚喝问小厮阿丘:“这东西哪来的?” 阿丘忙道:“是少爷从荒山野庙中背负下来的,说是参加下届乡试的机缘,不准我泄露风声。” 王道长抚须叹道:“此乃淫祀野神,岂可胡乱供奉于家中的?正所谓‘判官不判,神人不神’,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陈老爷,你需谨记,要请神的话,可到贫道的玄元观来,有诸多选择,价钱也优惠得很。” 陈诚:“……” 忙道:“那道长,当下该怎么办?” “小事耳,只需将这神像搬出去,选择一处好穴埋掉即可。” 王道长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神像,就想提拎出去。 这么一个木质神像,也不算大,最多几十斤,陈文庆能把它背下来,他堂堂王道长单手来拿,亦非难事。 孰料入手处重若千斤,纹丝不动。 王道长见机得快,当即由“拿”改为“摸”,像是在摩擦神像的头部,嘴里吩咐道:“阿狄,你来搬出去。” “是。” 魁梧的道童当即附身下来,双手抱住神像。 这一抱,竟同样抱不动。 这倒激发起了他的性子,口里大喝一声:“起!” 气沉丹田,双臂肌肉鼓起,猛地一提。 然而那神像仿佛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 憋得阿狄满脸通红,青筋毕露。 王道长看着,暗暗心惊:自家这位道童可是天生神力,连石狮子都能举得起来,眼下居然搬不动这尊小小的木雕神像。 此中必有蹊跷。 陈诚看着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试问道:“道长,出甚问题了?” 王道长叹一声:“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它不愿意走,那就有点棘手了。” “那该怎么办?” “无妨,贫道本想着以和为贵,好请好送,但既然它不喝敬酒,就只得用出别的手段。不过等会闹将起来,恐怕会有一场厮杀。你们且退出去,最好躲远些,免得被殃及。” 陈诚忙不迭答应,又问:“道长,要不,我先带庆儿离开,他似乎伤得不轻,要去看大夫。” “不可。” 出声的却是陈留白:“伯父,文庆要留在这里,伱把他带走的话,他可能真会疯癫的。” “是吗?” 陈诚半信半疑。 王道长好奇地打量过去:“这位公子是?” 陈诚连忙介绍:“他也是陈氏子弟,是庆儿的同窗好友,陈留白。” 王道长“哦”了声:“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留白解释道:“昨天文庆与我说了不少关于判官神像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之所以魔怔,因此而起,想要解脱,自得从神像身上找出办法来。” “哪用那么麻烦?” 王道长不耐烦地道:“只需将此神像打破砍碎,又或者烧掉,不就一劳永逸了?陈公子,你是读书人,不懂其中门道,且到外面候着,莫要在此添乱。” 陈诚也道:“道长说得对……留白,我们先出去,不要挡住道长施法。” 陈留白自无不可,跟着陈诚离开。 很快,房间内只剩下王道长与阿狄两个了。 王道长取下桃木剑,沉声道:“阿狄,这家伙怕是个有火候的,你拿金钱剑,听我号令,一起下手,将它劈开。” “好。” 阿狄取出一柄金钱剑来。 这同样是件老物件,数十枚老铜钱串联而起,闪动着包浆的色泽。 “准备了!” 王道长双手握剑:“一、二、三!” 双剑整齐地砍下,结结实实地砍在神像头上。 铛的! 发出铿然的铁石之声。 桃木剑断折,金钱剑飞散。 “不好……” 王道长失声叫道。 下一刻,那神像双眼蓦然一动,竟活了过来。 17:柳条打判官 屋外,陈诚守在儿子身边,忧心忡忡:“留白贤侄,你说文庆会不会有事?” 陈留白答道:“大病一场,在所难免。” “唉,我劝他早日搬回家去,偏偏不听,遇到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这世道,越来越乱了。” 陈诚长吁短叹的。 陈留白问:“伯父,我刚回家里没多久,看庄上戒备森严,是不是经常出事?山贼,而或土匪之类?” 陈诚说:“庄上墙高,有坞堡箭楼,山贼土匪不足为惧,主要是入冬以来,入夜之后,庄外有怪影出没,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影?” “是呀,有人看到过的,不止一次。但说法各有不同,有说是下山觅食的野兽,有说是出来作祟的妖邪。宗族担心出事,所以加派人手,进行巡逻守卫。” 陈留白眉头一挑:“那有没有祸事发生?” 陈诚回答:“目前还没有,在白天时,倒是不见怪异,安然无事,而到了暮晚,大家都纷纷回庄上了……咦,不对,现在是文庆出事了。” 说到儿子,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急促不安:“道长他们在里面,究竟做得怎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哎呦,不会出事了吧。” 陈留白沉吟道:“我进去看下。” “你?” 陈诚一怔,但没有更好的办法,陈留白愿意进去,总比自己进去强:“那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下人那里带着刀棒。” 陈留白目光一扫,迈步过去,从一名健仆手中拿过一把柳树条:“用这个就好。” 俗话有说“柳枝打鬼矮三分”,所以这趟前来,陈诚特意让下人采集了数把柳条。 不过在隆冬季节,柳树叶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不知功效会不会受到影响。 手持柳条,陈留白走进屋内,伸手从壶天袋内掏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然后把符咒塞进嘴里,微微含了一下,张口一喷,喷出一股清水到柳条上。 只一瞬间,原本显得枯萎的柳条竟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翠起来。 他这才走进房间,就见到怪异的一幕: 大个子道童阿狄两眼紧闭,高举双手,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似乎沉浸在某個温馨的场景之中; 王道长则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个木枕,一张圆脸紧贴上去,嘴里陶醉着道:“这金子,是本道爷的了……” 场面怪异,又显得滑稽。 绿面赤须的木雕神像仍然处在老位置上,双眼蓦然一动,看向陈留白。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陈留白扬手一抽,啪的,柳条不偏不倚地抽打在神像头上。 这神像竟懂得吃痛,咕噜噜一滚,往旁边躲去。 “敢躲?” 陈留白大步赶上,噼里啪啦地狠抽起来。 “哎呦,怪哉!” 原来是阿狄如梦方醒,跳将起来。 比他早一步醒过神来的王道长大吃一惊,急忙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却来不及了。 听到叫声,陈留白回头瞥了一眼。 那是何等漠然的眼神? 如看待宰的羔羊! 如看脚下渺小的蝼蚁…… 王道长一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猛跳,连忙道:“陈公子……哦,陈大侠……不,陈仙家,请你原谅则个,阿狄不是有心吵到你的。” 陈留白收手不打了,淡然道:“你们出去,就说事情办妥了,然后把陈文庆给送进来。记住,不该说的,不要多嘴。” “是是。” 王道长忙不迭地答应,带着阿狄赶快出去。 其是个会演戏的,为了不露出破绽,到了外面,很快换上一副高人面孔,三言两语,搞定陈诚,将昏迷的陈文庆抱进来,松了绑,放到床上。 陈留白又吩咐道:“伱们到厅上候着,不要进房,也不要出去。” “好好。” 王道长带着阿狄来到小厅,不能坐,直接站着。 离开了陈留白的视线,这才敢用衣袖来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两条腿肚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直到此时,他甚至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畏惧。 就因为陈留白用一把柳条将判官神像抽得满地打滚? 就因为那冷漠得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一瞥? 而或其他…… 总而言之,王道长心中认定,对方是自己绝对招惹不起的人物。 这就足够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到处吃得开,靠的不是道法本事,而是心思玲珑,有眼色,更能屈能伸。 至于身边的道童阿狄,倒是个莽汉,好在有个优点,非常听自己的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否则的话,真怕会冲撞到陈留白。 等待的时间最为缓慢,每一分,每一刻,都仿佛是煎熬。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陈留白终于走出房间,两手空空,没有拿着柳条了。 莫名地,王道长松了口气。 陈留白径直走出去,对陈诚道:“伯父,道长施法,已经帮文庆驱邪成功,等他醒来,就能带他回家去了。” “那太好了。” 陈诚高兴不已。 王道长竖起耳朵听,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核心一点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留白不愿暴露身份,因此,必须要守口如瓶。 这好办。 对于王道长而言,只要陈留白不杀人灭口,其他都好说。 陈诚进屋,先是对王道长表示感谢,然后来到房间,守在床前。他发现,本来摆放在里头的那尊判官神像已不见,想必是被赶走了。 一阵之后,陈文庆果然悠悠醒转,虽然看着十分疲惫,有气无力的,但精神清明了许多,他把陈留白叫进来,说道:“陆兄刚才入梦,祂说得了城隍老爷的赏识,要离开此地,前往京城担任新职了。让我不必挂念,而要勤读诗书,等考过了乡试,再入京赶考,即可重聚。” 陈留白点头道:“甚好。” 陈文庆又道:“我想过了,天气严寒,我又生了病,不能再留在草庐读书,先搬回去养好身子,等明年开春再说。” 陈留白便说:“理应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借住草庐几天,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随你住,想住多久都行,不过吃喝饮食方面?” “我自会解决。” “那就好。” 此时陈文庆已经颇为倦怠,就不再多说。陈诚吩咐下人抬来一顶软轿子,把他接回家去了。 王道长和阿狄也一起离开,处理善后的事。 剩下陈留白一个,等到夜幕降临。 笃笃声响,那尊判官神像纵跃而至,穿窗入屋,乖乖地站立在陈留白面前。 18:《嫁梦之术》 已经入夜,盆内炭火烧起。 这都是好炭,火光明亮,烟气极少,没有呛鼻的味道。 炭火映照出判官神像那张绿面赤须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可怖。 然而下一刻,陈留白只看它一眼,它立刻便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了。 单纯的柳树条当然不可能把这尊野神给打怕,打服了,关键在于那道符咒之上: 打神咒! 化咒为水,喷到柳树条上,在短时间内,柳树条便具备了打神鞭般的威能。 用来抽打失去香火供奉的淫祀判官,易如反掌。 只可惜,从山上带来的好东西就那么几样,用一样,少一样。 上次的定身符如此,现在的打神咒也是如此。 白天留在房内之际,陈留白已经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陆氏野神找上陈文庆,还真是源自同病相怜的执念,又有共同喜爱,一见如故,谈诗论文。 只是阴阳相隔,两者纠缠在一起,注定会害了陈文庆。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宗旨,陈留白让对方入梦,解开了陈文庆的一个执念,让他能主动同意,搬回家里住。 如果强硬中断,把人抓回去,陈文庆很可能会钻入牛角尖,郁结痛心,从而导致吐血身亡。 这不是陈留白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作为故交旧友,能救一救,为何不救? 陈文庆的事告一段落,但陈留白与陆氏判官之间,仍有事情需要处理。 他取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高约半尺的灵位神主牌。 其实算是个空牌子,上面空空如也,没有写上任何文字。 见到这面神主牌,判官神像颇为激动,嗖的,一道红光掠出,径直钻进了牌子里。 噼啪! 木雕神像发出干裂的脆响,随即四分五裂开来,成为一堆腐朽的木块。 在木块中,一物散发出温润的色泽。 陈留白伸手捡拾,见那是一块破损了的玉佩。 当即分一缕法念探索,得到一篇道术法门,果然是《嫁梦之术》。 此为陆判官修行之根本,并籍此入梦,与陈文庆进行来往交流。 其实嫁梦法门在神道中广为流传,存在诸多不同的版本,往往大同小异,可没有独门之说。 陈留白许给陆判官一面灵位归宿,而对方则回报此项法门,算起来,当然是他占了莫大便宜。 像那般灵位神主牌,陈留白赶工的话,一天随便能造两三个出来。 但陆判官没得选择。 若是陈留白心狠,完全可以把它抽打得魂飞魄散。 到那时,一样能破开神像来抢夺走玉佩。 当然,被逼得急了的话,它也能来個玉石俱焚,死都不肯便宜陈留白。 现在的结果算是各取所需,还结下了一缕香火缘。 法门到手,感受着上面的灵韵气息,这个是做不得假的东西。 陈留白略作调整,然后沉浸进去,开始修炼。 在山上时候,山门长者要求严格,门中弟子没有化神成功的话,便不准修习道法,而是先要刻苦打熬气血,打好基础。 这个要求的出发点是为了弟子们好,毕竟没有化神的话,贸然修习道法,会使得神魂不稳,容易滋生出各种妄想和执念,导致走火入魔: 或疯癫、或痴傻、或神经错乱,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甚至爆体而亡…… 不过陈留白现在下山回家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天地的动荡变化,心中莫名产生出一种危机感,故而要尽快提升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到来。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莫等凄风苦雨来。 况且他得了一份天书残卷,开始涉猎五行法则,有此坐镇,对于各种道法的领悟理解不可同日而语。 只要勘破表象,认知本质,就不会胡思乱想。 从类型上看,《嫁梦术》应该归纳在阴阳法则的范畴内。 然而天地九大法则,相互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五行法则,其与阴阳法则关系匪浅,一通则通。 因此当下陈留白来学《嫁梦术》,并不觉得疑难。 一学之下,发现这法门分成了两部,一为《小嫁梦术》,以法念为饵,勾引起别人心中的念头想法,然后构造出幻境,将对方困住; 白天王道长两个来砍神像,便是中了此招,道童阿狄在幻境中回到故乡,与亡故的父母见了面;而王道长则发了横财…… 《小嫁梦术》之上,有《大嫁梦术》,修炼到这个地步,则变得颇为霸道,可以直接闯入别人的神魂梦境中,然后进行虚构改造,甚至篡改记忆印象等。 陆判官掌握的,只是《小嫁梦术》,其与陈文庆的相交过程中,主要还是通过陈文庆对科举功名,对诗词文章的执念来营造。 总而言之,此术颇为实用,运用得好的话,能有一个出其不意的极佳效果。 修炼的时光过得飞快,当陈留白从入定中醒来,外面天已大亮。 今天天气甚好,有红日升起,看来是个晴天。 他走出屋子,若有所觉,来到院门外,就见到王道长带着阿狄站立在那儿。看样子站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脸都被冻得红了。 “道长,何故又来?” 王道长忙道:“我们特来拜见陈仙家。” 陈留白一摆手:“我并非什么仙家,休要胡乱称呼。” 王道长赶紧改口:“陈公子,这里是纹银三百两,乃主家给予的酬劳,在下不敢冒功贪墨,所以给公子送来。” 陈留白淡然道:“我不缺钱用,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此坏了两件法具,那这钱便拿去,聊做补偿。” 提到断折的桃木剑和金钱剑,王道长心疼不已,那可是他行走江湖的门面依仗,全毁了。 绝非三百两银子所能买得回来的。 这一趟,注定了是一桩赔本买卖。 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与别人无关,更不敢在陈留白面前流露不满,只想着能搭上关系,那就值当。 无奈陈留白并不愿收下这笔钱,也就失去了后续搭话的由头。 正要识趣地告辞,却听陈留白开口道:“王道长,可否帮我个忙?” 王道长喜出望外,忙不迭道:“尽管吩咐。” “你把那些神像木块收拾好了,拿到山上,寻个好地方埋掉。” “好。” 王道长与阿狄入屋开始着手收拾,心中吃惊,不知陈留白用了何等手段,将这尊神像给砸成一地破碎,实在太凶猛了。 与此同时,更证实了陈留白深不可测的实力。 高人呐! 19:闭门苦修(求收藏追读) 王道长施展出分金点穴之术,在山上寻了个好地方,挖好坑,把判官神像的碎块埋葬进去。 然后回来复命,紧接着,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虽然他很想与陈留白攀上交情,但人际关系,最讲究一个分寸。 什么关系,就代表着什么分寸。 关系不够,分寸来凑的话,反会招惹嫌恶,起了反作用。 关于陈留白的出身情况,王道长在陈家集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一些讯息。 陈氏族人们认为陈留白是被野道士骗了去,白白丢了前程。 可王道长听进耳朵里,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肯定一点:陈留白是学到了本事手段的。 至于学得怎么样,不得而知,总之比自己厉害得多便是。 …… 陈留白一个人呆在草庐,开始生起柴火,准备炖煮下一鼎的虎妖肉。 到了午间,又有人来,却是大哥陈留山和堂弟陈稚平赶着一辆驴车来到。他们听说陈留白要长期住在野外草庐,感到担心,特来相劝: “老三,你要三思后行。天寒地冻的,你一個人住在这里,吃喝怎么解决?” “三堂哥,庄外可不太平,特别到了晚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陈留白答道:“无妨,我会武功的嘛,足以自保。这里清净,无人打扰,正适合来读书。” 见劝不动,两人唯有作罢。 陈留山道:“那我每天让你嫂子给你送饭。” 陈留白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会狩猎,会做饭……大哥,听我的,你们在家,照顾好爹娘即可,不要怕花钱。对了,你可服用了第一贴药?药效如何?” 有第三者在场,陈留山颇有些忸怩地说:“感觉挺好的,特别是早上醒来,颇有冲动。只是碍于腿伤未愈,不敢乱来。” 陈留白笑道:“那就好,要坚持服药,吃够一个疗程,到时候,腿应该养得差不多了。好了,伱们回去吧,不必担心。我一个人闯荡江湖多年,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回到了家,又会有甚问题?” 这话说得在理,以前其离家出走时才十四、五岁,那时候都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留山就放下心来,坐着驴车,返回家去。 陈留白选择离群独居,读书只是明面上的名义说法,主要是为了方便修炼,以及炖煮血食。 尤其当下拥有了天书残卷,又学了《嫁梦之术》,正好趁此机会,刻苦修炼,提升实力。 于是就此住了下来。 到了隆冬季节,上山狩猎的人越来越少,外出劳作的人也日渐稀少。 东照坡这边,人迹罕至,正中下怀。 为了不被下山觅食的野兽,而或别的什么东西打扰,他在草庐四周划了剑痕,以剑意为界,表明此地有主了。 在这段闭门苦修的时日里,陈留白苦心钻研天书残卷,《纯阳剑诀》也没有半点松懈,再加上《嫁梦之术》等。 高强度的修炼,必然导致巨大的消耗,壶天袋里的虎妖肉快速减少。 他忽然又想要出去降妖除魔了。 付出当有收获。 最大的收获,正是对五行法则的领略和感悟,管中窥豹,涉猎到好几门依附在该法则之中的身法遁术。 可惜的是,目前还没学会《隐身法》; 至于拿手的攻伐手段《纯阳剑诀》,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足以傲视江湖了。 另外,《小嫁梦术》也已入门小成,此术可当作奇招来用。 最后,陈留白个人的修为更有巨大的突破和进步,打通了承浆、凤池、风府、角孙、玉枕等一系列的穴位,距离大周天又迈进了一大步。 直到十二月底,年关将至,他也要出关回家了。 过年不回家,可就说不过去。 “哗,小叔子,你,你好像变了个人!” 嫂子陈杨氏嚷叫道。 陈留白摸了摸脸:“有吗?” 陈母笑眯眯的:“三儿,你独个在草庐住,我本来十分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但现在看来,倒养得一副好气色。” 三头两天一鼎血食,气色能不好吗? 陈留白道:“我说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对了,年货那些可买了?” 陈杨氏回答:“还没呢,要等你回来拿主意。” “我没甚挑剔的,你们去买便是。” 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 陈杨氏眉开眼笑:“叔子果然绰阔,今年能过个肥年了。”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比一年难熬,新衣服都裁剪不起了。没想到今年峰回路转,失踪多年的小叔子回归,还带回了不少钱。 大哥陈留山的腿伤基本痊愈了,觉得每次都是自家弟弟掏钱,颇为过意不去。 陈留白哪里在乎这些?拿出两块木板,以及一柄小刀,坐在那儿开始雕刻。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休养,陈父的身体也已大有好转,见状问道:“三儿,你这是作甚?” “今年我来雕桃符。” 这两块桃木,可都是老的,等闲寻不到。 陈父疑问:“你还学会了雕桃符?” 在赵国,每逢新年过节,贴门神对联,挂桃符艾索,家家户户如此。 一般人家,门神桃符那些,基本是到市面上买新的,或请专人来做。 而家里有陈留白这位秀才公,由他来写对联,写福字,理所当然。 倒没料到桃符都一手包揽了。 陈留白手中小刀灵巧,刀工精湛,不用多久,就把两面桃符给雕好。 但上面图案,与众不同,并非常见的门神形象,而是两柄剑形,一左一右,当并合到一起,从而形成双剑交叉的形态。 “这桃符,挺别致的。” 陈父小心措辞地道,自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性情跳脱,不走寻常路的,那么制造出与众不同的桃符,也就不足为奇。 老人家哪里知道,这两面桃符以老木为根底,沾染了剑意,已然达到了法具的品质,真正具备了驱邪破煞的威能功效。 陈留白不多解释,继续忙活。 毕竟整座家宅,除了重要的出入门口外,还有屋顶,窗棂等处,都需要布置一下。 诸如镇宅镜、风狮兽、檐头斗角勾勒等,都可以安排上。 他的壶天袋里,带着的老木材料着实不少。 这些在山上都是当柴烧的玩意,可来到凡俗人间,却成了颇具价值的好东西。 20:先人预言,认祖归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年了,但那春风仍是冷的,并未“送暖”。 春寒料峭! 陈家集上下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与此同时,又发生了一桩好事: 庄上族长,以及数名德高望重的族老在除夕之夜,不约而同地做到一个梦,梦见先人祖宗出现,其预言陈氏宗族将大兴,会出了不得的贵人,然后带领宗族建功立业…… 第二天醒来,族长族老们碰头,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个个眉飞色舞。 在江州府,陈氏算是本地大族,但放眼整個赵国,那就不够看的了。 祖祖辈辈下来,出过些举人进士,但当过最大的官,也不过五品,由始至终,都缺乏一份足够深厚的底蕴。 特别近数十年来,更有一种青黄不接的势头,一蟹不如一蟹。 好不容易出了个陈留白,虽然只是旁支,但只要高中,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不曾想他竟被野道士给骗走了,而今虽然回来,但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不同了。 就算陈留白再来读书,可能否考中,很多人都不看好,只冷眼旁观。 现在好了,先人祖宗们托梦,说宗族要出贵人。 贵人呐! 那级别层次可想而知,最起码,也得三品往上走。 于是族长族老们齐聚祠堂大院,穿戴庄重,备好三牲祭品,元宝香烛等,先祭拜过祖先,再召开闭门会议,商讨此事。 在会上,首先讨论的是关于这个“贵人”,到底如何“贵”法,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还用说,定然是金榜题名,一甲进士,指不定考了状元,进翰林院,当上清贵的翰林学士,正应了‘贵人’的预言。” “也可能是应在女娃子身上,莫非有姑娘被选秀入宫,当了贵人?” “两个说法都有道理,不过我更想知道,这贵人是出在外面呢,还是村子里?外面的情况不好说,可要是庄上的,哪一家能有如此福分?” 一个个各抒己见,七嘴八舌,气氛十分热烈。 族长陈甲公开口了,先是郑重其事地敲了敲木桌,然后才道:“大家静一静,‘贵人’之说且放到一边,不管男女,只要尊享清贵,便是好事。当务之急,是要办妥另一件事。先人祖宗们这次显灵,不单只预言宗族将大兴,还要开启‘认祖归宗’的礼祀。这对于全族上下,可是一桩大事,尤其对于旁支子弟,更是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 一位族老立刻附和道:“举行礼祀大祭,确定血脉传承,的确是大事,不容有失。” 另一位族老问:“那散落在外面的族人,岂不得全部通知到?” 陈甲公道:“那是当然,只要联系得上的,皆要回来。若是他们不愿意回,又没有正当理由的,视作自动弃权,将从族谱上除名。” 这个惩罚,可是相当严重的了。 此时一个族老忽问:“这礼祀大祭,会不会是老祖宗们特意如此,然后好选中那个预言中的贵人,再进行祖荫加持?” “很有可能。” 众人都是眼神一亮。 族长陈甲公一拍手:“大家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赶紧分工合作,开始做事。要知道大祭之日,定在五月初五,可没多少时间的了。” 从列出名单,到各个通知,再从外面赶回来,前前后后,耗时不短。特别是路途远的,赶路都得两三个月的时间。 陈甲公目光一扫,自有威严:“尔等谨记:先人祖宗托梦预言的事,大家可不要大舌头,到处乱说出去,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知道了没?” “是!” 一众族老齐声答应,紧接着正襟端坐,开始商议具体事宜。 …… 过年总有着不同一般的热闹气氛,探亲访友,吃吃喝喝,各种琐碎。 只是现在的陈留白早已习惯独处,性情变得清淡。 不得不说,环境改变人。 在山上修行十年,在大部分的时间内都是埋头苦修,独来独往,所见所遇,皆是不同。 乍然回到家里,便处处显得格格不入,有点难以融合到一块了。 “喜事,大喜事!” 大年初四,陈稚平兴冲冲地跑来,口中大声说道。 陈留山问:“什么喜事?你要娶亲了?” 陈稚平脸皮一红:“那倒没有,而是从族里传出的喜讯,说要举办认祖归宗的礼祭,咱们这些庶出旁支的子弟都能够参加,如果成功,即可纳入嫡系族谱,举家搬到上半村去,光宗耀祖。” 陈留山精神一振:“真得吗?这可真是件喜事。” 陈稚平压低了声音:“这个消息,是我从护卫队那里听来的,相信过得几天,便有正式的通告张贴出来了。” “那个认祖归宗,参加的话,需要什么要求条件?” “不限男女,只要是十五岁到三十岁的陈氏子弟,到时都能参与。至于日期,定在了今年的五月初五。” 陈留山眨了眨眼睛:“那咱们不都可以参加?” 快步入房,告诉正在写字的陈留白。 陈留白放下毛笔:“认祖归宗?我印象里,好像宗族未曾举办过这样的礼祀大祭。” 陈留山道:“根据记载,上一次开启,可追溯到百年前的事了。” “那为何现在又要举行?” “谁知道?可能是到了时间,而或族长族老们想要做点实事,振兴宗族士气。管它呢,总之是好事,一旦成功认祖归宗,咱们全家就能搬到上半村去住了。” 陈留白笑道:“你想搬到上半村住?” 陈留山朗声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当然想。老三,难道你不想?”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忽道:“明天,我要去草庐住了,继续读书。” “呃,这么快?前时我写了书信去给你二姐,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多高兴,说今年要回娘家探亲。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来到。” “二姐她嫁在潘县,路途可不近……再说了,我就在草庐,如果她来了,你让人报信,我立刻就回来。” “那好。” 对于陈留白读书的事,全家上下都十分支持。 比起玄之又玄的认祖归宗礼祭,陈留山更希望看到弟弟金榜题名后的光宗耀祖。 21: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过完年,又去草庐居住,于情于理,都该找陈文庆说一声。 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陈文庆渐渐恢复了元气,不再像个病痨鬼似的了,但身子骨依然虚弱,浑身穿得厚厚实实,就怕感染风寒:“留白,你要住,尽管住便是,何须特意跑来说?” 陈留白道:“既是寓居,自要与主人家知会一声。” “这些天来,我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睡够了,慢慢想清楚不少事,但觉得浑浑噩噩,直如做了场恶梦,而今总算是醒了。留白,你说的都是对的。” “呵呵,其实我也没说什么。这人嘛,最怕想不开,走进死胡同里,那就出不来。” 陈文庆看着他:“其实我真得很想知道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做了甚事?” 陈留白一耸肩:“圣贤曰: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也许是我走多点路而已。” 又说会闲话,告辞离开。 回到家里时,陈留山手中拿着一枚护身符“老三,快来戴上。” 陈留白问:“这是从哪间道观求来的?” “这是咱家缴纳完今年的份子钱,族内派发的祖灰护身符,能辟邪挡煞,好东西呢。” “祖灰护身符?” 陈留山解释道:“忘了跟你说,近年来,才有这般好处,以前都没的。在过去,为了获取一份祖灰,不知要废多大的劲。现在好了,只要缴够份子钱,人手一个,能保一年平安。” 陈留白:“……” 伸手接过,捏一捏,毫无质感可言,确定是个样子货。 由此可知,绝非正宗的祖灰,而是以次充好。 想来也是,宗族上下,人口数以千计,每年派发,人手一份的话,多少祖灰才够用? 即使是足够年份的真正祖灰,在陈留白看来,也就是低品质的法具而已,根本不具备多厉害的威能。 当下问道:“宗族的份子钱,一人要交多少?” “今年是每人五百文,去年少些,四百钱,前年则只要三百五十钱。唉,没办法,年年上涨。” 陈留山叹道:“若非你给钱,咱家都要交不起了。” 陈留白问:“一年比一年多,大伙儿不反对?” 陈留山一摊手:“谁敢反对?最多就埋怨几句,该交的还得交,否则的话,会被从族谱上除名,赶出庄去,那更没活路了。其实咱们陈氏算好的了,别的地方,搜刮得更狠。再说了,近年来物价飞涨,钱都不当钱,这世道,人活着,难呀。” 陈留白默然,有些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哪怕神通广大的真正仙人,也无从下手。 到了第二天,收拾完毕,准备前往草庐。 虽然知道他有足够的自立能力,但家里头还是备了满满一车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 这都是心意。 然后由陈留山负责赶车相送,一路上他念叨個不停,说现在陈留白回来了,家里的日子颇有改善,而自己的腿也好了,可以开始做事,往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陈留白静静地听着,感受到一种充满了烟火味的生活气息,不好也不坏,就是活着罢了。 然后问:“大哥,不出意外的话,嫂子可能便会怀上了,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该一直在族内做散工,当苦力吧。” “唉,谁叫我没读好书,又没甚本事呢,除了做力气活,其他的都不会。” “要不,我打本钱给伱做点小买卖。” 陈留山忙道:“那不行,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陈留白笑道:“无妨,左右就那么点银子,亏了就亏了。” “老三,我知道你赚了些钱,但赚钱不易,更要珍惜,不能乱花。特别是你,还没娶亲,跟你说呀,现在的行情,娶个婆娘,老贵呢。聘金年年上涨,比份子钱涨得还离谱。你看阿平,老大不小了,就因为攒不够聘金,至今还打着光棍,把婶娘他们给愁坏了。” “那当初你娶嫂子?” 陈留山嘿嘿一笑:“你嫂子是个好的,没要那么多钱,而且这一两年间,她每次回娘家,还把娘家的米面往家里带,为此受了许多委屈,甚至被骂做‘赔钱货’。不过今年好了,我带她回娘家,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年货,撑足了面子。说起来不好意思,都是老三你给的钱,让我花了不少去。” 陈留白笑了笑:“这钱嘛,赚来就是花的。记得小时候,日子过得苦,每次有好东西,你和二姐都是让给了我。我记着呢。” 陈留山抓抓头:“大的自然都要让着小的,而且爹娘他们说得对,你是有本事的人,家里的门面,就指望着你呢。” 一路说着,穿过阡陌田野,听到汩汩的水流声,那是溪流在开始解冻了。 从这边眺望过去,可以看到高高的七星拱桥。 陈留白便问:“大哥,现在的奔马河,可曾还发洪水?” 陈留山答道:“当然发,比以前要频繁多了。一年到头,从三月开始、五月、七月、十月,都可能山洪爆发。有时候,那水甚至漫过了桥面。村里的老人说,每次发水,都是住在山里头的那头大蛇在发怒。” 这是在陈家集中流传已久的一个古老传说,说在深山里头,住着一条大蛇,长达十多丈,活了不知几个甲子,快要化蛟为龙了。 其实类似这般的传闻典故,别的村庄地方中也广泛存在着,传得有板有眼,但真假难辨。 不过上山之后,见识到一个浩瀚广阔的神异世界,陈留白真切认识到这方天地的超凡不俗,对于那些神话传说的理解就有所不同了。 当赶车来到草庐,陈留山把东西搬进屋内,见没了柴火,又提着斧子柴刀,上山劈木砍柴。 陈留白本要帮忙,却被他赶了回来:“老三你安心读书便是,这些粗重活我做就好了。” 没办法,只得由他,不让他帮忙做些事,大哥会觉得处处亏欠,反而心情郁闷,很不好受。 把砍伐到柴火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扫了院子,陈留山这才赶车回陈家集。 陈留白就此又在草庐住下,继续闭门苦修,闲暇之际,亦有读书。 俗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以视作调剂。 而有时候,有猎户农人路过此地,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不由交口称赞,说当年的诗书神童回来了…… 22:出事了 年过了,接着是元宵佳节;元宵过后,春风吹拂,草木发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阡陌田野,农人耕种;山坳林间,猎户狩猎…… 陈家集的日常氛围逐渐变得繁忙而充实。 前一阵子的“怪影”之说,因为并未闹出实质的祸事,而不了了之,只当是下山觅食的野兽,冬去春来,就再没有出现,虚惊一场而已。 “老三,你二姐家出事了。” 这一日,陈留山赶着驴车急匆匆地来到草庐。 陈留白问:“出了甚事?” “现在还不清楚,可能是季义在贩布路上出了问题。” 李季义,就是陈留白的二姐夫。 在潘县,李家是家境不错的富商,做的布料生意。 陈留山又道:“我准备赶去潘县一趟,看究竟如何,能不能帮上点忙。” “我也去看看二姐。” 陈留白道。 两兄弟略作收拾,很快就赶车出发。 江州作为府城,管辖下有三个县城,其中茂县与潘县比邻,相距不远。而陈家集的地理位置,恰好卡在两县之间,不管去哪一个县城,路程都差不多的。 当初陈留白回家,走的是茂县那一条路,并没有经过潘县。 二姐陈巧成家较早,十八岁嫁到了李家。 也就是在那一年,陈留白送嫁到潘县,然后在街上遇到了神秘道人,并在不久后留书出走,跟随道人上了山。 冥冥中,一饮一啄,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着。 一路无话,将近黄昏时分,驴车赶到了潘县。 和茂县差不多,这也是个城墙低矮的小县城,不过进出城并没有收费一说。 潘县的县令姓朱,年近六十,算是個老县令了,其为人中庸,不愿理事,有句口头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事最好,无事退堂。” 世事荒唐,有时候官吏不作为,不管事,反而是一种好事,起码不用那么折腾不是? 进城之后,观望街市面貌,也就那样吧。 陈留白忽然想到妖魔坐堂的茂县,不知善后工作是怎么做的,大概就是派个新官上任,然后说妖魔乃无稽之谈,诸如此类。 以前来过,故而识路。 一阵之后,驴车赶到了李府门外,见大门紧闭,陈留山上前叫门。 “你是谁?” 老门子上下打量。 陈留山忙道:“我叫陈留山,是从陈家集来的,是你家少奶奶的哥哥。” 老门子“哦”了声:“你且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等了一会,大门打开了,二姐陈巧带个丫鬟迎出来,看到陈留白,喜出望外。 姐弟难得重逢,自有一番唏嘘。 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巧带着他们入内,来到一座偏院中坐下,用茶。 她瞧着陈留白,感叹道:“老三,你看起来几乎毫无变化,一点没老过,就是个子高了一大截。” 陈留白微笑道:“二姐,我本就还是个年轻人呀。” “是的,我家老三模样俊,怎会有老相?” 陈巧口中夸奖道。 陈留山道:“二妹,我接到你的口信,说有事不能回娘家,知道出了事,所以和老三赶来看看。” 陈巧双眼泛红,有泪光闪烁:“是季义,他大年初三去送一批急货,不料途经鳌来岛时,被岛上的强人连人带货全扣住了,索要赎金五千两。” “五千两?” 陈留山大吃一惊,这可是天文数字,哪怕李家殷实,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现银。 陈巧哽咽道:“对方以一月为期,逾期的话就会撕票。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愁死我了。” “李老爷不是交际广阔,识得不少人吗?” “嗯,公公已经出面,请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来,准备前往鳌来岛谈判,希望能把人救回来。” 陈留山安慰道:“二妹放心,季义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陈巧强作欢颜:“对了,伱们赶了一天的路,定然是饿了,我叫人准备晚饭。” 正说着,亲家公李宽来到。 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头发不见花白,眼袋很深。 李宽不但是个商人,还是个练武之人,年轻时闯荡江湖,有个名头,唤作“穿云掌”。不过后来成家立业,就金盆洗手,转行做了布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他逐步把生意交到儿子李季义手上,不料就出了这趟变故。 “留白,你果然回来了。” 李宽一走进来,目光就放在陈留白身上。 陈留白拱手做礼:“见过李伯伯。” “不必多礼,是了,晚上家里设宴,你来得正好,请来赴宴。” “行。” 李宽也不多说,很快转身离去,到了外面,暗暗一叹。 当年同意儿子娶陈巧,其实大半的原因都在陈留白身上,主要看好对方的前程,会考取功名,高中为官。 到那时候,作为亲家,李家自然能沾光。 谁料到没隔多久,陈留白就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了。 出了这样的事,李宽也是郁闷不已,但木已成舟,而且陈巧嫁过来后,贤良淑德,与李季义感情甚好,如胶似漆的,隔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慢慢的,李宽也就认可这个儿媳妇了。 现在猛地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正来到家里,李宽感到好奇,于是过来说话,顺便请其晚上赴宴,等同于陪酒的意思,充充场面。 再怎么说,陈留白也是个秀才,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他去赴宴,陈留山则留在偏院,陈巧另外安排膳食招待。 对于晚宴的事,陈巧颇为关心,特意把陈留白叫到边上,嘱咐道:“老三,今晚的宾客都是武林人士,可能会粗言粗语,你可不要在意。” 陈留白笑道:“我这些年闯荡江湖,还学了武功,其实也是个武林中人了。” “你学了武功?” 陈巧感到很惊诧,实在很难把文质彬彬的弟弟与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汉子联系到一块。 不过近距离接触之下,发现陈留白除了样子没什么变化之外,别的地方,诸如气质态势等,都出现了很大的不同,有一种看不透的陌生感。 那么多年不见,倒也是正常的感受。 这时候,有仆人来传话,说晚宴即将开始,请陈留白过去。 23:观众生,观人心 李府正堂,灯火高照,一张大圆桌,佳肴未上,只上了茶水点心等。 只因还有贵客未至。 现在桌上,除开做东的李宽,共有四位宾客。 高希胜,虎威镖局总镖头,擅使一把虎头断门刀; 宋彬,崩山武馆馆主,一双铁拳,练出了崩山劲。虽然说“崩山”夸张了些,但碎石断木,不在话下; 林申,有个绰号唤作“玲珑大侠”,人面宽广,在江州本地上,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面子; 剩下一个,正是来自陈家集的秀才公陈留白。 说起来,高希胜等人平日里皆有来往,属于故交,只得陈留白一个,完全的陌生,加入宴席,显得生硬了些。 为了攒这個局,请诸人答应出手,李宽可是大出血了,光靠人情根本不够,必须给出真金白银的好处。 毕竟绑架儿子的,可是臭名昭著的鳌来岛强人。 李宽想过了,即使自己变卖家产,不惜举债,凑够五千两银子送去,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结果可能是人财两空。 因此,自己这边,必须要把人手给支棱起来,好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乱来。 恰逢陈留白登门来,于是顺口邀请他来入席,当是陪坐,壮壮声势。 不管怎么说,这是亲家人,可以视作自家人。 好歹也是个秀才,有资格上桌。 不过在做介绍时,李宽可没有说陈留白有书不读,被人骗去求道修仙的经历,只着重说到他十四岁考取秀才功名的壮举,正准备参加乡试云云。 果不其然,高希胜他们的态度大有不同了:一介秀才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能考中举人,有了官身,那就截然不同。 在赵国,混江湖的向来忌惮官府衙门,敬而远之,又渴望攀上关系。 以陈留白的履历,那是相当的前程可期,值得敬一杯酒。 这正是李宽想要得到的结果。 把一切看在眼里,人情世故,态度变化,恍若涓涓细流,自有声响感应。 陈留白若有所思。 在上一世,他不过是个宅男,擅于打键盘,来到这方大世界后,倒是放飞自我了,十多岁便义无反顾地上了山,故而在经历上始终有所欠缺。 这大概便是山中长者所说的“心境磨砺”吧。 在“观想感应”的根本法门中,“观想”之意,囊括万象,大到天地星辰,小至花草砂石;能观想正经道韵,秘笈神通,也能观众生,观人心。 在其中,有亲朋好友之心; 有寇仇恶徒之心; 有路人看客之心; 更有妖魔鬼怪之心…… 观之而后得,便生感应,此谓“修行”。 所以,修行不只是闭门苦修,打打杀杀,更有细微入至的念头琢磨。 难怪在山上修行的人,到了一定阶段,便会下山来走一趟。 虽然陈留白这番下山,不是主动,而是被动,但既然下来了,总不能糊里糊涂地过。 喝着茶,宋彬问道:“李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还请了哪位高人?为何姗姗来迟,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高希胜猜道:“难道是八方庄的柳庄主?” 李宽叹道:“我的确去请过柳庄主,可他刚好没空,所以不能来。” 高希胜:“……” 所谓“没空”,多半是托词。 “玲珑大侠”林申眨了眨眼睛:“我倒猜到了几分。” “是谁?” 高希胜与宋彬异口同声。 林申正待回答,门子跑进来,大声禀告道:“老爷,道长到了。” “好,我亲自出去相迎。” 李宽大喜,连忙走了出去。 高希胜三个相互瞧了眼,纷纷跟随上去。 片刻之间,只剩下陈留白一个,依然坐在那儿,嘴里正塞着块松花糕。 在一旁侍候的管家见状,暗暗摇了摇头:乡下小家子出身的人毕竟缺了些礼数和眼色,大家都跑出去迎接贵客了,他倒好,还坐在这里纹丝不动,叫人如何留下个好印象? 没过一会,就听到一把爽朗的声音说道:“李老爷尽管放心,有贫道在,担保令郎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李宽大喜:“那就多谢道长了。” 说话间,众人回到堂上,准备重新入座。 陈留白抬头一看,正见到王道长那张胖乎乎的圆脸。 在诸人的簇拥之下,王道长意气风发,颇有架势,猛然看见陈留白坐在那儿,从滔滔不绝,顿时戛然而止,卡顿住了,颇不好受。 李宽不明所以,热情地招呼:“道长,请入座。” 与此同时,便朝陈留白打了个眼色。 本来就安排他来陪坐的,自不会坐在上座,而是末座。可即使如此,现在王道长来了,陈留白应该起身让一下,表示敬重才对。 傻愣愣地坐着,算怎么回事? 万一惹得王道长不快,可就坏了事。 然而陈留白还没动,王道长已经一脸堆笑地走上前去,做个稽首:“原来陈公子也在此,幸会幸会。” 李宽一怔,忙问:“道长你与留白认识?” “贫道曾受邀前往陈家集驱邪……做事,机缘巧合之下,与陈公子有一面之缘。” 饶是他长袖善舞,见惯场面,在此时也感到头疼,不知该如何相处,才能避免无意间会冒犯了这位真正的高人。 “哦,原来如此。” 李宽虽然奇怪王道长的热情态度,但一时间倒没想太多:“道长,请上座。” 有陈留白在,王道长哪里敢托大?一番推却,最后让李宽坐了主位,他则挨边坐下,特意坐在陈留白这一侧,心里不禁暗暗窃喜:他不知多希望能与陈留白攀上关系,只苦无门路,又不敢冒昧登门拜访。 因为陈留白的行为表现,明显是不愿意被人打扰到的。 但如今在李家,却出现了难得的机会。 “难怪今天出门,听到喜鹊鸣叫,原来是合该贫道走运……” 王道长心里雀跃不已。 宾客齐了,开始上菜,自然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开始谈正事。 李宽救子心切,事不宜迟,要定在明早出发,前往鳌来岛。 对此,王道长第一个响应,满口答应下来。有他带头,高希胜等亦无异议。 这一顿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这才散去,各位贵客都被安排住下,早点歇息,养精蓄锐。 回去后,李宽想了想,派人把陈巧叫来:“儿媳,你家弟弟留白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陈巧答道:“具体怎样,他并没有提起,只说闯荡江湖去了,并学了武功。” “他会武功?” 李宽感到意外,毕竟不管怎么看,陈留白都像是个文弱书生,跟孔武有力沾不上边的。 怕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往自个脸上贴金,吹牛的吧。 又或者,只是些花拳绣腿,就说自己会武功了。 但是,王道长对其态度,可就有点奇怪…… 李宽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反正明天陈留白答应了一起去,是骡子是马,一看便知。 24:天地之间,有大劫生 第二天一早,众人整装待发。为壮声势,李宽又挑选了十多名壮丁随行,各个手执棍棒。 陈巧希望能顺利救回丈夫,又担心弟弟会出什么差池,紧张得不行。 她本不想陈留白参与的,打打杀杀的事,他一个读书人跟着去,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但事已至此,只得让李宽多加照顾。 李宽安慰道:“儿媳放心,我们此去,主要是跟对方谈判,不会轻易动刀枪的。” 收拾完毕,队伍出发,前往鳌来岛。 江州隶属江南地域,多水流湖泊,其中有一座湖,就叫做“鳌来湖”。 古有传闻,说有一头大鳌在湖中修行,吞吐天地灵气,开窍得道,修成正果。 故得名。 然而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到了如今,那湖中岛屿却被一伙强人给霸占了。 领头的,名为“张强”,自称“鳌来湖主”,专门做些没本买卖。 其武功不俗,尤其是水上功夫,更是一绝,据说能入水潜伏半刻钟,极为了得。 他们这一伙人虽然凶恶霸道,但与打家劫舍的贼寇又有些不同,行走在黑白之间,并不会招惹官府讨伐。 而且鳌来湖的地理位置,正处于三個县城的交界,典型的三不管。 行伍出发,陈留白的待遇不错,坐在唯一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车内有两千五百多两银子,分开用三口木箱装着。 李宽的打算,就是用这一笔钱来赎人。 更多的银子,一时间也没办法筹措得起来。 再说了,道上的规矩,本质上就是“讨价还价”,就看谁手里的筹码更好。 他认为,自己这次请动了多位名宿好手,还有王道长坐镇,那鳌来湖主张强定然要给几分面子,降低赎金数额,见好就收。 所以这一趟,应该是稳的。 王道长骑在马上,其实他更想坐到马车上,好靠近陈留白些。 此番的事,不是去降妖除魔,而是以谈判为主,故而没带上阿狄,让他留在道观里看门。 昨晚宴席,王道长只敬了陈留白一杯酒,深以为憾。而今天路上,也找不到机会答话,好生郁闷。 “道长,等此间事了,可否到我家镖局布个法阵,请几道驱邪护身符用?” 虎威镖局总镖头高希胜赶马上来,与王道长同行,套近乎地道。 王道长道:“好说……但去年不是刚画了十道符?这么快就用完了?” 高希胜叹口气:“甭说了,这年头,一年比一年乱,我的三条镖路,事端不断,越来越难走。” 王道长问:“遭遇到了妖邪?” 高希胜苦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好在关键时刻,有道长的宝符发威,将它们惊走,这才躲过一劫……道长,你说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啦?以前都是传闻,可没这么近距离碰到过的。” 王道长仰头望天,做高深状:“贫道掐指一算,当是天地之间有大劫生,因此才会出现那么多的妖邪,魑魅魍魉尽出,这可是不祥之兆。” 高希胜吓一跳:“这么严重?” 这时宋彬和林申也凑了过来,宋彬道:“确实很严重,新南巷子的苏员外家,一家老小十多口,一夜暴毙,死状诡谲,据说便是妖邪所为。” 林申压低声音:“一家死掉算什么?隔壁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虎狼之妖,窃位掌印,圈养满城百姓,把人抓进牢狱内,肆意挑食,那才叫骇人听闻。” 高希胜疑问:“不说是谣传吗?并非那么回事,而是贪官暴虐而已。那宋班头几个,好像还发了疯,说话都疯疯癫癫的了。” 林申嗤之以鼻:“但凡谣传,必定空穴来风,有所根据。” 宋彬干咳一声:“这件事情府城衙门那边已经定了性,咱们就不要乱传了,免得招惹官非。话说回来,道长,若是遭遇妖邪,该如何应对?” 王道长说道:“其实倒不必太过于惊慌,尔等皆为武者,浑身气血茁壮,等闲鬼物,并不敢近身来的。” 说到这,语气一转:“但是呢,各位都有家眷亲人,为保周全,阖家平安,最好给家里请个保家仙,护家神之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神不能乱请,一旦行差踏错,反可能招惹祸害,所以必须请资深的法师高人来办。” 高希胜等人异口同声:“请道长指点。” 王道长微微一笑:“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等救回李公子后,咱们找个地方,再仔细商议。” “善。” 诸人纷纷附和。 林申忽问:“咱们此去,那张强是否会有所让步?如果不肯卖个面子,会不会就此打起来?” “他敢!” 脾气最为暴烈的崩山拳馆馆主宋彬冷哼一声。 高希胜忙道:“凡事当以和为贵,能谈则谈,不能谈还是要谈。就是个价钱问题嘛,谈到拢为止。道长,你说是不是?” 开镖局的,最讲究这个,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跟人翻脸动手的。 原本王道长此行,也是为了“谈”,但了解到陈留白与李家的关系后,立场态度顿时变了,有心表现:“咱们大张旗鼓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面子,今天必须把人给带回来。” 高希胜等人闻言一怔:这番高调表态,可不像王道长的日常作风,莫非李家那边,许给了他额外的好处? 其实大家都称得上老江湖,虽然与李宽有交情,可远没有到拼死拼活的份上。 答应出面助阵是一回事;等到了岛上后,如果一言不合,真要开打,又是另一回事。 最起码,得加钱! 接下来再没有多说话,紧着赶路,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鳌来湖畔。 但见一面大湖,波光荡漾,风景甚美。 而鳌来岛亦非一座岛,却是数座岛屿的合称。 这番前来谈判赎人,双方事先就联系好了的,湖畔渡口有船只等着,把人员马匹,以及马车等全部接上,然后驶动,开往鳌来岛。 陈留白离开马车,坐到船头甲板处,拿出铁剑,再掏出一块麻布,开始擦抹剑身,似要擦掉那些铁锈。 那边的王道长很快就注意到了,不禁心一跳,又莫名觉得兴奋起来。 25: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求收藏追读,各种支持啊!) 当船只泊岸,停稳了,大家上岛,随行的壮丁们不由露出紧张的神色。 对于他们来说,岛上无异于龙潭虎穴。 虽然此行是谈判,可若谈不拢,便存在厮杀的可能。 万一打起来,那就死伤难免的了。 这岛上有着不少建筑物,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看上去,俨然一座山寨。 时已暮晚,暮色弥漫,所以点起了火把。火光猎猎,更增添一种萧杀的气息。 一队人马在前头排列开来,俱是劲装打扮,也不怕冷,故意显露出强壮的肌肉,手中各自把持明晃晃的长刀,刀柄处系着红布。 这副阵仗,分明是要给李宽一行来个下马威,挫挫锐气。 脾气暴烈的宋彬冷笑一声:“做惯强人,始终改不了匪气模样。” “王道长、高镖头、宋馆主、林大侠、李大老板,各位武林同仁,一路辛苦了。” 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在那儿,一脸的假笑。 薛洋,但人人都叫他做“薛师爷”,乃是张强的左臂右膀,专门负责出主意,一肚子坏水。 李宽踏前一步:“张岛主呢?” 薛师爷笑道:“岛主已恭候多时,大家请随我来。” 率先带路。 沿着弯曲的路径走,可见处处有人把守,有着不少明哨暗岗,甚至看到了弓弩等违禁器械。 这张强好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诸人不禁暗暗戒备起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岛上,四面环水,更是对方的主场,占据着地利和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若是开打,颇为不利。 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开阔的石板广场上。 此地点起数堆巨大的篝火,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居中摆开一张长条木桌,上首处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面目阴鸷。 若非识得,一般人都想不到他竟是赫赫有名的鳌来湖主张强。 左右两侧,都是他的副手和心腹手下。 看得出来,为了应对今晚的谈判,岛上也是精锐尽出。 “哈哈,李大老板,各位同仁,你们终于来到了,坐,快请坐。” 张强站起来,不过矮短的身材瞧上去有些滑稽,然后一拍手:“客人都到了,还不快快倒酒,把烤好的肉端上来!” 一声令下,当即有数名妙龄侍女上来,她们穿着清凉,卖弄风情,颇为吸睛。 不知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 真是挺会享受的。 李宽冷哼一声:“张岛主,莫要扯别的,咱们直接开始谈吧。” 张强皮笑肉不笑:“要谈很简单,银子带来了吗?有银子就能谈。” “马车上有两千五百两。” “直接对半砍,看来李大老板并没有多少诚意。” 这时候高希胜开口了:“张岛主,你直接要五千两,那不是狮子开大口吗?” 林申附和道:“你无端把人抓住,张口索取五千两,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强睁大了眼睛:“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无端抓人。李公子押送布料沿途路过,因为口舌之争,与我方发生冲突,并大打出手,打伤了我岛上好几個人,其中两个甚至重伤濒死。我替兄弟们出头,索取赔偿,这不是很合理吗?” 这正是鳌来岛强人的一贯作风,盯上了目标,然后设下套路,或碰瓷、或耍无赖、或用仙人跳,总之会引得对方上当,落入彀中。 宋彬朗声道:“你的路数,大家都熟悉得很,不必扯那些没用的,直接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们几个,得了李宽的人情和银子,前来帮忙助阵,该开口时便要开口,可不能干坐着。 “宋馆主爽快,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多说了,这个数!” 张强伸出了四根手指。 宋彬眉头一皱:“未免太多了。” 张强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一下子少一千两,我已让一大步,再让的话,无法向手下的兄弟们交代。” 宋彬默然,没有再多说。 道上的规矩,像这般谈判场合,不但需要有足够的底气筹码,也要讲究技巧,才能把数额压下来。 至今为止,只有王道长尚未出声,也该轮到他出面。 王道长做个稽首,笑眯眯道:“张岛主,别来无恙,现在的房子,住得可好?” 这句话听着没头没脑,实则涉及两人之间的渊源。在三年前,王道长曾受邀到岛上来,堪舆风水,给张强布置一座主宅。 张强答道:“回道长的话,经过你的布置,宅子风水大有不同,住得舒服多了。” “张岛主,那可否卖贫道一个面子,给个方便?” “唉,既然道长开口,那这样吧,我吃亏,再让一步,三千两,不能再少了。” 王道长微微颌首,与高希胜等人看向李宽,要其做最后的定夺。 该做的事,该表的态,诸人基本都做到了。 李宽叹息一声,心里明白谈到这里,基本都到头了。其实与预计中差不多,所以才会直接带上两千五百两。 至于差那五百两,可过两三天后筹措齐了,再让人送来。 有诸人见证担保,张强倒不会在这一点上为难。 正待开口答应下来。 忽然听到一把声音道:“张岛主,可否先把我姐夫带出来瞧瞧?” 说话的,赫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留白。 李宽一个激灵:是呀,交钱之前,总得先看过人,是否安然无恙,这才稳妥。 张强打量陈留白一眼,感到有些稀奇:“阁下是?” 李宽介绍道:“他是我家儿媳的弟弟……张岛主,你先把人带出来吧。” “没问题,李大老板尽管放心,令郎在岛上好吃好住,还有美人相伴,没有任何损伤。咱家只要钱,和气生财,绝不会坏了规矩。” 朝手下打个眼色。 等了一会,李季义被带过来了,身上并未被绑,也没有受伤的样子,只是精神显得萎靡不振。 陈留白迎上去:“姐夫。” 李季义认出了他:“留白?伱怎地来了?” “呵呵,我是来救你的。” “哎,惭愧。” 李季义接手家中生意,许多注意事项,其实父亲皆有交代下来。但听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 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不住气,导致上当,吃了这个大亏。 这趟家里为了赎他,定然要大出血才行。 张强一拍手:“人出来了,给钱吧。” “慢着!” 陈留白一摆手。 闻言,众皆愕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除了王道长,高希胜他们都感到了不快,不知这个毛头小子在这加什么戏。 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张强狞笑道:“你在这捣乱,莫非想试一试本岛主的刀锋不锋利?” 陈留白手持铁剑:“吾曾游荡江湖,得异人传授剑法,今天正想试一试,此剑利否?” 26:杀戮 “正想试试,此剑利否?” 陈留白语气轻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边薛师爷听到,冷笑道:“黄口小子,大言不……啊!” 最后一个“惭”字没有说出口,但见身影一闪,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要害处一凉,被冰寒的剑锋刺入。 他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噼里啪啦! 这一下变化,全场皆惊,各有反应,有人怒吼、有人惊叫、有人逃走…… 慌乱间把椅桌都给推倒撞翻了,美酒佳肴遍地撒落。 “这小子” 陈留白不讲武德地贸然动手,在一众老江湖眼中,等于坏了道上规矩。 但没办法,事已至此,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跟着下场,看能否杀出岛去。 诸人此时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李宽与陈留白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局,好拖他们下水,与张强为敌的…… 但很快,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 只见围攻陈留白的一众鳌来岛强人如同被割断的草芥,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都是被一剑毙命,没一个活口。 简直一面倒的杀戮,如杀鸡耳! 王道长是早有预料的,不过当真正目睹这一幕,仍是浑身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畏惧。 他注意到陈留白的眼神。 冷峻而漠然的眼神! 似曾相识。 是了,上一次抽打判官神像时,就是如此。 在这眼神之下,王道长竟有一种蝼蚁般的感受,弱小而无助。 李宽他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疯子!你他吗的疯子……” 本来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张强,此时已然崩溃了,再没有任何的斗志与拼死一战的勇气,转身便逃,就想着赶到水边,然后跳湖逃命。 嗤! 陈留白身如鬼魅地追上,举手一剑,正刺中张强的背心。 铿的! 一声脆鸣,铁剑并没有穿刺进去,而是刺在一块硬物之上,竟应声而断。 “咦?” 陈留白轻呼一声,第一次感到了意外。 他反应极快,纵身赶上,用剩下的半截断剑刺穿了张强的颈脖,眼看不能活了。 然后迈步上来,伸手一抓,撕破对方上衣,登时露出一副背心甲胄来。 对于那些精铁甲片,陈留白并不感兴趣,目光盯着中心位置的一块椭圆形的事物,立刻出手抓住,拆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入壶天袋内。 随着虎妖肉的消耗一空,此袋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地方出来,正待补充。 可惜张强的这副甲胄,只背面有此好物,前面的却是镶嵌着一面护心镜,普通玩意,看不上眼。 即使如此,也让陈留白心中窃喜:又走运了,绝对的意外收获…… 李宽他们都看麻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以张强为首的鳌来岛强人一伙,基本被一网打尽,悉数伏诛。 陈留白大开杀戒,可也不是胡乱杀的,像那些侍女等人,便都没事。 高希胜“咕”声吞口口水,结结巴巴的:“这……他……李兄,你这位亲家小舅哥,到底是什么人?” 李宽现在脑袋也是一片糊的,哪里答得上来? “先天!他一定是先天高手!” 宋彬低声惊呼,目光震惊而充满了敬畏。 在江湖上,武者品级划分,向来有后天与先天之说。 而先天之境,乃是“宗师”级别的存在了。 可陈留白看上去才多大年纪? 相比之下,曾经见陈留白出过一次手的王道长的表现稍微平静。他以修行者的目光来看,陈留白的真实修为绝非“先天”那么简单,所以当初想要称呼其为“仙家”。 不过这种事,王道长自不会诉诸于口,要守口如瓶,毕竟陈留白说过的。 要是走漏了风声,谁知道会不会惹得不快? 万一挨一剑,那就欲哭无泪。 说到剑,王道长看到陈留白的铁剑断了,为此大感惊诧和疑惑,不懂得这是什么操作,却也不敢问。 本以为那会是一柄宝剑,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普通的铁剑而已。 陈留白手提半截断剑,大步过来,对李宽道:“李伯父,此间事了,后面你认为要如何收场?” 李宽吓一跳,忙道:“张强一伙持强凌弱,横行霸道,罪行累累,早就该死了。你杀了他们,乃是替天行道。” “那官府方面?” “贤侄尽可放心,朱老县令那边只会高兴,绝不会怪罪的。” 陈留白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这里就麻烦你们处理善后了,我先到船上歇息。” 说罢,扬长而去。 李宽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刚才面对陈留白时,真得感觉压力很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摸后背,竟被冷汗濡湿了。 虽然陈留白不会对自己下手,可先前目睹的那种无情杀戮,对心理上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李季义同样被吓到了,在他印象里,陈留白是神童,是年少得意的秀才公,可刚刚…… 感觉完全不是一個人,变得陌生且可怕。 李宽毕竟是个老江湖,回过神后,心中渐渐欢喜起来:原因无他,陈留白可是自家人呀! 其铲除了张强一伙,顺利救下李季义,还不用一文钱,这不正是梦寐以求的圆满结果吗? 更何况,有个如此厉害的亲戚,往后在潘县,不,在整个江州府,不都可以扬眉吐气了? 妥妥的大好事! 远的不说,光是眼下负责处置鳌来岛的善后,就是收益巨大的肥差。 张强一伙盘踞岛上多年,巧取豪夺,贪得无厌,不知攒下多少财富。 现在,全部易主了。 不过李宽可没有利令智昏,想要独吞,那是不可能的事。 很快,心中盘算,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 大头当然是陈留白的,然后衙门那边要给一部分,最后剩下的,自己与王道长等人分一分,算是见者有份。 “大家没意见吧?” 很快,李宽当着众人的面,把方案说了出来。 高希胜等人面面相觑,交流过眼神后,异口同声:“李兄,你说了算,吾等唯伱马首是瞻。” 李宽心中雀跃: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地位就跃然诸人之上了。 于是干咳一声:“还有,今晚之事,请各位勿要声张。” 王道长附和道:“以贫道所看,陈公子很不喜欢别人乱嚼舌头的。” 对此众人自无异议:妄谈一位先天宗师的闲话,那不是找死吗? …… 岛屿码头,船舱之内。 陈留白拿出那块椭圆形的事物,仔细端详之下,喜不自禁。 27:意外收获 椭圆形,巴掌模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材质非凡。 这并非铜铁所铸,而是一块龟甲。 虽然一时间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何种龟甲,但其坚硬度,能挡住他的一剑,足以说明了不凡。 坚硬还是其次,随着陈留白放出法念探索,很快有了更大的惊喜: 此甲片看似不厚,可隐隐自成一方空间…… 本来这小小一片事物,即使具备神异的特性,也没有大用,可他立刻想到了天书残卷。 如果把天书残卷安置在龟甲上,进行一个覆盖,再激发时,是否能阻挡住大道神韵的散发? 若是可行,每当进行钻研,便不怕闹出偌大动静,惊动别人了。 说起来,获得天书残卷后,每次修炼,都是小心谨慎,偷偷摸摸的,颇为影响效率。 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要解决这个弊病,可束手无策。 没想到这趟上岛来,反而有了意外之喜。 陈留白按下心头的喜悦,继续研究,发现龟壳表面的纹路,勾勒起来,形成了一个古体字: 像是個“空”字,但笔画处有所残缺,显得模糊不清。 空间法则! 他很快联想到了。 倒不是说这片龟甲是天书残卷,而是龟甲上沾染到了相关的法则道韵,从而形成了一块天然的宝物碎片。 其实也不能说是纯天然的,它显然来自某头修炼成精的大龟身上,经受漫长的岁月磨砺而成。 再联系到关于鳌来岛的传说,事情的脉络就浮出了水面。 只不知道张强从哪里获取的龟甲,又会不会有更多的龟甲?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便不可抑制。 此为“贪念”,最能蛊惑人心。 当下陈留白就想着回到岛上,进行大搜查,就算掘地三尺,把岛屿翻个遍,也要找出更多的龟甲。 然而当他来到甲板上,仰头望见升起的明月,再看水里,湖内亦有月。 一真一假,一虚一实。 可无论真假虚实,天上明月遥不可及,水中月更为泡影,唯有自己置身当中,才能进行观想感应。 陈留白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因贪念而勾起了妄想,着相了。 龟死留甲,一片已弥足珍贵,哪有全身是宝的道理? 若是每一片龟甲都能沾染上道韵法则,那这头龟的修为简直不可想象,绝不会轻易身死道消,遗物被区区一介武者获得了。 所以,想着要去寻找到更多的宝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注定了徒劳无功。 从小到大,他都是那种率性从心的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不再多想。 于是重返船舱,将天书残卷和龟甲放到一块,进行具体细致的深入研究…… 在岛上,由李宽带头的善后处理工作,整整持续了一个通宵,主要分为两部分。 其一:缴获金银财宝; 其二:遣散安置岛上的普通人员。 到了第二天早上,满载而归,队伍的马车由一辆,变成了五辆,每一辆,都是负荷而行,压出了清晰可见的车辙子。 这些事务,陈留白不参与,也不在意。 凡俗的金银之物,对于真正的修行者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所谓的江湖规矩,也是如此。 一剑可破之。 在一路上,李宽等人对他的态度,那都是毕恭毕敬的。 可以说是“敬而远之”。 陈留白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就连讨好拍马屁都不敢来做,生怕拍到了马腿上,被一蹄子踩死。 彼此之间的差距,判若鸿泥,岂能胡乱攀上关系? 他们学武多年,到了现在的年纪,基本都过了巅峰期,但即使巅峰时期,放到江湖上,也就二流人物。 而陈留白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先天宗师! 因此高希胜等人心里打定了主意,往后就跟李宽一家打好关系即可,绝不能越过这层关系,直接来找陈留白。 不得不说,老江湖们在人际关系分寸上的把握,那是相当有经验的。 只有王道长有些不同,他好歹是沾了修行的边,挨着圈子的。 不过他也是谨言慎行,该说的不该说的,三思后行。 回到李府,众人并未就此告辞离开,毕竟还有手尾要处理。 人多好办事嘛。 丈夫和弟弟平安归来,陈巧自是十分高兴,也没有打听事情的过程如何。 男主外,女主内,规矩都摆在这里。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家公公和丈夫对老三的态度,颇有些微妙。 陈留白却说要走了,回陈家集,要专心读书云云。 这个借口,真是屡试不爽,相当好用。 陈巧道:“老三,宗族要举办‘认祖归宗’礼祭的事,大哥和我说过了,咱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你要争气些。” 陈留白回答:“我试一试。” 陈巧也不好给他更多的压力,于是准备了不少人参补品之类,要带回去给爹娘用的。 去过衙门后,李宽火速赶回来,把陈留白请到厅上,然后恭谨地递上一叠银票。 厚厚一叠,每一张都是百两票子。 为了尽快兑换到这些银票,李宽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毕竟若是现银的话,笨重不便,又太招摇了,陈留白定然是不喜欢的。 陈留白并不客套,把票子都收了。 不收的话,李宽恐怕就睡不着觉了。 而陈留白告辞回家,李宽甚至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中有高人坐镇,固然是好事,可这位高人的路数不同寻常,总是让人战战兢兢的。 于是乎,陈留白和大哥陈留山,又赶着那辆驴车,晃悠悠地走出潘县,走上了回家的路。 陈留山的心情很好,这次妹夫虎口脱险,化险为夷,而亲家那边的态度也变得热情了许多,满满一车的赠礼,便是明证。 他隐约猜测到,在营救李季义的事上,老三定然是出了力的,才能让李宽刮目相看。 至于怎么出的力,出了多少力,并没多问。 他一向管不了这个弟弟的。 顺利地回到陈家集,在家里过了一晚,第二天,陈留白又回到草庐。 如今有了龟甲辅助,他可以放开手脚来钻研天书残卷了。 先定个小目标,把《隐身法》学了再说。 28:隐身(求收藏追读) 草庐灶头,大块的木柴熊熊燃烧,铜鼎架在火上,盖子纹丝合缝,并没有什么香味逸散出来。 鼎中有肉,还有数块骨头。 这一顿,几乎是最后的存货。 陈留白寻思着,是否要专门找个时间,出去狩猎妖物,以补充新鲜血食。 以他目前的修行阶段,血食的营养能量颇为重要。 至今为止,全身的经脉穴道,只剩下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足太阳经的通天穴、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一共五处。 可以说,为山九仞,就差最后那么一部分了。 在之前闭门苦修的那段时日,当真是势如破竹,进境甚快。 如果打通所有的脉穴,小周天即可转换成大周天,再化神成功的话,属于一次质的跃升。 到了那时,他才有重返山上的机会。 下山容易上山难,不外如是。 这就是陈留白的一份道心执念,不会改变。 人身十二正经,加上奇经八脉,总共有七百多处穴道,其中又分为单穴、双穴、与奇穴等。 江湖武者,能打通半数的,都能称得上是高手了,而对“先天宗师”的定义,就是能运转小周天功。 在这个标准上,陈留白可谓是远远超过,堪称降维打击。 他已经来到武道的尽头,一脚踩在仙道的门槛上。 作为从山上下来的人,陈留白的见识经验和学到的本事手段,其实就是仙道中人。 但他并不满足,要抓住每次的机缘际遇,学到更多,学得更好。 话说回来,先是从低阶妖物那得到天书残卷,接着又从一介武夫身上拿到神异龟甲…… 这份福泽运气,也是没谁了。 虽然他的福运向来不差,但接触了解到一些关于仙道的本质后,遇着事情,便养成了思考的习惯。 九道法则之一的因果法则很清楚地表明了:即使是看起来很偶然,很莫名其妙的事,背后往往也存在某些因果关系。 只不过现在的陈留白看不透,抓不准而已。 他有个优点,不会一味地钻牛角尖,当想不明白了,就先搁置到一边上,日后再说。 借助龟甲的神异,修炼钻研天书残卷,学到好用实用的术法,才是第一位的。 天下浩瀚,道法万千,分类归宗,悉数在各种法则的范畴之内。 五行法则自不例外,但因为只得残卷,加上内容玄奥,能学到什么,就看個人的基础和悟性了。 陈留白首先看中的,是要掌握五行遁法。 此法也是他目前的修为,比较有机会学成的,实用性相当高。 五行遁法的特性就在于一个“遁”字,可引申为“快”。 众所周知,只要拥有了速度上的优势,即可快人一步,抢占先机。无论用来袭击,还是逃命,都十分好使; “遁”也能引申为“躲避”和“隐匿”,代表性的法术,即为《隐身术》。 此术广为流传,版本诸多,分了高低。 低阶的那些,形同于躲猫猫,借助地势环境来达到藏身的效果,又或者利用障眼法;好一些的,则是施展幻术,通过扭曲遮掩别人的意识视野,好让对方看不见自己。 然而真正的《隐身术》,却能把己身融合在金木水土火的五行元素中,出没无常,鬼神莫测。 陈留白现在学的,就是这般术法。 如果是师门指导,照着秘籍修炼,难度不小,可如今他拥有了天书残卷,直接接受五行法则的熏陶感化,那就完全不同了。 几乎等同于醍醐灌顶,意念传授,从而变得简单许多。 他学得认真而投入,不受外界打扰。 陈留白在此闭门读书的事已经传扬开来,附近的人们知道了,挺识趣的,不会贸然登门来叨扰,甚至路过之际,都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主要也是上面有族老发话了,不许族人们到此喧哗吵闹,影响到他的学习。 不少人认为,在五月份的认祖归宗礼祭上,陈留白是很有机会的一个。 那就光宗耀祖了。 对于这些,陈留白心无旁骛,只专心修行。 一晃到了二月。 …… 二月二,龙抬头。 清晨,露水荡漾。 陈家集的猎户陈荣带着儿子陈原背挽长弓,手拿长枪,牵着一条健硕的猎犬,从庄中走出来。 两人一狗,准备上山狩猎。 这般季节,正是狩猎的大好时光。 不过他们这次,是有任务在身,要收集大量的锦鸡羽毛,以及猛兽的牙齿皮骨等。 这些东西,都是族中列出的清单物资,筹备礼祀大祭要用到的。 当然不是白要,给出了不菲的价格,让一众猎户摩拳擦掌,纷纷上山来开干。 作为猎户,出身比普通的百姓要好一些,靠本事技艺吃饭,最起码,时不时能吃上一顿肉。 不过上山狩猎,存在着各种意外凶险,可能会遇到猛虎豹子,也可能被毒蛇毒虫咬上一口…… 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所以,做这行的,实力与经验的要求不低,一般人也做不来。 既然是手艺,往往不外传,都是父子兄弟之间的组队,相互更加值得信任。 陈荣与陈原两个,就是如此。 他们穿过阡陌,越过草地,经过东照坡上,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望着那座草庐,二十出头的陈原忍不住问道:“爹,都说陈秀才在这里闭门苦读,可每次咱们路过,都没听到读书声,这是为何?” 陈荣答道:“可能不碰巧,陈秀才正在休息,而或写字,又不是说时时刻刻都得开口读书的。” 陈原“哦”了声:“难怪……但是爹,我怎么总感觉草庐里太过于寂静,像是根本没人居住的一般。” “胡说什么?陈秀才不是人呀。我跟你说,人家以前可厉害呢,如果不是离家出走,现在恐怕都是举人老爷了。唉,可惜咱家没能出过会读书写字的……” 正说着,走在前头的猎犬似乎嗅闻到了异样,猛地叫起来。 陈荣一怔,一抖绳子:“旺财,你叫什么?发现了山鸡,还是兔子?” 但那猎犬“旺财”只是乱叫,越发变得暴躁不安。 陈原忽然打个冷颤:“爹,我感觉被什么盯上了似的,浑身不自在。这地方,有古怪。” 陈荣低声喝道:“大白天的,别自己吓自己,但也不能吵到了陈秀才,咱们快走吧。” 拉着狗,快步离开。 他们走后,草庐外的一株老松树处毫无预兆地出现个人影,如同是从树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29:陈秀才,救命! 从老松树上现身出来的,正是陈留白。 此举并非为了人前显圣,而是测试一下新近学到的《隐身术》。 目前看来,还存在些瑕疵问题。 否则的话,不会被猎犬察觉到异样。 不过短短时日,能入门小成,已经很可以了。 至此,在《小嫁梦术》之外,又多了一门《隐身术》。 在化神之前,能够掌握两项术法,相当不俗。 也差不多到了瓶颈,再多的话,难以掌控得来,反会产生各种问题。 到了今日,等于是正式出关了。 毕竟血食消耗一空,难以为继,故而决定出去走一走。 在离开之前,先回家一趟。 “三儿,你要外出游学?” “算不上游学,就是到处走走,散散心。” 陈父忙道:“陈家集周围那么大,都可以散心呀,何必一定要往外走?” 旁边陈留山也说:“现在二月份,距离五月可不久的了。” 他指的是宗族礼祀大祭,生怕陈留白这一去,到时赶不回来就麻烦。 在这时代,出一趟远门不容易。 上一次陈留白出远门,一去便是十年,可别又来一回。 陈留白笑着解释:“我没说一定要走多远,只是随心而行,看看风景。” 陈留山:“……” 他听不懂自家弟弟的意思,从来都不懂的,又或者说,其实不必要懂。 只得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未定,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总之哪天你发现我不在草庐了,也不必担心。放心,在五月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哦,好吧。” 对于这个弟弟的飘忽不定,陈留山倒也习惯了,就是感觉越来越神秘的样子。 陈留白明明就站在身前,可偏偏给人一种恍惚模糊感,仿佛那只是一道虚影,根本捉摸不透。 午间,留在家里吃午饭。 今非昔比,家境大为宽裕了,吃喝方面明显改善,即使天天大鱼大肉,也吃得起。 然而一家子的观念朴素,不喜欢大手大脚,就算有钱,也是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难得陈留白在,却又不同,嫂子陈杨氏专门出去,买了好几样肉食回来,下厨忙活着。 等饭菜做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吃。 没吃几口,陈杨氏忽而放下碗筷,走出去,不住地干呕着。 陈留山连忙上前,关心地问“怎么啦?” 陈留白瞥了一眼,笑道:“大哥,恭喜你,快要当爹了。” 闻言,陈留山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这是有了?” “应该差不离,你可以带嫂子去看下大夫。” “哈哈,我终于要当爹了!” 陈留山欢天喜地,猛地跑来将陈留白一把抱住:“老三,谢谢你。” “……” 香火有后,这是一件大事。 大喜事。 在之前,陈留山两口子成亲多年,但一直不见动静,没少招惹非议,陈杨氏都难以抬得起头来。 现在好了,终于雨过天晴,苦尽甘来。 不但两口子高兴,陈父陈母两位老人家同样喜出望外。 当下陈留白下厨烧水,再度往水里化开一枚养元丸,烧好了,一人一大碗,分了喝。 陈父忍不住问道:“三儿,我喝了伱烧的水,顿时觉得有了精神劲头,这水可是放了别的东西?” 陈留白答道:“的确放进了一枚补药,人饮服后,能固本培元,壮大气血。比如嫂子喝了,身子骨会变得扎实,为以后的孕产打下良好基础。” 听到这话,陈留山忙道:“那我这碗,也让给她喝。” “大哥,虽然是补药冲水,但个人不宜多饮,一碗的份量刚刚好,喝多的话,反会有害。” “这样呀。” 陈留山有些遗憾,只好自己喝了。 饭后,又说了会话,陈留白再度返回草庐,开始收拾,准备将这儿还给陈文庆。 再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无妨,长期住下去,就显得有雀占鸠巢的嫌疑了。 毕竟陈文庆才是真正需要备考乡试的人。 就不知道过了年后,其休养得如何,是否会对草庐产生了阴影…… 很快到了暮晚,陈留白没有准备晚饭,只随便吃了些干粮,应付了事。 在厅上点起一盏油灯,于灯下看书。 他并不喜欢这种油灯,火烟大,火光昏黄,容易伤眼 其实在打通眼部周围的穴道后,陈留白的眼眸已不同寻常,在黑夜中能视物,几与白天无异。 但是在黑夜中点灯,属于一种氛围,能温养思绪。 更有氛围的,是吹起了风,然后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来得恰如其分。 夜雨敲窗思故人,故人在何地? 没有钟表,也没有漏斗,不知确切的时间,只是随心所欲,看到不想看了,即可放下,准备歇息。 突然间,陈留白若有所觉,霍然站起。 到了他这般境界,无论视觉,还是听觉,而或别的触觉,都远超常人,堪称“超凡脱俗”。 过得一阵,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拍门声,有人在大声喊道:“陈秀才,救命!陈秀才,快开门!” 陈留白拿出一盏防风灯笼,提在手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柄油布伞。 来到院子中,打开院门,立刻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拍门喊救命的是陈原,他背负着父亲陈荣,陈荣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不乐观。 而那头健硕敏捷的猎犬,早不见踪影。 见开了门,陈原慌不择路地冲进来,口中大叫:“快关门,它们要追过来了。” “它们?它们是什么?” “就是它们呀!很可怕的……” 陈原似乎被惊吓得不轻,浑身在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说不清楚。 猎户上山狩猎,基本都有一个持久的准备,不会说早上上去,晚上就下来了。 要知道想有好收获,往往需要走得更高,去得更深的地方,就近一带,哪还会有好的猎物? 陈荣父子今天出发,就预备着留在山中好几天的,不料遭遇到了凶险,连夜逃下山来,到草庐中避难。 陈留白一手提灯,一手举伞,并没有关门闭户的打算,反而站到门口处,举目张望。 夜色深沉,风雨如晦。 蓦然地,影影绰绰,有猩红的光芒亮起。 那不是灯火,而是流露着妖异的巨大眼瞳! 30:找到你了 巨大的眼瞳,诡谲而妖异,就竖立在那儿,眼勾勾地盯着陈留白看。 陈留白夷然不惧,将灯笼举得更高些。 风雨交加之下,蓦然席卷来一股浓郁的烟雾,像是焚烧潮湿的柴木所引起的。 烟雾笼罩之下,妖异的眼瞳消匿不见了,不知是躲藏起来,还是已然退走离开。 陈留白想了想,把灯笼直接挂在门口处,转身回来。 “关门!快关门……” 陈原背负着父亲,嘴里不住地嚷叫。 陈留白沉声问:“袭击伤害你们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我根本没看清楚……好可怕……” 陈原似乎被吓坏了,尖叫道:“陈秀才,你不要再问了。关门呀,不关门,它们便会冲进来。” 陈留白叹口气,忽然说道:“可亡者不该留于院中。” “亡者?什么亡者?” 陈原大声喊道。 陈留白双目一睁:“你们,已经死了的。” “我们死了?怎么可能?” 陈原一脸的迷茫状。 陈留白却开始诵经:“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听着这篇《往生咒》,陈原站定,样子变得痴痴呆呆,过了一阵,苦笑出声:“原来,我们死了……” 喃喃说着,依然背着父亲,转身往外走。 当来到门口处,回首过来,朝着陈留白做个鞠躬:“多谢陈秀才的超度之恩。” 说罢,很快没入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陈留白默然不语。 这等诡事对他而言,起不了波澜,不过是执念不肯消散罢了。 刚才之际,本以为是伥鬼作祟,接着就否定了。陈荣父子的状态和伥鬼不是一回事,而是由一股逃命的执念驱动,这才来到草庐里求救。 当他们意识到己身已死,便会自行离开,又因为听了《往生咒》的缘故,不会化为厉鬼,而是很快就扑灭了。 尘归尘,土归土。 陈留白可以肯定,在山上遇害的绝不止这一对父子,定然还有另外的人,只不过他们死得彻底,难以成形。 所以,山中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 陈留白并不会被那巨大的眼瞳所迷惑,还有众多的怪影,根本不是实体,幻象罢了。 若是以前,他可能无法一下子窥破本质,但这段时日对五行法则的学习研究,加上浸淫了《小嫁梦术》,使得眼界大有跃升,尤其是针对障眼法幻术之类,相关的领悟理解,早非吴下阿蒙。 不过还无法确认作祟为祸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陈家集四周群山环绕,山外更有山,重重叠叠,延伸深远,不知几许。 而在那些深山野林之中,荒无人烟,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猎手,都不敢前往。 倒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山野怪闻传扬了出来。 其中,“蛟龙走水”是最著名,也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则。 传说在大山深泽之内,存在着一条巨蛇,活了千年之久,已然成了气候,化身为蛟。只要等到天时,便能席卷山洪而下,奔流入海,最终化龙飞天。 只可惜,那水道当中,有一座七星石拱桥,桥下悬挂着一把斩龙剑。 被此剑震慑,阻挡住了,蛟龙便无法通过…… 该传说有板有眼,颇为生动,但真正的重点并非是蛟龙本身,而是为了宣扬七星石拱桥和斩龙剑。 阻止蛟龙走水,化解水灾水患,这是功德无量的事。 在年少时,陈留白也为这样的传说所吸引,这才干出想要“偷剑,让神兵认主”的行为。 而今想来,不过是年少无知。 那柄斩龙剑就是个老物件,到了如今,腐朽得差不多了,与石桥融为了一体。虽然具备些灵性,可想拦住一条成了气候的蛟龙,简直不可想象。 再说了,天下之大,但凡经常爆发洪水的地方,大都有着这样的石拱桥,而桥下也会安排了“斩龙剑”…… 相对应的,就是类似的传说故事。 哪会有这么多的“蛟龙走水”? 由此而知,斩龙剑属于某种寓意的象征物,斩的不是真龙,而是洪水形成的“龙”,籍此寄望于风调雨顺,水流通畅。 所以,山中不会有蛟龙,但大蛇巨蟒却是有可能的。 那么作祟的,会不会就是蛇类? 正想着,那片诡谲的烟雾飘荡了过来,逐渐飘向草庐。 见状,陈留白眉头一挑,举着伞站在院中,另一只空着的手里多了柄剑。 一柄断剑! 上次剑刺龟甲,断了,还没有换上新的。 对于一名剑客,剑器意味着很多,故而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说法。 陈留白倒不会偏激到那等地步,不过对于剑器也有一定的要求,主要一点,要看着顺眼,用着舒服。 所谓“顺眼顺手”,往玄虚里说,可以理解为一种“缘”。 目前而言,他用得最顺手的,还是这柄剑。 即使断了,还舍不得换掉。 这在使用的过程中,当然会产生某些影响,但问题不大,甚至可视作为一种奇门剑器。 断剑在手,气势突生。 那片灰蒙蒙的烟雾顿时停滞住了,然后响起一把语调生硬的声音:“汝为何人?”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近在咫尺。猝不及防之下,能把人惊吓得不轻,然后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可陈留白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直接回了句:“杀你的人。” “桀桀,好大的口气,就不知道本事大不大。” “一试便知。” 陈留白口中说道,法念却已悄然探出,搜索四周的情况。 在涉及超凡的场景和事物中,肉眼凡胎所看到,所接触到的情形,与法念辨识到的情形,往往大相径庭,不是一回事。 因此,凡俗红尘与仙道中人,那就是两個不同的世界。 既然世界都不同了,观念意识这些,自然更不同。 陈留白能够施展运用法念,这是作为修仙者的显著标志,超然于武道之上。 日后若能化神,那法念意识的覆盖范畴,以及强大灵活程度,更不可同日而语。 下一刻,他猛地喝道:“找到你了!” 身子一纵,与风雨一体,五行遁法,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了出来。 31:吃定你了 风雨之中,雨即是水,水属五行,遁法无间。 这可不是江湖上所谓的“轻功”,轻功只是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但遁法,已然是鬼神莫测的道术神通。 下一刻,陈留白出现在屋顶上,手中断剑,乍然绽放出一道光华,恍若闪电掠过夜空。 剑道之术,当修炼到厉害处,能凝聚剑意,激发剑气,意气结合,形成剑光。 有诗云:一剑光寒十四州! 绝非夸大之词。 不过现在的陈留白可还没有修炼到那般境界,他的剑光,目前只得吞吐丈余,却也是颇为了得。 剑光一绞之下,绞中一团笼罩在屋顶上的灰色烟雾。 那烟雾看似飘忽无物,此时却溅出一蓬殷红的血,随即有凄厉的声音尖叫:“可恶,本座要吃了你!” 一张血盆大嘴猛地探出,裂开得大大的,足以将一头大象给咬中,并吞噬进去。 正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留白不惊反喜,遁法施展,转瞬出现在另一侧,又是一剑刺出。 咔嚓! 这一次铁剑的断口处刺到了某些坚硬的鳞片上,并没有造成创口。 毕竟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且还断了一截的。 面对江湖上的那些“高手”,莫说一柄断剑,就算拿着一根树枝,也能“飞花摘叶,伤人立死”,可如今要对付的是一条有了气候的蛇妖,那就不同了。 如果手持利器,会更为从容。 只是神兵利器,尤其是剑类,甚为稀罕,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兵器不足,遁法来补。 陈留白的身形神出鬼没,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只一会儿功夫,便刺了六七剑到蛇妖的身上。 可惜对方鳞片坚硬而紧密,防御十分高,一时半会,破不了防。 最开始出其不意地挨了那一剑后,这大蛇立刻小心注意了,把要害破绽处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不过屡屡被陈留白刺中,有真气穿透而入,也是一种打击。 更可气的是,它却连陈留白的衣服都摸不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它已有退意,猛地甩起尾巴,呼啸砸落。 没有砸中陈留白,而是把整座草庐给砸倒了。 轰隆声响,尘土飞扬。 “想走?” 陈留白看穿了蛇妖的意图,口中喝道:“你要来吃我,可我更想吃你!” 听到这话,蛇妖莫名打了个寒颤,逃得更快了。 长大的身形在山间林中游动,撞断碾压了好些草木,游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来。 但陈留白并没有追,他落到地面上,开始大口喘气,浑身被风雨打湿,分辨不出是雨水还是汗水。 施展遁法,是要消耗法念的;运用剑术,更需要气血的支撑。 刚才一番厮杀,损耗得可不小。 倒不是说不能追击,而是另有打算。 这条蛇羹,他吃定了! 草庐已毁,无法再住人,于是陈留白藏身在外面的一株老松树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差不多天亮了。 他忽而开眼,纵身一跃,往苍莽的深山进发而去。 …… 天亮了,风雨未休,天空上有春雷作响,滚成一片。 雷声惊动了整个陈家集,有大事发生。 到了上午,有猎户神情惊惧地逃下山,回到庄上,说山上出现了大可怖,好些人死伤,根本统计不出来。 还有人说,路经东照坡时,发现草庐崩塌,成为一座废墟,住在里面的陈秀才恐怕凶多吉少…… 族长陈甲公与一种族老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怎会这样?问清楚了没?究竟是什么大可怖?” “问过那些猎户了,可没一个能回答得上来,只说是见到怪影出没,十分狰狞,立刻吓得躲了起来。一些人躲避不及,就被对方撕咬吞吃了去。” 陈甲公眉头紧锁:“按理不应该呀,年前先人祖宗才托梦,说咱们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可看现在,贵人还没出,却出了妖邪,好生没道理。” 一位年迈的族老忽道:“会不会是那条大蛇醒了,所以下山行凶?” 作为族老,活得够长,地位特殊,接触的内情要比常人多得多。 只不过某些事情,不宜对外公布,以免产生恐慌,而且还要保持一份神秘感,便于宗族的管制。 另一位族老答道:“那大蛇都好多年没露过面,可能早死了。我猜测,或许是牠的后裔。” “这样的话,就更麻烦了。” “我知道了,这肯定是先人祖宗设下的一道考核!” 又有一位族老拍手叫道,神情兴奋,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真相。 “考核?” 陈甲公疑惑不解:“老七,你仔细说说。” 那個名叫“老七”的族老当即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古有开国明君,斩白蛇而起事,最后得天下,一统近千年;而现在,咱们陈氏山上出现蛇妖,择人而噬。岂不是说族人中,有谁能斩杀此獠,就会是先人祖宗所说的‘贵人’?” 众人一听,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陈甲公疑问:“可那是蛇妖,庄上的人,不可能有那般本事手段来对付得了。” 老七道:“我又没说贵人一定会出在庄上,这段时日,在外面开枝散叶的脉系族人都开始陆续赶回来了。这些人中,可有不少杰出人物,其中有高官达人,有富商巨子。另外,年轻一辈中,名头最大的那个陈渭斌,已经拜入白帝城学剑了的。对,白帝之名,此子最有机会,当为吾族贵人。” 此时,有族老听不过去了,正是与陈留白家关系较为密切的四叔公:“大家是不是应该关心一下在东照坡草庐闭门苦读的陈留白?听说他失踪了,生死未卜,他可是宗族的读书种子。我认为要组织人手,前去山中寻找。” 老七嘴一撇:“以前是读书种子,但现在嘛,十年过去,种子都发霉变烂了。” 四叔公脸有怒容:“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死他考不上?” “考不考得上,非你我说了算,我只是陈述实情。再说了,陈留白自己不珍惜前程,咎由自取,怪得谁来?比起陈渭斌,已经是萤虫比之星月,黯然失色矣。” “老七,谁都知道陈渭斌是伱那一脉的,没必要捧得那么露骨。” 老七傲然道:“有本事才华者,如锥立囊中,无需寻找,自会脱颖而出。而头角渐钝之辈,再怎么捧,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 四叔公勃然而起。 32:等到你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陈甲公一拍桌子:“都是自家人,以和为贵,有什么好吵的?” 族长发话,两名族老相互瞪了眼,都是悻悻然。 四叔公心里不禁叹了口气:陈氏为大族,人口数以千计,源远流长,分支众多,亲疏有别。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比起来,陈留白只得旁支出身,若非年少得志,崭露头角,根本不会受到多少重视。 本来发展得好好的,怎知中途又离家出走了呢? 再回来时,风评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现在,四叔公更为关心陈留白的安危问题。 …… 闻讯后,陈留山几乎要抓狂了,与陈稚平几个青壮急速赶赴东照坡。 当看到一地废墟,立刻开始四处翻找,甚至连锄头都来不及用,直接徒手来扒。 此时此刻,他想找到老三,却又怕真从下面找到老三…… 心情十分矛盾。 约摸半个时辰后,并没有发现陈留白的身影。 陈稚平道:“三堂哥没被压住,我觉得,他可能逃出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陈留白被妖邪给吃掉,渣都不剩了。 但这個事实太过于残酷,不宜轻易说出来。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忽道:“昨天老三回家,曾经说过,要出去游学。以他的性子,一定是提前离开,外出远行了。” 陈稚平顺着他的话头:“那就好了,就说嘛,三堂哥吉人天相,怎会有事?” 陈留山又带着几人四下搜找,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留山,快来,这树上有字。” 突然一名族人青壮叫道。 陈留山一边过去,一边问:“写的什么?” 那青壮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识字……” 陈留山来到树前,凝神一看,立刻认出来了:“这是老三的字,是用剑刻出来的。” 就三个字: “吾去也。” 简单明了。 陈留山心里明白,这是自家弟弟特意留字,主要是报平安,让家里人不必担心。 他长长松口气,不禁笑了:“没事,老三没事……” …… 群山环绕,山头林立。 但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陈留白见过真正的高山,高耸入云,一眼看不到顶。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山,根本算不上什么。 山如此,林子亦然。 他并没有施展遁术,如果用出木遁,会走得极快。只是那样的话,消耗也不小。 不能把法念和元气过多地消耗在路途上。 所以,陈留白只是正常地跟踪,正常地行走。 杂乱的山林环境,对他而言,甚至称不上考验。 下山而来,路途万里,更恶劣的情况他都经历过,竹杖草鞋,不为标榜,只是一种对自己心境的磨砺而已。 虽然比不过释家的苦行僧,但其中道理,都是一样的。 因为经历过,所以经验丰富,处之从容。 从早上走到晚上,寻一处山洞过夜,顺便猎杀了一头大熊,剥皮吃肉,大快朵颐。 这头大熊隶属猛兽之类,性情暴虐,而其品质,相当接近于血食了。 当之无愧的“精食”。 当然,具体功效肯定不如真正的血食,可临时用来填饱肚子,倒不成问题。 而这一路上,陈留白还发现了两三样不错的山药,自是不会放过,采集放进壶天袋内,等炖肉的时候,再拿出来清洗干净,放到一起炖煮,以增加营养。 至于宝药灵药那些,在山中就别指望会有的了。 吃饱喝足,开始运转小周天功,调息养神。 到了第二天,继续前行。 到了这边的山脉,断断续续,依然可见大蛇逃跑的痕迹。 对方像是故意留下这些行迹,好引诱陈留白追上来。 陈留白夷然不惧,跟着便是。 当天黄昏,来到一座险峻的峡谷之外。 此谷地势陡斜,林木郁郁,更多山石,都是些形态古怪的巨石,有的站立如人,有的横卧似虎…… 在一块竖立起来,高达数丈的长条怪石上,有一条苍白色的物体缠绕在那儿。 看真些,赫然是一条蛇蜕,不知什么时候留在这里的,看样子,应该有很长的时间了。 此蛇蜕的长度,粗略目测,长达七八丈左右,端是骇人。 “吓我吗?” 陈留白笑了笑,大踏步迈入,进入到阴暗的峡谷中。 里头光线本就不足,到了暮晚时分,更显晦暗,放眼之处,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怪兽,随时会扑出来。 又有淙淙的水流之声,湿气很重,可知谷内连通着山溪之类,就算想要生火,那火都难以烧得起来。 蓦然起了风。 这风裹挟着一股腥臭的气味,让人闻着,会感到胸闷反胃,很是难受。 与此同时,腥风席卷来一片烟雾,青黑色的烟雾,很快就在峡谷中弥漫开来。 “蛇毒瘴?” 陈留白惊叫出声,似乎被吓到了,慌忙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却已无处可躲。 他本要往外走,想要尽快离开峡谷,但走来走去,却迷失了方向,反而走到更深的谷内去了。 那片蛇毒瘴越发浓郁,几乎凝结出了实质,如同拨不开的云层。 此瘴由大蛇长年累月地吞吐气息而形成,比一般的山林沼泽瘴气要毒得多,一般人等,只要嗅闻一下,立刻便会晕倒下去。 这也是它的底牌依仗之一,只充溢在峡谷巢穴之中。 所以才会故意留下破绽,吸引陈留白跟踪追上来。 出奇顺利,那小子上当了,竟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真是不知死活。 年轻人嘛,总是这般,心高气傲,占据到一点上风,便认为稳操胜券了。 那正好,送上门来的上品血食! 大蛇其实早就盯上在草庐读书的陈留白了,它刚从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休眠中醒来,饥肠辘辘,需要进补。而在外出觅食之际,发现了陈留白,在其身上,有一种十分吸引的味道,使得它垂涎欲滴。 不过草庐外的剑意代表着陈留白的实力与警告,谨慎起见,大蛇才迟迟没有下手。 直到前天晚上。 它再也按捺不住了,现身袭击,发现陈留白不好对付后,再心生另一计。 现在,吸入蛇毒瘴的陈留白已是摇摇欲坠。 “嘶嘶嘶!” 大蛇现身,缓缓爬来,蛇信子吞吐不定。 它慢慢张开血盆大嘴,正待饱食一顿,猛地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危险感。 就听到陈留白冷静漠然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了。” 33:山中好闭关 (求收藏追读!) “终于等到你了……” 声音冷静而漠然。 随之而起的是更为冷漠的剑光,狠狠地刺在大蛇暴露出来的要害七寸处,直接贯穿了进去。 “嘶!” 大蛇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声响,巨大的身躯在打滚甩动,就算死,也要拉陈留白垫背。 然而陈留白早有提防,一个遁法,轻而易举就闪避开来,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他之所以没有被蛇毒瘴给毒倒,根源还在于当年吃过的那枚蟠桃,整个身子骨,都被伐毛洗髓过了,体质变得强壮,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抵御毒物侵蚀。 虽然不能说“百毒不侵”,但在这方面的抗性,的确十分强悍。 人之所以会上当受骗,其实往往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太过于自信。 妖物亦然。 这条大蛇认定陈留白扛不住蛇毒瘴的毒性,所以才会放松了戒备,并导致被一击毙命。 它活了较长的岁月,但因为出身,以及没有更好的晋身之道,始终困顿于深山老林中。到了后期,更是不得不进行休眠,以此来延长寿元。 此次苏醒,正是冥冥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让它感觉到有大机缘将会降临,只要抓住了,就可能有所突破,踏前一步。 于是它盯上了陈留白,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机缘。 只是为何,事情演变成这番样子? 真不甘心呀! 砰! 轰然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留白掏出一捆坚韧的麻绳。 壶天袋就等于是个百宝囊,他习惯把有实用性的东西一股脑往里面装,到要用之际,拿出即可。 将麻绳绑住大蛇的头颅,然后拖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峡谷之外。 他虽然能抵御住蛇毒瘴的侵蚀,但长时间置身其中的话,难免会受到些不好的影响。 况且里面腥臭难闻,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在外面寻個稍微开阔的地带,正式对大蛇进行检查。 关于此妖的来历路数,陈留白并不感兴趣,杀都杀了,还管那些作甚? 此时,应该是收缴战利品的时候。 在山上时,山中长者曾阐述过一个论点:“众生平等,妖魔精怪能吃人,那人也能吃妖魔精怪,就看好不好吃,吃着有没有用。” 最初时,陈留白颇有几分膈应,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其实“血食”的概念范畴不小,并不限于妖物血肉,更大的应用,则源自宗门豢养的血兽。 在本质上,和凡俗人家豢养猪羊鸡鸭差不多。 养大了,养肥了,即可进行宰杀,吃食。 论起营养品质口感那些,血兽比妖物更胜一筹。 但下山后,陈留白没有渠道和机会吃到血兽了,唯有把主意打到那些妖物身上 以此来进补,壮大气血,好早日打通所有经脉,化神成功。 到了那个阶段后,进入新的境界,吃的东西又不同了。 闲话不提,言归正传。 当下他手提断剑,开始杀蛇,却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这蛇妖活得太久,身子骨已然老化,那么长大的身子,能切割下来,具备食材品质的部位并不多。 就连那皮,都寸寸破裂开来,失去了价值。 好在还收获到了数十枚蛇鳞,一片片坚硬如铁,如果找到巧手,可以缝制成一件蛇鳞甲,穿在身上,刀枪不入,堪称宝甲级别的。 最后收割完毕,得肉两百多斤而已,比例相当可怜,胜在都是菁华。 陈留白随即挖个大坑,把残余的大蛇尸骸埋掉,然后闭目养神,等到第二天天亮,峡谷中的蛇毒瘴被吹散了,再度入内,进行彻底的搜查。 一查之下,发现巢穴里头真是白骨累累,不知堆积了多少。其中有猛兽的骨头,更多的还是人的骨头。 看得出来,此妖胃口甚好。 除了骨头之外,还有不少器物,刀枪剑戟,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都是难以消化的,会被排泄出来。 它们的主人大概是武者之流,进入深山,可能是为了狩猎寻药,也可能就是奔着蛇妖来的…… 自古以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都是喊得十分嘹亮的口号。 只可惜失败的话,便会沦为妖魔的盘中餐。 陈留白无意在这里感怀,只希望能在废物堆中找到那么一两件有用的东西。 只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也是,不可能每次都能获得超凡的宝物。 其实蛇肉蛇鳞那些,本身就是不俗之物,乃是有益于修行的资源。 搜找完毕,就近寻了个适宜闭关的岩洞,开始新一轮的苦修。 他之所以跟家里人说要外出游学,就是打个旗号名义,想要找到新的血食补充,然后打熬气血,进行突破。 没想到这大蛇送上门来,那就却之不恭了。 闭关的程序早驾轻就熟,毫不陌生。 此番的既定目的,是要打通手阳明经的迎香穴、足阳明经的承泣穴。 这两处穴道,属于两大经脉的最后壁垒,贯通之后,实力会更进一步。 人身经脉,每一条的路线上都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穴道,犹如一道道关卡,攻克之后,宛如打通了阻碍,那气血才能顺畅地运转流通。 这就是修行的基础原理。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在流通运行的过程中,再对气血进行提纯凝聚,一点点打磨,最后成形。 而众多穴位,由于位置上的不同,攻克的难度自会不同,有的势如破竹,一冲即开,有的则颇为坚韧,需要强大的气血屡屡冲击,才可能稍有松动。 毫无意外,位于每一条经脉的最末梢处的,基本为大穴,攻关难度不小。 但只要打开,获得的收益也是最大的,毕竟意味着整条经脉都全部打通,再无阻滞了。 山中时日,忽忽而过。为了方便计算,每一次日起日落,陈留白就在石壁上划一道横杠。 当划到第六道时,冲开了迎香穴; 在划下第十五道后,承泣穴迎刃而解。 这个速度效率,大大超出了原本的计划,主要得益于蛇肉的大滋补,以及心境上的全神贯注。 他心中欢喜,更有干劲,再接再厉,看能否再把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一并突破了。 34:带队斩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这片深山老林中,没有寺庙,却有桃花。 一大片野桃花,花朵灼灼,颇为繁盛。 只是四下静寂,罕有飞禽走兽活动的踪迹。 峡谷内外,方圆几十里,乃是一处无形的禁区,其中有大恐怖,山上的兽类根本不敢靠近。 鸟兽远离,但有人来。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砍伐声,一大队人马出现,粗略目测,起码有二三十人的规模,清一色劲装打扮,一个个彪悍精壮,手中各执武器,大刀长矛,宝剑弓弩等,显然是有备而来。 领首三个,一個中年人,三缕短须,旁边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面目与中年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其子女。 中年人手中展开一幅地图,仔细对了对,沉声道:“蛇谷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大家打起精神来。” 年轻女子有些担心地问:“爹爹,听说那条大蛇已经修炼成妖,能口吐人言,还能腾云驾雾,极为了得,咱们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那青年笑道:“小妹,你怕什么?那些说法都是山野怪闻罢了,这么多年来,都没一个人能真切说清楚这蛇是何等样子,皆为以讹传讹。依我看,就是一条体型长大的大蛇异种,将其猎杀了,正好做蛇羹来吃,大补。万一达到血食的品质,更好不过,价值连城,咱们一家,将获得大造化。” 说到这,双眼不禁放出光来。 武者练功,对饮食的要求很高,肉食只是基本的条件,若是连肉都吃不上,还练什么武? 日常生活,需要达到精食的标准,才能更好地打熬气血,提高武功造诣。 至于更高级的血食,那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了。就算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进补血食,更是武道突破先天的关键要素,不可或缺。 通常而言,血食的来源有两大类,一个是自家豢养;一个是野外捕杀。 自家豢养,需要配种、需要苛刻的养殖环境、更需要专门而花费巨大的投喂等。 一般武者,哪有这般条件? 唯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派,才可能养得起。 又或者,传说中的仙家宗门…… 相比之下,野外捕杀的机会稍稍大些。 当然,风险也大,一不留神,狩猎不成,反会成为了妖物口中的“血食”。 作为修行两大根本法门之一,“采服炼气”,本就是万灵通用的。 血食代表着凶险与收益,本身就颇为稀罕。 所以这青年才会激动兴奋,皆因能吃上血食的话,以他的出身,则有机会突破先天之境。 中年人理解儿子心中的野望,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些念想?口中说道:“宣儿所言,大有道理,这趟归乡,咱们五房不但是为了参加宗族的礼祀大祭,还要抓住机遇。听说七房的人也快要回到了,陈渭斌此子,头角峥嵘,非池中物呀。” 青年有些不服气地道:“他真得那么厉害?” “听说其已经打通了全身三百八十多处穴道,半步先天,你说厉不厉害?更获得天大的机遇,拜入了白帝城学剑。白帝城何许地方?可是赵国三大派之一。” 中年人说着,不无羡慕之意,有这么一个儿子,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而且陈渭斌才二十多岁,前途端是不可限量。 听到这些,青年没话说了,他才打通两百多处穴道,虽然也相当不错,但人比人,着实气人。 中年人瞥他一眼,刚才所说的,也有一点故意敲打的意思,好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能稳住心性,戒骄戒躁。 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当来到峡谷外面,立刻停住,中年人开始发号施令,让一众手下排列好阵势,纷纷拿出各种器械工具来,连雄黄那些都带了不少,严阵以待。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吹动松涛的声响。 氛围紧张。 女子东张西望,忽然低声道:“爹,大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青年一怔,连忙扭头观察,毫无发现:“哪有?” 中年人则凝神戒备,亮出一柄长刀:“总之一会冲进谷内,你们两个要跟紧点,不要乱跑,更不要落单了。” 他们所不知道的,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间,陈留白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相距不过十多丈远,但就是视而不见。 要知道,对方可不是櫵夫猎户,而是实打实的武者。 经过这些天的苦修,陈留白在五行遁法上造诣,又有所提升。 金木水土火,其中木遁是最为拿手的,其次是水遁,然后到土遁。 至于火遁和金遁,则要差得多了,尚不算入门。 五行并列,但绝非说能齐头并进,由于介质特性的不同,难易程度便存在不同。 由此依附的《隐身术》也随之而变。 比如说陈留白站在大火边上,就难以做到较好的隐形效果了。皆因相关道法往往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除非他把火遁也练成了。 这段时日的闭关,收获不小,在个人的修为上,最后足少阳经的本神穴也被打通了。 至此为止,只剩下最后的两处穴道:分别为足太阳经的通天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穴。 前几天,陈留白还尝试着来冲击一下通天穴,结果发现:徒劳无功。 再来试一试百会穴,更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果然不出所料:留到最后的,都是最难的。 尤其是隶属督脉的百会穴,其位于人体正中最高处,全身经脉四骸仰望朝会之地,对于化神,最为关键重要。 当一个人修炼到了这等地步,只差临门一脚,就很难沉得住气,总想着要一战功成,解决了事。 陈留白同样犯了这个毛病,急着尝试,结果遭受反噬,好在没有大碍。 却也敲响了警钟:他的心境心态,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行。 听到这队人马的对话,可以知道,对方的身份,正是同族中人,近期从外地赶回陈家集,准备参加礼祀大祭。 大概是听闻大蛇为祸的情况,所以带队上来斩蛇。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那大蛇早已装进了某人的肚子里,化为滚滚气血了。 陈留白并没有现身出声,飘然下山而去。 35:宗族风云 走出群山,到了山麓下,陈留白换上长袍襕衫,背负书笈,手中把持一根竹杖。 看上去,就是个游学归来,风尘仆仆的书生形象。 当他踏上七星石拱桥,稍稍停驻,这才继续往庄上来。 路经阡陌田野之际,被人认出来了: “咦,那不是陈留白?” “果真是他,还以为他被大蛇叼走,吃掉了。” “净瞎说,他家里人都辟谣了,说那一晚陈秀才根本不在草庐,而是外出游学了。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见陈秀才是个有福运的。” “陈秀才好,你回来得及时,如果晚些,可就赶不上宗族的礼祀大祭了。” 陈留白微笑以对:“九婶好。” 打着招呼,穿过厚实的庄门,一走进去,就发现了各种变化。 而最大的变化,就是人多了。 不是那种十个八個的增量,而是数以百计,显得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这些都是从外地赶回的陈氏族人们,面目陌生,并不认识。 陈留白自顾走自己的路,回到下半村的泥守巷,踏入家门。 嫂子陈杨氏正在院子内缝补衣服,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满脸惊喜:“小叔子你回来了……娘,老三回来了!” 陈母快步走出,走得太急,陈留白都担心她会摔倒,不露痕迹地踏前扶住:“娘,慢点。” 陈母抓住他的手,眉开眼笑,一脸慈祥。 不用多久,外出做事的陈父和大哥陈留山都闻讯赶回。 之前虽然看到陈留白的留字,但心里毕竟有些担忧,而今见到人安然回归,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嘘寒问暖不提,那边陈母已经带着儿媳下厨,开始烧水杀鸡了。 放好书笈等物,陈留白来到厅上与父亲大哥说话:“我回到庄上,看到好多人,非常热闹。” 陈父说道:“都是赶回来参加礼祀大祭的族人,有嫡系的,有旁支的。” “嫡系的也要认祖归宗?” “他们不用,但也要参与祭祀,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虽然都在陈家集,但上下两半村,内外之别,泾渭分明,差距相当大。 陈父他们,做梦都想着认祖归宗,搬进上半村去。 据说在以前,陈留白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他们这一脉还是在嫡系里头的,跟四叔公同属于一个灶头,算是四房。 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维持不住,这才沦落到旁支来。 沧海能变桑田,王国会兴亡,家族脉系的变化更是寻常中事。 套句老话说:“咱家祖上也曾阔绰过!” 而想要重现荣光,只能期盼子孙辈争气,出个人物。 比如当下,陈父他们对陈留白的期望,便是如此。 陈父又道:“这么多年来,有本事的族人其实都往外走了,在府城,甚至在郡城中立足,开枝散叶。往常只有在过年过节之际,才会三三两两地回来,可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几乎全部要回来,真是一大盛景。” 陈留白淡然道:“不过与咱们关系不大。” 陈留山忍不住道:“老三,你其实可以出去应酬一二,多结识些族人,有好处的。前几天四叔公刚来问过,问你何时回家。” 陈留白笑笑,慢慢道:“大哥,我出去那么多年,学了些本事,更懂得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如果自己不争气,没本事,就算到处巴结别人,同样会被人看不起。” 陈留山摸了摸头:“你是读书人,说的都对。” 陈父点点头:“三儿本来就是对的,别人有别人的风光,咱家有咱家的日子,平安是福,犯不着赶着去讨好人家。为父相信,只要三儿苦读诗会,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陈留白:“……” 下午,陈稚平来了,神情兴奋地说着这段时日庄上的情况变化,最后不禁感叹道:“我都不知道族人中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有个远房堂叔,可是六安府同知,官居五品,他将近二十年没回过乡了。这一次,也回来了,那排场,啧啧,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其所说的“远房”,自是很远很远的那种。 “还有,在年轻一辈中,更是出了个人中龙凤,渭字辈的,叫做‘陈渭斌’,听说是个练武天才,与咱差不多年纪,可人家已经是半步宗师了。” 陈留山不无羡慕地道:“这些天来,听他的名字,都快要听出茧来。真想见上一见,看长得何许模样……对了,老三,你练过武的,且说说‘半步宗师’,到底厉害到何等程度?” 陈留白沉吟道:“据我所知,在赵国的话,武道练好了,出来担任武职,品阶会比较高,四品打不住。” 陈留山与陈稚平两个对于武道的概念并没有多少了解,可知道官职高低,几品几品的,一听就清楚了。 要是四品,岂不是比那位远房堂叔的五品同知还要高? 果然厉害! 市井田野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这些了。 至于实际上的情况如何,是真是假,谁又在乎? 吃过晚饭,四叔公登门来了。 难为他堂堂族老,三番两次地主动来找陈留白,绝对称得上“青睐有加”。 “留白,伱能及时赶回,我很欣慰。” “劳烦四叔公记挂了。” 四叔公叹口气:“这次宗族大祭,百年难得一遇,当真是风云际会,很多人都回来了。你可知道,咱们族内嫡系的情况?” 陈留白道:“愿闻其详。” 四叔公就介绍起来:“嫡系共有七房,其中族长为大房,到了现在,二房、六房皆已衰落。陈文庆所在的三房,以及咱们四房,也处境不佳。” 他特意强调“咱们四房”,是要把陈留白视作自己人的意思。 “而今势大的,是五房和七房,七房不用说,出了个‘陈渭斌’,五房也不差,有人当了豪侠,更有人当了五品大官。” 陈留白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不外乎鞭策和激励,好比教育小孩时,总喜欢说别人家的小孩如何如何。 在以前,族内人家便会举例子:“你看泥守巷的陈留白,读书多好,过目不忘,出口成文……” 但都是过去式了。 四叔公接着道:“再过几天,那陈渭斌应该就会回到了。留白,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去见他一见,看能否说得上话。” 陈留白笑了笑:“正有此意。” 36:奇人异事 草庐崩塌,成为废墟,后来陈文庆并没有进行重建。出了这档事,哪里还敢住在外面? 陈留白回来后,第二天上门,发现陈文庆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正在家里苦读。 “留白,听说你外出游学了,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呵呵,你愿意的话,不也可以出去走一走?” 陈文庆叹口气:“不行呀,总感觉自己学得不好,难以考得上,这心中焦虑,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扑在书本上。” 他这是屡考不中,信心大受打击,从而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心理。 虽然经历了陆判官之事,但心里的症结始终无法释怀。 此为心病! 也许,只有中举之后,才可能解得开。 好在精神面貌还是可以的。 其之所以难以出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安全难以得到保障。 到了外面,存在各种意外状况,山贼土匪、汪洋大盗、甚至妖邪等,实在叫人担惊受怕。 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读书呢。 当下就问:“留白,你准备何时去县里进学?” 在赵国,拥有秀才功名者需进学,科考岁考成绩优异者,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所谓“进学”,便是到官学学校里面报名读书,学生分为廪生、增生那些。 像陈留白这种情况,估计只能从附生当起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读书考功名的必要程序,谁都无法豁免跳过。 昨晚四叔公来时,也问过这个问题,说陈留白想进学的话,他派人到县城里打个招呼即可。 而陈留白的回答,是等过了宗族的礼祀大祭后再说。 现在回答陈文庆,也是一样。 陈文庆点点头:“那倒是,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进学方面,可以缓一缓。” 正说着,门子来报,说王道长来了,老爷正在厅上接待,请他们过去一叙。 话音刚落,就听到王道长爽朗的笑声:“贫道不请自来,还请恕罪。” 进入偏厅,看见陈留白,立刻露出很“惊喜”的神色:“原来留白公子也在,贫道叨扰了。” 这道人,是個会面部表情管理的。 此番陈氏宗族举行大祭,王道长受邀前来帮忙布置,兼且观礼,算是“顾问”级别的。 其打着来探望陈文庆的旗号,实则是听说陈留白在此,特意过来亮个相,混个脸熟。 陈留白瞥一眼,忽问:“你家那个道童没来?” 王道长忙道:“阿狄呀,来了,在外面候着,要不,我这就叫他进来?” 陈留白一摆手:“倒不必,就是觉得他有些意思。” 闻言,王道长顿时精神一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挥的话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即娓娓道来:“阿狄确实不同常人,他十六七岁时,个子就长得颇为魁梧健壮了。不过其父母早亡,家境穷困,常吃不饱肚子,每天都要到山上砍伐木柴来卖。走得山多了,一次竟遭遇上一头狐妖……” 居然说起故事来。 不过这故事还挺吸引人的,连陈文庆都被勾起了好奇,忙问:“那狐妖是善是恶?” 陈留白却道:“我猜的话,这狐妖定然是个雌。” 不同的话,能够表现出不同的性情观念。 陈文庆关心的是“善恶”,由此可知,他称得上“君子”,只是显得涉世未深,不识世态人心,哪能简单地用“善恶黑白”来分得清楚? 陈留白则直说性别,鞭辟入里。 王道长笑道:“留白公子果真目光如炬,一猜即中,就是个雌狐妖,它把阿狄迷住了,想要吸取他的元阳精气。一次我在街上遇见阿狄,察觉到了异常。” 陈文庆道:“那结果自是道长出手,降妖除魔,然后收阿狄为道童了?” “贫道的确想要这么做,然而还来不及出手,那狐妖就逃走了。” “啊!这是何故?难道另有高人出手?” 王道长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原来是阿狄天赋异禀,床笫之事,极为龙精虎猛,那雌妖竟经受不住,被弄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了。” 陈文庆:“……” 一张脸色,憋得古怪,想笑又感觉不合适,忍不住想要大呼一声:荒唐! 陈留白:“……” 心中不禁感叹:原来这阿狄,才是真正的牛人。 王道长很满意两人的表情反应,撸了撸胡须:“贫道听闻此事,亦不禁瞠目结舌,惊为天人。于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收为道童,直至如今。” 此等本事,绝非常人所及,可称之为“奇人”了。 有了这个荒诞而有趣的故事开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陈留白本就要打探些关于宗族礼祀大祭的,王道长的到来,正好问他。 对此,王道长乐得表现,有问必答。 其实道人心里也颇感疑惑:以陈留白的本事,想要认祖归宗,那是易如反掌,不知何故隐忍不发,想必是高人行事,自有原因。 又不禁猜测起来: 是了,陈留白的家里人都是寻常的平头百姓,没甚根基技艺,若是一下子给予他们泼天的富贵,不一定接得住,反可能祸福相依,未必就是好事…… 陈留白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询问得差不多了,随即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院落,正看见铁塔一般的阿狄愣头愣脑地杵立在那儿,于是打了声招呼。 阿狄谨记自家道长的嘱咐,赶紧躬身还礼,非常恭敬地道:“见过陈公子。” 陈留白走了后,王道长很快也离开,带着阿狄,开始在陈家集游走。 这是他受邀到此的工作内容之一,有个名堂,唤作“望气采风”,也就是堪舆风水的意思。 道人主要是想借机到下半村的泥守巷看,看看陈留白家究竟是何等宝地,竟能出现如斯人物。 但他又不敢太露痕迹,免得招惹到陈留白的不快,可就弄巧成拙,坏了事。 于是远远的,选了个地方,然后东张西望。 呃,不行,距离得太远了,得再靠近一点。 这里好,终于能观望一二了,但很快就被那座看似简陋的家宅屋檐之上的事物给惊着了: “无量天尊的乖乖,这是摆下了一座剑阵?” “哎呦,我的眼睛……” 感受到某种锋锐的寒意,王道长不敢再看,赶紧掉头便走。 37:蛟龙走水 回到家里,陈留白开始读书写字。 在少年时代,借助前世的记忆经验,在诗文这一块崭露头角,成为“神童”,着实收获不少光环和赞誉,还有实实在在的便利好处。 而今重操旧业,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心境感觉到了某种安宁与平和,颇有裨益。 正如前面所感悟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都属于打磨心境的一部分。 很快大半天过去。 “大事件,出大事了!” 陈留山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口中兴奋地叫道。 陈留白放下手中书卷:“怎么啦?” “上半村的嫡系五房陈正冲老爷前几天带队上山,说要斩杀蛇妖,为民除害,今日终于下山来。他们找到一具长达数丈的蛇蜕,可吓人了,庄上的人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在边上观看。我都挤不进去。” “他们说杀了大蛇?” 陈留山摸了摸下巴:“那倒没有,只说在山上峡谷处发现的大蛇巢穴,还找到许多人身尸骸,白骨累累……原来深山里真有一条这么大的蛇,恐怕已成妖,而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想着都叫人害怕。” 当天斩蛇,进行宰杀切割,陈留白做过不少处理,残余的部分挖坑埋掉,当然没有堆坟立碑什么的,经过那么多天,风雨洗刷,很难再被发现。 嫡系五房的人找不到大蛇尸骸,只能在峡谷内搜寻,最后把蛇蜕弄下来,视作战利品,在庄上进行展示,扬名立威。 不过现在看来,倒起了反效果。 族人村民们可不知道大蛇已经死掉,嫡系五房此举,虽然说直捣黄龙,显得胆大,却也是妄为,万一因此而激怒了大蛇,杀下山来,可如何是好? 陈留山忍不住嘟嚷道:“他们出风头,却不顾后果。现在庄上人多势众,大蛇可能不敢冒头,但他们这些人又不是长住在庄里的,等礼祀大祭过后,就都离开了。到时候,大蛇肯定迁怒于咱们,岂不是无妄之灾吗?” 陈留白分析道:“大哥不必担心,也许大蛇已经死了呢。否则的话,怎会不留在巢穴内?” “那不一定,它可能出去觅食,也可能察觉到危险,所以躲开了。” “……” 没想到自家大哥还有心思缜密的一面。 于是问:“五房那位陈正冲,是个什么身份来头?” 陈留山答道:“是位武者,武功了得,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开了一座清河山庄,人称‘清河大侠’。对了,他的亲弟陈正兴老爷,乃是五品大官,在六安府担任同知一职。” 两兄弟一文一武,都颇为出色,一下子把五房的声势给支撑起来了。 关于陈氏宗族嫡系的情况,昨晚四叔公来,很详细地跟陈留白说过了。 总共七房人,当下五房和七房发展得最好。 至于族长陈甲公所在的大房,影响力大不如前,主要在陈家集上。 四叔公特意说这些,便是希望陈留白能在礼祀大祭上认祖归宗成功,从而壮大四房的声势。 …… 此时的庄上,在主村道,人群熙攘,男女老少,围聚得水泄不通,纷纷争着来看个稀奇。 七八丈长的蛇蜕,可不就是难得一见的玩意吗? 由此可知,那蛇是何其长大,堪称妖魔了。 清河大侠陈正冲站在那儿,身材昂藏,身边左右,一个是儿子陈宣,一個是女儿陈蓉。 这趟上山斩蛇,其实并没有达到预期,毕竟连蛇都没见到,只寻获这么一副蛇蜕。 蛇蜕属于药类,有些价值,可不大。 他们大张旗鼓地行动,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实则上是为了狩猎大蛇的血肉,最后却得了个蛇蜕,顿时有一种扑空的感觉。 翻找过峡谷了,除了白骨,就是废弃的各种器物,都是废铜烂铁。 不甘心地在山上设下埋伏,希望大蛇能回来,可左等右等,毫无收获,只得下山了。 毕竟那么多人呆在山上,各种问题,不是那么好呆的。 本想着利用蛇蜕来扬名,起初的反馈的确不错,可渐渐的,族人村民们就开始担忧大蛇报复的事了。 陈正冲感到有些烦躁,于是喝令手下开道,进入上半村。 此事早传扬开来,族长陈甲公率领一众族老来到,面对惊人的蛇蜕,议论纷纷: “大蛇蜕皮,这是又要生长了?” “依我看,很可能成了妖魔。” “此妖不除,必成大患。” “只是为何,它不在蛇谷巢穴里头?” “还用说,定然是被正冲他们给吓跑了……” 陈甲公干咳一声,开口问道:“正冲,你可否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一次?” 陈正冲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甲公道:“倒是奇怪,这么大的蛇,所经之处,应该会留下痕迹才对,而且这般生灵,不会轻易远离巢穴的。” 陈正冲说:“我也颇感疑惑,当其时观察四周环境,那大蛇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谷内活动过了。” 一位族老开口:“莫非它蜕皮成妖,就此离开了深山?” 这个可能性不低,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妖物也一样,当有所突破,原来的地方不再符合生活要求,便会选择迁徙,换个更好的去处。 陈甲公沉吟道:“这样就最好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山里存在着一头蛇妖,那都是令人寝食难安的事。 市井村野有传闻,说某大河有妖魔精怪,赶不走,杀不掉,为了息事宁人,附近村民唯有通过献祭的方式来取悦那妖怪。 那献祭的,不单只三牲之类,还得献上童男童女之类。 可真是一大祸害。 族老老七忽道:“大蛇蜕皮,可能是要化蛟了,岂不得要发大洪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近年来,奔马河确实多水患,每次爆发,都水淹良田,损失惨重。 若是传说中的蛟龙走水,那水势之大,绝对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把庄子都淹掉。 陈正冲脸色一变:“传闻而已,未必是真。” 老七道:“空穴来风,必有根据,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尽早做好防备才对。” 陈正冲道:“要是蛟龙出世,已非普通人力所能抵挡。” 老七傲然道:“不怕,我家斌儿,最迟后天,就能回乡了。还有,族长,咱们陈氏,不是有一把镇族神剑的吗?到时候,可请剑斩龙!” 38:镇族神剑 听到“镇族神剑”四字,在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族长陈甲公。 在江州,陈氏为大族,虽然比不过那些世家名门,但毕竟源远流长,颇有几分底蕴。 氏族之中,有那么一两件压箱子的好东西,再正常不过。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一把“剑”,又被称为“镇族神剑”。 此剑大有来头,根据族谱记载,源自三百年前的一位先人祖宗,他前往海外求仙得道之际,特意留下一口剑囊。 囊中藏有剑刃。 说当族中遭遇祸劫时,剑刃会自动出囊,化解厄难…… 数百年前的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故事。 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口剑,但剑囊却是实实在在的,由历任族长负责保管。 而每逢宗族举办祭祀,则会拿出来,摆放在祠堂内,表示“坐镇”之意。 因此嫡系的族老们大都见过。 那剑囊看起来斑驳,并不起眼,然而材质玄奇,构造精妙,根本打不开。 单是此物,便能称之为“宝”了。 所以大家对囊中剑的存在深信不疑,只是陈家集未曾遭遇过大的祸害,所以宝剑不用出世罢了。 现在族老老七突然提起,明显意有所指,绝非单单是为了对付蛟龙走水。 毕竟这事,目前皆为臆测,显得捕风捉影。 再联想到陈渭斌拜入白帝城学剑,其中意思,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陈甲公脸色一沉,淡然说道:“如果宗族有事,我自会请出神剑。但当前,最重要的是加强戒备和防范。况且,有这么多族人在此,谅那大蛇也不敢乱来。” 老七笑道:“那是,这次斌儿回乡,请了同门师兄弟过来观礼。到时他们出手,定能将大蛇找到,斩之以除后患。”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不少,包括陈甲公在内,一众族老俱是心思各异,不无羡慕之意: 陈渭斌能够拜入白帝城,本身就足见不凡,又能请来同门一起归乡,可见在门中人缘不错。 那可是白帝城,赵国三大派之一,举足轻重。听说赵国王室,便有皇子在此拜师学艺。 陈渭斌此去,当真是鲤鱼跃龙门,青云直上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出身的嫡系七房,自然水涨船高,大出风头。 当然,连带陈氏,同样能沾光,获得好处,就看具体如何操作了。 会议过后,各自散去。 陈正冲回到自己的家,脸色颇不好看,他率众赶着回来,想要抢得先机,斩蛇吃肉,不料扑了个空,后面的事就不好掌控了。 弟弟陈正兴在家休息,他是个文官,回来之后,主要做的是人情应酬,打打杀杀的事自不会参与,听完经过后,问道:“那镇族神剑,是真是假?” “我只见过一次剑囊,不似凡物,至于里面的剑,那就不清楚了,看不见,看不透。” “所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正冲叹道:“这毕竟也算是一次机会,本来咱们这一房,有很大的希望角逐下一任族长之位,但冒出个陈渭斌来,就不好办了,五房的赢面,一下子就占据到绝对优势。” 陈正兴沉吟说:“你也认为陈渭斌便是先人祖宗显灵,所说的贵人?” “目前看来,几无悬念。” “呵呵,难道你不怀疑先人托梦本身,就十分古怪吗?” 陈正冲一怔:“二弟,此话怎讲?” 陈正兴慢慢道:“鬼神之事,本就诡谲,亦正亦邪,不可以常理度之。假如先人祖宗真有灵,这灵的表达,便有可疑之处。” 陈正冲脸色一变:“二弟,慎言!若被外人听了去,那就麻烦了。自古以来,祖宗礼法,天经地义,切不可质疑非议。” 陈正兴微微一笑,便不再说。 陈正冲岔开话题:“你这两天在庄上行走,可有看得上眼的人事?” 陈正兴答道:“听说陈留白回来了,我倒对他有些兴趣。” “陈留白?是谁?” “当年的族中神童,年纪轻轻,作过不少诗词佳作,后来无端跟人去修仙求道了,不知何故,现在又跑了回来。” 这一说,陈正冲想了起来:“原来是那個,呵呵,怕不是被人骗了。修仙求道,哪会如此轻易?你不会想着去找他吧,岂不是失了身份?” 陈正兴笑道:“如果他还有些灵气,到时礼祀大祭,自会有表现。到了那时,再见不迟。” “如此最好。” 陈正冲赞了一声。 …… 又过一天,陈留白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嫂子在拉家常,说到了关于小孩出生的事。 将近五月,陈杨氏的肚子已经渐渐显露出来了。 陈家有后,她自然成为家里备受呵护的对象,稍重的活儿,都不用干了。 虽然距离孕产还有一段时日,但很多事情都已提前开始张罗准备。 其中一大要事,就是该如何祈求祖荫。 在陈家集,最为庄严神圣的地方,自是祠堂。 祠堂出产祖灰,此灰装进护身符,而或香囊中,可驱邪挡煞,非常灵验的说。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祠堂院中槐树上的宝牒和灵符。 这两样东西,加上祖灰,统称为“祖荫”。 自古以来的说法,便是获得的祖荫越多,越丰厚,家里的风水就越发达。 所以,住在上半村的嫡系人家,每当有小孩出生,往往会第一时间前往祠堂,求得一份宝牒灵符,给新生儿佩戴上,以祈求先人祖宗保佑,让孩子平安顺利地长大,以及拥有一份锦绣前程。 不过旁支的话,想要获取祖荫,就没那么容易了,需要托人找关系,需要捐献大笔的钱财。 即使如此,旁支族人们也孜孜以求。 现在陈留山两口子不会例外,陈父陈母也是同样的意思。 如果这一胎是男孩,那就是长子长孙,意义不同一般。 况且如今家里的境况大有改善,具备了获取祖荫的条件。 对此陈留白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是一份美好的寄托与愿望。 出门而行,往庄外走,再度来到七星石拱桥上。 不知怎地,对于此地,他总有些念念不忘…… 39:公主殿下 也许是七星石拱桥承载着某些深刻的少时记忆,对于此处,陈留白总有些莫名的情愫,每次来往经过,总会下意识地停驻在桥上,然后观望一二。 看看四周的风景,看看桥下的涛涛流水。 如今,他又来到这里。 快要到五月,奔马河的水位明显升涨了许多,显得湍急起来。 得得得! 猛地在路的前方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马蹄声。 但见两匹颇为神俊的健马疾驰而来,一青一黄,八条马腿起起落落,瞧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楚。 这两骑,竟是要在路上竞相追逐,分个高低。 要知道这一段路,是通往陈家集的主要干道,有不少人出入来往,其中不乏妇孺老人,万一受惊,躲避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两骑快要冲上石拱桥了,而另一边,正有一名老妪带着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上桥。 孩童心性烂漫活泼,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根本没意识到对面有两匹高头大马疾冲而至的险情。 陈留白眉头一皱,忽然干咳一声。 聿! 瞬时间,那两匹骏马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震慑,生生停住。 这一下急停,弄得马上骑士措手不及,完全没有防备,差点要摔下来。 不过他们武功高强,见机得快,立刻施展出轻灵精妙的身法,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坐下爱骑,也会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两名骑士,俱是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全身衣着打扮,处处彰显出雍华富贵,尤其是他们背负的长剑,那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熠熠发亮,美不胜收,随便一颗,都是价值不菲。 此时位于左边的国字脸骑士目光一凝,看到了桥上的陈留白,当即手举马鞭一指:“你这厮竟敢惊吓本公子的爱马,想找死不成?” 语气相当冲,明显是飞扬跋扈惯了的。 右边的骑士忙道:“侯师兄,马匹受惊,定然是另外的原因,与此人无关。你看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有本事来吓到健马?” 那侯师兄微微颔首:“陈师弟,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咱们坐骑,可是训练有素的千里良驹,怎会无缘无故急停下来?” 陈师弟介绍道:“我家乡的这座桥有个名堂,唤作‘七星石拱’,桥下悬有一柄斩龙剑,据说以前筑造之际,颇为下了一番心机,或许与此有关。” “是吗?” 侯师兄顿时来了兴趣,翻身下马,来到桥上观察,看了一会:“果然有些门道,那剑与石桥结合到一起,从而生成一股势来。但话说回来,这样的势很难震慑得住奔马,奇怪了。” 陈师弟也下了马,走过来,上下打量陈留白一眼:“这位兄台仪表不俗,请问一声,可是陈氏族人?” “下半村,陈留白。” “额,果然是同族中人,我叫‘陈渭斌’。” 陈留白道:“久仰大名。” 陈渭斌笑了笑:“是吗?幸会幸会。” 他是在外面长大的,醉心于练武学剑,倒没有听说过“陈留白”,只是礼仪上给予客套罢了。 发生了这般事,那老妪赶紧带着孩童掉头离开,连桥都不敢上了。 此时的来路上,又是一阵车马声响,一队数十人的行伍来到。 一骑骑,竟是披坚执锐的铁骑,百战将士。 由此可知,他们簇拥保护的那辆马车内的乘客,定然是不同一般的权贵。 当马车来到桥上,停住,车帘子打开,探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容来: “你们两個,怎地停下了?不是说要比个高低吗?终点可不是在这座桥上。” 陈渭斌忙道:“健马上桥,忽然受惊,这才停了下来。” 那女子嘴一撇:“扫兴。” 侯师兄忙道:“要不,我与陈师弟以此桥为起点,以陈家集为终点,再度跑一次。” 陈渭斌说:“殿下,此去庄上,路程不多了,况且路上行人出没,马跑起来,颇不便利。” 那女子道:“怎地又叫我‘殿下’了,你该叫我‘师妹’才对……算了,不跑便不跑。” 她探出马车,但见身材婀娜,衣装华贵,正待落地,就见到桥面上有些腌臜,还能见到些牛粪之类,立刻嫌弃地皱起眉头来。 陈渭斌立刻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道:“赵师妹,乡下地方,难免不周,你莫要见怪。” “呵呵,无妨。” 虽然这般说着,但并没有真正下地来,赵师妹目光一转,落在陈留白身上:“这人是谁?” 陈渭斌答道:“陈氏族人,陈留白……咱们先进庄去吧。” 赵师妹笑盈盈的,又多看了陈留白一眼:“陈师兄,伱这位族人长得挺俊的,比你和侯师兄还要好看些呢。” 说罢,坐回车厢内,车帘子放了下来。 听到这话,那侯师兄明显不爽,但不能与自家师妹辩驳,而是瞪了陈留白一眼,觉得这小子出现在这里,着实碍事得很。 不过倒没有发作,簇拥着马车,朝陈家集去了。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陈渭斌称呼女子为“殿下”,那就是赵国王室的出身了,大概是个公主,而且也是在白帝城门下学剑的。 此女看着甚美,然而撩拨挑弄的本事手段却颇见功底,三言两语间,可见端倪。 而且是个清贵任性的…… 在桥上看了一会后,陈留白也回到庄上,就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地热烈议论着: “陈渭斌回来了,他竟带了个公主回乡。” “天呀,这可是咱们陈家集数百年来的头一遭,太厉害了。” “你们说那公主是不是对渭斌少爷有意思?” “很可能,否则的话,怎么随便跟男的回来,说不定,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呢……啊!” 这村民正说得眉飞色舞,猛地一名甲士奔来,劈胸将他抓住,抬手两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满嘴是血,牙齿都掉落好几颗来。 那甲士喝道:“尔等乡下小民,竟敢妄议公主殿下的清誉名声,简直找死。”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突然,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却不敢逃散,生怕会被对方视作“逃窜”,一刀给砍了。 甲士将人一把摔在地上:“如敢再犯,将斩首示众,还不快滚。”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关门闭户,再不敢出来了。 原本热闹的街巷,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40:滴血认祖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来得突然,顿时让陈家集上下鸡飞狗跳:净街扫地、接待礼仪、食宿安排等。 一系列的问题,都得绞尽脑汁,妥善布置。 那可是堂堂公主,服侍得好了,可能是一场泼天富贵;但若是出了纰漏岔子,却会满门……不,甚至满族惹祸。 虽然这位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是以陈渭斌的同门身份跟着来游玩观礼的,可身份摆在这,谁敢怠慢? 为了避免冲撞到贵人,族里很快下达了各项禁令,包括但不限于: 第一:族人村民们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门,一定要出来的话,务必谨言慎行,还要穿得整洁得体;特别是要管好自家孩童…… 第二:家畜鸡鸭等必须严加圈养,绝不允许跑出来,到路上掉毛拉稀,万一脏了贵人的眼睛,那罪就大了; 第三:田里的活儿都给停了,因为施肥烧草,会有浓烟和臭味散发出来,颇为不美; 面对一系列的注意事项,族人村民们唯唯诺诺,自不敢有异议,最多就是躲在家里发发牢骚。 转念又想,有如此贵人来到庄上,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与有荣焉,能吹嘘一辈子的。 …… “老三,你有没有见到公主殿下?” 在家里,陈留山忍不住问道。 陈留白回答:“在桥上时,见了一下。” “真的?” 陈留山睁大了眼睛:“你的运气可太好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她也是个人。” “怎能这么说呢?人与人,是有很大不同的。常言道:若能见到圣上一面,那就是光宗耀祖。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见了她,也是一种富贵。” 陈留白默然。 有些观念早根深蒂固,难以扭转改变得过来。 出身、阅历、见识,决定了一切。 到了下午,四叔公一脸喜色地过来:“留白,有个好消息。” 闻言,陈父等人全部靠拢过来倾听。 “那位公主殿下不但学剑,而且喜欢诗词。因此族长决定,要选拔几位有诗才文采的读书人过去,我推荐了你。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只要讨得欢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留白沉吟道:“多谢四叔公好意,我就不去了。因为太久没写,未必能写得出来。” 四叔公一怔,但这种事强迫不来,万一写不成,甚至写差了,就会变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得遗憾离去。 陈父等人也感到可惜,可没办法,既然陈留白这么说了,定然有他的理由和苦衷。 接下来数天,陈留白呆在家里,专心于读书写字,打磨心境,主要练的是一個“静”字。 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则会完全不同。 期间陈稚平登门来,带来个消息,说陈文庆被选去给公主殿下写诗,不料有一句写岔了,被误认为批评,惹得殿下不悦,挨了一鞭子,随即被打发回家,闭门思过。 听说这个事对陈文庆的打击颇大,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了。 屡考不中之下,他对于科举有了心理阴影,信心不足,故而想要抓住公主殿下这条线,谋取新的晋身之道,不料还是失败。 取悦于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出了这事后,陈父他们后知后觉,庆幸当初陈留白没有答应去。 否则的话,很可能也会因此受辱。 …… 到了五月初一,宗族礼祀大祭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祭祀,主要分成两大部分。 前一部分,主题为“认祖归宗”,面对的是广大的旁系外支子弟,以男丁为主,有一定的年龄要求,从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 血脉传承的考核方式颇为简单直接,就是将符合要求的人按组排列,然后在规定时间内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刺破指头,滴血入摆好的瓷碗内,再混合了清水与牲血,最后涂抹在对应的一副鬼神面具上。 这就完成了取样。 如此仪式,显得原始而古老,有几分“歃血为盟”的模样。 但这就是古礼宗法,无人敢质疑什么,照做便是。 一旦有人血脉得到确认,成功了,便会获得先人祖宗的认可,入梦显灵。 这般方式,在陈留白看来,俨然为一种“傩术”,算不上有多神秘莫测。 小道耳。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经过商议,在五月初一就开始进行,为期四天。 到了五月初五,则是举行正典,全部氏族嫡系人员出席参加,进行各种祭祀活动。 旁系外支的人,却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自古以来,在宗法定义上,对于嫡系旁系的区别便十分严苛,以此划分正统与非正统。 这是继承传扬的重要根基,容不得半点糊涂。 大到帝王家,然后到各个氏族,都是依循差不多的一个体系。 除非出现巨大的动荡变故,使得秩序崩乱,到了那般时候,情况便会不同。 故曰:礼乐崩坏。 不过等时世重新稳定下来,依然是用这一套体系来维持统治秩序。 变化的,只是掌管体系的人,如此罢了。 一言以蔽之:阶级! 因此,认祖归宗对于旁系分支的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一次机会,如果抓住了,则能摇身一变,身份跃升,再不同以往。 在下半村,所有合乎年龄的陈氏族人皆满怀期待,规规矩矩地依照要求,前往祠堂外的广场上,一行行排列开来,进行滴血认祖。 到了初三这一天,轮到泥守巷这边了。 陈留山早早起来准备,他未过三十岁,同样符合条件要求。 不过有自知之明,全家人的希望,自是落在陈留白的身上。 虽然说这番认祖归宗,并没有明确定出什么样的标准因素,但显然,平日里表现优异者,他们的机会肯定会较大些。 综合各种,作为曾经的族中神童,陈留白颇有些“众望所归”的意味。 他倒没说什么,处之淡然,略作收拾,就与大哥,还有堂弟陈稚平等几个,一起动身,前往位于上半村的祠堂,进行滴血认祖。 一路上,诸人心态紧张,并不说话,不用多久,就抵达祠堂之外。 41:祖宗惊动,神主牌倒(求收藏追读) 陈氏祠堂并非单座建筑,而是由一个建筑群组成,总占地面积一亩多。 前面是个青石板广场,四周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柏树,一棵棵,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树,虬枝横陈,有苍劲之意。 广场尽头,有一座青砖黑瓦的宅院,祠堂便在里面。 院中长着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槐树,把祠堂面貌给掩盖住了。繁杂的槐树枝丫上,悬挂着一张张色彩斑斓的事物,正是代表着祖荫的宝牒灵符。 当风吹来,这些宝牒灵符随风飘荡,如同飞舞的彩蝶。 陈留白一行人来到广场上,一字排列开来,每人的面前都摆放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副色彩勾勒浓厚的鬼神面具。 这些面具不是新造的,而是有年头的老物品,其中一部分显得陈旧,甚至出现了裂痕。 滴血认祖的步骤,众人都知道了的,等主持仪式的族老一声令下,纷纷开始: 刺指、滴血、落入盛放着清水与牲血的瓷碗内,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殷红的血水,再把血水仔细地涂抹在面具上,等晾干了即可。 陈留白一丝不苟地做好,悄然施展法念来观察,立刻在面具上感受到一缕细微的阴气。 举头再去观望祠堂那边。 阴气更甚,犹如一片无形的云层。 他若有所思。 所谓“先人”,其实都是死去的人。 在这个超凡世界里,如果宗族祭祀得当,香火不断的话,祖宗们是有可能温养出灵性的,然后赐予祖荫,保佑后人。 但不管人也好,鬼神也罢,俱会有私心,不会随便地大爱无疆,轻易把祖荫派发下来。 尤其是祖宗神,更是私人特性色彩非常强烈的存在。 比如说我家的先人祖宗,不可能去保佑你的家人,没这样的道理。 而在祖宗神这個体系里,又有礼法规矩,曰: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最后,庶人无庙。 这是十分严格的法度要求,不许僭越。 说白了,底层的老百姓们没资格建庙,他们的父辈先人们死后,只能归于宗族祠堂。 然而一个祠堂能有多大?又能容纳多少神主牌? 只能进行分流,旁系外支的,都被排斥在外,另做安置。 所以说“认祖归宗”的礼法意义,便是把自己的先人父辈迁入祠堂,配享香火祭祀。 那么话说回来,现在的陈氏祠堂内,那些先人祖宗们与前来认祖归宗的旁系子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相当疏远的了,最近的也会相隔开四五代之间。 因此,想要获得它们的认可,谈何容易? 反正前面两天中,被安排来滴血认祖的人数以百计,可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意料中事。 如果认祖归宗那么简单,上半村早人满为患了。 ……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回家等待消息即可。” 负责主持的族老一脸褶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人不敢逗留,井然有序地排队走出去。 回到下半村,陈留山如释重负,这才敢抬起衣袖来擦脸上的汗,忍不住问:“老三,你说那面具是不是宝物,可以与老祖宗们沟通,从而辨认涂抹在上面的血脉?” “可以这么说。” “哦,那真是神异。” 陈留山不禁感慨道,左右瞧了眼:“今儿感觉人多了,不像前几天那般冷清。” 陈稚平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渭斌少爷和公主殿下他们昨天出庄,上山去了。” “这个时候上山?” “据说是要去斩蛇妖,这下好了,有他们出手,定然马到功成,为咱们除害。” 陈留白:“……” 发现这些人对大蛇的兴趣真是大,前赴后继的。 当然不是为了除害,主要还是盯上了那一身可能达到血食品质的好肉。 这等好肉,对于武者,特别是对于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武者,具备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别看陈渭斌打通了两三百穴道,其中有多少大穴,要穴,值得商榷,可能大部分都是次要的穴位,那含金量就大不同了。 为了积攒气血,必须吃上血食,而且要多吃。 即使拜入白帝城学剑,即使与公主同门,但血食也不容易获得。 况且对于猎蛇斩妖的事,赵氏公主也颇感兴趣,于是一同上山搜寻。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某人已捷足先登,吃了个痛快。 那大蛇,再也找不到的了。 陈留白自不会主动出来告知此事,只冷眼相看,当是看个乐子。 回到家,家里陈母已经生火炖好一锅鸡汤了,说他们两兄弟滴血认祖,伤了元气,要及时补回来才行。 父母辈的观念认知,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 到了暮晚时分,忙活一天后,收集起来的鬼神面具堆积如山。 依照程序,由专人搬运,全部抬进祠堂内部,再摆放在神台之前,就像是香火祭品一般,表示给先人祖宗们过目的意思,看有没有瞧得上的。 神台宽大,后方则是一座靠墙而建的高大神龛。 这神龛总共分了九层高低,上窄下宽,层次森然。 每一层上,都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暗红色的神主牌,密密麻麻,一眼看去,令人油然而生敬畏。 由于各层的位置大小不一,下层的神主牌数量会多得多,越往上,则越少。 最顶端的那一层,只摆放了一块宽厚的神主牌。 神龛四周,依照某种规律点燃着九支蜡烛。 烛火明亮,照出光华。 祠堂重地,日常自有专人负责打理,以及看守,等同于庙祝之类。 依照族规,相关负责人属于轮换制的,每年都不同人。 今年,恰好轮到了七房的族老:老七。 他命令两名壮丁把众多面具摆好,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今天的结果,和前两天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走过场而已。 先人托梦,说陈氏大兴,有贵人横空出世。 那还用猜的,定然是应在自家的斌儿身上,其他的人,拿什么来争? 天黑了,到了固定上香的时辰。 老七拿好香火纸钱等,开始进行拜祭。 元宝盆内,火光焚烧,烟气缭绕。 蓦然起了风。 这风来得古怪,祠堂内部,不设窗户,只得一扇进出的门,而且经过特殊的设计,极少说有风吹得进来的。 被那风一吹,老七遍体生寒,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呜呜呜! 竟席卷起一种风声,如歌如泣,似乎有人在哽咽悲鸣。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火烟雾气渐渐凝聚到了一起,其中影影绰绰,说不出的诡谲。 老七看着,惊疑不定:这般情形,难道是先人祖宗们显灵了? 呼的! 那股凝聚起来的烟雾猛地冲下来,扑向其中一块鬼神面具。 然而刚刚覆盖上去,变故再生。 如同受到了某种猝不及防的反噬,烟雾砰然爆开,本来隐藏在里面的诸多怪影四分五裂,发出凄厉的哀嚎。 砰砰砰! 却是神龛上的好些神主牌受到莫名的震动,不由自主地砸落下来。 有的裂了、有的断了、有的直接碎掉…… “这,这是?” 老七心神俱震,张口喷出口鲜血,倒地晕了过去。 42:族长,出事了 (新的一周,第一天,亟需火力支援!) 入夜的深山,深沉如海,山风呼呼地刮着,林木响动,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叫声。 背风的一处山坡被清理了出来,烧起数堆熊熊篝火,火上烤着狩猎到的兽肉,脂肪流油,香味四溢。 甲士成群,整齐有致地围聚在篝火边上,他们一声不发,沉默肃静,显得军纪严明。 上首的那堆篝火旁,只坐着三人。 以公主赵格儿为首,陈渭斌与师兄侯华年分列左右。 赵格儿的心情明显不好,沉着一张俏脸。 上山三天了,搜寻了数座山峰,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大蛇的行踪,只射杀了一头老虎,以及其他猛兽若干。 这些猎物的血肉可归纳入“精食”范畴,如果是江湖上的那些武者,有此收获,肯定会感到心满意足。 可他们是白帝城的弟子,基本都打通了两三百穴位的“半步先天”,各有出身,就不怎么看得上精食级别的东西了。 况且,这趟上山,目标就是大蛇。 毫无发现,心情怎会好得起来? 侯华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撩拨着火堆,疑问道:“渭斌,那大蛇究竟是不是真得存在的?” 陈渭斌回答:“应该无误……况且,你也看过那条蛇蜕了,如此长大之物,可见原身的尺寸,很大的几率已成妖。” “但为何找不着?按理说,这等开窍生灵,都有着很强烈的领域观念,绝不允许外人入侵。” “根据峡谷的情况,我认为,它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侯华年一怔:“离开了?” 随即想明白过来。 人也好,妖也罢,随着晋级进化,对周围的环境要求便会水涨船高。 正如穷人住旧屋,当发达有钱了,就得搬进大房子去。 他不禁纳闷地道:“你不早说?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陈渭斌苦笑道:“我事先也不知道呀。” 赵格儿开口了:“咱们明天便下山回去,渭斌师兄,你家的礼祀大祭,后天就要举行了吧。” “是的。” “到时候,那柄镇族神剑会不会拿出来亮个相?” 听到这话,陈渭斌脸色一紧:“不出意外的话,族长应该会拿来坐镇。”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渭斌师兄,你能否跟族长说声,让他把剑给我瞧瞧,我就看下,绝不会弄坏的。你知道的,如果是我自己开口,就显得唐突,有以权压人的意思了。这不大好。” 侯华年帮腔道:“渭斌,师妹只是拿来看一下,你不会那么小气,逆她的意吧?” 陈渭斌吐口气:“好的,下山后,我会找族长说……” 顿一顿:“但如果族长不允,还请师妹大量,不要与他老人家为难。” 赵格儿甜甜一笑:“那是当然。” 侯华年嘴一撇:“渭斌,伱说这话可就不妥,把师妹看成是什么人了?师妹出身王室,什么宝贝没把玩过?她只是对那镇族神剑好奇,想要瞧瞧而已。依我看,一介乡下氏族,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赵格儿道:“侯师兄,咱们是客,怎能如此说话?” 侯华年一摊手:“渭斌请见谅,你知道我说话一向这般楞直的。” 陈渭斌笑了笑:“无妨,其实我也觉得所谓‘神剑’,不过是说着好听,用来吓唬人的。” 心里已然懊悔,不该为了炫耀,在同门面前提及关于“镇族神剑”的事。 但没办法,拜入白帝城后,无论天赋悟性,还是出身家境,比起别人,他都颇为不如,能拿出来说的,也就那么两三样事物了。 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与同门交上朋友,不愿意被人瞧不起…… …… 今晚的天气阴沉,月亮被云层遮掩,显得晦暗不明。 风颇大,呼呼地吹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家集,上半村。 族长陈甲公虽然早早准备歇息,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作为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睡眠一向甚好,基本都是合眼即睡。 但近几天来,到了晚上,却频频失眠了。 一来是为了操心宗族的礼祀大祭。 这是大事,事关全族上下的发展兴亡,必须举办得妥妥当当,不能出任何纰漏; 二来却是因为公主殿下的大驾光临。 自建庄以来,陈家集就没接待过如此身份的贵客,五品官员,就到顶了。 可现在…… 况且那不单只是个公主,还是白帝城的弟子,双重身份,更显尊贵。 所以这些时日,真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出了问题,那就完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赵格儿不是君王,但是君王的女儿,同样不能怠慢得罪了。 除此之外,陈甲公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这种对未知的揣测不透、裹挟着某些畏惧,混杂到一起,让人坐立不安。 睡不着,干脆起身,掌一盏灯,来到一间特制的密室里。 密室四四方方,正中摆放一张供桌,桌上贡品丰富。 但没有神龛,也没有神像神主牌那些。 供奉的,却是一方形状有些古怪的匣子。 此谓“剑囊”,其实也算是剑匣。 匣子不知用什么木料打造而成,已经显得陈旧,色泽暗哑,棱角处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痕迹。 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出彩之处。 陈甲公满是皱纹的手,抚摸上剑囊,心中的悸动稍稍平复下来。 随后又敬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佑吾陈氏大兴,香火绵延不绝……” 祷告完毕,这才走了出去,心想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后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还有好多的事等着做。 砰砰砰! 猛地外面传来大力的拍门声:“族长!族长快开门!” “族长,出事了……” 呼喊声嘈杂,乱成一团。 陈甲公内心一惊,急忙披衣出来。 早有家人打开门栓,把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一大群人,不少人手中拿着火把,簇拥着数位族老,四叔公赫然在列。 “出了甚事?” 陈甲公来到院中,沉声问道。 “是祠堂,祠堂那边出事了。” 四叔公焦急地喊道,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什么?” 陈甲公大惊失色,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夜空不见半点星月,一团团的云气,凝聚变幻成各种诡谲怪异的形态。 众多云气低垂,仿佛就在头顶上,伸手可及。 夜风呜呜,在风中似乎有人在呼喊: “陈留白……” 43:请神剑(求收藏追读) 如果有人从高处看,可以看到整个陈家集正被大团大团青灰色的雾气给弥漫笼罩住了。 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许多的“人”。 这些人明显不正常的,形体畸形而狰狞,变化莫测。 “呜呜呜!” 不似风声,更像是有一群人在哽咽哭泣,哀怨而凄厉。 “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有人在哭。” “是谁死了吗?” 在庄上,习惯早睡的陈氏族人们纷纷惊醒,先是疑惑,继而害怕,急忙躲进被窝里。 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但很快被大人给捂住了嘴巴,生怕哭声会招惹到不详来。 人们心中,无不惊惧莫名:发生了什么事? 此际,就连养着的看家狗,一条条都感受到了大可怖的降临,钻洞的钻洞,躲窝的躲窝,一声不敢叫…… …… 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众人进入宅院内,赶紧把大门给堵上了,一个个神情紧张而不安,有冷汗流了下来。 四叔公不停地擦着汗:“族长,你赶快拿個主意,该如何是好?” 陈甲公苦笑道:“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能拿什么主意?公主殿下……哦,她与渭斌等人上了山,至今未归。” 心想如果此时他们在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四叔公一跺脚,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长呢?王道长不是住在你这里?” 陈甲公一拍手:“对,快请道长来。” “咳,贫道在此!” 本来想找个机会溜出去的王道长干咳一声,迈步而出,一手拿拂尘,一手持铜铃,一副高人风范。 在他身后,道童阿狄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看到他的出现,陈甲公不禁松了口气:“道长,有你在就好了。你快说说,这究竟是如何回事?” 王道长心里其实慌得很,但在这个场合下,却不能露怯:“这般情形,多半是宗祠那边出了变故,使得你们的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闻言,以陈甲公为首的众人不禁傻了眼,面面相觑: 列祖列宗都跑出来了? 这叫什么话? 之前先人祖宗显灵,主要是通过托梦的方式。 那梦中场景可是非常安详,十分温和的,跟现在鬼哭神嚎的状况截然不同。 王道长长叹一声:“陈族长,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陈甲公忙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该讲的?” 王道长仰头观天:“贫道曾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到天地动荡不安,定然有大劫生。故而有众多妖邪鬼怪应劫而生,为祸人间。” 这番言语,当日他也曾在高希胜等武者面前说过。 陈甲公疑问:“所以呢?” 王道长吞吞吐吐地道:“贫道猜测,你们的列祖列宗,有可能是受到了相关蛊惑,而导致失控,变成了这般样子。” 潜台词就是“那些先人祖宗已然变异”,或者直接说,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先人祖宗们了。 陈甲公不是笨人,一对老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王道长看,神色蓦然变得极为难看。 其实说出那话时,王道长就开始后悔了:对于堂堂氏族而言,先人祖宗的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绝非一个名分那么简单,更代表着宗法、秩序、阶层等等。 这可是根基性的东西,一旦动摇,整个氏族都会摇摇欲坠,从而四分五裂,甚至最终崩塌。 但没办法,情况凶险,王道长认为该说实话。 其实类似的案例,他可是经历过好几回了:阴人问路、尸傀还魂、就说去年在东照坡草庐的判官神像,也是差不多的性质。 鬼神之道,可以通过香火祭祀而凝聚出灵性,也可以因为别的变故而生出邪性。 灵性成神,邪性入魔。 一神一魔,背道而驰,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子。 王道长不知道陈氏宗祠出了什么问题,可看当前景象,就绝对不是显灵该有的情形,更像是邪祟夜行,充满了恶意。 陈甲公瞪着他,倒没有发作,沉着脸问:“那依伱之意,该如何解决?” 王道长苦笑道:“事到如今,贫道修为低微,恐怕难以着手。”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及时抽身离开,不再趟这场浑水了。 况且,庄上还有那个人呢。 刚才呼号中,便隐约听到在叫对方的名字。 难不成,此事与陈留白有关? 这样的话,更要尽早脱身,免受池鱼之祸。 陈甲公脸色难看:“道长,你的意思是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了?” 王道长忙道:“陈老,能帮得上忙的,贫道自会出手,可事态演变,已然失控,请恕我无能为力了。再说了,贫道这番来,主要是帮忙布置法事,可没有说要镇压邪祸的。” 四叔公冷哼一声:“王道长,你倒摘得干净。既然你负责张罗礼祀大祭,可如今出了意外,一个‘失察’之责,怎么都说不过去。” 王道长不再辩驳,反正决心已定,大不了放弃谈好的酬劳。他行走江湖多年,屹立不倒,就是识得时务,懂得进退。 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指望不上了,陈甲公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回屋。 四叔公连忙追上来:“族长,你去哪里?” 陈甲公一字字道:“当今之计,唯有一法:请神剑!” 看着那张沟壑遍布,斑点灰褐的苍老面容,四叔公心里莫名一跳,竟感受到了几分狰狞之意…… …… 泥守巷,一片静寂。 青灰色的雾气冲刷过来了,如同泛滥的洪水,裹挟着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陈留白并没有睡,正在入定运功,他突有所感,立刻睁开眼睛,走出房去。 很快,二老和哥嫂都被惊醒了,赶紧跑出来,就见到堂上点燃了一盏油灯。 陈留白就坐在灯下,面色沉静无波。 “三儿,出什么事了?” “老三,外面怎么啦?” 就在此时,外面风声呜咽,有一把凄厉的声音在喊道:“陈留白……” 听到这古怪瘆人的喊声,陈父他们的脸色骇然大变,顿时失去了血色。 陈留白站起来,笑了笑:“没事的,我出去一趟,你们留在家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迈步来到门口,再度回头:“记住,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回答!” 身子一纵,跳入了深沉的夜里。 44:叫魂(呼叫收藏追读支持) 青灰色的雾气来势汹汹,如同浪潮,凶猛地冲向那座毫不起眼的房屋。 然而刚来到跟前,有剑意激发。 嗤嗤嗤! 锋锐的切割穿透声不绝于耳。 “呜呜呜!” 凄惨的哭嚎声更大了,雾气又如浪潮般退去,退出了数丈远,停顿在那儿,徘徊不去。 但见那房屋门口、窗户、屋檐等处,有一缕缕的光芒闪现,熠熠不灭。 远看上去,好像一道道细微的剑锋。 剑锋依附在桃符、风狮兽、辟邪雕刻之上,共同组成了一座剑阵。 这个,正是过年之际,陈留白使用从山上带下来的老材料进行打造,亲手琢磨而出的手笔,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下一刻,陈留白的身形出现在院子中,手持断剑,昂然而立。 这般时候,夜空没有星辰,他的眸子,便是星辰。 忽然很想喝酒。 可惜葫芦里的酒早被喝光了。 那葫芦,那酒,再加上壶天袋,俱是一人相赠。 面对这无边黑夜,汹涌雾气,陈留白开始思念酒的味道,思念那人的样子…… “陈留白!” “陈留白!” “陈留白!” 在霎那间,一声声怪异的呼喊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响彻整座陈家集。 这些呼喊声中,蕴含着丰富而迥异的情感意味: 有雀跃、有渴望、有怨恨、有贪婪、有畏惧…… 庄上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他们的感受又是不同:鬼哭神嚎,犹如厉鬼在追魂索命,叫人心惊胆颤。 那么,那个陈留白究竟做了什么?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众人拥挤在一起。 当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四叔公脸色煞白,实在没想到今晚的变故,竟是与陈留白有关。 对于这位聪颖过人的远房子侄,他一向青睐有加,并寄予厚望。 哪怕陈留白自毁前程,离家出走十年,如今回来,四叔公依然认为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机会卷土重来。 只是,那些“先人祖宗们”不断地喊着“陈留白”的名字,算是个什么意思?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之下,四叔公会觉得这是祖宗显灵,选中了陈留白,要其认祖归宗。 但当前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叫魂!这是在叫魂!” 一旁的王道长大声说道。 四叔公疑问:“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在给陈留白招魂?” “不是招魂,而是叫魂,两者可不同样。” 王道长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有时候招魂可以称作‘叫魂’,可在特定场景中,‘叫魂’的含义,是要把一個人的魂魄给叫走,跟着它们走。” “去哪里?” 四叔公下意识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很蠢的问题。 顿时觉得心乱如麻。 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不可想象。 暗暗揣测,难道他们之前对先人显灵托梦的内容解读出现了误差? 问题是,如果认祖归宗要去阴曹地府的话,谁干呀! 这般事情,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王道长心情颇为忐忑,他算是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可也未曾遭遇过如此大阵仗,不禁担心陈留白能否扛得住,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叫了魂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人的魂儿与身体关系密切,相辅相成,除非修炼到了高深的境界,才能阴神出窍。 然而不管怎么说,主动出窍,与被动叫走,完全是两码事,置身的处境也截然不同。 当魂魄被叫走,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很快会沦为孤魂野鬼,并最终消亡。 陈留白虽然是高人,有着不俗的本事手段,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仙家。 如今以寡敌众,面对的状况相当不利。 担心归担心,王道长却帮不上忙,要不是摸不清外面的环境,他早施展术法,直接出去,逃之夭夭了。 是的,他也会法术。 只得一门,有个名堂,唤作《穿墙术》,一直秘而不宣,视作压箱子的本事手段。 想当年,在因缘际遇之下,他登山拜师,最后当了个外门弟子,负责操持各种生活杂务,砍柴、挑水、扫地、做饭…… 整整十年。 最后终是熬不住了,自认修仙无望,灰溜溜地下了山。 不过仗着这些年的阅历见识,回到凡俗红尘后,穿上道袍,摇身一变,成为“高人”王道长。 随着名气渐大,收入开始丰厚,于是开了道观,并且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来。 但他有自知之明,真要遇上了硬茬,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比如现在。 只是外面风谲云诡,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留在宅院内安全些。 登登登! 沉重的脚步声,陈甲公出来了,似乎是不堪重负,走得很慢。 他双手恭敬端正地捧着一方事物,正是那古朴的剑囊。 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目光。 在陈氏宗族,镇族神剑的存在并非秘密,特别是上半村的嫡系各房,基本都有所了解,也曾见过。 不过那属于窥视,距离都比较远,剑囊高高在上地摆在神台上,不可触碰。 如今靠得近了,众人下意识地围过来,心里认为:自己与神剑越近,就越安全。 人群中,王道长睁大了眼睛,要把剑囊看个仔细,看出个端倪来。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始终瞧不出什么门道。 是个样子货吗? 而或,是自己眼力不够,所以看不出来? 陈甲公走出来,本想用双手把剑囊举起,猛地发现剑囊变得颇为沉重,而且越来越重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块石头。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王道长大声喊道:“陈老,快放手!” 砰! 并非是陈甲公主动放手,而是把持不住,剑囊直接坠落在地,发生重重的声响。 轰! 整个地面,竟似乎被震得晃了晃,仿若地龙降临。 咯咯咯! 怪异得让人牙酸的绞动声,似乎是某处机关被打开了。 这声响,正是源自地面上的剑囊。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这是人们在面对未知变故时的本能反应。 呼呼呼! 院落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吹得尘土飞扬,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得开来。 这风不但大,而且有一种阴寒之意,吹到身上,毛骨悚然。 “陈留白……” 飘忽而诡谲的呼喊,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的。 但这一次,是古旧的剑囊在叫魂! 45:陈留白在此 (从善如流,写多点……) 外面的“先人祖宗们”在叫魂,宅院内的剑囊也在叫魂。 整件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恢诡谲怪…… 王道长猛地想到:这剑囊本身,就是陈氏的先人祖宗留下的。 难不成,留下的并不是剑,而是别的东西? 与妖邪打过交道,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常常会混在一起,难以分得清楚。 所以看待事物,王道长总会持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做阴谋论。 越想越感觉是这么回事。 “陈留白……” 瘆人的叫魂声中,剑囊蓦然打开,飞出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高大而狰狞。 它往前一扑,扑进举着火把的壮丁人群中,如同饿虎入羊群。 “啊!” “鬼呀!” “快跑……” 众人大骇,作鸟兽散,然而大门紧闭着,仓促间哪里打得开? 只要被青灰身影扑到身上的,很快就传出“嘎叽嘎叽”的嚼咬声,然后那人便倒了下去,身体变得干瘪,骨瘦如柴。 而每猎杀一人,那道青灰身影就会凝实一点。 “果然是邪祟为祸,吸人气血……” 感受到充盈着整座宅院的浓浓恶意,王道长手足冰凉,生不出半点对抗之心,他冲着自家道童大喊:“阿狄,快跑!” 自己则迈开大步,直接往边上高大的院墙冲去。 他会武功,也懂些轻功,但不算高明,反正跳不过这么高的墙。 不过这一次,也并不需要。 皆因王道长有压箱子的术法手段:“穿……” 砰! 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高墙青砖上,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仰面便倒。 道童阿狄看见,先是一愣,不明所以,不过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倒没多想,快步赶上,一把抱起道长,口中“嗬嗬”低吼,沉腰挺肩,仿佛一头蛮牛。 轰! 竟生生把院墙撞破一大块,跨步出去,落荒而逃。 宅院中的其他人想要跟着逃跑,却已来不及,被青灰怪影扑上,很快倒在地上。 很明显,汲取了数人的气血后,青灰怪影变得越发迅猛了。 不过它只袭杀青壮,对于那些族老则不予理会。 当人上了年纪,垂垂老矣,浑身气血衰竭、浑浊、便入不得眼了。 人会挑食,妖邪亦然。 陈甲公瘫倒在地,双目失神,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万万没想到,请出的不是镇族神剑,而是索命的厉鬼。 四叔公几个族老则躲在角落处,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发生如斯变故,他们毫无抵御之力,只能听天由命。 …… 却说王道长撞的那一下虽然不轻,额头都肿起老大一个包了,但他毕竟非常人,醒得很快,暗道一声“惭愧”。 对于修为低微的人来说,术法施展失败,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在先前院子里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总算能保住几分颜面。 他躺在道童宽厚的怀里,定一定神,干咳一声:“阿狄,咱们去陈公子那求救。” “好。” 阿狄认得路,大步流星。 王道长探出头来,观望四周状况,发现青灰色的雾气在不断消散。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叫魂声都平息了下来,显得颇为沉寂。 这番变化,明显是好的。 “莫非是陈公子出手了?” 王道长只能想到这么一個可能性。 一会之后,来到陈留白家的外面。 王道长连忙叫阿狄放下自己,举步欲行,忽而想到了什么,赶紧把发髻拆开,让头发披散下来,以掩盖住额头肿包的狼狈。 正待上前敲门。 唰的!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 猝不及防之下,王道长被吓得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阿狄及时伸手。 于是乎,他又倒进了自家道童的怀里来了。 这般姿势,颇为不雅。 不过王道长也顾不上那些了,他看清楚凭空出现的身影,可不就是陈留白吗? 回想刚才对方出现的方式,竟似乎是从院墙那里直接出来的。 《穿墙术》? 正宗而高明的《穿墙术》? 难不成,自己与陈公子还是师出同门? 想到这,王道长一颗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不过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当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当了十年杂役而已。后来开道观,打起“崂山道士”的招牌,只算是擦边,沾沾名头,糊弄些凡俗外行可以,要是拿到陈留白面前说事,可就贻笑大方了。 连忙上前见礼,扼要地把发生在陈甲公宅院里的事说了,着重描述关于剑囊的变故。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听完,陈留白猛地一个跨步。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数丈开外。 这是遁法? 王道长瞧得双眼发直,再一眨眼,已经看不到陈留白的影踪。 阿狄问:“观主,咱们现在去哪?” 王道长左顾右盼,见夜色深沉,偌大村庄一片死寂,他想了想:“哪都不去,就留在这里,替陈公子看家守门。” 他本来想跟着陈留白去的,要知道在这般环境之下,跟随在真正的高人身边,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可转念一想,当双方厮杀起来,自己跟去了,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到时候,陈留白不一定会顾着他,反而拖了后腿。 既然如此,不如留在外面。 而此际,庄上最为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陈留白的家。 前时王道长就发现了,此地房屋布置有剑阵,具备玄妙,能斩杀邪祟。 他本来拥有的拿手法具,桃木剑金钱剑等,却在对付判官神像时损坏了,至今不得补充,所以心底发虚,着实没有多少底气。 因此不能在外面乱走,就地歇息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王道长可不敢上前敲门,进入屋内去躲。 如果因此而打扰惊吓到陈留白的家人,那岂不是坏事了? 于是席地而坐,从怀里拿出两瓶药来,让阿狄帮忙敷上:“哎呦,你轻点……” 屋内,灯火昏黄。 陈父陈母,以及陈留山两口子坐在一起,一个个脸色惊惶,手心里都捏出了大把的汗。 他们不知道今晚庄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巨大的不详。 紧张而恐惧。 好在陈留白的镇定淡然,给予了诸人一份安宁。 在目送陈留白出去之时,他们忽然觉得:陈留白真得变了,变得陌生而遥远,有一种说不出的飘忽感。 与此同时,又感到了担心,生怕他会出现危险,甚至遭遇不测。 作为家中长子,陈留山握住媳妇的手,沉声道:“爹,娘,老三是有本事的人,他既然敢出去,就是有足够的信心。” 听到这话,二老稍稍安心,再想到陈留白这些年的独来独往,不知遭遇多少事情,始终安然无恙。 这就是一种本事的表现。 虽然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本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缓慢而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陈杨氏忽道:“阿山,你听,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陈留山便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听到了些动静,但他谨记弟弟的嘱咐,语气坚定地道:“不管什么动静,咱们都不要理会,一切等老三回来再说。” …… 族长陈甲公的宅院地面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骸。 这些人都是宗族的壮丁,也称为“乡兵”,日常吃肉,训练有素,具备一定的武力。 如果遇到山贼流寇,他们会出列迎战杀敌,颇为骁勇。 可在今晚上,面对那道诡异的青灰怪影,一众壮丁几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被汲取了浑身气血,然后死于非命。 陈甲公瘫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既惊惧痛心,又无能为力,忍不住痛哭出声,老泪纵横: 不是说陈氏将大兴,要出贵人,带领宗族发展壮大的吗? 怎会这样? 苍天不公,何其残忍? 吞噬了众多气血后,那道青灰怪影的形体渐渐凝实,形成了一定的轮廓。 看上去更像一个人了。 只是看真切些,轮廓之内,一张张面容层叠在一起。 那些面容,苍老而阴森,说不出的可怖与恶心。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组合起来的“非人”。 所以说,这就是宗族的先人祖宗们? 不,不可能! 是了,一定是邪祟为祸,是它们雀占鸠巢,霸占了先人祖宗的灵位,冒充行事。 那非人转动着诡谲的头颅,看看角落处的几个族老,再看向陈甲公:“白云苍狗,青黄不接,族中的血脉竟凋零如斯。” 这声音苍凉而冷漠。 陈甲公颤抖着声音:“你,你究竟是什么?” “杀了!全杀了,把他们的气血全部汲取,才能重塑血脉,再显辉煌!” 突兀的尖叫声,与刚才的语调截然不同。 “都是些劣品气血,食之无味……” 又一个不同的声调。 听得出来,这非人内部并不统一,状态颇不稳定,好像是人格分裂一般,各说各话,显得混乱。 “陈留白,我们去找他,他的血最好……” “陈留白!” “陈留白!” 叫魂声再起。 鼓噪而兴奋,充满了某种难以压抑得住的饥渴。 唰的! 一道飘逸的身影呼啸而至,轰然落在院落中:“陈留白在此!” 46:真相 “陈留白在此!” 清喝声中,再没有多余的言语,剑光如电,狠狠地撞进那具宽大畸形的非人轮廓中。 对付妖邪,除了道法神通、法器符箓这些之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通过气血打击。 这也是武者最大的凭仗手段。 当然,如果修炼不够,血气不足,自然克制不了妖邪,反会沦为血食。 像那些壮丁乡兵,便是如此。 但现在陈留白出手,顿时不同。 《纯阳剑诀》,重点正在“纯阳”二字,对于使用者的气血要求甚高,最后凝聚纯阳,才算圆满大成。 陈留白所学,只得半部,主要在剑式之上,属于凡俗武学,但用作攻伐杀戮,正是得心应手。 剑光挥洒,其中依附着浓烈的元炁气血,所到之处,立刻如滚汤泼雪,杀得一片鬼哭神嚎: “可恶!这剑法……”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要怕,吃了他……” 嘶吼声、尖叫声、怒喝声,混合在一起。 巨大的青灰怪影猛然分裂开来,化作一道道狰狞的身形,不断地冲上来,把陈留白团团围住,要把他撕咬吞噬掉。 刹那间,整个宅院鬼影重重,阴风阵阵。 “族长,快走!” 四叔公等几位族老回过神来,赶紧把陈甲公搀扶起,然后往正屋里退去。 回到屋内,一个个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座宅子,当然住在其他家人,只是发生了这般变故,都被惊吓得不行,全部畏缩躲了起来,哪敢冒头? 四叔公忍不住凑到窗棂边上,睁大眼睛往外看,可惜一片晦暗,加上凄厉的呼喊声,吵得耳朵胀痛,很难集中精神。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陈甲公猛地站起来:“老四,你说说,那陈留白究竟是谁?” 其毕竟为一族之长,见过不少风浪的,不至于一下子便被击倒了。 四叔公一怔:“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甲公长叹口气:“你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关于陈留白的一切,他还可能是以前的陈留白吗?” 四叔公沉吟道:“其离家出走,十年后归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甚事。族长,你说那求道修仙,会不会是确有其事?” 陈甲公一张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一会才慢慢道:“如果他能斩杀邪祟,挽救全族于危难,那就是真得。” 对于凡俗而言,修仙之事太过于遥远,可以说是虚无缥缈。 陈甲公无从了解判断,只能唯结果论。 四叔公默然,倒是认可这個道理。 不管如何,经历过今晚的事,全族上下,对于陈留白的认识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便说现在,在四叔公心目中,这位文质彬彬的子侄形象已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但是,长夜漫漫,邪祟为祸,祸在旦夕,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此际院落中的战斗却已分出了胜负。 学会五行遁法的陈留白天然立于不败之地,对方即使为鬼神,也难以挨得近身; 而只差两处穴道就能达成大周天的经脉运行,那元炁气血更是雄浑非常,源源不断。 再加上凌厉无匹的剑诀。 每一次剑光之下,都有一道诡影被斩成雾气消散。 最后数团诡影急忙窜回剑囊中,嗖的,竟飞掠而去。 “想逃?” 陈留白施展遁法,紧追不舍。 一逃一追,很快来到一座方方正正的屋子门外。 槐树树影婆娑,树上挂着的宝牒灵符摇动不已。 这里,正是宗族的祠堂。 四下静寂,悄无声息,负责守祠堂的族老老七晕倒后被人发现,救了回去。 后来发生一连串的诡谲,人都跑光了。 陈留白落地,迈步走进去。 祠堂内部的蜡烛仍是亮着的,看样子,差不多烧到根部,支持不了多久。 原本高大庄重的神龛已是一片狼藉,上面整齐摆放的一面面神主牌,此刻掉落了将近一半,摔在地上,或裂开、或断折,甚至还有破碎的…… 剑囊飞进来,最后落在神台上,随即有诡影不断地飘荡而出,像是大鱼吐出的气泡。 它们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神主牌。 但不知怎地,竟有一种找不到家门的感觉,乱成一团。 到了最后,却又有一道身影慢吞吞地从剑囊内站起。 此道身影不同寻常,四肢具备,五官齐全,只是稍显臃肿,比例明显不对。 其现身后,蓦然伸出左手,一手抓住一道飘荡的诡影,然后揉成一团,再塞进自己的嘴里,嘎叽嘎叽地嚼吃起来。 吃了一个,再度伸手,又吃一个…… 如同吃糖果点心。 “别吃了,你吃不了它们的。” 陈留白走进来,朗声说道。 那“人”霍然抬头,露出茫然的神态:“你是谁?” “应该是我问:伱是谁?” “我是谁?” 那“人”呢喃地道,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摇曳不定:“我想不起来了……” “我来帮帮你。” 陈留白踏前一步,手中捻出一张黄符,法念贯注,激发出去。 黄符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砰的燃烧起来。 “啊!” 其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奋力挣扎,想要把身上的符火给扑灭了。 然而没用,那火越烧越旺,很快烧遍全身。 奇怪的是,它反而不动了,任由火烧着。 陈留白全神贯注地盯着,莫名有些紧张,不由握紧手中断剑,一副随时会出剑的样子。 “唉,原来如此……天机误我!” 火团中传出一声叹息,充满了惆怅与悲凉,随即一只手探出,往身上拍了拍,那火登时熄灭。 显露出的景象已大不一样,赫然是一道虚影。 纵然为虚影,却看得更清楚,正是一个满脸虬须的中年人形象。 他身材魁梧,穿麻布,蹬草鞋,形容落拓不羁,背负一方剑囊,正是摆放在神台上的那具。 看起来,就是一名浪迹江湖的剑客。 陈留白立刻联想到关于“镇族神剑”的来历,以及那名出海求道的“先人祖宗”。 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和事了。 没想到,现在竟以这么一种方式见到。 虚影,乃是对方留下的一道神念。 其被符火煅烧,烧去了缠绕在身的各种妄想杂念,终于恢复清明。 此道留在剑囊内的神念,本来是纯粹的,肩负着守护陈氏宗族安危的责任,但当月魔降临后,天地动荡不安,很多东西都变了。 人心会受到蛊惑,鬼神意念也不例外。 这种侵蚀和腐化,无声无息地濡染开来,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影响。 妖邪出世,为祸人间;鬼神复苏,邪性迸发…… 陈氏祠堂内供奉的“先人祖宗”,有个别的,悄然变异。 这就发生了在入冬后,陈家集附近有诡影出没的情况,刚开始复苏的它们,想要进食气血。 好在那时,剑囊内的神念及时察觉到了异常,开始执行职责,将复苏变异的“先人祖宗”镇杀。 所以诡影事件很快得到平息,并未酿造出祸事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神念在镇杀对方的过程中,竟沾染了邪性,然后自己也慢慢发生了异化…… 最终变成了这般模样。 正应了那句:屠龙者,最后成为了恶龙! 它贪婪而野心勃勃,想要吞噬宗族中的优秀血脉,从而取而代之,夺舍还魂,成为新的“人”。 于是乎,有了托梦显灵之事; 继而有了发现陈留白的血脉后,汹涌而出,咆哮叫魂的事…… 整个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颇为曲折离奇,其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态发展。 便是陈留白回乡后,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长期住在庄外的草庐,又到山上闭关苦修,而忽视了族中的境况。 直到今晚出手,斩杀了不少变异的“先人祖宗”,等于给剑囊神念减轻了负担,帮助它清醒过来: 神念虚影慨叹道:“吾生邪念,沉沦其中,险些铸成大错,幸亏有你。没想到,百年之后,氏族中能出你这般后起之秀,吾心甚慰。” 陈留白持剑而立,静静听着。 “想当年,我出海求仙,把剑囊留于宗族,而在另一个地方埋下了一柄剑胚,要借助地势水流,进行温养。至今已三百年光阴,料想应该养成了……” “吾养此剑,正是为了宗族后人。正好将那剑相赠与你,你且去挖出来,再收入剑囊中,配成一对。不过神剑能否认主,就看你本事如何。” 听到这些秘辛往事,陈留白心里猛地一跳:原来陈氏祖上,真得曾阔绰过,出过厉害的人物。 综合各种情形,这位大胡子先人,绝非简单的江湖剑客,而是接近于剑仙般的存在。 当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你后来可求道修仙成功了?” “我不是我,后来的事,哪里知道?” 神念虚影的回答有点玄乎拗口,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神念与真身分开,形同独立,之所以能长存,剑囊的温养必不可少。 由此可知,那更是一件宝物。 “持身百年,而晚节不保,无颜以对。罢了罢了,某去也。” 说着,迈步走出,每走一步,虚影便黯淡一分,走出七步后,整个身形扑地而灭,再不复存在。 47:养剑百年,风云出水 神念虚影扑地而灭,留下宗族祠堂这个烂摊子。 陈留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方面是犯下过错,导致族人枉死,无颜以对,再谈不上守护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完成了传承,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陈留白来收拾处理。 陈留白念念有词:“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这是《太上救苦经》,常用来超度怨魂亡灵。 随着诵经,屋内游荡的那些诡影渐渐安静下来,然后依次排列着,露出一张张苍老的面容。 众多的“先人祖宗们”不约而同地朝着陈留白做礼,随即化为袅袅轻烟,化作无形。 它们本不该复苏,复苏过来后,也已面目全非。 通过祈求叫魂,把它们叫出来的话,只会带来祸害,而非福泽。 做完这些,陈留白抓起剑囊,纵身一跃,离开了祠堂。 浓黑苍茫的夜色中,他如同一只矫健的鸟。 其实并没有真正地腾空飞翔,只是施展遁法,看起来像是飞的。 穿过街巷,穿过密密麻麻的房屋,再穿过高大的坞堡箭楼…… 最后,出现在七星石拱桥上。 时至现在,陈留白终于确定,这座桥下,果然是藏着宝物的。 这就解释了为何对于此地总是念念不忘的一个原因。 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如此敏锐的感受触觉,是天生的呢?还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终究是件好事,毕竟比别人更容易地发现宝物的存在…… 四下并不静寂,虫鸣啾啾,更有蛙叫;当夜风吹拂,倒有一种清爽之意。 今晚庄上的变故已然得到平息,并没有波及影响到外面来。 在桥面上,陈留白席地而坐,剑囊横放于身前。他咬破中指,滴血其上,随即催动法念。 开启该剑囊机关的前置条件有两项:一为血脉认可;一为修炼出法念; 传承这么多年来,宗族中血脉要求倒有符合的,但都卡在法念之上,导致剑囊无人能够打开。 武道修炼,先打熬气血,打通周身经脉穴位,可以运转周天功了,再把气血转化为元炁,这才能凝聚出法念来。 在江湖上,常把元炁气血混合着说,实则不是一回事。只是武者不懂其中门道,就没那么讲究。 陈留白所学法门不同寻常,起点甚高,运转小周天功,即掌握了法念。 在这一点上,要远超过标准意义上的先天宗师。 “嘎扎嘎扎!” 在法念的驱使之下,剑囊内部发出异响。 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没有掉以轻心,不会觉得机缘在前,就失去了防备。 这一段时日的心境打磨,渐渐体现出效果来了。 随着开启,剑囊古旧的表面上忽然有明亮的符文浮现。 此为禁制。 修行器物划分,由低到高:法具、法器、法宝,至于传说中的仙物神兵就不用多说了。 从法器阶段开始,每一件里头都会凝炼出禁制来。 常规意义上,凝炼的重数越多,该器物的品级就越高,定数七十二,正符合“地煞”定义。 诸如法器,三十六重到顶,高于此数,即可晋身为法宝级别的了。 陈留白身上的壶天袋为中品法器,禁制达到十五重,如果能凝炼到二十七重以上,那就是上品法器了。 九重以下,则为下品。 至于法具,那等加持的老物件,基本不会存在禁制。 现在来数剑囊上的禁制,足足二十二重,相当接近于上品法器的范畴。 果然是件好东西。 咕咕咕! 好像是水被煮开的声响,源自桥下的奔马河。 进入五月,水流充足,水势甚大,日夜不息。 到了此时,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那水翻腾起来,很快形成一個个旋涡状。 看起来,有点吓人。 听闻激荡的水声,陈留白满怀期待。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 在一瞬间,河边草木,田野阡陌,所有的昆虫蛙类登时寂静,再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嘭! 一股水花冲天而起。 水花之中,一道青白光芒耀如流星,顿时有汹涌的剑气弥漫四周。 所到之处,草木断折,砖石留痕。 这等气势,实在太霸道惊人了! 陈留白面色一变,端坐着的身形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另一侧,堪堪躲避开来。 再看那剑,它并没有朝着剑囊飞来,而是悬在半空,莹莹发亮。 时间光阴,人心易变,当器物有灵,同样会变。 此剑最初埋在水下,只是一枚剑胚,历经三百余年,到了如今,最终成型,虽然得剑囊召唤,呼应出水,可来的是陈留白,却不是原先的主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于是表现出桀骜之意,不肯乖乖归服。 正如在祠堂内,神念虚影所说的:“能否认主,看你本事。” 陈留白眉头一挑,同样生出一股心气来,当即施展遁法,腾跃而去。 人在半空,大手一抓,抓向小剑。 如果在以前,没有学到五行遁法,在这种境况之下,想要降服这剑,会较为困难,毕竟难以近身去。 可现在大不相同,置身所在的环境,适逢河流奔腾,水遁之法,正好能派上用场。再结合其他,就能做到如影随形,不落下风。 那枚小剑刚出世,如同一个初见世面的孩童,既好奇,又顽皮,蓦然一闪,躲避开来,然后俯冲飞掠,冲进了茂密的岸边林木之间。 “这是要与我捉迷藏吗?也罢,趁机磨炼遁法,也未尝不可。” 陈留白想着,立刻追了过去。 从岸边草木,再到附近的田野农作物,最后又绕回到石拱桥上…… 在追逐的过程中,陈留白并非为追而追,而是趁机潜心领会,琢磨小剑的轨迹变化之余,再来打磨自己的遁法门道。 一会之后,他了然于胸,身形蓦然一变,速度猛地提升,很飘忽地从一棵树木上出现,恰好挡在小剑面前。 手中剑囊一举,守株待兔。 这一下出其不意,又借助了剑囊本身对小剑的克制特性,不偏不倚,恰好将其收入囊中。 “得手矣!” 陈留白展颜一笑,心中畅快起来。 48:劫后余生 夜已深,宅院中,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恐。 邪祟跑了,陈留白也走了,一时间,不知去了哪儿。 众人躲在屋内,依然不敢出来。 人的心理便是如此,认为有瓦遮头,有墙挡身,门窗关上了,就会显得安全。 却不知道,如果妖邪真要进来的话,其实就是一下子的事。 啪的轻响,灯花爆开,惊了诸人一跳。 族长陈甲公霍然站起:“咱们不能再等,敲响铜锣,把乡兵召集过来,组成队伍,然后巡逻侦察,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好。” “听族长的。” 一众族老备受煎熬,很是难受。可不要没被邪祸害死,反而弄得心力交瘁,突然猝死了去。 很快,“咣咣咣”的铜锣声敲响了。 这声音打破了深夜的静寂,让庄子出现了些波澜和生气。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响应,有胆大的,负责带头的,终于敢于踏出家门。 他们看到诡雾消散,星月在夜空上绽放了光华。 而看家护院的狗子,也敢发声吠叫了。 由此可以猜到:邪祸应该过去了…… 于是人们聚集,成群结队。 当熟悉认识的人站到了一起,各个手拿火把和各式武器,心中的胆气慢慢恢复,在族老和队正的指挥之下,开始忙活:检查的检查,搜索的搜索,清点的清点…… 一个多时辰后,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其实整個陈家集,真正出事的就两处地方。 一处在祠堂内,神主牌摔了一地,负责看守的族老老七吐血受伤,但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性命之忧; 另一处,则是族长的宅院,死了十二名壮丁乡兵,个个死状可怖,全身气血被汲取一空,成为干尸; 听到这个结果,陈甲公等不禁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庄上人家大面积遭受邪祸,那就完蛋。 既有死伤,自该有抚恤金给予他们的家人。 因为事件特殊,所以赔偿补贴翻倍,稍稍能减轻一些遇害者家属的悲伤哀恸。 与此同时,派人连夜收拾整理好祠堂,恢复原状…… 陈甲公和族老们有默契,对外宣称,此为妖邪作祟。 半字不提关于“镇族神剑”变异,“先人祖宗们”为祸的事。 此事内情太过于惊悚,牵涉更大,如果传扬出去,整个陈氏宗族的根基都会遭受动摇。 影响很不好。 当前形势,大局为重,要稳定,要安靖。 是以所有的知情人都需要三缄其口,勿要传散不利的“谣言”。 陈甲公考虑得相当周全,事情关系到各位族老的切身利益,各房的人都好办。 但漏了个外人。 王道长。 “王道长在哪里?可还在庄上?快派人去找找,请他过来说话。” 陈甲公沉声吩咐道。 “是。” 当即有乡兵手下出去找人了。 …… 泥守巷。 王道长带着道童阿狄守在陈留白的家门口外,站得累了,就坐下来;坐得屁股疼了,又重新站起。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陈留白回来。 道长非常人,通过观望四周情形,早发现邪祸已然退散,后来又听到铜锣声,陈氏族人们开始出门来活动。 由此可知,大局已定,基本安全了。 毫无疑问,这是陈留白出手的结果,对于其实力的估算,又得往上提一层才行。 那么,为何他还不回家? 在忙别的事? 而或被陈甲公他们留下了? 想不清楚个所以然,也无法找人打听。 不过这种事,本就不该胡乱打听,以免触犯了忌讳。 现在王道长最希望看到的,是陈留白的家人开门出来,然后能够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不料等了好一阵,屋内毫无动静。 他又不敢上前敲门,生怕惊扰了。 好在一会之后,有数名壮丁乡兵过来了,带队的赫然是陈稚平。 其是负责在这边巡逻查点的,担心陈留白家里的情况,第一时间赶来。 看见王道长两个,诧异地问道:“道长何故在此?” 王道长答道:“贫道本是来找陈留白公子的。” 陈稚平“哦”了声,忙问:“那你为何不进屋里?可是出事了?” 先前一阵阵凄厉的叫魂声,喊的全是“陈留白”的名字,陈稚平躲在家里,听得心惊胆颤,又忧心忡忡。 但他可没有挺身而出的本事和勇气,只能暗暗祷告,希望三堂哥吉人天相,不会出事。 王道长忙道:“没有出事,贫道只是不便叨扰。” 陈稚平暗觉古怪,在他看来,王道长已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这番怎显得瞻前顾后的,一副胆小相? 他不便多问,径直上前拍门:“大伯,大堂哥,三堂哥,我是稚平,你们可还好吗?” 连着叫了数声,里面这才回话,是陈留山的声音:“阿平,我们没事,但也不会开门的。” “这是为何?” “老三临走前说了,不管谁来叫门,都不许回应,更不许开门。” 陈稚平:“……” 王道长:“……” 这位陈留白的大哥倒是个憨实的,都开口回话了,难道不算回应? 陈稚平搔搔头,一时间有点迷糊,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的来意,是确认安危,既然没事,那就好了,于是跟王道长告一声罪,带着人前往别处了。 王道长则继续待在原地,直到又有壮丁乡兵找来,说是族长有请。 这一下,终于有一个面子上的借口,可以离开了。 王道长就带着阿狄前往上半村,再度来到陈甲公的家里。 一众族老俱在,像是正在举行会议的场面样子。 道长是个人精,心思玲珑,很快就领会到了个中意味:“族长,各位族老,你们尽管放心,贫道办事,向来尽心尽力,且口风严密,绝不会胡说八道的。这一点,有口皆碑。” 陈甲公微微颔首:“道长为人,吾等自然了解……唉,今晚之事,弄成这样,真是一言难尽。” 王道长眼珠子一转:“那陈留白公子去哪了?” 陈甲公摇头苦笑:“老朽也不知……这样吧,道长你且回房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劳烦了。” 王道长离开没多久,族老老七由一个小厮搀扶着走进来,嘴里嚷道:“族长,此事非同小可,要严肃对待。” 陈甲公没好气地道:“你有甚高见?” “明天我家斌儿和公主殿下等人就下山回来了,让他来办,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闻言,陈甲公心里一个咯噔: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贵人在…… 49:鱼和剑兼得 (作者君也想收藏与追读兼得呀……) 七星石拱桥上,陈留白手持剑囊,五指轻轻抚摸着包浆显露的表面,内心喜悦不已。 剑入囊中,但还要进行一番深层次的炼制,才算是真正掌握。 不过“炼剑”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持之以恒,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现在,先把它收纳到壶天袋内,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再来仔细打磨。 那把断剑,仍是留着。 山门长者曾说过:衣食住行,琐事细节,皆可打磨心性。 环顾四周,发现一片狼藉,依然有剑气零落不灭。 先前宝剑出水的动静着实不小,断折破碎的草木叶子飞得到处都是。 好在这般时候,并没有旁人在。 一时间,陈留白也无法消除诸多痕迹,总不能直接把石拱桥毁掉。 况且,并无那个必要。 “咦?” 忽然看到前头桥面有一物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赫然是一尾大鱼。 当即走过去,见那长达两三尺的大鱼颇为肥硕,受惊了还会活蹦乱跳呢。 想必是刚才水花激荡,不小心被甩出来的。 “哈哈,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 得宝之余,额外另有馈赠,真是人生乐事。 当即折下一根坚韧的草茎,把大鱼的腮穿了,提着手里,迈开大步,返回陈家集。 门户紧闭,高墙筑立,这对现在的陈留白而言,早构不成任何阻碍,畅通无阻。 “啊!” 有人发出惊叫声。 这是恢复秩序后,重新来到墙头上负责戒备守卫的壮丁。 不止他一個,还有其他人。 当即有人喝问:“阿灿,你叫什么?” 那阿灿低声道:“刚才一瞬,我好像见到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是吧?” “你看清楚了?” 阿灿支吾地说:“我也不敢肯定。” 今晚的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俱是心有余悸,难免疑神疑鬼。 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的头,顿时作鸟兽散,逃也似的躲进坞堡箭楼里去了。 陈留白回到家门外,抬头看了眼,笑一笑,上前敲门:“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是三儿?” “是老三?” 咿呀一响,木门打开了。 陈留白举起手中大鱼,笑道:“我打了条鱼回来,趁新鲜,下锅煮鱼汤吃。” 陈父:“……” 陈留山:“……” 在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陈留白昂然出门,再回来时,却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言语,好像他出去那么久,只是到河边钓鱼了而已。 陈母倒没想太多,只要自家儿子平安回家就行,她喜滋滋地过来拿鱼:“哎呦,这么沉!” 差点提不稳:“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都认不出何种品种来。” 陈留白笑道:“总之是好鱼,营养高,特别是大嫂,喝这鱼汤最为滋补,对胎儿好。” 此鱼不俗,能长到如此大,定然是有年头的了,差不多可以列入精食品级。 普通人精食,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问题,而是颇具裨益。 对于小叔子的话,陈杨氏深信不疑,当即与陈母一起,到厨房里开始忙活。 三个男人则留在厅上等吃,陈父和大哥很默契地没有问东问西,问也不懂,帮不上忙,反而显得唠叨烦人,不如不问。 …… 山中夜深,风呜呜地吹着,颇有几分寒冷。 篝火依然烧得很旺,有专人看火、添柴、以及放哨戒卫等。 陈渭斌猛地醒来。 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自称是其曾祖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只是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哭。 其实陈渭斌并没有见过曾祖父,在爷爷那一辈,全家就迁徙到江州府生活了。 没有见过真人,只看到过一幅画像,画得很慈祥,跟梦到的老人有些相似。 他感到奇怪,于是上前,想要问个究竟。 但老人只伸手往下指了指,随即不见了。 下一刻,陈渭斌就被惊醒。 这种事罕有发生。 梦魇的出现,本身就不大正常,多为外因诱发。 而作为打通了两三百穴道的武者人物,浑身气血缭绕,生机粗壮,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陈渭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想过曾祖父。 未曾见过的人,哪怕是亲人,又怎会无缘无故想起? 很快,他就想到了:这可能是一次祖宗显灵。 再结合这次宗族难得一见的礼祀大祭,由此可知,也许是庄上出了什么事? 曾祖父手指下方,这是要他下山回家的意思? 一定是了…… 陈渭斌霍然站起。 动静不小,把边上的侯华年给吵到了,其嘟囔道:“陈师弟,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我想下山了。” “现在?” 侯华年观望天色,将近佛晓,正是最为黑暗的时间段:“疯了吗?” 陈渭斌沉声道:“吾辈剑客,难道还怕走夜路?” 侯华年一摊手:“我有甚怕的,但是师妹在呢,她可是最讨厌睡着之际被人吵醒的。” 在此间过夜,赵格儿带着甲士在山坳一侧搭建帐篷睡觉;他们两个,则在另一面,相距有一段距离。 这代表着身份上的差距,同时是因为男女有别。 公主殿下,自有矜持。 闻言,陈渭斌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着实后悔,不该请赵格儿和侯华年一起回乡的。 本来的出发点,是想要借助对方身份,以壮声势,兼且趁机加深彼此之间的情谊关系。 可如今看来,反而处处感受到了掣肘,显得窝囊了。 不禁想起个词:喧宾夺主! 倒不是说赵格儿故意抢风头,而是身份摆在这,只要她出现,风头自然就吹了过去。 而且在各种事务中,又得听她的意见,才能再做决定。 否则便是不尊重,导致恶了关系。 这般感觉真不好。 作为陈氏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此番回乡,参加祭祀,本该是陈渭斌意气风发的时刻。 可现在呢? 只能陪对方上山狩猎,不得同意,还不能随便下山,挺郁闷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忍耐住。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太阳升了起来,赵格儿起身,开始洗漱妆扮,再准备早饭等。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开拔,下山回去。 他们都是骑着马过来的,上山之前,把马放在山麓下,有专人看守喂养,而今到了下面,骑马即走。 一路无话,当回到七星石拱桥,陈渭斌若有所觉,勒住马匹,停顿不前。 侯华年疑问:“你又怎么啦?” 陈渭斌观望四周:“我似乎感受到了剑气?” 侯华年嗤之以鼻:“这破地方哪来的剑气?牛粪倒有几堆,臭死了,赶紧走吧。” 昨晚庄上闹了一宿,弄得人心惶惶,可到了第二天,该干活还要干,该下田的还要下,否则吃啥喝啥? 对于农人而言,只要还能动,都得劳动。 正好趁着公主殿下不在,早早把牛牵出来耕种,路过之际,难免遗矢,显得脏乱。 陈渭斌感受过后,没发现确切的剑气,于是跟着一起走了。 刚回到上半村,很快听到了相关禀告: 果然是出事了…… 50:去找陈留白 第一件事:昨夜庄上闹邪祸了,像是从宗族祠堂开始的,有许多阴鬼出没,在街巷上游荡。 它们在不断叫魂,叫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陈留白! 第二件事:闹得最凶的地方竟是族长陈甲公的家里,不少壮丁乡兵死在里头,死状可怖。 族长说为防尸变,连夜安排人手,把那些尸体都直接烧掉了,没能入土为安。 第三件事:陈甲公请出了镇族神剑,但效果似乎不佳,后来此物不翼而飞,不知所踪…… 陈渭斌现在接触了解到的情况,主要是通过自己那一房的人,所以不够详细和全面。 老七抓住他的手:“斌儿,你们回来得及时,此事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需要查个水落石出。尤其是神剑下落,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在老人心目中,认定自家出身的陈渭斌才是宗族的天选贵人,祖上的好东西,该由他来继承才对。 陈渭斌安慰道:“七伯,我会着手调查的。” 纸包不住火,赵格儿那边很快也有所听闻——她在庄上,留有些人手眼线,并没有全部带上山去。 于是和侯华年一起,过来找陈渭斌说话。 侯华年疑问:“发生了这般变故,明天的礼祀大祭是否要取消了?” 陈渭斌叹道:“多半如此。” “无趣。” 侯华年嘴一撇,感到意兴萧索。 大老远跑来这一趟,大蛇没杀到,祭祀也没得看,白跑了。 赵格儿道:“那神剑岂不是没机会看了?” 微一迟疑,陈渭斌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赵格儿一怔:“不见了?” 侯华年晒然道:“依我看,莫不是你家族长故意如此说辞,自己偷偷把剑藏了起来?” 陈渭斌说:“没这个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那剑定然有些古怪,所以要遮遮掩掩。” “此事想起来,的确扑朔迷离,并不合理,还有那個陈留白。” 侯华年问:“陈留白是谁?” 陈渭斌答道:“就是我们回来的第一天,在石拱桥上遇到的那个少年。” 这一说,侯华年登时记起了:“原来是他,哼,区区一介白面书生,难道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陈渭斌微微颌首:“我打听过了,原来此子以前,在族内是个神童,颇有几分名气……” 当即介绍起来。 听罢,赵格儿饶有兴趣地道:“七岁能写诗?写的打油诗吗?” “不是,我特意找来看了,写得确实好……” 张口吟诵出来。 赵格儿秀眉微蹙:“你族中有如此诗才文采之人,为何先前没有找来?” 陈渭斌忙道:“他十四岁考得秀才后,因缘际遇,在街上遇到位神秘道士,不知何故,就留书出走,跟人跑了,说是要去求道修仙。一去十年,去年年底才回乡的。其久不读书,已是江郎才尽,写不出好诗词来了。” “神秘道士,求道修仙?” 赵格儿眨了眨眼睛:“事情具体是怎么样的?我最喜欢这般奇遇故事了。” 陈渭斌苦笑道:“个中内情真相,除了陈留白自己,别的人恐怕都不清楚,大都是乡野传闻,越传越玄乎。” 侯华年冷笑道:“世上虽然有仙人之说,但岂会随便就能在街头上碰到的?况且,如果他真得去了求道修仙,为何又跑了回来?瞧他的模样,哪有半点仙风道骨?” 赵格儿眼珠子一转:“不过我看他倒是骨骼惊奇,相貌韶秀,长得很好看呢。” 侯华年:“……” 身为赵格儿的爱慕者之一,很难忍受她对别的男子青睐有加。 何况那只是个乡下秀才。 陈渭斌摸了摸下巴:“说到样子,庄上有说法,说陈留白的外貌,和十年前相差无几,依然是个少年。但话说回来,他也才二十多岁,面容显得稚嫩些,不足为奇。” 侯华年没好气地道:“莫说他了,且说神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妹到此,主要是对此剑好奇,可连一眼都没看到,实在扫兴。” 陈渭斌沉吟道:“神剑之事,要去找族长问过,才能问出些蛛丝马迹。” “那就去问,现在便去。” 侯华年急不可待地道,有心要在赵格儿面前表现。 陈渭斌忙道:“族长年事已高,又受了惊吓,咱们贸然登门,恐怕不妥。” 侯华年冷哼一声:“陈师弟,你这般优柔寡断,顾前瞻后的,如何能成大事?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不让师妹看剑?生怕师妹会抢你宗族的东西?” 这个帽子扣下来,性质就不同了。 陈渭斌忙道:“我绝无此意。再说了,那镇族神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否名副其实,我都不清楚。” “那不刚好?咱们一起去问族长,然后一起观摩。放心,就是看看而已,别真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行吧。” 陈渭斌答应下来,眼底不禁掠过一抹阴翳。 其实他自己,本就有去找陈甲公询问的念头和打算,但作为族中后辈,缺乏一个堂皇的名义,同时面临着一个问不出话来的局面。 此际让赵格儿和侯华年参与进来,会大有帮助。 当然,宗族中事,掺和了外人,毕竟不甚光彩。 好在赵格儿身份超然,不同一般,能够堵住别人的嘴。 于是三人,带上数名甲士,前往族长宅院。 听闻公主殿下驾到,陈甲公连忙出来迎接。 分宾主落座,但赵格儿自然是坐上座的,奉上香茶,略作寒暄,陈渭斌开口说道:“族长,我听说昨晚庄上闹了邪祸,当真是心急如焚,立刻赶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甲公叹道:“渭斌,事发突然,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只能说是天降横祸。” 侯华年道:“族长,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国境之内,妖邪作祟,吾辈武者,本就是要挺身而出,斩妖除魔。” 他说得正气凛然。 赵格儿也开口了:“身为公主,我更有庇护民众百姓的责任,如今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等邪祸,自当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 陈甲公干咳一声,起身作揖:“老朽多谢公主殿下和候公子了,只是我真得被吓得不轻,完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侯华年双目一瞪:“族长,伱可知道知情不报,隐瞒真相,就等于是欺骗殿下,此为大罪。” 陈甲公暗暗叫苦,一咬牙,道:“你们可以去找陈留白,他应该知道些情况。” 赵格儿笑道:“既然如此,那族长派人去把他请来就好,当面问个明白。” 51:大局为重 公主殿下开了金口,陈甲公没办法拒绝。 其实他心底深处,同样隐藏着一份小心思:要把此事尽快镇压平息下去,恢复以往的秩序,从而维持住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信。 整件事中,毫无疑问,陈留白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但在情况未明之下,陈甲公不好去找他,现在有公主殿下的命令,再好不过。 不过把人叫来之前,有些话需要事先有所交代,以免到时候双方起了冲突,不好收拾。 因此,让四叔公走一趟,最为合适。 事关陈留白,四叔公自然答应了,打起精神,带上名小厮,前往泥守巷。 “四叔公,且等等贫道。” 却是王道长快步赶来,身后跟着道童阿狄。 四叔公一怔:“道长,你跟来作甚?” 说实话,昨夜对方临阵退缩的表现,颇让人不齿,印象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贪生怕死者,哪还有高人风范? 王道长一张圆脸堆满笑容:“贫道也想去拜访留白公子。” 四叔公倒不好赶人,只顾往前走。 到了泥守巷,走进那座院落中,就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 听到这读书声,四叔公不禁驻足,脸上露出古怪之意。 他自是希望陈留白苦读诗书,再度踏上科举功名之路。 问题是,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怎地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份静气,就显得不同一般了。 “四叔公,你来了,快请坐。” 陈留山出来招呼,瞟一眼王道长,觉得奇怪,不知这道人是谁。 不过能穿道袍的,就代表着身份,不敢怠慢。 四叔公干咳一声:“我来找留白。” 陈留山连忙进去告知,一会之后,身穿青衫的陈留白出来了,目光一扫:“四叔公,有事?” “咱们进房中说话。” “好。” 两人进去了,王道长不好继续跟进,可他是个口舌灵活的,很快找到了话题,与陈留山谈笑风生起来。 房间内,四叔公坐下来,叹口气:“留白,你可否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留白很简洁地答道:“邪祟为祸,想要借尸还魂,但被我斩了。” 四叔公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么说,你离家十年,是真得学到了仙法神通?” “仙法神通?” 陈留白摇头道:“我学的只是些剑法手段而已。” 这是实话,当前掌握的本领,距离仙法的级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原来如此。” 四叔公恍然道,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对于武道,他只是一知半解,于是直接把陈渭斌等人找上门来,然后族长要叫陈留白过去的事情说了: “我心中忐忑,感到不安,觉得公主殿下他们来者不善,绝非是为了邪祸那么简单。” 陈留白道:“大概是为了镇族神剑吧。” 四叔公苦笑道:“昨夜发生的事,吾等几人有目共睹,哪有什么镇族神剑?” “但族长没有道出真相,所以陈渭斌他们并不知情。” “在这件事上,族长也是有苦衷的……” 祖上的先人变成了邪祟,为祸杀人,传扬出去的话,不但惊悚,而且影响深远,会动摇整個氏族的根基。 为了稳定局面,必须有所隐瞒。 陈留白笑了笑:“此间内情,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可能会对神剑更感兴趣。” 原因很简单,涉及超凡的神秘之物,往往代表着非凡的力量。 赵格儿不但是个公主,还是白帝城弟子,是个学有所成的武者,她的认知见识,和村民们截然不同。 举个例子,好比说有件价值非凡的古董流落民间,乡人不识货,拿来吃饭,甚至喂猪。 可这么一件东西,若是被行内人见到的话,结果会如何? 定然会是巧取豪夺了去。 在这件事上,或许有些方面不一致,内核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在陈氏,剑囊虽然被奉为镇族之宝,但数百年来,无人懂用,无人能用,充其量,等于是一件摆设,具备些象征意义而已。 毫不客气地说,以族长陈甲公为首的陈氏族人,他们对剑囊的价值和作用性一无所知,只记着个祖训,说危难之际,神剑会出鞘,力挽狂澜。 可结果呢? 出了这番事后,就算拿着剑囊回去,陈甲公估计都会如遇蛇蝎,避之不及,敬而远之了。 接着是陈渭斌的立场,其对于“镇族神剑”也只是有所耳闻,半信半疑,未曾真正上手接触过。 他不是一般的陈氏子弟,而是有机缘的人,这才能拜入白帝城学剑。 等同于寒门出贵子,飞上枝头了的。 到了更高的层次后,眼界自然不同,对于乡下宗族的人和物件,就没那么看得上了。 这一点,和赵格儿侯华年其实是一样的,心里并不认为真有宝贝。 所以陈渭斌并不介意拿出神剑来给赵格儿观摩,能顺她的意,就是一种交好。 然而在这骨节眼上,庄上偏偏出了祸事,偏偏神剑又不见了…… 人皆有好奇之心,越是遮掩,反而欲盖弥彰。 这一下,几人对于神剑的兴趣,顿时被勾了起来,想要一窥真颜,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各人的心理状态,陈留白稍作揣测,便推了个七七八八。 那么要如何应对? 剑囊若只是个普通的老物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关键是,它真得是件宝物! 况且,此宝已然有主,岂容旁人再来染指? 四叔公压低声音:“留白,那剑囊乃不祥之物,你将之毁了最好,若是公主殿下问起,这么回答即可。” 陈留白淡然道:“得看她是如何问的……那就去一趟,正好有些事情要办,一次性办妥了吧。” 两人走出房间。 王道长见状,很快与陈留山告别,又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陈留白问:“道长,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王道长干笑一声:“公子胸有成竹,贫道何必多言?” 陈留白呵呵一笑:“倒是个有趣的。” 刚回到上半村村口,有壮丁等着说道:“四叔公,族长说了,让大家都去祠堂那边,共商大事。” 原来是换地方了,大概是觉得祠堂更为合适。 当来到祠堂外面的石板广场,四叔公不放心地再三嘱咐:“留白,伱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当以大局为重。” 52:何为大局(求收藏追读) 祠堂四周,氛围明显不同,在出入之处,俱有甲士站立,手按刀柄上,一派肃杀姿态。 面对真正的兵甲,乡人们远远看着,便会感到害怕,根本不敢靠近。 四叔公这些算见过世面的族老,同样会显得畏手畏脚。 便是王道长,脸色都不禁一紧。 要知道能跟随在公主殿下身边,充当扈从护卫的,定然是百战精兵,远非那些县衙兵丁所能相提并论。 宽阔的院落中集合了不少人,各房的族老都被请来了,还有陈正冲和陈正兴两兄弟。 除了要解决“邪祸事件”之外,还要商讨关于礼祀大祭的问题,是改期、取消呢,而或硬着头皮办了。 如果要办的话,又该采取何种主题来做…… 另外,在这骨节眼上叫大家来祠堂,陈甲公还有个用意:希望人多点,壮壮声势,能稳得住场面。 因为有公主殿下在场,气氛凝滞,显得死气沉沉。 找不到话题来谈; 也没什么话题可谈的; 两拨人,完全不同世界,原本永远都不会有共处一室的机会。 就在这种沉闷而压抑的氛围中,脚步声响,陈留白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几乎每一道目光,都蕴含着审视与猜想的意味。 其中陈甲公和族老们,大都识得陈留白。 但现在再看,全然感到陌生,故而要重新来认识一番; 至于赵格儿等,倒是见过,一面之缘,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即使有印象,也已颠覆得不成样子。 陈甲公站起来,伸手招呼道:“留白,坐在这边来。” 那里留了个位置。 陈留白不客气,直接落座。 陈甲公干咳一声:“留白,此番叫你来,是公主殿下有话询问,你好生回答,勿要失礼了。” 陈留白目光一扫,淡然道:“看这场面,倒像是升堂审案似的,何至于此?” 侯华年早看不惯他了,霍然站起:“陈留白,今儿便是要审一审你!” “审我什么?” “陈家集邪祸一事,阴鬼叫魂,还有镇族神剑等,处处与你脱不开关系。依我看,你可疑得很。” 陈留白看着他:“所以呢?” 面对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侯华年心中的怒火越发难以压住:“所以你要立刻交待,不许半点隐瞒。否则的话,便要把伱拿下,好好审一审。”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闹将起来,陈甲公暗暗叫苦,连忙冲四叔公打眼色。 在座的人,其他的人都在装聋扮哑,不愿掺和进来。 更不敢。 族中品级最高的就是陈正兴,五品同知,算是高官,可在公主殿下面前,他眼观鼻,鼻观口,如同入定老佛。 内心认定:陈留白年轻气盛,必吃大亏。 另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就是陈渭斌了,可他只冷眼相看,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所以陈甲公只能让四叔公出面,好好管一下陈留白,不要意气用事。 四叔公无奈,硬着头皮上:“留白,有话好好说。” 陈留白劝道:“四叔公,从昨夜到现在,你奔波劳碌了许久,应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不必在此左右为难。” 四叔公脸色一变,急道:“留白,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大局为重?” 陈留白晒然问:“何为大局?” 陈甲公踏前一步,意味深长地道:“大局就是陈家集上下的安危,以及咱们陈氏的兴亡。” 陈留白忽而长笑:“如此说来,我镇压邪祸,不正是为了大局?” “那自是算的……不过现在,好生配合公主殿下的询问调查,更是为大局着想。” “呵呵,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事情已经解决,并且过去了。剩下的,都是宗族内部的事,根本不需要外人插手,到此指手画脚。” 侯华年勃然大怒:“放肆!” 身形一闪,窜了过来,五指张开,当头抓来。 陈留白不躲不闪,舌绽春雷:“滚!” 莫名地,侯华年心头悚然,生生停住攻势,往后退开三步,反手按上剑柄。 作为白帝城的弟子,毕生所学,主要都在一口剑上,至于拳脚功夫,则要逊色许多。 陈留白目光漠然地看着他:“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想着拔剑。” 面对那一双眸子,侯华年竟有一种惊惧之意,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使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抖,握住剑柄的那只手掌尤其抖得厉害,仿佛寒风中的枯叶: “我这是怎么啦?” “我怎么连剑都不敢拔?” “我一定要拔出来……” 他拼命地给自己打气,要鼓起勇气来。 但只持续片刻,猛地大叫一声,掩面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在座众人看见,顿时目瞪口呆。 如斯变故,也就是一会儿工夫,明明侯华年咄咄逼人,一副随时能把陈留白拿下的样子,可转瞬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陈渭斌霍然站起,手指过来,大声道:“你,你对侯师兄做了什么?” 陈留白冷然道:“我倒想问你做了什么?身为陈氏子弟,邀请宾客过来游玩观礼没错,错在被喧宾夺主,让外人在宗族祠堂耀武扬威而唯唯诺诺,无动于衷。” 陈渭斌争辩道:“你懂什么?况且我做事,用不着你教。” “说了不听,听了不改,该教!该打!” 说罢,身形瞬间出现在陈渭斌面前,噼里啪啦,扬手两记大嘴巴子。 抽得其左右脸颊肿得如同猪头般。 这一下,全场皆寂,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这個事情,发生得实在疯狂,超乎想象。 而陈渭斌像是被打傻了,呆头鹅般站在那儿,目光呆滞。 堂堂陈氏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此刻就像个弱小而无助的孩子,挨着大人无情的责罚,却不敢有半点反抗。 先是侯华年的异常,接着陈渭斌挨打,动静不小,很快把四周戒卫的甲士给惊动了,哗啦啦的,全部奔跑过来。 陈留白的目光看向了赵格儿。 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芳心一颤,急忙出声叱喝手下甲士:“尔等速速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半步。” “是。” 甲士们服从命令,执行力很强,立刻退走了。 整个场面,霎时间变得诡异且寂静。 而以陈甲公为首的诸多陈氏人物,此刻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 53:我就是大局 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陈留白长身挺立,无人敢与其目光对视,纷纷垂首。 赵格儿脸色发白,刚才被陈留白瞧上一眼,她竟有一种身如蝼蚁般的卑微感,稍不小心,便会被一指头按死。 纵然她生在帝王家,自幼开始,便善用心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如今在那一个漠然的眼神之下,几乎忍不住要浑身战栗,生不出任何心思想法来。 在那一瞬间,赵格儿终于体会到侯华年拔不出剑,最后落荒而逃的感受了。 还有陈渭斌站着挨打,却不敢有丝毫反抗的窝囊…… 那其实不是窝囊,而是真得怕死! 他们三人中,陈渭斌入门最晚,天赋悟性也称不上好,胜在懂事勤勉。 而剑道修为,则是侯华年最高。 至于赵格儿,她的尊贵在于出身方面。 然而一切的依仗,在陈留白面前,全都成为了纸糊,没有半点作用。 那么,陈留白的身份? 赵格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惧之余,又夹杂着某些莫名的激动之意。 当即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道:“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公子,还请恕罪,吾等这就退下。” 陈留白淡然道:“不送。” 赵格儿如蒙大赦,依然躬着身子,退出几步后,这才转身,带着所有的甲士护卫快步撤走。 祠堂内外,就只剩下一众陈氏族人。 诸人依然是一脸的呆滞,反应不过来。 在场的,除了当事人之一的陈渭斌,其他的人,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始至终,陈留白并没有真正出手,更没有杀人见血什么的,可这几天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就变得低声下气,自称“奴家”了。 乡人村民的观念总是很朴素,很直观的。 在他们看来,陈留白能压过赵格儿一头,岂不是正说明他比公主殿下更厉害? 四叔公反应最快,登时振臂高呼:“贵人!陈留白就是先人祖宗们入梦显灵,所预言的氏族贵人啊!他荣归故里,咱们陈氏当大兴!” 陈留白:“……” 这位远房族老,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陈甲公:“……” 可恨,这话应该是由自己这位族长说的,居然被老四抢了话头,赶紧道:“四叔公所言极是,所有的事情,完全都对得上了。原来种种迹象,都是应在留白身上,实至名归。我宣布,明日的礼祀大祭如期举行,核心主题,便是请留白这一脉正式认祖归宗,搬回上半村来住!” 老人家虽然碍于年龄眼界见识等,有时候显得小家子气,可一旦进入到熟悉的领域,立刻就表现出人精本色来。 有四叔公和族长带头,其他的人自不会有异议,一个個满脸笑容,热情得不行。 族老老七的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知是伤势未愈呢,还是怎地。 可自家斌儿都被抽傻了,他又哪里敢出声,自讨没趣? 陈渭斌站在那里,依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会之后,他猛地一拍手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旁边老七被吓一跳,又不禁担心起来:斌儿莫不是真得被打傻了? 但见陈渭斌走到陈留白面前,认真地问:“你刚才对侯师兄,还有对我,是不是用了术法?” 陈留白淡然答道:“你不算太笨。” 他正是施展出了一门术法:《小嫁梦术》。 此术要素:以法念为饵,勾起别人心中的念头想法,然后为所欲为。 在应用过程中,可制造幻境,将对方困住;可先声夺人,直接在精神层面进行压制…… 具体如何,看双方的实力差距。 是以陈留白能一个眼神,让侯华年拔不出剑,同时打得陈渭斌一点脾气都没有。 皆因两人的意志胆勇俱被打压得荡然无存,哪里还能与之抗争? 其实他们还算好的,若是普通人等,恐怕会立刻跪地求饶,表现得更加不堪。 人最重要的便是精神心气,这个一旦被人掌握,便会成为木偶傀儡;而要是丧失了,那就意志消沉,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故曰:三军可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也。 确认了“法术”这一点,陈渭斌神态复杂。 其实由始至终,他们几个都没怎么在意过陈留白,缺乏重要的了解。 原因有好些,比如说自视甚高、比如说灯下黑、又比如说,谁会特意去打探不相干的人? 最终导致现在的灰头土脸。 那么,陈留白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难怪对所谓大局毫不在意,这般人物,他站在这里,就是能决定一切的“大局”! 陈渭斌很快做出了决定,忽而跪拜下来:“请先生教我。” 这个“教”字,可不是突兀就说出来的,正是接了陈留白先前那句“该教!该打!” 不过跪下来后,他很快就后悔了:像陈留白这般人物,岂会随便就教人的? 这一跪,反而显得自己功利心重,骑虎难下了。 但这么一个机会,陈渭斌真得不愿错过…… …… “这也许是个难得一遇的机会……” 带着甲士撤走的赵格儿到了外面,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她出身不低,又拜入白帝城学剑,有眼界有见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而那些人,是绝不能去招惹和得罪的。 正如下面的平民百姓不能招惹得罪自己一样。 陈留白表现出来的实力,管中窥豹,足见一斑,最起码也是一位先天宗师! 这是个什么概念? 偌大赵国,能达到宗师级别的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包括白帝城主,他们几个人的师尊。 更何况,陈留白的实力可能更胜一筹。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家”了! 想到这,赵格儿一颗心砰砰乱跳。 快速回到住宅。 此处是陈氏上下费尽心思才安排好的宅院,颇为讲究铺张,只求能让公主殿下住得舒服些,不会怪罪下来。 “收拾好所有东西,我们搬出此地。记住,但凡是陈氏的东西,哪怕一针一线,皆不许拿走。另外,搬离之际,不许有任何扰民行为,若敢违反者,斩无赦!” 赵格儿做了决定,一声令下,显得果断干练。 54:光宗耀祖 “公主殿下带着手下撤离,出庄而去了?” 祠堂内,陈甲公听到壮丁禀告,连忙问:“他们去哪了?” “去了东照坡,在那搭建帐篷住着。” “……” 陈甲公本还以为赵格儿吃瘪后,会直接离开,回白帝城,而或返回京城。 若是那样的话,这心里未免有几分忐忑,担心会遭受报复打击等。 可赵格儿根本没走远,而是选择住到了庄外,还是东照坡。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就是主动示弱,表明态度,以讨好陈留白吗? 毕竟陈留白当面说过“不许外人在此指手画脚”。 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能屈能伸,绝非一般头脑简单的天潢贵胄。 与此同时,更加证实了陈留白的不凡。 贵人呐! 陈甲公开怀不已,昨晚邪祸所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此时陈留白已经不在祠堂,而是飘身离去,回泥守巷了。 他对于礼祀大祭那些繁琐的细节没甚兴趣,让族老们操办即可。便是“认祖归宗”本身,也只是为了爹娘和大哥他们的念想而已。 先前面对陈渭斌的跪拜求教,陈留白没有说什么“孺子可教”,他可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 只瞥了一眼而已。 陈渭斌也知道自己心急了,过犹不及,识趣地告一声罪后,离开祠堂,回家里找侯华年,担心其会出事: “侯师兄,你这是?” 在房间的角落处,侯华年畏缩在那儿,披头散发,嘴里念叨个不停:“拔剑……” “我要拔剑……” “我的剑呢?” 其本是个骄傲的人。 出身优渥、年纪轻轻就在白帝城学剑、闯荡出不小的名头,出来行走江湖之际,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侯少侠”? 没想到在陈氏祠堂内,被陈留白一個眼神给惊吓成这样。 毫不客气地说,陈留白的《小嫁梦术》,几乎破了侯华年的剑心。 这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与之相比,陈渭斌觉得自己挨了两大嘴巴,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看得出来,陈留白是念了同族的情分。 当然,陈渭斌自问也没有真正得罪过对方,更不曾结下什么仇怨。 否则的话,结果又不同了。 “侯师兄,你醒醒,都过去了。” “我的剑在哪里?你可曾看到了我的剑?” 侯华年猛地一把抓住陈渭斌的左手,抓得真紧,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怎么都不肯松开。 陈渭斌没办法了,抬起右手,啪的,给了他一嘴巴子:“侯师兄,你快醒醒!” 这一巴掌下去,心头竟莫名有几分快意。 对于这位自视甚高、性子骄纵的师兄,陈渭斌没甚好感,平时没少受到挤兑,颇有些忍气吞声。 那现在? 于是又举起手,啪的,打了更重的第二巴掌。 侯华年英俊的脸颊登时红肿了起来,但也终于被打醒了,他看着陈渭斌,一把抱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 陈留白一脉将要认祖归宗,搬到上半村住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 左邻右舍,众多族人亲戚纷纷登门来恭贺道喜。 都是沾亲带故的,都是人情世故。 贺喜的核心,当然是围绕着“陈留白”来进行。 众人虽然不清楚内情如何,但结果说明了一切。 陈留白不但获得了“先人祖宗们”的认可,还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器重”,送来整整一马车的贺礼。 紧接着,族中最高官陈正兴大人也亲自过来送礼了…… 这对于乡人村民们来说,就是梦寐以求的“光宗耀祖”。 陈父陈母恍然做梦,陈留山两口子更是喜不自禁。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陈留白离家十年,在外面学到了些本事,但根本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本事。 本还想着,希望陈留白浪子回头,重读诗书,再度踏上科举功名之路,等到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光宗耀祖之时。 没料到,完全不需要,如今就达成了。 陈父对陈留山道:“你赶紧让人捎信,送去潘县,告知二妹一声,让妹夫一家赶过来。” 在这时代,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的水,不得夫家允许,女子都难以回娘家探亲。 倒不是说亲情淡漠,而是封建规矩如此。 而为了不让女儿在夫家难做人,这些年来,陈父他们日子过得艰苦,却也不会去李家登门求助。 不过在能力范围之内,陈巧也会想法设法地周济娘家一二。 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如今家里有所发迹,要扬眉吐气了。 如此喜事,应该让陈巧他们过来一起,共享喜悦。 送信的人好找,最后叫了知根知底的陈稚平去。 得了这桩差事,陈稚平眉开眼笑的立刻骑马出发。 要认祖归宗了,各种礼祭准备,接着又是搬家事宜,忙活得飞起。 不过大方面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由族长陈甲公出面搞定,还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四叔公。 陈留白的崛起,就代表着四房崛起。 贵人呐! 因此方方面面,四叔公都亲力亲为,带着一群人来帮忙打点,考虑得十分周到。 再加上一个王道长,其主动请缨,抢着干活。 如此一来,作为“主角”的陈留白无需为这些琐事烦心。 他有自己的事。 倒不是打熬气血,转化元炁。 目前浑身经脉穴位,剩下的通天穴和百会穴乃是真正的重要大穴,需要足够的血食滋补,才能创造出机会来。 这一时半会,找不到来吃。 所以要做的是另一件事:炼剑! 昨夜得了那柄神剑,收入囊中后,至今还没有真正来瞧过呢。 说实话,对于那位大胡子的族中前辈,陈留白颇有兴趣,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对方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跳出了凡俗红尘,到了新的境界。 以后有机会,因缘际遇的话,可能会见上一面…… 那太过遥远的事,暂且不必多想,现在先来看剑。 炼剑是亟需沉心静气的事,家里这个环境自不合适,不过明天便是礼祀大祭了,时间紧迫,现在也无法抽身离开。 暂且来瞧一瞧,却是可以的。 当下躲在房中,门户紧闭,从壶天袋内取出剑囊,法念驭动。 嗡的! 一道寒芒闪动,小剑浮现。 房间内顿时充溢着一股凛冽的锋芒气息,一时间,蚊虫死伤无数,落了一地。 55:尘缘有剑 (新的一周,求收藏追读!) 荧荧小剑,灵性十足,已然属于飞剑的范畴。 由此可知,当初埋下的剑胚材质是何等上佳,再加上养剑阵法,能借助地势水流,以及土石元气等,其中牵涉讲究的东西就多了。 越了解,就越觉得那位大胡子前辈惊才绝艳。 这般人物,出海求道修仙的话,想必会有所成就。 不过话说回来,仙道之路,那真是巍峨峻险,步履维艰,百般讲究。 至今为止,陈留白距离化神尚有一步之遥,不知还需要经历多少煎熬才行。 在凡俗红尘的超然顶尖,却只能徘徊在仙道门槛之外。 这就是对比之后所得出来的差距,当真是泾渭分明。 诚如老百姓们想象皇帝的生活,手持金锄头…… 大概如此。 他施展出法念,裹着小剑探索,仿若走进一个瑰丽而神秘的小世界里头,有一种上下求索的意味。 然而没能探索多少,法念便感受到了压力,力有不逮,难以持续下去。 果不其然,受到修为境界的限制,难以对此剑进行深层次的炼制,更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陈留白并未就此感到气馁,反而愈发欣喜,将小剑装回剑囊,口中说道:“神剑有主,当命名。既然是从凡俗中所得,那就唤作‘尘缘’好了。” 尘缘有剑,一剑断尘缘! …… 陈稚平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潘县,来到李府报信。 今时不同往日,听说是陈家集来人,即使不是陈巧的亲兄弟,只是个本家堂弟,但李宽父子都亲自出来热情接待。 使得陈稚平受宠若惊,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陈留白的厉害之处。 听说到家里认祖归宗的事,陈巧喜极而泣,一番场面不提。 招待完毕,厅上剩下李宽父子。 李宽忽而苦笑一声:“季义,以前爹做事,真是鼠目寸光,欠了考虑。” 李季义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事。 想当年,李家之所以与陈家结亲,其中大半的原因是奔着陈留白去的,寄望其科举有成,金榜题名,可谁知道陈留白突然就离家出走,就此杳无音信了呢? 自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少了来往。 李宽为武者出身,性子颇为独断,后来经商,开始逐利,难免就瞧不上亲家了。 好在李季义夫妻相处,感情颇好,倒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只是陈巧一介妇道人家,能有多少话语权?知道娘家日子过得不好,也只能暗暗积攒些私己钱来帮衬一二。 对此,李季义是知道的,也给予了支持,但他近年才开始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结果就被绑架到了鳌来岛上。 反正这种家务事,总离不开鸡毛蒜皮,锱铢必较。 其实上次事后,李宽就后悔不已,满心盘算着该如何巴结好陈留白。 如今受邀去陈家集观礼,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但在去之前,得和儿子通过气,毕竟儿子儿媳,才是连接两家的最佳纽带。 李季义宽慰道:“爹,留白肯出手救孩儿出来,应该是不会计较那些的。” 李宽叹道:“我知道他不计较,不过咱们此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以弥补一二。” 李季义默然:有些事情,哪能轻易便弥补回来的? 自古人心,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却少得可怜…… …… 吃过晚饭,入夜了,家中的热闹才慢慢平息。 陈留白正在房中看书,大哥过来,说陈文庆登门来了。 再见这位同窗,发现他骨瘦形销,仿佛又变回了当初在草堂时被判官神像缠身的模样。 不由叹道:“文庆,你这是何苦?” 前时陈文庆被叫去给赵格儿写诗,本来满心欢喜,以为有了晋身之道,不料苦心孤诣之作,并未受到欣赏,反而被斥责,灰溜溜地回家了。 这番打击,真是要命。 一夜之间,陈文庆觉得自己毕生的前程都要断绝,再无路可走。 他甚至想着要去寻死了。 直到听闻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公主殿下,竟在陈留白面前自称“奴家”,陈文庆大为震惊,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喝了碗粥,然后就支撑着过来。 他一双眸子已经深凹了下去,但此刻竟散发出异样的光:“留白,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这些年间,跟随道人上了一座山。” “那是什么山?” 陈留白摇摇头:“我说不出来,莫可名状,不可描述。只知道那山很高,高不可攀;很远,远不可及。” 陈文庆疑问:“那你怎么下来了?” 陈留白道:“也许是我尘缘未断,所以要回来一趟。但我下山回家,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登山门。这一点,从未改变。” “那山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如果你有机会去的话,你就知道了。” 陈文庆默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但现在,他可能有另外的机会。 于是做出了决定,双膝一跪,拜倒在地:“请留白教我!” 陈留白看着他,眼神漠然,问道:“伱不想再读书考功名了?” “这些天来,我心若死灰,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死了,但又活了过来。在生死之间,遇见大恐怖,终于幡然醒悟,故而决意要修道学剑。” “你修道学剑,所为何事?要去将公主殿下踩于脚下?” “非也,修道明心,学剑护持,更为心头一点意气……我始终是意难平呀!” 说到最后,潸然泪下。 陈留白目光一闪:“学剑不易,能否学会,要看你意志资质,失败的话,你就会死,可还要学?” 陈文庆慨然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好,我来教你!” 陈留白一指点在他的额头眉心处。 陈文庆的精神一阵恍惚,下一刻,仰面便倒。 陈留白将他放到床上,然后走出去,对随行的小厮说陈文庆睡下了,明日醒来,便会回家。 那小厮不明所以,于是回家禀告老爷陈诚去了。 陈留白则与大哥交代一声,随后出门,离开陈家集,直往东照坡而来。 现在的东照坡上,早没了草庐,有的只是一座新建的帐篷。 公主殿下,就住在里头,四周各处,自有甲士巡逻戒严。 陈留白身形飘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出现在帐篷之内。 56:你还会回来吗 帐篷中点着灯火。 灯火下赵格儿身穿便服,显露出婀娜凹凸的身段来。 她正在闭目沉思,猛然有所觉,睁眼就看到了陈留白。 在这一瞬间,说不受惊那是假的。 陈留白悄无声息地出现,鬼神莫测,所展现的本事手段足以说明一个事实: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不过赵格儿亦非常人,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起身施礼:“奴家见过公子,公子请坐。” 陈留白并没有坐:“我来找你,是想了解些事。” 赵格儿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机会可能要来了,忙道:“公子请问,奴家知无不言。” 把姿势放得很低。 “首先,是关于你赵氏皇庭的情况……” 闻言,赵格儿内心一个咯噔:皇权皇室,这些都是最多秘辛的方面,其中不少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实在难以启齿。 好在陈留白问出的具体问题并非那些: “我一路上,有所耳闻,听说当今圣上,也就是你父亲延康帝笃信释家,拜国师,常年在宫中吃斋念佛,祈求来生因果,而不上朝理事;与此同时,又大兴土木,广收捐税,建立墓宫。那墓宫,可建好了?” 这个问题算不上秘密,赵格儿连忙回答:“至今为止,一共修建了十一年,尚未建好。” 在赵国,墓葬文化涉及鬼神之道,规矩礼仪十分繁琐复杂,一套套的,非常讲究。 而自古以来,帝王们还在位时,就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给自己物色选址,开始营造皇陵。 这基本属于惯例,不知陈留白为何问起这個。 不过相比以前,这位延康帝的做法太过于穷奢极侈了,横征暴敛,大肆搜刮天下奇珍异宝,导致乱象丛生,出现了诸多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延康帝的个人经历颇为传奇,其从十五岁开始当太子,无奈父王长寿,足足熬了四十年,年近花甲才能登基称帝。 起初,他本来信奉的是道家,渴望延年益寿,炼丹长生。 后来不知怎地,性情大变,改入佛门了…… …… 陈留白与赵格儿之间的谈话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然后结束,陈留白飘然离去。 赵格儿长吐口气,这才发现全身衣衫都湿了。她换过衣装,下达命令,连夜收拾,离开了东照坡,往夜色苍茫的北方而去。 …… 到了第二天,陈渭斌才接到赵格儿北上回京的消息,他默然了许久,不知在想着什么。 “师妹走了,我也该走了。” 侯华年神态颓然地道。 陈渭斌叮嘱道:“侯师兄,到了外面,希望你能谨言慎行,小心祸出口出。” 侯华年不禁打个冷颤,郁闷地回了句:“知道了。” 把马牵着,在庄上时可不敢骑,出到外面,这才翻身上马,逃也似的走掉。 这趟从白帝城出来,本意是游历天下,增长见识,没料到在陈家集栽了一大跟头,顿时失去了闯荡江湖的雄心壮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缓过一段时日再说。 只是到了官道上,举目茫然,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终于下决心,选择北上继续追随赵格儿去了。 …… 温煦的朝阳从窗棂照入,照在陈文庆的脸上。 在做了一个漫长而神异的大梦后,他猛地醒来,起身下床,出到外面,看见陈留白正在院中站着。 于是走过去,态度恭谨地道:“多谢留白赐教。” 陈留白笑道:“我只是给你指了一条路子,能不能走,能走多远,得靠你自己才行。” 与昨日相比,陈文庆的精神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依然骨瘦如柴,但一双眸子已然有了光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找不到路,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伱也想游学了?” “不,我会留在陈家集,直到我能自己上路了。” 陈留白微微颌首:“善!既然如此,我有一把断剑相赠与你。此剑虽然只是俗器,但观想之,或有所得。” 说着,拿出那柄断剑来。 陈文庆伸出双手接过:“多谢。” “那就回家去吧,莫要伯父担心。” “嗯。” 走出几步,到了门口处,陈文庆又霍然停住,再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拱手做个礼,这才离去。 其君子之风,始终不改,在饱经打击挫折后,再站起来时,反而使得心性更为坚韧。 这一点,远非他人能比。 另外,陈留白还通过《小嫁梦术》,在他的神魄中植入了一份特殊的信念。 三百多年前,大胡子先人出海求仙,在宗族中留下了一柄神剑; 三百年后,陈留白取剑而去,留下的是一个人。 剑也好,人也罢,在本质上,等同于一份传承。 薪火相传,那一点光,或多或少,总能照亮后人的路。 这就足够了。 …… 今日,五月初五,陈氏大祀,举族欢腾,自有一番繁华热闹,其乐融融。 陈留白到上半村的新居看了,一座大宅子,宽阔大方。四叔公有板有眼地介绍道,往上溯源数代,此处正是陈留白那一脉的祖宅所在。 择日不如撞日,认祖归宗,搬家进宅,都在当天进行,氛围喜庆。 和泥守巷的房屋一样,陈留白也着手在新居有所布置了一番。 外人看见,只当形式,可落在王道长眼中,则是惊叹不已。 陈留白对他道:“道长,时世变化不安,你不如把道观搬进陈家集来?” 王道长闻言大喜,忙不迭答应。 至于族长陈甲公方面,亦无异议,庄上多了个王道长,便多了一份力量,是好事。 时日匆匆,数天光阴转眼即瞬。 热闹过后,归于平静。 各方宾客纷纷告辞离开;而赶回来参加礼祀大祭的各房族人也陆续返程。 陈渭斌同样走了,说要游历江湖。 陈家集,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陈留白,也差不多到了告别的时候。 这一次,陈父陈母他们早有了心理准备,套用陈父的话说:“村子太小,已经装不下陈留白了,外面广袤的天地,才是他的去处……” 于是,在某天清晨,陈留白给二老磕头,整装待发。 陈母忍不住问:“三儿,你还会回来吗?” 陈留白叹息一声:“我不知道……” 听了这话,老人家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随后陈留白走出家门,迎着初升的朝阳出发。 庄子外面的田野阡陌间,有更早起的农人听到了一阵腔调古怪的低沉吟唱: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57:再度突破(第三章,加更) (说好的加更,及时献上) 赵国,延康十三年,秋。 深秋! 秋风萧瑟,草木枯萎,落叶遍地,一派荒凉景象。 近年来,各地灾祸频发,水患、旱灾、地龙翻身等,又有诸般怪力乱神,再加上朝廷官府各种苛捐杂税,使得民生凋零,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 一片绯红的枫叶落下,正落在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里头。 陈留白站在树下,张口一吹,枫叶再度飞扬而去,飘飘忽忽的,落向未知的地方。 在他身后,是连绵苍莽的群山。 陈留白不知道这山的名字,离开陈家集后,他一路北行,没有骑马,只是步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看取路上天下。 磨砺心境,淬炼心性,绝非耍嘴皮子,说说而已,最关键的一点是要亲身经历。 一言以蔽之:实践。 没有经历过的,那大都为想象。 而想象,容易导致空想,并使得陷入妄想。 “何不食肉糜”,那就是一种典型的妄想。 类似的典故例子不胜枚举。 日常生活如此,在修行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观想法门中,不管空想还是妄想,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因为路子一旦走岔了,就很难再走得回头…… 而不同的宗门,不同的人,他们对于心境上的磨炼都会不同,方法迥异,千差万别。 比如苦行憎,那过得真是苦; 比如修闭口禅的,直接把自己变成个哑巴; 当然,还有在红粉中打滚,借此识破骷髅的做法,只是瞧起来,不像是磨砺心性,更似是临阵磨枪…… 孰对孰错,从来没个标准。 陈留白用断剑,不是说用不起别的剑;他穿草鞋,亦非说买不起好鞋。 只是一种自我的表现形式而已。 形式是很重要的存在,无处不在,皆因一切观想,都源自形式。 然后才会诞生出感应来。 他倒不是刻意为之,就是觉得顺手,舒服了。 这一点,和恪守清规戒律的人完全不同,不是一回事。 所以就把那断剑送给了陈文庆。 就这样,陈留白走出了陈家集、走出了茂县、再走出了江州…… 这不是自我放逐,而是自我寻找。 走着走着,看见这一片大山甚好,于是上山,寻了个适宜的地方住下,开始修行。 选择这里,一方面是清幽,无人打扰;另一方面便于狩猎,不愁肉食。 山中有猛兽出没,虽然达不到血食级别,但也是精食层次。 大不了,多吃几顿便是。 这一路来,他竟没碰到妖邪,倒是有些稀奇。 其中原因复杂。 有些妖邪嗅觉灵敏,感受到陈留白身上的气息,立刻就闻风而逃了; 与此同时,朝廷的靖夜司也不是光吃干饭的,大的搞不定,小的总能收拾了; 还有武林中的诸多门派弟子,他们纷纷出来闯荡江湖,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进行狩猎…… 再说了,陈留白走的是官道大路。 像茂县那些虎狼之妖,主要是披了画皮,冒充了官位身份,极具隐蔽性。 只是时运不济,招惹到陈留白,这才被一网打尽而已。 没得血食,唯有退而求次。 在山中苦修近三個月,颇有些收获。 第一:在个人修为上,再度突破,打通了足太阳经的通天穴。如此一来,最后只剩下督脉的百会穴。 到了如今,无限接近于大周天; 第二:浸淫天书残卷,关于五行遁法的领悟更深一层,之前还没有入门的火遁和金遁开始应用了。 随之是《小嫁梦术》、《隐身术》等相对应提升,运用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第三:对尘缘剑的炼制有了进展,最起码,能上手来用了。 这个意义非凡。 能驾驭飞剑,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仙家手段。 不过陈留白这种只算是踩在门槛上的,他目前的法念程度不足以长时间支撑,用来突袭,杀强敌一个措手不及,倒是可以。 苦修至今,又到了一个瓶颈处,故而出来,准备继续步行北上。 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京城。 离开山林,回到官道上。 但见他身穿襕衫,头戴文生巾,背负一口书箱,内装衣物旧书若干。 脚上的芒鞋换成结实的布鞋,免得老被人盯着看,评头论足。 另外斜背一口平平无奇的铁剑。 在赵国,秀才佩剑,十分合理。 这么一副装扮,就是伪装,要以身为饵,钓个鱼,看能否吸引些妖魅过来,正好打打牙祭。 不都说那些妖魅最喜欢勾搭白面书生的吗? 当然,并非所有的妖邪都是血食,都是能吃的,个中自有讲究,无需赘言。 走着走着,妖邪没勾来,天空上倒勾来大片的乌云,过不多久,淅淅沥沥的就下起了小雨。 这等秋雨最为烦人,一下起来没完没了。 陈留白不怕秋寒,但被雨水打湿衣衫身子,终是不舒服的事。 书箱上的布蓬主要是用来遮阳,想要挡雨,就勉为其难了。 于是从壶天袋内取出一把油纸伞,打开撑着。 又走一阵,前头出现一座驿亭,当即走过去。 这驿亭有点破旧的样子,好在还能遮风挡雨,地面上有一堆烧完的木炭,想必是别的路人在此歇息时留下的。 陈留白收了雨伞,放下书箱,变戏法般取出一堆劈好的木柴,打着了火,准备烤肉吃。 那肉,可是秘法腌制过的上好鹿肉。 反正壶天袋空着也是空着,正好装纳足够的吃喝物资,免得在外面难以吃得上。 在穿戴用度方面,他不大讲究,甚至显得不修边幅,可对于吃,就相当认真的了,不会亏待自己,也是为了修炼所需。 火烧起来,肉烤上了,渐渐有香气散发而出。 得得得! 在风雨之际,忽然传来一阵阵慌乱的马蹄声,有十数骑奔跑而来。 陈留白双眼眯了眯,心想这顿肉要吃得不安生了…… 就听到一人大喝道:“你们往哪里走?且把头颅留下!” 嗤! 一道锋芒乍然掠起,犹如电闪。 随即,人惊呼,马悲鸣! 骨碌碌地,一物从外面飞了进来,球状,正好滚到陈留白的脚边。 须发蓬乱,死不瞑目,赫然是一颗人头! 58:妙人(求收藏追读) 嗤嗤嗤! 寒光乱闪,简直砍瓜切菜般。 杀得兴起,连一些马匹都遭了殃,端是无比凶残。 这场杀戮正发生在驿亭之外,自有残肢鲜血飞溅而至,弄得乱糟糟的。 看着火架上的烤肉,陈留白顿时没胃口了。 噗通!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本来想逃进驿亭躲避,不料背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登时倒了下去,把地面的水渍都给染红。 然后出现一名青年,其长相平平无奇,头发胡乱插根木簪,面皮颇有些痘痕,鼻子很大,眼睛却显小。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手中那柄还滴着血的武器,乃是少见的重剑,又宽又厚,寒光熠熠。 青年探头一看,见到亭内呆坐着的陈留白,咧嘴一笑,牙齿挺白的:“书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不是恶人,死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恶人。” 陈留白:“……” 一般人遇到如此场面的话,谁信呀。 青年还剑入鞘,擦了擦手:“鄙人叶火生,一介捉刀人,说的都是真话。这些人乃是黑风寨的山贼,一个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正好被我遇上了,所以全部杀掉,要将头颅送去衙门领赏……你且等等,我先去割头。” 听他的语气,割头如同割韭菜似的,想必没少干这营生。 而捉刀人,等同于没有编制的捕快之类,专为悬赏做事,谈不上好名声。 约莫一刻钟后,叶火生忙完了,大咧咧地走进驿亭来,嘴里惋惜道:“可惜那几匹马跑掉了,否则牵到市集中卖,起码能卖些银子。唉,追了一路,肚子饿得慌。” 大鼻子一嗅,眼勾勾地盯着那块烤肉看:“真香呀!” 陈留白道:“你饿的话,拿去吃。” “真得?” 叶火生眼神一亮:“那我就不客气了。” 伸手抓起,也不怕烫,先嗅一嗅,再吹一吹,随即大口朵颐起来。 偌大一块肉,不够他吃的,很快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赞一声:“味道好极了!” 陈留白问:“你身为捉刀人,行走江湖,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不怕下药?” “不怕!” 叶火生很干脆地回道:“我看你相貌俊秀,想必不是坏人……哈哈,实不相瞒,我这鼻子天生灵敏,酒肉有没问题,闻一闻,就知道了。” 陈留白:“……” 没想到这位还是個天赋异禀的奇人。 叶火生砸砸嘴唇,仿佛在回味:“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陈留白。” “好名字!一看便是读书人,应该也练过武吧?” 陈留白道:“学过些……伱看得出来?难道除了鼻子,还有一双慧眼?” 叶火生笑道:“那倒没有,只是看你神色淡定,胆气不俗,绝非一般的文弱书生。再说这肉,是鹿肉吧,普通的人,哪里吃得上?” 这厮是擅于观察的,本领也不弱,依照其身上的气血程度,应该已经打通了三四百处穴道,比起陈渭斌,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看其模样,走的是野路子,除了天赋出众外,定然另有际遇。 叶火生拍拍手:“我吃了你的肉,就是欠了你人情。我行走江湖,有两大不欠,第一不欠人钱;第二不欠人情。你说,要怎么还?” 陈留白笑道:“一块肉而已。” 叶火生却很认真:“古人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么一大块好肉?要不,我给你钱?” 说到钱字,他似乎感到肉疼:“其实谈钱伤感情,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这样吧,你有什么事想做却做不了,而或有仇家之类的,告诉我,我去帮你办了。身为捉刀人,我做这些事可是专业的,你不用担心惹上官非。” “暂时没有。” “那就难办了。” 陈留白忽道:“刚才听你所言,说附近有市集,不如带我去打尖。帮忙带路,就当还了人情。” 叶火生沉吟道:“那岂不是占了你便宜?” “大丈夫不拘小节。” “说得好,那我就不与你婆婆妈妈的了。” 叶火生击掌道:“你且等等,我还要去挖坑把剩下的尸身给埋掉。” 顿一顿,解释起来:“江湖恩怨江湖了,纵然他们死有余辜,但既然我已经取头领赏,把其他尸骸入土为安,也是应该。免得暴尸于此,滋生疫病,而或吓到了行人,终是不好。” 陈留白赞许地说:“是这个道理。” 约摸半个时辰后,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准备离开。 但只得一匹马,而马背上用布袋装着一连串的头颅,叶火生就不上马,而是牵着与陈留白并肩而行: “书生,你从哪来?”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干脆这么叫上了,倒也顺口。 “江州,你呢?” “我出自蜀中,但年少时便仗剑远行,当了游侠。为了糊口,后来当上了捉刀人。” 陈留白道:“我看你本事了得,何不直接进去衙门办差?靖夜司一直在招募人手。” 叶火生摇摇头:“我这人生性不羁,只想当个无拘无束的浪子,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快意恩仇,便不负此生。” “不错。” “我这次来关内,是为了一桩大买卖。” 陈留白问:“什么大买卖?” 叶火生答道:“听说潼关那边出了一头妖魔,极为凶残,害人无数,弄得朝廷焦头烂额,于是放榜出来,招募能人异士前去斩妖。该消息一出,很多人都赶过去了,我也要去看看。” 听到“妖魔”二字,陈留白立刻有了精神。 这一阵子,他在山中苦修,与外界几无联系,所以并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 叶火生接着道:“来到这边后,刚好看到关于黑风寨的悬赏,顺路便接了。赚钱嘛,多多益善。” 其实以他的本事手段,想要赚钱,途径多得是。 不过其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和行事风格,正所谓“盗亦有道”。 风雨未停,两人脚力不慢,赶到了一座县城。 此为“阴山城”。 进城后,叶火生让陈留白在街边一间茶馆小憩,等候,他则带着马匹人头去领赏了。 陈留白自无不可,点了茶水和小吃糕点等,慢慢食用。 然而这一等,竟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正有些不耐,就见叶火生快马而至。 在其身后的街上,吆吆喝喝,是一大队手执武器的捕头差役等。 这些人看着追赶,却又畏畏缩缩的,根本不敢追上来,场面颇为滑稽。 叶火生翻身下马,对陈留白道:“他乃乃的,那狗官竟敢赖账,不肯给赏金,我便把他吊起来抽了一顿,拿了该拿的钱,然后闯出了衙门。” 陈留白:“……” 这家伙,真是位妙人啊! 59:此地有宝 这位叶火生不但放荡不羁,而且胆大妄为,正应了那句“艺高人胆大”。 由此表明了当下的朝廷官府越发失去了权威和约束力,压不住妖邪鬼魅,也管不住那些江湖豪侠了。 叶火生道:“书生,这城里不好待了,我带你出城,到外面住,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好。” 陈留白的回答简洁明了。 俗话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 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识人。 因为书是死的,路也是死的,只有人心,才是活着的。 所以他向来不介意与人结交,只要对方有趣。 两人迈步而行,毫无阻碍地走出城门,扬长而去。 不管是后面的捕快衙役,还是守门的兵丁,都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上前来动手。 蝼蚁尚且偷生,谁不怕死? 等他们出了城外,那城门赶紧就关闭起来了。 风雨飘零,天黑得快。 叶火生一手牵马,头戴斗笠,背负重剑,扭头看着手举油纸伞的陈留白:“你出来闯荡江湖,怎地马都没一匹?” 陈留白老实回答:“我没有骑过马。” 以前道士带他上山,那都是飞的。 是真得飞行,腾云驾雾。 后来下山,则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叶火生朗声道:“那可不行,咱们这些人,不管是游侠,还是少侠,而或大侠,马乃是标配。身边没一匹好马,你都不好意思跟人谈价钱。别人看你没马,心底里就看轻了,身价根本抬不上去。” 陈留白:“……” 这说得颇有几分道理,马即是车子,好马等于豪车,出入拉风,吸睛无数。 叶火生又道:“你看我这马,名为‘千里骓’,不折不扣的大宛良驹,千金难买,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不错。” “日后有机会,我给你搞一匹。” 陈留白淡然道:“那倒不用,其实我轻功还可以的。” 叶火生咧嘴一笑:“所以说伱不懂得架子门面的重要性,你看那些达官贵人,难道他们没有脚,不会走路的吗?但出入之际,不是轿子就是马车,此为排场,有排场,别人才会跪拜你。” 陈留白笑道:“然后呢?且看阴山城的狗官,还不是被你吊起来打?” 叶火生叹道:“可惜这世道,世俗人心,都认为排场比本事重要。” 这家伙,还是个文青的,想必有不少故事。 也是,但凡放荡不羁,都会伴着愤世嫉俗。 不过陈留白没有多问那些。 每个人的过去都是埋葬在土里的东西,很多时候,其实并不喜欢被人考古般挖掘出来。 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比如他自己在山上的十年光阴,就不大愿意跟人提及。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 陈留白取出一盏白皮灯笼,点着了,提在手里,觉得雨夜有灯,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意韵,挺好的。 只是叶火生带路,离开了官道,到了野外,越走越是荒芜。 这厮好像也是第一次来,一边走,一边找,还用大鼻子到处嗅闻。 看起来,像一条狗。 “应该是这边,没走错的。” 陈留白问:“那是個什么地方?” 叶火生回答:“是个鬼地方。” 陈留白:“……” 叶火生解释道:“真是个闹鬼的地方,我在市集中听来的,说闹得很凶,所以没有人敢到这边来。” “那你又来?” “鬼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说,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 叶火生振振有词:“书生,你也不用怕,真出了事,我会保护你的。” 说到这,嘿嘿一笑:“听说闹的还是女鬼呢。” 见着那个笑容,陈留白就想到个词汇:猥琐! 他当然不怕,只是鬼物不是血食,吃不得。 当穿过一片丛林。 嗷呜嗷呜! 有悲凉的嚎叫声响起,随即沙沙沙的动静,林木间影影绰绰。 “是狼群!” 叶火生毫无惧色地道,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正好送上门来,打打牙祭。” 只是那些狼颇为狡诈,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只躲在林木间盯着,目光荧荧泛绿。 当然,陈留白要是想狩猎,也就是一个身法的事,不过狼肉不好吃,口感柴,带着苦涩,就懒得动手。 壶天袋的好肉备货充足,不用饥不择食。 又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建筑废墟的轮廓。 看起来,是一座寺庙,但已经荒废了,处处散发出腐朽而衰败的气息。 “嗷呜嗷呜!” 狼群发出悲鸣,它们仿佛很是惧怕此地,赶紧掉头逃窜,不知所踪。 “到了!” 叶火生喜道,大踏步地率先迈进。 陈留白不紧不慢地走着,抬头观望四周景象。 当今圣上延康帝先信道,后信佛,拜佛门国师。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这十多年间,各地州府境内,一座座寺庙犹如雨后春笋,不断地冒出来。 只是寺庙多了,难免显得芜杂,或管理不善,或因为别的原因,有些就关门大吉,成为废弃之地。 不过眼前这一座,明显是一座有了年头的古寺,看其地基规模,并不算小,当年应该有不少僧侣生活于此。 但到了现在,都成为过眼云烟,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两三座较为完整的偏殿。 那偏殿檐下有一排溜的铜铃,却锈迹斑斑,都锈死了,再发不出声响来。 叶火生东张西望,嘴里嘟嚷道:“这鬼地方,都不知多久没人住过了,又破又臭。书生,你留在外面,帮我看马,我先进去稍作清理。” 说着,把马系在一棵松树上,自己迈步走进一座看起来较为坚固的偏殿,开始忙活起来。 陈留白站立在破败的院落中,一手拿伞,一手提着灯笼,举目四顾,心神沉静。 隐隐约约地,一个恍惚,有似曾相识的念头浮现出来。 这般念头向来隐晦,犹如心血来潮,可屡次的事实结果表明,都是对的。 从在街头上吃到蟠桃,再到天书残卷,以及七星石拱桥下埋着的神剑…… 然后就是现在。 那念头仿佛翻涌而起的一片波澜,有了新的感应。 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 此地有宝! 60:女鬼(求收藏追读) 叶火生手脚麻利,很快把偏殿清理好了,然后生起一堆篝火来:“书生,可以进来了,烤烤火,煮点水喝。” 陈留白瞄了一眼:“你在这住,我去另一间。” 叶火生一怔:“你不跟我一起睡?” 陈留白:“……我习惯独居。” “可这寺里闹鬼呀。” “你说的,鬼有什么可怕?” 叶火生抓抓头:“可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如果出了差池,该如何交代?” 陈留白笑道:“咱们出来闯荡江湖的,生死有命,需要给谁交代?” “话虽如此,但我终是觉得不妥。” “放心,我也是习武之人,懂些本事手段,不会被鬼害了的。” 见他坚持,叶火生只得道:“那好,如果有事,你叫一声即可。” 陈留白便去到对面的那间偏殿,三五下收拾干净了,同样生起一堆火来,再拿出一块鹿肉来烤。 叶火生乃爱马之人,既然陈留白不愿意一起住,其干脆把自己的爱马“千里骓”牵进里头拴住,又去弄了些水,开始刷马,非常认真,比自己洗澡还要仔细几分。 洗刷完毕,坐下来,从布囊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炊饼,还有一点肉脯。 嘴里喃喃道:“从城里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买到,想吃顿好的都不成。” 接着又去煮水。 不管炊饼还是肉脯,都颇为干硬,要用热水泡着吃,口感才会好些。 “是了,不知那书生有没吃的,我白天时候吃了他的肉,可得找机会还回去。” 只是这些炊饼干粮,有点拿不出手。 “要不,到外面林子走走,可能狩猎到野兽……” 一时间,叶火生想法不少。 “咻咻!好香啊……” 他的大鼻子猛地嗅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忍不住开始吞口水。 肉香是从对面偏殿飘出来的,毫无疑问,是陈留白又在烤肉。 “这书生,身上到底带了多少肉?” 这一下,什么心思想法都没有了。 再看手中的炊饼,简直面目可憎,难以下咽。 与此同时,对陈留白的身份来历更感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绝不会去胡乱刺探打听。 在江湖上,彼此萍水相逢,因为脾性相投,这才暂且走在一起,可远没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陈留白没有来问东问西,他岂能去探头探脑? “罢了,不吃肉也饿不死。” 叶火生自我安慰了一句,用大鼻子闻一下肉香,然后啃一口炊饼。 别说,这般闻香吃饼法,还挺下饭的。 好吃! 对面的偏殿内,火堆上的鹿肉油脂四溢,差不多烤好了。 其实陈留白也有些饿了,在驿亭中烤好的肉,因为场面过于不可描述的缘故,没了胃口,便让给叶火生吃掉。 到了如今,他特意烤了块大的,就是预备着叶火生闻香而至的话,可以分一块过去。 不过等了一阵,不见动静。 既然对方不来,陈留白可不会主动送过去,毫不客气地自个吃了个精光。 解决了肚子的问题,接下来则摆开姿势,开始做日常功课。 不管是小周天还是大周天,正常的规律都是每天搬运一次。 当然,由于法门和個人情况的不同,总会有例外。 陈留白谨记“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按部就班地来。 小周天是搬运气血来转化成元炁,大周天则是运行元炁来凝聚塑造阴神。 一前一后,属于两个不同的阶段。 可以这么说,小周天正是大周天的基础。 没有前面“小”的,就不会有后面的“大”。 他当前的修为境界,只差最后一处百会穴,即可打通所有的经脉穴道,无限接近于大周天。 但“无限”只算是个模糊的说法,正如所谓的“半步先天”,说着好听而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咫尺天涯,何况半步? 差了一处,始终不算圆满。 陈留白能够凝聚施展出法念,主要得益于所学法门的独到之处,体内则是气血与元炁混合。 说白了,还没有完全转化完毕。 但见他闭目运功,呼吸吐纳,自有一种微妙的韵律。 这些内在的潜行,即使外人在场,也不可能瞧得出门道来。 真传道法,不传六耳。 …… 呼呼呼! 叶火生同样在练功。 他是个有福泽的,年少时上山采药,不小心失足,掉进一口山洞里。 大难不死,反而得到了一部无名剑诀,自此学剑,成为一名剑客。 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也算闯荡出了名头,人称“快马无情剑”。 皆因他出手狠辣,不讲情面。 对于这名头,叶火生倒不在意,他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其实很喜欢结交朋友,只不过别人不愿意和他交朋友而已。 总觉得他怪怪的,好的时候,道理一套套,可一旦发作,便形同疯子,唯有敬而远之…… 练完功后,叶火生摸了摸肚子,又感到饿了。 像他这般武者,那点炊饼肉脯真不够吃的。 “唉,早知道先前就该主动走过去,向书生讨一块肉吃了。这下好了,长夜漫漫,该如何渡过?” 嘴里嘟嚷道,开始翻找行囊,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一个能吃的东西。 倒是翻出一包银子。 这银子,就是斩杀黑风寨贼寇的赏银。 为数不少。 以他的本事手段,从事捉刀人行业,委实属于低就了。 按理说,应该能赚到大钱的。 无奈世道艰难,民生凋零,行业卷得很,相关悬赏酬劳一降再降。 即使如此,那官府衙门还经常借故克扣,拖拉着不肯给。 比如这次就是。 叶火生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出手打了对方一顿,直接把钱给打了出来。 但后果也打出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上了黑名单,以后恐怕很难再在官府中接到活了。 如果那阴山城的主官咽不下这口气,更会张榜悬赏,通缉叶火生。 民不与官斗,岂是说说而已? 哪怕叶火生不是一般的民。 武功虽好,但只得孤身寡人,没甚跟脚势力。 再加上他向来大手大脚,今朝有酒今朝醉,故而很难攒得下钱来。 而今睡不着,于是来数钱。 数着数着,忽然有所感,赶紧把钱都收起来,放好。 然后悄悄地凑到窗棂处往外看。 外面依然风雨不休,可这时候院落中忽然有灯火亮起。 那是一盏红灯笼。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是一位妙龄女子手举花伞,袅袅婷婷地飘然而来。 叶火生顿时精神一振:“闹鬼了,果然是女鬼,我喜欢!” 61: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窥视着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形,叶火生精神颇为亢奋。他就是这样的人,胆肥气壮,不嫌事大。 当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只等对方来敲门。 不料接下来,却见到妆容精致的“女人”径直往对面去了,敲的是陈留白所在的偏殿木门。 那木门颇为陈旧,只勉强能用,发出“笃笃”的声响。 见状,叶火生好不郁闷: 都说狐妖女鬼那些,最喜欢找的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果然如此。 这好看的皮囊有甚用? 最后还不是吃干抹净了? 好吧,正如人上桌吃饭,也喜欢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而陈留白那厮长得,确实韶秀出众。 这里说的“出众”,并非单指外貌五官,还囊括其他方面,比如说身条、骨相、气质等。 综合起来,给人的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与他走在一起时,叶火生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今眼睁睁看着女鬼去敲陈留白的门,郁闷过后,随即有所担忧,怕陈留白应付不来,但转念一想: “先不急着出手,他不是说懂得武功手段,所以不愿意一起住的吗?且瞧上一瞧,看个热闹再说。” 主意打定,就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守在窗棂后,伸长了脖子看。 “咿呀”一响。 显得破旧的木门打开了,陈留白走出来。 相隔着一段距离,加上风雨飘零,叶火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着什么,这心里像是被猫抓的,好奇得难受。 咔嚓! 下一刻,猛然见到陈留白出剑,一剑将那女鬼给劈成两半。 它立刻化作一团黑气,迅速远遁而去了。 这么凶残无情的? 叶火生看得眼神一呆,连忙打开门走出去,叫道:“书生,你怎地把她给劈了?” 陈留白淡然道:“邪魅想害人,不劈了等过年吗?” 叶火生扼腕叹息:“即使要劈,也该等她勾引过后嘛,太浪费了。” 陈留白:“……” 想那道童阿狄天赋异禀,能把狐妖弄得不敢再来,已经够可以了。 没料到眼前这厮,连女鬼都惦记上了,真是口味独特,不走寻常路。 只能说天下偌大,果然多奇人异士。 于是没好气地道:“那下次让她来找你便是。” 叶火生嘀咕道:“你这么生猛,人家还敢再来吗?” 嘴里说着,忍不住偷偷打量陈留白手中的那把剑。 可以确定,就是一柄普通铁剑,品质比起自己的重剑,要远远不如。 但就是这么一把剑,一招便将女鬼劈散,由此可知,陈留白的武道修为不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 其实叶火生早猜到陈留白不是常人,只是瞧不出具体深浅。 在江湖上,除非掌握了某些奇术,否则都无法窥探到别人的底细,只能通过观察,做个推敲猜想。 陈留白还剑于鞘:“睡了。” 关门回屋。 叶火生也返回屋内,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不过像他这般武者,血气茁壮,就算两三天不睡觉也无妨,依然龙精虎猛。 一夜再无事,第二天起来,看到秋雨停了,但不是晴天,天色依然阴沉,随时再有雨来。 叶火生牵着马出来,等了一阵,没见陈留白,于是走过去,叫了两声。 陈留白这才打开门,问道:“何事?” 叶火生一愣:“不是说好今天出发离开,赶往潼关的吗?” 陈留白答道:“我应该没说过那样的话。” 叶火生想了下,确实如此。 其实由始至终,陈留白都没说过多少话,只是叶火生自来熟罢了。 他不禁疑问:“你不想去潼关降妖除魔了?若是去晚了,可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陈留白原本确实想赶去潼关,狩猎新的血食。然而感觉到此地有宝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毕竟潼关的情况并不确定,而古寺里的宝物却在等待着他来寻找发掘。 两者对比,该作何取舍,并不难以做出选择。 当下说道:“我发现此地环境清幽,无人打扰,很适合用来练剑,所以决定留下小住几天。” 叶火生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被那艳丽女鬼给迷住,勾了魂?” 鬼魅之事,向来诡谲多变。虽然看着陈留白一剑劈了对方,但并未完全斩杀,女鬼可能会卷土重来。 比如说悄然入梦,施展伎俩把陈留白给迷住了。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即使高手,若是疏忽大意,也会阴沟里翻船。 再说了,昨晚现身的女鬼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其背后,肯定有更厉害的鬼物存在。 在这里睡,虽然并没有出什么事,可叶火生隐隐不安,过得并不踏实。 面对猜疑,陈留白没有过多解释:“总之我决定了,你自便。” 转身又关上了门。 “这家伙,怎地突然变得如斯高冷了?” 叶火生嘀咕了句,翻身上马,“哒哒哒”地离开了古寺。 陈留白倒不是故意把对方赶走,好独吞宝物。 事实上,他从未把叶火生视作威胁。 毫不客气地说,够不上。 本就是萍水相逢,聚散随心,如此而已。 而且目前为止,对于宝物的感应只是一个隐晦的念头,并不知道那是何物,又藏在哪里? 这地方那么大,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很不明智。 因此他的做法就是先住下来。 根据过往的经验,只要在相关的地方上徘徊不去,就有很高的概率出现新的线索。 很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线在牵引着。 对此陈留白疑惑不解,他甚至怀疑过在自己的神魄中很可能藏着什么。 只是找不到端倪。 也许,等化神成功后,可以接触到“内观定照”的门槛了,或能解开谜题。 现在的话,猜测罢了。 他也没有急着就出去寻宝,只在屋内入定闲坐,放松心神。 以前在山上时的表现,就是急于求成,显得毛躁,反而错失了机缘;而今一路打磨心性,总该有些进步。 到了中午时分,“得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就听到叶火生爽朗的笑声:“书生,咱家又回来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快出来看,我给伱带来了什么?” 陈留白:“……” 走到外面,看见叶火生的千里骓上大包小包,装着不少东西,想必是到外面大采购了一番。 另外,还有第二匹马,一匹枣红马。 62:探索 叶火生去而复返,说是要留下来,与陈留白一起对付女鬼。 他到外面市集上采购了许多生活物资,足够支持一段时日的了。 除此之外,还给陈留白买了一匹枣红马。 “此马虽然不是名种良驹,但也算是一匹健马,正好给你代步。行走江湖者,胯下岂能无马?” 叶火生振振有词道,最后还强调了一句:“这可是匹母马!” 陈留白:“……” 觉得这厮的脑回路,确实不同凡响。 但终归是一片善意,就不推诿,把马给收了,随手系在院落中的老松树上。 见状,叶火生忍不住过来道:“书生,你不能光想着骑马又不给草吃,养马可是有讲究的……” 扒拉扒拉的,说了一大通。 比如上等喂养,要用鸡蛋混合黄豆来搅拌成食料,诸如此类。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啰嗦?” “呃,有些。” 陈留白看着他,幽幽地道:“话痨是很难交上朋友的。” 叶火生一耸肩:“好吧,我先去放好东西。” 其虽然话多了些,但颇为识趣,懂得分寸,倒不至于让人嫌烦了。 抬头观望天色,陈留白信步而行,开始在破旧的古寺内闲逛起来。 要把整个地方走一走,看能否有新的感应。 站在根本法门的角度上:观想感应,自是先观想,后面才会生出感应。 对于自己的这种特殊触感,暂且可视为某种灵通天赋。 但不管法门,还是天赋,都需要一个前置条件来进行触发。 就是来观想! 如果把古寺遗址视作一份文本,而或功法秘籍,那么对其进行观想,自然就会产生感应。 至于会是哪种感应,得具体而定。 故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总之走上一遍,不会错的。 此地除了那么两三间保存相对完整的偏殿外,别的地方,大都成为了废墟,包括核心建筑大雄宝殿等。 但见垃圾物堆积如山,处处显露出破落腐朽的景象与气味。 其中森然白骨随处可见,有兽骨,也有人骨,无人来收殓。 由此得知,在过往时候,定然有别的人误入此地,又而或来这里借宿,而遭遇变故,死于非命。 随着凶名传扬,后来就很少人敢再过来了。 当然,总有些不怕死的,而或是专门到此来冒险寻宝的。 只是目前看来,下场并不乐观。 如今陈留白在这里走着,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一边走,间或会施展出法念来探索。 法念映照下的观感,与肉眼所见存在巨大的迥异,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他并不指望这样就能把宝物翻找出来了,若是那么容易,岂会留存至今? 走着走着,前面是塔林。 所谓“塔林”,就是僧侣和尚们的墓地,形状多样,有高有矮,有方有圆,还有六角八角等,最高为七层,俗称“七层浮屠”。 不过这里的塔林都崩塌得不成样子了,大部分都存在着外部破坏的痕迹,显然是有人,而或有别的东西,想要在这些砖石塔里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说白了,便是盗墓。 洗劫过后,自然不会剩下什么了。 “书生,你在这作甚?” 却是叶火生大踏步而来,他是从外边的林子间绕过来的。 陈留白反问:“你呢?” “唉,别提了,本想着四处转转,狩猎些野味,没想到一片死寂,莫说兽类,便连一只鸟雀都找不到。昨天的狼群也不见了,真是见了鬼。” 叶火生郁闷地道。 陈留白说:“这里本就闹鬼,形成了一处凶地,依我看,可能快要变成鬼域了。” 叶火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知道“凶地”和“鬼域”所代表的意思,脸色不禁一紧:“有这么严重?如果真成了鬼域,那可就是生人勿近,有进无出的了。” 陈留白道:“我没必要吓伱,所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那你呢?” “我不怕。”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既然你不怕,我也不该怕,正好联手,把这里给镇压了,当是斩妖除魔。” 陈留白:“……我可没答应与你联手,总之该说的都说了,去留随你。” “行。” 叶火生咧嘴一笑,没心没肺地道:“我这人就这样,天生胆大,百无禁忌。曾睡过坟头,躺过棺木,只遗憾没撞过女鬼。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番。” 其并非大言不惭,但在陈留白看来,也不过尔尔。 其实像他这般武者,浑身血气灼热,想要撞鬼还真不容易。 等闲的孤魂野鬼,哪敢随便靠近? 而成了气候的妖邪又不是轻易就能遇到的。 至于陈留白自己,若非擅于伪装作饵,也钓不到鱼。 粗略走过一遍,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折返回来。 见叶火生在门口空地架起一口锅,大火烧起,正在熬煮羊肉汤。 羊肉是在市集上买来的,有十多斤的样子,因为不好存放,只能一顿煮完。 相比之下,陈留白腰间的壶天袋,简直可称为神器,集合储存、保鲜等一系列超越凡俗的功能。 “书生,来,一起吃,我还买了两坛酒。” 提到酒,陈留白倒有些馋了,便不客气地坐下。 肉是寻常家畜,酒也称不上好,但吃喝有了氛围后,口感便大不相同。 这一顿直吃到暮晚时分才结束,叶火生忽问:“书生,那女鬼今晚还会不会来?” 陈留白答道:“应该会。” 叶火生眼神一亮,心想昨晚陈留白毫不讲情面地一剑把它劈了,再来的话,应该会换个对象。 比如住在对面的自己! 于是赶紧去弄一桶水来洗脸擦身,收拾得整齐干净,然后把门开着,一副“欢迎惠顾”的样子。 等到差不多的时辰了,叶火生立刻趴在窗棂上往外观望。 今晚没有下雨,但有风。 夜风呼呼,席卷来大片的青灰色雾气。 雾气中蓦然亮起一盏大红灯笼,一道身影袅袅,若隐若现。 “果然来了!” 叶火生内心欢喜,睁大了眼睛看。 没有风雨碍眼,当那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来,顿时能看得清楚了。 但见此女身材高挑,一双大长腿,眉目如画,端是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 63: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此女浑然不似鬼,莫非是传说中的鬼仙?” 叶火生瞧得目不转睛,恨不得大喊一声:“小姐,快到这边来……” 他倒不是色欲昏心,只是存在这么一份念想,想要好好体验一番,增加人生履历。 探幽猎奇,乃是他行走江湖的宗旨。 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潇洒痛快吗? 来了! 果然朝这边来了…… 叶火生正满心欢喜,然而下一刻,但见对方脚步一转,竟又去到对面偏殿的门外,举起纤纤玉手敲门。 笃笃笃! 很轻,显得彬彬有礼。 见状,叶火生好不郁闷,心想:此女难道是个傻的? 一会之后,木门打开,陈留白走出:“你怎地又来了?” 那女鬼有些畏缩地退了半步,垂眉低目:“公子,妾身实在没办法,无处可去了……” “是吗?” 陈留白眉头一挑,反手拔剑,又是一剑斩出。 嗤! 这一次女鬼虽然有所防范,但依然躲避不开,化作一团黑气,远遁逃离。 叶火生看得一头雾水,赶紧跑出来:“书生,这到底怎么回事?” “无他,跑来给我讲了个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 陈留白道:“她说她名为‘胭脂’,本是大家闺秀,跟着父亲北上入京,但途经此地时,不幸被鬼物所害。从此以后,遭受对方拘役,用美色害人。所以来求我,要我救其脱离苦海。” 听罢,叶火生叹道:“果然是個苦命的……那你为何不答应了她?” 陈留白瞥他一眼:“这般故事,我不知听过多少了。有的叫‘小玉’,有的叫‘小唯’,还有一个最出名的,叫‘小倩’。我不管真假,只知道阴阳有别。” 叶火生嘟嚷道:“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她是鬼,我是人,讲什么人情?” “我与你不同,她若是来找我,我定然会拔剑相助。” 陈留白道:“随你。” 叶火生忍不住问:“你都用剑劈她了,为何她仍是锲而不舍?” “你去问她。” 说着,关上了木门。 叶火生:“……” 闷闷地回到自己这边,躺在木板上,双手枕头:觉得陈留白与胭脂之间的关系,像极了市井人家中的男女。那女的如果认定了一个男人,不管男的如何粗暴对待,如何肆意打骂,依然委屈迁就,费心讨好…… 明明边上有真正的好男人嘛。 所以女人也好,女鬼也罢,都是眼瞎的。 想到这,不禁愤懑不忿起来。 但转念一想,认为不会那么简单: “难不成,胭脂认定,只有陈留白才能帮到她?” 越想越觉得这个才是真相。 心里倒没那么烦躁了: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本事。 咱家也是个有本事的! …… 到了第二天,一夜没睡好的叶火生找上门来:“书生,胭脂说她被困在哪里?” “不知道。” “她不是和伱说了吗?” 陈留白淡然道:“我说了,不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叶火生:“……” “你真信了这个故事?” “信不信,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做这件事。” 陈留白问:“若是假的,是个圈套呢?” 叶火生朗声道:“那又如何?如果是鬼域害人,那就一并砍了便是。” 听到这话,陈留白不由大笑起来:果然是个妙人。 在这世道上,这样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自信、从心、但又讲究! 叶火生道:“我自己出去找找。” 踏步而去。 陈留白自不会阻挠什么的,撇开此事本身,回到宝物之上,他感觉到,可能正需要一些变数展开,以此为引子,才能造成契机。 静观其变即可。 到了傍晚时分,叶火生回来了,一无所获,两手空空:“没道理,我的鼻子竟嗅闻不到丝毫鬼气……咻咻,好香!” 加快脚步,见陈留白正在院中烤肉,瞄一眼份量:有自己的…… 陈留白果然开口了:“昨天吃了你的酒肉,今天请你吃回我的。” “书生,你实在太客气了。” 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一块烤好的,顾不得烫,大快朵颐:“你这鹿肉,我吃着不同寻常,不但味道鲜美,而且饱含气血,称得上精食了。这一块,比我那些酒肉不知胜出多少来。” “终归都是吃食……怎地,没找到那胭脂女鬼?” “只找到些白骨,说也奇怪,我这鼻子,天生嗅觉,竟什么都没嗅到。” 陈留白抬头观望:“很简单,皆因此地的地形、山势、以及林间等连绵成片,最终形成了一个‘阵’。” “阵?” 叶火生一个愣神,其为武者,对于玄门东西不甚了解:“你的意思,这一片地方被人设了局?” 陈留白笑道:“那倒没有,应该是自然的因势利导,从而达到遮掩气机的效果。” “听着很厉害的样子。” “所以我之前说快要形成鬼域了。” 叶火生脸色一紧:“这样的话,更不能坐视不管。” 陈留白道:“要想破坏阵势,最关键要先找到阵眼。” 叶火生搔搔头:“可我不懂这些,要不书生,你告诉我,我去做一场。” “若是找到了,我岂会还坐在这?” “呃。” 叶火生不是笨人,忽而想到了什么:“你剑劈胭脂,其实是故意的?可视为某种考验?” 陈留白淡然道:“鬼蜮伎俩,真假难辨,当沉沦玄海,又有几个还能保持本心真意的?” 叶火生一拍手:“是这个道理。” 很快又到了晚上。 陈留白正要回屋,却被叶火生叫住,有点忸怩地道:“书生,求你个事。” “什么事?” “能否借我一套衣裳?” 陈留白:“……好。” 从书箱内取出一套旧衣。 叶火生伸手接过,很快换上,又跑出来,问道:“你看我穿得如何?” 陈留白打量一眼,沉吟道:“我认为你还应该借个头套。” 叶火生疑问:“什么意思?” 陈留白忍住笑:“没意思。” 入内关门。 时间过得很快,到差不多时辰了,雾气又开始弥漫。 当见到那道娇娆的身影提着灯笼出现,叶火生赶紧迈步出来,文绉绉地吟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胭脂姑娘,你有什么故事,不妨与在下尽诉衷肠!” 64:色字头上一把刀(求月票) 那胭脂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影赶紧躲到雾气里去了。 叶火生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明白了陈留白所说的“要多借个头套”的意思。 正感到郁闷,便听到一把清冷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请见谅,你身上血气灼烧,妾身不敢靠近。” 闻言,叶火生恍然过来,心情顿时开朗:“原来如此,倒是叶某唐突了。” 当下两者拉开一段距离,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鬼魂之类,本为灵体,不过胭脂因为修炼了某种秘法,从而能恢复原身的样子,以此来现身行走。但有不小的局限性,比如只能在夜间出没,而且不能脱离古寺的区域范围之内。 “你说掌控此地的,是一尊阴山老魔?” “不错。” 叶火生问:“那它本体是什么?” 胭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们平时躲在哪里?” “在地宫下,不见天日,不过外人是无法找到地宫的,更进不去。” 叶火生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该如何帮你?” 胭脂叹一口气:“叶公子,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恐怕难以相助,只有住在这屋的公子,才有可能。” “为何?”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所以伱才会三番两次地过来求他?” “是的,这是妾身唯一能脱离苦海的机会了。” 胭脂幽幽地说道,神态尽显凄怨迷离,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之下,别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情。 让人看到,恨不得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火生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 胭脂忙道:“叶公子请恕罪,非妾身有意魅惑,而是此身皮相内媚,形成了习惯,无法改变。” 叶火生干咳一声:“原来如此。” 内心却并不平静,那血气涌呀涌的,压抑不住的冲动。 忽然想到,自己这两天来,在房中窥视,远远见到胭脂的面容身段,一笑一颦,不经意间,竟然已经受到濡染,从而使得心神念头蠢蠢欲动,甚至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而不自知。 正如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有了意中人! 这个,其实就是一种受到魅惑的表现了。 虽然不至于神魂颠倒,还能保持几分理智,可若是长期相处接触下来,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叶火生竟不禁冷汗潸然。 他本非常人,心神意志颇为坚定,即使如此,却还是受到了这般影响。 普通的人,见着胭脂一面,可能就色授魂与了。 如此本事,实在太厉害了,令人防不胜防。 难怪陈留白一言不合就拔剑,莫非也是怕被魅惑了? 不过其能下得了手,足以表明心如磐石,根本不为所动。 能看透红粉骷髅的,绝对的高人! 这一下,叶火生对于陈留白由衷佩服,却不敢再面对胭脂了,真怕心神动摇,陷了进去。 赶紧跑开,来到偏殿门外,敲起门来:“书生,开门,快开门。” 咿呀一响,等木门刚打开,他一溜烟就窜了进去,生怕胭脂会追上来一般。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陈留白站在那儿,淡然道:“你不是要倾听女鬼故事吗?跑进来作甚?” 叶火生东张西望:“这故事,听不得……水,你这里有水吗?” “没有。” “唉,我现在只想跳进一桶冷水里头,好让自己凉快凉快。” 陈留白把门关上,重新坐下:“色欲熏心,的确应该冷静一下。” 叶火生连忙分辩道:“我可没那般龌龊的非分之想。” 陈留白冷眼相看:“但你生出了相关念头,只要念头一起,在魅惑之下,便会膨胀弥散开来,影响到全副身心。” “原来你早知道了,把我蒙在鼓里,差点出丑。” “呵呵,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是你自己非要好奇,要听女鬼故事,怪得了谁?” 叶火生为之语塞,一会才道:“谁知道她那么厉害?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陈留白冷笑道:“你以为光是一个‘色’字吗?好看的皮囊可并不稀罕。” 叶火生一拍手:“英雄所见略同,我就感到纳闷,咱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潇洒不羁,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夕有女今夜睡,也算是阅人无数,人称‘快马无情剑’。怎料到在此,差点栽了跟头,真是惭愧!” 陈留白:“……” 真是要被这货给逗得忍俊不禁了。 放荡不羁的浪子,疏狂神经质的游侠,果然妙人。 叶火生咂咂嘴唇:“那书生,接下来该怎么办?胭脂说了,掌控此地的,是個叫‘阴山老魔’的魔头,极为厉害。如果她办事不力的话,便会受到责罚,生不如死。” “哼,你说这话,证明还没有从魅惑中走出来,处处替她着想。” 叶火生老脸一红:“只要她说的是真的,难道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陈留白道:“问题是当你受到魅惑时,又如何还能分辩真假?” 叶火生无言以对,嘴里喃喃道:“我想,她应该不会说谎。” 陈留白其实挺欣赏他的,与其相处,颇为有趣,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感。 只是在对待胭脂的态度上,看法角度有所不同。 胭脂那种举手投足,顾盼之间所流露出来的万种风情,确实是迷死人不偿命,但在陈留白面前还不够看,他有法念护持,又会《小嫁梦术》,洞察个中玄机。 从效果上讲,《小嫁梦术》的本质同样是蛊惑念头,让人沉沦其中。 叶火生来到窗棂处,往外观看,见雾气之中,胭脂手持灯笼,茕茕孑立,好不孤单。 夜风吹动她身上的一袭红裙,既冷艳,又清纯。 他忍不住叹道:“书生,你真得不管她?她还说了,阴山老魔已经知道咱们住进了古寺内,如果胭脂对付不了咱们,老魔便会亲自出手。” 闻言,陈留白忽地笑了:“那不正好?双喜临门。” “何为双喜?” 叶火生听得有些糊涂。 忽然间,外面狂风大作,乌云蔽月。 铃铃铃! 赫然是屋檐下的铜铃响了起来。 这些铃铛本已锈死,可在这一刻,竟犹如僵死的蛇虫,全部活了过来。 65:无以为报,做牛做马 本已锈死的铜铃突然作响,很不合常理; 其实这些铜铃还能存在于屋檐下,本身就怪异得很。 事有反常必有妖。 “聿聿!” 外面的马匹受惊,扬蹄嘶叫不已,苦于挣脱不得缰绳,否则早逃跑了去。 “啊!” 却是胭脂在抱头,发出痛苦的喊叫。 “这铃声有鬼!” 叶火生怒喝道,重剑在手,身形一窜,破门而出。 剑锋划出虹光,狠狠地砍向屋檐下的铜铃。 “噗”的闷响,如击木石。 那些铜铃竟真得活了过来,蜿蜒着游走,像一条大蛇,很快离开了屋檐,朝着屋后滑去。 “这是什么鬼?” 叶火生未曾见过这般东西,但并不惊怕,身形纵跃,追杀而去。 “叶公子,不要追!” 胭脂大声叫道,可哪里叫得及?她并没有看到陈留白现身出来,显然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子,一咬牙,一袭红裙,追随叶火生去了。 他们走后,陈留白突然出现在院落中,抬手往那匹枣红马的马头上摸去。 一摸之下,惊惧不安的马儿顿时得到了安抚,转眼间平静下来,宽大的鼻孔不断地喷出股股气息。 叶火生那匹千里骓被栓在屋内,受到的影响要小些,没那么暴躁害怕。 “有点意思。” 陈留白微微一笑,迈步重回偏殿,坐在灯下闭目养神。 却说叶火生身形迅猛,追出一段距离后,发现自己追到了一座林子里。 此地林木郁郁葱葱,便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更何况天上云层遮蔽,本就昏暗。 像他这般武者,打通了身上诸多窍穴,五官观感非比寻常,即使走在黑暗中,都能保持冷静,有敏锐的视野判断力。 只是这林中有雾气缭绕,凝滞而沉重,犹如水波荡漾,让他竟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有点把持不住了。 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 江湖有告诫:逢林莫入。 可他已经走了进来,并且失去了方位,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然而身经百战的叶火生并未惊慌,一双眸子越发明亮,高声道:“什么妖魔鬼怪,尽管出来。” 嗖嗖! 异物在地面上快速滑动的声响。 “着!” 叶火生吐气开声,凭着感觉一剑劈去,正中目标。 但是对方滑溜溜的,不是蛇,更像是一根藤蔓之类,极为坚韧柔软,反而一卷,直接卷上了剑锋。 幸好叶火生剑术了得,见机得快,手腕一抖,用个巧劲,把剑锋顺利地抽了出来。 嗤嗤声响,锋利的剑刃同时给予对方不小的切割伤害。 嗡! 整座林子震动了一下,晃荡起来。 “不好……” 他暗叫一声,就势跳开,躲开了黑暗中的凌厉袭击。 只是那些袭击无处不在,而且防不胜防,一时是地面蹦出来的一块石头、一时是横扫而至的树枝、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片叶子。 那叶子边缘,锋锐如刀,落在身上,便是血淋淋的口子。 叶火生的血随即溅落。 当嗅闻到血腥的味道,这林子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可惜我纵横江湖十数年,没想到今夜竟会被一座山林给吃掉……” 叶火生不禁长叹一声。 他并不怕死,但如此死法,实在憋屈而窝囊。 “咦,那是?”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缕红色。 下意识地,立刻朝着那边冲过去。 看清楚了,那赫然是一根红布绸带。 是胭脂! 胭脂来救自己了…… 叶火生心头大喜,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绸带,沿着这边的方向急奔。 “贱婢敢尔!” 似乎听到一把愤怒的吼叫声,那声调颇为古怪而别扭,不阴不阳的。 下一刻,叶火生眼前出现光亮,他已经冲了出来。 眼前所在的地方,正是古寺后方的塔林,地上有森森白骨,发出幽幽的光。 前方一片灰白色的雾气,其中一袭红影若隐若现,正是胭脂,她轻启朱唇:“叶公子,你快回去吧,明日便离开此地,不要再回来了,你斗不过老魔的。” “那你呢?” “我的骨灰坛被镇压在地宫下,不可能逃得脱它的掌控,我已经认命了。” “不行!” 叶火生浑身热血上脑,大声道:“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对,我们回去古寺,求书生出手,他绝非铁石心肠的人。” 两者回到院落中,见偏殿的火光亮着,自有一股温暖之意,让人看见,顿时感到一份安宁。 叶火生身上血迹斑斑,大踏步走进去:“书生,吾平生甚少求人,但现在想求你一件事。” 陈留白睁开眼睛,眼神漠然:“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会被魅惑了。” “这不是魅惑,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救了我一命,我就得救回她。” “舔狗舔狗,一无所有。” 叶火生一怔,诧异地问:“何为舔狗?” 陈留白不答他,起身出门,来到外面。 胭脂正等在那儿,此女芳华,确实不同一般。 陈留白只扫了一眼,淡然道:“屋内有一匹千里骓,是这位叶公子的;外面有一枣红马,我的。伱可以选择一匹。” 跟在身后的叶火生一愣神,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留白要胭脂骑马逃走?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何必做那么多事? 他按耐住好奇,没有多问。 但见胭脂冲着他倒个万福:“叶公子,你是个好人。只是陈公子救我脱离苦海,妾身无以为报,唯用此身以供驱驰。” 又来到陈留白身前:“公子,这些年来,妾身沉沦玄海,害了不少人。虽然是身不由己,但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回顾前尘,不堪回首,这人间太苦,我不愿再做人了。如今能变成一匹马,实属再造之恩,多谢。” 说着,移步过去,雾气成团,一下子把枣红马给笼罩住了。 一会之后,其中传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如同爆炒豆子一般。 叶火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稀里糊涂,有一点可以确定:胭脂并没有选择自己,而是给陈留白当牛做马去了。 对于这個结果,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高兴。 正如之前一直强调的,他并没有遭受魅惑,而是真心想要做这一件事: 让胭脂获得新生! 不过她会变成一匹马的事,倒是始料不及,根本没有想到。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道法神通吗? 陈留白究竟是个什么人? 约摸一刻钟后,雾气散去,再不见胭脂的身影,只有一匹马站在那里。 此马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高大修长,色泽养眼,尤其具备了一种优美的线条感,让人看着,就想翻身上去,策马驰骋一番。 胭脂马! 陈留白迈步上前,手中多了两张事物,赫然是两张桔黄色的符咒。 符咒被揉成团,一左一右,塞进了胭脂马的两只耳朵里头。 叶火生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符,但大概猜得出来,其作用应该是封住胭脂的离魂,使得她能够保留在马体之内,不会再被阴山老魔给拘走。 所以说,这算是另类的借尸还魂? 66:老魔现身 看着这匹漂亮的马儿,叶火生眨了眨眼睛,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对释家有所了解,知道“六道轮回”的说法。 那么现在,胭脂这是从“饿鬼道”转到了“畜生道”? 呸! 不该做如此比较。 不管饿鬼道还是畜生道,可都是恶道。 那样的话,胭脂岂不是从一个苦海,跳到了另一个苦海? 应该说她这是投胎转世,获得了新生。 只不过没有投胎做人罢了。 毕竟一时间,能去哪找个好人家落户? 为了救叶火生,胭脂背叛了阴山老魔,彻底交恶,若被拘役回去,定然逃不过一個魂飞魄散的悲惨下场…… 况且,做一匹马,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叶火生在这胡思乱想。 殊不知,陈留白也不具备随便安排鬼魂去投胎做人的本事手段。 那等因果造化,岂是能胡乱做得来的? 如果胭脂是自由身,倒能甩出一块老木神主牌,让她依附其上,即可安置了。 问题是其骨灰坛被阴山老魔掌控着。 所以陈留白只得这一个法子:便是将她的离魂与马身结合,等于瞒天过海,脱胎换骨了。 其实这般事情,并非说一定会成功的,同样存在失败的风险。 不过目前看来,效果算是圆满。 叶火生忍不住问:“书生,那现在的话,这是胭脂呢?还是枣红马?” “非胭脂,亦非原来的马,更不是什么马妖,至少目前不是。” 陈留白解释道:“只能说是一匹具备了灵性的胭脂马,日后若有际遇,或许能蜕变,修炼出人身来。但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谁知道?” 闻言,叶火生眼神一亮:“挺好的,要不,我来给它洗洗身子。” 刚靠近,没想到那胭脂马如有灵性般躲开,根本不给他上手抚摸。 “呃!” 叶火生面露尴尬之色,讪讪然:“看来它已经认主,不愿被别的男人触碰了。无妨,咱家也有自己的马。” 陈留白看他一眼:“你先前追出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连忙把经过说了,心有余悸地道:“非常诡异,我认为那阴山老魔是棵千年树妖……对了,那些藤蔓化形的铜铃,缠绕在这里,很可能是在此进行监视的。” “千年树妖吗?” 陈留白不置可否。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此獠不除,必成大患。” 陈留白正准备回答,蓦然有所觉,抬头起来,看向夜色深沉的远方:“它来了。” 叶火生一愣:“谁?阴山老魔?” 话音未落。 轰隆! 地面开始晃动起来。 陈留白上前,解开胭脂马的缰绳,一拍它臀部:“你逃命去吧。” “聿!” 胭脂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以嘶鸣进行回应,撒开四蹄,得得得的,朝外面疾跑而去。 叶火生也赶紧进入屋内,把自己的千里骓牵出来,有样学样,同样拍了一记屁股:“你乖乖到林子外等我,可不要乱跑了。” 千里骓感受到了某种巨大危险即将降临,得了主人允许,很快也跑掉。 陈留白对叶火生道:“你不走?” 叶火生重剑在手:“此事因我而起,我岂能背信弃义,独自逃生?” 陈留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地面的晃动越发剧烈,竟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要是不够本事,都站立不稳,随时会摔倒下去。 嘭嘭巨响,尘土飞扬,却是那两间偏殿被震塌了大半。 嗤嗤嗤! 随即一阵诡谲的声响,但见一道道藤蔓从地底钻出来,犹如恶毒的蛇,迅速地占据了四周,结成一个阵,大有将陈留白与叶火生包围,围聚而歼的意思。 然后远方响起热闹的唢呐吹奏,听着如同有迎亲的队伍延绵而至。 只是在这般环境中,听着只会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大片的青灰色雾气开始弥漫,那队伍近了,影影绰绰,赫然是大群的阴鬼。 它们抬着一顶大红轿子,如同会飞一般,离地而行,飘然到来。 叶火生天生胆大,瞧了眼,狠狠地啐了一口:“这老魔在搞什么鬼?三更半夜,居然来娶亲?” 陈留白淡然道:“其豢养着胭脂,多半是要把她养起来,然后当做新娘的,此为鬼道规矩。” 叶火生恍然:“原来如此,哈哈,这下好了,新娘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痛快。” 陈留白瞥他一眼:“新娘跑了,它肯定无比愤怒,因此会找另一个来代替。” “啊!可这里哪里还有别的女子?” “对于老魔而言,不分阴阳,荤素不忌,男的其实也行。” 听到这话,叶火生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眼勾勾地盯着陈留白:“你的意思,是说它盯上了我们,要把咱们娶回去当新娘?” 陈留白纠正道:“准确地说,是盯上了你。” 叶火生如同被蛇咬了一口,蹦跳起来:“怎么可能?伱模样比我俊,身条比我好,老魔肯定会看上你,不会看上我的。” 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样子感到庆幸和窃喜。 陈留白笑了笑:“因为老魔看上我也没用,如果打不过,我起码能逃得出去。但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叶火生顿时像被人一拳砸在了脸上,变成了苦瓜脸:“书生,你不会扔下我不管,见死不救吧?” “刚才我都叫你走了,你不听,有什么办法?” “我哪想到还有这种事发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在说对口。 此时阴鬼们已经抬着大轿子来到,轿中传出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你们不用再争了,不把胭脂交出来,谁都走不了。” 叶火生举起重剑,遥遥一指:“你这老魔,盘踞于此,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我正愁找不着你,现在送上门来,且看我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说着,身子纵跃,双手持剑,狠狠地一剑劈下:“受死!” 下一刻,轿子里猛地探出一只大手。 砰的! 只一个照面,叶火生随即狼狈地摔倒在地,嘴角流血,口中不甘心地喊道:“书生,靠你了。” 陈留白:“……” “说,你们到底把那贱婢藏哪了?” 老魔愤怒的咆哮声激荡开来。 呼的! 大红轿子,朝着陈留白当头压下。 67:斩魔(求收藏追读) 眼看轿子如山般呼啸压下,叶火生除了给陈留白喊一声“小心”,别的就帮不上什么了。 他的战力本不该如此孱弱,只是不久前陷入林子内苦战一场,差点折在了里面。 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才会一照面就被拍伤。 其实叶火生心里隐约有所猜测,陈留白做这些事,颇有“引蛇出洞”的意思。 毕竟找不到对方的老巢,那么引其出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说实话,这头来历不明的阴山老魔的实力十分凶悍,不禁给陈留白捏了一把汗。 别引蛇出来,反被咬了…… 那边陈留白与阴山老魔大战在一起。 这边一群阴鬼可不闲着,它们盯上了负伤的叶火生,呼啦一下扑来,要噬咬他的一身血肉。 “找死!” 叶火生也被激起了凶性,重剑挥舞,每一片剑光之中,都蕴含着真元气血。 拼命了! 不拼不行。 除了成群的阴鬼之外,还有诡谲的藤蔓袭击,令人防不胜防。 一会儿功夫,叶火生身上便增添了十数处新伤,血迹斑斑,看上去,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完了,要被书生说中,自己要被阴山老魔娶去当“新娘”了…… 一想到可能面临的悲惨遭遇,便恨不得要自行了断,一死了之,以此保住清白。 但是,那老魔要的,不正是亡魂吗? 不行,我绝不能死! 不知哪来的力气,叶火生口中暴喝,重剑挥舞得更猛了。 嗤嗤嗤! 剑光飞旋,连斩三头阴鬼。 …… 相比之下,陈留白那边的战况要凶猛激烈得多。 那阴山老魔的本体始终藏在大红轿子里头,驾驭着轿子来攻击,但只要稍有空当,便会探出一只大手来。 或拍、或捶、或抓…… 诸多路数,诡谲而凌厉。 如果其本体真是千年树妖,那岂不是说明已经修炼出了人形,绝对是成了气候的。 如此大妖,却隐藏在此,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不知是本体未能完全脱去限制呢,还是别的原因。 只可惜,它遇上的是陈留白。 相比刚下山那会,现在的陈留白何止强了一筹? 头部诸多窍穴的打通,使得本身修为跃进;掌握的五行遁法,更是奠定了进退自如的对战基础。 任凭阴山老魔的攻击如何阴毒凶狠,始终沾不到身。 其明显是急了,有艰涩隐晦的音节传出,然后一条条毒蛇般的藤蔓从下方缠绕过来,不再去攻击叶火生,而是全部攻向陈留白。 如此一来,等于是救了叶火生一命。 他快要支持不住了。 即使性情坚韧、即使不屈不挠、即使打起了鸡血…… 但人力有穷时,气血更会消耗殆尽。 当到了油尽灯枯,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现在,不用再受那些藤蔓的夹击,压力大减。 再来对付阴鬼,也就不用左支右绌,起码能维持住一定的平衡场面。 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噗! 他把一口热血喷在重剑的锋刃上,有些癫狂地笑道:“他乃乃的!想要吃我?来,你们过来啊!” …… 藤蔓都过来陈留白这了,一时间,很难分辨得出总共有多少根。 每一根,都足足有手臂粗细,表皮黝黑,看上去,宛如麻花状。 它们像是具备某种意识,滑溜而灵活,尤其在苍茫的夜色里,更显得神出鬼没,极难对付。 唰唰唰! 数根藤蔓缠在了陈留白的身上。 “断!” 却是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对方近身来,剑锋缭绕,顿时切断了那些藤蔓,一截截地掉落在地。 在断口处,有殷红的液体飞溅而出,仿若鲜血。 “吱吱吱!” 众多的藤蔓受到创伤,飞快地退去。 下一刻,陈留白蓦然出现在大红轿子的顶上,手起剑落,一剑插下。 这一剑,正等于冲着敌人的脑门要害招呼。 “啊!” 轿中传出怪异的惨叫,尖锐而凄厉,充满了痛苦绝望。 “破!” 陈留白吐气开声,正是《纯阳剑诀》中杀伤最大的杀招“阳气纯一”。 轰的! 大红轿子从中爆开,四分五裂。 随即一道人形窜出,想要遁走。 “死!” 陈留白留了后手,剑光中元炁裹挟,将那人形搅住。 瞬间切割,斩成缕缕黑烟,再无法凝聚成型了。 整個过程,出奇的顺利。 与此同时,地面又是一阵晃动,似乎是某处关键的机关被破,四周一切,在短短时间之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正西方向,突兀地出现了大片的林子,就算在夜间,也能看得出来那景象与原来颇有不同了。 这正是本地的阵势被破掉,从而显露真容。 陈留白目光一扫,神情相当平静,仿佛这些变化,都在计划之中。 “书生,你太厉害了!” 却是死里逃生的叶火生,他以剑拄地,借此保持平衡,否则的话,随时便会倒了下去。 那些阴鬼,在阴山老魔被斩的同时,早逃遁无踪,地面上倒还残留着几根藤蔓,但失去了邪性,通体枯萎,成为了干柴。表皮都破裂开来,再无法动弹。 陈留白道:“你怎样了?” “死不了。” 叶火生疼得龇牙咧嘴的:“但要请你帮我用药,包扎一下。” “你药在哪?” “呃……” 这才想起,随行包裹都放在了千里骓上,跑掉了。 “用我的吧。” 陈留白拿出一瓶金疮药来。 此药不同江湖上的货色,算是独家秘制,用料上等,效果颇好。 叶火生很快就感受到了药效的神奇,但并不觉得奇怪。 以陈留白这般本事的人物,身上带着好东西,相当合情合理。 一刻钟后,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包扎完毕,看上去,样子有些惨。 但其实都算是皮外伤,只是消耗透支过度了,脸色苍白,精神萎靡。 陈留白问:“你是要留在这里呢?还是跟我走?” “当然跟伱走。” 叶火生没有丝毫的犹豫。 哪怕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去哪里,但只要跟在陈留白身边,才会感到安全。 陈留白微微颌首,率先迈步,朝着那片苍莽的山林走去。 叶火生打起精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暗觉奇怪:这是去哪?难道事情还没完? 68:宝物(求月票) 林间幽暗,但好在并没有太过于茂密,能够容人穿过;其中少见岩石,多草丛,空气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叶火生感觉这座林子怪怪的,可怪在哪里,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他心里有些发毛,紧紧地跟在陈留白身后,免得跟丢了。 陈留白手里出现一盏白皮灯笼,烛火照耀,散发出温暖的光。 大概走了一刻多钟,前头出现一番景观: 一棵大榕树拔地而起,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树冠遮天蔽日般,更有无数须根垂落,密密麻麻的,缠绕扭曲着,像是挂着不可计数的蛇。 见状,叶火生莫名打个冷颤,低声道:“书生,我看这些须根,很像攻击咱们的藤蔓。” “确实像。” “如此说来,此树才是阴山老魔的本体,在外面被你斩掉的,只是一具化身?” 叶火生内心在打鼓,他现在疲惫不堪,真没办法动手了。 陈留白打量着大树:“如果它就是老魔,看见我们来到,会不会无动于衷?” 闻言,叶火生反应过来了。 当下夜风习习,吹得榕树枝叶沙沙作响,但也仅此而已,并无其他异样。 完全不像是成了精怪的模样。 他想了想:“要不,我上去砍几剑试试?” 陈留白同意了:“这个可以,你去砍些柴木来生火。” 叶火生当即上前,论起重剑便开砍。 噗嗤噗嗤的! 很快砍下一地根须。 但大榕树毫无反应,它就是一棵树而已。 叶火生终于确定了,收拾一捆较为干枯的枝丫根须,搬了过来,却见陈留白捡拾了两块石头,摆出烧烤的架势。 出手又是大块的鹿肉。 简直如同变戏法般,无中生有。 其实叶火生早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并没有胡乱打听,他虽然话多了些,但懂得分寸。 篝火很快生了起来,熊熊烈烈,烤得鹿肉油脂四溢。 闻着肉香,叶火生顿时感到饥肠辘辘:今晚着实折腾得够呛,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正需要饱食进补。 只是心中愈发感到奇怪:陈留白带着自己来到这边,难道就是为了在野外林中烤个肉吃? 按理不可能啊。 陈留白就端坐在火堆边上,火光映照着他韶秀的脸,莫名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 叶火生猛地发现:对于陈留白,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了解。 也无从了解。 等肉烤好了,陈留白用小刀切开,分了一块过来。 叶火生忙不迭接过。 想那么多作甚?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陈留白吃相稍微斯文些,可吃得也不慢。 解决了饥饿问题后,人的精神劲头开始慢慢得到恢复。 “舒服呀。” 叶火生拍了拍肚皮,感叹说道。 他就是这個混不吝的性子,即使知道陈留白是极为厉害的世外高人,但也不会觉得拘谨畏缩什么的。 陈留白霍然站起:“既然吃饱了,就得干活了。” “干什么活?” “把这棵树给砍掉。” 叶火生眼神一亮:“好嘞,我看它也不顺眼,尤其是这些须根。” 回想今晚的恶战,被那些藤蔓弄得狼狈不堪,有好几次,差点后庭失守。 如果真被钻进去,那般滋味,都不想再当人了。 当即抡起重剑,一剑一根,劈砍起来。 不过此树巨大无匹,想要伐木,可不容易。 比起用刀剑,其实点燃大火来烧会简单些,但陈留白既然说砍掉,可能有其原因,照做便是。 陈留白同样挥起铁剑,他砍得更快。 一时间,噗嗤噗嗤的劈砍声此起彼伏。 一条条根须被砍断,横七竖八地掉在地上,像是死掉的蛇。 在这过程中,叶火生隐隐感到不安,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大榕树在装死,等忍耐不住了,突然暴起发难?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所以他一边砍,一边凝神戒备。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一直砍到了里头去,快要到大榕树的主干区了,依然顺顺利利,毫无动静。 倒是手腕抡转得多了,感到了酸麻胀痛。 扒拉! 前面的陈留白挥剑依然稳且坚决,他把一大片缭绕成网状的根须给削开了。 下一刻,有一片光映照了出来。 黄灿灿的,分外耀眼。 这是金光! 后面的叶火生刚一抬头,双眼便被晃了个恍惚,下意识地眯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陈留白没有回答,依然挥剑,把四周的根茎清理开,渐渐露出那物的真容来。 这赫然是一位“僧人”。 面目祥和,高约三尺余,双腿盘膝,双手自然地垂在腿上。 “肉身佛?” 叶火生失声叫道:“这是一尊金身肉身佛!” 的确是金身,通体塑金,纵然被困于此地许多年,可一旦见光,依然金光熠熠,没有丝毫褪色黯淡。 所谓“肉身佛”,乃是高僧坐化后所形成的,颜面如生,肉身不腐,颇具神奇。 其存世价值,比舍利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火生举着灯笼过来看,嘴里啧啧有声:“这么一尊金身,绝对价值连城啊,不知为何会失落于此?” 那座古寺前身,规模不小,以前香火定然鼎盛,出过高僧,也就理所当然。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败落了,成为一片废墟。 而寺里的诸多金银财宝,以及佛像宝物等,尽皆消失不见。不知是被僧侣们带走了,还是被洗劫一空。 但那些东西的价值,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比不过眼前这尊肉佛金身。 正所谓“宝物动人心”,在这当儿,叶火生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毕竟非常人,心中一凛,很快清醒过来,拿着灯笼让开,站到边上去。 救胭脂,斩老魔…… 陈留白才是一切的主宰者,那么在事件中的战利收获,理应由他来拿取。 叶火生向来恪守原则,行走江湖多年,除了在胭脂面前,差点遭受魅惑之外,其他时候,那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 陈留白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踏前上去,站在肉佛金身跟前,仔细端详: “这尊金身,就是自己所感受到的宝物?” 猛然间,那本该是死物的金身肉佛忽地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双臂一张,转瞬把陈留白给抱住了。 随即大嘴一张,露出森然獠牙,狠狠地咬在陈留白的颈脖之上…… 69:得宝(求收藏追读) 这尊肉身佛的暴起发难,完全超出了想象,令人猝不及防。 转瞬间,陈留白便被它死死地抱住了。 那一双细长而不合比例的手臂如同铁箍,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陈留白挣脱不得,连五行遁法都无法施展出来。 边上的叶火生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抡起重剑,一剑便斩在金身头顶上。 铿然有声! 根本砍不进去。 肉身佛双目朝他一瞪,它已然没了眼珠子,眼眶内空空如也,像是两处深不见底的洞窟。 那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色。 叶火生只对上一眼,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要陷进去了: “不能睡!” 他大喝一声,立刻咬破舌尖,张口喷出一口热血到剑刃上,然后奋起全身的力气,砍出了第二剑。 “铛!” 震耳欲聋的劈砍声,依然入不得肉,重剑反弹回来。 叶火生差点把持不住,要脱手飞去。 他身形一个踉跄,脑袋里晕乎乎的,再也支撑不住,仰天倒下。 肉身佛的大嘴狠狠地咬在陈留白的颈脖上,要汲取那鲜美可口的气血。 陈留白眼神漠然,没有丝毫的惊慌之意,法念催动,一道寒芒闪现。 嗤的! 从对方的左耳刺入,随即由右耳穿出,干脆利索,不带一点阻滞的。 寒芒又绕飞回来,停驻在陈留白的身边。 正是尘缘剑。 “嗬嗬嗬!” 挨了这一剑,肉身佛松开嘴,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吟声,浑身如同一个被刺破的气球,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一会儿功夫,直接变成了一张皮子。 原本金灿灿的光泽,迅速变得黯淡无色,以及干裂开来。 陈留白踏前一步,衣袖一甩,把那些破裂的皮碎拂开,立刻露出一张残缺不全的事物来。 玉泽光晖,温润无比。 赫然是一张天书残卷! 只不过这一张要残缺碎小得多,只得一角而已。 但再破碎,那也是天书! 他立刻收入壶天袋中,内心微微激荡起来。 整件事情的脉络差不多可以梳理出来了,不外乎“佛门生魔”的那一套,并最终使得古寺蔽败,成为了废墟。 至于千年树妖那些,皆是假的,幌子而已。 陈留白感受到此地有宝,但他住进偏殿后,立刻就被肉身佛给盯上了,同样视他一身血肉为宝,要占为己有。 于是派出胭脂来试探、继而弄个化身出来给陈留白斩杀。 到了此时,人往往会认为大功告成,可以缴获战利品了,正是心神最为松懈之际。 宝物动人心。 这一动,浑身便都是破绽。 事情的确如计划般进行,陈留白来到了跟前,被它抱住了,也咬上了…… 但谁能想到,陈留白竟能驭剑?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身壳子,在荧荧飞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初试锋芒,此剑甚好! …… 叶火生做了個梦,梦中有大恐怖。 在梦里,他出现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内,但见佛像庄严,面目慈祥,有慈航普世的仪态气度。 叶火生不崇佛,但心中有佛,两者并不冲突。 见到佛像在上,他便上前做礼,想要敬一炷香。 只是突然间,那金光灿烂的佛像猛地化作一头浑身长毛的妖魔,扑腾而下,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 叶火生大惊失色,惊叫着坐了起来。 睁眼看去,首先看到一堆烧得旺盛的篝火,以及坐在火堆边上的陈留白。 其坐得端直,面目沉静如水,不见任何异常。 那肉身佛呢? 陈留白不是被咬住了吗? 不过叶火生很快反应过来:显然是那诡异的肉身佛被陈留白斩了。 诚如先前所说的:鬼蜮伎俩,也只是一剑而已。 只要剑锋够快,够利! 但当下,叶火生的剑明显还不够利。 想到这,他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挫折感来。 自从获得无名剑诀,出来闯荡江湖以来,叶火生的路子一直走得很顺,但此番着实受到了打击,不但救不了胭脂,还差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从心底里当陈留白为朋友的,可朋友有难,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惭愧啊! 陈留白似乎看透了他的沮丧,开口说道:“学剑者,当勤拂拭,使得剑上无落尘。” 闻言,叶火生顿时一凛,连忙起身拱手做礼:“多谢赐教。” 他本是心性乐观豁达的人,一经点醒,很快就能走出来,而不会钻牛角尖里走不出来。 天亮了,秋日升起,是一轮红日。 今天,必然是个艳阳天。 “聿!” 健马嘶鸣,在阳光的沐浴下,一匹身形健美的马驰骋而至。 正是胭脂马! 它飞奔来到陈留白身边,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副待君上马的乖巧模样。 见状,叶火生睁大了眼睛,嘴里嚷道:“我的马呢?我的千里骓呢?” 显然,他的马并没有回来。 陈留白问:“那千里骓你不是养得很熟了吗?老马识途,它应该很快便会回来的。” 叶火生苦笑道:“书生你有所不知,我这马什么都好,就是贪吃,贪新鲜,出到外面,如果被人觊觎,割一把青草,都可能把它给骗了去。想当初,我就是这么把它骑上手的。” 陈留白:“……” 想吐槽,可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吐法。 只能说这一人一马,真是绝配。 爱马不见影踪,叶火生有些急了:“书生,我要去寻马了,就此告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好。” 陈留白的回答很简单。 叶火生当即迈开大步,匆匆而去。 陈留白也要离开了,略作收拾,把篝火灭掉。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牵马,胭脂马则自动地跟随在后面,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非常听话。 穿过那片杂乱的林子,快要到外面官道了,忽然听到一阵阵喧嚣的奏乐声响。 有数十兵士护送着一队仪仗过来。 那仪仗浩浩荡荡,抬着神龛、莲台、佛像…… 一个个剃度了的和尚,穿着各色僧袍,各自把持器物,拂尘、木鱼、禅杖等。 一边走,一边诵经。 诵经声连绵成片,把奏乐声都给压制了下去。 而仪仗后方,尾随着许多百姓;道路两边,则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全都是香火信徒,一脸虔诚地在磕头祈福。 陈留白一听那些经文,心头立刻生出某种念想来: “乱吾道心者,是为外魔,当斩!” 70:新的天书残卷 “乱吾道心者,是为外魔,当斩!” 这个“斩”,可不是杀人,而是斩断某些念头。 杂念! 从“观想感应”的法门来看,其中的“感应”,正是各种妄想杂念的源头。 说白了,当打开门户来看世界,就注定了会受到世界的濡染影响。 而任何的世界,不可能完全纯粹,它们都是复杂的。 正如吃东西,不管什么食材,都会存在渣滓。 修行,便是去芜存菁的过程。 故释家云: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能做到这一步的,可称为“得道高僧”。 与之相比,道家也有类似的说法:清静无为; 还有关于“纯阳”的概念; 到了儒家,圣贤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 以“礼”为核心准则,不符合的,尽皆排斥于外。 这三大教派的说法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便是要抱守本心真意,摒弃妄想杂念。 但因为教义上的不同,有些理念会造成分歧,甚至背道而驰。 因此不同的流派,对方信奉的,反会变成自己的外魔。 现如今,陈留白听到那滚滚的诵经声,这心里就感到了莫名的烦躁,生出了诸多杂念。 他学剑,是意难平、是锐意进取、是要攀上高高的山峰; 而仪仗僧侣们所诵的经,一字一句,都是要人放下所有,遁入空门…… 陈留白不知道他们念诵的是什么经文,定然是精心训练过的,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朗朗上口。再结合各种器物的敲打吹奏,连绵成片,让人一听,不自觉地就听了进去。 这绝非一般的和尚念经,而是专门安排出来,负责天下行走,传经度人的行伍。 从另一方面,也正表明陈留白的修为定力不够,否则的话,只当是清风拂耳,不会生半点波澜。 不过既然遭受了滋扰,总该有所表示,给予一点回击。 于是乎轻哼一声! 本来整齐有致的诵经声忽然间像被什么打断了似的,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以至于节奏被打乱,僧侣们心头感到莫名的恐慌,抬头起来,东张西望。 那边陈留白已经翻身上马。 “聿!” 胭脂马惊喜而叫。 公子此举,等同于认可和接纳了它,使得它无比兴奋起来,当即撒开四蹄,急奔而去。 “什么人?” “站住!” 负责护卫的兵丁很警惕地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叱喝起来。 可哪里喝得住? 那一人一马,已经扬长而去。 众兵丁只当对方是桀骜不驯的江湖侠客,虚张声势地吆喝一阵,然后就继续赶路了。 这匹胭脂马颇为神俊,全力跑起来的话,要超过那些所谓的千里马,而且跑得又快又稳,让坐在上面的人十分舒服。 陈留白手持缰绳,忽然想起一句:“匹马啸西风!” 他虽然掌握了五行遁法,在绝对速度上,施展出来的话,还要胜过胭脂马一筹,可这般术法需要消耗元炁和法念,用来赶长途的话,无异于透支身体,并不可取。 所以,有一匹合适的代步健马,再好不过。 诚如叶火生所说的:“一匹好马,乃是江湖标配”。 陈留白就骑着胭脂马,朝着潼关方向进发:那里有妖魔为祸,如果能够斩杀的话,下一阶段的血食就不用愁了。 有新的食材,才能冲开最后的百会穴。 从阴山城地界去往潼关,距离不算短,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抵达的。 他又不会飞。 况且高速跑过一阵后,胭脂马渐渐露出了疲态,开始放慢脚步。 毕竟刚脱胎换骨不久,许多东西还得融合和适应,操之过急的话,可能会造成某些身体上的损伤,那就没必要了。 陈留白就用手轻抚马头,信马由缰。 这一路上,又遇到好几拨诵经不断的僧侣,只是行伍人数没有那么多。 自从延康帝改道信佛,各大州府的寺庙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寺庙多了,和尚自然也多了。 出家为僧,虽然要恪守各种清规戒律,但好处也是不少。身份地位截然不同,起码能吃饱穿暖。 因此,许多生活没了着落的百姓人家,便纷纷投身空门。 只是释家说着大开方便之门,可绝不会随便收人的。特别是正规的度牒,已然炒成了高价。 随着释家兴盛,另一边的道门则开始没落,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在陈家集时,王道长便有所抱怨。 然而这凡俗中的释家道门,在陈留白看来,不过是一份生活职业罢了。 诸如王道长之流,只是略通些术法手段,远称不上真正的神通本事,一旦面对上厉害一点的妖邪,便束手无策,只能逃之夭夭。 当然,在这万丈红尘中,也可能存在些高人,比如武道中的先天宗师,虽然屈指可数,但确实是有的。 总体来说,这些个体人物很难对俗世皇权造成根本性的威胁,千军万马一冲,先天高手也只能望风而逃。 别说他们,便是陈留白都颇为忌惮,不会让自己陷身乱军中,做那等以一敌万的蠢事。 他又不是真正的仙人。 不过话说回来,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之事,倒是能做到的。 除非对方高手如云。 …… 闲话不提,突然间出现那么多的和尚仪仗出行,倒有些蹊跷。 好奇之下,陈留白找人打听,问出了端倪:原来是延康帝圣体欠安,久病未愈,所以国师颁下法旨,让各地僧侣给圣上诵经祈福…… 听到这些,陈留白唯有一笑而已。 到了暮晚时分,一人一马,寻到路边的一座驿亭,入内过夜。 由于胭脂马通灵,不管去哪里,都不用拴绑,也不用怎么打理,让牠自由活动,兼职巡逻放哨,方便得很。 他则如往常般生起一堆火,烤肉吃饱后,开始坐在火边闭目养神。 击杀“阴山老魔”,看似轻描淡写,波澜不惊,但元炁和法念的损耗不可避免,都需要及时补充回来。 否则的话,整个人都会显得无精打采。 时间在火光摇曳中流逝,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四下一片静寂。 陈留白双目一睁,手底一翻,拿出两件事物,一件是龟甲,一件是新获得的天书残卷。 他养足了精神,现在要来看看此卷蕴含着哪种法则道韵…… 71:阴阳天书 龟甲覆盖,法念施展,天书残卷的大道神韵被遮挡住了,不会逸散出来,造成大的动静。 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然地开启宝物。 对于这片玄奥的龟甲,陈留白越发欢喜。 约摸半个时辰后,探索完毕,他睁开眼睛,神色有喜,倒算不上狂喜。 比起第一次获得天书残卷,这一次要显得平静许多。 主要是心境打磨,有了一定的效果;再加上珠玉在前,击杀肉身佛获得的这一块着实碎小了些,就像一片被撕碎下来的纸张。 其上面蕴含的,赫然为九大法则之一:阴阳法则。 阴阳相冲化万物,生死转变一线牵。 该法则有统一中和之功,既矛盾,又和谐。 堪称百搭。 与五行法则搭配起来,能发挥出诸般妙用。 唯一的缺陷,就是太碎小了,上面蕴涵的道韵少得可怜。 转念一想,每一块天书残卷都是独一无二的,一般修士,能得到一块,便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仙缘,所以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贪心,不知足,乃是要命的妄想。 天书九卷,化成碎片无数,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皆被别人所收集去了,有了主人。 剩下的数目不详,总之不会太多便是,越发难以寻获。 与此同时,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四处搜找。 而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陈留白先后能得到两片残卷,尤其第一块更足足有半张书页那么大,简直是“天眷”的运气。 也许,不该归功于单纯的运气,而是他身上的某个“独到之处”。 冥冥中,好像那些东西就在等着陈留白来摘取一般。 这让他颇有些疑惑,兴奋之余,又引起了小心。 以及更大的憧憬: 到后面,自己到底能收集到多少天书残卷? 又能否把其中一页全部拿齐,补全了? 若是能完全掌握一道法则,那就是一方道主级别的存在…… 想想…… 现在还是不要多想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得了这块新的残卷,浸淫领悟了后,他的《五行遁法》、《隐身术》、《小嫁梦术》等皆会得到跃升。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继续北上。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不折不扣一个真实的“人世间”。 有众多流民失所,携老扶幼,绵延而行,要去往京城。因为他们听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是朗朗乾坤,是能够活命的地方; 只可惜,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无法抵达京城了,或被驱散、或病倒、或被杀、或饿死…… 好不容易来到潼关附近的,却又听说有妖魔为祸,根本过不去了。 潼关乃关中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但如今,这样一块险地却闹了妖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相关的流言说法层出不穷,有说那妖魔是在附近的大河里爬出来的;也有说是从潼关周围的大山中走出来的…… 但说来说去,连这妖魔的具体样子都无人说得上,只知道来去如风,浑身笼罩一团黑气。 黑气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它只在关外肆虐,并未入侵进关中,毕竟潼关上那数万雄兵,可不是摆设。 不过这些兵甲有守土之责,也不会轻易出动。相关事宜,主要交给靖夜司的人来处理。 靖夜司方面被弄得焦头烂额,先后好几拨派去围剿妖魔的人手都有去无回,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唯有广发英雄令,许以重赏,张榜招募奇人异士,和高手人物等前来降妖除魔。 那重赏,可不止金银财宝那么简单,还有官爵利禄,以及各种高阶的武道秘籍等。 其实妖魔本身,就具备着难以估量的价值,若能斩杀之,即可名利双收。 这般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于是乎,天下风云搅动,各路高手人物纷纷往潼关而来。 至于有多少真有把握降妖除魔的,那就不得而知;更多的人,大概是想着来凑热闹,浑水摸鱼。 …… 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了,甚至下起了霜雪。 这对于百姓流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日子更加难熬。 大概只有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们才会围炉夜话,对着霜雪吟诗作对吧。 而露宿野外街头,无家可归者,他们便如同蝼蚁,惊惶凄凉,有今日,没明天。 这一日中午,陈留白骑着胭脂马来到了潼关门外。 关隘不同于城府,不是随便就能进出的,莫说流民,便是那些赶来降妖除魔的武林中人也不行。 除非有靖夜司这边的人脉关系,而或别的门路。 陈留白不认识靖夜司的人,但他有一個秀才功名的身份,至于路引方面,在陈家集时便办好了的,主打的就是“游学”的名义,几乎可以天下行走。 勘验身份无误后,把守的兵丁并未多加为难,然后便放行了。 当然,如果他们要阻挠的话,陈留白自有办法通关,这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没那个必要而已。 牵着马穿过关隘,后面则是一座城池,看上去,倒也充满了市井气息。 进入城内,陈留白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先找个合适的落脚处,把胭脂马给安顿好了。 一路风霜奔波,可把这马给累得够呛,需要好好休养一番,否则会伤了元气根本。 这对它未来的成长颇为不利。 胭脂可是一匹通了灵性,很可能会化身为妖的好马。 陈留白既然已经选择它作为坐骑,自不会虐待了。虽然做不到像叶火生那般呵护爱惜,可基本的护理照顾,还是应该的。 提到那个有趣的家伙,不知他是否找回了自己的千里骓,有没有来到潼关了。 从听到相关信息,再到现在,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 陈留白本以为妖魔已经被人所剪除,可稍加打听,发现并没有。 就在前天,在关外的虎头山上,牠还曾现身,袭击了一队武者,并叼走一人。 由此可知,这头妖魔并不简单,就不知本体为何种,能否装进铜鼎内烹饪,成为可口的食材? 想到这,陈留白不禁舔了舔嘴唇。 72:万丈红尘,何处不污 这座城池的构造布局与县府差不多,人气还挺旺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皆备,与外面的景象相比,好像不同世界。 不用多久,陈留白找到一间老字号客栈,正是那悦来客栈。 走进去,让店小二给胭脂马安排一间独立马厩。 只要钱到位,服务便周到,不在话下。 这一路来,陈留白基本不用为钱发愁,壶天袋内,不管银票,还是金银,而或铜钱等,足够用的了。 安置好马,他则要了一间上房。 住在客栈里,或许会嘈杂了些,但房门一关,基本无人会来打扰。 这不同于野外,当篝火烧起,可能招惹到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路人、贼寇、甚至妖邪…… 在店里住下来,一日三餐倒是个问题。 他身上携带的精肉早已消耗一空,这种品质的食材,在城里市集间,是很难遇上的,有钱都没处买。 唯有退而求次,用普通肉食果腹。 其实对于现在的他,修为提上去了,精食的效果也大为减弱,唯有血食才能滋补过来。 否则的话,何必眼巴巴赶到潼关来? 至于狩猎妖魔的事,陈留白计划独自出行,而把马留在客栈马厩里休养。 胭脂有灵,懂得照顾好自己。 略作收拾,到一楼堂上,点了一锅羊肉来吃。 在这般天气之下,吃上一锅,至少口舌之欲可以得到愉悦的满足。 “这位公子请了。” 正吃得不亦乐乎,有人走过来,作揖说道。 这是个中年人,衣装整洁厚实,面目清雅,让人看着,便会心生两分好感。 刚才陈留白下来时,抬眼一看,便把整个一楼情形收入眼底,各人各物,尽皆了然。 所以知道这位中年人原本是坐在东南方向的一桌,同桌的还有一位古稀老者。 那老者面目清癯,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依然很好的样子,明显是练过的。 倒不是说什么高手,而是用正法打熬过气血,才能在步入老年时依然保持着一份精气神。 看起来,中年人只是老者的随行人员。 “在下苏展,乃一书史,未请教?” “陈留白,一介秀才。” 苏展微微一怔,似乎觉得,陈留白不应该只是個普通的秀才,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微笑道:“我家老先生见阁下仪表不俗,想要请你过去一叙,不知可否?” “好。” 陈留白并没有拒绝。 观天下,观众生,他向来不介意与人认识。 前提在于,对方是个有意思的人。 人过去了,羊肉锅自然一并搬去。 双方坐下来,略作寒暄介绍。 那位苏老先生瘦长的手指轻敲桌子:“留白你从江州来,一路北上,万里迢迢,有何所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留白的回答简单直接。 闻言,苏老先生双眸一凝,不但惊诧于此句的鞭辟入里,更没想到陈留白如此敢说:“说得好!老夫这一路来,所见所闻,亦是这般。” 上下打量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意: “留白你考取秀才已多年,却一直没去考举子,而是行走天下,四处游学,为何?” “无意宦途而已。” “我还以为你是觉得官场龌龊,要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 陈留白淡然道:“这万丈红尘,何处不污?人在其中,哪能真正做得到洁身自好。依我看,不过是孤芳自赏,自艾自怜罢了。” 听到这话,苏展脸色顿时变了。他感觉陈留白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意有所指。 只是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根本不像一介秀才的口吻。 难道,其身份…… 想到这,脸色变幻不定。 苏老先生倒是淡定:“果然非常人,一语惊人。那你可否说说,此污,当如何治之?” 陈留白笑道:“老先生你问错人了,陈某只是一介游散,说不得那些。我已吃饱,告辞。” 起身做个礼,大踏步地离开了客栈。 目送其背影,苏展道:“先生,此子绝非寻常的秀才书生,要不我去查一查他?” 苏老先生怫然道:“勿要多事,我看他气度不凡,谈吐深刻,有奇人风范,所以才想与之结识。偏伱想着去查人,那岂不是招惹嫌恶吗?” 苏展道:“只是他言辞之间,似乎知道了先生的身份,故意弄些弦外之音,莫不是从京城来,故意等在这里的?” 苏老先生稀疏的眉头挑起:“是又如何?老夫此番入京,本就抱着死志。不管旁人说了什么,皆不会改变。等会吃饱了饭,便继续赶路。” …… 陈留白倒不管对方的揣测,他当然不会未卜先知,知道苏老先生的真正身份,只是有所猜想而已。 到了潼关,临近京畿一带,遇到的人,身份会渐渐复杂起来。 但这些人事关系,对于陈留白来说,只是个小插曲,很快便抛之脑后。 进关隘要勘验身份,出去时一样。 因为没有带着胭脂马,他有心要检验一下自己的术法水平,等到了城门处,当即施展出《隐身术》来。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在市井民间,此法由于功效神异,应用场景广泛,因此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流传出许多说法。 也有些奇人异士号称掌握了隐身术,出入无间,但最后却被人泼了一盆黑狗血,然后法术便被破了。 其实那些都称不上真正的隐身,类似而已,只得皮毛。 陈留白所学的《隐身术》附会在五行遁法之上,乃是正宗的变化之道。 在之前,他使用出来,借助树木的存在,能隐瞒过人眼视野,但会被嗅觉灵敏的猎犬察觉到。后来不断浸淫,进步,特别是获得阴阳残卷后,结合其中道韵,用来补充,会使得相关法术越发完善。 正好尝试一下成效。 把守关隘的兵甲可不是县城的那些懒散的兵丁,而是精兵,掌握军中技艺,上过战场的,浑身气血散发。 这些,对于法术都会造成一定的干扰影响。 皆因运用道法,势必离不开法念支撑;而法念无形有质,在没有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会存在诸多问题,从而导致法术失败。 比如那天晚上的王道长,他连法念都没有掌握,结果便是《穿墙术》变成了《撞墙功》,就是这个道理。 当下陈留白在一众精兵面前隐身,就这么走了出去。 那些精兵若有所感,但就是看不到什么,茫然张望,最后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73:一匹马引起的血案 潼关城,依然是悦来客栈,陈留白离去之后。 有两人走了进来,明显是武者,腰佩长剑。那剑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美玉,光芒熠熠,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店小二很有眼色,赶紧上来招呼,清理好桌子,请对方入座,然后送上茶水。 “侯师兄,我听闻你在这里,立刻便找过来了。” 开口的赫然是陈渭斌,其离开陈家集后,开始游历江湖,后来也是北上,来到潼关。 另一个,自是侯华年了。 当下的侯华年脸色颇有几分颓废之意,胡须长出来了,也没有去进行修理。 其嘴里“嗯”了声:“陈师弟你来得正好,我接到讯息,说师尊他老人家也启程北上,准备入京了。” 陈渭斌一怔:“这头妖魔,连师尊都惊动了?” “师尊入京,应该是另有要事,咱们在潼关等着便是。在此期间,不许出去。” “那好。” 这是师尊的命令,陈渭斌自不会违逆。 侯华年忽而压低了声音:“那人,那人后来去哪了?” 陈渭斌知道他所说的“那人”是谁,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师弟,你说他会不会北上入京?” “……也许会,也许不会。” 侯华年瞪着眼睛,有一种复杂而异样的亢奋:“我倒希望他来了……” 陈渭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有一个疑问:如果师尊与陈留白对上,孰胜孰负? …… “你这夯货,上次一把青草,这次一把干稻草就跟人走了,你眼瞎的呀,都不会看骑上去的人是谁?害我连解个手的工夫都不行。” 潼关之外,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胡须邋遢的叶火生嘴里不住地埋怨道。 手中举起马鞭,想要狠抽一顿,好让这匹千里骓长长记性。只是举了半天,终是轻轻放下。 爱马之人,舍不得打。 “兀那汉子,给本公子站住!” 马蹄声响,数骑人马疾驰而至,一個个全身劲装,鞍悬兵器。 叶火生一手牵缰绳,转身面对:“有何事?” “少装糊涂,你抢马打人,还有理了?” 领头的一个壮汉喝道。 叶火生道:“此马的确是我的,我当其时就在边上的林子解手呢。马背上有行囊,装着我的东西。伱们牵了我的马去,又不肯归还,我只有出手夺回。” 那壮汉冷笑一声:“如果这马是你的,骑得熟了,怎会随便就跟人走?至于行囊中的东西,只得两三件破旧衣物,又没写姓名,谁知道是哪个穿的。” 叶火生哼一声:“你要姓名,那好办,且看这马臀上。” 壮汉探头一看,见那儿烙着一行字:此马有主,叶火生。 叶火生洋洋得意:“叶火生,正是区区在下。” 这个法子,可是他在屡次找马的过程中灵机一动,专门找铁匠烙印上的。 当其时爱马吃痛,还心疼了许久。 壮汉脸皮一抽,板起脸道:“你说是就是?咱们带着马,进衙门走一趟,请官老爷判案定夺。” 他衙门里有人,只要进了去,拿捏这般外地人,易如反掌,总之这匹好马,自己是要定了。 叶火生看着他:“看来阁下是要蛮不讲理了。” “是又如何?识相的,就把马匹留下,免受皮肉之苦。” “呵呵,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咯。” 壮汉就不多说,一挥手:“兄弟们,对付此等贼子,不用讲江湖规矩,并肩子上。” “好!” 众人抽出兵器,立刻围聚过来动手。 一会之后,壮汉躺在了地上,脸上横肉变成了肿肉,连声告饶:“大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宽恕则个。” 这次真是看走眼了,本瞧着叶火生衣装陈旧,面容憔悴,整一个落魄江湖的游侠,没想到却是个高手。 其他几人横七竖八,都在地上打滚喊痛。 叶火生并没有出剑,出剑的话,这些人早就死了,他冷笑一声:“不长眼的家伙,连本大爷的马都敢打主意……” “聿!” 千里骓猛地一声长嘶,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惊吓,这一瞬间,想要逃走。 好在叶火生的缰绳牵得牢,但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一扯,身形都显得踉跄了下。 而壮汉他们骑来的马匹,此刻竟跪伏在地,把硕大的马头埋住,浑身战栗发抖,诡异得很。 发生了什么事? 叶火生吃一惊,赶紧张目四顾。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上彤云低垂,似要下雪。 北风呼呼地吹过,吹起一片灰土。 此地属于野外,四周皆无人烟,一座座低矮的丘坡连绵起伏,坡上的灌木草丛都枯萎了,草叶凋零,一眼看过去,不会隐藏着什么。 只是这些马匹的反应,可太不正常了。 叶火生伸手一抓,按上了重剑的剑柄,随时剑出鞘。 “聿聿!” 千里骓还在不停地嘶叫,变得狂躁不安。 此马虽然贪吃,虽然容易跟人走掉,但脾性算是温顺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如此表现。 它的嘶鸣,似乎正在大叫着“逃命”。 叶火生心里,渐渐有不安涌上,很快弥漫开来。 同样感到不安恐惧的,还有壮汉等人,诡谲的情况之下,他们连疼痛都忘了,面面相觑,想要起身逃跑。但刚才被叶火生打伤,就算能起身,却也走不快。 毕竟马匹坐骑都趴伏在地上,瘫软成一摊摊泥了,根本指望不上。 唯一的指望,居然变成了叶火生,于是急忙大喊起来:“大侠,救命!” “英雄,带我走……” 然而他们口中的“大侠英雄”,此刻的身子,竟也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叶火生少年出游,走南闯北,遭遇过许多的凶险。他天生胆大,敢走夜路、敢睡坟头、就连女鬼都敢惦记一二。 之前陷身林间,被诡异的藤蔓袭击,但即使在生死一线之际,叶火生也只是感觉遗憾,并不害怕。 可现在,他害怕了。 凛冽的北风吹到身上,其中蕴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恶意,好像有某个大恐怖的存在正往这边来。 它已经来了…… 叶火生猛地大叫一声,翻身上马。 得得得! 千里骓得到了逃跑的允许,撒开四蹄,没命狂奔,真正的不负“千里”之名。 骑在马上,叶火生紧紧地抓住缰绳,下意识地把身子俯低下来,紧贴在马背上,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他就听到了惨叫声。 正是从后方传来的,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简直不像是人所能喊得出来的。 叶火生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任由千里骓狂奔,要逃得越远越好。 在这一刻,他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书生在,那就好了…… 74:关于妖魔 但凡雄关,往往多峻岭。 潼关之外,有山脉连绵起伏,远看上去,如同游走的巨蛇,隐隐形成了一股势。 若有擅于堪舆风水者,观望此“势”,必有所得。 而不懂那些的,当眺望山势走向,对于心境亦有感悟。 这正是“观想法门”的奥妙所在,天下万物,无物不可观。 至于能从中看到什么,那就是各人的观点和造化了。 却说陈留白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关隘,到了外面,很快现出身形来。 不管运用什么道法,都需要法念维持。 这就是消耗。 隐身出城,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水平,测试过后,便要收了法术。否则那些消耗,会变成无谓的浪费。 要知道他还不算真正跨过门槛,踏上仙道。相关法念凝聚不易,要省着用,用到关键的地方上。 于是信步而行,背书箱,带铁剑,看上去,就是个游学的书生。 如果真有妖魔潜伏在附近,看见他的这个样子,定然会忍不住出来猎食。 倒不是说文弱书生的血肉会比较鲜嫩好吃,而是另有说法,说读书人的肝胆心肺中蕴含着文气文采,多食之,有益于化形与学语。 赫赫有名的“画皮之术”,据说就得用到读书人的心肝儿。 所谓“文过饰非”也。 当然,这只是个流传出来的说法,真伪存疑,毕竟没有真正操作过。 姑且听之亦无妨。 更何况,陈留白的确有着秀才的功名身份,这副装扮,名副其实。 过了中午,天空阴沉沉的,彤云密布,想要下雪的样子。 纵然不用遁法,他的脚步也不慢,轻功的底子在这里。 半個时辰后,已经走出潼关附近的范围,置身于荒野当中了。 综合各种关于妖魔的传闻,到了这片区域,对方就有可能出现了。 陈留白倒希望它早点出现,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另外,在诸多说法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关键点,其中一点:就是那头妖魔,似乎是越来越强的样子。 不管是人,而或妖邪之类,都会具备成长性。 然而这头妖魔的成长速度有点骇人,从刚出现,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常规妖物,它们的正常成长节奏应该以“年”为单位才对。 所以才会有“千年老妖”这般的说法。 可出现在潼关的妖魔呢? 最开始吞噬的是牛羊家畜,然后是百姓壮汉,继而到武者,和靖夜司的人马了。 如此成长速度,堪称跳跃性的进食轨迹。 从“采服炼气”的修行法门角度上看,可以看得很清楚。 正如武者修炼,先肉食,再精食,然后追求血食……都是根据己身的境界来进行选择的。 因此可以推测,那妖魔刚出来之际,定然不会强悍到哪里去,否则不会吃上牛羊之类。 到了如今,已然不断地猎食武者了。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练武之人,基本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他们奔赴此地,本来是为了降妖除魔,结果却沦为了对方的血食。 具体的伤亡数据难以统计,无从得知,但肯定一点,数目不会少。 那么就牵涉到另一个问题了:饱腹度。 人会吃饱,妖魔亦然,如果无时无刻地在不断进食,那定然会撑着。 好比陈留白自己,打到血食后,会选择闭关苦修,通过消耗,然后再继续吃。 但这头妖魔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它一直在这边流连不去,几乎每天出没,进行猎杀。 显然,以此区域,它视为猎场。 细分的话,大概有两大原因。 第一个,是领域性,好比老虎那些猛兽,自己的地方,不容他人插足; 第二个,它以自己为饵,故意引得众多武者来,然后摇身一变,从猎物化身为猎手。 两个原因,皆可成立,至于实情如何,就得具体分析。 让陈留白感到最为疑惑的,还是对方的胃口,简直如同饿死鬼投胎般: 吃得太多了。 只能说自从十多年前的那次月魔降临,使得这天下间的诸般妖邪,魑魅魍魉,发生了各种诡谲的变异,越发难以评估。 …… “咦?” 正在荒野中行走的陈留白忽而看到前面不远的山麓处有一座山村,似有人烟。 他当即走了过去。 的确是一处小村子,约摸二十多户的样子,房屋大都为石头和木头的结构。 可见檐下挂晒着肉类和皮子。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坐落在这里,里面生活着的人,应该是猎户那些了。 在赵国,有严格的户籍制度,诸如猎户、渔户等,都是需要办理相关手续的,甚至还要进行考核。 陈留白刚走进村子,立刻惊动了人家,跑出来两三条彪悍的狗,冲着他狂吠。 他当即对着这些狗眨了眨眼睛。 “嗷呜嗷呜!” 下一刻,狗子们的狂吠变成了撒娇般的低鸣,甚至还讨好地摇起了尾巴。 “去吧。” 陈留白一挥手。 狗子们立刻跑开,回家里躺着了。 这一幕,被几个穿着陈旧的孩童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在那里躲躲闪闪着,不敢走出来。 “你是谁?” 很快出来一个年约四旬的黑瘦汉子,他手中拿着一根棍棒,神情警惕地注视着陈留白。 “我是从外地来的读书人,北上游学,迷了路,刚好来到这里,想讨碗水喝。” 他说的是官话,黑瘦汉子倒能听得懂,又打量了两眼,却是信了。 毕竟陈留白的衣着打扮,还有斯文韶秀的面容,很能给人一种好感,容易取信于人。 而且,在这时代,读书人可是不同一般的人物,能够受到尊重。 黑瘦汉子脸色放松下来,随即道:“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回家去吧,可不要再往前面走了。” “哦,这是为何?” “你没听说吗?这边闹了妖魔,天天吃人,可凶得很。” 陈留白问:“那你们这里,不是好好的?” 黑瘦汉子叹道:“我们是在山里刨食的,祖辈住在这里,能走到哪里去?况且,我听说了,那妖魔口刁,挑人吃的。” 75:驱邪 黑瘦汉子叫“吴阿根”,是个健谈的。 在他家喝了一碗水的工夫,陈留白便了解到不少情况,并非关于那妖魔,更多的还是当地的风土人情。 风土人情,离不开祭祀礼俗。 陈留白想以此为切入点,看能否推测出那妖魔的跟脚,好知己知彼。 毕竟自从月魔降临,各种濡染蛊惑,使得鬼神异化,化身为魔。 这种事的可能性不低。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先人祖宗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邪祟,很难形成真正的气候。 陈家集的事,主要因素是因为大胡子先辈留在剑囊中的那道神念。 而别的地方,很难拥有这种先天条件。 …… “说起近期在神庙中发生的诡事,还真有一桩。” 吴阿根说道:“就是村后头的吴阿山的婆娘,半个月前,她上山砍柴,在一座山神庙中歇脚,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后来醒转下山,整个人就变得古古怪怪的,还会发疯打人。老人们说,她这是撞客了,要找人驱邪才行。” 陈留白问:“那可找人来看了?” 吴阿根叹道:“山里人家,能找谁看?前不久倒去请個神婆,可那神婆只来看一眼,立刻惊吓得不行,说拿不住,逃也似的跑掉。为了这事,村里都闹得人心惶惶,生怕会遭殃,所以要求吴阿山把女人背回山神庙去,把她扔在上面自生自灭。” 陈留白眉头一挑:“那他背上去了?” “还没有……山里汉子,能娶个婆娘不容易,这不是舍不得嘛。于是用麻绳将她捆绑在家里,日夜嚎叫,看样子,恐怕也撑不久了。” “哦,你且带我去看看。” 吴阿根一愣神:“你要去看?千万不可,你进了他家屋子,要是沾染上脏东西,那可不得了,这是会死人的。” 陈留白微笑道:“实不相瞒,我不只是个读书人,也曾学过些本事手段。” “你?” 吴阿根上下打量一番,半信半疑,但还是同意了:“事先说明,我只带你去到他家门外,我是不会进去的。” “好。” 当下两人就动身,往后村走去。 一路上碰到村民,见有陌生面孔,好奇问起来。 吴阿根毫无隐瞒,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书生居然要来驱邪,可是个新鲜事儿,很快传遍,村中在家的人都跟着出来看热闹。包括孩童们。 一直来到那座灰扑扑的房子外,众人不敢再往前了,远远的站成一圈,进行围观。 吴阿根也一样,站在外面大叫:“阿山,你快出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形显得佝偻的高瘦汉子走出院子,他神色木讷,真实年纪不过四十,可看起来,都像是花甲之年的样子了。 当看到外面围了那么多人,他猛地转身,从小院中拿出一根大木棍,死死地守住门口,吼叫道:“我说了,绝不会把阿花背到山上等死的。伱们谁来逼我,我就跟他拼命!” 吴阿根忙道:“阿山,你误会了……” 连忙把事情说了。 那吴阿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留白,充满了审视和狐疑:“真得?” 陈留白走上去:“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吴阿山并没有让开:“莫不是来骗我的?” 陈留白没有多说,径直走了过去,下一刻,已然穿过去,进入到院落中。 看见这一幕,一众村民眼睛都直了,随即生出敬畏之心,变得一片寂静。 陈留白闲庭信步,来到屋内,立刻嗅闻到一股浓郁而腥臭的味道。 这是不知名的草药混合着其他日常生活排泄物所产生的异味,令人反胃。 他若然无事,迈进房间,见到里面一片昏暗,木床上绑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样子。 陈留白也不必要去看人,法念施展,在隐晦的视野中,见到一诡物趴伏在那里,高约两尺,浑身有毛,屁股一根尾巴,头上却戴着顶破旧的铁盔,看着不伦不类的,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 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绝不是那妖魔,而是另外的妖邪。 那妖邪察觉到有生人靠近,抬头起来,冲着陈留白呲牙咧嘴,做威胁状。 “找死!” 陈留白轻喝一声,五指张开,一爪抓去,便将这诡物捏住了,然后一拉,把其从女人身上拉扯了出来,再往地上一砸。 最后一脚踏上,尘归尘,土归土。 打杀这般弱小的邪祟,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后面赶过来的吴阿山只看到陈留白动手踏脚,别的就看不见了。 不过很快,那边被绑着的女人一声呜咽,清醒了过来,无比虚弱地叫唤一声:“阿山……” 吴阿山喜出望外,快步过去:“阿花,阿花你醒了?” 手忙脚乱地给她松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想起什么,赶紧抬头来看。 可哪里还有陈留白的身影? 他先把妇人放下,追出外面去,可外面的人,都没有见到陈留白出来: “神人呀,这是遇着神仙了!” 带陈留白过来的吴阿根反应过来,激动地叫道。 然后,他就想到,陈留白在自己家里喝过一碗水。那个碗,很可能会变成宝物的,得赶紧回去珍藏起来…… …… 陈留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继续在荒野中行走。 漫无目的,只是随着心念,觉得应该往哪边走,就走那边。 就这般走了一阵后,当穿过一片山坳时。 嗖嗖嗖的! 身形掠起,两名武者正施展出高明的轻功赶路,依稀是“八步赶蝉”。 路过时,他们还打量了陈留白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一会之后,是第二拨,这一拨足足有五人之多,显然都是一个小团体的。 这些人同样好奇地看了陈留白一下,然后离去。 好像前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赶去参与。 紧接着,第三拨,却是骑着马的,风驰电掣,十分彪悍迅猛。 陈留白心念一动,有所猜测,但脚步依然不紧不慢。 一刻钟后,来到一片稍微开阔的荒地上。 此地已经围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队分明,有的神色凝重,有的冷眼相看,有的交头接耳。 有风吹过,陈留白立刻嗅闻到一股血腥味。 还有一种,诡谲的未明气息…… 76:圈套(求收藏追读) 陈留白站在那儿,施展出法念,仔细地来感受着那道诡谲的未知气息。 这是难得的蛛丝马迹,或能寻获到有用的线索。 只是感受之下,发现那气息驳杂不清,其中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恶意,直冲脑海而来。 当修者开启法念,便等于打开了门窗。 而所有的门窗,几乎都是双向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出去,别人也可以进来。 在一瞬间,陈留白及时切断法念,脸上神色,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 “嗖!” 仍然有人在赶来。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其背负长剑,身法极俊,仿佛足不沾地,就那么在枯草面上掠过,会飞一般。 《草上飞》! “是轩剑派的冷面剑客‘展驰’,没想到他也来了。” 有人低声说道。 赵国三大门派势力,白帝城、轩剑派,以及玄机门,赫赫有名。 得得得! 有狂风暴雨般的马蹄疾响,起码十数骑从西南方向奔来。 看他们装扮,清一色的软甲玄衣,头戴飞鱼帽,全是靖夜司的缇骑精锐。 领头一个,甲胄崭然,威风凛凛,看衣饰图案,赫然是五品的千户。 “马元山,马千户?” 当即有人惊呼出声。 在偌大的靖夜司中,这位马千户可是仅次于指挥使之下的巨头之一,位高权重,武道更是超凡,据说已踏入先天境界。 没想到,这般人物也出来了。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径。 马元山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来,身后两名心腹随从开始做事,俯身去检查地面上的数具诡异的尸骸。 先前众人围聚于此,便是被这些尸骸所吸引过来的。 约摸一刻钟后,负责尸检的一名靖夜司校尉沉声道:“回禀千户,身份确定了,正是游捕头,还有他的随从们。” 闻言,马元山脸皮一抽,神色阴沉如天上的彤云。 这游捕头,可是他的得力干将之一,彼此间共事多年,颇有私交,不料竟丧生于此。 一众武者也听到了,一个個面面相觑,不禁露出震惊的神色。 游捕头,名为“游远志”,人称“铁手快捕”,在江湖上名头不小,本事更不小。 即使在高手如云的靖夜司中,其也算是排得上号的。 但就是这么一位成名人物,现在死在了荒野上,死状凄惨,一身气血被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干枯的皮骨。 其随行部下,下场一样。 既然游远志都能沦为妖魔血食,在场的这些人呢? 扪心自问,众人并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游远志。 那么,又如何能对得上妖魔? “这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刹那间,一众武者的心头上,不由掠上一片阴影,有一种“人人自危”的感觉。 他们从各地闻讯赶来,想要降妖除魔,或是为了妖魔本身,或是为了丰厚的悬赏。 每一人,都称得上是老江湖,自持有几分本事手段。 有浑水摸鱼的,可绝没有滥竽充数的。 毕竟面对的可是妖魔,没点底气的话,岂不是白白送死? 只是过来后,却发现事情渐渐不对路。 最显著的一点,是感觉这妖魔变得越来越厉害,而死在它手上的武者则越来越多。 大家都不是傻的,很快得出结论:通过吞噬武者的气血,这妖魔从而变得越来越强大。 于是乎,一些意识到危险的武者都赶紧跑掉,躲进了潼关城里头。 还留在荒野山脉搜索的武者变得稀少,也学精了,开始组队联手,形成团队,好保障安全。 不过现在,游远志的死亡,如同大桶冷水当头浇下,让众人一下子冷静下来: 凭他们,已经无法降妖除魔了。 当下的明智之举,就是立刻撤离,或打道回府,或进入关内。 总而言之,不能再在外面逗留了。 一时间,众人皆心生退意,便想离开。 马元山目光一扫,高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切莫轻举妄动。” 他称得上是在场武功最高的人物,又是靖夜司的巨头,说话的分量很足。 其开了口,众人便停步,要听他说什么。 “游捕头死在这里,足以表明那妖魔可能并未离去,或许还潜伏在附近。” 听到这话,众皆哗然,下意识地手握武器,做出防御的姿势,一个个警惕地东张西望起来。 马元山所言,的确有道理。 综合种种,妖魔出没,每一次都是鬼神莫测,不分时间地点。倒霉的人,随时随地都有机会撞上。 马元山踏前一步,沉声道:“所以,以马某之见,大家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一起走,相互能有个照应。” 玉面剑客展驰冷然开口:“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圈套?” 这一下,众人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要知道展驰亦非寻常武者,其性情冷酷,向来沉默少言,但只要开口说话,别人就得认真对待。 马元山看着他:“展少侠何出此言?” 展驰冷声道:“妖魔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已不可收拾。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皆因你们靖夜司的一张悬赏榜文引起,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马元山怒道:“我靖夜司中,死在妖魔之手的百户捕头,以及缇骑校尉等,前前后后,共有三十多人。如果是圈套,岂有把自己人当饵,任由他们白白送死的道理?” 展驰神态冷峻:“但凡官府衙门,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令人齿冷。” “你!” 马元山怒气冲冲,便要发作。 “两位不要吵了,以免伤了和气。” “可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乃是如何应付妖魔,安全离开此地再说。” 很快有武者开口相劝。 又有人道:“我认为,马千户说得对:此时此刻,大家应该共进退,抱团起来一起走,这样才能把妖魔震慑住。” 诸人不笨,权衡利弊后,很快获得了共识。 彼此之间,也许之前并不认识,甚至发生过矛盾冲突,可那些恩怨过节,在面对生死关头,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见状,展驰也没有再提出质疑和反对。 77:迷途 达成共识后,众人组成了一个临时联盟,约定同进共退。 在其中,自然以马千户为首。 对于先前展驰的质疑,一众武者也暗暗留了个心眼。 靖夜司隶属朝廷衙门,与江湖势力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从来不会那么和平共处。 所以展驰所言,绝非无的放矢,蕴含着警醒之意。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 只要小心谨慎些,就不怕对方出阴招。 论起在场人数,武者们比靖夜司的多一倍有余; 另外,撤离的方向已然确定,就是往潼关城里跑,只消进了城,即可安然无事。 在这些关键方面,马千户做不了手脚。 但见马元山翻身上马,目光一扫,沉声道:“各位皆为江湖高手,经验丰富,多余的话不用多说。但我强调一句,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真遭遇到妖魔袭击的话,大家务必不可慌张,更不要胡乱跑散,而是要齐心合力,共同抗击。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有机会反杀之。” “好。” 众人轰然回答,在这会儿,倒壮起了胆气。 马元山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江湖武者,多为乌合之众,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出事,很容易就溃散开来,各自逃命。 那自是被各个击破了。 此乃大忌。 人皆惜命,在缺乏组织和纪律之下,想要落到实处,恐怕是另一回事。 但愿无事…… “嗯?” 他忽有发现,手中马鞭挥指,指着站在外围处的陈留白:“阁下面生得很,你是谁?”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颇感诧异。 毕竟陈留白这一身装扮太过于格格不入,完全像是走错了地方的人。 在江湖上固然多奇人异士,喜欢各种另类装扮,以此作为伪装,游戏人间。 但陈留白看起来,无论样子还是年纪,都不像是那种人物。 这就奇怪了。 陈留白并没有给予回答,他正在沉思,回想刚才冲击脑海的那一股恶念: 嗜血、饥饿、贪婪…… 如同丝麻般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冲击力汹涌而凶狠。 如果不是见机得快,及时把法念收缩回来,可能会遭受到污秽。 那影响就大了。 自下山以来,他长途跋涉,走了很远的路,遇过很多的事。 由始至终,基本都是胸有成竹,不曾遭遇到真正的对手。 可这一次…… 本想来狩猎血食的,却发现对方并不像预期那般。 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对方一副毫不理睬的模样,使得马元山脸色不愉。 此时有人督促道:“马千户,天色已不早,快要下雪了,咱们快点走,离开这里吧。” “快走,如果天黑,那就走不了了。” “不错,被那寒风吹着,我感觉毛骨悚然,很是不安……” 众人鼓噪起来。 作为武者,他们没有法念来观察,但心神经验,亦有感受,能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马元山点一点头:“好。咱们立刻出发。” 顿一顿,冲着陈留白喊道:“阁下不想死,就跟上来。” 纯属好心的提醒,至于陈留白听不听,能否跟上,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驾!” 双腿一夹马肚子,坐骑便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得得得!” 这是随行的十数缇骑精锐,还有一些骑着马的江湖武者。 而剩下的没有马的武者,一個个施展轻功,各有本事手段,亦步亦趋,丝毫不慢。 马元山虽然一马当先,但并非只顾着自己走,而是频频顾望,留意整支队伍的情况,看有没有人掉队,而或乱跑什么的。 “咦?” 很快地,他看到了陈留白的身影。 没办法,这一身模样实在显眼,跟别人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陈留白跟了上来,虽然只是缀在队伍的尾巴上,可不疾不徐,能跟得上步伐。 只是那轻功身法? 马元山竟瞧不出门道来。 在赵国,天下武功流派,基本都有样板看的。 特别对于他来说,能担任靖夜司千户之职,岂是浪得虚名? 不但要自身武功好,还得博闻强记,在查案做事时,只看现场留下的痕迹,便能推断个几分。 “难不成他是玄机门的弟子?” 马千户当下猜测起来。 三大门派势力中,以玄机门最为神秘,门人行走,最擅于伪装打扮,而武功秘传,亦带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外人难以窥其真貌。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 这番他带人来到关外,并非是为了降妖除魔,而是要寻游捕头等人回去的。 然而人没找回,找到的只是一堆尸骸。 悲伤之余,更生不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 所以立刻把所有的武者全部集合起来,大家一起走,好增添些信心把握。 队伍的人,马元山基本都识得的,其中一些,还曾打过交道,算得上知悉跟脚,清楚他们的武功深浅。 也正因为如此,马千户觉得底气不足,要知道那些武者的实力,其实与游捕头不相上下,甚至稍逊一筹。 其中显得拔尖出众的,大概就展驰,还有一个“霹雳掌”宋征。 展驰不用多说,轩剑派的俊秀弟子,二十出头,已经名扬江湖,假以时日,很有机会踏入先天; 而宋征更是成名已久,只是年纪不小了,六十三了吧。 这个年纪,对于武者而言,是一个潜在的问题所在。 人一老,气血就难以为继,在所难免,除非能跨过门槛,晋身先天之境,巅峰期才会大幅度延长。 然而先天宗师,整个赵国就那么点人,屈指可数。即使加上隐士高人,以及藏在皇宫大内的那些老不死…… 总数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马元山内心忐忑,此时发现陈留白很有可能是玄机门的弟子,等于给队伍增添一份有生力量,这是好事。 那么冲出荒野,返回关内,便能多一分把握了。 “聿!” 猛地间健马嘶鸣,显得狂躁不安。 一名高瘦的靖夜司校尉忽然道:“千户,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这校尉名叫“马原”,与马元山同族,属于贴身心腹。其天生观感敏锐,擅于巡逻刺探,乃是优秀的斥候。 闻言,马元山连忙举手示意,让众人都停下来。 然后举目四顾,一片灰扑扑的景象,丘陵、曲径、荒坡…… 依然是了无生机的萧瑟野外。 但他们奔跑的速度可不慢,跑了这一阵,按理起码奔出了数十里路才对。 马千户双眸一缩,张手亮刀,一字字道:“各位同道,我想,我们已经被妖魔盯上了!” 78:隐形(求收藏追读) “被妖魔盯上了?” 众皆大惊,立刻兵器在手,一致对外。 作为成名武者,他们的心神意志不同寻常,即使受惊,却也不会手忙脚乱。 转瞬间便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只是四下苍茫,北风凛冽,视野中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妖魔在哪里? 此处荒野,虽然有些丘陵山坡,以及零星树木,但总体而言,颇为开阔,不会造成视野上的障碍。 如果有妖魔出没,那么多双眼睛,一定能看得见。 除非,对方会隐身…… 想到这,众人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在市井乡野的传闻中,关于妖邪的类型五花八门,其中一类,便是看不见的,端是防不胜防。 “咦,那书生呢?” 马千户猛地大喊道,他没有在队伍中看到陈留白的身形。 恰好在大家猜测妖魔会隐形的情况之下。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哗啦啦的! 队伍顿时发生了混乱,诸人下意识地往前面靠拢,争抢有利的位置,生怕慢上一步,便会被排斥在外圈了。 皆因之前,陈留白一直吊在队伍的尾端。 马千户连忙喝道:“大家不要乱,站好了!” 在这时候,有主心骨明显不同,对于稳住场面有很大的帮助。 “你们有谁和那书生挨近的?可看见他往哪去了?” 他沉声问道。 然而众人皆是摇头,他们都在专心赶路,生怕被抛下了,哪里顾得上去注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相比之下,反而是马元山对陈留白最为留心。 可就是一个恍惚的间隙,人就不见了,实在诡谲得很。 一名武者道:“会不会没赶上行伍,落在后面了?” 这是有可能的事,毕竟开始时,他们看到陈留白的身法轻功不甚高明,勉勉强强跟在队伍后面,可一旦走久了些,力气不继,就赶不上了。 马元山骑在马上,居高眺望,没有看到陈留白,也没有看到妖魔。 头发花白的“霹雳掌”宋征朗声道:“马千户,你管那书生干甚?现在该何去何从,尽快拿个章程才是。” 马元山叹口气:“那书生来历不明,又突然不见,显得诡异,我怀疑其是妖魔所变。”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没道理的,我之前过来时,曾在路上见到他正在行走,正常得很。” “不错,我们也看到了。” 大家对于马元山的猜测并不认同,更偏向于陈留白是掉队了,甚至可能已经被妖魔猎食。 冷面剑客展驰冷声道:“是也好,不是也罢,如今说那些都是废话,徒然在此浪费时间。你们不走,我走!” 说着,手持长剑,施展轻功,昂然而去。 “对,快走,天要黑了,到了夜里,可更凶险。” 其他武者纷纷嚷道,紧跟在展驰的后面,乐得由他带头,在前面开路。 马千户脸色有些阴翳,但心中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等到天黑后,恐怕更无法走出去了。 于是一挥手,带领部下跟上。 然后问身边的马原:“你可瞧出什么端倪来?” 马原苦笑道:“千户,你都看不破,我又如何能看得明白?” 马元山皱起眉头:“这可真是奇了怪,这么多武者聚在一起,气血笼盖,能镇煞破邪,怎会就鬼打墙,绕圈子了呢?” 马原低声道:“会不会那根本不是妖魔,而是邪祟?” 妖邪妖邪,两者其实并非一类。 其中的“邪”,特指“邪祟”。 而天下邪祟,大都因执念而生,正所谓“死不瞑目”也。 因此它们害人,都会遵循一定的规则,而非乱来的。 马元山当然明白这些:“你的意思,是说此地已形成了某個鬼域?” “属下也只是推测,觉得有此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 嗖嗖嗖! 得得得! 啪的,这一次,率先停下的是展驰。 他站在那儿,举目四顾,脸色显得难看。 四周景象,一片土灰色,荒坡枯草,凋零的树木,弯曲的小径…… 每一处,都似曾相识,像是前不久刚走过的地方。 马千户策马上前,沉声喝道:“大家不要再走了,这般走法,永远都走不出去。我认为,对方是故意让我们跑来跑去,不断消耗气血精神,使得我们疲倦之后,再来袭击。” 他说的很有道理。 队伍之中,有坐骑的还好,累的是马匹;可靠轻功身法的,走了这么久后,那就渐渐感到疲惫了。 上了年纪的宋征脸上已经有汗:“马千户,伱拿个主意。” “好!” 马元山当仁不让,伸手在扈从的马背上取过弓箭。 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走!” 一马当先,跟着射出的箭矢冲去。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随行。 然而他们来到箭矢落下的地方,周围一切,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办法并未奏效。 宋征喘着气:“民间说法,遇着鬼打墙了,用上黑狗血,而或童子尿之类,可破之。” 一名武者叹道:“这时候,去哪弄黑狗血?至于童子尿,我想大伙儿,没有谁还保持着童子之身吧。” 马千户道:“黑狗血童子尿之类,怎能比得过咱们聚在一起的血气?那些根本没用。” 宋征脸色难看地问:“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就地扎营休息,把火生起来,吃饱肚子再说。” 这是没办法下的办法,大家皆无异议。 好在出城之际,诸人身上都带着生活物资,干粮之类。 至于柴木那些,就地取材,可伐木,可割草。 “大家小心些,不要独自行动,更不要走远了。” 马元山不忘叮嘱道。 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不容有失。 三大堆火很快就生了起来,带来了火焰和暖意。 火光是有象征意义的东西,能够照明,能够指引…… “啊!” 猛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就在火光之外。 所有刚坐下来的人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立刻弹跳而起: “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 “是韩新,他说要去解手……” 说这话的人声调颤抖着,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天色欲晚,暗落下来;风越发大了,吹得火焰摇曳不定,火光映照着马千户坚毅的脸庞。 他忽而感到一缕冰冷的寒意,伸手在脸上一摸,摸到了一滴雨水。 下雨了,也下雪了…… 79:魔,很多魔 雨夹雪,还带着些小块的冰雹,劈头盖脸打下来。 “结阵!” 马千户大声喝道。 训练有素的缇骑精锐们立刻摆出一个阵型,形成掎角之势。 众多武者反应也不慢,赶紧围成一圈子,背靠背的,一致对外。 喘气声此起彼伏,代表着众人紧张的心情。 马千户骑在马上,作为一个高点,能看得更远。 然后,在东南方向的一座荒坡上,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個人手里拿着一把伞。 马千户双目一凝,想要看得清楚些,只是朦朦胧胧的,仿佛相隔着一层纱布。 他感觉对方就是那个突然失踪的书生。 去而复返,这到底是什么人? 又而或,根本不是人…… 很快,别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凝目而视,觉得神秘而诡谲。 …… 在坡上,陈留白现出身形来。 其实他一直都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尾随着队伍。 此支队伍为饵,必然能引得妖魔出现。 如此的话,陈留白即可抽身出来,躲在边上去。 这能让他占据有利位置,从而看得更加分明。 自从踏入荒野,了解到妖魔的各种不寻常特性后,越发感觉此事不简单,远超出了预期。 因此要小心谨慎些。 如果说马千户等人是蝉,妖魔为螳螂,那陈留白希望自己能当那个黄雀。 就这么回事。 他站在暗处,看着队伍陷入困境,不停地兜着圈子。 这种视野观感颇为奇怪:像是看着一幕戏剧场景;又像是瞧着地面上的蚂蚁走动…… 然后,队伍停了下来,在马千户的带领下安营,进行休息。 这是明智之举。 紧接着,陈留白就看到那个出来解手的倒霉武者,其被一团风给吞噬掉了。 那当然不会真是一团“风”。 而是“魔”! 妖魔妖魔,其实两者也是不同的。只是“魔”的概念应用范畴颇为广泛,就连穷凶极恶的人,都可以称之为“魔头”。 但真正的“魔”,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这一刻,陈留白终于可以确定了:在潼关外面为祸的是一头“魔”,与妖无关。 他已然准备出手。 然而下一刻,在另一个方位,出现了第二头魔的气息,充斥着一种嗜血狂躁的意味; 再接着,是第三头魔! 它勘破了陈留白的隐身,于是悄然而来,要在背后发起袭击,显得狡诈而凶狠。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出现了三头“魔”,而在阴沉之处,说不定还藏着更多。 难道这里已经成为了一方魔窟? 简直难以想象。 饶是陈留白见多识广,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事态的发展变得不受控制,他唯有当机立断,长啸一声,人如大鸟掠起。 轰! 从背后包抄来的那头魔几乎同时发动,裹挟着一团黑气,化成一个狰狞的形象,如同一只巨大而漆黑如墨的乌鸦, 人在半空,陈留白并不惊慌,法念催动,尘缘剑出鞘。 转瞬间,一点寒芒斩掉了乌鸦的头颅。 这算是一记重创。 只是当把飞剑收回手中,他立刻发现剑刃上沾染了一点黑,仿佛是被一滴墨水溅落在了上面。 此为“污秽”! 来不及心疼,陈留白身形掠出,口中喝一声:“快逃!” 人就到了十多丈远。 那一句“快逃”,是对着马千户他们说的。 如果这些人全部被“魔”所吞噬,势必成为对方资粮,局势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但要是他们不听,不跟着走,那也没办法。 好在,马千户等人都是老江湖,有着敏锐的警惕性和判断性,他们首先肯定了陈留白是人。 在这般环境下,同为人族的身份,总比妖魔更值得信任。 虽然,众人刚才并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走!” 马千户扬鞭策马,箭一般窜出去。 有人带了头,其他的人更不再犹豫,立刻跟上。 不跟上不行呀,难道留下来等死? “啊!” 很快又有凄厉的惨叫声,却是两名靖夜司的缇骑来不及上马,他们轻功又不好,落在了后面,片刻之间被一团恶风笼罩住了,随即传出“咯吱咯吱”的啃吃声。 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异响,众人亡魂皆冒,跑得更快了。 他们心里明白,也许逃得再快,都比不过妖魔的速度,但只要快过身边的“伙伴”,便能有一线生机。 遥遥领先的自是陈留白,他反手拔剑,拔出腰间铁剑,随即往前面一划。 “破!” 哗啦一响,像是皮革被切开的脆响。 整个地面晃了晃,笼罩于此的妄境为之破碎,恢复了荒野原来的样子。 一条土黄色的路就在前面。 见状,马千户他们顿时看到了逃生的曙光,争先恐后,拼了命地往前跑。 半刻钟后,潼关那雄伟高大的墙壁在望,墙头上旗帜张扬,刀枪林立,散发出一种萧杀的气势。 “聿!” 马千户勒住马匹,回头看去。 妖魔没有追来,另外,那书生也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稀里糊涂的迷茫。 马千户沉声道:“检查人数。” 一查之下,包括靖夜司的缇骑在内,足有八人不见了,并没有冲出来。 失踪,即意味着死无全尸。 马千户长叹一声:“此妖魔已成气候,我必须上报朝廷,出动大军,才能剿杀了。所以,大家都散了吧,不要再想着斩妖除魔了,那等于送死。” 说罢,对着众人一拱手,率领手下往潼关而去。 一众武者连忙跟上:“马千户,等等我们。” “对,说好了一起走的。” 现在关隘已然封闭,不过到了这一片附近,安全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因为一直以来,妖魔只在荒野上出没,猎食,不曾到过这边。 至于再度消失不见的陈留白,众人虽然感到疑惑,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 风雪之中,陈留白从一棵树里走出来,目光眺望着无边的荒野和起伏的山脉。 他满心疑惑,不解此地怎会有那么多的“魔”出现; 另外,这些魔不入关内,真得是被朝廷兵甲所震慑吗? 而或,另有原因…… 疑惑过后,很快涌起一股锐意进取的念头:世道在变,变得叵测。自己要尽快打通百会穴,完成大周天了…… 80:祛恶 潼关的城门一旦关闭,就不会再开,拥有特殊身份的人想要入内,只能在核实身份后,坐吊篮上去。 不过陈留白另有法子,直接施展遁法,穿越而过。 其实像这些重要关隘,以及城池等,会有针对性的布置,来防御妖邪,和法术之类。 但这些布置,防不住现在的陈留白。 掌握五行遁术,乃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一大依仗,可进可退。 先前在荒野上,如果面对的只是一头魔,陈留白有足够的信心斩杀之。 可当发现有第二头、第三头……甚至可能更多时。 他当机立断,选择了退走。 那些魔头狡诈而凶狠,如同狼群一般,竟懂得拉扯配合,这就离谱。 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想到被污秽的尘缘剑,陈留白便觉得心疼。 在暮色中回到城内,走回悦来客栈,勤快的店小二正在拭擦桌子,抬头看见他,连忙笑道:“公子,你回来了,吃了饭没?” “还没,现在店里有什么吃的?” “下雪了,宰了一头羊,还余下些肉。” 陈留白道:“切五斤来。” “好嘞。” 店小二应下,赶紧去后厨下单。 对于陈留白的大胃口,他之前便有见识,也就不以为怪了。 吃过晚饭,陈留白转去偏廊马厩,胭脂马站在那儿发呆,见到他来,立刻很欣喜地摇头摆尾,嘴里“咴咴”叫着。 这马,越来越人性化了。 陈留白摸了摸它的头,以及柔顺漂亮的鬃毛,这才返回楼上厢房中。 关好门,点起灯,站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雨雪。 一会之后,他的心神安静下来了,坐到床上,法念一动,亮出尘缘剑。 剑刃上一点漆黑如墨,黑得惊心。 好在,并没有任何扩散的迹象。 但凡法器,还有法宝等,都会遭受侵蚀污秽。 在这个层面上,器物如人,道理是一样的。 当然,器物的品阶越高,凝炼出的禁制重数越多,其性质就越好,等闲不会受到污秽。 大胡子先辈留下的剑囊足有二十二重禁制,养成的飞剑更胜一筹,堪称准法宝级的。 只是陈留白还没有成功化神,对于飞剑的应用,刚入门罢了,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二三来。 就如个孩童挥舞大刀,会感到力不从心。 当其时驭剑斩了魔头一记,但斩得不够干净,反而被一股恶念落在了剑上,造成了污秽。 现在,他就要来清除这一点恶念。 当人的神魄遭受外道邪魔入侵,产生干扰影响时,会出现各种胡思乱想,杂念妄想。 修者则要尽快地让自己安神定心,否则的话,心神不宁,百事不顺,甚至会演变成“心魔”,那就麻烦了。 心猿意马,魂不守舍,要不得。 在本质上,器物被污秽后,同样需要尽快处理掉,免得越缠越深。 不过即使器物具备了灵性,却也没办法自理,需要主人来操作。 方法很简单,便是施展法念来镇灭恶念。 陈留白把剑横于膝前,先是闭目养神,等养得差不多了,这才正式开始。 嗡的! 当法念裹上那块恶念上,犹如热油滴入水里,立刻引发了激烈的反应; 又如两支敌对的队伍狭路相逢,转瞬间便凶狠地厮杀起来; 一方不死,一方不休! 残暴、嗜血、饥饿…… 诸种恶毒的念头趁机缠上法念,竟然想着沿着法念,从而攻击陈留白的脑海泥丸宫。 但陈留白早有准备,从容应付。 “咦?” 突然间,他似有发现。 皆因在这股复杂的恶念中,居然发现了另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念。 该意念隐隐有慈悲之意。 这就显得矛盾冲突了。 好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竟有好生之德的一面,这不扯犊子吗? 但转念一想,人心复杂,本就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好坏”来划分,那么魔头,具备些矛盾特性,倒也说得通。 两面性而已。 当下陈留白不再理会,继续炼化恶念。 时间有脚,麻溜地掠过,窗外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 天亮了。 房间内,陈留白霍然睁开眼睛,一夜博弈,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起来。 但收获是有的。 取出块布帛,往尘缘剑刃上一抹,那滴漆黑顿时了无痕迹,没有留下丝毫。 而在祛除恶念的过程中,能够获得不少宝贵的经验。 毕竟这般事对他而言,也是第一次做。 不曾做过,就不会有经验。 双方博弈,如同勾心斗角,在争斗之际,法念同时得到了磨砺历练,获得了成长。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在别的地方,是很难有此机会的。 更重要的一点,在帮助飞剑祛除恶念的时候,人与剑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密切了些。 一会之后,将剑收入囊中,稍作休息,陈留白下楼找吃的。 “公子,你这是?” 看见他这副样子,店小二不禁吃了一惊。 怎地一夜之间,陈留白像是与数女大战了几百回合一般,整個人都被掏空的感觉。 可昨晚没见他带女的上楼呀。 在悦来客栈中,关于男女勾搭,是有相关业务的。 店小二本身,就从中搭桥,然后赚点介绍费之类。 陈留白不知道这厮在胡乱猜想,找个角落的清净桌子坐下,直接道:“有甚好肉,尽管上来。” “好的。” 店小二不敢多问,赶紧去忙活。 很快满桌子好菜好肉,陈留白开始大快朵颐。虽然只是普通肉食,但聊胜于无,也能补充一下气血精神。 登登登的脚步声,两人快步下楼,径直往外走。 坐在角落处埋头吃喝的陈留白若有所感,眼光瞥去,认了出来,赫然是陈渭斌与侯华年两个。 没想到,他们也住在了悦来客栈,倒是巧了。 两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只顾往外走,却没注意到陈留白的存在。 吃过饭后,陈留白返回房间,埋头大睡,好好休息。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间。 然后再度下楼用膳。 这个时辰,客栈一楼颇为热闹,其中不少都是武者,一个个在高谈阔论,其中说到一件大事: 白帝城城主今天莅临潼关,已经率领手下弟子前往荒野,斩妖除魔去了…… 81:大隐隐于市 白帝城城主郭林成名已久,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先天宗师。 其长居于白帝城,近年来闭关,甚少露脸。此番北上入京,路经潼关,听说了妖魔为祸的事,便要出手,带领一众弟子去到了荒野上。 听闻这个消息,陈留白暗暗摇头,继续回房打坐,休养生息。 到了暮晚时分,街上一阵喧哗,人声鼎沸,站到窗户处一看,那郭林竟是回来了,在数位弟子的簇拥下,显得颇有排场。 这位声名赫赫的白帝城城主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年纪不知几许,须发全白,顾盼间威仪尽显。 而陈渭斌与侯华年跟随师尊而行,不再回客栈这边,而是换了地方居住。 下楼吃晚饭之际,陈留白听到武者们的讨论,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原来郭林一行去到荒野寻找,但并没有找到妖魔的行踪,只得空手而归: “依我看,那妖魔定然是闻风而逃,躲起来了。” “真是可惜,本还想着郭大宗师出手,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呢。” “那可未必,昨天靖夜司的马千户不就是遭遇妖魔,差点全军覆灭,灰溜溜逃回来了?” “马千户如何能与郭城主相比,郭城主成就先天,大杀四方时,马千户估计刚出生呢,其先天修为,只是‘据说’而已。”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气氛热闹,不亦乐乎。 从古至今,从来都不会缺乏凑热闹,口无遮拦的人。 自己做不到的事,但通过口舌,可以获得参与的成就满足感,何乐不为? 知悉妖魔真相的陈留白在边上,只当听了个笑话,很怀疑郭林他们根本没有去到荒野,只是打了个幌子,然后就耀武扬威地回来了。 “难道此人,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吃过饭后,陈留白迈步出门,身子一闪,消失于街头上。 他要出关,再度去找那些“魔”。 这一去,便是一夜功夫,踏过了荒野上的许多地方,却没发现对方的行踪。 那些魔,竟似乎真得消失不见了。 对此,陈留白颇为疑惑:莫非它们吞噬了足够的气血,于是就离开了? 既然找不到,唯有返回来,静观其变。 到了第三天,靖夜司的马千户率领数百缇骑来到,在荒野大肆搜索,依然毫无发现; 接下来数天,也没有再传出妖魔作祟的消息。 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祸事,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令人疑惑不解。 然后又有一個消息传出,说那妖魔,很可能是被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奇人异士给斩杀了。 不过该消息假得很,难以自圆其说,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只当是毫无根据的流言来处理,听过便算。 不管妖魔是被除掉,还是自个离开了,总之都算是好事。 路途交通恢复,人们来往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只是随着天气寒冷,关外大批流民无处可去,冻死饿死者比比皆是…… 潼关城中有富贵门第振臂高呼,开始募捐,说要搭建粥棚,买粮购衣,赈灾救人。 这一场募捐的声势做得不小,收到了各界人士的不少支持,出钱的出钱,出粮的出粮。 然而到了最后,只弄起那么两三间小得可怜的棚子,发放的粥水,那真得就是水里掺几颗米…… 此事引起不少质疑,说募捐到的钱财物资,都被那几户权贵给暗地瓜分掉了。 但这些质疑声很快没了声息。 当人们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时,一夜之间,有神秘刺客出手,血溅朱门…… 满城风雨。 靖夜司、地方衙门、甚至镇守兵甲都为之惊动,出动大批人马,全城搜捕。 最后人没抓到,倒有不少江湖武者受到牵连,一个个赶紧逃之夭夭。 逃得慢的,就被抓住,下了大狱。 这些人向来都是刀口上舔血,哪个身上没事?严刑拷打之下,纷纷招了。 但都是陈年旧案,与现在的案子毫无关联。 那出手的神秘刺客身份成谜,下落不明…… …… 延康十三年,深冬,连场大雪,一片银装素裹。 这一日,陈留白牵着胭脂马走进了京城。 赵国京城,有“天下第一雄城”之称。 当然,这个“天下”,大概只是赵国人心目中的天下。 对于绝大部分的老百姓来说,他们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离开过本地县城,只要听闻过的地方,那就是整个“天下”了。 不过京城的确是一座雄城,占地极大,人口百万计,依照区域划分,分为外城、内城、皇城。 皇城核心处,乃是皇宫所在,又名为“紫禁城”。 当真是大城套小城,层层叠叠的。 陈留白在潼关城逗留了一段时日,再找不到那些魔的行踪,于是在“意难平地干了一票”后,决意继续北上,进入京城。 京城,也是他此行的终点所在。 他希望在这城中,有自己所追寻的东西。 一般人等,是无法骑着马入城的,必须下马,牵着走。 至于路引文书等,也是硬性要求。 陈留白顺利入城,在没有城市地图的情况下,只能找人问路,然后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区域,再找到牙行中介,买下一座位于内城东南方向的偏僻小宅院。 之所以是买,而不是租,主要是为了省事,避免琐碎的麻烦。 反正不差钱。 也算间接满足了很久很久以前,想要在帝都中安居乐业的一个愿望。 俗话道:大隐隐于市。 说实话,自下山来,他还没有在大城市里长住过。 而“观众生”,芸芸众生,最理想的就是人最多的地方。 陈留白当然不会是那种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而是每天都会出门,游走在市井街道之上。 神异的是,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他们却对陈留白一无所见,一无所知。 当做到了这一步,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大隐”。 即使放在整个仙道的修行体系内,关于“隐”,也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范畴。 洞天福地、海外仙山,世外高人…… 诸如种种。 当身处繁华热闹的京城之中,万丈红尘,一粒砂石,原来如此。 82:魔踪再现(求收藏追读) 京城内城。 内城偌大,不但有连绵的民居街道,更有山水湖泊等,一眼望不到边。 作为中枢要地,天子脚下,各般行业皆是繁盛,三教九流,出入其中。 白云山庄。 此处乃是白帝城在京城的别院。 作为赵国三大门派势力之一的白帝城,其名算是犯忌讳的,但源自古称,加上根基雄厚,所以传承沿用至今。 不过到了京中,可就不能再胡乱用“帝”字,故换为“云”。 这番城主郭林北上入京,自然到山庄下榻,一众随行的俊秀弟子也是入住此地。 包括陈渭斌在内。 山庄很大,条件很好,各人都是单间独住,住得舒适。 已经住下几天了,不过陈渭斌仍有些不习惯,内心有着诸多疑惑。 最大的疑惑,便是师尊为何会突然入京。 根据所知,数百年来,历任城主入京的次数,绝不超过一巴掌,而每一次,都是因为不得了的大事。 所以,这次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他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至于潼关妖魔作祟,那算不上。 郭林显然不是为了妖魔而来,虽然路经潼关时,主动出关进行了搜索,只是没有找到,随后便直接进京了。 来到白云山庄后,深居简出,由贴身的两名亲传弟子照料起居饮食。 别的弟子,连面都见不上,更别谈说上话了。 陈渭斌和侯华年两个,原本是早就呆在北方的,并不在郭林的出行人员当中,只是适逢其会,接到了师门令召,于是前来汇合。 白帝城规矩森然,进入山庄后,不得命令,连门都不能出去。 对此倒无所谓,正好在庄上修炼。 然而陈渭斌心里隐隐不安,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他还算好的,侯华年更不堪,其更早地入京,本来是想继续跟在赵格儿身边的,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因为赵格儿住进皇宫里去了。 以侯华年的身份,自不可能进去,除非阉了下半身。 其实阉了也不行…… 他心情郁闷,时常借酒消愁,整个人就变得颓废了,直到再与陈渭斌碰头。 “陈师弟,你在正好,陪我喝一杯。” 说话声中,侯华年拿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陈渭斌有些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劝道:“师兄,你少喝点,被师尊知道,可要挨罚了。” 侯华年嚷道:“师尊闭关,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没事,咱们又不喝醉,误不了事。” 陈渭斌微微颌首,师门规矩,倒没有禁止喝酒的说法。 当下两人坐下,也不用什么好菜好肉,就小酌起来。 “师兄,你说师尊入京,到底是为了何事?怎地现在看来,像是换個地方闭关修炼一般,难道京城之地,更利于修炼?” “谁知道,总之师尊做事,自有缘由,轮不到咱们操心……话说回来,师妹怎地还不出宫来拜见师尊?难道没收到口信,没道理呀。” 时到如今,他依然对赵格儿念念不忘。 陈渭斌心里不禁冷笑,他不是笨人,早看破赵格儿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不过是下钓而已。 即使他们再怎么大献殷勤,也不可能抱得公主归。 在赵格儿面前,实在太多选择了。 只有侯华年这傻货,才会屁颠屁颠地打转个不停。 其以前也是个有心气的人,不过在面对陈留白时,连剑都拔不出,那份心气恐怕早没了。 反正这一段时日来,陈渭斌再没有见侯华年拔出过剑! 作为一个剑客,当没了拔剑的信心和勇气,不如死了去。 也许正因为如此,侯华年才渴望得到赵格儿,要在她身上找回丢失的心气吧。 只是,怎么可能…… 两人正喝着,一人突然走了进来。 这是个衣装华丽的中年人,三缕短须,修理得十分齐整,一丝不苟。 “二师兄!” 陈渭斌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 能拜入白帝城学剑的弟子数量,其实不多,上上下下,不过数十人。 其中一部分,还是权贵子弟,典型的例子,便是公主殿下赵格儿。 换句话说,这一部分人之所以能拜入白帝城,并非因为根骨资质那些,而是出身占据了重要的原因。 最后能学到多少东西,可想而知。 除非真得天赋出众,而且能够刻苦用功的,但真是少之又少。 真正的弟子,又有亲传和内门之分。 诸如陈渭斌和侯华年,便属于内门弟子。 而此时进来的中年人,却是郭林的三大亲传弟子之一。 贾肃。 近年来,随着郭林年事渐高,常年闭关,门中弟子的剑法,有不少都是由贾肃来教的。 称得上半个师父了。 见到他,侯华年也急忙站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贾肃目光一扫,微笑道:“喝着呢?” 陈渭斌立刻道:“侯师兄说心情不好,所以找我喝酒。” 侯华年:“……” 可恨,这个陈师弟似乎变了。 好在贾肃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去见师尊。” 说到这,顿一顿:“赵师妹也来了。” …… 地处偏僻的宅子,不大,两房一厅,带一个小院子。 一个人住,懒得生火做饭,都是在外面吃。 反正都是普通肉食,果腹而已。 至于胭脂马的吃喝用度,也是买现成的,并不差。 除了吃喝,还有卫生清洁的问题。 对此,陈留白学起了爱马人士叶火生,开始上手给胭脂马洗刷刷。 这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是角色投入的问题。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城中行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 观众生,绝非“走马观花”,很多时候,都是带着某种寻找的意味。 好比要在万丈红尘中,找出隐藏其中的那一粒砂石。 哪怕在此之前,并不确定那砂石是否存在,又是个什么样子…… 但寻找本身,就具备了意义。 于是乎,在一天的黄昏时分,陈留白正走过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快过年了,各种买卖都越发兴旺起来。 噪音混乱,百味杂陈。 在其中,陈留白忽有所觉,嗅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是魔气。 魔踪再现…… 83:点金成石(求收藏追读) 在大街闹市上察觉到魔气,出乎意料之外,难道那些魔离开潼关,竟混进了京城? 陈留白小心翼翼地施展法念来观察,很快发现这一缕魔气有所不同: 并没有那么暴虐与嗜血,而是充斥着一种衰老枯萎的意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秽。 让人立刻就联想到“行将就木,死气沉沉”这般词语。 由此肯定,这里出现的“魔”,并非潼关那些。 不同一拨的。 然而发现新的“魔头”,这不管怎么说,都称不上好事。 真正的魔,那可是超然于一般邪祟的存在,颇难对付。 否则的话,陈留白当天不会从荒野上轻易撤走。 还是那句话:这世道的变化,比预想中快得多,而且越发不可控。 他倒非害怕,而是要更为谨慎小心地应对。 当下慢慢走着,要将对方锁定,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群忽而散开,纷纷站到边上去,前头奏乐齐鸣,诵经声不绝于耳。 原来正有一大队僧人仪仗抬着神龛佛像等走过来。 在这段时日内,类似情况,陈留白碰到过好几回了。 听说这些仪仗僧侣全部出自天龙寺。 天龙寺位于京城西山上,号称“天下第一寺”,当朝国师愿空法师便出身于此。 而延康帝那座造了十多年还没完工的墓宫,就是由愿空法师主持布局的。 由此可知,延康帝对愿空法师的倚重和信任。 天龙寺声名远播,香火鼎盛,一天到晚,信徒香众络绎不绝。寺内共供奉着十三尊肉身佛,冠绝天下。 这些肉身佛并非全部由寺内出产,其中好几尊,却是从别处请来的。 据说天龙寺要集齐十八之数,合称为“十八罗汉”。 至今为止,尚差五尊。 听闻到这个说法后,陈留白忽然想到,当日自己从荒废古寺处离开,所遇到的僧侣仪仗。对方打着给延康帝祈福的旗号名义,实质上很可能是为了寻找肉身佛。 比起松散的道门来,释家佛门,它们的组织管理要规整得多,很多东西都会有着记录档案等,并形成经卷的方式进行存放。 因此,那座废寺里出现过肉身佛,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古寺荒废后,肉身佛下落不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天龙寺的高僧大师们可曾知道,肉身佛获得了天书残卷后,化身为阴山老魔了? 此间事,细想起来的话,就耐人寻味了。 陈留白并非阴谋论者,也不喜欢胡乱猜测,因为那并无太大的意义。 妄加揣测,不如直接去天龙寺走一趟。 只是时机未到。 在街上听到对方的敲击木鱼和诵经声,这念头便感到了烦躁压抑,甚至因为不通达而萌生出杀气来。 如果去到天龙寺中,更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留白不喜欢做这没有把握的事…… 僧侣仪仗,浩浩荡荡,大张旗鼓,他们出行,主要是宣扬佛法,与此同时,也接受捐献。 沿途信徒跪拜不已,更会把身上带着的钱财不断地投入队伍前头的功德箱内。 当一箱装满,立刻会进行更换,换上新的空箱子来。 此谓“功德钱”,可给自己和家人们祈愿纳福,积攒来生功德,好处多多。 在一片熙攘吵闹中,陈留白已然失去了对那缕魔气的感应,他眉头一皱,忽而悄然伸手一指。 砰的! 宽大的功德箱蓦然崩塌下来,但里面滚出的不是金银铜钱,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见状,人群一片哗然。 负责守护箱子的僧人更是面面相觑,神态呆滞,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点石可成金,点金亦可成石头。 此术在五行法则内,混合了阴阳,并达到了“指化”的功效。 不过这些手段做法,颇有几分游戏人间的孩子气。 只当练手了…… …… 在白云山庄的小厅上,侯华年终于见到了赵格儿。 今天她身穿一领雪白狐裘,显得高贵而雍容,一段时日不见,那容颜似乎变得更为倩丽了。 师尊在上,侯华年只能寒暄一声,随即垂手,和陈渭斌站立在边上。 赵格儿却是坐着的。 郭林坐在上首处,其须发皆白,脸皮红润,飘飘然有几分出尘之意。 另外,二弟子贾肃也在,他直接站在郭林的身边。 贾肃首先开口:“昨天在庄上,侯师弟找到我,说了一桩事,是关于在江州发生的事。今天正好赵师妹来到,大家到一起,当着师尊的面,把此事给说明白了。” 闻言,陈渭斌心中一凛。其实他早有心理预备,以侯华年这张嘴,不可能守口如瓶。 哪怕这事,对他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想让师尊出手,好讨还个颜面。 “陈师弟,你先说。” 贾肃直接点了名。 陈渭斌不敢怠慢,当即把自己所经历的事说了。 然后轮到赵格儿,不过对于当天晚上与陈留白之间的谈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这是属于他们两個人的秘密。 三者关于陈留白的描述大同小异,等于是相互印证,表明没有说谎。 贾肃皱起眉头:“综合你们所言,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出剑,显露过武道修为?” “是的。” 三人异口同声。 贾肃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看向郭林,最后的结论,无疑要让师尊来做出,这才符合各自的身份定义。 郭林目光闪烁:“毫无疑问,此子必是在山中学了些道法,算是个异人,但不可能是真正的仙家。” 侯华年忍不住问:“世上,真得有仙山?” 郭林瞥了他一眼:“仙山之说,流传千年,岂能有假?只是无缘之人,不可去往罢了。” 贾肃问:“那师尊,此事该如何处理?” 郭林坚决地道:“找到他,并请他过来。记住,为师说的是‘请’,切不可有半点不敬……你们三个,与他有过接触,或许机会更大些。如果谁能把人给请来,为师将收其入门墙,列为真传。” 听到这句,陈渭斌等人顿时怦然心动。 84:求仙缘 等赵格儿三人离开后,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郭林霍然站起,脸色忍不住流露出一抹激动之意。 这份不同寻常的情态,并没有在亲传弟子贾肃面前隐瞒:“阿肃,你说那个叫‘陈留白’的,会不会真是从仙山上下来的人?” 贾肃回答道:“根据侯师弟他们所言,一个眼神,便能使得心神震慑,无法生出任何抵抗之意。如此手段,已然超凡,绝非寻常幻术所能做得到的。” 毕竟白帝城的弟子,本身可都是练武有成的武者,心神坚韧,哪会轻易屈服的? 郭林点头道:“确实,以为师的武道修为,想要做到这一步,亦不容易。” 说到这,眼神放光:“快百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看到一缕曙光。” 看着有些失态的郭林,贾肃忍不住道:“那陈留白究竟是个什么人,尚无结论。师尊,世上修仙之事,多虚无缥缈,捕风捉影,你何必执着于此?” 别的人不知,作为亲传弟子,他自然知道:师尊之所以会离开白帝城,万里迢迢,北上入京,其实正是听闻到一则关于仙缘的传闻。 于是就眼巴巴地赶来了。 入京之后,关于那個仙缘传闻没有任何着落,却听到了侯华年的诉说,引出“陈留白”这么个人来。 多年以来,在郭林的交际圈子,不乏奇人异士,道士和尚等。可那么多年过去,并无实质性的收获,反而屡次有上当受骗的嫌疑,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和资源。 但郭林依然执著,孜孜以求。 对此,贾肃有些不理解。 要知道在他心目中:师尊可是高高在上的先天宗师,坐镇一方,足以傲视群雄的大人物。 但听郭林长叹一声:“阿肃,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你就会明白了。仙道之下,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最后都逃不过一抔黄土。为师,不甘心呐。” 贾肃不是笨人,顿时恍然: 当人开始老去,其所要追求的东西,和壮年是完全不同的。 是的,师尊的确老了。 原来他也是怕死的…… 心情有些唏嘘复杂地走出去,转到庭院中。 这里有假山流水,在一块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人,长发束冠,全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 大师姐程剑雪。 白帝城中天赋最高的弟子,年纪轻轻,剑法已通玄,并踏入了先天之境。 其最初时与轩剑派的冷面剑客展驰齐名,但很快就将展驰抛于身后,独领风骚。 展驰甚至因此颇受刺激,开始了自我放逐,流浪江湖…… 面对这位容颜明丽但如霜似雪的大师姐,贾肃立刻拘谨起来。 程剑雪开口道:“听说师尊又发现了新的‘仙缘’?” 贾肃赔笑道:“目前只是疑似。” “哼,你也不劝劝他。” “你知道师尊的性子,我哪里劝得动?” 程剑雪傲然道:“吾辈剑客,毕生所学,皆在一口剑上,剑在人在,何必一定要去求什么仙缘?即使世上真得有仙缘,也该凭借手中剑来取。” 贾肃听得拍手赞道:“大师姐说得好。” 程剑雪站立而起,展现出无限美好的身姿:“如果有那人的消息,伱来告诉我,我要去会一会他。” “大师姐,你可不要乱来,师尊说过,要以礼相待的。” 贾肃忙道,在他心目中,师尊的分量无与伦比,说出的话,便是无可违逆的命令。 程剑雪淡然道:“我自有分寸。” …… 出到外面后,陈渭斌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他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刚才在小厅上,很注意到师尊的神态。 师尊对于陈留白的立场态度,绝没有半点说要替弟子侯华年出头的意思。 而是渴望着要与之结交。 拜入白帝城多年,陈渭斌可从不觉得自家师尊是位好相与的。 先天宗师,自有威严和权势,不折不扣的上位者。 但当听闻到关于“陈留白”的事迹后,郭林的态度完全变了。 想到这,陈渭斌心底不由滋生出一股懊悔之意来: 当日在宗族祠堂,他下意识地对着陈留白下跪,想要求教。 不过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意识到操之过急,显得唐突了,然后他就借驴下坡,放弃了。 如今想来,要是那时候自己一跪不起,跪个三天三夜,就像那些个有志于求学的学子,不怕拒绝,以此表现出自己的诚心和坚持。 那么,最后陈留白会不会看到同族的份上,而有所动心,从而指点一二? 这是有几率的事。 但可惜,过去的都过去了,而错过的,也都错过了。 如今天下之大,能去哪找人? “师妹,咱们难得相聚,我请你喝一杯。” 侯华年眼巴巴地道。 赵格儿一笑:“师尊有令,要去找人,我就不留下了。” 说罢,径直离去。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侯华年好不郁闷,又感到诧异:“难道师妹竟有线索?” 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想要找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 闻言,陈渭斌心一动,当初赵格儿主动搬到东照坡扎营而住,然后又连夜离开。 其中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甚有蹊跷。 但即使有所怀疑,也没办法去直接问,只是心中焦急:如果被赵格儿先找到了陈留白,那自己成为亲传弟子的心愿,岂不就落空了? 当即快步追了出去,想来个尾随。 不料到庄外,赵格儿早不知所踪。 跑得真快。 陈渭斌眼珠子一转,心想陈留白很可能也是入京了,在城中找一找,也许能碰碰运气…… …… 却说赵格儿出到庄外,急步离开,到某处巷道上了一辆马车,在车内换过一套衣裳,然后下车换路,再闪进一座宅子,等出来时,整个人已经乔装易容过了,就算站到侯华年面前,他都认不出来。 即使如此,赵格儿依然小心翼翼,确认没有人尾随跟踪了,这才松了口气,一路步行而去。 最后,来到那座小宅院门外。 地处偏僻,四下少见行人。 伸手一推,柴扉虚掩的。 她走了进去,首先见到院子中有一匹马站在那儿,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过来。 莫名地,赵格儿被这马盯得浑身不自在,赶紧站定垂手:“公子,奴家来了。” 85:你就不想? 相隔大半年,再见陈留白,公主殿下的态度依然卑微,垂手站立在小厅上,看上去,像个听候吩咐的侍女。 她之所以能够知晓陈留白住在这里,皆因之前两人之间的“约定”。 当陈留白北上入京后,会给赵格儿指示,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便过来了。 陈留白有话问她。 赵格儿当即把自己所打探到的各种情报消息进行禀告: “十月中旬,京中有一则流言传出,说有仙缘降世,正在寻找有缘人……包括我师尊在内,不少人闻讯赶来,但我没查到是从哪儿流传出来的。” 关于“仙缘”之说,其实每年皆有流传,说法地点各有不同。 但偏偏,每一次都有人信。 由此证明,对于凡俗众生来说,那仙缘是何等吸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逍遥长生,谁人不想? “在十一月之际,快要完工的墓宫那边,突然停工了,据说是挖着挖着,挖出了水。” 皇陵出水,可大可小,遇着讲兆头的皇帝,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甚至还可能换址。 不过延康帝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下诏让工匠们进行修补,并没有追责。 “因为近年来流年不利,灾祸频发,民生艰难。父王已经决定,要在明年开春之季在西山天龙寺举行祭天大礼。” 在赵国,祭祀有着严格的区分: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 故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而祭祀的主体对象也十分讲究:士庶阶层祭奠祖先灶神那些,诸侯郡王才能祭拜山川河岳,至于最隆重的祭天封禅,只能由当代天子来主持进行。 不过“封禅大礼”已经上千年不曾举办过了。 当帝王们没有大的功业成就,又岂能胡乱封禅? 徒然招惹笑话而已。 倒是换了形式的“祭天”间或举行,举办得盛大隆重,热闹一场。 举办地点由帝王决定,并不固定。 这次祭天大礼,延康帝选择在西山天龙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当然与国师愿空法师脱不开关系。 整个仪式,也将由国师主持。 赵格儿又道:“此番祭天,父王会邀请不少大儒名士、宗师武者前来观礼,当然少不得各位文武大臣,还有一些地方上德高望重的耆宿老丈等。” 陈留白笑了笑:“看来阵仗不小。” “公子想参加的话,奴家可以拿到请柬。” “现在暂时不用。” 闻言,赵格儿就不再多说,她知悉陈留白的本事,如果真想去的话,又何须请柬那些? 于是道:“还有一件事,我刚从师尊那边过来,他听说了公子的事,想要求见。” 其实郭林的意思,就是找到陈留白,然后邀请其过去一叙,并没有“求见”之说。 不过到了赵格儿口中,措辞明显进行了适当的加工。 陈留白没有正面回答,问起另一件事:“回宫后,你见过你父王了?他看起来怎么样?” 赵格儿忙道:“前一阵子,父王大病了一场,不过得到了妥善的医治,还有法师们的祈福,近来已经好了不少。但他毕竟上了年纪,身体精力颇有不如,已经很久没上过朝了。” 陈留白看着她,似笑非笑:“朝野之上,关于王位传承的事,流言蜚语不少吧。” “是有一些,自从十年前,太子被废,然后新储君一直没有再立,弄得我的那些皇兄们个個心中都存在了念头想法。” “你就不想?” 闻言,赵格儿双眸一亮,随即赶紧低下头去:“公子说笑了,奴家是个女儿身,不敢奢想大宝。” 陈留白笑了笑:“你出身帝王家,又是白帝城弟子,眼界见识不同一般,我且问你,能否取来血食?” 赵格儿立刻道:“公子需要的话,奴家马上可以送来,只是数量没有太多,只得十多斤的样子。” 观察着陈留白的脸色,连忙补充一句:“不够的话,公子其实可以与我师尊见一面,谈一谈,他那里应该带有更多的血食。” 其实在皇宫大内,自有不少存货,但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也没有任意支配的权力。 另外,在她心里,未必没有别的小心思。 促成陈留白与郭林相见,不但可以当上亲传,还能够看清楚两大强者面对面后,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赵格儿还没有真正见过陈留白出剑呢。 陈留白目光灼灼,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毫不在意:“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安排吧。” “好的,公子。” 赵格儿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了,就这样。” “是。” 赵格儿态度恭敬,来到门口处,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公子,我那十多斤血食,稍后便让人送来。” 陈留白一笑。 此女心思玲珑,的确是个会做人的。 出到外面,赵格儿伸手一摸,背部又是湿的。 没办法,当面对陈留白时,她总有一种面对绝世凶兽的感觉。 而凶兽性情莫测,往往代表着喜怒无常,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凶性大发,一下子把她吃掉了? 如履薄冰,必须小心。 某些私心恰如其分地呈现出来,也许会让陈留白高兴,但别的不该有的小心思,则绝对不能有。 这个分寸,她时刻谨记着。 半个时辰后,包装得好好的一箱子血食送过来了。 陈留白对之进行检测,发现这些血食的品质算是可以的,不亚于当初吃掉的虎妖肉。 果不其然,在世俗世界,好东西都是被搜刮在皇宫里。 也许要找个机会,过去瞧一瞧…… 当下在厨房里摆开阵势,拿出搁置已久的铜鼎来,开始烹饪煮食。 自从北上入京,他内心隐隐多了一种紧迫感,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 对于自己的心血来潮,陈留白从来不会忽视。 世道多变,现在的世俗已明显不同以往;与此同时,陈留白猜到肯定会有另外的人也在搜寻天书残卷,追求“仙缘”。 不经意间,双方可能就撞上了…… 86:重逢(求收藏追读) 十多斤肉,清理干净了,然后一鼎煮完,文火慢炖。 这要是被赵格儿看到,定然会目瞪口呆。她日常进补血食,每一顿就那么两三两而已,还不能天天吃。 吃多了,这身子便受不了,气血反常,甚至可能七窍流血。 血食乃大补之物,摄取的份量因人而异,并非说越多越好。 凡事都讲究个度,过犹不及。 只是这个份量,对于现在的陈留白来说,却嫌不够。 他要冲击最后一处穴位:百会穴。 此穴又名为“三阳五会”,乃手足三阳,督脉的交际要害处,十分关键。 在此之前,陈留白曾尝试过多次,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根源在于,他体内经脉中积攒的气血浓度不够。 毕竟狩猎到的血食还是太少了,无法保证供需消耗所用。 自从离开故乡,一路北上,邪祟遇着不少,妖物却难得一见。 这不是意外,背后有着某些深层次的逻辑原因,前面有所解释,无需赘言。 精食当然也能补充气血,但低性能,等于杯水车薪,难以满足。 日常吃那些的话,进度可就要缓慢得多,三五年,乃至于十年,才可能突破。 诸如陈渭斌等,便属于此类。 他们的话,其实已经称得上“优秀”了。 一般武者,也就是做到日常肉食而已。 层次之间,差别真是很大,称得上“判若鸿泥”。 当然,食谱只是修行路上的一大要素,另一个要素,则是法门上的优劣。 不同的法门,搬运气血的方法会不同,甚至大相径庭。 毫无疑问,好的法门所走的路线会最优化,并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谓“真传”,便是如此。 比如赵格儿,虽然她铁了心往陈留白这边靠,但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学得了陈留白的本事,所以她的目标,依然是当上白帝城的真传弟子。 取得陈留白的同意后,赵格儿心花怒放: 在师尊和陈留白之间,她如鱼得水,找到了一种左右逢源的感觉。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就去白云山庄,那太露痕迹了,应该过几天再说。 所以回到了皇宫。 拜入白帝城学剑后,每隔两三年,赵格儿便会返回宫中住一段时日。 这里,毕竟是她的家。 不过今年回来,她莫名地感到了一种陌生感,和压抑感,晚上睡觉时,心神总是不宁,难以入眠。 赵格儿觉得父王变了,宫殿内准时准点响起的晨钟暮鼓,还有敲打木鱼之音,以及日夜不休的诵经声…… 听着就叫人心烦意燥,很不舒服。 作为堂堂的公主殿下,赵格儿正值青春年华,有着诸般美好的愿望和追求,怎听得进那些枯燥无聊的东西? 所以有时候望着那片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暮气沉沉的宫殿,她就会想:这個地方,的确需要一番真正的改变了! 就在今天,她听到了陈留白问的那句:你就不想? 有分量的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具备着不同一般的分量,让人寻思。 赵格儿不太确定陈留白的意思,是试探呢,还是画饼? 其实这些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深处本就潜藏着这么一份念想,此刻被勾了起来,犹如猛虎出闸。 赵格儿明知这是一份野心妄想,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但那心思像是破土而生的野草,生长得到处都是,再也压不下去了。 …… 肉终于炖好,陈留白开始大快朵颐,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这一顿,吃掉了一半左右,剩下的,准备留到夜间当夜宵。 然后就进行运功,运转小周天来搬运气血。 他浑身气血,已然相当接近于转化为元炁了。 但还是那句,半步之遥,始终就卡在那儿,着实让人难受。 越是这样,越不能急。 陈留白心境平和,按部就班,做着最后的准备,尽可能准备得更加周全些。 在此刻,往常的读书习惯,以及所学到的书中道理,正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读了那么多书,虽然最后并没有去考科举,但这书亦非白读了的。 这也是道释两家弟子在修炼之际,也会参详经典的用意,以此中和调理,使得念头安然,不会堕入魔道。 当消耗完,就继续来吃肉。 如是过了两天,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心旷神怡,状态好得不行。 到了第三天,上午。 陈留白正在院子中给胭脂马弄草料,忽有所感,抬头看向院门。 吭哧吭哧的,一匹骏马拱开柴扉,探头进来。 这马,似曾相识…… 然后就听到那一把熟悉的带着些气急败坏的怒喝声:“你这夯货,又想着往哪里跑?把人家门给撞坏了,我可没钱赔……啊!” 叶火生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千里骓的缰绳,抬头见到了陈留白,不禁发出惊喜的呼叫:“书生,你怎在此?” 虽然知道陈留白是位高人,可称呼依然不变,保持一份亲切感。 见到他,陈留白不由莞尔:“你也入京了。” 叶火生忍不住诉苦道:“书生,别提了,我差点死于非命,再也见不到你了。” “哦,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当即一五一十地说起来,端是一匹马引起的血案:“唉,说来惭愧,咱家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未曾这般窝囊过,连剑都不敢出,只能落荒而逃。” 陈留白仔细听着他对于“妖魔”的描述,与自己接触过的魔气对照,相当吻合,应该都是一类的。 叶火生便问:“书生,你路经潼关时,可曾遇上了妖魔?” 陈留白并不隐瞒:“遇上了。” 叶火生眼神一亮:“我曾听到过个说法,说妖魔被一介读书人斩杀,岂不就是伱?” 陈留白摇摇头:“我并没有将之剪除,皆因那不只一头魔,而是有好多头。就算对上,也未必有斩杀的把握。” “好多头魔?怎么回事?” 叶火生大惊失色。 “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一时间说不清楚。” “呼,看来我当天逃得及时,否则定然死无葬身之地,说起来,得多亏我的千里骓跑得快。” 转头一看,见千里骓屁颠屁颠地跑去胭脂马那儿了,却又不敢挨近,就傻乎乎地在边上站着。 叶火生再看那匹胭脂马,莫名地,越看越觉得妖…… 87:看过便知 上次在潼关外逃之夭夭,叶火生惊魂未定,没过多久就离开潼关城,进入到京城。天天在街上逛荡,吃喝拉撒,银钱用光,眼看便要落魄街头了,好在千里骓嗅觉灵敏,嗅到了胭脂马的气息,于是跑到这边来了。 这一下,人和马,都有地方落脚,心里喜滋滋。 宅院不大,但有空房,陈留白不介意对方留下。 叶火生也是个识趣自觉的,主动包揽了所有杂务,反正陈留白出钱,他出力。 分工合作,合情合理。 跟着陈留白吃好喝好,还有机会被指点一二,提升剑道修为,这绝对是梦寐以求的快活日子: “书生,你可知道,咱家虽然喜欢在江湖上漂泊,但也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在京城中置办一套房子,住在天子脚下,好好享受一番此地的龙脉龙气。” “龙脉龙气?” 叶火生一本正经地道:“不都这么说的嘛,住在龙脉之上,就有机会得到福运恩泽,使得子孙后代更容易地出人头地。” 陈留白抬头看了看四周:“如果真有龙脉,如今此脉恐怕也已溃烂,不成样子了。” 叶火生立刻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要换皇帝了吗?还是说直接改朝换代?” 这等言语,胆大妄为,要是被官府公门的人听到,少不得戴上一个“意图造反”的帽子。 不过叶火生向来是個肆无忌惮的性子,哪里管得住口舌? 陈留白点到即止,问道:“你既然有此打算,为何没买成?” 叶火生叹道:“大京城,居不易。其实有一阵子,我已经开始攒钱的了,孰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钱不值钱,反倒是宅子的价格一天一个样。越是存钱,竟越买不起,真是岂有此理!一气之下,我干脆就把钱都花掉了,该吃吃,该喝喝,更加爽快。” 陈留白:“……” …… 一晃三天过去。 这一日,赵格儿坐着一辆伪装过的马车来到,像上次一样,她毕恭毕敬地敲门,然后走入院中。 叶火生正坐在台阶下拭擦重剑。 此剑乃是吃饭的家伙,更是心爱之物,论起地位,甚至要超过坐骑千里骓。 “你是?” 当看见明丽娇俏的赵格儿走进来,他双眼一亮,脸上立刻堆起春光灿烂般的笑容。 赵格儿第一次看见他:观感不佳。 怎么说呢,叶火生长得不讨喜,鼻大眼小,脸皮多疙瘩痘印,加上猥琐的笑容…… 不过此人能够出现在宅院内,想必与陈留白有着关系,而且看起来是一名剑客,武力不俗的样子。 能与陈留白结识的,岂会是泛泛之辈? 想到这,赵格儿立刻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是来找公子的。” “公子?哦,你说书生吧,他出去了,可能要一会才回来。” “出去了?” 赵格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叶火生对陈留白的称呼:异常亲切! 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同一般。 于是,笑容更甚,热情地攀谈起来。 叶火生油然而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不知对方身份,但赵格儿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气质流露,想必是大家闺秀,就不知与陈留白是个什么关系。 一会儿功夫,赵格儿就把叶火生的底细给摸清了,不过持怀疑态度,她可不信叶火生真得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捉刀人。 正说着,猛地闭嘴,因为看到了回来的陈留白。 咦,那是…… 却见陈留白手中居然提着一捆,白菜? 真得是白菜。 所以,他这是去市集买菜了? 赵格儿有一种很不真实的观感。 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人物,怎么能与市井走贩们联系到一起呢。 好比她出身皇家,就从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因为已经是不同的世界层面了。 不过赵格儿可不敢流露出什么来,恭谨地道:“公子,你回来了。” 陈留白目光一扫:“定下了?” “定下了,我此来,是请示公子的意见。” “我没意见。” 陈留白很干脆,对于时间地点俱是认同。 赵格儿暗地松了口气,其实这事,她是先来这边,等陈留白拍板后,才会去告知师尊。 这里牵涉到一个主次的问题,必须要分清楚。 “那我先走了。” 她很识趣,立刻告退。 叶火生在旁边听着,有点云山雾里,不大清楚,忍不住问:“书生,此女是谁?” “赵格儿。” “好好听的名字,是甚人家来头,谈吐似乎不俗。” 陈留白瞥他一眼:“怎地,惦记上了?她可是个公主,当朝公主。” 叶火生一愣:“伱说真的?” “有说假话的必要?” “啊!” 叶火生猛地跳起来:“可在你面前,她却像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女……” …… 白云山庄,小厅上。 “你找到他了?” 郭林面露激动地道。 “弟子幸不辱命。” 当面对师尊时,赵格儿同样尊敬,但这份敬意,与在陈留白面前相比,明显有所不同。 “甚好。” 郭林赞赏地道。 作为堂堂公主,又是在京城中,赵格儿自有人脉眼线,如果陈留白入京了的话,能被她找到,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格儿沉吟道:“师尊,弟子本想邀请他来山庄,可他不同意。所以我只得自作主张,约他明天,在燕归湖的燕归别院中相见。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师尊恕罪。” “哪里的话?此事你办得漂亮。放心,为师不会食言,等我去与他见过,便晋升你为亲传弟子。” 郭林心情很好,对他而言,把一位公主收为亲传,本身就是双赢的事。 “多谢师尊。” 赵格儿同样很开心,在白帝城学剑,亲传和内门相比,身份待遇要高一个层次,超出太多了。 有这一层身份加持,她在皇室内的地位亦会大有提升。 消息很快在山庄内传开,一众白帝城弟子的心情各异,有恭贺的、有心酸的、有羡慕的…… 侯华年长吁短叹,自艾自怜,赵格儿当上亲传后,彼此的身份差距进一步拉大,恐怕连舔狗都当不成了; 陈渭斌则神态颓然,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自己指尖溜走。 他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一次又一次地与机缘失之交臂。 也许,老一辈说得对:应该经常回去烧香祭祖的…… …… 第二天一早,郭林整装待发,带上两名亲传弟子程剑雪与贾肃,还有陈渭斌和侯华年。 这两人与陈留白打过交道,尤其陈渭斌,与对方同族,或许能说得上话。 对于此行,大弟子程剑雪明显有不同意见:“师尊,你为宗师,何必屈尊去见他?应该由他来拜见你才对。” 郭林不以为然:“此去的是格儿的别院,谈不上谁见谁的,就是去结个缘。” “如果他并非什么仙家高人呢?” “为师自有分寸,看过便知。” 上架感言 写了四十多天,接近二十万字,本书终于要上架了。 其实开这本书纯属偶然。 就是某一天,忽然想到了聊斋中的那则《梦狼》故事,于是就开干,一口气写出开头两章,觉得还满意,然后就发了。 存稿就那么两章,是写书那么多年来,最没有准备的一次。 却是写得最顺的一次。 作为一个老作者,时过境迁,也就是俗称的“过气”,对于时代喜恶的变化,常常会感到把握不住,力不从心。 套用影视上的台词:这个江湖已经变了…… 为了不被淘汰,更是生活所迫,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跟上时代,求新求变,看能否再写出受欢迎的作品来。 发书之后,心里颇为忐忑不安:毕竟四字书名、传统简介、不开系统、没有面板加点、堪称上古的修炼设定…… 不管怎么看,都显得不合时宜,很难有热度,有流量。 也就是扑街相。 幸运的是,随着一天天更新,成绩一直在变好,顺利走完四轮推荐,小喇叭三江等基本都上完了,堪称新书一条龙。 本书成绩的第一个高峰,是第一個主剧情结尾那几章,也就是十万字左右的阶段,写关于“大橘”的。 那时才一万收藏左右,居然能有四千多追读,实在始料不及。 由此证明,写书,主要还得看故事,看剧情,看人物的成长…… 然而有了一定的成绩,这心里反而进退失据,患得患失,生怕写岔了,写错了,导致成绩下落,那就欲哭无泪。 真得很矛盾。 本来码字就快不了,这下更是艰难,甚至心急火燎的,导致口腔溃疡了。 其实主框架,大背景,还有各种设定,基本都做得比较完善,吸取了以往的教训,要好好写一个真正的长篇来。 但当落实到具体,想要每一章都写出精气神,写出钩子,谈何容易? 不管如何,开书至今,每天更新两章,从没有短缺过,也没有请过假,这一点,对于自己,还是能够交代的。 那么到了真正上架,也就是见真章的时刻,是骡是马,都得拉出来溜溜了。 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虔诚默念,求一个正版订阅罢了。 跟过南朝的老书友都知道,我写书的风格习惯,比较喜欢自我表达,就是把己身的一些经历融合进剧情里头,然后写出来。 正如本书的主角,年少成名,但修仙不成,被逼下山,等于跌落谷底。 但他的初心念想,坚持不变,就是想要再回到山上! 所以,能否咸鱼翻身,能否走出困境,就只能依靠各位书友姥爷的正版支持了。 在此要感谢编辑北河老大和培根老大的不厌其烦,悉心指导。 最后,千言万语合成一句:“中午十二点跪求首订!” 再三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