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音顾珩第五白》 第1章 重生 霜夜疏影,满室暗香。 “可以吗?” 黑暗里,男人沉哑的声音犹带着火,呼吸一下重过一下。 女人难受得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热得厉害,四肢百骸好像快要燃烧起来了! 男人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没有动作,直到女人的纤纤素手紧紧攀上他的肩背…… 林姝音猛地睁开眼睛,喉间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又梦到那个时候了? “少夫人,您醒了?”阿满忙把她扶起来,给她拍背顺气、倒茶润嗓,“您刚刚梦到什么了?我看您似乎有些不安。” 林姝音虚弱地斜靠在临窗的榻上,看着满园春色,心里却泛出淡淡悲凉。 “也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候阿公带着我骑马,我那时候小小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却一点也不害怕,阿公都夸我胆子大,比阿娘强多了。” 她小小撒了个谎。 阿满宽慰道:“等你的身体好了,就去我们自己的庄子上跑马,想跑多久就跑多久。” 林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最清楚—— 应该是没办法好起来了。 春燕拿着一个食盒进了屋,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这么久?”阿满上前帮忙。 春燕迟疑了一下,解释:“大房的官少爷考上了秀才,大夫人今儿请了不少人过来,搞得厨房那边乱糟糟的,人手也不够,所以……” “一群捧高踩低的臭奴才!”阿满愤愤地骂了一句。 官哥儿考上了秀才? 林姝音讶然,她记得自己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官哥儿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神思有些恍惚,一手慢慢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如果当年那个孩子还留着,现在是不是也长那么大了?是不是也会抱着她软糯糯地喊娘? “二少爷。” 春燕拉着阿满行了礼,退到一旁。 林姝音吃力地转过头,看到陆承舆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三十而立的男人,脸上已有了微深的皱纹,整个人显得越发凌厉不可接近。 “身子还好吗?怎么也不请太医来看看?”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神态却高傲的不可一世。 林姝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脸,“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陆承舆皱着眉,目光落在自己妻子的脸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了?整个人仿佛就只剩下一把骨头,巴掌大的小脸能明显看出骨骼的轮廓,双目半开半阖,似乎连睁眼这个动作就能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她刚嫁给自己时的样子,十五岁的小姑娘脸上还肉嘟嘟的,稚气丰润;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并没有一般少女的害羞和忸怩,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着你。 有期待有好奇。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那么注视自己了? 陆承舆想了想,没想明白。 罢了,以后对她多关心一点就是,还是先说正事。 陆承舆侧坐到榻上,肃容道:“我想将兴哥儿归到你的名下,记为嫡出。”好像是怕她不愿意似的,又急忙解释:“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嫡子总是不像话,母亲那边也一直很不满。兴哥儿记在你的名下,也能为你这边减轻一点压力。” 林姝音只觉得可笑至极。世人都道陆状元对妻子情深意笃,即使她这么多年无出也毫无怨言、不离不弃。所有人都将生不出孩子这锅想当然的扣到她的头上,殊不知…… 说出去只怕旁人不信,嫁给陆承舆十一年了,他们俩至今都还没有圆房。 不圆房何来的孩子? 陆承舆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害怕看到她委屈难过的泪水。 可出乎意料的事,林姝音很平静,半点没有伤心,“行啊。”她的语气有些无所谓,“不过,等我死了,你再娶个继室,未必就生不出嫡子女。” “休得胡言!” 陆承舆一下子站起来,很是不自在的样子,“你好好养着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又感觉被拉了一下,往下看去,却见林姝音苍白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对着他勾了勾唇角,刺眼的讥笑在他面前展现开来,“陆拓,如果有下辈子,我祝福你和你深爱的女人锁死一生,不要再去祸害其他无辜的人了。”火山文学 “……你!” 陆承舆哪里听到过这么直白难听的话,又羞又恼,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辩解,最后只能甩甩袖子离开了。 看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姝音满意地笑起来。 能给他找点不痛快她就挺开心。 “真是欺人太甚!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是夫人、侯爷还在,他们敢这么做吗?”阿满气得满眼通红,“姑娘才二十六,身体养好后想生孩子还不容易?凭什么就要把那个狐媚子的孩子记成嫡子?” 林姝音苦笑,那个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生的孩子当然也想要给他最好的。 “好了,别生气了。”林姝音反过来安慰她,“等我走了,你和春燕就离开陆府。你们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身契也早还给你们了,就去过自由的生活吧。” 她喘着气,费力地说完这几句话,又斜着眼愣愣看向窗外。 树荫下,金色的阳光随风跳跃着,充满了生机。林姝音闭着眼睛想象起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阿公说等我十岁的时候,就送我一匹赤兔马,我要骑着它回肃州去,回到娘和阿公还在的时候……”林姝音喃喃自语着,声音越说越低,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 “姑娘!”春燕惊恐地尖叫起来,忙用帕子擦去从她口鼻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快去请太医!姑娘要不好了!” 林姝音觉得自己好累啊,长久的病痛折磨已让她不想再坚持下去,就这样吧…… “宝儿!” 恍惚弥留之际,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姑娘!” “说了多少次了!姑娘成了亲,要喊少夫人。这要是被陆家的人听到,又要笑话我们没规矩了!” “哼!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们做什么他们都看不惯!” “你以为就笑话你吗?笑话的还不是我们姑娘,夏萤那事一出来,这府上的人谁不在看我们的笑话?这时候你更应该谨言慎行才行!” “别跟我提那个贱蹄子!” “少夫人、少夫人……” 林姝音被胳膊上传来的清晰触感唤回了神志。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可依然不太适应现下的状况。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春燕低声问道:“夏萤要怎么处理?二少爷现在还在气头上,夫人您就去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吧,一切都是夏萤自作主张,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解释什么?”阿满不屑地撇撇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贱蹄子能得逞也是他纵容的!人是他自己睡的,难道还要我们赔偿他的清白不成?” “你少说两句。”春燕警告地瞥她一眼,“二少爷毕竟是姑娘的夫君,两夫妻有误会就要说开,不然这下半辈子要怎么过?” 阿满知道她说的对,却仍旧气鼓鼓的。 林姝音却没在意误会不误会的,她现在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恐慌。 万一这一切是假的怎么办?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她问。 春燕虽不明白姑娘这几天为什么老是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永安元年,乙未年三月初九。” 真是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林姝音捂着自己砰砰跳着的胸口,双眼含泪。 她真的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第2章 有孕 林姝音走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 皮肤白皙但有光泽,唇色红润,乌发黑亮,不带一丝病容。 真好! 她不仅又有了健康的身体,还能改变很多的事情。 这一世,她一定要护好母亲、外祖父和魏舅舅,以及——她的手慢慢贴上现在还很平坦的小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她也要留下! 就算不是陆承舆的又怎样? 和离后,她自己又不是不能养! “二少夫人。”门边上的帘子被小丫鬟撩起,老夫人身边的含烟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语调平淡,“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唔。”林姝音懒懒应了一声,示意春燕送她出去。 “这个时候叫你过去总没有好事!” 阿满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没有停下来,立马拿出了一套符合上京审美的素淡衣裙。 林姝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不要这件,换一件。” 阿满不解地看她一眼,又接连拿出两套类似的,不是月白、荼白就是鸭卵青,清清淡淡的寡妇风。 这倒真不是她在诅咒陆承舆,而是上京的贵女们就流行这样的,不仅喜爱穿浅淡的素色,还追求极致的单薄纤细,以弱不胜衣为美;五官也更偏好平淡如水,清新淡雅的。 林姝音对此不太感冒,重活一世,她要穿自己想穿的!什么上京潮流、世家贵女气质她通通都不在乎。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挑挑拣拣好不容易从箱笼里选了条不那么素的玫瑰妆花留仙裙。 “我要做几件亮一点的衣裙,越张扬越好!”她指着那一堆白白青青的衣服,有些嫌弃,“这些等我真成了寡妇再穿。” 阿满:…… 慢悠悠穿戴妥当,林姝音带着春燕和阿满去了老夫人所在的惠宁堂。 她到的时候,各房的人都已经在了。她的婆母二夫人周氏坐得板正,朝她严厉地瞥来一眼。 林姝音轻飘飘地道了歉、问了安,就找了个椅子坐下,全然不顾周围人惊诧讶异的视线。 上一世,她勤恳谦和,又是出钱又是出力,掏心掏肺的对这些人好,也没换来他们一句好话,甚至在自己生病后就立马翻脸不认人。 哼!一群白眼狼! 第3章 提出和离 陆老夫人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她颤抖着手指向陆承舆,“拓哥儿,你说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承舆看了一眼林姝音,他承认,她这突然的陈述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没想过她会就这样大喇喇说出闺房之事。 只这的确是事实,他也不想再瞒着祖母,遂掀开袍角跪了下来。 “是孙儿的错。” 陆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头涌上一阵失望,又不得不赶紧安慰林姝音,“拓哥儿媳妇,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个孙媳可是她为自己的最有出息的孙儿千挑万选的,可不能就被这么作没了。林氏虽然出身低了点,却是本朝的新贵,外祖父更是有着从龙之功又深受当今圣上信赖的勇毅侯。 这样的背景对他们这种前朝旧臣来讲,可太有用了。 “拓哥儿媳妇,真是委屈你了。”陆老夫人的眼里适时地流露出心疼,“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拓哥儿鬼迷心窍,我帮你教训他!” 林姝音也想知道,上辈子她怎么就没早点说出口,以致于后来…… 安抚好孙媳,陆老夫人又开始数落儿媳妇,“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儿子儿媳没有圆房这样的大事你都半点不上心,真正不像话!” 周氏被说得抬不起头。 陆承舆膝行着往前走了几步,连磕了三个头,“都是孙儿的错,请不要责怪母亲。” 陆老夫人不住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林姝音靠在椅背上,看着这家人表演,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这辈子她可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这时,陆承舆却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她拱手行礼,“这些年怠慢了夫人是拓的不是,还望夫人原谅。只,拓有一故旧之女,因家里逢难,身世飘零,拓不忍她无依无靠,想聘她为贵妾,盼夫人成全。” “拓哥儿,你这是疯了不成!”陆老夫人这下真的生气了,不和妻子圆房还要纳妾,生怕别人不跑是不是? 陆承舆不语,只倔强地盯着林姝音。 林姝音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心下冷笑不止。 上一世,他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提出要纳妾。而她又刚好发现自己稀里糊涂有了孕,怀着愧疚的心理应下了他们所有的过分要求。 这一次,她可不愿意了! 第4章 相遇 残阳中,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林姝音几人早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等着。山路狭窄,来人肯定能注意到他们。 果然,骑着马的人纷纷减缓速度在他们身边勒马停下,为首那人身着玄色骑装,先环视周围一圈,视线才落到林姝音一行人身上,看到他们几乎都是女子后神情一松,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贵在林姝音的示意下上前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正如公子所见,我家主人途经此地,不想马车陷进了泥泞不得出,若各位得空儿,可否搭把手,帮个忙?” 玄衣人没有立刻回答,拉过马头往回走了几步。 林姝音顺着他看过去,在一群膘肥体壮的骏马中间看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她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车身上的徽记——固安大长公主府。 那位大长公主她小时候倒是见过的。 只不知人家记不记得她? 林姝音走过去,准备拜见,就见马车的门在这时候被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那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笑道:“我家主人有请。” 想来是担心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不自在,林姝音没有多问,利落地上了马车。 她低着头想行礼,却被一阵男人的咳嗽声惊得抬起眼——上首坐着的,哪里是公主?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领口、袖口处有些细细的精致暗纹,其余地方并没有太多点缀,却一点也不显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这是? 林姝音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长公主府的情况,侧身行礼,口称:“萧二叔。” 面白无须的人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瞪了回去。 “你怎么叫我萧二叔?”男人放下茶杯,一双细长的凤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只见面前的女子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唇红若滴,脸如白玉,明媚的长相之中又透着一点英气,配着如秋水一般的眸子,显得既娇艳又灵动。 是个与时下潮流不符的明丽美人。 林姝音顿了顿,大着胆子回望过去。 第5章 神医 林姝音为这次圆房做了很多准备,不仅把母亲给的压箱底画册拿出来仔细研究了,还破天荒的连泡了一个月的据说能让皮肤更滑嫩的鲜花药浴。 几个丫鬟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为她捣鼓发型、妆容、衣裙…… 可是那一晚,当她鼓足勇气拉住陆承舆的手,忍住羞意委婉表达出自己已准备好和他圆房之意后,却被他一把推开。 接着,那人便用那种难以置信、好像她做了多天理难容的事情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生辰喝多了酒,还是早些安置吧。”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荷风院。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林姝音的心情很复杂。有被拒绝的难堪,也有感觉被愚弄的恼怒,奇怪的是她心底居然还有一种淡淡的如释重负—— 这人,果然是不想和她圆房的。 “是在宁华郡主府上住的那晚?”春燕想来想去,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她记得姑娘从郡主府回来后,身上有些奇怪的红痕,特别是胸口、腰间和腿侧几个地方。 她那时还以为姑娘是在郡主府吃了什么发物,还连着做了好几天清火的汤药。 林姝音苦笑着点头,本只是去找宁华散闷消愁,却没想到遭遇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 翌日,林姝音早早便起了身。 重来一次,她可是打算健健康康活到七老八十的,像前世那样被病痛缠身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了。所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阿满拿出一双厚底好走路的鞋子给她换上,“姑娘,真的不坐马车吗?” 林姝音道:“从这里到神医的家很近了,我们走过去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来云回寺的原因。 前世,她也是偶然在这附近碰到了宋阿姥,她当时因为怀孕晕倒了,恰好被出门采药的阿姥带了回去。阿姥后来知道了她的情况,给她用药打了胎。 阿姥的医术很好,并没有让她遭多少罪。 林姝音带着两个丫鬟,按照上辈子记忆里的路,步行了半个时辰才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找到宋阿姥的家——归园。 上辈子她病入膏肓,太医也束手无策的时候,也曾找过阿姥,可那时这里已经破败不堪,早没有了住人的痕迹。 春燕上前去敲门。 片刻,一个小童前来应门。 春燕说明了来意,小童盯着她们看了很久,才勉强把门打开来,“先进来吧,阿姥给不给你们看病,我可说不准。” 阿满拿了两颗糖给他,小童笑嘻嘻接过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我会帮你们说好话的!” 又过了一会儿,宋阿姥才从后院走了出来。她的身量不算高,但身板却很直一点也没有佝偻,精气神十足。 “坐。”她指着槐树下的几把竹椅。 林姝音高兴地应了,赶紧坐好。 “手。” 林姝音又赶紧把手腕伸出去。 宋阿姥把完脉,眉头拧起。 林姝音心里一跳,急切问道:“阿姥,我的身体还有的救吗?” 宋阿姥怪异地扫了她一眼,略有些不耐烦,“不过是有了身孕,三月有余,胎儿已经坐稳了。你的身体也好得很,有什么好救不救的!” 林姝音一听松了口气,但想到前世种种,还是不放心,“那我有没有什么暗疾?就是现在虽然不显,但以后会病得很严重的那种?” 宋阿姥皱眉:“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姝音当然不可能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只好编道:“我家里有一个长辈,身体一直都很好,可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却突然病了,开始只是头晕无力,后来就发展到整日昏昏沉沉起不了身,五脏六腑无时无刻不在疼痛,最后更是七窍流血而亡。” 想到上辈子遭的那些罪,林姝音依然心有余悸。 宋阿姥沉吟,这听上去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她所知道的一种毒。 “你如果再发现了这种症状,可以立刻来找我。” 林姝音表示感谢,又问:“那我的身体?” “健康得很!” 说完,宋阿姥就要离开,却被林姝音拉住。 “阿姥,我想再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林姝音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扰乱脉象?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有孕了。” 宋阿姥盯着她,不说话。 林姝音有点心虚,小声解释:“我想和夫君和离,但——” 宋阿姥叹口气,对她有了些怜惜。 这个世道,女子和离想要带走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这样瞒着夫家也不过是舍不下自己的骨肉。 罢了,就帮帮她吧。 -- 送走林姝音几人,宋阿姥回到后院,穿过一条长长的密道,来到一墙之隔的邻院。 刚推开门,钱三就迎了上来,巴巴地问:“她们这是来干嘛的?” 宋阿姥没好气,“去去去!女子的事情瞎打听什么。” 钱三偷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讨好地笑了,“我这不是关心她嘛!她可是勇毅侯的外孙女,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生了什么重病,需不需要帮忙。” 宋阿姥想了想,老实讲:“也没什么,就是有了身孕而已。” 钱三僵住,面上止不住有些失望,讪讪地偷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不过,她却不想被夫家知道这一消息,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和离了。” 钱三一听,又来了精神,这还是有希望的。只要主子高兴,有孩子也是不要紧的。 他兴冲冲走到顾珩身边,“主子,林夫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顾珩懒得搭理他。 可一旁正给顾珩把脉的苍介却有些好奇,欲言又止想要问些什么,但在小心翼翼观察主子的反应后,又把想问的话给憋了回去。 “主子这身体恢复的不错。”苍介捋着稀疏花白的胡子道:“脉象相比之前稳定了很多,不浮不躁,从容有力。” 钱三大喜,“那主子身上的毒?” 苍介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毒已清,对寿数也不会有影响,但子嗣方面……” 他没有往下说。 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苍介看着主子沉郁的脸,有些不忍,大胆建议:“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要找到体质特殊又易受孕的女子,也是有可能为主子延续子嗣的。眼下主子也登基了,不如就趁着接下来选秀的机会,广撒网,找找有没有这样的女子,然后多试几次,一个不行再换……” 苍介的声音越说越小。 顾珩沉了脸,声音冷锐:“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苍介心里一抖,连连认错,“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主子莫见怪。” 顾珩闭上眼睛:“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 子嗣的事情,他早在得知自己重了“绝嗣散”的毒后就不再抱任何希望。 没有子嗣又如何?他依然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顾珩讥诮地勾了勾唇。 父皇,您现在可满意了? 第6章 表妹 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得很”后,林姝音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她在云回寺又住了几日,在这附近为自己看好了一个可以用来养胎的院子。她手上现有的那些庄子还是太招摇了,人多且杂,她不可能在那里悄无声息地生下孩子。 新买的这处院落离宋阿姥家的归园不远,只隔着一个宅子,到时请她看病就很方便。 不过,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还有好几件事需要解决。 “明儿我们就回去。” 出府十日后,林姝音又回到了陆家。 荷风院的人看到她都很高兴,特别是秋桐和冬雪,叽叽喳喳跟她汇报这段时间府上的情况。 “姑娘离府那日,二少爷后来还追了过来,只是姑娘那时早走了。你们是没看到,二少爷的脸色可难看了,还冲着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发火了。” “等了几日,见姑娘还没回来,就把我们挨个叫过去问了,还说我们伺候得不尽心,要罚我们月钱。” “听说二少爷还派人去林府和勇毅侯府悄悄打听过了,得知姑娘不在后气得一连摔了好几个碗。” “对了,三夫人前几天也派人来询问了,听意思好像与姑娘手上几个铺子有关。” 林姝音斜靠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我知道了。” 刚嫁进陆家的几年,三夫人郭氏对她非常殷勤。因为三房是庶出,三夫人的出身平常,不过寻常书香门第家的嫡小姐。 比起前朝钟鸣鼎食的太傅府陆家,确实是高嫁。是以,郭氏在陆家没少受气。 而面对不过偏远地区低阶武官家庭和末流世家结合出身的自己,郭氏很有些优越感,虽对她嘘寒问暖很是关切,但无意间也还是流露出很多不屑的姿态。 她那时年纪小,误以为郭氏是真心待她,还大方的把手里几个陪嫁铺子交给打理庶务的三爷一同管着。 那些铺子基本都处在繁华街市,特别是布铺、米粮铺和珍宝阁都是赚钱的营生。不过自从交给三爷打理后,她这几家铺子每年的收入都大大缩水,好的年份还能收支平衡,差一点的还得她出钱补贴。 下面的人也跟她抱怨过:陆家人很是没有规矩,看上了什么就会直接拿东西走人,说是记账,可却从来没给过钱。 明明白白地拿她当冤大头!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前几年是犯傻;后头悟了,身体却垮了有心无力管不了。 白白让这些人占了这么久的便宜! 林姝音放下茶盏,开口:“铺子的事我会让李叔跟陆家的人要,没得和离了还拿着别人嫁妆不放手的道理。” 丫鬟们听她提和离,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问什么。 “另外,这个月,我们院子每个人都多发一份月钱,奖励大家。” 听到有多的月钱,丫鬟们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秋桐乐呵呵地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大姑娘前儿派人送回来的。” 林姝音淡淡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冷笑,还回来的这些首饰可比她借出去的那些差远了。 阿满也看出来了,气愤不已,“什么清流世家,我呸!占着人家的好东西不想还就明说,给回这些破烂算什么!一群臭不要脸的!” 林姝音也挺看不上这种,你就是大大方方跟她讨要,还能夸一句坦荡! 现在这样,真是让人不齿。 看来朝代更迭,被抄过家的陆家确实元气大伤,手头上应该没剩下多少值钱的东西了。 “姑娘。”冬雪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声报告:“二夫人身边的晴空来了,请您去一趟静本院。” -- 静本院。 周氏阴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嘴角向下紧紧抿着,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上好几岁。 林姝音现在并不怵她,行了礼后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没规矩!”周氏声音尖刻,恶狠狠瞪着她,“回府了也不知道先来和长辈请安?还要长辈三请四请,你们林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 林姝音轻飘飘道:“风尘仆仆的,儿媳总得先收拾一下吧,不然多失礼。” 周氏冷哼,“你还知道失礼?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 林姝音:“回娘家了。” 周氏暴起,“胡说!拓哥儿去打听过,你根本没回林府。” 林姝音佯装疑惑:“不可能!是不是弄错了?我真的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回林府找人对质?” “……你!”周氏气结,说不出话来。 对质是不可能对质的。 拓哥儿不和发妻圆房这事确实是他们陆家理亏,现在能不惊动林家就不能惊动林家,不然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姨母。” 这时,从帘后走进来一个身材纤细的白衣女子,轻纱飘飘,若柳扶风。 周氏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勉强道:“这是你王家表妹,我娘家那边的小辈。” 语气算不上多好。 “贞娘见过表嫂。”女子盈盈一拜,摇曳生姿。 随后,她抬起头朝着林姝音莞尔一笑。柳眉细眼,风髻露鬓,腮边两缕发丝随意落下,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这不是前世的王姨娘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表妹? 林姝音觉得好笑极了!这辈子她没松口纳她为妾,陆承舆还是想了办法让她进府,甚至还走通了她那个向来最讲规矩的婆母的路子? 这可绝对是真爱了。 林姝音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麻布上,惊讶:“表妹这是还在守孝?” 王贞娘两手攥紧,低头应是。 林姝音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擦眼泪,“真正可怜的人儿!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以后可怎么过啊!只不知表妹膝下有没有孩儿?” 王贞娘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着。 周氏呵道:“瞎说什么?你表妹还是黄花闺女,云英未嫁。” 林姝音捂着嘴,又惊讶又不好意思:“哎呀,怪我!以为表妹这个年纪肯定是嫁了人的。” 这个王姨娘比她整整大了五岁,今年已二十有三。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着实非常奇怪。 难道是一直在等陆承舆? 周氏有些不自在,解释:“你表妹命苦,家里出了点事,耽搁了。” 林姝音表现出同情心疼的样子,再次道歉。 周氏不耐烦地摆摆手,沉着嗓子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上个月不是身体不适吗?我专门请了回春堂的大夫,今儿就给你把把脉。” 说完,一双厉眼紧紧盯着她。 林姝音哂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呐。 第7章 梦郎 周氏不耐:“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把手伸出来呀!大夫都等着呐!” 林姝音心下一动,有了主意。 她故意露出心虚的模样,低着头不说话。 周氏压着火气催促:“快呀!别作出那副小家子的做派!” 林姝音战战兢兢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老大夫,拿出手帕抹眼泪,哽咽道:“我就是太高兴了!嫁入陆家这么多年,母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连我上个月身体不舒服都还记得,媳妇这颗心啊真的太感动了,呜呜呜呜呜……” 周氏被她这番阴阳怪气说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上个月身体不舒服,这个月才请大夫,怎么看都不是心慈的好婆婆。 回春堂的老大夫如坐针毡,神情局促。 这些世家深宅里的勾心斗角、腌臜龃龉他可不想知道! 罗大夫立刻起身,躬身作揖,“我观少夫人面色红润,气如虹中,身体想来已没有什么大碍。” 林姝音也马上点头附和:“我早就大好了。” 罗大夫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准备走人。 “不行!”周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态度强硬,“今天这脉必须得切。” “……这”,罗大夫为难地觑了一眼林姝音。 林姝音避开她的眼神,把两手背到身后。 周氏观她这样心虚的表现,早已压不住胸中的怒火。之前王贞跟她说,她还不信。但现在看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真是有辱陆家门楣! 她一定要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抓去沉塘! “给我把她按住了!” 周氏一发话,屋内的几个丫鬟、仆妇立马向林姝音扑去。 林姝音微微扬唇,灵活闪身避过,拔腿就往外跑。 “追!给我追!”周氏拍着桌子,怒不可遏。 可长年生活在内宅的女人哪里跑得过从小上山追兔、下河摸鱼的林姝音。她一口气不带喘跑回荷风院,吩咐秋桐去侯府搬救兵。 今儿休沐,外祖父应该从京营回来了。 然后又下令把院子的门关上——不管谁来,都别开! 春燕敛了神情,“姑娘,这是?” 第8章 请救兵 “少夫人,请把门打开!罗大夫已经在门口了,别辜负了夫人对您的一片关爱之心。” 丫鬟、仆妇们大声喊着话,把门也敲得砰砰直响。 “含钏,含香,含梅,我知道你们在少夫人的院子做事,但少夫人病了,夫人现在请了大夫给她把脉,你们赶紧把门给打开了!延误了少夫人的病情,你们可担待不起!” 荷风院被点到名的几个小丫头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但想到少夫人的话又不敢轻举妄动。 春燕安慰她们:“别怕,没什么大事,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都杵在这儿。” 含钏胆子大一点,问道:“姐姐,少夫人真的没事吗?” 春燕往屋内看了一眼,笑着点头。 此时的林姝音正坐在榻上,吃着点心,喝着茶,好不惬意。虽然她刚想通了孩子爹可能是被人派来陷害她的,但那又如何? 上辈子的她也许会伤心愤怒,但这辈子她的目标很明确—— 这个孩子她要了! 就当春风一度,去父留子! 荷风院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被府上其他人听到了,陆老夫人也派了自己的心腹董嬷嬷过来打探情况。 “你们这是干什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董嬷嬷在陆府积威甚重,她这一声怒斥,瞬间让门外安静了下来。周氏身边的杜嬷嬷赶紧上前解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你确定?”董嬷嬷并不太信。 杜嬷嬷颔首,“夫人请了大夫给她把脉,她死活不肯,这还不是有猫腻?” 董嬷嬷皱着眉不说话,这样的大事她得赶紧回去告知老夫人才行。 要是陆府真发生了这样的丑事…… 她没敢再往下想,只嘱咐了一句“先别闹了”就急匆匆地走了。 陆老夫人听了她所说的,心下重重一跳。 要是以往她肯定是不信的,林氏出身是低了些,规矩也粗疏,一言一行也不似她们这些世家贵女高雅稳重,但她性格大方爽朗,没有什么小心眼,心机也不深。 不像是能做出这种道德败坏之事的人。 可拓哥儿始终不愿和她圆房,她会不会一时糊涂就犯了错? “老夫人,勇毅侯来了。”含烟小声禀报。 勇毅侯来了? 应该是林氏去请的救兵,看来这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陆老夫人心下一转,有了计较:这个孙媳她现在是不会放弃的,不如就让侯府多出点血!林氏名下的田庄和铺子都不错,不如趁机都要过来。再让勇毅侯给大孙子安排个好差事,把大孙女加进选秀名单里…… 等日后拓哥儿有了大出息,再休了这个寡廉鲜耻的妇人! 勇毅侯徐大标由陆家大爷陆峥陪同着来到了惠宁堂。 徐大标是个标准的武将,身材高大威武,长相周正,鼻直口方,满脸的络腮胡很是威风凛凛。 他锐利的黑眸在厅里巡视一圈,浓眉拧起,“我家宝儿呢?” 陆老夫人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稳住心神请他坐下,“我让人去请她了,马上就到。” 话音刚路,林姝音就在阿满和春燕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阿公!” 林姝音喊了一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前一世,阿公在几年后意外坠马,从此只能日日躺在床上,去世之前更是瘦成一把骨头,早看不出昔日的英姿飒爽。 徐大标看到宝贝外孙女一哭就急了,赶忙用蒲扇大的手掌给她揩眼泪,“宝儿,别哭!有什么都跟阿公讲,阿公为你做主!” 林姝音却哭得更厉害,前世受的那些委屈和病痛在见到最疼爱自己的亲人这一刻终于都爆发了。 徐大标心疼坏了,怒目瞪着陆家众人:“说!你们都对我宝儿做了什么?” 周氏不屑:“不过是请了大夫给她把把脉而已,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里有鬼呐。” 徐大标直觉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但依然站在自家外孙女这边,“我家宝儿从小身体就健康得很,无缘无故把什么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些读书人弯弯肠子可多了,肯定是想吭她家傻宝儿。 是了,宝儿嫁进陆家也有三年了,却一直没有生育,这些人难道想把这个责任甩到她头上? 不行!他不能让自家孩子受这种委屈! 徐大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生不生得出孩子又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我家宝儿的身体绝对没毛病,肯定是你们家陆拓不行!” 听到自己儿子被质疑不行,周氏气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林氏有孕了!” 徐大标捋捋胡子,困惑不已,“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周氏再也憋不住了,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你问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第14章 林氏,你可知错 这日,姝音正在院子里清洗槐花,准备做槐花饼吃。以前在肃州的时候,母亲每年春天都会为家里人做这道小吃,从上树采摘,到和面煎铲,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只来到上京后,就再也没做过了。 姝音把摘下来的槐花仔细挑选了,加入淡盐水浸泡、再用清水冲洗几遍。 “拿到太阳下去晒一晒。” 小丫鬟们笑着应是,抬着簸箕走了。 阿满拿出帕子为她擦汗,“这些教给我们做就好了,干嘛自己动手,多辛苦!” 姝音笑而不语。 辛苦她是不怕的,怕就怕像上辈子那样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她净了手,拿着春燕为她准备的桃花酥往口里送,蓦地一股恶心上涌,胃里翻腾得厉害。 “呕——” 姝音难受地捂住嘴,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春燕立刻把桃花酥拿远了些,小声问:“姑娘这是恶心想吐?” 姝音恍然,她现下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之前一直都没什么反应,有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怀孕了。 阿满也意识到了,忙道:“那我们得准备点酸的东西吧?我听厨房的乔妈妈说,孕妇都爱吃酸的,能压下心里的恶心。” 春燕补充:“得谨慎点,别被人看出什么了。” 阿满摸摸鼻子,“就说我嘴馋好了,没人会怀疑的。” “姑娘!”秋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春燕叫住她,严厉道:“跟你讲过多少次规矩了,不要跑,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秋桐却不理会,直接对着姝音道:“姑、姑娘,从宫里来了位公公说要见您。” 主仆三人对了个眼神,心里满是疑惑。 姝音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前院。 一个身量不高的小黄门高高仰着头,鼻孔朝天:“咱家是春锦宫柳嫔娘娘身边的成桂,今儿奉娘娘之命,请陆二夫人进宫一叙。” 柳嫔的名字一出来,姝音就知道今天这趟是为什么了,她略福了福,爽快应下。 几人先回院子换衣服。 “姑娘!”阿满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 春燕也有些忐忑,贴着她的耳朵问:“要不要去请侯爷?” 姝音想也不想就拒绝,那样太小题大做了。如果外祖母还在,倒是可以陪着她一起入宫。女眷来往,外祖父就实在是不好出面的。 柳家现在虽然得势,但应该也不会对她做太过分的事,最多被找茬刁难一下,她应付得来。 阿满拉着她的手不放:“我陪你去。” 姝音摇头:“我身上并无品级,带不了侍女进宫,你们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勇毅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姝音下了马车,跟着那个叫成桂的小黄门往里走。 走了一段,成桂突然停下,声音尖尖地问道:“见了贵人要怎么行礼可清楚?” 姝音,“自然。” 没嫁人之前,作为勇毅侯的外孙女,她也是经常在宫里走动的。先帝后宫的人也不多,基本都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颇为宽和喜爱。 成桂有些讪讪,轻哼一声便不再理她。 “林大宝!” 洪亮却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姝音转过头。 阳光下,一张黝黑的面孔正咧着嘴朝她笑,“还真是你啊!” 姝音也吃了一惊,“秦光头!” 秦光大嘿嘿笑起来,摸着自己头上的浓密的黑发,“我现在可不是光头了。” 姝音也笑,“你怎么在这儿?” 秦光大挺了挺脊背,抚上腰间的佩刀,骄傲道:“我现在有正经差事了。” 姝音了然,勋贵之家的子弟很多都在宫里当差。她只是有些惊讶,忠义伯家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的秦家三朗也会有这一日! 秦光大正色道:“父亲给我取了字,叫臻远,是臻于至善,敦行致远的意思,你以后就叫我这个吧。” 姝音点头,她刚刚脱口而出了小时候的绰号,确实有些不妥。 秦臻远盯着她,试探着问:“听说你现在回侯府居住了?你和陆家二郎,你们,他……” 姝音没听懂他要问什么。 秦臻远有些抓耳挠腮,很想直接问她是不是要和离了? “咳咳!”成桂沉着脸,尖声提醒:“林氏,柳嫔娘娘还等着你呢,别磨磨蹭蹭的了。” 秦臻远观他态度恶劣,立刻挡在姝音前面,黑脸一沉就要骂人。 成桂被吓得缩了缩头。 姝音拉住秦臻远,微微摇头,大方笑道:“我也不耽搁你当差了,柳家妹妹今儿请我进宫叙旧呐。” 秦臻远颇有些不舍,姝音都走出好远了,他还一直愣愣地望着那个背影。 要是当初早一点上林家提亲就好了。 春锦宫。 柳宝容居高临下地看着给她屈膝行礼的姝音,心情畅快极了,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前几个月自己还要巴着她林姐姐长林姐姐短的,现在却形势颠倒,自己成了占据高位的那个。 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打小从她和宁华那里受到的冷脸,柳宝容怨气丛生,冷声道:“陆二夫人,你可知今儿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姝音微笑,“成桂公公跟我说是叙旧呐,娘娘真是太客气了。” 柳宝容拧眉,转头瞪了成桂一眼。 成桂委屈,他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难道直接说柳嫔娘娘要骂你,你跟我来? 如果是皇后,这样说倒是没问题的。 姝音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高高坐着的宫中丽人。 只见她打扮得很是雍容华贵,一袭逶迤的象牙白曳地长裙,外罩缕金百蝶穿花席地宫纱。云髻峨峨,两边各簪了两支掐金丝点翠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粉色珍珠。 只柳宝容年初才刚满十五岁,略显圆润的脸上稚气未脱,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陆二夫人,你笑什么?”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柳宝容恨不得上去挠花她那张脸。 姝音面不改色,“我笑娘娘多日不见,出落得越发沉鱼落雁,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柳宝容翘了翘嘴角,但一想到今日的目的,又敛了笑意,掐着嗓子道:“我今日请你来,除了叙旧,还要提点你为人妇的道理。” 姝音扬眉,静静听她的下文。 柳宝容顿了顿,在身旁宫人的提醒下磕磕巴巴说道:“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顺,二曰清洁,三曰不妒,四曰俭约,五曰恭谨,六曰勤劳。夫天也,妻地也……”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大段,柳宝容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疾言厉色问道:“林氏,你可知错?” 第15章 皇上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姝音佯装不懂:“臣妇愚钝,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柳宝容冷哼,“你和陆状元的那点事闹得满上京城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错?” 姝音无辜:“这也不是我出去传播的啊?” 柳宝容的嘴角抽了抽,含着火气道:“我的意思是你本就不应该因为陆状元要纳妾而与之争吵,更不应该任性搬离夫家!女子善妒是大忌,是家宅不宁的祸根!为妻者要谨遵三从四德的本分!” 姝音讶然,急急解释:“臣妇并不是善妒之人,也从没有不准夫君纳妾,我的陪嫁丫鬟夏萤甚至还给他做了通房呐。求娘娘明察,我可真是冤枉得很啊!” 柳宝容质疑:“可街头巷尾都是这么传的,难道还有假?” 姝音捂着心口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样,“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街边的谣言不可信,请娘娘明鉴。” 柳宝容一噎,急急又问:“但探春宴上的那些话总是你自己说的了吧?” 姝音不解:“哪些话?” 柳宝容自觉拿住了她的错处,冷笑道:“你不是跟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你这不就是在暗示自己的夫君那什么吗?” 姝音装作听不懂,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 柳宝容今儿可是要为自己出气的,要不是林姝音当公主和郡主的面下她柳家的颜面,她也不会头脑一热跑去前殿求皇上为自己做主,就不会惹恼皇上,弄得自己如今在宫里的日子都没以前那么好过了! “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了。”柳宝容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为人妇最忌善妒、多口、妄言。你既然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想必妇德学得不好,今儿我就罚你当众抄书。” 宸元殿。 顾珩正和内阁的几个大人商议朝事。 钱三却在一旁抓耳挠腮,心里跟过了油似的煎熬纠结,该不该说呢? 想到前几天刚被敲打过,钱三有些犹豫,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万一知情不报,皇上之后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 钱三觉得自己太难了,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本就是以揣摩圣意为生,不仅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还要想他们所想,特别是那些隐秘又不可说的小心思…… “自作聪明”乃是他们的职责,不然皇上要他们有何用? 钱三下定了决心,这次他一定能押对宝! 好不容易等到内阁的几位老大人离开,钱三迫不及待地上前,恭敬道:“春锦宫的柳嫔娘娘今儿请了林姑娘进宫,看着似乎有些不妥。”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怎么说?”火山文学 钱三一听圣上肯问原因,心里就松了大半,笑呵呵说道:“就前几天柳嫔娘娘来找圣上的事,奴婢派人打听清楚了……” 说完原因,钱三一副求表扬地站在那里。 顾珩没说话,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蹙着眉道:“你过去看看。” 钱三忙不停答应,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刚刚的选择。 看来以后可以好好往这个方向努力努力了! 他刚兴冲冲地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顾珩站起身,沉声吩咐:“更衣。” -- 姝音被宫人带到殿外,穿过几个长长的走廊,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 “这个是先后立的‘女则碑’,旨在宣扬各朝各代品德高洁、恪守妇道的女子事迹,柳嫔娘娘念在与你过往的情分上,今特此准许你在碑前学习、瞻仰。” 领着她来的宫人把手里的几本书递给她,接着道:“为表示尊敬,你就跪在碑前抄书吧。” 姝音接过来翻了翻,都是《女诫》《女论语》《女孝经》之类规训女子言行的书。抄书她是不怕的,但要她跪在大庭广众之下抄书,门都没有! 她是被外祖父带离陆府的,如果跪了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做错了,那打的就不仅是她林姝音的脸,还有勇毅侯府的脸! 况且这里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宫人驻足观望。她要是跪了,保管明儿不到上京城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 柳宝容倒是真的打的好算盘! 姝音心下一凛,快速盘算着要怎么脱身。 午后炙热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眼花,要不就装晕吧?自己毕竟是勇毅侯的外孙女,在宫里晕倒了怎么也得请太医给看看吧? 宋阿姥给的药她也随身带了一颗,太医应该把不出来她有孕的。 就在她准备倒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有些耳熟的咳嗽声。 姝音转头,在阳光下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直领大襟的玄清色道袍,黑发束起以玉冠固定着,随意洒脱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萧二叔!”姝音展颜一笑,提着裙子小跑着到他面前。 顾珩微蹙着眉,手臂微抬生怕她不小心跌倒。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调很笃定。 姝音微愣,有些窘迫地解释:“我还不能离开,柳嫔娘娘罚我抄书呐。” “不用抄。”顾珩一把抽出她手里的那几本书,随意扔掉地上。 姝音大惊,赶紧去看周围宫人的表情。萧二叔虽是圣上关系亲近的表兄弟,但也不好得罪他的宠妃。 可周围哪里还有人,刚刚还对她颐指气使的春锦宫侍女也不知去了哪里。 姝音困惑极了。 顾珩觑着她,嘴角微扬,“走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姝音并不知道宫里的路,但萧二叔肯定能带她出去的。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姝音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大概是他身上那种强大却平和的气场让她感觉到了安心? “萧二叔,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顾珩停下脚步,不解:“我的身子?” 姝音抬头望着他,眼里都是关切,“探春宴的时候,宁华说您身子抱恙,大长公主殿下要留在府上照顾您。” 顾珩顿住,那可不是他。 姝音四下看了看,往他身边靠近一点,小声问:“您就这样把我带走了,真的没关系吗?柳嫔娘娘似乎很受皇上的宠爱,他过后会不会跟您生气啊?” “没有宠爱。”顾珩几乎是脱口而出,“也并不会生气。” 姝音松了口气,以萧二叔与圣上的关系不会怪罪他似乎也很说得通,只是—— “那皇上会不会怪我啊?”姝音有些担心,又向他走了一步,急问:“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找勇毅侯府算账啊?” 顾珩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你有见过他吗?”他问。 姝音点头又摇头,老实讲:“小时候大概有见过吧,记不清了。” 顾珩说不上来有没有失望,她与自己年纪相差挺大,记不得也正常。 “他不是那种人。” 姝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思量里,疑惑的嗯了一声。 顾珩无奈,想敲她脑袋一下,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宽大的袖子带起一股浓郁的龙涎香。 姝音闻到了,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脑袋眩晕得厉害,视线也开始模糊。 “小心。” 顾珩上前一步,在她摔倒之前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第17章 陆承舆的剖白 陆承舆的声音很低,仿佛陷入了某些深沉的回忆:“陆王两家是世交,从很早以前就有联姻的传统。我和她自小就定了亲,本来预备在她及笄后就成亲,只世事难料……” 风云突变,前朝迅速走向灭亡。 大邺建立,一朝天子一朝臣。陆王两家都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各有各的难处。 “祖父和父亲自缢后,先帝虽有不快,但也不再为难陆家。”陆承舆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面容紧绷,“没过多久,她就亲自上门与我退了亲事。” “陆承舆。”姝音淡淡叫他的名字,语气微凉,“你并不需要与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她对他的夫妻情义,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在她被冷落的那些日子,在她独自承担无出之过的那些日子,在她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 她才不想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苦衷痛楚。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姝音慢悠悠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开口:“陆承舆,如果你没成亲,我还会赞你是对所爱之人忠贞不渝的好男儿!可你不是,而你祸害的那个人还是我。” “你觉得我能毫无怨言的理解、包容你?再大大方方成全你和她可歌可泣的爱情,看着你们恩恩爱爱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 陆承舆脸色铁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姝音冷嗤,“陆承舆,哦,不对,你们陆家人的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全家都想既要又要,占人便宜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是可笑!” “我以前是年纪小才会被你们糊弄,现在不会了!” 陆承舆咬着牙,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闷声道:“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姝音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越笑越厉害,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人是有多自大,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她想要生孩子只能巴着他,求着他一样。 陆承舆难堪,“你笑什么?你不就是想要孩子吗?” 姝音微笑点头,“我是挺想要孩子的。” 陆承舆松了口气。 前几日,不知为何,城里隐隐有他不举的传言流出。母亲知道后,怒火攻心,还病了一场。祖母也整日担忧,吃不下饭。 这种事并不好直言澄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氏怀孕。 他其实也并没有多排斥与她生孩子。她过生辰那晚,他也只是一时惊慌失措而已。回到院子冷静下来,他才察觉自己那颗心跳得有多快。 “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孩子。”姝音补充道。 陆承舆沉了脸:“你这是何意?” 姝音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就是字面意思。我以后可能会有孩子,但一定不是你的。” 我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施舍而来! “林氏,你不要太过分。” 看他发火,姝音笑得越发灿烂,语调轻松:“我也不是不挑的,你被夏萤破了身子,我觉得膈应。” “……你!” 陆承舆的面皮涨得通红,羞愤难当。 姝音接着道:“况且,我后来也知道她是怎么得逞的。” 夏萤间或会去陆承舆的院子传话,偶然见到他对着书房里的一张女子画像出神,猜想那是他的心上人。所以她那日不仅给他下了药,还打扮成了那人的样子。 这男人,心里有人,身子也脏了。 姝音咋咋两声:“你的身心都不干净了,我看不上!” -- 勇毅侯府。 徐大标拧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柳家那个没为难你吧?” 他得到消息就从军营赶了回来,要不是姝音已经回家,他就要去宫里要人了!他才不管什么宠妃不宠妃的,他家宝儿最重要! 姝音上前挽着外祖父的胳膊,乖巧道:“今儿刚好碰到萧二叔,他给我解了围。” 徐大标有稍许茫然:“萧二叔?” 姝音笑着解释:“就是大长公主府家的公子,成国公世子萧钺。” 徐大标哦一声,心里的疑惑挺大,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熟的? 姝音为他斟了杯茶,装着不经意地问道:“听说萧二叔以前在战场上受过很严重的伤?” 徐大标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多讲。 姝音越发好奇,“那他现在还不成亲是不是和他的旧疾有关啊?” 徐大标心下一动,宝儿怎么突然对那小子感兴趣起来了? 莫非是? 他掀起眼皮偷瞧自家外孙女的表情,面色坦荡,看不出什么。 其实,那小子除了身子弱了点哪哪儿都比陆家那个强。 只是有一点挺犯难的——自己与成国公称兄道弟,宝儿和他差着辈呐!不过,这俩人要真能成,萧铎那个老匹夫岂不是就要比自己矮一头了? 甚好,甚好! 徐大标捋着胡须美美地畅想着萧铎给他行礼的样子。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家人既然敢为难他家宝儿,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过几日的大朝会,以勇毅侯为首的曾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勋贵集团,以及以胡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竟罕见的共同上书弹劾诚意伯府——纵奴行凶、侵占良田,苛待奴仆、动用私刑、霸人妻女…… 罪名虽然都不痛不痒,但皇上依旧震怒。 罚了诚意伯府三年俸禄。 过了两日,更是传出宫里的柳嫔被连降三级成了柳美人。 朝里风向一转,给诚意伯府的烈火烹油也泼了冷水。柳家在勋贵人家里本就比较特殊,不靠军功靠献金,献的还是妻主家的钱。 柳伯爷这赘婿当的为人所不齿,朝里不管是勋贵人家还是文官世家对他们家都是避而远之,直到柳家出了个柳嫔娘娘,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 可惜现在也没了。柳家人还没嘚瑟几天,就被打回了原型。 钱三在心里暗暗把柳嫔骂了好几遍,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枉费了他的抬举! “皇上,您看,要不要给柳美人换个地方住?” 一个区区美人可当不了一宫之主,春锦宫的正殿可不能再给她住了。 顾珩哪会操心这种事情,随口道:“你看着安排吧。” 钱三躬身应是。 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顾珩心里不快,又道:“安排远一点。” 钱三的面皮抽了抽,应下来。 “还有。”顾珩抬起自己的袖口,微风带起一股馥郁的香味,“衣物以后不要再熏龙涎香,换一种,淡点的。” 第19章 巡视铺子 阿满这一声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几个正搬货的伙计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又继续忙活自己的了,似乎并没有把她说的话当真。 而掌柜的更是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人间几何。 姝音蹙着眉想了想,李叔之前有跟她汇报过,米铺的掌柜好像是陆三夫人娘家的什么亲戚。 “把他叫醒。” “是!” 阿满跃跃欲试,直接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同时大吼一声:“着火了!” 掌柜瞬间惊醒,惊慌地滚到了地上。 刚刚送陆家人出门的那个伙计忙把掌柜的扶起来,凶巴巴地问道:“你们是谁?干嘛到我们铺子里捣乱?” 掌柜的也反应过来是被人耍了,忙指着阿满骂道:“小丫头片子,敢整蛊爷,活得不耐烦了!” 阿满怒目而视:“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见到东家就这种态度?” “东家?”掌柜的轻蔑地瞧她一眼,“小丫头可别乱说话,这店铺的东家我可熟得很,可不长你这样。” 姝音哦了一声,质疑:“很熟吗?我怎么不认识你?” 掌柜的不耐烦,“谁管你认不认识我!不买东西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姝音冷笑,“做生意?可我刚刚看陆家的仆从拿了好几车的东西,也没有给钱啊。” 掌柜的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那可是我们东家状元府上的人,你有听过东家拿自己家的东西需要付钱的吗?” 姝音倒真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可不记得我的铺子什么时候改姓陆了!” 掌柜的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有些发愣。 “不长眼的!”阿满一巴掌打在他脑后,“你面前站着的才是你真正的东家,你口中状元府上的陆二少夫人。” 掌柜的愣了一瞬,陡然色变。 “哎呦!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掌柜打了自己一巴掌,又立马换了一副神色,招呼店里的伙计给她行礼。 伙计们也吓了一跳,面上都有些惊惶。 姝音并不打算计较他们的失礼,挥挥手让他们自去忙别的。 掌柜的谄媚地对着她微笑鞠躬,“小的姓刘,不知东家今天来有什么事?” 姝音斜睨着他,似笑非笑:“没事就不能来?” “能来!能来!” “刚刚他们拿走的东西都记账了吗?” “……这。”刘掌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陆府的账向来是不记的。” 姝音又问:“刚刚我在门口听到说你们明儿要去朱府送东西,可是大夫人的娘家?” 刘掌柜迟疑着点头。 “那朱府的账总该有记吧,把账本拿来我看看。” 刘掌柜却不动,朱家的账向来是记在陆家的头上的,这也等于没有。 姝音冷笑,原来她这个冤大头不仅养着陆家,还养着朱家?那是不是还有婆母的娘家周家?三夫人的娘家郭家?老夫人的娘家陈家? “你明儿不用来了!”姝音冷冷道。 刘掌柜急了,哀求道:“少夫人,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每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阿满哼道:“好好的铺子都要被你们这些蛀虫搬空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勤勤恳恳?这铺子每年亏那么多钱,你作为掌柜的就是失职!” 刘掌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阿满揪起一把丢出店门,“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不去衙门告你里应外合盗取东家财务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店里的伙计们瞬间战战兢兢,生怕火烧到他们身上,连连跟着姝音道歉。 姝音摆摆手,宣布:“你们也早点关了铺子回去吧,这几日也不用来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掌柜,再通知你们。” 上了马车,姝音的情绪还有些低落。 被人当做傻子糊弄占尽便宜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这一切也只能怪她当初太傻。 全程看了一场大戏的方呦呦受到了强烈震撼,直白地问道:“所以你的嫁妆铺子养了你夫君全家?” 姝音自觉没脸,小幅度点了点头。 方呦呦讶然:“你夫君全家都入赘你家了?” 阿满扑哧一声笑出来,玩笑道:“名义上不是,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方呦呦笑了一阵,又敛了笑意,对着姝音严肃道:“嫁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有了钱,才又话语权。” 姝音完全赞同。 “还有。”方呦呦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女人一定不能恋爱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给男人花钱,更不能养他全家!” 姝音:…… 虽然她不太懂恋爱脑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直觉那不是好词。 最后,方呦呦总结道:“不管在哪个时代,女人都要努力搞事业!” 这句话姝音就更听不懂了。 不过,她好像又有点明白里面的意思——女人不能把自己的幸福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 姝音的布铺叫似锦阁,在庆明坊的东大街,坐着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这条街基本都是布铺、绣庄、成衣店。但放眼望去,只有似锦阁门可罗雀,就连门头都比其他店黯淡了许多。 姝音叹气,领着人进了铺子。别说客人,就连招呼人的伙计都没有。 阿满是个急脾气,一下子喊出来:“人呢?东家到了,还不快点出来迎接!” “诶!来咯,来咯。” 半晌,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这架势,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 阿满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掌柜的耳朵也不好,沟通起来也麻烦。 这里的情况李叔倒是跟她提过,之前负责进货的是陆家旁支的某个亲戚,因为贪小便宜,买了很大一批别人都不要的布。 看着眼前这些颜色鲜艳,花纹繁复的布匹,姝音直摇头,“这也太不符合上京城的审美了!” 这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穿的素净淡雅,宛若飞升的仙女?可她店里的这些布就像扔进了大染缸,花花绿绿,极接地气。 姝音觉得肉痛,“这不知要亏多少钱!” 方呦呦沉吟,又上手摸了摸布料的手感,“我有办法把这些布卖出去。” 姝音来了兴趣,连忙追问。 方呦呦道:“虽然这里的货不太符合时下的主流审美,但并不代表它们没人喜欢,我们只要好好定位这些布的客群,就能把它们卖出去。” 姝音似懂非懂,问道:“那要怎么找到喜欢这些布的人?” 方呦呦微笑:“我们办场时装秀吧。” 第20章 时装秀 姝音不明白时装秀是什么意思。 方呦呦细细解释给她听,“我们用这些布做一些好看的成衣样品,再找与目标客群类似的人穿上衣服展示,吸引客户前来购买。” 姝音听懂了,略迟疑,问道:“要当众展示吗?” 良家女子的话应该没人会愿意这么做。 方呦呦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忌抛头露面,但她也有解决办法,“我看了一下这些布料,很多颜色花样都很活泼,非常适合小孩子,我们可以请小童来做模特。” “模特?”姝音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方呦呦笑着解释:“就是展示衣服的人。” 姝音了然,几岁的小孩子倒是不必忌讳。 方呦呦又道:“还有一些布料颜色沉稳,花样喜庆,可以请年纪大一点的老者展示;至于剩下的,我们也可以请一些年轻的妇人,到时候遮着面就好了。” 就像方家所在村里的那些媳妇姑子,只要有钱赚,应该也不会拒绝穿着好看的衣服在人群里走几圈。时下的女子,越是上层束缚越大;底层人讨生活,哪有那么多讲究。 姝音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兴致勃勃:“那我们要怎么做?” 两人迅速商量起来。 时装秀定在十日后的庆民夜市,在这里每一旬都会有一个大型的庆典活动,晚上特别热闹。 定下计划后,姝音和方呦呦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既要请人做衣服,又要找模特,最令人头疼的还是时装秀的举办地点。 露天随便搭台肯定是不行的。 阿满建议道:“要不还是去瓦舍吧。” 在她心里,走秀应该也是和说书、唱戏、杂耍差不多的吧? 这还真是误打误撞,方呦呦拍手赞同:“就是瓦舍了!走秀的时候,还可以请琴师、歌姬、杂耍、胡姬在一旁表演节目。” 对!这样才能更吸引眼球。 她立马在纸上写下章程,边思考边说:“现在地点也有了,我们就要考虑宣传营销的问题了。” 姝音又听不懂了,“宣传营销是什么意思?” 方呦呦简答道:“就是让人知道这里有时装秀,赶紧过来凑热闹的意思,人来的越多越好,不过最好是能消费的群体。” 姝音想了想,说了自己的意见:“我可以请宁华帮忙宣传一下,她结交的人多,上京城里的妇人都爱跟着她凑热闹。” 方呦呦点头,名人效应,很好。 阿满又道:“还可以请说书的先生把似锦阁要办时装秀的消息传出去。” 打广告,也不错。 方呦呦赞道:“行,我们就这么做。再请几个小姑娘穿着我们订做的衣服在庆明东街这边发发传单,让平时来这边消费的顾客知道我们似锦阁有大活动!” 姝音有点摸清套路了,“那时装秀当天早上我们再请舞龙舞狮的师傅在坊门口造造势!” 没过两日,上京城就流传起“似锦阁第一届时装秀”的消息,据说连宁华郡主都抢着要去观看。这下可就热闹了,城里人闻风而动,每天去似锦阁打听详情的都排着队。 似锦阁有了人气不说,还顺便卖出去不少布。 这热火朝天的盛况就连宫里也听到了风声。 深夜的宸元殿,顾珩放下最后一本折子,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钱三心疼自家主子劳累,笑嘻嘻地说道:“圣上,最近这几日城里可有件趣事儿。” 顾珩并不应。 钱三嘿嘿一笑,“还跟林姑娘有关呐。” 顾珩缓缓睁开眼,睇着钱三。烛火晃了晃,摇曳的光芒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团金光之中,帝王之气尽显。 钱三的小心肝颤了颤,不敢再卖关子,老老实实把打听来的事情一股脑说了。 顾珩眉心微蹙,“她的嫁妆铺子都在陆家手里?” 钱三听这语气,连头都不敢抬,“前几年是这样,那时候林姑娘年纪小,大概是被陆家人哄骗去了。不过,林姑娘最近已经又把铺子拿回来了,只是多少还是损失了些。” 顾珩把玩着腕上的金丝楠木佛珠,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胸中蹿起。这陆家人还真是有辱清流之名,连孙媳妇的嫁妆都敢沾手。 想她小小年纪在那群狼环伺的地方生活,一定过得很艰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不然她也不会怀了孩子还坚决要与陆承舆和离。 顾珩沉声吩咐:“去查一查,林家当时为什么选择和陆家结亲。” 这婚事,可不像是徐大标的手笔。 -- 很快就到了时装秀的正日子,看着眼前换好衣服的模特们,姝音只觉得眼前一亮,有种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感觉。 比起清一色的素淡衣裙,还是鲜艳一点的让人看着舒服。 况且,其实很多人并不适合穿白色系的衣服。稍微胖一点、皮肤黄一点、骨架大一点,白衣上身不仅不会有飘逸柔美,玉骨仙姿之感,反而还会放大自身的缺点。 “林娘子,谢谢你送我们的绒花。”方苹苹摸摸自己包包头上那朵粉色的海棠,带着小模特们朝她齐齐行礼。 孩子们的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姝音笑着问:“过会儿要到台上去展示衣服,怕吗?” “不怕!” 有的玩儿,还有礼物和工钱,有什么好怕的! 方呦呦解释:“他们都是我家附近的农家孩子,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胆子都挺大的。” 一个换好衣服的小妇人走过来,有些腼腆地扯住方呦呦的袖子,“大丫,你看,是不是找点东西给我们把脸遮一下。” 方呦呦一拍手,“差点忘了。”连忙把手边的包袱打开,“这是我自己做的假面,大家配合着自己的服装颜色选一个戴上。” 姝音好奇地拿起一个,这和她平时看到的面具不太一样。呦呦做的这个,更精致也更适合女子。她也选了一个戴上,蝴蝶造型的面具覆在眼睛上,瞬间遮住了大半张脸,却又不会影响视线。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真厉害!” 方呦呦的脸红了,小声道:“我也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戌时中,瓦舍开始敲锣打鼓,歌姬伶人们开始做开场表演,吸引观众们的注意。 须臾,台上的幕布拉开,伴随着琴音鼓声,方苹苹领着小伙伴们闪亮登场。 第21章 萧钺 年轻妇人们穿着华服紧随其后。 她们刚踏出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仅是因为她们身上穿的靓丽多彩的衣服,还有她们的别致的发型和发饰,尤其是面上戴的与服饰配套的面具,真是太好看了! 台下的观众纷纷议论起来。 “这胭脂色的衣服真的很抬人的气色!我的肤色和她差不多,穿起来应该也能有这种效果吧!” “那件湘妃色的齐胸襦裙肯定适合我闺女,她肉嘟嘟的,穿这个准活泼又机灵。” “那件黛紫的鹤纹织金锦褙子可太雍容大气了,适合我婆婆。” “我最近穿白的也穿腻了,正想换点花样呐。” “就是就是,穿的那么素,腰带又系得紧紧的,害我都不敢多吃一口饭。” …… 贵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眼睛始终盯在台上的模特身上,还抽空让下人们赶紧去打听上哪儿能买到这些。 似锦阁当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在方呦呦的提议下,他们早有准备。就在客户们购买欲望最高的时候,拿着布样的女伙计们穿着样品成衣出现了,穿梭在观众席中热情地推销讲解。 你别说,贵妇们还挺喜欢这种沉浸式的购买方式,不知不觉间每人都买了一大堆。 给母亲的、给婆婆的、给女儿的、给夫君的、给妯娌的…… 宁华郡主更是大手一挥,直接在现场扫了一百匹各色花样的布。 姝音吃惊,阻止道:“阿宁,你不必如此。我看今儿的生意挺好的,布匹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宁华好笑地看着她:“谁说我是为了帮你才买的。我是真的觉得这些花样不错,再说我家里人多,这个送几匹、那个送几匹,说不定还不够呐!” 姝音知道她说的是真话,遂问:“你嫂嫂们会喜欢这些花色的布吗?” 宁华就着茶水吃点心,吐槽道:“其实她们也不喜欢穿的那么素,好不容易变成王妃了,都想打扮的珠光宝气一些,谁愿意天天穿的跟死了夫君一样?” 姝音理解,上京城这股穿白穿素的潮流还是从前朝延续下来的。如今的世家贵女们,特别是清流之家,还是遵循着这个传统。 她们这些外来的,为了要迅速融入于此,也不得不跟风。 前几年,康平郡王妃因为喜欢穿的大红大紫,还被人起了“灯笼怪”的外号,嘲笑她又胖又土。 宁华感慨:“我就希望这股歪风邪气赶紧过去,让上京城的女子们想穿啥就穿啥,凭什么我们要被个别人的审美牵着鼻子走。” 姝音完全赞同,有了决定:“那我的店以后就卖这样花色的布。” 用呦呦的话讲,似锦阁要打出自己的特色,做到“人无我有”,也能拼出一条血路。 宁华保证道:“那我肯定捧场。” 姝音告别宁华,正准备往后台去看看,却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夫人,我们家主人有请。”钱三微躬着身,轻声说道。 萧二叔也来了? 姝音没有犹豫,直接跟着他去了二楼东侧的雅间。 推开门,姝音一眼就看到了临窗而坐,正独自酌饮的顾珩。他眉目冷峻,一袭玄衣玉冠,显得人越发冷傲孤清、不可亲近。 “圣、主子。”钱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讪讪道:“夫人到了。” 顾珩抬起头来,视线慢悠悠落到姝音身上,一双深邃至极的黑眸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仿佛能看进你的心里。 姝音愣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顾珩淡淡开口:“过来,坐。” 姝音稳了稳心神,走过去行礼,微笑着问:“萧二叔今儿也来瓦舍玩儿?” 钱三立马接话:“夫人的这个时装秀满城皆知,我们主人是专门来捧场的。” 顾珩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也并不否认。 姝音心下感动,刚刚那点莫名的异样早已烟消云散。 萧二叔对他们这些小辈的关爱真的没得说! “多谢二叔的支持。”姝音再次屈膝道谢,“我也选好了一些布匹,准备明儿就送去公主府,有一匹丹枫色的蔷薇宝相纹蜀锦特别适合大长公主殿下,还有一匹玄色的流云纹妆花缎就很适合二叔。” 钱三的嘴角抽了抽,送去大长公主府了,他家主子不就收不到了。 这可不行。 “哪用这么麻烦?”钱三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道:“咱家现在就去取吧,免得明儿还得劳烦夫人送一趟。” 姝音略想了想,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往大长公主府送东西确实不太妥。 “行,我过会儿让人领着您去拿。” 钱三的脸上堆着笑,赶紧道谢,心里也为自己的机智过人点赞。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却一把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锦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就说好像在外面看到庚辛了,没想到这屋里的真是你!稀奇啊,你今儿怎么有空到瓦舍消遣来了?” 来人的态度非常随意,眸光含着笑,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 姝音吓了一跳,往顾珩身后躲了躲,小声问道:“萧二叔,这是谁啊?” “萧二叔?”来人挑着眉,好奇打量的眼神不住地往姝音身上瞄,喃喃又重复了一句,“萧二叔?” 顾珩掀起眼皮冷淡地觑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成国公府上的亲戚,不用理会。” 萧钺嗤一声,目光在姝音和顾珩身上来来回回,满脸兴味。 姝音被盯的不自在,见了礼后就匆匆离开了。 钱三埋怨地觑着萧钺,语气微讽:“世子爷,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萧钺收起扇子,往手上一拍,装模作样道:“我可是坏了表兄的好事?” 顾珩才懒得搭理他。 萧钺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冷冰冰的态度,并不怵,还冲着他眨眨眼,坏笑道:“我看那女子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真没想到你原来好这口!” “啧啧!真是口味独特。” 顾珩无视他的调侃,转而问道:“厉雍的下落有眉目了吗?” 说到正事,萧钺敛了神色。这次被皇上派出京,就是为了追查前朝哀帝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八皇子厉雍的行踪。 “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他还活着,人可能还在上京。” “是吗?”顾珩凉薄一笑,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冷意。 第23章 陆家人上门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艘大船缓缓靠岸。须臾,陆续有人从船上下来。 姝音极目四望,等了一会儿,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 “阿娘!”姝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快步跑了过去。 “宝儿!” 徐珍娘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几乎是扑到她怀里的女儿。 “娘、娘、娘……”姝音紧紧搂着母亲,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徐珍娘回抱着她,佯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没得让人笑话!” 姝音抬起眼,目光贪婪地落在母亲脸上——三十过半的妇人,依旧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纤腰玉颈,风情万种。虽有些疲惫,但也丝毫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明丽样貌。 “娘,你真好看!” 姝音忍不住夸道,她的娘亲可有着上京第一美妇人的称号。 徐珍娘失笑,“嘴这么甜,可是闯了什么祸?” 姝音有些沉默,摸摸小腹,决定还是过几天再向母亲坦白此事。不过,她想要和陆承舆和离的事得提前跟母亲说一下。 马车上,徐珍娘一边吃着女儿亲手做的槐花饼,一边喝着消暑的饮子,连日来因为旅途带来的疲倦也渐渐松快了些。 姝音觑着她的表情,轻声道:“阿娘,我想与陆承舆和离。” 徐珍娘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槐花饼,蹙着眉问:“他做什么了?” 姝音没有隐瞒,把在陆家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珍娘被气得全身颤抖。 陆承舆居然敢如此轻慢、嫌弃她的宝儿,真是欺人太甚! “放心!娘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林府。 刚下马车,门房就有人来报:“陆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姑爷今儿一大早就上门来了。” 徐珍娘冷哼一声:“来得正是时候!” 她正好要找这些人算账! 花厅里,陆、林两家人喝着茶,说着笑,气氛很是融洽。 林大老爷林敞维摸着胡子,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状元女婿,越看越满意。只是,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又不禁拧起眉心。 第25章 圣旨到 这日的午后,顾珩难得踏出宸元殿,去了宫苑。 水榭里,固安大长公主顾岚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打扮得并不华丽,发髻上也只斜斜地插着一支鎏金银花钗。 “姑母。”顾珩率先开口。 顾岚盯着他,眼神有些复杂。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吵着要跟她上山抓野兔的小男孩也已经快要到而立了。 只是,他这样的年纪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可如何是好? 她叹息一声,良久道:“你真决定不选秀了?你可知有多少人家挖空了心思也想往你的后宫塞人?你这样,他们会很失望的的。” 顾珩略微颔首,淡笑道:“他们失不失望与我何干?” 顾岚嗔他一眼,“你才登基不久,后宫可是拉拢各方势力最好的途径。” 她点到即止,并不把意思挑明。 虽然用后宫平衡朝局的手法并不高明,但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顾珩知道姑母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可他并不想那么做。 尤其是在认识她以后。 “我对那些女人没有兴趣,选秀只会耽误她们。” 他后宫的摆设已经足够了。 顾岚急道:“你都没见过她们,怎么就知道没兴趣了?” 顾珩不答,反正他就是知道。 顾岚对这个皇帝侄子了解得很,从小就固执,自己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遂也懒得费口舌说服他。 她连喝了几杯茶,压下心里的那股郁气,佯装随意问道:“听钺儿说,你看上了个有夫之妇,她是哪家的?” 顾珩摸了下鼻子,平淡道:“他骗人的。” 顾岚才不信,她家钺儿说得有板有眼的,绝对不会有假。 “她的夫家有官位吗?” 顾珩饮茶的动作一顿,脑子里浮现出陆承舆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心下不快。 顾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声提醒:“可不要闹出什么君夺臣妾、强取豪夺的丑闻了,至少也要等到她和离之后你们再……” 她说得含糊,但顾珩听明白了。 “姑母,你多虑了。” 他与她当下着实算不上是什么亲密关系,自然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况且她还怀着孩子。 想到这里,顾珩的眉心倏然皱起。 也不知,她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 姝音最近的身体还挺好,自从吃了宋阿姥自制的药丸,她一早一晚也不再那么难受了,孕吐也在减轻。 阿满小声嘀咕:“在林府的这段日子可不能被发现了。” 姝音也很小心,她现在的小腹已经略有起伏,很多显腰身的裙子都不能再穿。 徐珍娘还觉得奇怪:“怎么最近老看到你穿齐胸襦裙,你以前不是说穿这个显胖吗?” 姝音支吾了一下,找了个好借口:“这样穿比较凉快啦。” “是吗?”徐珍娘没太上心这事,转而问道:“你祖母今天叫你去做什么了?” 姝音摊开自己的手掌,可怜兮兮道:“祖母罚我抄写了十遍女诫,可她嫌我字不好看,就打了我二十下。” “二十下?” 徐珍娘看着她高高肿起的手心,眼泪险些掉下来。 “快去拿药膏来!” 徐珍娘边给她涂药,边埋怨:“自己的亲孙女,怎么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姝音随口道:“她从小就不喜欢我,可能也没把我当孙女看吧。” 徐珍娘僵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呐呐道:“都是娘不好,要是我能为你生个弟弟,他们就不会这么对你了,你也能多个倚靠。” 姝音蹙眉,她演这场苦肉计可不是为了要阿娘自责的。 祖母要打她,她有一万种办法可以逃脱,但她还是咬咬牙认罚,不就是想借此在母亲面前卖卖惨,激发她离开林家的意愿吗? 况且,遇事怎么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当然是别人不对啊! “娘!”姝音嘟起嘴巴,一脸不高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这是嫌弃我是女孩儿了?” “没有的事!”徐珍娘几乎是冲口而出,眼尾都红了,有些慌乱地拉起女儿的手,坚定道:“你是娘的心肝,娘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心肝!” 姝音的鼻子猛然涌上一阵酸意,哽咽着说:“阿娘也是我的心肝,我的心肝怎么会不好?我的阿娘就是天下最好的!” 等这股泪意过去了,姝音攥着徐珍娘的手郑重其事道:“娘,没生儿子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对我们不好的借口!有很多夫妻只有一个女儿,也能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阿公阿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一辈子就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可阿公并没有嫌弃你不是儿子,反而把你捧在手心上,如珠如宝。” “阿公现在可是有着世袭的勇毅侯爵位,但他却依然没有想要生儿子。没有儿子就不能承爵,这对很多人来讲可能是巨大的损失,可阿公并不这么想。” “因为他觉得有你就够了,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你就是他最想要的那个孩子,是他与所爱之人的延续。” 听到这里,徐珍娘再也忍不住,失声痛苦起来。 姝音抱住她,继续下猛药,“娘你知道吗?阿公每次看到你在林家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时是什么心情?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却在别人家里受苦,被人践踏,他得有多心痛啊!” 徐珍娘只觉得心好像被人撕碎了一样。 活成这样,真的太对不起爹娘了! 同一时刻,林姝月所在的竹溪院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吴姨娘尖着嗓子,又问了一遍:“皇上真的不选秀了?确定吗?” 林敞维唔了一声,也是一脸的失望。 他还想着能把女儿送进宫,要是能得宠,他就多了一个比勇毅侯府更大的靠山,以后也不用再看岳父的脸色生活了。 林敞维的心里酸溜溜的,对诚意伯柳如海有种说不出的羡慕。还是他的运气好啊!富豪妻子死的早,女儿又直接就被皇上提进了宫! 怎么他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 林姝月怔怔地一动不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我明明就是要入宫的啊?” 吴姨娘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猛地嚎哭起来,“我苦命的月姐儿啊!老天怎么这样捉弄我们!呜呜呜呜呜……“ 林姝月烦躁地睨她一眼,哭有什么用! 这一晚,整个林府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可事情似乎又迎来了转机—— 翌日一大早,就有内侍登门,手上还拿着圣旨。 第26章 赐婚 内侍上门的时候,林家人都在明德堂给老太太请安。 林老夫人听到通报,身子一抖,差点从罗汉床上摔了下来。 “你、你说谁来了?” 传话的小丫鬟有些忐忑的又说了一遍,“宫、宫里来了位公公,带了圣旨。” “太好了!”林姝月一下子跳起来,脸上闪着狂喜的光芒,“这肯定是来接我的!” 一定是她在探春宴上的表现出色,吸引了皇上的注意,接她进宫来了!也不知她进宫后会是什么位份,会不会比柳宝容当初入宫时还高? “月儿,月儿!”吴姨娘兴冲冲地跑进来,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快!快!赶紧出去接旨,皇上派人来接你了!” 很显然,这母女俩想到一块去了。 姝音撇撇嘴,心道当今圣上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先是柳宝容,现在又来个林姝月…… 林老夫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又惊又喜,激动的声音发颤,“快去准备香案!珍娘,把你那套赤金嵌红宝石缠丝牡丹头面拿给月姐儿!今天这种场合,她得打扮的喜庆富贵些!” 姝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声提醒:“头面什么都就算了吧,戴起来太麻烦,可不能让宫里的人等太久以为我们不敬就不好了。” 林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现在不是打扮的时候。等她孙女进了宫,再想办法从珍娘那里弄些好首饰充场面。 为庶女置办嫁妆可是她作为嫡母的责任! 林老夫人歪嘴一笑,吩咐道:“维儿去换官服,其他人先随我到前面去!” 宣旨的太监并不与林家人多寒暄,态度疏离。 等所有人都到齐跪下后,他就公事公办地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光禄寺少卿次女林氏姝月知书识理,勤勉柔顺。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永安元年状元贺茂为妻……” 林姝月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懵了。 贺茂?贺茂是谁? 不应该是接她进宫伴驾吗?怎么皇上会让她嫁给别人? “这是不是弄错了?”林姝月想也没想,脱口而问。 宣旨的公公眉头一拧,冷冷道:“你们林家这是什么意思?想抗旨不遵吗?” 林敞维惶恐着连声道歉,带着一家子跪谢天恩。 宣旨太监哼一声,连林家人递过去的荷包都没有接,甩脸子走了。 林姝月脸色惨白,夺过林敞维手里的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直直盯着“贺茂”两个字,咆哮着问道:“他是谁?这人是谁?” 皇上为什么要她嫁给他? 林敞维敛眉想了想,有了印象,“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听闻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在翰林院很受欢迎。” 林敞维虽有些失望女儿不能进宫,但他现在有了两个状元做女婿,也是上京的一段佳话了!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把圣旨供奉到祠堂去,给下人们发赏,让大家都喜庆点!” 姝音在陆家的时候也是听说过贺茂的名字的。有一段时间,陆家人很是喜欢把他和陆承舆放在一起比较。 “拓哥儿中状元的时候才二十二,他都快不惑了吧,几个儿子好像都娶亲了。一把年纪的老状元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哥儿!” “可就他这把年纪,还有好多人抢着要给他做填房呐!想想我们拓哥儿,年纪轻轻就三元及第,又生的一副好相貌,真是便宜林氏了!” 姝音困惑不已,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旨意?又为什么突然不选秀了呢? 为什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时间回到两天前。 宸元殿里,钱三正兴高采烈地和顾珩汇报自己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 “陆家和林家本是没有交集的,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上林家提亲了。林大爷开始是有些犹豫的,关于女儿的事他向来是要问岳父讨主意的。林夫人也很是顾虑,毕竟像陆家那样的书香世家规矩一定很多,她并不想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 顾珩的黑眸闪了闪,沉声道:“接着说。” 钱三应是,马上道:“刚好那时勇毅侯没在上京,林大爷就想要暂缓等岳父回京了再做决定。可他的宠妾吴姨娘却一再劝说他把女儿嫁到陆家去,林大爷也渐渐被说通了。觉得陆家乃清流世家之首,陆承舆又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门亲事能抬高他林家在仕林中的地位,就这样直接把婚事定下来了。” “等勇毅侯回来,两家庚帖都交换了。再加上陆承舆也是一表人才,侯爷最后也没有反对。” 钱三觑着顾珩的脸色继续说道:“至于吴姨娘为什么要帮陆家说好话,奴婢也让人查清楚了。原来是她的女儿当时想要拜袁娘子学琴,陆家大太太朱氏刚好可以为她们引见,所以……” 顾珩的脸色黑下来,淡声问道:“这个女儿什么年纪,可有婚配?” 钱三挺了挺胸膛,一脸骄傲道:“这奴婢也打听了!林家这个次女今年刚好二八之年,并无婚配。前些日子还硬挤着去参加了探春宴,想来是想要入宫伴驾的。” 顾珩冷哼:“既然她这么上进,不如就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 自从那日宫里来人宣旨后,林府上下就始终处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 下人们得了赏,表面上也喜气洋洋的,但回了后院又不得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伺候几个主子。 特别是在竹溪院当差的,这几日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二姑娘的不快,招来一顿打骂。 林姝月一遭梦碎,哭天喊地不止,还把全家上下都怨怪了一遍。 特别是姝音,她进不了宫,一定是她的好姐姐在背后捣鬼! 林老夫人也信了她的话,把姝音叫到面前,严声责问道:“是不是你在探春宴上和宁华郡主说了什么才导致月儿进不了宫的?” 林姝月哭丧着脸,嚷道:“肯定是你说我坏话了!你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好!” 姝音无语,耐着性子反驳:“探春宴本来是为了选秀做准备的,可现在连选秀都不办了,就算我说了什么也影响不到你吧!” 林姝月愤然,“那你就是承认在宁华郡主面前说我坏话了?” 姝音耸耸肩,轻飘飘地说:“就提了那么两嘴。” “祖母!你看她!”林姝月可怜兮兮地拉着林老夫人的衣袖,泫然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林老夫人勃然大怒:“给我跪下!” 姝音冷漠地看着这祖孙俩,当然不会跪。 林老夫人气极,吩咐身旁的丫鬟婆子,“给我把她压到地上!” 第27章 中毒 下人们迟疑不决,并不敢轻举妄动。 林老夫人拍着桌子催促,语气尽显威胁:“别忘了你们可是我林府的下人,我想把你们卖到哪儿都可以!还不给我动手!”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准备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谁敢!”徐珍娘竖着眉,昂首跨进了明德堂,盛气凌人道:“你们谁敢动我宝儿,就别怪我不念情面!” 下人们瞬间僵在原地,一个个都低着脑袋装鹌鹑,胆战心惊。 林老夫人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憎恶,恨声道:“徐氏!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就不能教训自己的孙女了?” 徐珍娘微福了福,不冷不热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长辈教训小辈当然没问题!只不知我家宝儿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您发如此大的火?” 林老夫人重重哼出一声,“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姝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完,徐珍娘只觉得胸中有团熊熊烈火在灼烧着她!林姝月进不了宫与她家宝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皇上不选秀的! 宝儿说得没错,这些人真不值得她对他们这么好! “你!”徐珍娘看着林姝月,语气冰凉:“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不敬长姐,不尊嫡母。到祠堂跪着去,罚抄女诫一百遍,禁足三个月!” “……你!”林老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徐珍娘微微一笑,“嫡母管教庶女天经地义,母亲应该没有异议吧?” 林姝月慌了,急急向祖母求助,垂泪道:“祖母,祖母,救救月儿……” 林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把人护到身后,“你今天哪儿都不用去!就陪在祖母身边!” “至于你!”林老夫人手指着姝音,怒声道:“不孝不悌,不奉父长,蛮横善妒,无子无德!我今天就要为林家清理门户,把你从族谱上除名!” “你敢!” 徐珍娘双目赤红,整个人像是失去支撑一般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她对林家上下掏心掏肺。可这老虔婆却为了一个庶女就要把她唯一的女儿敢赶出家门。 真是可笑,可悲! 她急促地呼吸着,可周围的空气却变得越来越稀薄。 蓦地,徐珍娘双眼一翻,直直往旁边倒去。 姝音目眦欲裂:“阿娘!” -- 梅香院。 徐珍娘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榻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唇色苍白,呼吸微弱。 姝音心疼得不行,自从那天在祖母院子里晕倒了,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才短短两日时间,人就消瘦憔悴了好多。 回春堂的大夫,宫里的太医都请来看过了,但也没个结论。只说母亲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多调养一阵、放宽心就好了。 徐珍娘的额头倏地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也紧皱着,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疼痛。 姝音焦急询问:“娘,你怎么了?” 徐珍娘捂着小腹,虚弱道:“没事,月事而已,每个月都会痛一痛。” 姝音疑惑:“娘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了?” 她记得娘以前就算来了月事也是跟没事人一样的啊。 “夫人这毛病有几年了。”徐珍娘的丫鬟春杏接口道,“老夫人还专门请了大夫给夫人开了调理的方子,每个月都喝着呐!” 姝音追问:“这个月也喝了吗?” 春杏肯定:“夫人是前天一早来的月事,我们当即就熬了药给夫人服下。” 不知为什么,姝音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徐珍娘忍不住痛苦地低吟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汗水迅速浸透了衣衫。 姝音当机立断:“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府。” 找神医! 丫鬟们的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姝音把徐珍娘扶到软轿上,刚踏出院门口就碰到急急赶来的林敞维。 “你们要去哪儿?” 姝音不耐烦地觑了他一眼,“母亲病了,得去看病。” 林敞维不悦:“病了就请大夫到府里,哪里用得着自己出去,我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姝音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敞维心下一凉,底气不足地问:“你是不是想带你母亲回侯府?” 姝音不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母亲卧床这两日,怎么也不见父亲来探望?” 林敞维心虚,支吾道:“衙门最近有些忙。” 忙个屁! 靠着外祖父的关系才在光禄寺找了个闲职,平时都是甩手掌柜,有什么可忙的? 姝音似笑非笑:“那您就忙去吧!祖母要把我除族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回侯府禀报一声的。” 林敞维讪讪道:“你祖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这种小事就没必要去打扰岳父大人了吧。” 姝音摊手,吓唬他:“可我已经派人跟外祖父说了,您既然不让我们走,那就等着他打上门吧!” 林敞维缩了缩头,怂了,摆摆手不再阻拦她们。 姝音不屑地转身离去,带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府,直接去找宋阿姥。 -- 归园。 宋阿姥正细细地给徐珍娘把脉,淡声问:“你以前滑过胎?” 徐珍娘痛苦地闭上眼睛,点头,声音细弱:“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不知道自己怀了孕,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孩子就没了。” 姝音大惊,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娘?” 徐珍娘解释:“你那时还小,我们就没把这件事告诉你。” 姝音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原来她曾经有过一个没来及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 宋阿姥又问:“这种疼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徐珍娘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应该是那几年后才开始疼的。” 姝音赶紧补充:“我祖母还请了大夫给娘调理身体,这几年一直在喝药,可也没见好转。” 宋阿姥挑着眉觑了她一眼,嘴角微翘,这丫头莫是在怀疑自家祖母给母亲下毒? “把药拿给我看看。” 姝音忙把带来的药包拿出来。 宋阿姥淡淡扫了一眼,猛地顿住,捡出里面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黄色小花,拿到鼻尖闻了闻,眉心霎时皱得紧紧的。 姝音看出不对,赶紧问:“就是这个有问题吗?” 宋阿姥在心里叹息一声,内宅害人的手段她见的多了,但像这么狠毒的却没有几个。她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毒不仅能让人难以受孕,还会使人逐渐失去神志。” 第28章 怨恨之源 逐渐失去神志? 姝音一下子浑身发冷,指尖也微微颤动起来,心里既震惊又难过。 原来上辈子母亲变得痴痴呆呆竟是因为被下了毒? “这个毒能解吗?对我娘的身体有多大影响?”姝音瞬间红了眼眶,拉着宋阿姥的手哀求:“求求阿姥救救我娘!” 徐珍娘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神情茫然,讷讷问:“我中了毒?” 宋阿姥拿着手里那朵黄色小花,冷静解释:“这叫黄曼铃花,原产自西域,味辛,气凉、大寒,沉也,阴中之阴,有大毒。长期服用,会导致女性不孕,还会慢慢让人神志不清,变得痴傻如三岁稚儿。” 姝音紧张,“那我娘?” 宋阿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温声道:“还好发现的及时,服下的毒量也不大,还没有损伤根本,可以解。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完全康复。” 姝音松了口气,再次确认:“也不会对我娘的神志有什么影响吧?以后不会突然变傻吧?” 宋阿姥有些不耐,暴躁道:“不会!不会!不会!照她这个药量,还要吃上十年八年才会变傻的!” 十年八年? 可前世,阿娘明明是在三年后就变傻了。林府的人跟她说,是阿娘在雨后路滑不小心摔倒了头才导致的。 现在看来,那肯定不是摔伤! 但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要突然加重药量呢? 难道是? 想到吴姨娘肚子里那个现在还没出生的傻哥儿,姝音蓦地想到了什么。 徐珍娘的眼神发直,喃喃自语道:“这个药会让我变傻?” 似疑问又不像是疑问。 宋阿姥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徐珍娘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只那笑声凄切,好不悲凉。 “娘!娘!”姝音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心急如焚。 随着笑声越来越大,她的肩膀却开始轻轻颤动,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绝望地喊道:“他们还是不相信我啊!他们这是在怪我啊!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真的没有做过啊!宝儿,娘没有做个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相信娘!我相信娘!”姝音连忙抱住神情激动的徐珍娘,扬声道:“宗哥儿是傻子不关娘的事!娘不是那种人! 徐珍娘倒在女儿怀里,哭得越发伤心,越发委屈。 这么多年的无言猜忌,在这一刻终于被挑破! 林家人从没开口指责过她什么,但却都在心里默认了她是害了宗哥儿的罪魁祸首! 他们恨她,恨不得毒死她! 可她却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宋阿姥听出点不对,开口问:“宗哥儿是谁?他是怎么傻的?” 姝音实话实说:“宗哥儿是我的庶弟,他应该生下来就是傻的。” 宗哥儿还小的时候,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他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宋阿姥哦一声,直白地问:“所以你夫家认为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他傻了?” 徐珍娘吼道:“我没有!” 姝音略有些不高兴,强调道:“我娘才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有说什么。”宋阿姥撇嘴,“小孩儿生出来是傻子的原因可多了!你夫家问都不问就怪到你头上,说明他们就没把你当成一家人!平时应该也挺防着你的!” 宋阿姥几乎是一针见血。 徐珍娘被戳得千疮百孔,又悔又愧! 她怎么能这么傻啊! 姝音凝思片刻,又问:“阿姥,如果一个人连着两胎都生了傻子,那是什么原因啊?” 宋阿姥正提笔写方子,随口回道:“如果没有生病、中毒,那就得考虑是不是父母双方有什么隐疾了。” -- 喝过药,徐珍娘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身上的余毒未清,她们暂时被留在了归园。 姝音拿出一颗蜜饯,塞到徐珍娘的嘴里,“刚吃了药嘴里肯定很苦,得吃点甜的。” 徐珍娘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乖宝儿,娘的好孩子!要不是有你在,娘还要被蒙在鼓里,可能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上辈子发生的那些,姝音红了眼眶。 “娘,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做?” 徐珍娘沉默了几息,握着姝音的手渐渐收紧,涣散的眸光也一点一点聚集,沉声答道:“我要离开林家!离开林敞维!” 第29章 夜遇 顾珩很自然的从姝音手中接过灯笼。 姝音愣了一瞬,手放开。 手柄上还能感觉到那纤纤玉手留下的温度,顾珩的大手不自觉又攥紧了一些。 “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被压抑的心绪。 姝音觉得这感觉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顿了顿,小声道:“我要去后面园子里采一味药。” 顾珩略微颔首:“我送你过去。” 姝音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 深夜的山谷很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以及他们俩细微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形影相依。 姝音莫名有些紧张,没话找话:“萧二叔认识新科状元贺茂吗?” 顾珩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很好奇?” “有一点。” 她更好奇皇上为什么会突然赐婚?为什么会取消选秀? 顾珩想了想,认真评价:“此人知识丰富,涉猎古今,性情刚正,只稍显迂腐,修书治学还是不错的。” 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二叔知道皇上为什么要为他与我庶妹赐婚吗?” “你不满意?” “没有!没有!”姝音连声否认,“只是,只是……” 这和前世也太不一样了。 顾珩脚步微顿,解释道:“这次也不仅是你们家,参加探春宴的很多人家都被赐了婚,你不要多想。” 姝音琢磨了一下,“是因为取消了选秀,皇上对她们的补偿吗?” 顾珩笑,“差不多吧。” “那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取消选秀啊?” 顾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姝音哪里知道,摇头,“我猜不出原因。” 她倒是有想过那位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不过这种事她可不敢妄言。 看着她纠结又欲言又止的小表情,顾珩的额角跳了跳。 前方有溪流声传来,姝音往前快走了两步,“是这里了。” “那药在何处?” 姝音往不远处的水畔指了指,脚步不停,她这几日每天都来,已经很熟悉了,“这个叫青碧宵,单独服用是有毒的,不过宋阿姥只拿它做药引子,能增强解毒的疗效。” 顾珩的眉皱了下,“你中毒了?” 姝音刚想否认,可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重重摔落。 下一秒,天旋地转,一双大手及时伸了过来揽实了她的腰。 灯笼随即落地,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两人离得极近,顾珩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一下又一下,落在姝音裸露的脖颈。 “我没事。”姝音声如蚊呐,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前后活了两辈子,除了那场幻梦,这还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离一个男子如此之近。 顾珩的大手贴在她纤细的腰上,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着衣衫清晰地传递给她。 “二叔?”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些颤。 顾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道:“你现在有了身子,要小心些。” 姝音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垂着眼睛嗯一声。 “灯熄了,你不要乱动。”顾珩缓缓松开手,叮嘱道:“你就站在这里,花我去摘。” “好,二叔小心。” 顾珩的目力很好,很快就折返回来,把手里的花塞到姝音手上。 “多谢二叔。”姝音道谢,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灯,月色也黯淡,她要如何回去? 顾珩蓦地拉住她的手腕,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安慰道:“天太黑,我送你。” 姝音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并不敢逞强自己摸黑回去。 她尽量不去在意手腕上传来的那股异样感觉,只他的掌心滚烫,手指有力,像烙铁一样贴在那里,怎能忽略得了? 姝音又开始没话找话:“二叔换熏香了?” 顾珩淡淡嗯一声,“不好闻?” 姝音下意识摇头,知道他看不到后,忙回答道:“没有,很好闻。” 淡淡的柑橘味道,很清新,并不会让她觉得难受。 顾珩拉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你刚刚说的毒是?” 姝音略沉吟,把母亲中毒的事情简单和他讲了,“好在中毒未深,没有伤及根本。”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可语气里的低落很明显。 “姝音。” 顾珩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姝音愕然抬头,心里猛地跳了两下。 似乎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母亲和外祖父会叫她的小名宝儿,其他人则会叫她音姐儿、姑娘、少夫人、林氏……陆承舆倒是抽风叫过她一声姝娘,可也不是她的名字。 第30章 撕破脸 林府。 林敞维正坐在院子里翘着双腿听小曲儿,旁边的侍女把金黄的枇杷细细剥了皮,去了核再喂到他的嘴边。 “真甜!” 林敞维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觉得生活惬意极了!珍娘不在家,岳父也没打上门,他还即将要再有一个状元女婿!双姝嫁状元,他们林家马上就要成为上京的独一份了! 可吴姨娘却没他这么开心,好好的皇帝女婿没有了,现在这个老状元比她的年纪还大呐! “表哥。”她戚戚然喊一声,揪住林敞维的袖子晃了晃,“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门亲事退了?我们月姐儿这品貌,嫁过去给人当填房也太亏了!”火山文学 林敞维心下不耐,皇上赐的婚谁敢退?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吴姨娘腆着脸皮道:“要不我们去求求侯爷?月儿怎么也算是他的外孙女,他也不想有这么大年纪的外孙女婿吧?” 林敞维可不敢拿这种事去烦他岳父。林府的人,他岳父唯二只在意珍娘和臭丫头,其他人就算死在他脚边,他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呀,就别瞎想了!这婚事是板上钉钉了,谁也改变不了!” 吴姨娘小嘴一瘪,开始呜咽。 林敞维有些烦躁,敷衍道:“你别哭了,大不了到时我让珍娘给月儿多准备点嫁妆就是了。” “真的?”吴姨娘马上抬起头,撅着嘴道:“我看夫人在京郊的几个庄子都不错,要是能给我们月儿添上一两个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我跟她提一嘴就成。” “那能不能再要几个铺子?” “没问题!” “真的?” “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吴姨娘破涕为笑,娇滴滴道:“表哥对我最好了。” 林敞维半个身子都酥了,正有些心猿意马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大爷,不好了!不好了!大爷!不好了……”管家林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脸惊恐地嚷道:“勇毅侯把咱家的大门给砸了!” 徐大标甩着金鞭,带着一群人畅通无阻地打到了明德堂。 林老夫人战战兢兢走出来迎接,气势不足责问道:“亲家公这是做什么?哪有一大早就到别人家大吵大闹的?就算你是侯爷也没有这个理!” 徐大标懒得理她,杀气腾腾喝道:“林敞维呢?把这个畜生给我叫出来!老子今天就要扒了他的皮,剁了他的肉拿去喂狗!” 赶到院门口的林敞维刚好听到这句,腿下一软,几乎站不稳。 吴姨娘努力扶住他,关切道:“表哥,表哥,你还好吗?” 林敞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蠢妇!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表哥?”徐大标果然听到了,转过身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呵!你这表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只不知她愿不愿意陪着你一起被扒皮抽筋!” 吴姨娘哆嗦了一下,赶紧松开手。 徐大标嗤笑,声势铿锵:“把他给我绑了!” 魏庚立马应是,摩拳擦掌走向林敞维。 “魏将军,好弟弟!你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绑我?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啊!” 林敞维被吓得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珍娘,珍娘,快来救我…!” 徐珍娘从徐大标身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懦夫,只觉得以前的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被人下了降头,不然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爹,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徐大标没意见,但该绑的还是要绑。 魏庚跟翻小鸡似的,三两下就把林敞维捆成了粽子给扔到徐大标脚边。 林老夫人心疼坏了,赶紧上来扶儿子,但又扶不动,只好拍着大腿干嚎:“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勇毅侯仗势欺人要杀人了!” “音姐儿!”林老夫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忙不迭道:“音姐儿啊,快劝劝你外祖父,你爹就快被他打死了啊!” 姝音不为所动,外祖父根本就还没动手呐! 林老夫人继续哭嚎:“你这个孩子好狠的心啊!他可是你亲爹,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怎么忍心看他如此受辱?你这个丧良心的,要天打雷劈啊!” “闭嘴!”徐珍娘毫不客气地喝道,接着拍了拍手,徐府的下人立即推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林老夫人看到这人就知事情不妙,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徐大标冷冷问道:“亲家母可知道此人是谁?” “不认识。”林老夫人不住地摇头,“老婆子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都不认识!” “可这济世堂的张大夫说认识你。” “他撒谎!” “这样啊。”徐大标捋捋胡子,为难道:“既然他胡说八道,那就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徐府的下人应是,利落地取下张大夫嘴里塞着的东西,拿着刀就要下手。 张大夫拼命挣扎起来,大声骂道:“老虔婆,你每个月都到我的医馆看病,怎么会不认识我?你跟我说那些药是用来教训不讲规矩的妾室,我才昧着良心给你配的。我要是知道你要害的是勇毅侯的女儿,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林老夫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苍老的面皮抖动起来,结结巴巴道:“胡、胡说!我可不知道什么药不药的。” 林敞维也看出点不对,狐疑道:“娘?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药?害什么人?” 林老夫人把嘴巴抿得紧紧的,并不搭理他。 张大夫抱着徐大标的腿喊冤,“侯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你放过我吧!都是这个老虔婆和这个臭婆娘把我哄骗了啊!” 他的手指到吴姨娘,大声道:“这婆娘最是歹毒,还偷偷给我钱让我加大毒药的剂量。” 徐大标一抬手,就有两人过去把想跑的吴姨娘按住了。 “把那药拿上来,给她灌下去!”徐大标锐利的目光扫向林家众人,一字一顿道:“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自食恶果!” 徐府的人应声而动。 吴姨娘被吓得瑟瑟发抖,绝望地哭喊道,“姑母,表哥,快救救我!救我啊!” “我肚子里可怀了林家的骨肉啊!他可是林家未来的香火啊! 眼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就要挨着吴姨娘的嘴巴,林老夫人疯狂地叫嚷起来:“住手!住手!我不准你们再伤害我的孙子!” 她的一双眼睛怨毒地瞪着徐珍娘,“你这个毒妇!害了我一个孙子又想害另一个!门都没有!今天我老太婆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得逞!你们徐家休想骑到我们林家头上!” 姝音冷笑,这是装不下去,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第31章 童养夫 林老夫人一把打翻药碗,咬牙切齿地骂道:“蛇蝎心肠的毒妇!” 徐珍娘怒极反笑,“这药难道不是你让人准备给我吃的?怎么你给我下毒就可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恶毒了?” 姝音像头发怒的小兽一样瞪着林家众人,高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娘?” 林老夫人阴恻恻笑起来,“害?你怎么不问问你娘都做了什么龌龊事?” 徐珍娘拭去眼角的泪光,这么多年的真心相付都喂了狗,终究还是痛的。 她泣血质问,“龌龊事?我嫁进林家二十年,执掌中馈,孝顺婆母,服侍夫君,教养子女,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林府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我的嫁妆在贴补?“ “对你们林家,我徐珍问心无愧!” 林老夫人的面色有些难看,嘴硬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是林家妇,做这些都是你的本分!嫁妆也是你自己愿意贴的,我们又没逼你!” 姝音火大,“你们常常一张嘴就是想这个,要那个的,又不给我娘银子,这不明摆着讨饭吗?” “死丫头!可别忘了你姓林!” “我记得祖母可是要把我从族谱上除名的。” 徐大标一听,眉头皱起,“还有这种事?” 林老夫人心虚,连忙又拍着大腿干嚎起来,“我苦命的宗哥儿啊,嫡母不慈,生生被残害成傻子了啊。” 姝音恼怒:“胡说八道!大夫都说他是胎里带出来的。” 提到孩子,吴姨娘也跳了出来,“就是她在我怀着宗儿的时候给我下的毒!那时大夫都说我怀的是哥儿,她一定是怕我生下林家的长孙!” 姝音想翻白眼,林家的长孙又没有家业可继承,再说又是庶子,谁在意那个! 林老夫人立马附和,“就是!就是!她那时对雪娘可上心了,天天为她炖各种补品补身子,让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却包藏祸心!” 徐珍娘只觉得心凉,“她刚逃难来林家的时候,病得奄奄一息,我看她可怜,出钱又出力对她无微不至。结果她不仅没有感谢我,还趁机爬上了林敞维的床。” “我虽有不快,却也忍了。乱世里,女子求生不易。”徐珍娘红着眼眶,自嘲一笑,“这都怪我,干嘛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白白被人怨恨了十几年。” 林老夫人不屑地别过脸,并不信她说的。 徐大标不想再跟她废话,直接问:“老太婆,既然你这么想抱孙子,怎么还给珍娘下毒,不让她生孩子?” 林老夫人瞪着他,眼里闪过浓浓的恨意,“让她生出来再过继给你们徐家吗?哼!我才不会让我林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徐大标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那只是他在宝儿满月宴上喝醉酒后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过继林家的子嗣。 徐珍娘也很惊讶,想到某种可能,身子不可抑制地晃了晃,咬牙问道:“我后面那次怀孕发生的意外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林老夫人不答,但眼神飘忽,明显很是心虚。 徐珍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得心如死灰,“爹,我们回家,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人。” 徐大标犹豫,“不教训他们了?” 徐珍娘冷笑,肃声道:“当然要教训!这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出的钱,既然带不走,就给我拆了,砸了、毁了!” -- 勇毅侯府。 徐珍娘正利落地指挥下人摆饭,“阿爹不爱吃鱼,那是庚哥儿爱吃的,放到他那边。再上一碟花生米,给爹下酒;宝儿最近爱吃辣的,让厨房的人再做一道芥辣瓜儿……” 徐大标笑呵呵地坐在上首,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徐珍娘埋怨道,“爹也是的,偌大一个侯府,内宅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全都是些糙男人,怎么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徐大标无所谓道:“我和庚儿两个大男人,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魏庚应声:“我和义父平时都住在军营,吃饭穿衣都有人管的,珍娘别担心。” 徐珍娘嗔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衣服的袖口、领口都开线了,堂堂一个将军,怎的如此不讲究?“ 姝音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好了,娘回来了,阿公和舅舅就有人操心了。” 吃过饭,徐珍娘让魏庚把外衣脱下来给她。 那么破,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魏庚挠挠头,“珍娘,我还有几件衣服也破了,你也给我补补吧?” 徐珍娘剜他一眼,没有拒绝。 魏庚止不住嘴角上扬,忙道:“那我马上回房拿给你!” 徐珍娘想了想,无奈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顺便看看府里的情况,应该有好些事情需要忙活!” 两人走后,姝音琢磨出一点不对。 “阿公,他们姐弟俩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感觉有些怪怪的,特别是魏舅舅,今儿也没喝多少酒,怎么脸那么红呢? 徐大标打了个酒嗝,嗤道:“什么姐弟!你魏舅舅是我和你阿婆准备给你娘当童养夫的。” 姝音差点被茶水呛到,无比震惊,“童养夫?” 徐大标边回忆,边解释:“那时候天下正乱着,庚儿一家是逃难到肃州的,只他家里人很快就死光了,剩他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子沿街乞讨,你阿婆心肠好,看到他被人欺负就把人捡了回来。” “童养夫什么的初时也只是邻居们调侃的玩笑话,但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就和你外婆商量定下了庚儿做上门女婿。” 姝音恍然大悟,难怪舅舅只是义子,而不是养子,原来本就是按女婿来培养的。 “那阿娘和舅舅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不知道?”徐大标一脸怀念地说道:“你阿娘小时候逢人便指着庚儿说‘这是我的媳夫’、‘我爹娘给我找的媳夫’,只她后来长到十岁懂事了就不再提这事了,再后来又遇到你爹……” 小少女对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芳心暗许,哪里还记得比自己小两岁的傻弟弟。 姝音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魏舅舅一直不成亲,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姝音暗暗观察了几日,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以前十天半月都不回府以军营为家的人,现在基本天天都能在饭点看到他。 这日,全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膳,徐管家却忽然拿了一封信过来。 徐大标打开一看,勃然震怒,“真是岂有此理!谁给他们的狗胆!” 姝音忙问:“阿公,怎么了?” 徐大标气势汹汹撕碎了手里的纸,双眼冒着火,冷哼道:“林家人去京衙递状纸了,要告你娘谋害夫家子嗣!” 第32章 状告 林府,满室狼藉的明德堂。 林敞维坐在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上,心里又惶恐又烦躁,又问了一遍:“娘,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万一真把岳父惹急了,他可是会杀人的!” “我的儿!”林老夫人心疼地摸着他被打的青青紫紫的脸颊,厉声道:“不给徐家人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 想到那日珍娘让人在家里又拆又砸的架势,林敞维还心有余悸。 他挥开吴氏的手,怨怪道:“娘无缘无故给珍娘下毒做什么?搞得现在这样收不了场,珍娘还要与我和离。没有珍娘的嫁妆,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 珍娘才走了几天,他的生活质量就直线下降,看好的古董、书画都没钱买了! 林老夫人嚅嗫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 吴姨娘在一旁哭哭啼啼,“表哥,你别怪姑母,她也是想要为宗儿讨个公道而已。” “什么公道不公道的?”林敞维冷哼,“一个庶子哪里比得上珍娘肚子里的那个,那可是勇毅侯的嫡亲外孙!就算继承不了爵位,也能继承他的家产。” 林老夫人也知道他说的对,只她还是不甘心。 就因为那个女人,他们林家的长孙居然是个傻子,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我的儿,别担心,娘自有办法让她回来给我们磕头认错。” 林敞维半信半疑:“什么办法?” 林老夫人阴沉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不是向京衙递状纸告徐珍娘残害夫家子嗣吗?府尹绝对不敢声张此事,而且还会私底下告知勇毅侯。” 林敞维没太明白,追问:“然后呢?” 林老夫人冷嗤一声,“你想啊,徐珍娘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定害怕被人知道,哪里还敢和我们去衙门分辩。等过几天,我们再悄悄放点她毒害庶子的风声出去。她为了自己和音姐儿的名声着想,肯定会回来求我们的。” 林敞维抚掌叫好,兴奋道:“到时候我们再装作不计前嫌,原谅她,再向外澄清宗哥儿是傻子这事不过是子虚乌有。那她以后就会低我们一头,肯定会更加做小伏低,任我们予取予求!岳父也会因为理亏,不敢再找我们麻烦!” 妙啊!真是太妙了!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拿捏勇毅侯府了。 过了几日,上京城果然隐隐流传起“勇毅侯之女蛇蝎心肠毒害庶子,致其心智有损”的传言了。 姝音出门办事,也听到了周围传来的纷纷议论。 “难怪之前有传闻说勇毅侯之女恶毒不慈,不准庶子上学,原来是个傻的!” “啧啧啧!看来勇毅侯府这家风不太行啊,女儿、外孙女都是这副霸道善妒的德行,谁娶了她们真是倒霉!” “可不是吗?娶妻当娶贤,不然就祸害三代呐!” …… 阿满眉眼一凛,就要上去理论。 姝音拉住了她,淡淡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她们说去吧,不用理会。” 阿满嘟着嘴,“可实情明明不是这样啊。” 姝音眉心微皱,叮嘱:“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外头这些闲话不要让阿娘听到了。” 其他的都无所谓,就怕影响到阿娘养身子。 “林姐姐,你来了!” 方呦呦看到她们上了楼,忙站起身打招呼。 姝音今天与她约好在茶楼见面,商量高端点心铺的发展计划。铺子已经定下来了,选的是庆明坊西街的一个两层商铺,那边一整条街都是高端的酒楼、茶肆,美食坊,更适合做与吃食有关的生意。 姝音手头上的那几个铺子收回来自己管着还是很能赚钱的,所以就另外买了一间。 看着手上这叠厚厚的“店铺发展计划”,姝音就知道方呦呦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 方呦呦兴头十足地指着其中一页说道:“我还想了几个名字:玉盘斋、蜜悦坊、甜食新语、好又来、沁人心甜……” 姝音都还挺喜欢的,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玉盘斋最合适。 方呦呦拍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听上去逼格最高!” 虽然不知道逼格是什么,但姝音却莫名有些理解她的意思。 方呦呦略有些不好意思,弱声讲:“店铺风格方面可能需要用到很多琉璃和玉石,预算的花费可能会多一些。” 姝音没意见,“行!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想要走高端路线,吸引有钱人消费,肯定是要在装饰上下功夫的。 方呦呦脸上的神情一下轻快了,憨笑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姝音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刚刚那些闲言碎语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她。母亲何其无辜,要被人这样恶意揣测! 方呦呦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们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你娘……” 阿满以为她要问什么无礼的事情,立马跳出来护主,“我们家夫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不怕别人讲!大夫们都说大少爷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胡乱攀咬的话你也信?” 方呦呦连忙摆手否认,末了又问:“胎里的毛病?” 阿满轻哼一声:“就是胎里的毛病,可能天生就是傻的,关我们夫人什么事?” 方呦呦拧眉想了一会儿,幽幽问道:“你爹和那个姨娘不会是近亲吧?” 姝音闻言一顿,“你怎么知道?吴姨娘是我祖母嫡亲兄长的女儿,他们俩是舅表兄妹。” “那难怪了!”方呦呦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断言道:“他们生出来的小孩有毛病不稀奇,跟你娘有什么关系?” 姝音听她说的笃定,心下一动,忙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方呦呦为难:“现在这个时代也说不清遗传、基因的问题,可能挺难证明的。” 姝音沮丧,“那我母亲不就要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了? 方呦呦绞尽脑汁想了想,尽量用她们能听懂的话解释:“其实表兄妹和堂兄妹的血缘关系是一样近的,你看,现在的人都知道堂兄妹不能成亲,所以……” 姝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所以,宗哥儿是傻子是因为他们是表兄妹?” 方呦呦点头,“大概率是这样。” 姝音觉得可笑至极,那两个人造的孽关她阿娘什么事? 她一定要想办法证明阿娘的清白,还她一个公道! 第33章 夜会 回到侯府不久,门房就有人来报“姑爷来了”。 姝音撇撇嘴,让人把陆承舆带到前院的会客厅。 春燕一听,赶紧为自家姑娘把刚放下的头发又松松挽了一个髻,插上朱钗。阿满对他可没什么好感,嘟哝:“他又来做什么?真是打扰人休息!” 姝音慢条斯理地穿上鞋,捏了捏阿满气鼓鼓的小脸蛋,“没事,等我们去把他打发了再回来休息。” 前院。 陆承舆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目光虚虚地望着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厅里来了人他都没有察觉。 姝音剜了他一眼,冷淡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陆承舆闻言一惊,赶忙转过视线,眼里霎时浮现出更深的讶然——才几日不见,她好像就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脸颊圆润了一点,身量似乎也高了,五官依旧灵动明媚,却又多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光彩夺目,行走间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陆承舆一时看的怔在那里。 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副小女孩的模样了。 姝音不耐烦,催促:“快说呀。” 陆承舆听在耳里却有种娇嗔之感,他不自在的掩唇咳了咳,开口:“岳母的事我听说了。” 姝音挑眉:“所以呢?” 陆承舆稳了稳心神,抬眼看着她道:“谣言猛于虎,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早日澄清此事为好,不然对岳母和你的名声都不好。” 姝音不以为意:“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陆承舆几乎是立刻答道:“首先,岳母要赶紧回林家去,待在侯府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然后,再由林府的当家人出面澄清此事即可。” 他浅笑着喝了口茶,补充:“如果可以让外人看到林徐两家和睦相处的画面就更好,谣言即可不攻自破。” 姝音讥讽地勾起了嘴角。 这人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并不关心阿娘在林府过得好不好。 上辈子阿娘变傻后被林家关在偏院,她就有去求过他,求他把阿娘接出来。可他只是漠然地瞥她一眼,淡声道:“女子出嫁从夫,哪有另府别居的道理。” 姝音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利落起身往外走,“你回去吧,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我们和离后,这些事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陆承舆没想到自己好情好意却换来这样的对待,不甘心地伸手拦住她,语气微哄:“姝娘,你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我答应你不纳王贞娘为妾,和离的事休要再提。” 姝音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苏合香味,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呕!”她难受的捂住了嘴巴。 陆承舆紧张:“你怎么了?” 姝音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陆承舆郁闷地回到陆府。 林氏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难堪至极。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现在连坐下来好好跟他说会儿话都不愿意。 陆老夫人看他这样,就知道事情进展的不顺利,诧异:“林氏没有答应?” 陆承舆敷衍的应了一声:“嗯。” 陆老夫人拧着眉沉吟片刻,笑了,“这样也好!等她们母女俩的名声坏了,应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到时候她肯定不会与你和离的。毕竟就她娘残害庶子这一点,和离后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拓哥儿,别担心,她会回我们陆家的。” 是吗?她会回来吗? 陆承舆却没这么乐观,心里反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的手心里慢慢流逝,只他怎么也抓不住、留不住…… -- 深夜,姝音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个人溜溜达达来到演武场,甩鞭子发泄了一通。出了汗,整个人都松快了一点,正往回走,不远处的墙角却突然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谁在那儿?” 姝音抽出鞭子,一脸警惕。 “啊哟,夫人,别怕,是咱家。” 随着声音一同冒出的还有围墙那边的一个脑袋。 姝音张大了嘴巴,惊愕道:“钱公公?” “诶!夫人,是我。”钱三颤颤巍巍趴在墙头,笑嘻嘻道:“我们家主子有请。” 姝音在隔壁花园的凉亭坐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 第34章 念想 顾珩听完并没有急着开口,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手边,退开的时候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冷冰冰的。 他犹豫开口:“……你” 是不是很冷? 姝音却误会他不相信母亲,想也没想就抓住他的袖子,手指紧紧攥着,急道:“我娘真的什么也没做过!” 玄色的锦衣上那一抹玉白的娇柔仿佛直接牵住了他的心。 顾珩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玉手,瞬间又松开。 果然是一片冰凉。 姝音蓦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难为情地把手收回来。 二叔刚刚是想拉开她的吧?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失礼了? 顾珩攒眉看了一眼钱三。 钱三心领神会,立马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拿出一件流彩暗花云锦披风,恭敬地递到他手里。 顾珩顿了一下,接过来,双手虚虚环过姝音,把披肩轻轻披在她的肩头。 姝音愕然抬眼,双目犹似一泓泉水,纯净而又懵懂。 顾珩淡声解释:“夜凉,别着了风。” 姝音拢了拢披肩,莞尔轻笑:“多谢二叔关心。” 她刚刚耍鞭子出了一身汗,被风吹过,确实有些凉意。 “你想怎么做?”顾珩问。 姝音毫不犹豫答道:“我想还母亲一个清白,她没有做过害人的事,不应该背负那样的骂名。” 顾珩颔首,“听说林家的人去府衙递了状纸?” “嗯。”姝音的声音闷闷的,“母亲知道后,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微风拂过,吹起她鬓间的发丝。月色下,她的小脸莹白,眉心微蹙,一双浸了水的瞳孔浮出淡淡的轻愁别绪。 此时此刻,顾珩很想拥她入怀,安抚她、宽慰她、疼惜她…… 每多看她一眼,心里这份念想就越发控制不住。 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的手紧握成拳,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会吓到眼前的小妇人。 顾珩呼出一口气,半晌才平静道:“击退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正视它。” 姝音不解:“如何正视?” 顾珩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过腕间的佛珠,嘴角微扬,“他们不是想闹到衙门吗?就如他们所愿,正面回应就是!” -- 翌日用过晚膳,姝音把一家人都聚集到了阿公的书房。 第36章 夫妻义绝 邢大夫很快就被人领了上来。 徐珍娘拉着姝音的手,激动道:“真的是他!你小时生病也是他给你看的。” 吴姨娘看着他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邢大夫年纪挺大了,满头白发,背也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说话也很清楚。 府尹李志问道:“听说你给这个吴氏看过病?” 邢大夫盯着吴姨娘看了半晌,才回答:“回大人,小老头在肃州的时候确实给她看过诊。” 李府尹问:“都快二十年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邢大夫笑起来,“小老头记性好,看过病的病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加上这位娘子当时的情况也让我印象深刻。” 李府尹追问:“怎么深刻了?” 邢大夫娓娓道:“那时天下大乱,逃难来肃州来的人很多。这些难民大多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有钱看大夫了。可这这位娘子的运气好,遇上了宽厚的亲戚,不仅给她延医问药,还为她买补品调理身子。” 李府尹道:“你可记得她和那家是什么关系?” 邢大夫想了想道:“好像说的是夫家的表妹。”说完这句他又叹了一声,“那位夫人真正宅心仁厚,对这位夫家的表妹可谓关怀备至。可那表妹却在养病期间就爬上了表哥的床,珠胎暗结,真是为人所不齿!” 围观群众瞬间哗然,鄙夷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向吴姨娘。 吴姨娘含着泪一直摇头,却嚅嗫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邢大夫继续揭露当年的真相:“那位夫人当时应该挺伤心的,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偷偷抹眼泪。只是米已成炊,她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关于孩子的事,小老头也曾提醒过她。”邢大夫指着吴姨娘道:“这位娘子当时身子亏空太大,应该休养几年再怀孕为上,不然可能会有损胎儿的健康。” 李府尹颔首,再问:“你当时给她看诊期间,可有发现她身上有中毒的迹象?” “绝无可能!”邢大夫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只是因为逃难身子虚弱而已,并没有中毒。” 李府尹捋捋胡子,案情基本已经很清楚了,搞半天勇毅侯之女原来竟是被妾室冤枉的!他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鹰隼一样的眼神扫向吴姨娘,厉声质问:“吴氏,你还有何可说?” 吴姨娘白着一张脸,楚楚可怜道:“大人,妾身怀着宗儿的时候身体已经大好,并无任何不妥,不可能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林老夫人见势不妙也开始胡搅蛮缠:“也可能并不是在雪娘怀孕的时候下的毒。对!就是这样,肯定是宗哥儿生下后徐氏才动的手!”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姝音捏着手里那沓钱公公刚派人送给她的文书,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朝着何讼师招招手,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再小声叮嘱了几句。 何讼师立即把文书呈给李府尹,正色道:“这是我们在京畿范围内查找到的一些表兄妹亲上加亲却生出有缺陷孩儿的案例,请大人过目。” 李府尹接过来翻了翻,眉心皱起,问:“你这是何意?” 何讼师按着姝音刚才教他的话回道:“吴姨娘和林大人是亲上加亲的表兄妹,据我们对医术的一些了解,这种情况下生出的孩子有缺陷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李府尹沉吟片刻,向在场的大夫发问:“是否有此一说?”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一声。他们行医多年,遇上这样的情况不算少。好一点的人家就像林家一样偷偷养在深宅,狠心一点的就根本不会让这样的孩儿长大…… “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围观群众里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村有一户就是这样,生下来就是傻的,连喝奶都不会,最后活活饿死了。” “我同乡家也有个傻儿,他们夫妻俩就是表兄妹。” “我也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 林家人完全傻眼了,怎么到头来竟成了他们自己的错?宗哥儿竟真的天生就是傻的? 不行!绝无可能是这样! 林老夫人往地上一坐,咆哮着哭嚎起来:“哎哟!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林家孤儿寡母啊!他勇毅侯权势滔天,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毒妇说成贤妻啊!” “大胆!”李府尹暴喝一声,肃脸尽显官威,“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呼小叫!再不规矩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林老夫人立刻住了嘴,不敢再造次。 李府尹哼一声,拍下惊堂木,严肃道:“本案已经查明,林夫人残害夫家子嗣一事乃无中生有,林家庶长子林继宗的痴傻之症乃胎里带出,与中毒无关。” 徐珍娘握住姝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终于!终于!” 这么多年,她终于能洗刷掉这莫须有的罪名了! “宝儿,谢谢你。” 母亲喜极而泣,姝音的鼻子也有些酸,但看到灰溜溜想悄悄离开的林家人,她又立刻打起精神朝着何讼师使了个眼色。 她还有账没和他们算完呐! 何讼师会意,立马呈请审理吴氏姑侄毒害儿媳和主母的案子。 李府尹欣然应允。 这个案子审起来就快多了,证人有力,证据确凿,不到一刻钟,事情就搞清楚了。 李府尹重重拍响惊堂木,满脸怒气地看向吴氏姑侄,疾言厉色道:“丧心病狂!居然用这样恶毒的手段谋害对自家有恩的儿媳,真是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 “大吴氏毒害儿媳,杖二十,徒两年,念在你年事已高,可替亲代刑、用钱赎刑。” “至于你!”李府尹看向吴姨娘,眼里掩饰不住厌恶,沉声道:“妾室毒害主母按律当斩,当念在你怀有身孕,苦主也为你求情的份上,允许你在京生下孩儿后,配役一年,流二千五百里。” 最后,李府尹看向林敞维,摇着头道:“林大人治家不严才导致如此祸事,本官现应原告要求,判罚你们夫妻义绝,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37章 贤妻典昭 钱三喜气洋洋地回到宫里,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在长长的走廊里疾走着。 得赶紧把勇毅侯府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告诉皇上! “皇上,奴婢回来了!” 顾珩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放下自己卷起的袖子。 钱三见状,赶紧上前服侍,一边和身旁的孙太医打招呼。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皇上请平安脉的日子。 “圣上的身子还好吧?” 孙太医满面堆笑,轻声道:“圣上脉和弦稳,节奏舒畅,不涨不滑,就连之前的郁郁之气也消减了不少,甚好、甚好!” 钱三早也察觉到了,自从遇到那位后,圣上这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整个人好像又有了活气似的…… 顾珩捻了捻指腹,想到那日触到的冰冷柔荑,缓声开口问道:“有孕之人是不是常常会感到手脚冰凉?” 孙太医闻言顿住,脑袋瓜迅速转了起来。 皇上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后宫这几位娘娘也没发现谁怀孕了啊?不过——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曾在宫里隔着帘子给一个孕妇看过诊。 后宫有孕是喜事,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难道、有什么隐情? 他偷偷望向钱总管,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钱三装作没有注意到,不是他不愿意行这个方便,而是这事现在可说不得。 孙太医瞅着皇上的脸色,斟酌道:“妇人有孕,若是手脚冰凉,一是气血不足,二是受凉所致,只要多吃一些温热的食物、注意保暖就没有大碍。” 顾珩淡淡嗯一声,随即吩咐:“你看着开一个调理的方子。” “……是。” 孙太医心里的疑问大大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钱三送他出去,小声叮嘱:“刚刚的事可不能跟任何人讲,嘴一定要严实了,不然——”他眯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孙太医:…… 送完人回来,钱三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开始讲述今天在府衙的所见所闻。 顾珩边喝茶边听他“说书”。 说到最后,钱三还为自己邀了功:“陛下命人四处搜罗的那些例证可是奴婢亲手交到林娘子手上的!嘿嘿嘿,林娘子当时脸上的表情可感动了,一个劲儿的跟您道谢呢!” 不过要他说啊,林娘子这谢可不能光嘴上说说,最好得有点实际行动。 要是能“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就最好了! 顾珩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继续问:“既然官司胜了,城里流言的风向可有变?” “这个嘛……”钱三的笑容淡了些,老实答道:“倒是没人再说勇毅侯之女霸道不慈残害庶子了,毕竟这官司的结果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还有很多人给徐娘子打抱不平,认为她遇人不淑。” “但也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固执地认为是勇毅侯府仗势欺人在先,徐娘子在林府做主母的时候一定是飞扬跋扈、不孝不贤、不仁不慈,才惹来婆婆和妾室的恨意……” 剩下的不必钱三说完,顾珩也能想象得到。 有些人就是喜欢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好似他们遭受的不幸是自找的一样。 他嗤笑一声,淡淡道:“备墨。” -- 翌日,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勇毅侯府收到了皇上的亲笔赐书:贤妻典昭。 联想到前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场官司,大家也都清楚了——这徐侯爷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可不一般!他们以后要再想说勇毅侯府的坏话,可得掂量掂量了! 徐大标感动的一塌糊涂,收到赐字后就立马去宫里谢恩了。 有了皇上的撑腰,看谁还敢说他家女儿和宝儿的不好! 徐珍娘也是受宠若惊,感叹:“他真是个很好的人,还和从前一样。” 姝音有些好奇,“娘认识那位啊?他什么样的?” 徐珍娘歪着头想了一阵,唏嘘道:“我也很久没看到过他了。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后来……” 她叹息了一声。 天家无父子,前几年发生的血雨腥风还历历在目。 他最后能坐上这个位子一定很不容易…… “好了,不说这个了。”徐大标打断了这个敏感的话题,问起女儿的打算,“林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徐珍娘早就考虑好了,平静道:“林府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宝儿毕竟姓林,我还是想给他们留点体面,嫁妆拿回来后,我会留两个庄子给他们。” 节省点,庄子的出息也能够他们一大家子生活。 徐大标轻哼,但考虑到外孙女的颜面,也没什么意见,“如果林敞维识趣点,光禄寺那边的差事也还是能保住的。他以后只要脚踏实地干活,也能维持一家生计!” 姝音明白,外祖父这意思是不会对林家赶尽杀绝,应该是顾虑到自己的关系。 “要不我改姓徐好了。”她幽幽道。 “傻丫头。”徐珍娘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两下,“在世人看来,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林家是你的娘家,你在我和离后就改姓,别人只会说你不孝,说你势利。” 姝音也明白这个道理,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那样的娘家她并不想要。 徐珍娘安慰她:“不用你跟他们多来往,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徐大标也开玩笑地说道:“要是宝儿小时候就过继到我们家就好了,等她大了再给她招个赘,生的孩子就姓徐,哈哈哈哈哈……” 提到招赘的话题徐珍娘就有些不自在,连忙转开话题,“对了,爹,端午过后,我想回肃州祭拜母亲。” 来上京这么多年,她每年都回林家祖籍祭祖,却从没亲自回过肃州祭拜母亲。 想来真是不孝。 魏庚马上附和:“义父,我也去!我也很久没祭拜义母了。再说路途迢迢,由我护送珍娘,也安全!” 徐大标其实早就想把妻子的坟茔迁到上京来,索性这次就让两个孩子回去安排这事。 他意味深长地觑着义子,暗笑道:“那珍娘就交给你了。” 比起一派和睦的徐家,林家可谓是愁云惨淡,人心惶惶、死气沉沉。 林敞维替吴氏挨了那二十板子,臀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疼得他趴在床上嗷嗷直叫。 “娘,都怨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不仅所有人都知道我家有个傻子,珍娘还与我义绝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我不是勇毅侯的女婿了,还怎么在上京立足啊?” 以后出门就没人捧着他了,在衙门也不会有人抢着帮他干活了,古董书画也不能想买就买了…… 林老夫人颓然地靠在罗汉床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跟他们硬碰硬了! 现在好了!有钱有权的儿媳没了,侄女也要被流放,所有人的都知道他家大孙子是个傻的,家丑闹得满城风雨,手里的银钱也越来越少…… 他们林家以后可怎么过呀! 第38章 误会 姝音想了想,还是把萧二叔在母亲官司上所帮的忙跟徐大标说了——邢大夫、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以及最后在京畿范围内搜罗的例证应该都是他的手笔。 徐大标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姝音心里发虚,阿公再开明,她也不敢把自己大半夜与外男见面的事情说出来。 她含糊道:“就上次碰巧遇到,随口提了一嘴。” 徐大标直觉有些不对,但看到外孙女这副吞吞吐吐、心里有鬼的样子,也不想为难她。 罢了,宝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想来没和离前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就是做了,那也是萧家那小子的错! 徐大标拍拍姝音的脑袋,安抚道:“别担心,这个人情阿公会还的。” 转天,勇毅侯府就一口气往成国公府送了好几车谢礼。 因为太莫名其妙了,成国公府的门房都不敢收,只好匆匆去禀了管家。管家看这架势,也不敢自己拿主意,又匆匆赶去国公爷的书房。 成国公萧铎也挺惊讶,皱着眉问:“勇毅侯府送来的?有说为什么吗?” 管家忙回道:“徐家的人说这是谢礼,问咱家二爷就知道了。” 钺儿?关钺儿什么事? 萧铎愣住,挠了挠腮又问:“就只送了我们一家吗?” 管家迟疑道:“这倒不知。不过城里都传徐侯爷这几天心情大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能送礼就是想庆祝女儿大归?” 萧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徐家的事闹得那么大,他当然也有所耳闻。珍娘那个孩子他也是从小看到大的,遇到那样狼心狗肺的夫家和离了也好。 她年纪也不算大,以后还能嫁人。 嫁人?! 徐大标这个老匹夫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家钺儿头上了吧?!! 想到这一点,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急巴巴往后院赶。 “岚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们家钺儿被人看上了!” 大长公主顾岚正在树下饮茶,虽然夫君一惊一乍的,但她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连个眼风都没有给。 萧铎跑得气喘如牛,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 顾岚无语地摇摇头,给他递了杯茶。 萧铎一口饮尽,焦急道:“勇毅侯给咱们家送礼了!” 顾岚面无波澜,“嗯。” 萧铎喘了两口气,又道:“他家珍娘与夫家义绝大归了。” 顾岚连嗯都不嗯了,只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萧铎忙不迭地说出自己的担忧,“这个老家伙最是心疼女儿!他今儿莫名其妙往我们家送礼准是别有居心——肯定是看上我们家钺儿,想让他当女婿!” 顾岚对自己脑回路清奇的丈夫一向很能容忍,只这次推测的也太不靠谱了吧。 她淡淡道:“珍娘可比钺儿大了七、八岁。” 萧铎摆摆手,“这有什么?女大七,笑嘻嘻;女大八,准发家!他今儿这一出一定是试探我们来了!” 他忧心忡忡说道:“我也不是嫌弃珍娘嫁过人,只是钺儿身子本就不好,找个年纪比他大太多的,我怕他媳妇以后走的比他早,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 说到伤心处,萧铎开始抹眼泪。 顾岚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拭泪,妥协道:“行了!你就别瞎想了。钺儿年纪也不小了,我最近也打算把他的婚事定下来。” 果然不出两日,上京城就传出大长公主殿下要相看儿媳的消息。 大长公主府每日都人来人往,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们纷至沓来,好不热闹。 萧世子的身子虽然是弱了点,但家事和样貌摆在那里,绝对是上京城的最热门的夫婿人选。 阿满兴致勃勃把从街上听来的八卦跟大家讲了,“这萧世子也有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成亲就真的挺可疑的。上次我们去云回寺碰到他,感觉他的身子也没传说中那么弱啊,应该不至于成不了亲吧?肯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春燕在旁边描花样,随口问:“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阿满撇撇嘴:“我哪儿知道。不过外界都在传萧世子其实心里有人,但又被命运捉弄,不能相守。” 姝音正缝着荷包的手一顿,心口突然有点闷闷的。 她很淡地笑了下,“那他可比陆承舆强多了,至少没有勉强自己与不爱之人成亲。” 阿满嘴快道:“可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啊,也要去祸害其他女子了。” 春燕对着她挤眼睛。 阿满立刻捂上嘴,弱弱道:“我都是胡说八道的,姑娘别放在心上。” 姝音又心不在焉地缝了两针,最后还是把只做到一半的荷包扔到了篮子里。 端午节快到了,她本想做一个香囊孝敬萧二叔的,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们俩虽然差着辈,但依旧男女有别。 他就快成亲了,没得让人误会…… 是夜,姝音散了头发准备就寝,窗边却突然飞过来一只全身雪白的大鸟,嘴里还叼着一张巴掌大的花笺。 白鸟把花笺放到她的手边,用一双亮晶晶的小豆眼看着她,仿佛在催促她赶紧看信。 姝音疑惑地眨眨眼,迟疑着伸手拿过来,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花园见。 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这是、这是萧二叔约她见面? 她游移不定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一时拿不定主意。再看一眼那笺,尽管她并不认识萧二叔的笔迹,但她仿佛又能从这几个铁画银钩的字里看出他的影子。 就是他了吧? 要去吗? 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可万一有什么急事呢?而且人家才刚刚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犹豫了几息,姝音有了决定。 她没有惊动其他人,只用一根发带把头发松松绑了起来,就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要穿过门到隔壁花园的时候,姝音却蓦地顿住脚步,犹豫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夫人,可把您盼来了!” 钱三笑盈盈地从门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根本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姝音勉强地扯了个笑容,硬着头皮跟着他往花园里走。 “过来,坐。” 夜晚的微风吹散了顾珩温沉的声音,听在姝音耳里有些缥缈,恍如梦境。 她抬起头,凉亭里烛火熹微,男人的半个身子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深沉神秘、引人无限遐想。 她愣在那里,只觉得眼前的人并不真实。 顾珩轻轻笑了,看向她的眼眸温柔而专注,“过来,别怕!” 姝音顿时心如擂鼓,最后这两个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第39章 恭喜萧二叔喜事将近 梦里的男人曾一遍遍在她耳边轻哄呢喃:“别怕、别怕、别怕……” 忆起那时候,姝音的脸颊迅速染上了绯红,微微垂下眼帘,并不敢直视顾珩的目光。 她怎么就突然想到那个男人了? 萧二叔才不可能是他! 姝音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心跳平稳下来后她才缓步上前行礼,道谢:“官司的事,承蒙二叔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语气中的疏离很明显。 顾珩把“晚辈”两个字放在嘴里绕了绕,失笑:“不用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要的。” 说着,姝音双手缓缓高举齐额,正儿八经给他行了个晚辈礼。 顾珩顿住,眉心微微蹙起。 钱三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赶紧上前插科打诨,“夫人真是太见外了!我们家主子可是最最平易近人的一个人,真不用把他当长辈对待!他虽然长你几岁,但也没有很老!夫人不用把这关系给框死了,还是有很多其他可能的,就比如说——” 顾珩冷冷的视线扫到他。 钱三立刻住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姝音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字,旋即否认:“我不是嫌二叔老,我只是,只是……” 她就是想摆正自己的位置。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顾珩的心里涌上一丝无奈。 眼前的小妇人就像是要故意和他划清界限似的,也不知他哪里做错了。 姝音僵硬地坐在下首,细声问道:“不知萧二叔今儿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顾珩微微抬手,钱三立马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地递到她的手边,“这是我们主子专门让人给夫人配的丸药,对补气益血、驱寒暖身有奇效。” 姝音双手接过,又是一番客气又疏离地道谢,然后就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顾珩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问道:“十几岁的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 刚好长乐的生辰要到了,不如就以此为借口与她说会儿话吧。 姝音愣了一瞬,心思百转。 外界的传言果然没有错,萧二叔要成亲了。 她收敛了所有莫名的情绪,一脸认真问道:“具体是十几岁呢?女孩儿在不同的年岁喜好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顾珩颔首,回答:“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一岁。” 姝音目瞪口呆! “这、这么小的吗?” 钱三笑着接话:“可不小了!再过几年及笄了就能嫁人了!” 姝音的心里纠结极了,她知道这事轮不到她说什么,可想到上辈子自己在陆府度过的那些漫长寂寞的日子,她就于心不忍。 她嫁给陆承舆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而陆承舆当时已二十有二,比她足足大了七岁。 萧二叔选择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姑娘是不是也是觉得对方年纪小,好糊弄? 姝音呼出一口气,声音发紧,“萧二叔,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顾珩没有犹豫,“可。” 姝音诧异,她都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顾珩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瓷白的茶杯上轻轻抚过,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姝音微赧,垂着头轻声说道:“您以后成亲了,就算心里另有所爱,也不要太冷落自己的妻子,做不到爱也要有敬。不要觉得她年纪小,就糊弄她、看轻她。” 说到这里,她已有些哽咽:“女子一生困于内宅,生活就在那方寸之间,若是得不到夫君的敬重,日子实在是很艰难的。” 顾珩不知她为何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点头,“好,我答应你。” 姝音神情一松,立刻敛衽行礼,“晚辈在这里恭喜萧二叔喜事将近,良缘夙缔。” 顾珩略茫然:“为何如此说?” 姝音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微笑道:“城里最近的传言我也听说了,公主殿下正在为您相看。” “是吗?”顾珩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深深睨了一眼旁边的钱三。 钱三的小心肝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他隐瞒不报啊,而是他也不知道这情况啊!他手下那些小子们也是的,怎么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告诉他? 钱三眼珠转了转,马上补救:“哎呦,夫人,您可误会了!相看的可不是我家主子!” 姝音不解地看向他。 钱三继续说道:“上次在瓦舍见到的那位公子夫人还记得吧?他是国公爷的族亲,大长公主殿下是为他相看的,城里的人都误会了。” 原来是这样吗? 姝音询问的小眼神看向顾珩。 顾珩略沉吟,并不否认,神情坦然:“我没有要定亲。” 姝音紧紧捏着衣摆的手指一顿,沉压在心底一整日的陌生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第40章 八爷 压下心底关于王珍娘的种种疑问,姝音如约去了翡翠楼二楼的雅间——望月轩。 方呦呦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林姐姐,你来了!” 她看上去很是兴奋,一把拉住姝音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个好机会!翡翠楼不仅开在上京,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分店。与他们合作,就可以通过翡翠楼的成熟渠道率先在整个大邺打响我们玉盘斋的知名度!” “以后到我们自己扩张玉盘斋的商业版图时就会更轻松、更顺利。” 姝音听得一知半解,拍拍她的手,微笑:“我们先进去吧。” 门前的侍者上前叩门,恭敬说道:“八爷,玉盘斋的两位老板到了。” 男人负手而立站在窗边,闻言只是很轻的笑了两声,语气不甚热络,“请她们坐。” 姝音和方呦呦对视一眼,心下都略微有些不满。 这翡翠轩的老板莫不是看她们俩是女子就如此轻慢吧? 又过了片刻,男人才慢悠悠走过来,摇着扇子道:“江上刚有几队龙舟在训练,我实在是想看看最后哪一队能获胜。若有怠慢之处,请二位多包涵。” 姝音抬眼望过去,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心下诧异不已。 这人傲然而立、身姿笔挺,行走间自带着一种淡然从容的气势,仿若天生的上位之人。 只这长相嘛,只能说一句平平无奇。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鼻头圆而有肉、下巴方阔粗犷,显得整个人既没有精神,又略有些笨拙。 和他表现出来的出尘气质格格不入。 男人双唇微微上扬,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自嘲道:“在下面貌微陋,可是惊到陆二少夫人了?” 他的嗓音清悦,宛如山涧幽咽的泉水,温润而悠长。 与这长相的违和感更重了。 这气质和声音却偏偏长了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 姝音收回目光,淡淡开口:“江八爷说笑了。” 江放的三角眼里有些促狭,玩笑道:“陆状元芝兰玉树、相貌堂堂,陆二少夫人看多了那样的俊美男儿,再看我这样的自然落差很大。” 姝音黛眉微蹙,这人老是提陆承舆做什么? 她敛了笑意,略显不悦道:“与你做生意的是林氏女,你以后可称呼我为林娘子。” 江放抬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并不应声。 两人无声对峙起来。 方呦呦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不对付,赶紧开口:“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江放动了动手指,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立马开始说明翡翠楼想要的合作方式,“每一季为我们提供五种不同的新奇点心。鉴于我们每日需求的量不少,你们可以只提供方子就行,我们保证不会外传,也不会以此另设生意与你们竞争。” 方呦呦想了想,提问:“那你们是想买断方子呢,还是也可以分成?”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个布衣女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顿了一下才说:“我们更倾向于买断,但如果你们坚持要分成也不是不行。” 方呦呦拉着姝音耳语起来:“买断了方子之后生意再好也与我们无关了,不如还是分成,走长长久久的赚钱路线?” 姝音没有意见,“好,那我们就要分成。” 方呦呦又拧眉思考了一会儿,提出自己的要求:“把方子给你们我没有意见,但做点心的师傅必须经由我们玉盘斋培训,所有流程都要按我们的规矩办,不能随意胡来。” 想要做连锁品牌,就必须保证稳定的品质和统一的形象。 中年男子没有自己拿主意,躬身询问旁边的主子。 江放一手撑着下巴,姿态散漫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点点头,仿佛此事与他没多大关系。 几人又谈了一会儿,终于把合作的各种细节都定了下来。约好签订契约的时间后,姝音和方呦呦就顺势提出告辞。 “陆二少夫人。”离开前,江放叫住她,迟疑了一瞬才道:“陆状元人品高逸,你有什么难处可与他直言相告。夫妻之间,坦诚和信任很重要。” 姝音觉得莫名其妙极了,沉了脸,冷了声,“江八爷的关心很好,但没必要!” 随后拉着方呦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江放无奈地摇摇头,喃喃:“承舆这小媳妇性子挺烈。” 一旁的中年男人愤愤不平:“那事又不是主子安排的,何必费这个心?再说陆家二郎也不会念您的好。” 江放抿起嘴角,收起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三角眼里凝出一丝厌恶,厉色道:“让她来见我。” 半盏茶后,望月轩东面一排摆满了书籍的博古架突然动了动,须臾,从那扇半打开的架子后面走出来一个纤腰玉带的白衣女子。 她垂着一截细柔的脖颈,袅袅婷婷走到江放面前,屈膝跪在他的脚边,声音哀婉,“主子可是见到那个粗俗的林氏女了?” 江放闭着眼睛轻不可闻的嗯一声,“与想象中挺不一样。” 王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恨恨道:“要不是她我早就能进陆家的门了,就能为主子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 江放睁开眼,直直盯着王贞,讥讽道:“你想进陆家可不是为了我吧?” 王贞有些心虚。 江放平静地往下说,“你那么嫉恨林氏女,甚至不惜动用我手下的暗线设局毁她名节也不是为了我吧?” 王贞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伸手抓住他的衣摆颤着声音辩解:“当然是为了主子。我、我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有愧于陆家,这样我就能顺利过门,潜伏进陆家,就能为主子做更多的事。” 江放毫不客气揶揄:“那你成功了?” 王贞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还不是因为她脸皮太厚!背着夫君与别的男人苟且了,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不知羞耻!” 江放嗤了一声,“你就这么肯定那件事成了?你派去的那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根本都没有碰到她。” “不会的!”王贞不愿相信这个结果,嘴硬道:“她那日以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心神不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江放的目光落在她扭曲的脸上,心里泛起一阵怜悯。 以前那个知书识礼、蕙质兰心的清雅女子怎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低声道:“贞娘,收手吧。厉家的江山没有了,我们都要往前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