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戒断反应》 灾难降临前(小修) 阿尔赫娜睁开双目,在寒鸦的振翅声中,向山林喧哗处沉默地看了一眼。另一边,散发着朦胧雾气的城市,冰柱在风过时发出了泠泠声响。 这里,似乎就是此行的终点。 她迷惘地开始观察四周。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开始感到不舒服了。 她敢说这地方绝对安全吗?她心中自问。 阿尔赫娜往前走了一步,然而经过恶魔之舌的灼烧,身上的服饰和鞋都已经燃烧成灰,双足踩在雪地十分寒冷。她再次听到震动,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她抽了一口冷气,顿时屏住呼吸。虽说她有自信自保,但目光所及之处的景象还是比她想象得更为可怕。 一个身穿多个补丁毛衣、满脸短髭的男人正倒在血泊中。此人挺得笔直,冰一样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和鼻子周围有大片的血迹。 他的旁边倒着另外两具尸体。第二具是仰卧的,下半身被埋在雪地里。第三具背靠着树桩坐着。从外形来看,三人都受到致命打击,面部多处血渍。 阿尔赫娜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惊讶,不禁疑惑起来,她没有料到中庭会有这种残忍的死亡方式。 她看了看三位死者,不禁一阵心酸。 她的自大和傲慢让她掉以轻心,尽管那场关乎时间的生死游戏早已结束,却如同恶魔一般,出现在每晚的噩梦中。 鲁莽无知的闯下祸端令她的孪生兄弟奥斯蒙德和她产生嫌隙。 即便如今已过去数十年,可这场恶梦依然如影随形。赫卡帕是一个不甘于失败的神,她将永无止尽的追杀着自己。 然而导火索已经点燃,战争吹响号角,很难再停下来。阿尔赫娜向硝烟处转过脸去,她真不明白,为何曾经的自己如此愚昧蠢钝。 为了告别过去的阴影,同时还想借此躲避赫卡帕多年来的追踪,阿尔赫娜不辞而别,选择离开了华纳海姆来到中庭。 年轻的面庞被火红的卷发半遮掩着,杂糅的卷发中一晃而过的眼睛透着迷茫的新奇,疲惫的身躯被浓厚的陌生气息驱散疼痛。 她上前,似乎想要融入这个陌生的国度,然而林间小道上猛然超越她的中庭人令她迟疑。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跑啊!” 左侧刮起一阵风,打断了她的思路。阿尔赫娜抵住寒冷,仿佛自己仍在灼烧中受尽折磨。脚底的冰雪带来凉意,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抵达中庭。 昨日的暴雨浇透了索科维亚。有人经历冒险,紧身衣裹紧身躯隐约彰显健硕身材,违和的棒球帽遮着他的面孔,像是从水里脱险,瓢泼仿佛上帝灭世洪水般的大雨,泥泞浑浊的外衣,气喘吁吁赶来的男孩,阿尔赫娜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自身格格不入的气质。 她的来临,或者更适合的——她的闯入,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碎石,激起层层涟漪,没人知道会卷起更多的波澜,还是逐渐恢复沉寂。 年轻的人类像是站在岸边观察的行人,遇见涟漪便驻足停留。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丝毫没有顾及身后的森林中频发的枪击声。 她尚未开口,目光就被男孩身上新鲜的血液所吸引。 充满脏污的脸庞因为奔跑而微红,面上表现出一系列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在这片森林与城市的交界处碰上一位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孩。 他的嘴唇还在上下颤动:“尽管我们刚才逃出了那些军队的爪牙,但是危险依旧在暗处丛生,如果……” 他的神情定格在困惑、疑虑和慌乱当中。诚然,他最为瞩目的是丝毫来不及掩饰的惊艳。 她的外表美艳动人,像是挂着面纱的公主,赤足踩在泥泞的土壤,显得如此无助。而她将脸藏在长发之下,意图隐藏美貌的想法着实明显。 可她的脸色多么苍白,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可以做到如此苍白。就像是轰然坍塌的白墙的影子,映着银白的容貌。毫无疑问地,这样的脆弱能够激起任何人的怜悯与慈悲。 他出神地望着她,自觉此时的悸动不合时宜。 很难相信这种危险的地带会出现她这样的女性,这些被划分到战火的区域往往都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这是索科维亚的冬天。当他从城堡逃出来,当他的脚摩擦堆满积雪的森林地面时,也难免觉得寒冷。 眼前的女孩本能地弯曲脚趾,因为天气的寒冷而哆嗦。 男孩没想到自己平淡无奇的人生中,居然会有一个女孩会像身后的炸弹似的贸然闯进他的心。他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带着她一块出逃还是等妹妹跟上来再做打算。 他虽已年届十八,可不像他那些同龄伙伴们那样总是挖空心思盘算怎样与姑娘们搭讪,尤其还是这种地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他宁愿回到监狱再救几个难民,或者帮助平民躲避敌军的攻击,也不想自己此刻像个呆瓜似的傻愣在原地,连如何向一见钟情的姑娘搭讪都不知道。 阿尔赫娜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类,意识到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于是此刻并没有开口。可穿越恶魔之舌来到中庭后的疼痛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缓慢缠绕着她的身体,一点点侵入她的神经。 她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孩,似乎在观察什么一般。然而她并未在外观上发现神族和人类的区别,就如她所想那般,人类犹如失去神力的神族,没什么两样。 而另一边,男孩头一回开始思索这世界的参差,都说美是奇迹中的奇迹,只有浅薄之人才以貌取人。可他就想做那种肤浅的人,这样在盯着一位陌生女孩的时候心里才不会有太重的负担。 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一直认为自己和妹妹都算得上容貌上乘,因此在平日中也获得不少好处,然而面前这位陌生女孩的出现才让知道一种惊为天人的诧异。 这种一眼惊艳,很难让人忽视,以至于他瞬间就抛下刚才的危机,甚至连自己在逃跑这件事也变得不那么急迫起来。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其实很少信任这样一面之缘的人,宁可避免与他们来往,尤其是那种一眼看去无比耀眼的人。 在他看来,大部分人总是表里不一,他们做的往往并非他们内心真正渴望的,特别是在ba乱期间陡然出现的陌生人。 可在他接受对面传递过来的脆弱神情以及娇柔身躯后不再怀疑,谁又能在这种ba乱之下保持镇静呢。 背后又传来一阵爆炸,皮特罗往回看了看,只见火光已经让后面一片树林整个包了起来,一道可怕的亮光划破长空。 灾难发来了最后一个信号,山林里闪出各种炸弹的亮光,紧接着是剧烈的颠簸和震动。好多难民发出抑制不住的尖叫声,皮特罗感到血都凉了。出于本能,他伸出手去,将眼前的女孩搂到树后,直到震动平息下来。 皮特罗看出她眼中的慌乱与迷茫,恍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撇头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女孩纤瘦的后背:“请原谅我的失礼,小姐。” 同时,他的双胞胎妹妹旺达-马克西莫夫从旁边的树丛中跑了出来,竭力做着呼吸,但是很困难。 爆炸后的森林弥漫起一股呛鼻的浓烟,皮特罗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有难民跌跌撞撞地碰到他,连滚带爬地往前跑,他才刹那间清醒了。 这个女孩出现得很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他并不确定对方是正巧逃脱的囚犯,还是敌方故意设置的陷阱。 然而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犹豫不决后动了动嘴唇向妹妹询问道:“或许我们可以带上她?她看上去像是从那地方逃出来的。” 皮特罗完全肯定自己是在做一种可以称之为荒诞的决定。 黑夜来临,枪鸣让这个夜晚变得不平静,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征程。盘旋在森林上空的黑鸦嘶鸣,那隐约的哀伤的声音穿透沉睡中的森林缓缓消失,就像一朵从寂静和黑暗中生长出来的花。 “也有可能是阴谋。”旺达做不到带着浅显的疑虑将温馨安全的避风港展现到一个陌生未知的人面前,尤其是在这样惨淡的月光下,在刚刚经历的生死ba乱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刻意与谋划。 但她的目光触及女孩单薄的衣衫以及那双赤足,心中还是不免怜悯。 放任她在这里,与让她等死无异。何况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应该也没有什么阴谋,倒不如跟着他们这群难民一起逃亡,好歹能留条性命。 当这对年轻的兄妹在短短几秒钟做出决定的时候,阿尔赫娜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状况。 这对兄妹灰头土脸,身后大约半英里外有一段浓烟,她便猜想这两人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 在另外几个方向,还是枪声连绵,飘雪裹挟着火焰下的森林危机四伏,一直蔓延到城市边沿。难民们在狂奔,发出惊恐的叫喊。 中庭比她所想的要更为混乱。她只能祈祷不是恐惧之源惹出的祸端。 “我一定是疯了。”旺达摇着脑袋,回头张望森林中的硝烟,不远的城市一片喧闹。 眼前的女孩隐没在月色中,宛如雪化在火中。渡鸦的嘶鸣在减轻,盘旋而去,像是终于放手安心将女孩托付给他们,最终消失在黑夜中。 当其他人往城市跑去的时候,除了林间士兵们那些阴森可怕的身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像一张冷冰冰的毯子似的裹住了他们,昏暗的月光下,她发现自己呼出的气都变成了透明的。 旺达听见自己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决定:“走吧,趁着那些士兵还没有追上来。” 为所应为 “来点面包?” 狭窄的房间被喧嚣所替代,初临中庭不到一刻钟的阿尔赫娜恍惚着被拥入衣衫褴褛的人群跟前,形形色色的人同她问候,欢迎。 只有旺达在旁边端着摆满面包的盘子,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隐约中含着意料之内的笃定和揶揄的神情,而她的兄长就站在墙角微微笑着,朝她打招呼。 相比起她这位贸然打扰的不速之客,面对ba乱还能全身而退并且救下多数无辜群众的事情更令人喜悦。他们这里大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因为相同的际遇而凑到一起,哀叹着人生悲惨,又或是愤慨着国家混乱。 不过与其哀声怨道,倒不如关心这位与众不同像是落入凡间的精灵的莉莉安——出于对阿尔赫娜过往经历的考究,旺达和哥哥皮特罗特意为她取了个新的名字,想让她从过去的苦难中跳脱出来迎接新的人生。 “好的,谢谢。”莉莉安接过女孩手中的面包,轻轻咬了一口。 与莉莉安遥遥相望的皮特罗正懊恼着慢了妹妹一步,烛火的光亮就被一片黑色阴影遮挡。即使想要无视也在所难免地被这人的毅力所折服,勉为其难地抬起下巴看见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 出自他前不久从监狱中解救出来的同龄人——“从交界处捡到一个陌生女孩,难以想象是什么意思。我希望这不会是军队安排的一个间谍。”这位从小被美国政府困在实验室中的男孩看着他,但是又忍不住把目光迅速扫向人群中的女孩。 皮特罗耐心解释着:“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这么赤足站在泥土上,满眼带着恐慌和迷惘。而且你夸张说辞了,那些伪善者才不屑于安排间谍在我们这种低等人身上。” “看起来你被她蒙蔽双眼了。”迪尔梅德-法利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心思,将话题移入这位不论从样貌还是气质上都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的女孩身上。 接下来的话皮特罗并没有听多少,反而因此将注意力彻底放在了莉莉安身上。这个名字是他和旺达一起定下的,而这个女孩也确实像朵纯洁的百合绽放在炮火的喧嚣中。她需要接受新的生活,他们这些亡命之徒都是。 她那白净的侧影被火红的烛光映照得十分鲜明,就像古钱上铸造的一个头像似的,那样美丽、残忍而带有颓废色彩。他在她的注视下回过头来,眼里闪着烈火般吓人的光辉。 在皮特罗看来,她显得脆弱又破碎,仿佛对当前的局面感到极大的无措似的,仿佛十分不适应他们这种嘈杂拥挤的生活。 这样的人,会是那些士兵介入变种人中可恶的叛徒吗? 迪尔梅德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生气,反而注视着贸然闯入他们世界的女孩,眼中迸发出丝毫不加掩饰的猜忌和顾虑。 “真的……特别。很高兴认识你。”莉莉安的面前是忙着介绍人的旺达,带着尘土的半身裙在火光的照耀下仿佛映照着火红的热情。 才打过招呼的年轻女孩却嚷嚷着挤过来,强势地打断了其他人的问候:“旺达,我想我们的客人需要休息。能否麻烦你让那几个霸占着好几张床的人稍微注意点形象……莉莉安可不能和那样的人住在一个空间里。我也不想。” “交给我吧,梅芙。”旺达从善如流,而被点名批评的男孩们涨红了脸一股脑跑回自己的房间,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那么邋遢。 莉莉安察觉到墙角那边来自皮特罗的凝视,微微侧过头。这时旺达终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言归正传。我是旺达,旺达-马克西莫夫。那是我的哥哥,皮特罗,我们是双胞胎,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我的荣幸。” “我想你应该也大致明白了,这里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以后有很多是你需要适应的。”旺达带着她走出人群,在一片叫嚷声中走向墙根,迪尔梅德很快就侧身给她们让出一个空位,只是仓促而僵硬地说着欢迎语,目光迅速而闪烁地扫过莉莉安的面庞。 皮特罗在此之前就特意摆正了自己头顶的那个防风护镜,即便它已经千疮百孔但依旧是他的心头好。“房间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可能有些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们很少接收陌生人,也许你会觉得我们古怪,但我相信你会理解。”旺达频频注目,仿佛没能理解她会出现在交界处的缘由。但很显然,相比于那些叫嚣着要赶走他们的人类,眼前这位女孩就好说话许多。尽管尚未明确对方是普通人还是他们的同类,但是她的遭遇并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一位面容媲美神话中的那些女神、天地星辰在她面前都将黯然失色的女孩,独自生活在人吃人的世界可并不容易。 莉莉安刚经历赫卡帕困局的游戏,没有终点没有时间永无止尽游戏的记忆虽然不能令她惊恐,但也非常令人害怕。如今她还不能明白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以及对未来的任何规划。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接受这一切,这让她充满饥饿,于是又拿起一片面包啃咬起来——这是她吃的第七个面包了。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噢,除了皮特罗这样的男孩们。”旺达安抚她的情绪,不过也是惊奇着女孩颇好的胃口。眼见着女孩又要进食第八个面包,旺达忍不住问道:“你的胃还好吗?晚上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可怜的女孩,她一定饿了很久。 “这有什么的,我一顿也能吃上十多个面包和披萨。”皮特罗显然浑不在意,只觉得他们身后那些凑上来的孩子们有些多余。他安静地注视着莉莉安,直到旺达提醒他不该进入女生的房间。 夜鸟啄食初现的星群,星光闪烁如爱慕着神明的他的灵魂。他在原地颤抖,内心的喧嚣依然难以把控。若不是理智在疯狂拉扯着回笼,恐怕他的下一句就脱口而出。 ——嗨莉莉安,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请问可以和我交往吗? 怎么看都像是个变态。 皮特罗颓丧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月亮转动他齿轮般的梦,窗边深幽的大树将自己的树枝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透着微弱的月光群星光芒耀眼,最大的星星借着神明的双眼凝视审判。 世界给了他有限的力量,却赋予了他无限的欲望。 从前他想保护妹妹,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对斯塔克和美国政府的深恶痛绝,不断寻找击倒他们的办法。可现在呢,他居然会对一个陌生女孩一见钟情,并且不顾后果地将自己的基地展现给她,甚至一度想要坦承自己的秘密。 皮特罗看着窗外的景色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他并不知道莉莉安在想什么。 莉莉安正准备吃她的最后一个面包,这回她喝了口水才下咽,换得旺达瞠目结舌的神情,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吃下去。“我很喜欢这里,谢谢。”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像是被人荒废的地盘,旁边的建筑都是坍塌的废墟,隔了两三条街才是热闹的地方。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旺达松了口气,看了眼窗外那些移动的光亮,向她解释:“一些外国势力开始侵占我们的国土,整个索科维亚都陷入了混乱的局面。这里曾经遭受过炮弹的攻击,好在那些军队没有踏足这里,这才给了我们苟且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的面上笼罩起一种悲戚的神色。 她和哥哥相依为命,为了将外国军队赶出这条街道而四处奔波参加ba乱,可换来的却是国家的一度退让,这也同时将国家推向彻底混乱的局面。 安静是一种很有力量感的氛围。每次当环境陷入寂静,都意味着有什么发生了。正如一棵枝繁叶茂的树,风吹拂过后,一旦停止就会落下几片叶子。人也是如此,经过冲动后的冷静思考,就会凸显出不为人知的隐藏部分。 莉莉安从未接触过中庭人,但曾经和阿斯加德的两位王子的相处中倒是对他们略知一二。弱小卑劣是对他们的形容,尽管她并不赞同这个观点。她并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但在人生的每种关系里,都必须找出相处之道,或许这次的经历能让她认识更多的人,遇见更多样的奇遇。 她其实向来对这些漫不经心,出于礼仪的本意,或者不如说,恰好就在于压制或扭曲生活中各种形式的自然之事,这是她来到陌生领域无可避免的,也是她此刻迫切需要的。 这些人类如此渺小微弱,仿佛动动手指就会被毁灭。莉莉安难免露出悲悯的神情,这符合她的身份,却无法像以往一样将他们藏于身后保护起来。现在她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安危,又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庇护这些人呢。 曾经华纳海姆也曾遭受永恒族的攻打陷入连续征战,让整个国度都陷入长久的战火,曾经的光景仿佛是一场梦。她时常恍惚,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来到这里,遇上相似经历的中庭,她暗自发誓不会让这里重蹈覆辙。她必须为所应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莉莉安安慰道,心里却说从明天开始要好好了解中庭,这个不被诸神重视的国度。 旺达微微一笑:“话说起来,他们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看着莉莉安困惑的神情,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侧着身子露出身后走廊那一个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脑袋,然后指着她手里还没吃完的面包,“你是除皮特罗外第二个这么能吃的。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出场,只是第一天就足以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你。” 女孩的调侃令莉莉安羞赧,她向来胃口极大,这在华纳海姆那群神族中不算特别,但在中庭居然如此显眼。 就在她思忖如何解释时,旺达已经脑补了一切,看向她的神色多了几分怜悯:“可怜的女孩,我向你保证,虽然生活并不富足,但肯定能让你吃饱饭。” “对了,我们明天计划参加街边抗议,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请于明日九点前到大厅集合。这会帮助你更加快速地了解我们的生活。”旺达挥挥手,帮她关上了门,赶走那些窥视的人群:“我想你们明天并不想在莉莉安面前丢脸,所以早睡早起保持精力,好吗?” 人群闻言,一哄而散。 无往不胜 皮特罗一直担忧他们的身份让莉莉安受到惊吓,好在第二天来临时,他就趁着大家熟睡给每个人都警示了一遍,不准任何人出现暴露身份的行为。 这样过分的行为成功让所有人都记恨上了他,但他表示一点不慌。 相比于作为被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对象,莉莉安的坦然与大方让一些年纪尚轻的孩子们主动上前介绍起来。 她一边自若地在人群中交际,一边注视着皮特罗走向自己。 “一切安好吗?”他询问起来,像是打定主意要和她站在一起,这让仍旧想要和莉莉安亲近的部分人望而生畏。毕竟在这样用一切美好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女孩面前,所有事物都将会黯然失色。 因此,皮特罗的出现就显得她完美世界中出现了一点瑕疵。但出于对皮特罗向来睚眦必报的做派,他们还是选择靠边站,对着莉莉安望眼欲穿。 “还不错。”莉莉安看上去轻松许多,没有昨晚那么敏感。 她也无需时刻保持敏感,迟钝有时更为魅力。 “看来你适应得还不错,我想我可以向你介绍大厅的巨大玻璃窗,我们时常从这里观察街道,有时候会观察到一些有趣的现象。”皮特罗向来把喜爱分得明确,这也的确让人注意到他对新来的女孩不寻常的态度。 所有人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所有美好结局都是弯曲的。他迫切需要懵懂的她依赖于他,当他的心已经空虚到大家所见的程度,它正在变成一个巨大深渊,整个人性都可能陷进去。 但又如何呢。 他只是春心萌动了,有权利追求自己钟情的女孩。 即便这样的行为算不得磊落,以至于他的罪行在天光下被展露,但他只想享受此刻的砰然悸动。 事实证明,莉莉安的注意力确实被短暂地吸引到了。 “但这里战火不断,能看到的往往是孩童的哭泣,女人的尖叫,以及枪声嘶鸣。”皮特罗飞快地说着,内心却在迅速旋转着,思索着,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紧张的情绪,又或者说,让她更好地接受外面世界的现实。 皮特罗猜测她是和迪尔梅德一样的人,也许从小就被关押在实验室中,对外界毫不知情,像初生的婴孩带着对世界的新奇。请原谅他的恶意揣测,看她如此迷惘不安的神情,想必她过去的生活并不美好。更甚者,她或许还是个基因产物,否则一个人类怎么能长得如此貌美呢。 莉莉安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串人,然而皮特罗不动声色地挪动身躯遮挡他们的视线,直到她的目光重新降落在他的脸上。 他微笑:“听说旺达为你准备了丰富的早餐?但愿她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他不是很想将自己表现得过分占有,但是难免气恼于这些人灼热的视线而他不能把那些碍眼的人都赶出这里。 “嗯。”莉莉安表现出赧然,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出于好奇与礼节,她轻声询问道:“你们吃得都很少吗?我胃口会不会太大了?” 皮特罗的目光从她柔顺的红发中移动,顺着洁白的脖颈,再到纤瘦的双手,最终停留在她此时此刻还不愿放下的面包片。他也有同样的胃口,不过是因为他快速移动会消耗大量能量,所以不得不总是进食以维持身体机能。 “并不,说起来我的胃口才称得上大呢。我一顿饭就能吃下十多个汉堡和披萨,有时候还能吃二十多个。你这个是正常食量,是他们这些人胃口小。”他听见自己掷地有声地说道。 莉莉安沉默不语。 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现象,当人类相互社交时,即便是看透了事情的本质或者原本的真相,也会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附和着他认为需要社交的对象。这也许就是人与人的相处之道。 然而在她千百年的岁月中,一切事物都是一种交易。对方提供崇高的敬意,她给予同等的回报。这就是所谓的众生平等。然而当交易结束,诸神也会利落结清账户。 - 莉莉安意识到这个国度非比寻常,还是因为一进入西边街道的抗议人群,就看见石桥对面拦腰筑起栅栏,形形色色的士兵们手持武器严阵以待,大有一副随机开枪伤人的姿态。 诚然,这地方受灾程度已经不算小了,但居民却毫不畏惧。意外地引起了莉莉安的注意力——她还以为中庭只是个贫穷落后的国度。但很显然,这地方科技与战争并驾齐驱,甚至比得上华纳海姆的混乱程度。 在旺达不屑于外国势力这般作为后,皮特罗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士兵来示范一个真理:在激烈的战斗中,往往最简单的就是最有用的。出其不意才能无往不胜。 莉莉安深以为然。 团成球的雪砸向对面,即便构不成任何威胁,但也能出口恶气。所谓实践出真知。莉莉安跟随人群投掷雪球,狠狠砸向对面的军队,这些距离不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安危,但却十分丢面子,这让士兵们只能无能狂怒,一遍遍警告着抗议人群。 一降临中庭就陷入战争的女孩居然适应得十分自然,甚至比这里的居民更像人类,这放在神域都是相当炸裂的。 莉莉安听到了他们的声嘶力竭。 作为参与者之一的皮特罗-马克西莫夫瞧了眼面孔无不透露着愤世嫉俗的女孩,扬起了一抹友好的笑容:“准备索科维亚真正的欢迎仪式吧。” 命运像水车的轮子一样旋转着,刚才还义愤填膺热情激昂的抗议人士们,此刻却犹如鸟雀奔走。原是谁抡的力度太大,竟将掺了碎石子的雪球砸中了对面的士兵,这让对方终于获得反抗的机会,枪声如同暴雨般落下,简直要把屋顶震塌,使大家的耳朵感到疼痛,内心充满恐慌。 看着群众四处逃散,皮特罗发出了愤恨与收敛着怒意的闷哼。而作为这里的常胜将军,对面的士兵们显然比想象中的要更野蛮霸道地欣赏着弱者的落荒而逃。 他扯着旺达和莉莉安躲进废墟建筑,拍着外套上的灰尘皱着眉头评价道:“一群投机者妄图用一些陈词滥调占领我们的国家,可恶的说谎者,骗子,他们都是一群十恶不赦的罪犯……” 此时,莉莉安把头朝后一仰,以便避开窗外耀眼的子弹闪光。她注视着气喘吁吁的那些抗议者,以及那些来不及躲避永远倒下永远沉默的身体,他们似乎在发抖和摇晃。 保持冷静?现在,这有什么用? 莉莉安想到自己的孪生兄弟奥斯蒙德说过的一番简明扼要的话:“我知道追求和平的道路会遇上困难。但是唯有战争能够阻止战争。事实证明,当你陷入困难时,强盛的实力总能让你保持胜利。” 这些话曾经使她更加怒不可遏,可奥斯蒙德连珠炮似的向她讲了许多事实和案例——他的语言干巴巴的,就像他的脑子里只有武力解决一切烦恼。但愿登上王座的他能够改变这种崇尚武力的想法,否则只会让华纳海姆的局势更加紧张。 “不过,你刚才做得很好。” 莉莉安看着在墙后踢着地面以示愤怒却在她看过去时抬起头露出笑容的男孩,他脸上的笑意是赞赏的意味。出于礼节,她回答:“我打得很畅快。” 这样的反击十分新奇痛快,如果不是有人愤怒上了头过度攻击,不然这样的方式称得上完美——既不会产生人员伤亡,又能看着对方狂怒的样子出气。 “我反正打得很痛快。估计这些伪君子们自觉丢了脸面,回头又不知道会咒骂我们些什么呢。但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了。”皮特罗撇向两边的卷发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可爱的犬科动物,脸上的雀斑因为兴奋而抖动,至少目前看来,他对莉莉安能够如此迅速适应这样的生活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喜悦。 对于别人的善意,莉莉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谢谢你们帮助我适应这里的生活。”尽管是以这样算不上正常的方式,但是能够在陌生的中庭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她都十分感激。 “适应?”男孩似乎惊讶了一下,“我刚刚都以为是来了个本地人呢。”他夸张地赞赏着她对于抗议的接受程度,友善的背后是显而易见的示好:“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就你这适应能力不论在哪儿都混得好。不过话说回来,估计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还会加强戒备呢。” 莉莉安正思索着这个国家的动荡,旺达就先一步说道:“你刚才就不应该率先扔雪球,有无辜市民牺牲了。这根本不在我们的计划当中,如果稍加不注意,受伤的就是我们了。” 皮特罗这才想起来妹妹还在这儿,而且看起来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不满。他没有被激恼,反而朝旺达笑了笑:“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行吧,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相比于对这些势力的抗争与排挤,很显然,旺达和莉莉安的安危更令他忧心。 “我想了想,也许我们更适合保守一点的地下抗议组织。” 善良是人性中稀有的宝物,善良的人几乎优于伟大的人。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当然发现了莉莉安的良善远高于他所认识的人。而这样善良的人,很容易被人心蛊惑。人心是贪婪和图谋的混杂,是欲望的战场,莉莉安这样的女孩如何能安稳生存? 自从十岁那年父母离世,他就和妹妹相依为命。刚开始的时候也是难以适应孤儿的身份,同时国家开始混乱,谁知道他们当时是怎样躲过士兵的追捕逃过一劫的。他记得最艰难的时候自己和妹妹连续喝了一星期的别人不要的汤渣,那时候只觉得饿不死就好了。 但后来不行了。他们的X基因觉醒了,那些食物根本不能裹腹,严重起来虚弱到连煮烂的土豆都咀嚼不了,身体机能的损坏使他咽不下哪怕是小块的食物——就着脏污的雨水冲洗身体的时候,就像是清晰可见的活骷髅上包着一张人皮。在当时,令人作呕的稀粥浇点番茄汁就觉得是美味。 在那样的环境下艰难生存了两年,还有谁能比他们更清楚地明白无限接近死亡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硝烟四起 在中庭的生活并不安稳,尤其是莉莉安目睹地下抗议组织聚到一起参加针对外国势力的会议后。 她抬起下巴,以便避开头顶聚光灯发出的耀眼的光芒。和她拥挤站在一起的听众令她无法看不清台上的景象,她看到的只是几个脸上画着图案的人,而台下的人一行接着一行形成混乱的梯队,一直延伸到车库的尽头。 她眯缝着眼睛,用指尖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够减轻头痛。然而,这无济于事。聚光灯不停地向人群扫来扫去。听众们万分激动,简直要发疯了。 “抗议!抗议!——我们要解释!” 这喊声就像汹涌的浪涛在车库里起伏,一浪接着一浪从后排向前排汹涌。不久,整个地下大厅里充满了叫喊声。 抗议组织的活动地点开办在一个荒废的地下停车场,许多的抗议者们踩在废弃轿车上,上下弹跳着发出震耳的踩踏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台上的演讲者示意大家安静。他的“请让我把话讲完”这句话,使听众更加怒不可遏。眼前这个说话者就是昨天抗议活动中将掺了石子的雪球砸中士兵的人,如果不是他的行为举动,那些抗议者们也不会牺牲。 有人希望他能够主动站出来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单调的说来说去,他本可以说得更好些,但他没有,讲话时反而将过错推给了那些牺牲的人。台下的听众当然注意到了这点,于是,他们的愤怒再次被勾起,对他的不满让人开始吼叫起来。 “住嘴!” 第一排的抗议者中有人呐喊。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死者家属泣不成声,他们昨晚趁着夜色将尸体拖了回来,然而早已被子弹击打得千疮百孔,身上的血液也流尽了,只剩下一张干巴的皮囊,很难想象当时发生了怎样的境遇。 “闭——嘴!闭——嘴!”这喊声由后排传到前排,很有节奏,不断地在听众的耳旁呼喊,很快,人群中出现了一条空隙,让那些死者家属展现面目。 “请听我说!我对于昨日的行为深感歉意!”演讲者声泪俱下地重新开始说话,“那样的事情发生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别再说那些陈词滥调了!” 的确,这些声嘶力竭的指控像汹涌的浪涛滚滚而来,强劲而有力。这些喊声简直要把整个车库震塌,那样惨不忍睹的事件并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 “一开始大家就说好的,绝不做出过分的行为,只是抗议!” “如果那些军队因此打算彻底攻占我们的领土该如何!我们不应该将长矛对准自己人,一切罪祸的开端是那些试图侵略我们的外国军队!” “没错!我们需要一致对外!让那些罪犯滚出我们的领土!” 这些激烈的争执让莉莉安无法镇定下来。在她看来,那些军队毫无疑问地占据着所有优势:士兵数量,武器装备……这些抗议者的努力真的有用吗?不,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突然感到悲哀,对这些可怜的抗议群众,对这些面对国家被侵略却无力抗争的百姓,她想起了数十年前的华纳海姆,她的子民也像这些人一样,被那群像是抢食腐尸的秃鹫和鬣狗一般的齐塔瑞军队不断入侵着华纳海姆。 “让那些罪犯为他们偿命!” 一个脸上都是疤痕的人喊道。这是一个体重超过两百磅的身材壮硕的男人。莉莉安认出他是昨天抗议活动中叫嚣得最重的人之一。每当他吼叫的时候,脸上的疤痕就会展开,露出可怕的红色痕迹。 此时,莉莉安听到了皮特罗的声音。 “听我说,莉莉安,你必须要适应这儿的环境。抗议是必要的,就像是每日的三餐一样重要。而你刚从那样可怕的魔窟中逃出来,我信任你——你和我们一样仇恨他们。” 现在,皮特罗这张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正斜斜地依靠着一辆满是灰尘的废弃车辆的车门上。他抬着下巴仰头凝视着台上的演讲者,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希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但这是不可能的。有太多的外国势力想要趁机占领他们的国家,除非有人胜出,或是索科维亚这所东欧小国反败为胜,告诉他一切‘均已恢复如初’。可是,这里再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现在,人群开始躁动,地面被声响弄得抖动起来,像是要告诉几条街以外的外国军队们,他们心中的怒火像是燃烧起来的硝烟。 演讲者低下了头。他似乎准备接受自己的审判。下面的群众却原谅了他的行为。 “是那些无耻的军队!”车库里响起了抗议者们的吼叫。这嘶吼声此起彼伏,雄壮而有力。 旺达走近了几步。她把手指紧紧攥在掌心。此刻,她的目光里充斥着愤怒,然后回过身来,把饱含着泪水的双眼转向莉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索科维亚是她的家乡。旺达想到了无辜牵连的父母,并尽力保持镇静,像以前那样一次次地忍受胁迫,不敢正面对抗一整个国家。 她怒火中烧,然而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以致几乎不再能够待在这样愤慨激烈的环境中。 “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莉莉安转过头,看向她。 “这些毫无意义的指责,将矛头指向自己人。难道没人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吗?” 莉莉安没回应。 皮特罗,这个为妹妹支撑起一片天的男孩,久久凝视着旺达的眼睛。自从父母被斯塔克工业的炮弹击中之后,旺达和他就对美国这样的外国势力深恶痛绝。现在呢?他们成为了参与抗议的暴徒们,只是为了争夺那点仅剩的生存空间。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握紧拳头,仿佛要冲出去和军队抗争。这里的负责人是失去妻子儿女的巴特-布鲁克,他在演讲者说话时站在讲台边缘,一声不吭。现在,他接手了话筒。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车库外传来了连续的枪击声,炸弹炸开后掀起的尘土像波涛一样从车库的入口涌进来,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 就像是风雨将至,街道上乱成一团,本来就倾倒的建筑开始坍塌,整条道路都是飞扬的尘沙,弥漫的沙雾中响彻起可怕的爆炸声,然后便是一片沉寂。 眼下,车库里正在举行抗议的人群虽然停了下来,但是所有这些人均把拳头握紧起来,恐惧的目光里充满仇恨。紧接着,出现了持续不断的喧嚷声。人们使劲地呐喊,高举抗议的旗帜。 “先生们,女士们!请等一下!我看到了刚才的情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薄弱的力量无法和那些军队抗衡,直面冲突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人群叫嚷起来,有些人拉开大衣露出夹在腰间的枪支,像是在宣誓着自己的决心。 “朋友们,我也失去了家园,但依然请求各位保持几分钟的冷静……” 布鲁克试图维持秩序,然而这些地下抗议组织的成员们并不比外面那些直接面对军队的抗议者们软弱。 “冷静?!外面那些无耻之徒正试图向我们的领土入侵,我们家人的牺牲也无法挽回这样的局面,如果不做些什么,难道就这样成为他们的俘虏奴隶吗!” “辱骂丝毫不能改变现有的情况,而叫喊也绝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巴特-布鲁克把话筒拉近嘴前,用一种具有领导力的声调,像是首领般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需要发泄身上的怒气。我也知道,这里即将面对的事情,会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失去家庭。也许你们认为,举着写上抗议的牌子,会让事情有些改善。可是面对无耻的入侵者们,愤怒和悲哀都无济于事,他们可不会珍惜子弹,贸然反抗只会让更多人失去生命……”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抗议者大都失去了家庭,参加抗议也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些慰藉。然而布鲁克的讲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同理,他们一股脑地冲了出去。 莉莉安站在人群中,尽管她试图眯缝眼睛,可是聚光灯的微小的光亮仍旧渗入她的眼睛。人群的拥挤让灯光摇晃起来。 出去!更多的他们也想不到。出去——要和那些人抗争到底! “莉莉安……上帝啊,莉莉安,快跟紧我们。” 说这话的人是旺达。她皱起了眉,想做点什么,但又不能做。 这时,车库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他们都跑了出去,有几个人还留在这儿。可是不久,那些人也拿上武器跑出去了。 “他们都疯了,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皮特罗骂道。他站直了身子,想要冲出去,可是想到了莉莉安。他又停了下来,感到焦灼,一种蔓延全身的焦灼……这使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莉莉安站在他的旁边,用手拍打他的胳膊。“皮特罗,旺达也跑出去了。我们快跟上吧。” 这时,皮特罗清醒过来。他拉上莉莉安,追上旺达,他们把莉莉安夹在中间,领着她走过街道,走过这漫长的、硝烟四起的、到处都是尸体的街道。这儿散发垃圾、血腥和腐臭的尸体的味道,而他嗅到的是自己汗的气味。 莉莉安看到不少的民众在她眼前倒下,伸出的手却无法挽救那些生命。她感到背部焦麻,大约是整条脊椎。这疼痛非常剧烈,犹如被刀砍一样。它从久未愈合的伤口向两边扩散开来,把全身的毛孔舒展开来,然后侵入内脏。 她感到,仿佛有一把大锤向自己狠狠砸来。除了疼痛之外,她还记起了那些久远的不堪的回忆。她摇了摇头,禁不住颤抖起来。她感到自己堕入了无底的深渊,被由愤慨、憎恶、耻辱和懦弱组成的漩涡卷走了。 华纳海姆的胜利是子民付出沉痛的代价换来的,难道这儿又要重演一遍了吗? 这时,皮特罗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蓝色的眼睛望着军队的方向,“警报响了,莉莉安。” 莉莉安也听见了。 一条街道的距离,穿过坦克和倾倒的建筑,刺痛着众人的耳膜。 无路可逃 “这些人总爱用警报声驱赶我们……”皮特罗抱怨着,然而旺达回过身来摇头:“可这次不同,皮特罗!” 就在那一刻,太阳昏暗了。皮特罗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面对暗下来的天空。随着阴影在废墟上飞快地蔓延,他的嘴巴也越张越大。一阵恐惧袭来,皮特罗瞪大了眼睛。他的血液沸腾了。 从石桥另一端而来的炮弹咆哮着冲向他们这边,炮弹后面跟着暴雨般的子弹。皮特罗飞快地扯过几个反应慢几拍的抗议者,拉起莉莉安。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们必须要跑开,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但是他们能去哪儿呢?之前这些狡诈的外国士兵就把这附近几条街的建筑都炸毁了。人群尖叫着,他意识到他们无处可去,没有任何安全的藏身之地。 炮弹似乎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赶紧俯身躲避。它从他们头顶掠过,雷鸣般的声音很快淹没了远方的呼喊声。成片子弹的阴影覆盖了整个索科维亚。那些巨大的炮弹在空中飞翔,如长长的飘带越过莉莉安和马克西莫夫兄妹,伸向索科维亚的建筑群。 接着,子弹如同暴雨洗礼般扫射,在城镇上空倾泻而下,在离莉莉安三十英尺的地方,瓢盆的子弹雨落在城镇中心,立刻将建筑化为废墟。 皮特罗颤抖着——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紧张——但至少他已不再不知所措。他紧紧抓住莉莉安的胳膊,拉着她,“快点,我们必须在那些人失去理智以前回到基地。旺达,快跟上!” 旺达已不需要更多的催促。 他们跑起来。 莉莉安回头张望着,一张张恐惧的脸接连定格在这座炮火连天的街道上。 澄澈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依旧笼罩在空中的建筑碎屑又把它变成了灰色。这是令人压抑的颜色,石墙一样的颜色,冷冰冰的。看起来让人不舒服。 “他们都疯了,”皮特罗听见自己这样说道,“那些人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莉莉安三人吃力地从建筑群中穿过,街上这时挤满了难民。索科维亚是个多山的国家,然而他们再无心观赏这优美的山景。他们饱受惊吓的心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俘获了——对死亡的恐惧。 几个小时前,莉莉安还在人群的拥簇下接纳对中庭新事物的知识。她来到的地方,是中庭东欧内陆的一个贫瘠动荡的国家,而在不久前神盾局才以维和部队的名义向索科维亚派遣特工帮助民众。民众们以为事情会得到改善,然而这只是助长了那些势力要入侵国家的决心。 突然,从周围的墙上传来了自动武器的“哒哒”的射击声,把莉莉安带回现实世界。眼看着一块五六层楼高的建筑墙面加速下落,触地弹跳,摔落到旁边的碎石路上,将他们面前的车辆击得凹陷大口。 皮特罗试着把惊呆的自己摇醒,回想从刚才看见那些士兵扫射民众到现在,才过去几分钟。 索科维亚的难民们发了疯,那些驻扎在这里的外国军队也被挑衅得失去了理智,毫无人性地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他急忙找寻路上的各种标记。但是,人们的尖叫声,呼喊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混杂在一起,脚下扬起的尘土令人看不清前方的路。皮特罗意识到他们所走的不是回基地的路,而是通往斯洛伐克和捷克共和国的路。 交界线那地方也驻扎着军队,他们不能这样闯过去。皮特罗努力梳理着思绪,想集中起精神,但连续不断的来自机枪的扫射声已经让他无法清楚思考了。 两声沉闷的爆炸声之后,另一条街道上群众的呼叫声戛然而止,这使得这条街上的人们发出更加嘹亮的尖叫声。 莉莉安听出了,确切地说是感受到了,混乱人群中的恐惧。人群中一片叫喊声,有的尖利刺耳,有的则哽咽啜泣。头顶的尘土给躁动的人群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面纱。 “皮特罗,”旺达喊道,“我们不能继续往前了,那会接触到交界线!” 皮特罗向周围扫了一眼。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 “我们穿过地下车场就好了,”他停顿了一下,捏紧了拉住莉莉安的手,“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可是,皮特罗——” “那里会比现在这样安全很多。只不过稍带了一点风险。”皮特罗看到妹妹那张洁净的脸上布满沙土。他朝旺达伸出手,紧紧地相互交握起来。“别担心,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然而,就在他们在街道上走到一半的时候,事情变得严重了。 一片火焰在建筑外升起。深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弥漫尘土的街道。血红的颜色笼罩着街道上恐慌的人群。尖叫声、呼喊声、嚎啕声响成一片,混乱刺耳,但一些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声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军队呢?我们的士兵呢?!” “快走,带上孩子们!别走散了!” “我的家毁了!都是这群无耻的入侵者!我的妻子……” 入侵者……莉莉安听到过太多关于这个单词的事情。都是些噩梦,她又想起了华纳海姆,与索科维亚不同的是,华纳海姆已经取得了胜利,将那些外来入侵者驱赶出了自己的领土。 如今已过去数十年,她已逐渐尘封那段记忆,但是现在,噩梦又出现在眼前,如此的清晰。 又一个声音穿透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看向呼吸急促的男孩。 “莉莉安,别怕。”皮特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片湿润,“我们不会有事的。旺达,抓紧我的手,别走散了。” 莉莉安张开嘴。她帮不了他们。她如此卑弱。那一刻她有那么多的情绪纠缠在心中——如此复杂的实情令她无法开口。 她该怎么解释? 身为神明却因为一场游戏恐惧自己的能力?担心自己使用太久的华纳海姆魔法而陷入幻觉,不受控制地引起赫卡帕的注意? 此时此刻,面对这些惨绝人寰的屠杀,她竟有些无能为力。 可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她将会为此在未来的无尽岁月中铭记着这段遗憾。 一道亮光闪了一下。她感到炮火如此接近。 皮特罗转回身,抱住两个女孩,遮挡住汹涌的沙尘和飞溅的碎石。 东边的建筑已经出现了豁口,他们来不及穿过拥挤的人群去到地下车库。只一眨眼,建筑物从另一边倾倒,坍塌在他们的眼前。 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发出了一片惊恐的喊叫声,四散地跑进了尚且伫立的建筑中去。他们无路可逃。身后的军队们已经向着他们靠近,向成群的猛兽一样向前推进。顷刻之间,他们手里的武器如同尖锐的利爪,露出了可怕的、无人逃脱似的气息,以死亡般的速度冲向街道上拥挤的人群。 面对紧追不舍地威胁,人们向不同方向逃跑,却撞到了其他方向汹涌的人潮。 皮特罗听到旺达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皮特罗……我们不能……如此暴露身形了……” 狂暴的人群挤压着他们。皮特罗绝望地环顾四周,想找条路出去。 身后响彻的机枪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发发子弹冲向绝望的人群,那些没有倒下的也被一双双手紧紧禁锢。皮特罗曾经听说过,被士兵抓去的人,会被迫参与各种人体实验,没有一个好过的,都是生不如死。 皮特罗泪如泉涌。他们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突然,他的双腿迸发出一股无尽的力量,牵引着他的身体战栗着向道路快速奔跑,然而拥挤的人群使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记不清自己想要带着旺达还有莉莉安逃出这里的决心是如何强烈的了,只当是危急时刻的求生欲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枪鸣声几乎掩盖住人们恐惧的喊叫声,它们不停地扫射着,狠狠地打击着在这片区域里苟延残喘的面临崩溃的目标。 军队已经把民众们团团围住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从拥挤的人群边开始,收割这些脆弱的生命。 突然,前方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皮特罗透过尘土看过去。 索科维亚的神盾局维和部队终于驾驶着车辆向他们靠近,但是对面的军队已经将不少暴徒们禁锢住,放到了铁笼中去。 街道上的每个民众都清楚那些俘虏的下场。他们毫无理智地拥向维和部队。 一股人潮将皮特罗向前推进。 他失去了莉莉安的手。 “莉莉安!”他呼喊道。他试图抵抗住惊慌的人群的拥挤。他的声音被双方的交火声淹没了,“莉莉安!” 他在背后看到了她。 眼看着维和部队就要将他们的战利品夺走了,愤怒的外国士兵们加快了进攻。皮特罗惊恐地发现,士兵们在以惊人的速度把人们猎杀,就像在森林里捕猎毫无招架之力的猎物。 士兵们已经接近了莉莉安的身边。 皮特罗带着旺达拼命地推搡着人群。他喊叫着。 三个外国士兵立刻抓住了莉莉安,把她从人群中拖走。 “莉莉安!”皮特罗哭喊着。 失去了理智的人们把他们挤进了维和部队设下的安全区域。 外国军队突然向维和部队疯狂扫射。维和部队的成员们急忙筑起防线,拼命地抓住这些逃难的市民。军队在指令下立刻掉头转移,带着皮特罗,离开了硝烟四起的街道,坍塌的建筑,还有他一见钟情的对象。 莉莉安甚至没有机会留下一句话。 皮特罗不敢想象被那些无耻之徒抓走后,莉莉安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她美艳的容貌将会成为那些男人们眼中的罂粟,前仆后继地采撷着美味。 她纤瘦的背影一直在敲打着他的头颅,他的灵魂……皮特罗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里将不会有一丝光明。 势如破竹 在连绵的战争中,当难民们被外国军队野蛮拽上关押俘虏的车辆的时候,惊慌失措的人群互相颤抖着、哆嗦着挤在后车厢的角落。这些俘虏的目光相互对视着,试图驱散心中对未知境遇的恐惧。 他们大多浑身血迹斑斑,而对面军官时不时地会从副驾驶座上回头,打开那扇小窗口,把他们的惊吓暴露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再沉默着扯出一个微笑。 莉莉安在人群的推搡中跳上了车,然而她的双眼审视着周围的士兵们,而其他人则是尽量地掩藏着自己的身形降低存在感,以求苟延残喘。 从未有过比在这些入侵者胁迫下更多的绝望,从未见过在谈论抗议的人们周围如此的寂静无声。可是,在所有人的心中,他们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的恐慌。 从未见过比晒干遍地鲜血的太阳更加焦热的太阳。这些入侵者们在用自己的那些始终轰鸣的大炮制造着阳光,可在残酷的屠杀后,却只留下了缭绕的沙雾。 这些俘虏们十分清楚,他们注定是要被屠杀的。所以,他们仇恨外敌,痛斥士兵,宁死不屈。这些人大声疾呼,反对着入侵与屠杀,摇晃着身体扒上栏杆,一跃而下。 只听见一阵延续的沉闷的声响,俘获的难民居然就少了一半。但是,他们对此并不满足。有人激越地狂笑:“我们这是要死了!”于是拖拽着身躯将生命奉献给自己的国家。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情绪便开始在所有存活的索科维亚民众的心中折腾起来了。 莉莉安眼看着泛着泡沫的浪涛从他们面前退去,而他们原是准备伸出双臂搏击这浪涛的。所有这些英勇的角斗士,都被无情的大海夺走了鲜活的生命。 “年轻的女孩,和我们一起吧,否则你会生不如死的。”心如死灰的妇女用泪水遮盖憔悴的脸,用最后的气力劝告着她,注意到她非同寻常的面貌,将自己的围巾解下裹缠住莉莉安的脸颊。 沉默了一会儿。 莉莉安脑子里在迅速估量反抗的把握性。她觉得这事看起来并不简单,有危险到不算什么,主要是保证无辜民众的生命安全。 她抓紧了脸上的针织围巾,将目光投向了旁边那辆越野的车厢,那里有条被冲撞后弯折的铁皮。 妇女向前凑了凑,两手摆放到栏杆上,看到这一幕的外敌士兵们只是颇感趣味地盯着这些难民送死的行为,仿佛失去的不是生命而是什么可笑的玩物。 意识到这一点的女人声音沙哑地说:“小姑娘,这是我身为过来人最后的忠告。我希望你活下来,但是不希望你遭到任何侵犯。” 她哀戚地回头凝望着来时的方向,她的丈夫已经被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残忍杀害,她的儿子们不知所踪。她头也不抬地说:“多保重。” 这位在家中扮演着贤妻良母角色的柔弱女人,居然面对死亡如此坦然与勇敢。 莉莉安眼疾手快地伸出了手,毫不犹豫地越过栏杆,跳上那辆越野,身形矫健地拽下铁皮。 而她的行为自然引来士兵们的注意,他们似乎并不惊讶于她超乎常人的速度与力量,娴熟地架起机枪,点燃烟猛地吸了一口,随后说笑着商量谁能率先射中目标。 面对这些扫射的子弹,莉莉安轻巧地躲了过去,事情远比这些士兵们想象得要更加复杂,他们加快了进攻,然而莉莉安利用铁皮阻止了这些攻击,并一脚踹碎了玻璃将司机扔出车外。 尽管这里的情况稍显严峻,但是下达指令的军官依旧不慌不忙,他坐在副驾上,摇下车窗,手部自然地放在窗上,显得心平气和,信心十足。 但是这样突发异况,俘虏们的情绪被恐慌与希望占据,他们既希望奇迹的发生,又不愿受到牵连,内心十分紧张,神经像绷紧的琴弦,尽管他们不是那个和对手交战的人,也不是战火下波及到的无辜者。 莉莉安当即扭头看向人群,动作十分敏捷,她高呼着让人接手驾驶车辆,同时抵挡着其他车辆的攻击。显而易见,在整个过程中,她的神经也像绷紧的弦。 恐惧的情绪尚未结束,一位瘦骨嶙峋的女人咬牙钻过破碎的窗口,开始驾驶车辆,同时最大限度地保证车辆上人员的安危。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站起来生疏地拨动着车上的机枪,与对面火拼。 越野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以及急速互相扫射子弹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使莉莉安几乎不敢有一刻的迟疑。只是这些入侵者蛮横愤怒的样子让俘虏们不由得想发泄心中的仇恨,或者让他们经历着自己受到过的身心上的折磨。 不管怎样,这对莉莉安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她能够理解索科维亚市民仇恨的情绪。莉莉安知道,一旦这些俘虏们站起来,将会彻底改变失败的局面,在千百年的无数战争当中,永远不要低估弱者在绝境之下迸发出无限的能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耸了耸肩,想让自己的身体放松起来,不至于陷入某些可怕的回忆。 随着俘虏们的奋起反抗,士兵们居然真的被这些势如破竹的难民反杀,整条街道就像火炉子一般,在穿过拥挤的石道时更加炽热。 俘虏们背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淌,肩胛骨和机枪粘到一起。脸上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流下来落到沾染血迹的衣服上。每一次的射击都让人感到不舒服,而眼下的情况又使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莉莉安在不同的车顶上跳跃,反复着抓出司机扔出去的动作,看着这些士兵们逐渐流露出的惊慌的面容,耳朵也能够听到他们发出来的咆哮和偶尔几声出于对死亡的恐惧的求饶。 这些士兵们脱下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外衣,将内里懦弱欺软怕硬的真相展露出来,一个个为了活下来的泪涕纵横的模样令人唏嘘着他们的软弱。 这让莉莉安想起了自己的子民,她不知道华纳海姆的子民在被这样残忍屠杀时,内心是怎样的。但没有一个向这些人一样对着敌军求饶。嫌恶、仇恨的情绪在她脑海中交织,她毫不留情地断绝了他们最后一丝的希望。 机枪的扫射声渐渐变小。它终于在哪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街道上停止了叫喊。车辆们缓缓停下,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大笑。 莉莉安开始扫视着周围的民众的脸,当人们处于同一糟糕境地,谁也不知道哪位陌生人会救自己一命……人们便开始抱团联手。这是件好事,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训练。 混乱的人群相互拥抱,痛哭着表达着存活下来的喜悦。然而,危机尚未结束,他们有条不紊地驾驶着车辆回到安全地带,远远地便能看见国家部队筑起的安全围墙。直到那一刻,他们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这条街已经彻底沦为废墟,之前侥幸逃离外敌利爪的人们正怆然泪下地寻找亲人的踪迹,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像是被雷击中般不知所措。 废墟之上,尸体成倍地堆积,大概有几百人,或许几千;有些还残存一口气,在痛苦地扭动挣扎,承受绝望的死法…… 从入侵者阵营奇迹般生还逃离回来的人们喜极而泣地拥着家人,在硝烟后战场形成混合的复杂景象。每个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每个人都在寻找新的家园。 莉莉安凝视着他们,仿佛看到了战乱后的华纳海姆子民,正当她陷入沉思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特别高大的男孩身上。 这家伙的块头比想象中的大——莉莉安还以为皮特罗是个瘦弱的年轻男孩——然而他的肌肉竟然如此强劲有力。莉莉安想象不出这样的男孩抱着自己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的样子。 他脸部稚嫩,棱角分明,污垢遍布每一寸肌肤。他的头发又密又乱,银白色的自然卷发中还夹杂着尘土,汗水从前额一直向后流淌到脖子上。这家伙像是在废墟里打了滚,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手里还拖着一个身穿军服的尸体,看上去更像是什么发泄仇恨的疯子。 然而他是第一个在众多幸存者中注意到莉莉安的人。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皮特罗有些哽咽。 莉莉安不知所措,扯了扯自己浑身血迹的衣服,把血湿了贴在身上的地方扯开。她能够闻到空气的变化,那是从眼前的男孩身上传递过来的。一阵刺痛的干燥的热风,吹向了莉莉安的衣领,把血腥和汗渍的味道混合起来。 “快点给我离开,找个位置安静坐下!”部队的中士咆哮道,“我们没有多余的人力保护自寻死路的人。” 空气在炮弹的轰炸后像火炉一样,炽热而干燥。废墟燃烧着火光,将澄澈的天空染成火红色。人群不敢逗留,只能按照这些士兵的安排统一来到临时难民营。 “差点以为他疯了。”旺达用难以言述的表情扫视了一眼皮特罗手里还没放开的尸体,随后嫌弃地移开了目光。她伸出双臂拥抱莉莉安,眼中满是担忧与喜悦:“你回来了。真的太好了。” 莉莉安轻轻地抱住她,然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废墟。 这儿就像第二个地狱。 整个世界是铁锈一般的红色,飞扬起的尘沙带着还未干的血渍,似乎把每一个建筑、每一寸土地都染成了悲怆的颜色。而当尘土落下时,太阳才展现出自己耀眼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莉莉安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一阵刺耳的枪击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从远处的废墟吹来的微风,她听到了那种哭喊,那种痛苦,那种恐慌。 她猛地转回身。就在围栏的附近,离拉起的警戒线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她看到一群从神盾局派来的维和部队,还有远处混乱崩溃的人群。 有人从后面猛拽了莉莉安一把,她的身体打了一个趔趄,但立刻很快地站稳。 消失的人 莉莉安一直认为中庭人是个很有趣的种族。 当他们不安于现况的表达时,他们便开始有所行动;当他们再也无法居住于心灵的恐慌时,他们将移居于唇舌间,而声音则成为一种方式。 皮特罗就是一个很好的示例:一个人的本质,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而在于他没有向你展示的。因此,当皮特罗多次提起家庭的时候,莉莉安已经开始对他们的过去感到了一丝的好奇。 ——那些他缄默于口的未说出的话。 实际上,他所展现出来的热情友好和勇敢担当正巧成为最坚固的锁链,虽然他的链环在阳光下闪耀,迷惑了别人的眼睛。但是当阴影消逝,驻留的光就将成为另一道光的阴影。不可否认的是,皮特罗-马克西莫夫对于某些事情的确具有令人惊叹的勇气。 不过,对于神族来说,他的年纪和阅历形同虚设。 一切的伪装与试探,都不过是突然将自己那扇神秘的精神世界的大门微微打开,让她得以窥探里面竟有着各种错综复杂的、难以治愈的伤痛。 这些精神痛苦看上去难以察觉,但实则尖锐激烈。他精神上的创口就变成一种疤痕——可以被掩盖起来,但绝不会收口。他永远痛苦,永远一触碰就会流血,永远刺痛地留在心头。 不过这时候的莉莉安还不了解人性多么复杂,不知道真挚中有多少虚假,不知道高尚中有多少卑劣,或者说,矛盾的统一体。 莉莉安被皮特罗挡在身后,这个自己都仅仅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却能够鼓起勇气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选择保护她,虽然有些鲁莽自傲,但也完全比懦弱好太多。她有一丝丝的动摇,认为神族关于人类的描述都过分欠缺和主观。她得承认这种人性的复杂,也看到了它复杂背后的法则制约。 在奥斯蒙德的认知中,中庭是个非常平庸甚至一无是处的国度,以至于莉莉安即便有不同看法也在平庸这一点上高度认同。但此刻,在庸常的生活之上,还有更为迷人的精神世界,使得人们勇敢无私的精神驾凌于任何物质。 丝毫不意外的,即便是这样突发状况之下,皮特罗依旧能够保持镇静和游刃有余地对抗。尽管这只是难民们无意间的枪支走火,但在此刻的皮特罗心中却有了一丝自己的想法。 灼目的光淹没了街道,轻而易举地让人回归现实。几位军官挺立在街口,要求着九死一生的民众们接受检查。而莉莉安仅仅是用眼睛扫视了一眼皮特罗,对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随后和旺达接受女军官的引导走向帐篷。 她并没有露出九死一生的后怕,仿佛从那样危险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是一件和询问中午吃什么一样普通的事情。 皮特罗将手贴近胸口,妄图平复那颗砰然乱跳的心。 他也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是个中士,他吼叫着:“别在这里磨蹭了,你这个混球。你在等什么?等人列队攻击你吗?快去营地接受检查。快点过去!” 皮特罗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营房了。那里有些东西让他反感,让他一听到这个词灵魂深处就开始作呕。皮特罗有点不情愿,但心里仍然很清楚,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选择了。 以反杀凯旋的结局自然逃不过部队的追问,这种追问在逃脱者闲聊时恰巧被部队士官意外听到后达到顶峰。 “那样的情况下手无寸铁的难民怎么能从一群满副武装的士兵手中逃脱甚至反杀的?”沃尔夫冈-冯-斯特拉克男爵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难民们,他注意到人群中独特的女孩,但投向她那张惨淡的脸时又很快的移开视线。 难民们开始窃窃私语。谁也说不上刚才那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就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方都已经交战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民众,在死亡的恐惧下拿起武器反击,真要说是谁带头反抗的,谁也没有余力去观察。 得不到回答的斯特拉克男爵气急败坏,但又不能将自己的愤怒具像化表达出来,只好眼不看为净,让这些难民根据分配到指定的营地休养。 莉莉安找到马克西莫夫兄妹,和他们躲进一间帐篷,血腥和汗臭的味道让莉莉安从刚才的事情中抽离出来。 她单想过中庭的人比较弱小,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连两千磅的东西也举不起来。不过也胜在这点她才能反败为胜,救下这些可怜无辜的难民。 她注意到帐篷外的士兵们不停走动,向警戒线外移动。 旺达发现了这一点,向她解释:“他们是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她哀叹了一声但没有抱怨,尽力不去想接下来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的战争。她眼睛直盯着地面,不想看到那些被搬运的尸体,即使里面没有多少是她认识的人。 虽然皮特罗拥有足够的勇气对抗士兵,但毕竟是十八岁的年纪,刚才看到的那些、经历的那些已经足够让他惊魂为定。在妹妹旺达和莉莉安的陪伴下,他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决定先把之前的异常放下,向两个女孩庆祝道:“好消息是我们都活了下来。” 莉莉安没理会他的感慨,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面。皮特罗凑过来:“这些是神盾局派来的维和部队。虽然不清楚他们帮助我们的原因,但是我很高兴他们拯救了很多索科维亚居民。有他们在,我们应该不会有事的。”他看似安慰的话,口吻却还是包含了一丝不确定。 “我们要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吗?”莉莉安突然看向他,导致皮特罗来不及撤退,视线直接闯入莉莉安的眼睛。她的眼睛同帐篷外还未熄灭的火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辉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萤火虫。和自己初遇时就感叹的一样,她的确拥有着致命的诱惑力。皮特罗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没错。” 莉莉安感到一阵烦躁冲击着她。再没有比战争更让她憎恶的了,而在战争中,她最憎恨的,就是敌军逼着己方军队和平民失去生命。她告诉自己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但是这一点也没有减少她的反感。 这个地方让她像是被赶进了屠宰场的牲口,她想,这里到处都吐露着古怪。目睹这些维和部队们从尸体中翻找,像是在特意找寻重要的东西,莉莉安神情古怪地望向皮特罗:“他们来这儿多久了?索科维亚是他们国家的附属国吗?”她又看向旺达,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答案。 皮特罗一扫先前的悲痛郁闷,他努力证明这些部队带来的好处:“总之,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好人,也不想美国政府趁机占领索科维亚。” 要真是如此,那为什么这些军队不在索科维亚被攻击的时候就出现,反而在人们快要逃脱的时候出现?莉莉安轻哼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认同,但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自己也并不是亲身经历这些的民众。 等到难民在安排下平安度过第一个夜晚,莉莉安爬出被窝后觉得这地方冷得不行。她从来没有像在索科维亚这样的冬天里手脚冻得发僵。尽管华纳海姆在征战中日渐冰冷,但整体来说还是四季如春。而在这里,像是尼福尔海姆那样充满霜雪和黑暗。 混乱什么时候结束呢?谁都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其中包括刚来中庭的莉莉安。在华纳海姆的经历让她很快地适应了索科维亚的生活,令她更加憎恶于入侵者带来的战火。 莉莉安从帐篷里出来,这时不远处传来皮特罗的声音。 “我没见到杰弗里。昨晚和他分别后就休息了,但我之前听他说想要找斯特拉克男爵说些什么。” 莉莉安瞥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像是没放在心上,等她端着摆满面包块的盘子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出声:“你们吃不吃油炸面包块?” 她的突然出现让皮特罗差点尖叫出来,而其他男孩们俨然一副心虚不已的姿态。三个年轻的男孩把自己的身躯掩藏在巨大的帐篷后,因为早已转移话题却莫名扯上眼前女孩,导致没有一个人表现得坦然,生怕莉莉安听到了什么秘密。 “多谢。”皮特罗惊魂未定地答道。 看着男孩们慌乱地从盘子里拿过面包块,莉莉安笑了一下:“你们讨论别人的时候都这么明目张胆的吗?或许下一次可以不用偷瞄过来。” 她这番充满调侃的话,不由得让皮特罗面红耳热,谁也没料到谈论的对象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有种上课讲话被抓包的感觉。 “抱歉,莉莉安。但我们并没有说你的坏话,皮特罗在说你长得很漂亮。”一个男孩轻声解释,并试图把锅都甩给皮特罗这个话题领头人。 “我知道,”莉莉安在四英尺的距离笑着说,“如果你们想吃油炸面包块就快去领吧,那些人已经哄抢起来,去晚可就没了。” 男孩们急忙道别,丢下皮特罗就跑,丝毫没有得罪朋友的歉意。而皮特罗错愕地看着好兄弟们落荒而逃,他的目光投向莉莉安,试图悄声离开这个地方。 莉莉安瞧准皮特罗溜走的动作,伸出手随意地拉住他的衣角,“我帮你拿了。” “有的人运气真好。”另外两个男孩嫉妒地嘟哝着,肩并肩往分发早餐的地方走去。 “没错,”皮特罗炫耀说,“有些人只能和兄弟一道。” 两个男孩回过头来朝他做了个鬼脸,迅速钻进人群当中去,不打算继续和皮特罗说些令人羡慕的话。而莉莉安发出了一声短叹,随后询问着说:“我听到你们之前在说斯特勒克男爵,怎么回事?” 她昨天在那群士官中看到过那个男人,出于直觉她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 “是杰弗里,你还记得他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他为你准备的面包片。”皮特罗皱起了眉,“昨晚分别后就没有人看到他,整个难民营都没有。之前杰弗里和我说过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斯特拉克男爵说,但是今早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可真古怪啊……”莉莉安咕哝着。 “你用不着为此伤脑筋。”皮特罗换上了轻松的笑,“我今早听那些士兵们说只要平安度过这一个星期就会放我们走了,七天时间还是能够应付过去的。” “瞧你说的,难道你没有发觉自己一直没有什么计划吗?好像我从第一天认识你们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突发奇想,连同抗议、ba乱和今天吃什么这样的事情。生活没有长期打算,怎么生存,怎么反抗,都没有个计划。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危险的,难不成你们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莉莉安,你别说得那么快。快些吃早餐吧。碰上这样的事儿,我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皮特罗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邋遢的难民,但是远处的天空已经恢复了澄澈。 特殊卷宗 “啊,你们在这儿呢。”旺达手里抓着一片沾着花生酱的面包片走过来,“已经吃上早餐了,很好……顺便说一下,你们俩拿着这些面包块真的很显眼。”她指的是皮特罗面前的那个堆积起来有半个人高的面包块。 “我们胃口很好。”皮特罗愉快地答道,“看起来这些人收拾得很迅速,我刚才看到西面的街道已经收拾出来了。想必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到家中去了。” “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但值得一提的是,我刚接到消息,我们那栋建筑已经不幸坍塌了……其实也正常,它本来就该倒下了。” “其他人呢?”皮特罗有些悲伤地问。 “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旺达叹息,“不过他们有的准备参军了,意料之内。” “在索科维亚这样懦弱的军队领导下真的没有问题?我表示严重怀疑,旺达。他们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些吗?当初美国政府使用导弹的时候,那些人可比我们平民跑得还快……” 旺达欲言又止:“都是个人想法,能怎么办呢,想活下来而已。” “哦,太好了,这消息真让我高兴。”皮特罗的笑容收敛了回去,似乎在思考是谁选择背叛了他们这个建立起来的家园。 莉莉安心想,他看上去气疯了。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士兵们给吸引走了。 一群军服的人拖着用裹尸布包起来的尸体,用力拖拽着往警戒线外边走去。而斯特拉克男爵正站在警戒线十五英尺的地方与一名警卫在耳语着什么。 警卫很强壮,像是职业摔角手,只见他点点头跟着拖拽尸体的士兵们一起离开了。 “有什么事吗,莉莉安?”皮特罗喊道。 “没什么。”莉莉安说,“他们在搬运尸体,是要搬去哪里?” “大概是乱葬岗。”皮特罗应了一声,神色晦暗。“很多人都没有留下姓名身世,而我们这样的难民也没有余力去给他们精心制作一座墓碑——只好把这些无名人士葬在一起。” 莉莉安看了斯特拉克男爵的方向一眼,“你们这儿的人喜欢统一服装入土安葬?”她说的时候,眼睛在盯着一个裹起来的尸体,一小截的手臂因为抖动滑落出来,里面青灰的长袖上沾着血迹。 “什么?”皮特罗正和面包块作斗争,因为他发现他这么大的胃口居然有点比不上莉莉安,这让他有些受挫,于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却险些噎到。不仅成功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还让莉莉安的目光重新投向了自己。 “其实吃不下不用勉强自己。”莉莉安调侃地说着,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了脑后。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皮特罗却从这天起突然开始神出鬼没,就连旺达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作为妹妹,旺达茶不思饭不香,担心自己的哥哥又在冲动之下做些什么事儿来,为逮着哥哥她差不多使尽了浑身解数,每个精心策划的时间点都完美地与这人擦肩而过:叼着水果飞跃营地,天一亮就跑得没影……要不是对他知根知底,旺达多半会相信其他同伴的大胆假设——这小子也跟着参了军。 “我猜那小子肯定是想参加下一次的战役,听说他们准备在下周全面攻打美国军队——不只是他,我认识的就有一半都报名了,那些人一回来就哀声怨道,抱怨着今天又学了什么招式。” “你说的真有可能吗?战场可不长眼,随时会要人性命。” “他们可比我们这些人勇敢多啦,短短四天的时间就有上千人报名了……等等,我们要不也去试试?” 听听,这些十八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们血气方刚,都想学着电影里那样保家卫国。 还有人记得几天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吗? 有些人甚至好不容易才脱险的。 旺达摇头叹息,离了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伙伴们,计划出去逛逛,说不准能碰上皮特罗。 “嘿,旺达!”莉莉安伸出手一把拽过从帐篷里走出来的女孩,紧接着便示意她朝维和部队军官们所在的办公室看去,而旺达终于见到了神出鬼没的哥哥。 他正偷偷摸摸地拿着一沓卷宗走出来,佯装路过地揉着本就凌乱的头发匆匆向营帐走去。莉莉安和旺达对视一眼,快步走上前去。而皮特罗看到早已等候多时的两个女孩时顿时泄了气,似乎还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吹着口哨往里面挪动。 “我们都看到了。” “啊哈——原来是你们啊。我刚才都没看见你们。”皮特罗抹了抹头发,心中对暴露行踪这件事感到十分懊悔。 尽管后来皮特罗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莉莉安和旺达还是听出了不对劲,这一切似乎都和刚才的那叠卷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最近在做什么?”旺达不满地看向他。 “啊,确实有样东西想给你们看一下,但必须是在私下里。到帐篷里吧,好吗?” 旺达看了莉莉安一眼。她点点头。“好吧。”旺达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皮特罗藏进大衣里的那一沓纸,“但愿你没有更多的东西隐瞒我们。” 皮特罗瞧了她一眼,悻悻地笑着,然后快步走进他们的帐篷。莉莉安和旺达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跟着他重新回到帐篷。 进入帐篷后,皮特罗立即关严了帘子。 “这事看来很神秘。”旺达说,“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皮特罗绕开两个女孩,走到唯一的桌子后面,从大衣里掏出那沓卷宗。“我想,杰弗里遇到了点麻烦,还有迪尔梅德。”他说,“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皮特罗的神情十分严肃。 受他的感染,莉莉安和旺达也马上认真起来。 “当然。”她们说。 “听说过九头蛇吗?”皮特罗把卷宗递过来说。 莉莉安接过卷宗看了看。这是一封盖着画有‘一个骷髅头下六条章鱼腿’印章的卷宗,纸的中央打印着‘特殊机密’,下面的落款是‘九头蛇基地’。 旺达点点头,“九头蛇,奇怪。我的确知道一些有关这个组织的情况,但这和斯特拉克男爵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两者之间的关系。”皮特罗摇头,“所以我很好奇,一个自称想要创建没有犯罪的新秩序新世界的神秘组织,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莉莉安翻开卷宗,里面有一些人的资料,其中就有失踪的杰弗里和迪尔梅德,再往下翻似乎还有,但被人撕下来了。“你怀疑是九头蛇抓走了杰弗里和迪尔梅德他们?” 皮特罗点点头,“有些人仇视我们这样的人。实际上,这些天你也察觉了吧,除了基地的同伴,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们,即便大家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真的要做一些非法的事情,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是失踪了也溅不起大水花。九头蛇,他们是些什么人?我觉得听上去更像是某个黑手党组织。” “我们在索科维亚不在意大利。不过他们也类似于黑手党,但依我猜测,实力可比黑手党强得多。如果不是先前接触过才获悉一些他们的情报,否则我们完全不知道这是个神秘组织。” “这个组织存在多久了?” “不清楚。” “他们究竟在索科维亚定居多久了,对我们的危险有多大?” 莉莉安放下手里的卷宗,皮特罗把卷宗重新收拾好,打算一会儿再偷偷放回去。“他们的主要动机是什么?绑架这些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又是从哪里获取的消息?如果这个卷宗确实是针对某些人的,我要说,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会变得十分危险。” 皮特罗愁容满面地盯着卷宗封面上的九头蛇标志,“但是,迪尔梅德他们身上又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呢?这个组织为什么要在这里抽取人选?” “这些我们还不知道。”旺达说,“迄今为止,我们从未搜集过这个组织的情报,至于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抓人的目的是什么,目前尚未掌握有关的线索。唯一知晓的,就只有他们被关押在某个隐蔽的‘地下’。” 皮特罗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该怎么办?” “我注意到难民营少了很多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人,确保自己不是形影单只是很有必要的。”莉莉安眨了下眼睛,把自己这几天的观察说了出来。 皮特罗点点头,“你们这些天都跟着我,我们三个尽量不要分开。” “我会通知其他人,让他们最近小心谨慎些,不过恐怕不那么容易,他们各个都想参加训练去和那些美国军队抗争到底。”旺达看了眼帐篷的帘子,外面人声鼎沸。“你觉得这个组织是在和美国政府做交易吗?” “但愿不是。”皮特罗面色苍白,缓缓地向门口走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想我们消失得太久了,该重新出现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不要太担心。”莉莉安安慰道,“我相信以他们的聪明才智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他们离开帐篷重新回到街道。果然有些士兵们整齐地从旁边路过,等到他们彻底走远,皮特罗才打了声招呼又悄悄向斯特拉克男爵的办公室走去。 营地里的难民们正在收拾着战后的残局,一个个的脸上都是疲惫的倦容。莉莉安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却又不动声色地望向士兵们离开的方向。 皮特罗把卷宗放回去后,莉莉安和马克西莫夫兄妹一道走向废墟,和其他难民们一起工作。一些士兵们专门驻守在旁边。为了避开这些人,莉莉安和这对兄妹沿着废墟,慢慢地兜着圈子。 旺达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该怎么救出他们?” “出其不意。”皮特罗答道。 “你是说我们俩,皮特罗?” “难不成指望其他人?”他说,“除非莉莉安也算进去,但是她如何能参与这样危险的行动。我不希望到时候把莉莉安也搭进去。” “不用担心我。”莉莉安义正言辞地说着。 “听我说,莉莉安,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的参与只会把事情弄糟,我不希望那样。我想,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隐瞒着你,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是个明智的姑娘,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莉莉安还没说些什么来改变皮特罗固执的想法。这时,旺达的眼睛突然瞪得圆圆的,急促地喊道:“皮特罗!” 皮特罗急忙回头查看是什么让她这样吃惊。 九头蛇万岁 路边的阴影中躺着一具死尸,灰白色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可怖。莉莉安一眼便认出尸体身上那件眼熟的服装。 皮特罗几步跨到尸体旁,认出了这是杰弗里。只见他的衣服和裤子皱巴巴的,浑身的皮肤都像是溺水后泡肿一样,但皮下的血管却如同破裂一样,使得灰白的皮肤下呈现暗红色。看不出致命伤,但浑身都是伤口,尸身倒卧在一片血泊之中,还留有余温。 “待在这儿别动!”他叫住了莉莉安和旺达,然后转身全速穿过街道,顺着脚印向废墟跑去。当他为了取捷径而越过坍塌的石块时,听见旺达在身后喊道:“皮特罗!不要冲动!” 杰弗里的尸体是刚被扔出来的,裹尸布因为随意的举动而被风吹开,露出了可怖的面容。旺达心惊肉跳,却还是强装镇定,伸出手把住莉莉安的胳膊,试图获取一丝慰藉,“莉莉安,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 莉莉安点头,目光从尸体上挪开,心中出现了一种叫怅惘的情绪。就在昨天之前,她还和这个热情的男孩打着招呼呢。 她们小心翼翼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却在隔着一栋建筑的拐角处发现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那人钻过坍塌的建筑,向着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去。 “站住!”她们听见皮特罗在喊叫。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加速向前跑去。 两道残影从街口消失,旺达被吓出一身冷汗,“该死的皮特罗!早说了不要冲动!”她向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跑过去,莉莉安在后面紧跟着跑过去。 皮特罗高声呼喊,可男人没有停下。他别无选择,唯有拔腿追去。 距前约五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那人拐进建筑物的地下车库,随着坍塌的建筑向暗处逃窜。皮特罗一咬牙,竟发现时间好似静止一般,然而冷不防听见妹妹旺达的尖叫,时间又恢复如初,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皮特罗来不及刹车,随着震动的建筑块,他重重地砸在了一面墙上,把他撞得头晕目眩,翻倒在地。皮特罗没有多想,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追赶。 神秘人穿过车库,绕过一辆辆废弃的轿车,飞身跃上一辆停在路中间的宝马牌轿车的引擎盖,让车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但那人毫不理会,一溜烟地消失在车库中。 同外面的街道相比,车库里黑黢黢的。皮特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这地方灰尘弥漫将他呛得不停打喷嚏,那个神秘人的身影在他前面三十英尺的地方时隐时现,他本可以超速把那人一拳撂倒,可又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担心会不小心致其于死地,如果这个神秘人和杰弗里的死亡有着某种联系,他就更应该将其生擒活捉。 那人转了个弯,顺着车库的出口往外跑,再不阻止他真要溜掉了。 皮特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屏息瞄准神秘人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他击中了神秘人的后背,对方重重地摔倒在地。皮特罗正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控制住了力度。那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奔跑。皮特罗皱着眉尾随其后穷追不舍。但神秘人边跑边用手捂着腿部——看起来跑不远了。 男人朝着出口拼命逃窜,穿过一条马路后,跑进一个居民区。紧随其后的皮特罗差点迷路,但听到了那个男人在地面上拖动腿部的声音。 “站住!”皮特罗大吼道。 那人转过身来。 皮特罗看到他手里有样东西。火光一闪,震耳的枪声迫使皮特罗一个侧滚,躲过了子弹,但也同时让男人有了可乘之机。等皮特罗重新看过去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附近有好几条路口,男人可以逃进任何一条。皮特罗不想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脚下猛地迸发出无尽的力量,迅速奔至街角,向每一条巷内窥探,终于在其中一条里听到了清晰的跑步声。 皮特罗顺着墙根向发出声响的地方迅速靠近,他已能清楚地看见男人就在他前面大约三十英尺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跑着。 “投降吧!”皮特罗喊道,“你跑不了了,放下武器!” 那人转过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白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明白他是怎样做到从十几条路口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他躲藏的这条街。但他很快朝着皮特罗的方向盲目地打了一枪,子弹打到墙壁上跳飞了。 皮特罗现在已经确定了杰弗里的死亡和他有关。既然这个人是冲着杰弗里来的,那就一定知道他们变种人的身份。那么杰弗里和迪尔梅德失踪的真相不言而喻。 “我数三个数。”皮特罗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否则我就敲碎你的脑袋。” 那人把手枪指向皮特罗开了一枪,这一次子弹打进了皮特罗身边的垃圾箱。 “一——” 那人犹豫了,好像拿不准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一个普通人绝对打不过基因突变的变种人。 “二——” 这时,男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竟然笑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件事可做了。 “你无法从我这里获取到任何消息,小子。”他用带有很虔诚的语气说,然后把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Hail Hydra(九头蛇万岁)——” “不!”皮特罗喊道,“不要——” 那人扣动了扳机。震耳的枪声在狭小的巷内久久回荡。 - 皮特罗咬着叉子,一言不发。他脸色阴沉,就像脑袋里突然变了气候似的,湛蓝的眼睛不停地在远处那些士兵们之间来回扫视,瞧也不瞧旺达和莉莉安。 莉莉安猜测这和杰弗里的死亡有关,而他一定在考虑某个大的计划。为了让他早下决心,她说:“根据档案信息,迪尔梅德应该还活着。” 皮特罗最后拿定了主意,他说:“他会回来的。”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打探一下。”他转身快步绕过难民,向人少的地方走去。 莉莉安突然间感到不安。她将视线移向列队整齐地在街道上巡逻的维和士兵,那些人面无表情地抱着手里的武器,目光偶尔会从难民身上划过。她等着旺达开口。他们之间已经彼此信任。或许她对皮特罗的行为十分信任,否则多次进入军官办公室并不是件安全的事情。 她略带思索地观望着街上往来的士兵,却始终没有平民发现少了人。正如皮特罗说的,像他们这样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戚的人,如果失踪了是不会掀起水花的。 旺达愁眉苦脸地回头看那些积极介绍自己,试图进入军队贡献一份力量的同伴。但那些身穿军服的人只是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便无情地拒绝了他们,并扬了扬手中的枪。男孩们悻悻而归。 “他们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莉莉安双手平放在桌子上,侧头看着办公室门口说道:“为什么一名普通的士兵也能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旺达叹了口气之后有些沉默,边吃边聊,把自己伪装成谈论无关紧要的琐事一般。“他们都是神盾局的精英。你知道神盾局吗?国际安全理事会的特殊部队,每一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时候我在想,派他们来帮助索科维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总不能就单纯地想帮助我们赢回领土吧……” “美国的特殊部队来帮你们反击美国的军队?”莉莉安不解。 这时,三个并列的士兵走向了警戒线,正在当值的士兵们上前交接,让出位置好给新一轮的士兵留出空位。这一连串不起眼的行动完成得有条不紊,迅速利落。显然这套程序长期以来经过不断地重复已经运用得十分娴熟。 莉莉安敏锐地注意到一位士兵的袖口处有些褶皱,而一个暗色纹身若隐若现。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边正在发生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观看一局快棋赛。 “因为这件事和美国没关系,神盾局是国际机构,和美国只是合作关系。这类事情往往界限分明的,否则就会乱套了,你说对吗,莉莉安?” “是的,这倒是能够解释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听起来你并不认同。” “一点不错。好吧,在皮特罗说服我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他们这些外国势力不会那么好心帮助我们,他们又不是救济站,免费帮我们还不求回报。可谁又能知道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呢。皮特罗很信任他们。” “是曾经。”莉莉安补充道。 旺达毫不迟疑地说:“代价太大了。迪尔梅德是我们的同伴,是朋友,更是家人。如果要用他的牺牲来拆穿这些混蛋的真面目,实在太不值得了。”她抬起头来看着莉莉安,“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救出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当然。”莉莉安说话总是那种沉稳安心的口吻,再危机四伏的计划,经她之嘴说出来立即就变得轻而易举。 “如果九头蛇真的是什么邪恶组织,那么以那些人的手段,迪尔梅德一定遭受了严刑拷打。”旺达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不知道迪尔梅德在那种情况下会不会坦白其他人的身份。如果坦白了,那其他同伴就危险了。 “意味着这个组织罪大恶极。”说到这里,莉莉安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从阴影处偷偷摸摸走出来的皮特罗,蓝色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机。 他走了过来,一字一顿地说:“得把这些人干掉,就是说杀死他们。” 莉莉安靠在椅背上,有些惊奇地望着他。旺达身子微微向前,靠在桌子上,等着她的反应。事情似乎不再那么简单,加进了私人的仇杀的意味。 有机可乘 皮特罗想救出迪尔梅德,可那地方肯定戒备森严,如果贸然闯入肯定少不了一场激战。他不能这么鲁莽!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很不稳定,最怕的就是危险的时候不给力让所有人陷入危险。 旺达早已预料,平静地喝了一口水说道:“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莉莉安一口气把面包吃完。这两兄妹的行为处事已经完全超乎她的想象,谁能料 d就看着人畜无害的人会凑在一起组织一场犯罪活动。 但她对皮特罗的感官其实还不错,至少在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什么残暴的性格。何况在目睹这个男爵暗地里进行的非法实验,她倒是对于人性的探索更进了一步。 对于这个人、这个组织的下场,她并不在乎。她分析实情判别黑白,只要能维持正义,有人因此付出一点牺牲也无可厚非。她的目的很明确,也很单纯:搞垮这些恶性组织。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手段可以不考虑。 于是,莉莉安说:“你们计划如何,什么时候实行?” 皮特罗-马克西莫夫拿起一个汉堡,剥开外面的包装,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口吞了下去才抬起头说:“我不希望你被卷入这场风波。风险太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这些家伙发现了我们,他们保准会像杀死杰弗里那样杀死我们。不仅仅是你,旺达也不能参加。”说完,他把吃完的包装纸往桌上一扔。 “不行。”旺达抗议道。 皮特罗把椅子朝两个女孩面前挪了挪,低声地说起来:“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们不准插手。” 接着他开始坦白自己的计划。他说话一点也不含糊其辞,既不在不必要的细节上多费唇舌,也不漏掉重要细节。但他着重强调了那个实验的危险性,看起来这个斯特拉克男爵在背着索科维亚平民进行着一些非法的人体实验。 莉莉安打断他的话:“可是你不能小瞧了我们女性。” “我没有小瞧你们,只是不希望你们因此受伤,万一出了意外,总不能全军覆没吧?”皮特罗试图用玩笑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私心,然而两个漂亮的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直接戳穿了他的伪装。 “听着,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一旦交火大家只能顾得上自己。”皮特罗分析着此次行动的危险性,但无论是旺达还是莉莉安都谢绝了他的好意。他有些绝望,“你们不能任性,这不是过家家。” 旺达很自然地用手掌拖住了下巴,低声说道:“我们当然清楚。但如果让你只身面对危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对吧,莉莉安?” “但这与莉莉安无关,她才从那种地方逃出来,难道就要主动送人头了吗?反正我不同意,也没得商量。”皮特罗将目光投向了莉莉安,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支持,或是同仇敌忾。可惜他心知肚明,莉莉安绝不是那种为了过太平日子,就闭起眼睛,漠视他人生命的人。 而莉莉安的眼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已决。 皮特罗被两个女孩的态度弄得十分头疼,他盯着那些在警戒线周围徘徊的士兵,好好地思考了好一会儿,脸上一片绝望,过了一会儿,他骂了一声:“该死的。”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扫视着旺达和莉莉安的脸,更加绝望地骂了句:“该死的。” 他急促地、满心焦虑地原地踱步,但最终发现木已成舟。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在被呛得直咳嗽,整张脸都呛红之后气急败坏地嚷道:“都去都去,让我们一起去送死吧!”说完他快步离开用餐区域,往帐篷那儿走去。 旺达马上看了一眼莉莉安。 莉莉安抿着嘴唇叹息:“看来我们达到目的了。” “是啊,皮特罗气坏了。”旺达也十分惆怅,她其实并不确定这次冒险的后果,也不敢去想会有什么后果。 她们吃完最后一口早餐,往帐篷那儿走去,想和皮特罗商量营救迪尔梅德的确切计划。 “旺达!莉莉安!”皮特罗的声音传来,他正站在一面旗帜后面,一边喊,一边挥手,以便引起她们俩的注意。这个地方就在警戒线出口几十英尺以外的地方,值班的士兵稍微留神就能够看到他。 那里一片混乱,大家还没有把那片区域收拾出来,皮特罗也不敢走出来。从坍塌的废墟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维和部队的士兵对于情绪崩溃的平民们毫不客气地驱赶。几个骨瘦如柴的平民正在拖拽着尸体从地下出来。 莉莉安看见皮特罗的身影,便也悄悄挥手,和旺达开始避开士兵的视线向他走去。 皮特罗看见她们走到近前,一把扯过两人的手躲在石块后面。这两个姑娘见状也戒备起来,她们共同观察着几个士兵往荒凉的地方走去,手里还拖着一个移动平台,上面堆积着包裹起来的裹尸袋。 旺达弯下腰,以便自己的身体更好的隐藏起来。 “简直不敢相信,”旺达说道,“我意思是,你们看见了吗?那些裹尸袋还在晃动,他们是准备带那些‘尸体’去什么地方。” “这还用猜?”皮特罗说,“斯特拉克男爵肯定在做些非法人体实验,这些人就和迪尔梅德一样,都是实验品。” 旺达神情紧张地探头望过去。她认出了好几个士兵,都是斯特拉克男爵身边的人。旺达转向皮特罗,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她嘟哝着说:“我跟你说过,营救迪尔梅德和其他人这件事刻不容缓。” “噢,我当然清楚。”皮特罗惆怅地说,“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那地方守备森严,硬闯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还有一个办法。”莉莉安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马克西莫夫兄妹,“之前你说过斯特拉克男爵是冲着你们这些人来的,那么何不制造一点‘冲突’,让他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皮特罗瞪大了眼睛,头顶的防风护镜都滑了下来,他好半天才重新戴回头顶,“这件事风险真的很大。我们不可能完成。” “他们会把我们关押起来的,没准还会处决我们。别用险招。我的意思是,这事我们要么悄无声息地干,要么就根本别干。总之绝不能用这种方式暴露。”旺达断然说道。她已经开始后悔,或许让莉莉安牵扯进来是个错误。 “先听我解释,”莉莉安说着在他们胳膊上戳了一下,拉着他们蹲了下来。“风险固然大,但这让我们更好地进入他们的实验室。你们现在需要冷静和松弛。”她向那些士兵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我们不清楚实验室的真相,还是直接实地考察吧。” “你真是疯了。”旺达摇着头说道。“若是早知道你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加入。” “是你说的,我们都是一家人。”莉莉安笑着说。 “我琢磨莉莉安这方法不错,这样说不准还能和迪尔梅德碰面。”皮特罗沉思过后居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果要他们潜伏进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呢,倒不如正大光明地被人押送进去。 莉莉安点点头。她无法相信这对兄妹对这件事如此紧张。望着远处坍塌、曲折的废墟地和浓云密布的铅灰色天空,她只觉得势在必得。她想活跃下气氛,便说道:“既然如此,谁来惹事?” “你可真会说笑。”皮特罗瞧了她一眼,“难道我是那种让你们女孩去做危险的事的人吗……那还算个男人吗?” 士兵那边传来交谈声。皮特罗根本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们搬运尸体。或许他希望,在事情变得更加严重更加不可控之前,自己能够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可是,这个自称九头蛇的组织究竟是什么呢? 此刻,皮特罗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之中。 这件事太过冒险了,迪尔梅德固然是很好的朋友,但他也许不应该把自己和妹妹还有莉莉安置身危险之中。总之,他现在脑子很混乱,因为这事儿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他不清楚这个组织到底知道多少关于他们变种人的事情,说不准这就是陷阱,就像老电影里的那样,故意给他们制造恐惧和混乱。他现在所需要的,是把这件事搞清楚,再救出好朋友,如此而已。 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辆黑色吉普突然从另一个巷子里闯过来,肆无忌惮地挤进这条车道。 莉莉安似乎按捺不住了,再这样下去那个叫迪尔梅德的年轻人可就真的要没命了。她支起身子,双手撑着墙面跃了过去。眼神里再没有迟疑,只剩下坚决。 皮特罗大吃一惊,紧接着感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起来,额上冒出了汗。 他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故。枪林弹雨,然后是炸弹的烟花,汹涌的人潮……不,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莉莉安的手。她的回归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整个不幸到现在又开始了。 皮特罗向后靠,迫使自己平稳地呼吸。然后,他窥见了一个空隙,脱离人群,把莉莉安拽到安全的地方,让所有那些九头蛇组织的成员从他身后的街道路过。 “谁?” 有人疑惑。 现在不是深更半夜,士兵们的眼睛和鹰似的扫视周围。 他们没有耐心,举着枪往他们这边走来。 “谁在那儿,快出来。” “快到雨棚去。快跑。我速度快,我来掩护你撤退。”皮特罗压低嗓音说着,他给对面的旺达一个视线,让她躲着不要出来。 晚了。士兵们已经站在街口,用手枪瞄准了石墙。他们向两边包抄,把过道上的木桶踢得震天响。一个,两个,三个……七个男人。他们还在搜索着这附近。 莉莉安看了眼皮特罗。 现在正是好时机呢,再犹豫可就要错失良机了。 皮特罗考虑了两秒钟,也许是三秒钟。 如果他从士兵手中抢过手枪,士兵就会比他们仨先被打死。假如开了枪,枪声也会引起射击,附近的巡逻兵就会过来,他们仨免不了要成为枪下的牺牲品。 倘若他不抢,他们也许会被这些士兵关押到监狱里,运气好还能碰上迪尔梅德,敌人们将折磨他们——从他们的嘴里是捞不到什么的。 于是皮特罗决定了。 他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 莉莉安和旺达见状也举着双手从石墙后站了起来。 咬死不松口 “哈,又来三个。” 士兵照着皮特罗的脸上打了一拳。这一拳几乎要了他的命。 “举起手来,背过身去。”接着就是第二拳,第三拳。 皮特罗早就料到了这一手。 本来就尘土漫天的街道,现在变得更加混乱,一堆翻倒的木桶和各种杂物碎片。 几个士兵走上前,把莉莉安三人推上吉普车,手枪一直对着他们。 一连身穿盔甲的维和部队——准确的来说,是九头蛇成员在秘密基地周围排成了两排,构成了这里的警戒线。载着莉莉安三人的吉普快速驶过漫长的过道,发现在他们的内部,数十个难民紧挨着铁丝。男女老少面无表情,拥挤着,被锁链串成一行。 再往里面,基地的实验室那边,隔间一片混乱。沿着长廊,大概有四五十个房间,有的关押着人,疯狂地锤击着玻璃,有的空荡荡的,里面猩红一片。在吉普车的移动中,这个地方透着一种绝望的感觉。 这里的士兵似乎并不关心关押人员的生死,至少五六个囚犯快要把自己折磨死了,但士兵们没有太多地注意他们。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他们被巨大的利益所驱使,每一个抓捕进来的人都会给他们带来一笔昂贵的奖赏。 莉莉安以为至少要到监狱中去,但途中就开始审问了。 “你们是谁?” “平民。” “撒谎。” 皮特罗耸了耸肩。 “坐好,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你开枪吧。” 代替枪弹的是拳打脚踢。 他们离开了实验区,越往里就越是昏暗。看来刚才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莉莉安无视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恶心视线,就好像自己是一块美味的牛排。好在他们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她也能勉强说服自己不要冲动。 现在差不多过去五分钟了。 那个强壮的负责抓人的头目把手枪放进衣袋里,把他们三个带到一间办公室。坐在老板椅上的是斯特拉克男爵。他转了过来。 “你们是谁?” “平民。” “撒谎。” 他推了一下右眼上的单片眼镜,双手交叉的放在桌面上。墙上的钟指着十点。 “搜身。” 几个士兵上前开始搜查。他们先是走向两个女孩,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别动她们!” 皮特罗挣扎了一下,很快就被按住。 士兵们转了个弯,果然先搜查了他。 “他有证件。” 斯特拉克男爵靠在椅背上。“什么身份?” “变种人。” “果然如此。” 斯特拉克男爵露出了然的神情,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找到这儿来的变种人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带走。” 男爵敷衍地挥了挥手。 下属走上前来将他们拖出办公室,皮特罗还想反抗。一棍子就打了下来,两棍子,三棍子。他数不清到底多少棍了。 他们被分开关押。 莉莉安和旺达被安排在同一间牢房里,她显得惴惴不安,等到士兵离开后,不停地徘徊嘟哝。“我们不该这么草率,连计划都没有……会死人的。” 隔壁又传来棍子的声音,随即是□□倒地的声音。莉莉安和旺达都听到了皮特罗隐忍不发的闷哼。 “你住在哪儿?说。同伴还有谁?说。你们还有几个?说。说出来,给我说。不说我就打死你。” 一个健康的人能经得住几下这样的毒打呢? 旺达听着哥哥痛苦地低吟,忍不住捂住了嘴,泪眼朦胧。她的手紧紧抓住莉莉安的胳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监狱里的广播开始播送正午时刻的信号。长廊尽头的大门打开了,一群全副武装的科研人员拖着几具尸体走了出来。尸体碰撞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引得下一批实验品惊恐地挣扎起来。 那个抓了他们的强壮头目愉快地微笑着挑选着幸运儿,正在威逼皮特罗的士兵也笑了起来:“看清楚了吗——怎么样,变种人先生,说实话可就少遭罪咯。” 皮特罗算是明白了。这里不仅仅关押着变种人,还有不少是普通的平民。这个组织就是在拿他们做实验。做什么实验,他不清楚,他甚至没有看到迪尔梅德的身影。 “你瞧,这就是不服从命令的后果。说吧。放聪明点。”士兵又给了他一个闷棍,但这次砸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专门的词汇。 “放聪明点”的意思就是背叛。 皮特罗可不聪明,咬死不松口。 他的背后是家人般存在的兄弟姐妹,他们何其无辜。 “把他捆起来。给他点厉害尝尝。” 十一点钟。监狱开始分发食物,看管人员开始交接工作,广播向它最忠实的听众播放舒缓的音乐。 “还有哪些同伴?我知道你们这些下水道的臭老鼠们肯定有秘密基地,快告诉我在哪里。说。说。说。给我说出来。” 新换来的士兵也是采用了前人的方式。皮特罗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这种程度地痛苦了。唯一感觉不好的,是自己不小心咬烂了嘴唇。 “把他的鞋脱掉。” 坦白说,脚掌的神经还没有麻木。皮特罗很快就感觉到了疼痛。三下,五下,七下……或许是九下,他数不清了,现在他觉得这棍子已经打进了他的脑髓。 “我们得想个办法,莉莉安。”旺达焦灼地趴在墙面上,她不清楚皮特罗到底在哪间牢房。她开始后悔实行这项计划,但这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 莉莉安靠在铁杆上,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她发现这个组织虽然有很多成员,但多数更像是当地的雇佣兵,真正衷心的组织成员并不多。他们对于监狱中的囚犯并没有太多关注,偶尔还会凑到一起交谈。 “旺达,你看那边。”莉莉安示意旺达看向拐角伫立的士兵,他的腰间挂着一串钥匙。 下午一点钟。皮特罗感到自己有些疲惫了,眼皮都在往下耷拉,但他想到了旺达和莉莉安。如果自己倒下了,那下一个受害的就会是她们。他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说。说。” 他用舌头舔了舔牙床,想努力确认自己没有被打掉任何一颗牙齿。 但怎么也数不清。十八、二十、二十二颗?他原来有几颗牙齿来着?不,现在是他的“审问”时间,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对面的审问员显然比他先疲倦了,只要他能坚持下来。 下午两点钟。莉莉安和旺达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她们其中一人要吸引士兵的注意,另一个陈其不备偷走钥匙。只要解决了这件事,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 莉莉安倚靠着栏杆,痛吟了一声,引起了士兵的注意。旺达则慢慢退到了阴影处,如果不仔细观察,居然还真的难以发现她的存在。 这位高大的士兵皱着眉头走过来,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他本该出言教训发出怪声的囚犯,有必要时,他还可以动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位体形消瘦、身穿简陋棉衣、披一头秀发的年轻女孩,竟然使他改变了主意。 他不去提醒另外的值班人员,而是绕过摄像头,走进这位女性,在离她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把手枪移向两侧,对讲机也特意关掉了频道,仔细看她。 这是他参加这份工作的第二个月,但他很少见到女性囚犯。 她是犯了什么错,会被关押到这种地方来?士兵不动声色地端详她。 她靠着铁栏杆,身上的衣服稍显肥硕,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她的曲线分明。她看上去才刚成年,浅灰色的眼睛可怜地望着他,一头波浪般的红发,鹅蛋脸,浓眉长睫,嘴唇胭红,整个儿的亮丽夺目。 从这个牢房走过的男人都禁不住要看她一眼,有个上了年纪的家在美国的老兄,尽管在异性面前已经毫无指望,但对美女的兴趣却依然不减,竟趁着休息的功夫,和其他士兵们偷偷谈论今天刚来的女囚犯。 士兵也才二十岁的年纪,怀着内心的激动发现,这女孩可能不是索科维亚人,说不定是外面那些家伙看她美貌胡乱抓来的。 哈兰-克莱顿开始讨厌那些为了让自己一饱眼福就打着怀疑的借口胡乱抓人的男人,突然感到有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腾起,让他想扔下身上所有的包袱和武器。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也在目不转睛地看她,而且还琢磨着怎么跟她搭话。 他这会儿就该找话题了,但所有能想到的词都显得那么乏味枯燥,只会让自己出洋相。尽管如此,克莱顿仍在离她十英尺的地方站着不动,而且试图捡起自己作为士兵的威严:“你在做什么?闭上你的嘴,我是说,这里不允许喧哗。” 他心里猜起谜来: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要得罪了某些人,就会像刚才那些被拖出去的尸体一样。 他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莉莉安开始说话了。 “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你有什么食物吗?”莉莉安说这话的时候还捂了一下肚子,说实话,这也不算借口,她是真的饿了,如果可以,她能把整座监狱都吃掉。 躲在暗处的旺达一脸头疼,她怎么就忘了莉莉安和别人的脑回路不太一样呢。她早该想到帮忙找个合适的理由。 然而这个士兵居然也不怀疑,他抬了抬头去看时钟,根据计算,莉莉安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个钟头了,也确实过了午餐的时间。 “没有。”克莱顿笨嘴笨舌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这是对你们这些人的惩罚。” 她回答说好吧。她的声音温柔,深沉得像她的眼睛一样。她放在栏杆上的手滑了下去,呼吸也是轻浅的。她说,她是真的饿了,否则关多久也是没问题的,可她饿了。 克莱顿狠不下心,问她奶酪馅饼可不可以。她发出喜悦的笑声。克莱顿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他心中猜测,说不定那些人就是因为这个把她抓到这儿来的,实在太过分了。眼前这姑娘那么瘦,生活应该没那么如意。 克莱顿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本来应该拒绝这个请求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可是这位女囚犯——不,他现在看出,她绝对不是囚犯,而是一位无辜的姑娘。是他的领导,是他的领头上级,出于某种他无法知晓的目标,抓来了大把的受害者,其中就包括了她。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残忍的话来——这个迷人的姑娘像块磁铁一样把他牢牢吸住了。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哈兰-克莱顿。” “莉莉安。”她眨着眼睛,“可以给我点食物吗?” 克莱顿默默点头。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底层的毫无分量的小兵,能做的最无伤大雅的事情就是偷偷给她带点吃的。 必死无疑 下午三点钟。实验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士兵们推着脸部罩着麻布的男人走来,监管者把门拉开。 他们带来了迪尔梅德。 一天没见,这家伙本就瘦骨嶙峋的身体似乎只剩下胳膊和腿了,就像一个穿着棉服的稻草人,带着一种死寂的表情,那表情似乎是缠在他的脑袋上。 “你认识他吗?” 皮特罗舔了舔血迹,不想屈服……这未免有点倔强,因为他满脸都在流血,连指尖也在滴血。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迪尔梅德这样回答,没有流露出一点恐惧的神色。可靠的兄弟。他恪守了基地的约定,任何时候也不能承认互相认识,尽管这样做现在已经无济于事了。这个组织大概率已经调查清楚,否则也不会在成百的囚犯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他们把他带走了。 皮特罗尽力用目光向他暗示。也许这是他们仅有的交流机会。 下午四点钟。莉莉安又饿了。哈兰-克莱顿请求其他同事带来了不少食物,等他装作不经意地背过身递给女孩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莉莉安走进门口,没有按照吩咐直接拿走食物,而是直接拽住他的袖子使劲往回一扯,略带歉意地说:“你提前了半小时。我告诉过你要慢慢来。” 克莱顿在墙壁的阴影下紧挨着铁栏杆站立,手指紧紧攥住栏杆。“晚饭时间的监管交接有五分钟的错位,我是这里唯一的士兵。出了监狱你会碰见一大批的士兵,你该知道这样做会很危险。” 他早该认清现实,这女孩不过是想利用他逃离这座监狱。 莉莉安迟疑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会成为朋友。” “这样就可以了。” 她透过栏杆的缝隙打量年轻士兵的背影,“祝你平安,先生。” 莉莉安回头看向旺达,手指微微卸力。这一变化没有逃过克莱顿的触觉。他抬头看向对角的摄像头说:“他们说你们这些人都是反叛军,作为研究的实验品已经是网开一面。我想这是骗人的假话吧。” 莉莉安垂下眼睛。说:“事实往往是残忍的。斯特拉克男爵如果知道你把我们放出去,定会大发脾气。你清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这里都是说谎者,一群满口谎言的骗子。” 她仔细地看着他。“克莱顿先生,你还年轻,完全可以装作不知情。而且这儿的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即使毫无根据。”她扫了一眼他的手腕,他把钥匙明晃晃地摆在手心。“你可以挣扎,这样他应该不会怪罪于你。”她渐渐使劲,听着晚饭时间的广播,“好人应该平安,你还是挣脱吧,你不该放我们走的。” 克莱顿看了看过道的尽头,强装镇定地说道:“别浪费时间了。我是个固执的人,但也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请你安全地离开这里,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记住我。再见。” 莉莉安拿过钥匙,松开了禁锢他的双手,“恕我冒昧,你多大了?” “你们应该动身了。”克莱顿焦急地看向尽头。 “回答我。” “二十岁。” 克莱顿侧过身子,挡住路过准备离开的士兵们,这下他坐实了放走囚犯的事实。很难想象,激动比恐惧更加强烈。 “这个年纪前途无量。” “这是我的选择,小姐。请你们快快动身吧,要来不及了。” 旺达早已在旁催促着莉莉安。莉莉安摇摇头,狠狠敲向他的脖颈。克莱顿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自我认知没错,他的确是个固执的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他逃过一劫。 下午五点钟。大概到了换班的时间,拷问皮特罗的人又换了一批。 他大概是打了谁一下,然后就跌倒在地上。那些士兵用脚踢他,在他身上乱踹,好像希望他快点死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得意地笑着给他瞧手里收集的犯人牙齿。实在可笑,现在皮特罗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六点。七点。八点。傍晚了,士兵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的兄弟也许正和他一样接受拷打,旺达和莉莉安也许受到了这些士兵野蛮地拷问,这些人可不会怜香惜玉……他大概是离死不远了,可死神迟迟没来。 拷打一阵之后是泼凉水,接着又是一阵拷打,依旧是:“说,说,说。”可是他们这种人哪来的那么多同伴,都被你们这些人逼死了。皮特罗头一回痛恨自己的变种能力,这让他比一般人更加耐打,因此死神依旧没来。 傍晚十点钟,士兵们一个个都疲惫了。拷打现在已经稀疏,间歇很长,多半只是走个过场打两下。忽然,从远方,响起了一个声音。 皮特罗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声音就来自长廊的另一端。警卫们都跑了出去,听说有人越狱了。他的心被揪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直觉是旺达和莉莉安这两个勇敢的姑娘。 身穿制服的士兵们加快脚步朝那里跑去,非常有规律地摆动着他们的胳膊和双腿,手里的武器已经准备就绪。经过一间间牢笼的时候,囚犯们激动地敲击着栏杆,然后朝士兵发出唏嘘。 皮特罗深呼吸着,把脸上的血液抹去。布满鲜血的双手拿起一把钥匙,这是他趁人不备偷来的,现在派上用场了。但愿他能在士兵之前找到那两个姑娘,还有他的好兄弟。 他蹑着脚,尽量走得轻一点,但还是不免发出声响。囚犯们拍打着栏杆,渴求他能够放走自己,痛苦地呜咽着求助。 皮特罗边跑边把钥匙丢给他们。监狱的警报声已经响起来了,明亮的过道现在闪着红色的光。他跑到尽头后,迅速打开实验室的门,回头看了看。四通八达的监狱,数不清的囚犯和士兵,他们已经乱成一团了,大家只顾着逃跑,根本不在意广播的警告。 皮特罗沿着实验室狂奔,心里暗暗计算着能够救出迪尔梅德的概率。照眼下双方的情况,他独自一人能勉强脱险。 汗水湿透了皮特罗的衣服,他的脚也开始疼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速度已经超于常人四五倍了,往往士兵还没有反应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他每隔一会儿就要经过一个实验台,现在他要尽全力找到迪尔梅德。 他也想过放弃,反过来去寻找旺达和莉莉安,可他们被抓的本意就是救出迪尔梅德,如果这时候放弃,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就白费了。况且现在监狱那块区域一片混乱,以她们的机智只要跟着人群逃亡,绝对能相安无事地躲过一劫。 皮特罗的心累得狂跳不已,衣服上干涸的血迹也被汗水重新打湿,裤子摩擦着双腿。研究员和警卫们紧追不舍,枪声时隐时现,越来越频繁。 他跑得气喘吁吁,突然看见前方有五六个研究员架着迪尔梅德往试验台上走,紧接着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四面八方的碎片腾空而起。皮特罗感到一阵冲击波。 实验室内的研究员们站在原地,抱头躲避,发出恐惧的叫喊声。 皮特罗向前飞扑,终于在下一个爆炸前,抓到了迪尔梅德。 身后的追兵们穷追不舍,居然不顾那么多的研究员在场,仍然奋不顾身地逼近,同时挥舞着手中的枪,他们离皮特罗只有三十英尺左右了。前面的研究员呈扇面散开,堵住了皮特罗的去路。他们握着各种实验仪器,对准皮特罗。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研究院中间,穿着厚重的实验服,头戴白色面罩。他把面罩推向头顶,双手捏着一根长长的杆子。 皮特罗扶着虚弱的迪尔梅德,神经一下子绷得更紧了。他大口喘着气,急速狂奔加上之前的严刑拷打,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再这样下去他们俩都会死在这里。汗津津的手抓紧了兄弟的手腕,想从人群中奋起反抗。 “走,别管我。” 浑身都是针孔的迪尔梅德说。他已经看到了死神在朝他挥手,每次的行动都让他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吱吱地响。“你要活着离开这里,告诉所有人真相。” 皮特罗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人群,他的鞋底已经磨破,脚趾紧紧地扣住地面。 迪尔梅德咬牙,凶狠地吼叫着:“你这混蛋!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像我这种的垃圾,值得你付出生命吗!给我滚啊!好好地活下去才算对得起我!” “把你的话收回,迪尔梅德!”皮特罗咬着牙,嘴里的血腥味让他作呕。“这里的人才叫做垃圾,叫他们垃圾都算是抬举。” “瞧你们这对可怜的兄弟啊,看来还没有闹明白。难道你们不知道,出了实验室大门后,你们能够行走的距离超不过一百米,超过一百米,你们必死无疑。到处都是守卫和武器,如果你们被打死,这个结果还算不错。可现在的问题是,男爵采取另一个方案,要我们活捉。”高个子男人狞笑着,并没有把他的咒骂当一回事。 傍晚十点半。莉莉安和旺达已经打开了所有大门,囚犯们一窝蜂地涌了出去,即便士兵们在后面疯狂警告,扫射掉一大片的犯人。他们得救的道路看似茫茫,但是他们已不再沉默了。 情急之下,旺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旺达控制着武器互相摇摆,始终无法对准任何人。“快去找皮特罗,这里我能控制。” 莉莉安点头冲向守卫,直直地闯进实验室。而这里早已聚集了大批的士兵,他们全副武装地排成队列,无数红点瞄准了她。 她喘着气观察四周,确保没有熟人后,双手在空中打了个圈,掌心凝聚出一团蓝紫色的光团。 这个光团迅速冲向士兵,他们眼中登时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们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见它们游走在士兵面前。士兵们惊慌地跌倒在地,翻滚着,扭打在一起。 这些人直打得尘土飞扬,弥漫空中,只见武器一通乱扫,也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莉莉安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狗咬狗,这情景太可笑了。 但莉莉安没有逗留,继续寻找着皮特罗的身影。 赎罪的蠓虫 看不到尽头的实验室,紧靠着墙壁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实验台,里面沉睡着痛苦的人类。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触目惊心,但主要的是,这里的囚犯都机械化了。囚犯像一架架自动机器,只要一按下按钮,就是说只要有人在器皿前路过,囚犯们就睁大眼睛,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做什么,都一个个强撑着精神,努力表现出活力的样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当作弃子给报废掉。 莉莉安尝试着无视这些人,他们浑身连接着管道,已经无药可救了……毫无疑问,切身经历这事比起心理暗示这些事要难多了。 再往里面就更多变化了。许多器皿里装着看不出人样的东西,或许是动物,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莉莉安并不愿意把这些东西往人类的方向猜测。 她听到了枪声,重新恢复理智。 “我就是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比像现在这样被你带着逃离这里要有尊严!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人必须要有取舍!” 迪尔梅德吼叫着,嘴里喷吐着鲜血。 皮特罗也是强弩之末,拽着迪尔梅德靠在墙上,心如死灰地看着警卫们举着枪向他们靠近。被气得面红耳赤的迪尔梅德冲着皮特罗打了几拳,却无力地垂下手。这下好了,他们都得死了。 “我才不会丢下兄弟。”皮特罗咬着牙道。 迪尔梅德不再挣扎,“是,我想你就是个蠢货。一个固执、疯狂的蠢货。” 皮特罗转过身面向迪尔梅德,这个陪伴多年的好兄弟仍然因愤怒而抖动着,也可能是因为疼痛。“还好吧,跟兄弟死在一块,也不算亏。” “这还不算亏?”迪尔梅德答道,依然怒气难消,“你有想过旺达的感受吗?” “她会理解的。”皮特罗沉下了声音,眼泪涌了出来,努力掩饰着自己声带的颤抖。“我可是她的哥哥,她会为我自豪的。” 莉莉安小心翼翼地从旁边靠近,打算来场突袭。实验室里除了枪械之外,一样也不缺。她把能当成武器的东西拿在手里,然后向他们接近。 即便是这样的危急时刻,她依旧像进入休眠状态的蛇,平静而又沉得住气。距离这些士兵们只剩下十英尺,她计算着最佳攻击方式。 “住手!” 一个人影冲了进来,他气喘吁吁。 莉莉安睁大了眼睛。 “来得可真巧,又多了个人分一杯羹。”高个子男人冷哼一声,命令着闯入的克莱顿,“你是唯一有枪的,快点过来控制他们。” 克莱顿往前走去,“他们是谁?真的是囚犯吗?我看到了那些被装在器皿里的……” “少说废话!”高个子男人看他尚且年轻,恐怕并不是组织的成员,于是厉声呵斥他,“这些都与你无关。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得到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克莱顿眼中闪过失望。 他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然而事实令他痛苦。他所追求的和平,原来不过是另一场陷阱。而像他这样被骗来的人不计其数。 他,到底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克莱顿深吸一口气,举着枪走了过去。正当高个子男人露出满意的微笑时,他的笑容却永远凝固了。一个巨大的响声在实验室爆炸——他的胸口留下一个漆黑的洞。 “你在做什么!你背叛了我们!”研究员们尖叫起来,终于放弃了追击,开始逃窜。 克莱顿泪如泉涌,枪声持续了半分钟才停止。 皮特罗和迪尔梅德被眼前的变故震惊到了,但来不及理清前因,外面已经传来了下一批追兵的声音。莉莉安也从后面走了出来,帮助皮特罗搀扶着迪尔梅德,她以复杂的目光投向克莱顿。 “和我们一起走吧。”皮特罗邀请道。 克莱顿摇摇头,回过身去看追来的警卫们,“我要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这不是你的错。请你跟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莉莉安急切地挽留。 克莱顿咧嘴笑了。那笑里既有点释怀,同时又暗含杀机。“不,小姐,我不能离开。”他给自己的枪换了弹夹,“这里还有许多没有解困的人,他们需要我。” 皮特罗和迪尔梅德的眼神变了,深知无法改变这个年轻人的想法,而他们当务之急是在追兵到来前离开这里。 “我之前碰到了另一位小姐,她被流弹击中小腿,我把她安置在了出口。”克莱顿向后退了几步,“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条通风管道,那里不会有人知道。等你们走出管道就能看到她。” 莉莉安欲言又止,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了某种坚决的情绪。她伸手抓住克莱顿的衣领,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你是个英雄,克莱顿。” 克莱顿的眼睛闪烁,凝视着莉莉安的脸庞。那张脸一如之前初遇时那样惊艳,那样令人心动。他紧张的心逐渐平稳下来。“不,我只是微不足道的蠓虫,保护平民是我参军的意义。” 基地突然抖动起来,大门在快速地闭合。莉莉安只好松开了手,和皮特罗带着迪尔梅德离开了实验室。 克莱顿头也不回地冲向火光四射的监狱,完成了他这辈子光荣的使命。历史不会记载他的事迹,却永远铭记在几人心中。 他们三个走过那无数个存放囚犯的器皿,一边跑,一边痛哭。克莱顿的牺牲让他们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莉莉安带着一种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围,实验室有些年头了,那些反光的白色瓷砖墙,加上布满血迹的地面,使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一个可恶刑场的场景。 从走廊一直往前跑,就到了克莱顿所说的通风管道,但这里除了污渍和堆放的杂物,早就不再使用了。 距离逃离这里只有一步之遥,莉莉安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欣喜之情,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判定,今天这事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从她提出故意进入监狱开始,有些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如果她不利用克莱顿,或许他还能活下来。但也因为克莱顿的牺牲,他们才能成功救出迪尔梅德。 这事不能两全,她始终未能走出阴影。 “这边!” 旺达看见几人远远地过来,急忙抬手挥舞。目光触及皮特罗那惨不忍睹的模样,顿时泪如泉涌,双手颤抖着忙去替代他去搀扶迪尔梅德。“那个大兵说往管道中走。”她哽咽着说。 通关系统的管道口打开了,旺达率先钻了进去。迪尔梅德由于身体孱弱,全神贯注地盯着管道慢慢攀爬,连头也没抬一下。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开始考虑一种完全利于当前局面的办法。 一分钟过去了,连通的走廊已经开始传来响动,应该是那些士兵察觉到了异样,往这边赶来。两侧的十台器皿前已经有六台破裂,尸体伴随着营养液倾倒一地。 当最后的莉莉安也钻进通风管道并关闭管道口后,附近的士兵正巧一个接一个地到来了。 管道又窄又长,走不了几步,四人就气喘吁吁,他们路过一间办公室碰到一个熟悉的人,此人就是抓捕他们的罪魁祸首,现正在抓捕囚犯隔离审讯。 “我真不走运,”被抓的囚犯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面胡茬和血迹,被人强硬地掰着钉死在椅子上,眼睛却在发笑,“要是再快上五秒,你就不会在那里抓到我了。” “我知道那地方不止你一个。”斯特拉克男爵讥讽地说,“包庇他们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坦白出来还能留你活口。” “那又怎么样?”这个将被处以极刑的家伙笑得更加张狂了,“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难为您自己去找了。” 斯特拉克男爵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在意,他摆弄着手里的枪,转了一圈后又放回腰间,摆手示意手下把人拖下去。 当头目,尤其是大型组织的头目,最厉害的武器莫过于名气。不是摆弄枪支戏耍,不是恼羞成怒威胁,而是威名远震。 今天的祸端需要替罪羊,他想说谁是罪魁祸首,谁就必须是罪魁祸首。 旺达透过排风扇愤懑不平,“这些人又要在电视上表演公民是如何使用权力挑衅他们了,没人觉得滑稽可笑吗?” “嘘,别说了,先离开这儿。”皮特罗肿着脸含糊不清地说着,“那些人指定要用脏皮靴踹我们,到头来我们这些受害者才是穷凶恶极的罪犯。” 皮特罗受到长久审讯,被折磨得要死,上百次地反复询问同一类问题。他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以后他们的处境会如何了,因为他目前的处境就挺危险的。他感觉父母在邀请他团聚。可在这时,他还活着。即便难受、受苦,但仍活着。 好不容易爬出了管道,出口这里已经一片混乱,火光四射。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一名浑身血迹的大叔从后面的连廊跑出来,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显出骨血,朝着他们四个喊着,“我掩护你们逃跑,快点!” 他们也来不及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往外奔跑。 迪尔梅德本就受尽折磨变得虚弱,皮特罗也被审讯弄得筋疲力竭,他们咬着嘴唇疾走,可身后的爆炸声越来越响。腿部有伤的旺达几次险些被碎片绊倒,唯一还算健全的也只有莉莉安一位了。 “你们先走!”皮特罗大声说道,可枪械的声音太响了,“我们会拖累你们的!” 如果说莉莉安听到这句话的话,她可能只是懒得搭理,放弃同伴并不在她的原则当中,也不会因为危险而背弃原则。 她来到皮特罗的身后,托着他向后倒去的背部。在她屏息的那几秒钟,脑海里仿佛看到了索科维亚先前的美好。透过实验室震颤的轰鸣声,她肯定自己听到了周围成百上千人的哭喊声,他们正拼命地逃离。 这是他们唯一生还的机会。 一线生机 莉莉安在一个充满战争的世界里狂奔着。 遥远山脉的表面是燃烧着的。只是在几天以前,这些建筑里还有人居住,在这混乱世界里弥漫的恐慌也受到有效的控制。可是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无暇顾及这一切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莉莉安逃跑时看到的。她把几个跌倒的民众搀扶起来,紧跟而来的士兵们又很快将这些人击倒,莉莉安的情绪变得更加压抑。 她把目光投向远方,只要再过一段距离就能够逃出九头蛇的基地进入森林。 斯特勒克男爵早就下达了命令,屠杀逃跑的囚犯行为远比所想的猛烈。士兵们根据地形分布在基地外围,然后在森林前筑起防线只留下四个方向的出口,他们这样做仅是为了方便抓捕和杀戮。 尽管出口近在眼前,继续沿着小路奔跑,然后借着其他囚犯的身形掩护,还有机会成功脱逃。莉莉安明白即使如此也需要保持警惕。在这条路上,早已准备的士兵们能很快发现是否有人逃跑,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作出反应。 逃跑的人群就像是一群群飞鸟,身后拖着一片炽热的火焰,仿佛是飞行在火焰上。 九头蛇基地的外围很快被甩在后面。前面就是一个山坡,在莉莉安他们之前发生的战斗使这里布满了弹坑和烧焦的泥土。她往前眺望,透过树林的光线十分幽暗,但仍能勉强看出森林之外的城市一如出来时那样喧闹。 这儿人烟罕至,距离城市中心大概十多英里。森林中有巡逻兵,接到指令便开始行动。前方漆黑的森林中不时掠过点点微弱的亮光,表明巡逻的士兵正在沿着森林向内包抄。 遍布的尸体,诉说着人们绝望的挣扎。这片备受蹂躏的土地传来连绵的枪击声和人们死前的痛吟声,莉莉安回头张望。 斯特拉克男爵从阶梯上走下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在九头蛇兵团中间,眼中闪着狡猾和嘲笑。他在包围圈外站着,朝副手挥挥手说:“瞧,他们又哭又闹,咱们只是看着。他们像孩子那么任性,该凭理智做事,对不对?逃跑的结果难道他们不清楚吗?都是群蠢货,知道了这儿的秘密,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 他的笑声富有感染力。 副手李斯特博士微微颔首,凝望着火光中的人群,说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呢?我们找人做实验,本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何必要增加这些戏剧性的插曲?事实上,这样做会给我们惹麻烦。既然为了骗取这些人的信任而耍了一套幼稚可笑的把戏,那么不应该坚持到底吗?我的实验还没进展,随意虐杀他们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 斯特拉克男爵似乎并不生气。他说:“如果你是身陷囹圄不得安宁的难民,面对残忍无情的国家侵略,见了我这项目难道不会故意钻进圈套换取一线生机?本来我们可以更加低调一些。可现在我发现了转机,你呢,也发现了这些人的独特了对吗?” “那对双胞胎潜力无限。我手上的实验品几乎全部失败,他们或许还能撑上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要做蠢事,让他们直接逃跑。” 斯特拉克男爵摇了摇头。“博士你并不了解这些对未来绝望的人,他们这会儿愤怒不已。可生活艰难啊!想要保家卫国,只有加入我们这一条路可选。他们不会想一次树两个仇敌,何况一旦成功就能反败为胜。既然如此,失败牺牲又如何,不会比被那些军团侵略领土虐杀平民更糟糕的了。” 看样子,斯特拉克男爵早已想好了计划。他目送着那几个目标进入森林,不耐烦地吩咐手下不必再留余力。 九头蛇兵团开始全火力覆盖基地附近,构成了随处可见的扩散式的红色火焰花瓣。 莉莉安在林中感受这一切,心中充满愤怒。这个组织全然不把囚犯当作人来看待,是牲口,也是实验品。她所看到的是轻而易举地动用武力,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这场屠杀继续持续,那些人都将被赶尽杀绝。现在这事儿把她搞得心烦意乱。她本可以视若无睹,可眼下却更偏向于自寻麻烦。 他们从森林的光亮中闯出一条路,向城市奔去。发现斯特拉克男爵的阴谋之后,由于索科维亚的平民还在认为这些维和部队是派来帮忙抵挡外敌的,在潜意识中已经把不会有任何组织或国家不收报酬的无私援助的认知抛到了脑后。 皮特罗左突右冲地撞击着,把戒备的士兵们撞倒在光线昏暗的路面。那些士兵们已经手染鲜血,丝毫没有先前在难民营的那副友好姿态。 只见一名士兵从他藏匿的地方,那排树丛后面溜了出来,加速冲到险些体力不支的皮特罗前面。 整个事情干得非常漂亮。皮特罗的手臂撞上士兵的胸膛,撞得士兵退了几步,趁对方站立不稳,又猛地蓄力,用加速度和自己本身的重量把他带了起来,重重地砸了出去,在士兵摔在雪地上之前就已经被撞得稀烂,早已断了气。而皮特罗却在目瞪口呆的士兵们面前转眼就消失了。 皮特罗费了好长的时间才缓过神来。他刚才好像连那些人的眨眼都看得一清二楚。在他试图回忆的时候,莉莉安伸手拽住了他。旺达正惊恐地搀扶着口吐鲜血的迪尔梅德。 可怜的家伙遭遇了非人的实验,身体怕是遭不住了。 皮特罗的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把迪尔梅德一把背了起来,喷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赶来的士兵。 他把旺达和莉莉安挡在身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士兵的枪。 莉莉安紧盯着前方。人类虽然弱小,但当面对危险时,仍在竭尽全力地反抗。她透过手电的亮光看见四五名士兵在逼近,听见了咆哮和愤怒的喊声,还听见像是有人重击地面的咚咚声。 她急匆匆地钻进树林,消失在夜色中。 皮特罗和旺达没时间注意这些,他们托着迪尔梅德向暗处躲避。现在他们必须尽快逃离树林,才能尽早地进入城市,那里有其他平民。如果斯特拉克男爵还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阴谋,那么他们必定不会直接进入难民营抓人。 当他们赶路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莉莉安没有跟上来。暮色吞没了整片森林。他们穿过狭窄的灌木丛,朝城市奔去,看也不看那昏暗的、只有几盏手电亮着的区域。 希望就在眼前。 他们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囚犯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已经几乎不见,他们继续向前跑去,心里恐惧茫然不知所措,越来越失去方向感和时间感。 他们只知道一点:时间不多了。 寒风在这片崎岖不平的森林地带肆意横行着。莉莉安几乎可以感到小颗的冰粒砸下来钻进了她的衣领中。即使这个气候十分寒冷,她还是感到有一股热气正在从肩胛骨涌向背部。 她毫不费力地在地上弹跳,随着她的目光,将这片森林的地形一览无余。九头蛇的基地坐落在山谷边缘的峭壁上,一条路弯弯曲曲地从基地入口边缘陡峭的斜坡蜿蜒而下。 “他们在哪儿?”一个士兵用恶臭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帮助了他们!你一定认识他们,说出来!” 像其他士兵一样,这些人用任何一个标准都可以说是粗暴野蛮的家伙。他们的受害者提出了抗议。说话的家伙便举起拳头,朝他的脸打去。 莉莉安认出那是在出口掩护他们撤退的大叔,猛冲过去夺走士兵的枪。 几个士兵吃惊地看着,其中的一人笑了。“好事儿,自己找上门来了,”他嘲笑着,一边抓住那个大叔的肩膀,把他狠狠推倒在地上。 面对莉莉安的那个士兵手里拿着一把冲锋枪,显然以为莉莉安是囊中之物了。他的头发几乎剃光,布满阴霾的沧桑面孔上印有经常战斗留下的伤。他放下了枪,就往莉莉安这边走来。 莉莉安见状去抽他右侧的短棒——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件伤人的武器。然而当她右手腕用力向下一抖,另一根套叠在内的坚韧金属棒便从手柄锁定位置中弹了出来。 这个行为使士兵猝不及防。他举起右臂,手中拿着枪,但犹豫了片刻。 莉莉安迅速跳到他的左侧,挥起金属棒,当碰到那个士兵的手臂时,便听见一阵劈裂声,紧接着就听见嚎叫。 那个士兵弯了胳膊,左手扶着断臂,咒骂着同伴开枪射击。 莉莉安又行动了。这一回她并没有留给这些士兵反应的时间,在他们的脖颈背后打了一棍又一棍。那些行凶者跪在地上,头朝前栽倒在地。即便有人掉头就跑,但跑得不够快,左肩挨了棒尖的一击,骨头就断了。 他嚎叫得很厉害,接着便举了双手请求宽恕。莉莉安不想让这些恶棍逃走,用棒尖杵进这个士兵的腹部,这一下疼得他发出了尖叫,但脖颈左侧又挨了莉莉安漂亮的一击,尖叫声没有了。 莉莉安断定这附近没有士兵,于是去帮助那个大叔。 “你没事吧?”她走向他,看到的却是受到惊吓的面孔。 恐惧攫住了他。他尖叫着,虽然尖叫声在林中回荡,但在枪击的衬托下却显得微弱而空洞。他的四肢狂乱地扑打着身边的泥土和积雪,踢打着身边坚硬的石块。他摇晃着站起来,匆忙中再次失去平衡,仰面跌倒,于是手脚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 “滚开!你这个怪物!别靠近我!”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显然并不是因为那些士兵而是因为她。 莉莉安不明所以,却又担心刺激他,便停下了脚步,提醒他尽快离开就转身隐入黑暗。 真正一派胡言 莉莉安一刻也不耽误,立刻向皮特罗三人的方向赶去。她跑着穿过树林的一条条泥路,脚下还有士兵们提前部署好的陷阱。 莉莉安心想,这些平民随时有可能踩中这隐匿的地雷,陷入某种更加危险的境地。从林里传来的爆炸声中,并不能清楚地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但她所听到的情况似乎并不妙。 “还有逃犯!往那边去了!” “继续射击,打死他们!” 四辆坦克从基地出发,这时城市建筑已进入莉莉安的视野。它并不难抵达。但仍然没有任何平民逃出生天的踪影。 一栋大楼的一侧有一个敞开的、不规则的洞口,外墙几乎被剥开。不知道这个洞是炸开的,还是装甲车撞开的,莉莉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 皮特罗突然在建筑大楼前停了下来,等旺达惊讶地反应过来,已经快要撞到皮特罗身上了。皮特罗看着气喘吁吁地妹妹——看着她困惑不解地站在自己面前——把她拽到了旁边更为矮小的建筑里。 “旺达,你有受伤吗?”皮特罗把迪尔梅德放下,自己也能轻松一点。此刻迪尔梅德的状况已经算不上良好,眼睛几乎阖上了,胸口的衣服浸染一片血液。 旺达摇摇头,虽然她知道并不应该停下脚步,但是体力透支令她头晕眼花。 皮特罗正松了口气,却忽然惊慌起来。“莉莉安!旺达,你有看到莉莉安吗?她没有跟上来吗!” 旺达很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我以为她跟在我的后面!” 他们至少应该确认一下人员数量!皮特罗在大脑空白的那一刻想道。 这栋建筑已经坍塌,他们所在的房间应该是建筑的顶层。窗子上,一块完整的玻璃也没有了,只有残余的玻璃碎片,从窗口可以看见难民营的火光。这座大楼也许是他们这些逃亡者最后的立足之地了,如果失败,没有人可以活下来埋葬死者。 皮特罗狠狠地把自己痛打了一顿。短短几日,他又一次弄丢了莉莉安。 士兵们根据男爵的指令也并没有往城市中心靠拢,除掉能看见的逃跑的囚犯之后,他们便开始在外围搜索。手电在漆黑的城市边缘发出一道道光亮,照在这沉闷的场景上,形成了一道可怕的、黑白相间的帷幕。 旺达深吸一口气,提醒皮特罗该离开了。那些士兵们迟早会找到这儿来,到时候一个人也活不了。 皮特罗站直了,转回身来。 旺达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一个烟雾弹便被扔了进来,房间里的气味比他们在营房里那些几个星期不洗澡的大汉们身上的气味还要浓烈,也更令人作呕。 “快趴下!”皮特罗只顾得上大喊,便一把拽着迪尔梅德和旺达卧倒。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找到我们了!”旺达惊慌了。“我们会死的!” “我看不一定,”皮特罗呵斥道,“别出声,我来想办法!” 旺达正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她不能动弹,然而迪尔梅德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他浑身血流不止。她脑袋有点僵住了,似乎除了流汗和继续趴着之外,别无他法。 皮特罗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鞋底几乎磨透,脚掌摩擦着碎沙砾的地面。他能够安全地保护迪尔梅德和旺达吗?他在喉咙里对着九头蛇兵团诅咒了一句,咬着牙便要爬起来。 突然楼下传来响动,像是突发什么意外,机枪正在胡乱扫射。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皮特罗不明所以,等了好久,直到烟雾散去,才放下手臂,从地上爬起来,让旺达照顾好迪尔梅德,便自己蹑着脚往下探去。 在踏过一具具留有余温的躯体和手臂时,不禁颤抖了一下。隔着弥漫的尘土,他看不出门口站着的是谁。 清晨的阳光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往下照,一直照到废墟尽头,一些残余建筑使得蒙蒙亮的天空看上去像是被割裂成一段一段的。 皮特罗只要往前一站,或是走到窗口下,就能看清来者是谁。 ——莉莉安的双腿被一根绳索捆住,右脚紧紧地绑在一根倾塌的石柱上,左脚则努力地踢打着绳索试图挣脱。绳索上面地刀片割伤了她的腿部,血顺着双腿流下。 这里还留有烟雾弹的气味。 皮特罗只是一瞬间便意识到,是莉莉安救了他们。 他俯身捡起一把小刀朝她蹒跚走去,蹲下身子抓住她的左脚踝,死命地割着绳子,直到绳子断了为止。然后他又解开了她右脚踝上的绳子,她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再挣扎。 皮特罗将这特制的绳索扔到一边,观察她腿上的伤口。 同样的,莉莉安也注意到了他血迹斑斑的脸颊肿胀起来,一只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另一只眼则半睁半闭。 皮特罗丢掉小刀,使劲一搂,使那个纤瘦的身体在他怀里,然后又缓缓松开,帮她把盖到眼睛的头发撩到耳后。“你没事吧?” “没事儿。”莉莉安摇摇头。 刚才光顾着偷烟雾弹扔出去,倒是没注意这伙人还有这一招。 只是向她丢了一个小球,那里面的特质绳索便会在一瞬间炸开,要不是她反应快,只是被捆住了双腿,否则那绳索恐怕就把她整个人绞成好几段了。 “没事就好,真幸运你还活着。”皮特罗眼睛发红呆滞,伸给她一只手,掌心湿润,分不清是汗是血。“他们在楼上。” 最后他们一起搬运着几乎陷入昏迷的迪尔梅德。他伤得很重,需要立即治疗。可他们不清楚九头蛇的科学家对他做了什么实验,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内出血。 当他们赶回难民营时,斯特拉克男爵果然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脸上挂着狡猾的、自信的微笑。而其他的士兵们也像往常那般行走在各个街道,扮演着好人形象。 皮特罗从第一眼起就开始警觉起来,但被莉莉安制止。这里平民众多,如果发生冲突,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他们。 况且他们得先把迪尔梅德送入医疗室,让军医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们简单处理伤口后便在室内边等边谈,皮特罗努力想多克制自己的愤怒,因为这件事让他们经历太多。 打开电视,军队们正在解释着昨晚突发的战火,讲话的是斯特拉克男爵的部下,是他们在九头蛇基地看到过的熟悉的面孔。 “敌军俘虏耍计脱逃,”这个士官郑重其事地说,“经过我们一夜的抗争,局面已经稳定。为避免此时再次发生,我们已经将这些俘虏执行了斩立决,他们将不会成为你们的危险。” 皮特罗不满地闷哼了一声。手指紧紧地蜷在一起,冷冷地说道:“听了这些,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真正一派胡言。”他忽然猛地握拳敲打着桌子,震得药瓶乱跳。“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他猛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他弯腰扶起药罐,涂满药水的脸部疼得他龇牙咧嘴,走到迪尔梅德面前给他倒了杯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水壶摆在面前。 这时他已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当然也不都是假话。那些混蛋没有隐瞒自己的暴行,我知道斗不过,所以不打算再表达愤怒。他们说这些话无非是在嘲讽我们,给我们警告,搞得我们心神不宁狼狈不堪。” “他有什么目的?”旺达疑惑不解。她敢说他们要是想抓捕他们,随便一个罪名就能够带走他们,甚至连老百姓都能自告奋勇地把他们抓到他面前去。 即使考虑到暴露身份,他的表现也还是很反常。 声明播放完了,荧光屏上闪烁着一组彩色广告的画面。她两手捧着水杯,双脚在包扎后就不能动弹,此时已经冻僵。她坐在板凳上,试图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即使他们找不到理由杀了我们,他们也能制造丑闻,把我们给毁掉。”旺达啪嗒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这里边绝对不对劲。” “你们身上或许有他想要的。”莉莉安的目光开始转向这对兄妹。从认识起,她似乎还没有好好观察过他们。 皮特罗一眨不眨地盯着莉莉安,心里盘算该如何回答。“我们确实……有些特殊,此话不假。也许索科维亚这个国家里我们算得上是怪胎。几乎有一大半的索科维亚人都认为我们这类人是怪物。” “可是,抢劫掠夺、杀人放火——不!这些事情绝对没干过!我不愿意沾上这种事。太卑鄙龌龊了,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算不了什么。”皮特罗举起右手,“莉莉安,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莉莉安有些明白了。她觉得这对兄妹绝对有事隐瞒。虽然他们善良勇敢,有着人类闪光的特性,可是的确隐瞒了部分真相。 “我相信你们。可是为什么斯特拉克男爵认定你们了呢?他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莉莉安问道。 皮特罗伸出一根手指在她们面前晃来晃去。说道:“我的朋友,斯特拉克男爵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两面派,这种人的心思是猜不透的。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继续扮演他的双重角色,以便得到我们索科维亚人民的信任,必须偶尔接纳个把牺牲品,不过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没错,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消失的平民都是由于外国军队们的屠杀,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它事关一张巨大的地下暗网,为了保住这张网,不得不抛出一个更大的牺牲品。”旺达的脸贴近了莉莉安的脸,想要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于是斯特拉克男爵,或者可能是他背后的靠山,选中了我们。”旺达并不情愿坦白身份,但也不想隐瞒。 莉莉安和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是过命的交情,知道真相或许也不会像其他平民那样——他们该该如何?是承受精神负担,还是继续装作无知? 莉莉安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不错,斯特拉克男爵肯定对他们这个兄妹图有所谋,如果把他们逼得越紧,或许反而会离他的目标越远,到最后得不偿失。 倒不如放走他们,又给他们警告,让他们忐忑不安,却又因为某些原因迫不得已屈服。 如此,他就会暗自得意,嘲笑他们傻傻地被引入歧途掉入陷阱,而真正的猎物早已落入圈套。 停尸库秘密 得知迪尔梅德受伤,一些伙伴们结伴过来探望。他们努力想多了解情况,因为这件事情开始使他们恐慌。 不知为什么,他们有一种感觉,皮特罗这三个人在力图隐瞒他们一些事。不论他们如何巧妙地提问,皮特罗都能设法答非所问,什么也不告诉他们。 从观察中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三个人泰然自若,很有默契,回答得千篇一律。但不管皮特罗三人有什么借口,他们都认为迪尔梅德肯定发生了什么与昨晚有关的事情。 莉莉安很快发现有医生过来分开问询,由于不清楚迪尔梅德发生过什么,他们只能挑着回答。只见医生在一个文件上签字,才被允许转身离开。 她走出诊室时,皮特罗和旺达仍在接受询问,她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她回忆起在九头蛇基地中看到的那些人体实验,还有发生在杰弗里和其他受害者身上的事,对这个项目开始怀疑了。 除了昏迷不醒的迪尔梅德,皮特罗的伤情最为严重,莉莉安不敢想象他是如何一直坚持到现在的。 检测报告出来后,皮特罗比她想象得要更加严重点。他的髌骨、腿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做了手术后几乎不能动弹。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和刀伤,甚至有几块流弹碎片戳在皮肤里都没有发现。 后知后觉的疼痛几乎要了他的命,每到夜晚总像蚂蚁似的啃噬他的筋骨。 但鉴于此时还在交战时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伤患进出医院,床位很快就不够了。一些被处理过伤口,或是做过手术的人便被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除了昏迷的迪尔梅德,皮特罗和旺达几乎是在第二天就被赶回了难民营。 由于旺达小腿受伤骨折被固定了石膏,照顾伤者的责任就交到了莉莉安手上。毕竟谁也不想养伤期间被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受伤的起因经过。 莉莉安彻夜不眠地守护在皮特罗身边,用浸湿的白绷带为他裹伤,驱走那逼近他的死亡。 起初皮特罗看见莉莉安擦洗从他伤口中流出的脓血,还有简陋的床垫四周散发出的血腥味和汗臭味,尽管对方从未表现过厌恶的神情,但是皮特罗仍然觉得难掩的尴尬和羞愤。 莉莉安替他丢掉了那件可怜的破衬衫,那是他当时受审时的牺牲品。这件衬衣实在无法再穿了,她不知道如何拿了件新的给他。 偶尔那些伙伴也会来看望他,离开时把他安置好,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毯子才放心离开。 他们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在他们共同度过了这么多奇妙惊险的经历之后。 这段时间是皮特罗最想记住一辈子的回忆。 但是这里常常死去一些不该死去的人。然而大家每日都在目睹必然会死去的人闷头上战场,无一例外。 常来看望的伙伴也越来越少,他们有时悄悄地掀开他的毯子,带着同情的神色查看他的创伤。然后按照各自的脾气,说上几句无聊的俏皮话,或者伪装出一副欢乐的模样。谁都不知道,下一回再来的时候,同行的人里面还有没有自己。 其中有一个和他还有迪尔梅德关系都还不错——皮特罗给他起的绰号叫刺猬——生气的时候脸上会冒出刺猬一样的尖刺,他热心地帮了倒忙。 这个外号叫刺猬但热衷于喊自己豪猪的人,真名叫安德烈。身材壮硕,可心思倒很细腻。 莉莉安拖着皮特罗的身体,安德烈跪在床边,用拧到半干的毛巾努力在他千疮百孔的上半身上擦拭。他的手在颤抖,两眼噙着泪。他相信皮特罗曾经经历不好的遭遇。 皮特罗竭力安慰他说:“大胆点吧,朋友,我既然经受得住那些混蛋的拷打,也就经受得住你的擦拭。” 他们都以为皮特罗是被那些外国军队抓走拷问了,虽然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但是也猜的差不多了。毕竟九头蛇组织本身也是外国势力。他们愤怒,怨恨,咒骂,却无能为力。 皮特罗知道他的伙伴们都想为国家出一份力,如果自己告知实情的话,他们肯定会大受打击,于是只能提醒他们平时多加注意,无论是外国势力,还是维和部队。 这次来的伙伴没有多加停留。他们帮忙把皮特罗清理身体,然后就纷纷道别离开了。 不过照顾皮特罗的同时,莉莉安也没闲着。 自从前段时间他们放开关押囚犯的牢笼后,九头蛇基地还在重建中,这次他们升级了系统,盗窃者很难闯进去。尽管经历那晚的事情,斯特拉克男爵还是没有停止他可恶的计划。他想把索科维亚整个国家都计划到项目之内。这简直是荒诞不经。 莉莉安注意到这些士兵们的不同,有几个士兵的身上会有奇怪的暗色纹身,像某种仪式信仰一样。他们看着与九头蛇成员相似,但却又有不同。 斯特拉克男爵把那晚的事情定义为敌军突袭,尽管皮特罗很不满意这种做法,但却为莉莉安的行动提供了不错的借口。 莉莉安发现部分侥幸逃脱的囚犯大多都无法撑过第二天,他们被发现倒在了难民营的边界处,被家属认领了回去,看不出面部的也都和杰弗里那样,被送往乱葬岗埋葬。 那些囚犯身上遭遇的事情肯定也曾在迪尔梅德身上遭遇过。 医生们检查不出病因,却声称器官严重受损,如果不是每天都吊着一条命,出了医院恐怕也和这些囚犯一样撑不过一晚。 莉莉安猜想保下迪尔梅德这条命是斯特拉克男爵的吩咐,但是她也做不了什么,因为他们的确需要医院和医生的帮助。 连续几日的观察后,莉莉安在等皮特罗睡下后,直接从难民营闯到监狱,一路上荒无人烟。天已入夜,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 莉莉安心想,这些九头蛇成员的效率很高,短短几天便将这里恢复如初。 如果斯特拉克男爵还在做那样可恶的实验,并且每日都有士兵借着人口失踪的名义拐走难民,那么这座监狱里必然又有新鲜血液。 两天前莉莉安帮忙打包午餐时曾经无意听到几个士兵交谈,从他们的话中可以判断,男爵对类似于“美国队长”那样超越普通人类的能力感兴趣,而且相当感兴趣,因而他通过这样惨无人道的实验采取行动。 凌晨一点左右,莉莉安走进九头蛇基地,不慌不忙地向实验室走去。不管那里有什么情况,她必须找到治疗迪尔梅德的办法。 她不能像上次一样鲁莽地放出所有囚犯,那些恶棍绝对会再次赶尽杀绝。何况莽撞救人后,那些人的下场恐怕也会和之前逃脱的人一样,多半落得惨死街头的下场。 莉莉安隐匿在黑暗当中,悄无声息地经过长廊,入口的警卫室里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警卫。她向左转,走进太平间——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这里堆积的尸体数不胜数。 战争期间最不缺的就是尸体。 莉莉安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经过了停尸库,里面是一些用来存放准备解剖的尸体的冰柜。在角落里放着几个仍然装着躯体的器皿,并不清楚这些躯体是否还有生息。 当她经过楼梯入口的时候,她听到金属撞击的哗啦声。她知道,这是有人在把一道道铁门打开。 “总算等到交班了,这鬼天气冻得要命。”一名士兵满腔埋怨。 最后一道铁门打开了,莉莉安看见交界的警卫摘下了头盔。高高的额头,光秃秃的前顶,淡淡的眉毛,凹进去的双颊,薄薄的嘴唇,长长的鹰钩鼻子。看样子,他们在这儿的工作也并不那么顺心。 “是呀,没办法。”交接的警卫叹了口气,接着便侧过身子打开了信号屏蔽器,“接到上面通知,半月后前往阿富汗劫持斯塔克工业继承人。” “又是我们来干?”那人哀怨了一下,“就没其他人了?我一个人要干两份活,钱也不见得多给。” “别说了,”交接的警员不敢打开太长时间的信号屏蔽器,于是催促他赶紧离开,“干完这单我打算退休了。现在我每次入睡,都忍不住想到那些人可怕的面孔。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种环境中,我宁可上战场多打几个人头。” 他们走到灯光下,莉莉安这才借着光看到他们脖颈处熟悉的纹身。 莉莉安暗中记下这些对话,等他们交接完毕后才蹑着脚往解剖室走。 这个时间点,这地方空无一人。 莉莉安查看了柜上的卷宗。卷宗里记载了全部实验者的报告,大多数都有两份内容。一份是病情报告单,一份检查报告清单,其中有两页尸体解剖记录,和一份完整的身份记录。 根据姓氏首字母,莉莉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所有卷宗,找到了尚未销毁的迪尔梅德的报告。 里面有一张病毒抗体分析化验单——看来科学家给迪尔梅德注射了某种病毒——然而最重要的部分被人撕毁了。 莉莉安又从上百份也可能是上千份卷宗中寻找和迪尔梅德注射了同一种病毒的报告——同样的,重要的部分也被撕毁了。 如果单单是迪尔梅德那一份被撕毁,或许还是斯特拉克男爵对于他们坏他好事的报复,那么联通另一份相同实验的报告也被撕毁,那么就一定是对方存心不想让他们查明真相,也就是说,他想要迪尔梅德痛苦致死。 而现在让他吊着一条命,是想让她和皮特罗、旺达亲眼见证好友的惨痛下场,以此给他们警示,证明与他作对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她走过那百来个存放尸体的冰柜,一边走,一边觉得这个组织可怕。从走廊直走过去就是解剖室的一个出口,再外面就是仍在重建的过道。很多石块砖瓦还堆积在那里没有处理。 莉莉安把尸体搬了出来,放在解剖室的台面上。 这名死者的情况非常不好,看上去十分可怕。 她拿起死者的一只手检查。他的手指上有坏疽,因此她认真查看了几乎已经变黑的指尖。接着她又仔仔细细对死者体表的每一个部位做了检查。和迪尔梅德目前的状况相似,他的胸腹部和背部大量出血。 莉莉安再次查看了死者的档案。 根据记录,斯特拉克男爵授命李斯特博士进行人体实验。李斯特博士认为病毒能够激发人体潜藏的能量,因此分配实验者时,部分会注射病菌。而注射到这名死者身上的,便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微生物。 病情分析 当莉莉安翻动档案时,照片掉露了出来。她匆匆浏览这些照片,认出这些都是注射病毒后造成的后果。并且这些情况都是在三天内发生的,然而眼前这位死者并不是这个病毒的第一位受害者。 因此,当莉莉安注意到死者在生前注射过李斯特博士研究出来的初代抗体时,她迅速又麻利地开始对尸体进行解剖。 她将颈部的皮肤从下颚割开直到锁骨,大部分淋巴都长了坏疽。病菌通过淋巴迅速扩散至全身,她估计是从喉部和支气管开始的。 由此,莉莉安第一个猜想是空气传染。 紧接着,她轻轻地处理着内脏器官,当不得不将手伸进尸体内部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动作更是分外小心。之后,她的眼睛落在尸体皮下的坏疽和出血症状上。 将内脏取出来后,莉莉安在水槽里简单冲洗一下,重新走到台前。 她剥开死者的肺,里面是非常严重的大叶肺炎,有许多已经实变了,也有一些长了坏疽。但可能是抗体产生了效果,她看到肺部已经形成了脓肿。 莉莉安小心翼翼地把尸体的肺放回原位。接着,又拿起肝,轻轻切开表面并拨开。 肝的情况与肺相似,只是并没那么严重,同样出现了脓肿。她继续查看脾脏,也是相同的情况、相同的损伤。 莉莉安望着这些器官,一时间,解剖室里一片寂静。死者的情况使她感到不愉快,这意味着迪尔梅德如果不及时治疗,情况将会十分危急。 根据白天在病房里查看到的迪尔梅德的情况来看,他的手指和脚趾已经开始发黑,意味着他已经开始出现血栓的症状。 采集了自己想要的资料并同时采取样本之后,莉莉安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帮助迪尔梅德。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了解药制作室。然而出于习惯,她提高了警觉,注意到这地方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好消息是,博士制作了一支对应的解药。 坏消息是,解药尚未完全调配好。 那名死者就是注射了不完全解药而身亡的。 即便如此,莉莉安还是拿走了最后一支解药。 莉莉安打算尽快离开这鬼地方,但途径一间办公室的时候,她骤然停住脚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淡淡的亮光从里面投射出来,夹杂着一些间断的谈话声。 她确信自己没有被人注意,便弯下腰来,全神贯注地用耳朵听里边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她的脉搏加快了。她疾步穿过走廊,离开了九头蛇基地。她的焦虑没过多大一会儿就猛增了许多。 回到难民营才五分钟,她的心已经跳得扑通扑通的了。一想到斯特拉克男爵正在计划着牵扯皮特罗和旺达这对兄妹进行实验,她就很愤怒。身为华纳海姆负责万物生灵的华纳神族,处在她的立场,她觉得自己必须阻止正在进行的一切。 问题在于有很多事正在进行。 当一个人感到用以形成完整画面的信息不足时,就会对所发生的事进行猜测并构想出自己的方案。莉莉安现在就正处于这种状态。 坦白说,她不愿意物质化绝对恶的理念,黑暗的势力——一切的一切。然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改变着她的想法。 非法的行为还在暗中进行,无罪的人处在被剥夺自由的地步。 十二月份的天十分昏暗,即便到了凌晨四点也依然漆黑一片。莉莉安坐在床铺上,一旁的桌面上放着一盏灯。她正在研读关于迪尔梅德卷宗,试图寻找破解他身上病菌的方法。 “阿尔赫娜。”一个沙哑的低微声音传来。 莉莉安愣住了,两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卷宗掉在了地上。 “奥斯蒙德,”莉莉安小声说,“奥斯蒙德,你怎么在这?” “阿尔赫娜……”声音好像离远了,变得越来越小,但这声音不可能是任何别的什么人的,只能是奥斯蒙德,她的弟弟。 “阿尔赫娜,现在你满意了吗?现在你的一切都如愿以偿了吧?” “奥斯蒙德!”莉莉安大声地喊了起来并立刻清醒过来。 什么奥斯蒙德呀。奥斯蒙德在神域,在华纳海姆,在王座上了。这是被愧疚自责困住的她的灵魂,至今尚未得到慰藉,所以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 莉莉安想起了一切不好的回忆。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解剖死者的时候同样被感染了。好在她并非人类,神族的身体让她能够抵挡中庭大部分的病毒入侵。 不过,幻觉这事儿还是难免存在的。 她短暂地休息之后,阳光便出现了,照在墙上杂乱无序的窗户上,照到战争下仍然顽强挺立的植物上,照到难民们瘦削的身体和面庞上,一直照到每个人的帐篷之内。 她照例去查看皮特罗的情况。 皮特罗换上了她准备的新衬衣,双手不停整理着上面的褶皱,简短几日下来他瘦了不少,衬衣就显得大了些。他看着来看望他的朋友们,面带笑容。 “瞧见了吗,这是莉莉安给我准备的。是新衣服,瞧瞧你们吧,一个个都不知道收拾自己,难道还需要我来帮你们进行面部清洁吗?就是你,帕斯卡,我敢肯定你昨晚又没洗澡,你身上的汗臭都快把我的帐篷熏臭了。还有你,梅芙,听说你准备给我带块手表,你的小男友却偷了它。偷手表的坏家伙,别让我逮住。” 皮特罗的声音沙哑,像个老小孩似的,说每句话都把音调降得很低,表情严肃,而后,突然嘻嘻大笑,故意说些玩笑话都他们开心。 莉莉安进来的时候,皮特罗还没注意到,抓着自己的衣服在炫耀,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注意到莉莉安站在那群人后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惹得他登时面红耳热,把那些家伙通通赶了出去。 “莉莉安,你来了呀。”皮特罗的面部有些燥热,不敢问对方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那些同伴们没有离开,看着进来的莉莉安招呼她往里边靠。气氛不同以往,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玩笑话来回答皮特罗。一个一个慢慢地转过身来。 莉莉安看见他们日渐消瘦的身体,瞳孔周围逐渐发黄,年纪不大的一群男孩脸上的黑胡子却像狗毛一样杂乱。 大家都看到了迪尔梅德的状况,知道他也许撑不下去了。几个男孩对着人说些骂人话,直到心里平复一点。可很快又开始折磨自己,甚至哭起来。 皮特罗尽量装出开玩笑的表情:“担心什么,迪尔梅德那家伙意志力最顽强了,我从监狱里把他救出来的时候可比现在严重多了。那时候他瘦得只能看见骨头。” 这儿的男孩已经只剩下四五人了,其他人没有来,他们也没有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莉莉安心里像在拧一条浸湿的毛巾,这些孩子明明也才十多岁,人生还没开始就永远暂停。 皮特罗没有哭泣,但看得出他心里难受,咬着嘴唇:“你们不要弄得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他还在医院抢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约定好要一起看日出,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他活跃气氛的企图没有奏效。 莉莉安认为他们可能还需要一点私人空间,于是转身离开帐篷,径直前往迪尔梅德的病房。 她走进医院——实际上仅仅是还未坍塌的土楼——立刻发觉有两个可疑的人。一对男女站在六边形的信息牌旁边聊天。男人长得贼眉鼠眼,而且一脸麻子,大褂下的身材又高又壮,用他那双眼睛向莉莉安急速地扫了一眼,这一瞥中留下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机。而女人的表现则显出警觉与探究。 有一点莉莉安是可以肯定的。 他们不是一对情侣,他们俩的举止发散出一种信息告诉她,他们只不过是最近才站在一块的,彼此还不适应。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斯特拉克男爵派来的人。很可能是简单的监视,也可能是专门负责处理后续的杀手。 他们站立的姿势,谈话的表情以及行动的方式表明他们是一种受到过优秀训练的团队。 当她走到二楼,准备向走廊深处走去时,莉莉安发现一个穿皮夹克的高个子男人,依靠着墙根,像是在等一位看病的患者。这人拿着一卷病例,不停地有节奏地敲打着大腿,像是为病患伤情而担忧。 莉莉安的脑子里闪现出曾经看到的名单。有个被进行人体实验的死者,他的负责人好像就是这个高个男人。 她原本是打算威胁医护人员研究这支解药,现在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新到的病患加入到这个混乱的医院,莉莉安侧身走进了迪尔梅德的病房。片刻,那个靠在信息牌旁边的女人独自走了过来,也加入到等候看病的行列。 莉莉安想,这些人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除了马克西莫夫兄妹,莉莉安现在也成为了斯特拉克男爵重点关注对象。这意味着要披上一件无形的审慎的外衣:对每一件事都保持警觉。 她早就知道自己半夜偷偷进入九头蛇基地的事情瞒不住,但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就会被发现。 莉莉安坐在了迪尔梅德病床边的椅子上,眼前的青少年正依靠着呼吸机生存,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皮肤上是遭遇严重虐待的淤青。如果再不救治,这个年轻的男孩会因此失去生命。 她陷入了沉思,然而在她余光所及的地方,她看见了有人在行动。 抗毒疫苗 不是皮夹克男,而是那个年轻女人。 她把两个人安插在病房外的候诊行列里。然后是一个可以辨认得出的动作:她抬起右手把外套的领子拉高,用它在脸上挡了一下,同时用手背遮住眉毛。这是某种肢体语言,为观看者所做的。 莉莉安平静地翻看着医院的病理检查,她不愿意惊动尾随者,试图不转动身体用余光看到外面。 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替迪尔梅德拉好被子。从这个角度看,病毒已经逐渐从喉部感染到了内脏,原本的小麦肌肤此时遍布青黑血管。 大概五分钟后,莉莉安才去检查点滴。那是普通的抗毒素,尽管效果不明显,但是依然为迪尔梅德争取到了时间。 看来她的猜测也有失误。 男爵并不希望迪尔梅德死亡,因为迪尔梅德是唯一抵挡住病毒感染存活至今的。如果他真的需要一份样本,迪尔梅德是最佳人选。 那么,究竟是谁撕毁了那些报告? 九头蛇基地里的那些卧底,究竟是敌方还是友方? 莉莉安目前仅知的便是一类有暗色纹身卧底的信息,至于对方是否就是撕毁档案的人她并不确定,也不确定是否存在另一拨人。 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莉莉安心想这九头蛇组织还真是个混乱的组织,却恰巧说明有人认为这个组织有利可图。 当护士走进来为迪尔梅德更换新的点滴时,外面的人不见了,不管是哪一拨人派来监视的,现在已经知道迪尔梅德和她的情况了。 护士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迪尔梅德的情况,并在文件上写下一些记录。 这些医护人员并不清楚是普通人还是什么组织成员,但他们都用尽了所有的手段。迪尔梅德仍然被病毒控制着,纯粹是笼中鸟。一方面方便大家监视,一方面桎梏了皮特罗他们。 经过抗毒素的注射后,迪尔梅德偶尔也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多数时间意识模糊,只会呢喃一些简单的词语。 莉莉安询问护士他还有多少时间,护士表明大概三四晚,这些毒素已经侵入内脏器官,不多日就会引起大面积坏疽,迪尔梅德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其实莉莉安也隐隐有所察觉,迪尔梅德、皮特罗、旺达、还有那些伙伴身上似乎有着什么秘密,让他们与寻常人类有所不同,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她也没必要深究。 就像此时的境况,异于常人的躯体反而给了他生的希望。 现在就是有一种情况。 男爵希望博士研究的实验成功,自然不会派人杀掉迪尔梅德。那个暗色纹身组织不清楚目的,但从刚才的跟踪监视来看,来杀人的可能性比来保护的可能性更大。 莉莉安推敲了所有明显的难点,翻来覆去地思考,他们——主要的敌人——都有哪些。在索科维亚的组织究竟有多少,为什么他们都希望在这里建立新秩序? 这之后,莉莉安干脆找上了李斯特博士——很明显,男爵并不是要迪尔梅德的命,这位博士自然会帮助她调制解药——比她威胁医护人员来制作解药的成功率更高。 连续两日闯入九头蛇基地,莉莉安一回生二回熟,将一根黑色长条特质棍棒从墙上拔了下来。 李斯特博士惊恐万分,不清楚她是如何躲过警卫找到这里。 莉莉安一棍敲在桌子中央,文件和笔四散纷飞。博士直跳起来,立刻就要按响警铃,结果被拖到地面,双手被一根嵌进墙里的钢管固定。 莉莉安用棍棒轻敲左手掌心,对他微微地一笑:“你有权保持沉默。你的任务是研究具有变异能力的血清,但多年没有结果,实验者不是七窍流血就是粉身碎骨,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血清的威力。现在迪尔梅德是你唯一的希望,所以我认为你会帮助我制作疫苗。有问题吗?” 李斯特博士冷静下来后看着她。男爵早已提醒他,眼前的女人也许同样是变种人身份,会点奇怪的能力也不算稀奇。“看来我小看了你,你身上的秘密不比任何人少。这么闯进来难道对自己很有自信吗?” 面对他的反问,莉莉安并没有回答。 “对你的提问,我没有问题。”李斯特博士双手并在一起,以僵硬的姿态回答,并勉强保持自己的尊严。“想必你也发现有人想要杀了他,在这件事上我们保持一致的观点。” “是时候去解决你惹的麻烦了,博士。” 莉莉安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把他的脸往地上一摔。她用一边膝盖撞上他的脊梁,将棍棒横在他喉间,一面往上拉,膝盖一面用力抵住他的背。 博士气得面红耳赤,嘴里咕哝着自己需要尊严否则就不帮忙,直到棍棒扼住他的喉头才停止下来。 人身遭受控制,博士不得不听。莉莉安威胁着对方走到解药制作室。 “尽管你们把人劫走,但我这些日子也正在力图汇总他的所有生命体征,”博士站在一些瓶瓶罐罐面前说道,“我这里还有几个空白点。鉴于昨晚的壮举,您或许已经有所了解吧?” 听着某个人类的刻意挖苦,莉莉安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大概多少成功率?” “百分之四十。” “是吗?”莉莉安耍着手里的棍棒,看得李斯特博士心惊肉跳。 “那么我就直接来说明我的打算吧。你是个难得的天才,利用病毒来探索人类的潜能。至于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犹未可知。可事实总归是事实。你伤害了我的朋友,仅是参与制作解药是不够的。这事不那么简单,我不知道你们组织怎么计划。但有一点,他活不了,你也别想。所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斯特博士沉默片刻:“我所知道的和所能想起来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但是上千份实验里从来没有成功的案例,即便你如此威胁,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 “那是没法儿了,”莉莉安放下棍棒,侧出身让他继续动手,“遗憾的是,我也无法向您提供任何保证。” 谈话进行得毫无成效,萎靡不振。莉莉安显然不急于到哪儿去,至于李斯特博士,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都被人用命威胁了,只能着手研究。 这个项目他已经跟进许多年,迪尔梅德-法利的确是他仅存的成功案例。就算眼前这个女人不威胁他,他也是会试着制作出抗毒疫苗。 “你知道这有风险对吧?”博士突然问道。 “凡事都有风险。”莉莉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没错。”博士把试管递了过去,“正如我所说的,我不能保证它完全有效。”这支解药是新的机会。他不知为何期待起来,甚至他的脸色也开朗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被威胁生命。 莉莉安低头接过试管。 博士希望自己的研究有所进展,正准备说什么,下一秒却被一棍打晕。 - 皮特罗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摇晃着走几步了。他在黑暗之中伸手摸索油灯,想去看看现在的自己有多憔悴。 他站在镜子前,将冷水泼在脸和头发上。看着镜中的映像,惊恐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蜷曲的头发乱七八糟,发现在这几日起码倒退了两英寸;若非如此,就是他的前额变高了——实际是手术剔除了。 旺达说他的头发还很多。但以这种面貌示人,他真觉得难看。尽管旺达向他保证他和以往一样英俊,他相信她。可莉莉安还会认为自己具备一个年轻男人非常重要的帅气和成熟度吗? 皮特罗在短短片刻思索了很多,尝试让自己不去想在医院不知生死的好兄弟。 他打量着帐篷外面阴暗的街道,然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身体疼痛仍然相当严重,但已稳定下来。白日里他为了伙伴们的情绪,不得不强颜欢笑,此刻才能流露真实情感。 在此之前迪尔梅德的医护人员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他的情况十分糟糕。的确如此,目前除了迪尔梅德之外,所有基地中侥幸逃脱的实验者全都暴毙,迪尔梅德除了能在医院里吊着一条命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皮特罗想到了那些枉死的平民,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打开那些关押囚犯的门,究竟是将他们救赎,还是将他们推入黑暗?没有他的鲁莽无知,或许那些人在基地里还能苟延残喘。 深深的自责就像是禁锢他的枷锁,让他难以喘息。皮特罗用他的指尖轻轻地展平床铺上一个小小的褶皱,然后注视着帐篷顶,把脸藏在暗处,在油灯圆形光亮的外面。 他本意是救出迪尔梅德,大不了大家全都逃跑,逃离索科维亚。可现实却是,迪尔梅德被那些混蛋注射了不知名的东西危在旦夕,而随手解救的囚犯也全都因此被射杀或是因为实验而暴毙。 他的好心,更像是推他们加速死亡的开关。 他敲打着他手上开始结痂的伤口。 这时,帐篷外传来响动。一道纤瘦的人影走了进来——是莉莉安。“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但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忙。”他的脸回到灯光下,而他的嘴角重新浮现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莉莉安将解药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解药,但并不能百分百保证能救回他。”那个博士确实给她带来了实惠,但她无法原谅他曾经犯下的过错,所以利用身份之便来威胁对方确保皮特罗等人的安危再好不过。 皮特罗感觉自己在震惊中颤抖了一下。他望着桌上的注射器,仿佛看见那晚的火光四射。夜间这个时刻遭受刺激,尤其是当他陷入深深的绝望时,什么事情也不能使他冷静,什么念头也没有。 但当他猛然醒悟莉莉安冒着生命危险从那个可怕的基地里找出解药,他感到后知后觉的惊恐。 凌晨六时十分,皮特罗仿佛从水中捞起。 “你说什么?” 持续恶化 莉莉安详细解释了抗毒疫苗的作用,皮特罗和旺达耐心地听着。这支解药也许能成功解除迪尔梅德体内的毒素,也可能毫无用处。 皮特罗感到疲劳,他特意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莉莉安是如何获得这只疫苗的,盗窃也好,碰巧也好,他只想面对莉莉安还活着回到自己身边的事情。 直到旺达做出选择时皮特罗才开始面对这一事实:莉莉安与更多的事情有关。 他想到一些从前忽视的细节,想到莉莉安面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的神色。这个姑娘——莉莉安在索科维亚发生的危险之事以及在爆炸中安然无恙之事,偶然事件如此之多就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她会是九头蛇基地的实验品吗?为什么九头蛇基地会如此好心地给他们制作抗毒疫苗?皮特罗心中开始怀疑其中可能有诈。 “我发现监视我们的至少有两拨人。”莉莉安注意到皮特罗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的表情仍然阴沉沉的,还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他故意继续谈话,以便不至于显得忧心忡忡。 “什么意思?”旺达的腿上打着石膏,加上难民营偶尔也会发生争执,为了不被牵连惹出麻烦,平时她并不离开帐篷。对于莉莉安说的这些话更是摸不着头脑。抗毒疫苗是哪里来的,监视又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拨人你们应该已经清楚,就是对迪尔梅德进行实验的九头蛇组织。另一波,我猜测是组织中的卧底。”莉莉安分析着。 “所以这支解药是从那些卧底那儿拿到的?”旺达睁大眼睛。她现在有些佩服了,之前她以为莉莉安才是他们当中最需要人照顾的,现在看来,莉莉安反而是能力最强的。 “恰恰相反。”莉莉安摇了摇头。“九头蛇基地为了制作某种血清,反而是希望迪尔梅德活下来的那批人。至于其他人有什么目的,我就不清楚了。但从他们撕毁记载迪尔梅德的卷宗这事来看,并无好意。” 旺达现在有些头疼了。“所以,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注射这支抗毒疫苗,或是不注射。”皮特罗不愿意再想这些复杂的关系网,现在他只想把迪尔梅德的事情解决掉。 仅仅在半个月前,一切的一切还曾是那么美妙。他和妹妹还有伙伴们计划如何把那些侵占国家的恶棍们驱逐出去。 他们总算从暗无天日的战争中摆脱出来,这些侵略是他们整个青年时代蒙上了阴影。他们在一切方面克制自己,为了抗议而奔波任何地方。这样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也完全比现在好。 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莫名其妙被卷进一个神秘奇怪的黑暗组织,最好的兄弟被恶势力侵害,自己和妹妹又因此暴露变种能力,被这个组织盯上。还有莉莉安,她究竟从哪里来,又有什么身份。 “皮特罗!” 安德烈着急地闯了进来,突然给他们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迪尔梅德,医院发来消息,说他出事儿了!” 男孩的语气中带着哽咽,不等皮特罗作出反应,又重新跑了出去,打算把这事儿告诉其他同伴。 皮特罗三人一惊,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冲了出去。 - 迪尔梅德向来就不喜欢医院。 由于变种人的身份,他从小就被各种身份的人转手负责。医院,实验室这些地方往往使他神经紧张。他讨厌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把握不了自己,周围又全是些陌生的医护人员。 迪尔梅德一直坚信是祸躲不过。尤其是在与实验有关的事情上,他感觉更是这样。说的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被人关押在实验室中进行研究,每一次有人用车把他推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就是要对他进行一次可怕的实验。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地方逃脱出来。 这回可不同了,迪尔梅德感觉自己是真的要抗不住了。九头蛇组织比他经历过的任何实验者都可怕。他感觉自己身上有千万只虫子的蠕动,他就要死了。 迪尔梅德有些遗憾,皮特罗他们第二次历经千辛万苦才把自己从那种鬼地方救出来,可他却那么没用,像个废物一样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迪尔梅德猛地一惊,回过身来。他有点意外,他居然清醒了过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就要见死神了。 惊醒他的是那个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怀疑的女孩。 “你在干什么?”迪尔梅德问。要是哪个不熟悉的人要干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都会使他产生抗拒。 “抱歉,迪尔梅德,吵醒你了。”莉莉安来到病床边,低头观察他的情况。 刚才可真是惊险,他浑身剧烈抽搐,差点把身上的管全都挣脱,还一直吐着白沫,险些吓坏检查的医生护士。 现在医护人员忙完已经出去了,皮特罗和旺达让她先过来查看迪尔梅德的情况。 迪尔梅德看着手背上的输液管。作为一个病入膏肓的住院病人,他提出放弃治疗的意愿。 “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莉莉安说着,把那支注射器放在了旁边。 迪尔梅德歪着脑袋,看了看注射器,想搞清里头是什么东西。注射器里的液体是蓝色的,没法看出究竟是什么。 他开始翻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决定还是保持仰卧的姿势。而莉莉安自然地帮助他调整好一个合适的姿态,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是什么?”迪尔梅德的视线从注射器上转移到了莉莉安的脸上。 “抗毒疫苗,李斯特博士制作的。” “什么!”迪尔梅德睁大眼睛,心跳又开始疯狂跳动,“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果然是间谍,是叛徒!我就不该同意皮特罗让你留下来,咳咳咳,咳咳咳。” “别那么激动。”莉莉安走近了一步,按住他挣扎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现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注射它,你可能有一线希望能活着,但不注射你,你时日无多,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就会死。想想皮特罗,想想你其他的朋友。” 迪尔梅德合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想再一次平静下来。他明白,根据那个博士在他身上做的实验,自己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光靠信念存活下来。 “你说得对。”他说,“为了皮特罗和旺达,我愿意相信你一回。” 莉莉安仅仅点了一下头。“但我要提醒你,这支解药可能有效,也可能无效,它只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帮助你恢复,你做好决定了吗?” “听天由命。”迪尔梅德平静地说道。“就算不注射,我也不可能活到下周。” “那请你放轻松。”莉莉安举起注射器,听她的口吻,就好像迪尔梅德是个不听话的小孩,而注射器是一块糖。 “你能保证你不会害我?”迪尔梅德问道。他本能地直往后缩。 “皮特罗和旺达是我的朋友。”莉莉安说,“劳驾伸出手臂,我给你打针。” 迪尔梅德伸出手,视线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孩。“你向我保证,你是个好人。你不会伤害皮特罗和旺达,还有我其他任何一位伙伴。” “我向你保证,迪尔梅德。” 随着注射器的推入,迪尔梅德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开始感觉到进行性的呼吸困难,但很快他就再次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身上黑色的筋脉迅速蔓延全身。 响起了椅子倒地的“噼啪”声,莉莉安按住迪尔梅德的手臂,但他却浑身剧烈抖动,病床边的仪器开始震动起来。地板上到处是翻倒的文件夹、单张的纸和掉落的仪器。 迪尔梅德的嘴里疯狂吐着血色唾沫,看样子对这支疫苗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迪尔梅德!迪尔梅德!”莉莉安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头痛却猛然袭击了迪尔梅德,紧接着是剧烈的发冷和高烧。虽然莉莉安不断进行了抢救,但他还是出现了咳嗽和气喘加剧等症状。 迪尔梅德感觉腹部和神经组织突发疼痛,自己的病况持续恶化,“救,救我……”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奋力抬起手指抓住莉莉安的手腕。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对方满头大汗的模样。 “别管我!”迪尔梅德高声叫道,说着就要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推走。他的血压不断下降,从胸腔处挤压一大片的血液从口中喷出,洁白的床单满是黑血。“快走,我会感染你的!” 莉莉安专心致志的救援顿时中断了,她看到迪尔梅德的求生意志不断减少。她咬着牙,看他面色苍白,那双厚眼皮下的眼睛发红。 从她的角度去看,迪尔梅德现在这副样子活像是自己在停尸库那些冷藏柜里看到的尸体。 莉莉安很快就发现迪尔梅德身上更多的病变,耳垂的地方都出现了坏疽现象。 “迪尔梅德!”皮特罗和旺达也在这时候赶到,迪尔梅德猛地瞪大眼睛,那双充血的眼睛疯狂眨动,“别进来!” 病房的门被猛然关闭,任由皮特罗和旺达怎么敲打也无法打开,他们只能在外面干喊着。声音引来了医院的护士们,而她们早已对这个病房里的患者见怪不怪。 莉莉安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巧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下定决心。 临行前的道别 现在是下午一点。 迪尔梅德的情况已经好转,皮特罗养好伤后便搬进了他的病房彻夜不眠的照顾。如今已经连续一周足不出户,现在皮特罗认为自己的确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他抓起外套,往街上走。 旺达刚好和莉莉安从难民营过来。 “他情况怎样?”旺达问道。 “好多了,好多了。这个周末应该可以出院。” 旺达松了一口气,一周前他们接到迪尔梅德出事的消息,吓得睡意全消。她在医院门口的广告牌下笑了一下,随后瞪着身材壮硕的哥哥。“你也该放松了,到处走走吧。” 皮特罗点点头,望向莉莉安。 “帮我看着点她,她的腿伤还没好。” “放心吧。”莉莉安点头。 皮特罗出于自身能力的原因,细胞代谢的很快,所以伤好得也很快。而旺达却和普通人一样,即便是腿伤也需要静养许久。他再次向两位女孩道别,而莉莉安也和旺达向病房走去。 - 迪尔梅德躺在病床上,他的情况已趋于稳定,医生们轻松下来,同伴们给他带来了一些慰问品——多数是采摘来的鲜花。 他浑身裹着纱布,满嘴是钢线,只能对着人群干瞪眼。人群一拨一拨地来去,从走廊到他的病房,然后又回到走廊上。 伤口很痛,有时他会难受,每个小时护士都会找到他,为他打一针止痛剂。 他看见旺达和莉莉安从门口走进来,翻动了一下身子,被旺达急忙制止,他又重新靠在病床上。 迪尔梅德现在除了思考无事可做。在清醒的一整天里,那些回忆已被他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上百遍,他希望从中想起一点蛛丝马迹来。 首先,他必须承认自己过去对莉莉安的误解过深,她帮助了他们太多的事情。现在离开那些偏见,他发现莉莉安的身上有着一个寻常人没有的性格。表面上似乎温和好说话,转眼就可能变得魅力十足且善解人意。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注射抗毒疫苗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好消息是,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并且没有感染给任何人。 “看样子你休息得很好。”旺达把一个苹果放在他的床头,又拉着莉莉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还不赖,起码这条命还在。多亏了莉莉安。”迪尔梅德躺在病床上,他拿不准莉莉安是否和他一样都是实验品,还是和皮特罗旺达那样是变种人,但至少不是个普通人。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脸色略微发白,可他的眼睛仍然透着狡黠,似乎总是在想向谈话对方透露某种活跃轻松的情绪。 而那天的事只有他和莉莉安两人知道。 迪尔梅德只记得自己意识模糊,一直在咳血,仿佛要把自己的内脏也咳上来。还有什么呢……似乎是一道光,温暖的一道光打在他的身上。紧接着,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许是莉莉安特殊的能力,也可能是抗毒疫苗起了作用。迪尔梅德已不想深究下去,这段可怕的回忆还是永久封存在记忆深处吧。 最后,他想无论如何,他已经认准了莉莉安这个好伙伴。 现在莉莉安在迪尔梅德的心中已经多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如果莉莉安有秘密想要保守,那么即便是皮特罗询问,他也不可能透露半个单词。 又谈了一会儿,迪尔梅德再一次感谢莉莉安对他的付出。 莉莉安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感到很不自在,尽管她知道得很清楚,迪尔梅德十分感激她做的一切,并不单单是自己救他一事。 她并不刻意隐瞒自己华纳神族身份的事情,却时常想起那晚救下的人类那副惊恐的表情。 “是你的求生意志让你活了下来,迪尔梅德。”莉莉安伸出手,端详着他的手指头——黑色斑块已经褪去。她用细小和非常温和的嗓音说道,“恭喜你,你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迪尔梅德的眼皮抬起来了,浓密的睫毛之间露出了眼白,面颊似乎陷得更深了,嘴唇明显微微抖动,有点像微笑。 窗子开着,阳光射进了屋里,这次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脸上。 他再次感叹死而复生的奇妙。 二十分钟以后,莉莉安已经回到难民营。当她走向帐篷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她的视野,莉莉安犹豫片刻,然后上前走进皮特罗的帐篷。 皮特罗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报纸,没有做出已经看见莉莉安的反应。 报纸上写着外国势力全面进入索科维亚,并声称在此发现大量变种人的消息。 莉莉安一贯不信任这些侵略者,因为她了解他们总是以残忍的行径对平民做过份的屠杀,好像那样做是为了证明他们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 对于皮特罗旺达他们的身份,莉莉安现在也有了大概的想法。不同于常人,又被人类所排挤——和报纸上说的变种人如出一辙。 不过他们没有主动提起,莉莉安也不愿揭开人家的伤疤。 “奇怪,”皮特罗放下报纸,抬眼看向她,“我以为你和旺达会和之前一样,要在日落前才能回来。” “回来看看你。”莉莉安轻声说着。 之前在九头蛇基地窃听到的消息令她十分不安,尽管迪尔梅德已经脱离危险,但那些曾经暗中监视的杀手却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这事与她无关,但是莉莉安仍然想要调查清楚。更何况,她不明确那个神秘组织是否还对皮特罗等人有着某种计划,如果哪一天突然再次盯上她的朋友们怎么办呢? 九头蛇那边她已经在李斯特博士面前表明身份,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敢对皮特罗他们做什么,反而是另一个组织。 组织未知,目的未知。 莉莉安不喜欢把隐患留着,与其等待危险降临,倒不如主动出击。 那两个警卫曾经说过有计划在一月中旬前往阿富汗劫持某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希望她能赶在那之前找到那群人。 看她陷入沉默,皮特罗忽然涌起一个胆怯的想法:莉莉安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这一念头刚一出现,他就被吓了一跳。难道莉莉安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难道她不想继续和他们这样的变种人待在一块了? 他感到自己这是在强迫自己冷静,然而,当他重新看向莉莉安时,便感到天旋地转。 莉莉安还是提出了离开。甚至更加严重,她不打算留在索科维亚。 问题难道在于索科维亚?确实,索科维亚太危险了,如果莉莉安去其他地方会更安全,他也不至于每天担心受怕。 无论是好是坏,她反正不需要他。说不准,莉莉安还觉得他烦,不喜欢他呢。 “胡说,”莉莉安及时制止他道,“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我这不过是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皮特罗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尽管她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可他一边默不作声地做着心理安慰没有解释,一边凝望着莉莉安。 他突然意识到,莉莉安并没有和自己说过任何往事。 皮特罗在这寂静的十分钟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猜测了一遍。“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追杀你,现在你暴露了,不得不出去避避风头,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莉莉安想用一句话搪塞过去,“我生来就不适合与别的人共同生活,能认识你们已经很好运啦。” 皮特罗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报纸。 其实他们也不过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而已,如果莉莉安真有什么不得已离开的理由,他也不能够勉强别人留下。 “是我和迪尔梅德给你带来麻烦了吗?我们现在已经养好伤了,可以保护你。如果你想去别的国家,我们也可以……” “皮特罗,别这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莉莉安耐心安慰着说,“你没必要介入我的难题,都是私事。反正这件事上无论你怎么卖力,也无法改变我计划离开的决心的。” “你撒谎。你是怕我们受到危险吗?” 他说这话时绝对平静,甚至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她。他以为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已经足够信任对方。 莉莉安像面对蟒蛇的一只家兔似的不做声了。 可是皮特罗也没有下文了。显然,他意识到自己不会从莉莉安嘴里套出什么话。 沉默在继续,而皮特罗每秒钟都能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是不可挽回的。本应该立即给予回答的,而在沉默中度过的每个瞬间,都使此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变得没有意义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莉莉安。”皮特罗叹息,用手摸了摸茶炊,水已经凉了,要不他真想借着喝水的由头哭一场。他尽力克制住自己,重新转过身子,面向莉莉安。“你打算去哪儿呢?这你总能告诉我吧?” 莉莉安脸上竭力带着微笑。她看了看皮特罗脸上的表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阿富汗。” “令人称奇。我以为你会去美国那些地方。”皮特罗点点头,他自己回想着阿富汗这个地方有什么值得莉莉安非去不可的理由。可惜感到遗憾的是,他对此毫无头绪,她的目的就像她的故事一样神秘。 最后,皮特罗只能顺应事态的发展。莉莉安肯定有不得不去那里的理由,那自己只需要做到乖乖在这儿不添麻烦地等她回来就好。 “我以为你会挽留我。”莉莉安有些惊讶,没想到皮特罗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她要离开的提议。 “因为我知道我会一直等你回来。”话说出口,皮特罗也有些称奇。难道说他真的就掉进了爱情游戏中这一最古老的圈套?颠倒的甜蜜陷阱? 皮特罗不知道,但整个的事情使他对莉莉安和她的神秘身份非常不以为意,且不说自己对于喜欢的人的那种盲目的信任。 突然他冒出了一些想法:爱情是否会以某种不可预料的甚至荒谬的形式来到自己面前。当你把等候一个喜欢的人当作一生的承诺,还有什么比在这个时候更能相信爱情的存在?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皮特罗又一次问道,像是在试探距离自己仅有三英尺的爱情的真实性。 “当然,我向你保证。”莉莉安的声音还算平静,皮特罗也没有听出撒谎的成分。 海盗团突袭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莉莉安便登上了驶离索科维亚的船。 这号船上只有十二名年轻健壮的小伙子,他们喝着皮特罗为他们准备好的热咖啡和朗姆酒。船员们一面喝着,一面轻声交谈。 整条船上只点了一盏橙黄的防风灯,四下漆黑一片。此情此景,颇有些前往“金银岛”寻宝的感觉,令人激动而又紧张。 应了皮特罗的要求,这些船员会在这条路上对莉莉安多加照顾,至少得保证她在船上的人身安全。 由于索科维亚的混乱,登船的有不少是偷渡客,因此船员们还必须佩戴武器,以此确保航行安全。 他们身佩清一色的手抢,插在皮带下的衬衣内。每人口袋里还装了一把弹簧匕首。 “别担心我了,你知道还有人对你们实施昼夜监视对吧?”莉莉安看着皮特罗紧张到不断摩擦着手指,仿佛要蹭下一层皮来。 “知道,我知道。”皮特罗含糊不清地说着,目光扫视着陆陆续续登船的乘客,不停叮嘱着不当回事的女孩,“这儿人多眼杂,你记得别摘下围巾。” “哎呀,皮特罗,你应该明白我没那么弱小。”莉莉安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看向满眼不舍的旺达。“噢,我很快就回来,一周,两周,总之一个月内就回来。” 一般来说在白天七点以前皮特罗还不能算个人,而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伙。按说是该睡觉的,可脑袋却像上了发条一般闲不住,各种层出不穷的念头涌上来,他身上甚至有种类似于恐慌的东西油然苏醒。 “注意安全,莉莉安。”旺达低下了头,长时间的沉默。 此时此刻,莉莉安和马克西莫夫兄妹站在船边,一种离别的忧愁笼罩着他们。 皮特罗强烈地感到,莉莉安非常适应这种充满冒险、刺激和危机的生活方式。 这是一种逃难式的生活:不断地触犯道德法律,无视国家的战火蔓延 ,与敌军和黑暗势力较量、周旋。 然而这一系列逃亡活动中却似乎充满着某种自信无畏的气氛,它淡化着这种逃难行为,使之丛黑色变为白色,至少也变成了灰色。 皮特罗看了看破碎的表盘,最后和妹妹拥抱了一下莉莉安。“再见,莉莉安 。” 莉莉安不慌不忙地松开手,用微笑面对这对兄妹。 而此时的船长吩咐手下人各就各位,然后灭了灯笼,借着灰白的曙光来到甲板上。船马上就要启动了。 皮特罗和旺达目送着这条船沿着黑乎乎的,布满岩石的海岸行驶,船速已经加快。 旺达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会回来吗?”其实她也不确定,索科维亚危险又混乱,换做是她,离开了就不愿回来了。“难道你真的要等她一辈子吗?就因为虚无缥缈的爱?” “旺达,我不喜欢别人明显暗示我这件不够理智的决定。你之所以那样问是因为不信任她需要离开的理由,或者认为我的承诺和喜欢不够坚定。可这就是全部的答案。决定就是决定,决定了就要做。” 皮特罗收回视线,仿佛说话很吃力,可双眼却含情脉脉。“因此,让我们一劳永逸地说定了吧:我爱她,即便她不会为我停留。咱们对此事今后不予讨论,好吗?” “你还是我认识十八年的兄弟吗,皮特罗?”旺达非常惊讶地说,“你是我的哥哥,莉莉安是我的好朋友,不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想失去你们。至于爱情——你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能不能坚持下来——这与我无关。” “噢,当然。这件事是美妙的,也是痛苦的,但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发——生——了。今后不会再有第二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因此,一般说谈论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真可笑,皮特罗,”旺达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 “得了吧,”皮特罗夸张地叹了口气,把身子转了过去,迎面对上索科维亚今早的第一缕曙光,“我爱她这事儿,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你还自我承诺对她忠贞不渝了?” “那是当然啦,”皮特罗快活地笑了,“可幸运的是,她对此毫无察觉。” “我还是不明白,”旺达拖着长声道,“为什么说‘幸运的是’呢?” “因为她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计划。我不能因为爱她就剥夺了她生活和选择的权利。而只是她这个选择,让我明白她拥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弱小就要求她为我停留。因此,她不知道这事儿,才能毫无芥蒂地奔向她本该拥有的未来。至于我,我也要更加努力地追上她的脚步,直到有天能和她并肩前行。好啦,旺达,让我们回头谈谈爱情这事儿吧。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会明白我的选择。” “好吧,依我看,莉莉安很有个性。虽然初识时我认为她很娇弱,但相处下来才知道,她沉稳、意志坚强、敢于直面难题,是遇事不会躲着走的那种人,我甚至觉得她似乎有意寻找任何隐患信息。” 旺达刹那间沉吟了起来,“而我们,有时候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坏事,哪怕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像鸵鸟一样,会臆想出一百种解释和辩解,把头埋进沙土里。照这种说法,我可不希望莉莉安能看上你,你还差得远呢。莉莉安值得更好的。” “可真不愧是我的妹妹,评价起来毫不客气。”皮特罗无奈地笑了笑,“为何不给我个情面?” “我的情面于你有何用?”旺达叹了口气,也侧过身来直面阳光。她这儿可没有储存一套既行之有效、又不失礼貌、也不伤人的评价方法。“再接再厉吧,伙计。” 皮特罗仔细端详了她一眼,随后笑了。“走吧,我们要面对的也不少呢。任何无害事实后面都隐藏着可怕风险,我们需要时刻警惕。” - 在前往土库曼斯坦的航线上,从这号船启航的那一刻起,莉莉安就知道被盯上了。 绕过前边的海呷就到港口了,现在正有一条船,大小和这条船差不多,正靠在码头上卸货。 有船员们在提醒,这是海盗频发的地段。那些海盗船抢占了这儿的港口,船员都很强悍。他们一会儿绕过海呷后会全速前进,然后立即远离港口。但如果不幸遇上海盗,肯定会发生搏斗。 他们并不希望用开枪来解决问题,除非那群海盗先开枪。如果真的发生枪战,万一谁被打死,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莉莉安站在甲板上眺望海平面,很快就听到轮机室的传分钟发出了一声钟响,紧接着脚下的甲板锁起来。小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速度越过海油,开向港口。 果然如船员所说的那样,一条船正停泊在一个石砌的码头旁,船帆慢悠悠地随风晃动。 一块木板从船舷拉到岸上,一直伸向一座摇摇欲坠的仓库的黑乎乎的入口,微弱的灯光从仓库里面透出来。 甲板上堆放着一堆堆庞大的货物,正从木板搭成的斜面上按照顺序地滑进仓库的入口。 船上约有二三十人。这时两条船相距已不到五十米,对面船上有一两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朝这边张望。随即,一个人跑向了仓库。 就在这时,船长猛地打转船舵,厉声发令,轮机立即加速运转,往前行驶。船向那艘海盗船滑过去,并渐渐与它平行。 对面甲板上面的探照灯猛地将一切照得雪亮,呼的一声,海盗船的海盗们甩出铁钩挂在他们的船舷上,船长率领着船员们割断那些绳子。 莉莉安已经想好了自己该怎么行动,因为她已经认出了盯梢的人。 她非常熟悉那张面孔,在索科维亚的医院门口见过。五官狭小,像白鼬似的,双目敏锐,也像那种动物。她感到纳闷,这个监视者——对杀手的雅称——到底是在帮哪个组织干一些特别肮脏的勾当。 乘客们吓得惊慌失措,一股脑地就想跳下甲板躲避子弹。混乱之中,监视者也失去了对莉莉安的监管,气得直接拔枪扫射一通,也不管对面是乘客还是海盗。 莉莉安趁机迅速躲过追击,从铁栏杆上跳到码头上去。船身离码头有十英尺高,她便弯下身子用脚尖轻轻着地,然后伏在原地一动不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甲板上探照灯早被打灭,双方在一片昏黑之中展开了枪战。一具海盗的尸体从船上正好摔到莉莉安面前的石头上面,四肢摊开,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仓库门前响起了一阵机枪声。从它发出一阵阵的点射声里,可以判断枪手绝对是个内行。 莉莉安借助船身的阴影向机枪方向跑去。 但机枪手立刻发现了她,一梭接一梭的子弹向她扫来,呼啸着从她耳旁飞过,打在船身的铁壳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莉莉安抓住面前几个慌不择路的乘客,把他们扔进木板搭成的斜坡下面。在木板的掩护下,他们匍匐着趴在一起。子弹不时打进他们头上的木板里,吓得他们直哆嗦。 莉莉安正准备出去,头顶上的木板突然发出一连串哐哐声和轰隆声——是船员们割断了海盗货物的绳子,整捆的货物顺着斜坡滚了下来。 她趁机从左面跳起身,来到机枪手背面。机枪手正背向仓库墙壁趴在地上,向前边的乘客瞄准。没等他调转枪口,莉莉安抓起的木板已重重拍向他的脑袋。 机枪手顿时倒地,但手指仍然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出一片火焰色花瓣,枪身从他手中脱出,掉在地上。 莉莉安趁机跑向海盗船,猛地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去。 突然,一颗子弹从莉莉安头顶呼啸而过,扎进木板墙璧。 莉莉安回身张望——果然是那个一直监视自己的臭老鼠。 孤胆英雄 海盗船上的货物基本已经掉完了,除了枪声没有其他声响,港口吹来的寒风散发着一股股凉意。 两艘船上的探照灯早已灭掉,然而外面反而显得比船舱亮,隐隐可见躲在暗处的乘客。 这地方杀机四伏,活像引人上当的陷阱。 那监视者趁乱朝着莉莉安扫射,莉莉安立即退到门板之后。 这儿的枪声远不如刚才那么稠密,只断断续续地响着。 船长命令似的要求着船员,想要四面包抄这艘海盗船。 一名船员向这边跑来,像所有人疾跑一样,给人一种脚不离地席卷而来的感觉。一个急转弯就猛地撞向莉莉安,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刻抓住了头顶的梁躲过一劫。 “在这儿躲好!”船员认出这个女孩,飞速说着话,不等她回答,他已健步如飞,消失在拐角处。 莉莉安把海盗船上被劫掠过来的乘客一一救出后,身子一闪,冲向仓库入口,侧身靠在门上。 这些海盗各个凶悍,在人数上也和船员不相上下,但船员们也不是吃素的,很多都是以前在战场冲锋陷阵的老兵,厌倦后便干起了运货的行当。只是船员们还得注意着乘客们的安危,这才导致逐渐落了下风。 这仓库应该是海盗们重视的,也不知道都存放些什么货物,里面散发着一股霉味。这儿正中留着一条道儿,一直伸向仓库另一端的一扇门。 莉莉安放慢脚步,蹑着脚闻声辨位,贴墙行走。她探出头去查看,很快就缩了回来。门后站着一个人,从窥视孔由内向外探视。 外边的混战基本要结束,零零散散地传来几阵枪响。这人看不清状况,便要从门后出来。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引爆器,像是发现情况不妙就会立刻引爆。不用猜就知道这些海盗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 莉莉安看见引爆器的一根导线从引爆杆上绕过地上的干草通向仓库四面墙,消失在仓库另一端。 仓库里还停着一辆黑色皮卡,发动机都没熄火,发出嗡嗡的响动。车头向着一条满是灰尘的大路,路面上是乱七八糟的车辙以及随意摆放的货箱。 外面的动静更小了,很快就传来乘客们的尖叫声——看来海盗最后还是赢得了胜利。 莉莉安顾不上太多,迅速绕到这个海盗身后,对准他的脚踝便是猛击,随即一跃跳上了货箱。 海盗还想反抗,一个转身,使自己尽可能保持稳定,双手握枪,朝莉莉安开了一枪。但没击中,子弹只在目标附近溅起一片灰尘。 与此同时,莉莉安炫耀般地挥了挥手中的引爆器。 海盗惊愕地看了看掌心,还没反应,爆炸声骤起,紧接着炸弹的冲击力将他甩出去好远,他趴在地上生死未卜。 莉莉安侧手挡过飞舞的火花,仓库开始倒塌。她也连忙跑出仓库,只见海盗们骂骂咧咧顾不上乘客和船员就要往仓库赶。 船长立即就率领着船员们反击成功,海盗们见状便趁着爆炸头也不回地冲进不远处的村子里。 莉莉安往乘客那边走,看到船长咧开嘴开心地大笑着,一拳打在了海盗头目的脸上。等莉莉安走到那儿时,他出乎意料地突然张开双臂,豪放地想要拥抱了一下她,“多亏了你,年轻美丽的小姐——” 莉莉安见他浑身都是粘稠的黑色物质,急忙叫道:“不用谢——” 船长把手往裤子上抹了抹,终于抹掉了这些粘液,随即放声大笑:“啊,害羞的索科维亚人!连爆炸都不怕,还怕我一个老头弄脏你的衣服!”说着猛地拍打着他自己的胸,“我,伊赛玛利-梅勒,新生号的船长,非常欣赏你这个年轻人!如果刚才不是你干掉机枪手,我们没人能活着见你。”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折了两员大将,还有一些人受了伤。”其中一名伤情较轻的船员上前,清点着岸上的尸体。 “可是那些海盗只有六七个还能站起来,现在都逃到那村子里去了。”船长使劲拍着这名船员的肩膀,转了个话题,“现在我们得上船了,到了晚上就是逆风,不能航行,而且手上的弟兄们得赶快包扎医治。” 莉莉安回头张望。 整个仓库都已经被吞没在一片火海当中,浓烟滚滚,火光四射。海盗们的船舰开始下沉,海水漫上了甲板。 紧接着,她就看到仓库门口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那是监视者的尸体。之前他离莉莉安距离太近,所以在爆炸时没躲过去,被炸得焦黑。 海面上波涛起伏,日暮渐沉就只能看见黢黑一片神秘莫测的海岸。 莉莉安知道这监视者背后的组织在等着自己,继续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于是摘下尸体上的定位器,检查是否毁坏后,准备和船长船员们告别。 “好吧,我也不能拦着你。你今天的表演比好莱坞电影还要精彩,想必无论到哪儿也吃不了亏。”梅勒船长也不挽留,他现在只想好好打扫一下个人卫生,与海盗的搏斗之后身上一股酸味。 “等明天再走吧,今晚我们吃火腿好好庆祝一番。”船员热情邀请。莉莉安认出那是在海盗船上让她躲好的船员,年纪也不大,大概二十上下。“天这么晚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和皮特罗交代。” 他和皮特罗-马克西莫夫也算是旧识了,以前在同一所中学念过书。这次也是皮特罗委托了他照顾莉莉安,他才上了点心。 莉莉安也没再拒绝,向一名女乘客借来干净的衣物,回到小屋里去换洗。 换洗后从走廊里飘来一股火腿的诱人香味,莉莉安打开舷窗向外张望,穿戴整齐后向餐厅走去。 梅勒船长和船员们显然已经喝醉,围着点燃的篝火高歌,旁边的乘客们靠在一起微笑,仿佛之前那一幕幕恐怖和死亡的情景都只是一场噩梦。 “给。” 这时,其中一位乘客将一张图纸递给莉莉安。 莉莉安将图纸展平,发现是一张手绘地图。 乘客解释说,因为他和家人从来不曾有出去过的经历,因此,也就不能有过对临边国家准确地描述,只是一些道听途说和模糊的形容。这份地图虽然是凭借记忆和他人描述制作的,但也希望能帮上忙。 “你不害怕我?”莉莉安有些好奇。 先前她并不知道变种人这个信息,因此对于在森林中那个中年男人对她的恐惧之情感到好奇疑惑,后来她知道后便不再显露奇怪的能力。然而刚才情况紧急,她在搏斗中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特别,这些人为什么不怕她呢。 “从前害怕,现在……活着比什么都好。”乘客显然有些不自然,摸着头发说。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女性所做的事情是极具保护性的 ,这保护性如果被他当作怪物来对待,将多么伤害一位心地善良的变种人。 莉莉安不置可否。 “以前我以为你们这类人才是最可怕的,可是,索科维亚的经历告诉我,那些杀人狂才是最可怕的。我的父母妻儿都已经牺牲,我只能投奔早已逃命的叔叔。” 乘客的双手开始发抖,他飞快地举着双手,猛地把它们压倒膝盖上。 “我的确没能护住我的孩子!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他护住。我不停地问自己……当然,我也曾试图保护他。不过,这仅仅是试图而已!我本该把他抱在怀里的。可惜我并没有做到。我想,如果我有你这一身本领,我就能保护他们了。可是,我没有……” 又是沉默。又是几句轻声的、拖长的话。他的头向前垂了下来。 “这是我孩子画的,希望能给你提供帮助。” 莉莉安一言不发,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乘客们之间的氛围也变了,他们大多都是逃亡出去的,有的没了孩子,有的没了父母,现在连自己也差点没了。他们抱在一起轻声痛哭,有对过去的疼痛,也有对九死一生的庆幸。船员们受到感染,也想起了曾经的往事,情绪低沉起来。 等梅勒船长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凌晨,当他从地上爬起来,岸边传来一阵轰鸣声。他跌跌撞撞走过去查看。 ——那女孩竟然准备不辞而别! 莉莉安早已钻进车,这辆黑色皮卡在昨晚的爆炸中居然侥幸存货,她用海水简单冲洗一下后发现还能使用,就想尝试驾驶这辆幸运儿,尾部腾起一片灰尘。 梅勒站稳身子,故意摆好驾驶姿势,学着莉莉安的姿态朝她喊道:“好样的,这位勇敢的小姐!” 莉莉安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样子,勾着嘴唇笑了一下。汽车狂吼着连续三次加速,开出数十米远。 然而汽车驶过一粒碎石,抓着方向盘的莉莉安猛地向后一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然后把右手伸出窗外,示意梅勒船长她并无大碍。 梅勒跳下船,向她追去,以为车要停住。不料车轮虽然被深深的车辙卡住,但莉莉安的右脚仍然踩在离合器上,于是汽车一阵怒吼后,又全速向前奔驰。 梅勒停下来等着,看汽车怎样开出路面、撞在什么地方。可是它最后却扬起一团团黄白色的尘埃,在清晨的薄雾中消失了。 “这车技……祝你好运吧,年轻的小姐。”梅勒忍不住大笑,拍着肚子走回了自己的新生号。“而我,承载着希望的新生号的梅勒船长,也有重要的使命。” 那就是把这些乘客平安地送出边界。 船员们也一个个清醒过来,看到船长早已趴在船舵边抽烟,连忙拍打着脸颊清醒过来,顶着惺忪睡眼走上前。 “船长!” “醒了?”梅勒眺望着海平面,微微地一笑,“醒了那就出发吧,别等到逆风的时候才想起来航行。” “好的。”船员们赶紧忙活起来。 年轻的船员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船长,那个变种人小姐她不辞而别了。” “她啊……她和我们不一样。”梅勒船长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儿过着重复的生活。今天,下周,甚至一年以后,我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明天,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可一个人的命运已被决定——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和我们不一样。她主动改变明天。于她而言,再也没有什么明天了: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船员听得迷迷糊糊,又被船长一通糊弄,转了个身就去干活。 梅勒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平面,像是落寞了的孤胆英雄。 厄运将至 车窗开着,阳光照进了车里。 莉莉安不断地告诉自己说:总有事情会发生的。在那些她认为美好的日子里——阳光耀眼,而且没有监视者——她发现很容易就相信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人生光景中的污点。 命运旅途中的不顺遂,并不比一时的危机差到哪去。 即便是如此,她也有无法忽视的事实:她孤苦伶仃,她所认识的人遭到受伤死亡的下场,还有她的生活状态——一如她的孪生兄弟以阴郁沉重的神色所传达的坏消息——是飘渺迷茫、摇摆不定的。 但莉莉安总劝说自己要积极乐观,她真的觉得她是多么需要休息呀。 她发动汽车,向着阿富汗的边界驶去。她安全地通过了近郊的路口,赶在中午时分前抵达了土库曼斯坦和阿富汗的边界。 中庭的汽车比她想象得要更容易驾驶,行驶数小时后,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然而她并不明确具体位置,因此,她得想个办法。 尽管阳光明媚,黄沙漫天的景象令人一眼望不到边,但当她试图寻找今晚的休息地时,一种厄运将至的感觉却始终缠绕着她。 最初,她把这种心情归咎于那些组织派来的肮脏老鼠破坏了她情绪的结果,但当她随机选择了大路边的一家旅馆后,她开始纳闷这种心情是不是因为一生处于混乱争斗引发的厌烦心态。 她穿过门厅时,一个男人进入她的视野。莉莉安意识到这个组织已经通过定位器重新找上了她,她心不在焉地望着旅馆的商店窗户,这样更容易使她观察坐在主接待台附近的那个男人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昨天的论坛报纸,没有做出任何已经看见她的反应。 莉莉安记得华纳海姆在与永恒族的战争时也有这样一个小群体,伪装成一个正义的机构利用战争之便干一些特别肮脏的勾当。 新的监视者懒散地喝着咖啡,仿佛只是普通游客。 可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像他们这样的杀手踏遍了山崖水边,整日搜寻着富有特色的废墟,具有潜在价值的货仓,充满富丽堂皇的房子,个性十足的场地,以及任何其他或许能够改头换面,变成令人向往的身份的所在——只要加上大量的想象力,甚至是更多的金钱或更高的地位。 阿富汗年年不乏阳光和尘土,成为某些逃避现实的阶层掠夺的对象,因而这里常年处于混乱状态。 莉莉安告诉值班人员开一间房,但不允许旅馆的任何人移动她的汽车。的确,一到这里,因为拒绝提供钥匙给值班台,她的行为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她先前特意看一下停车场的汽车,有辆低矮、黑颜色、令人讨厌的保时捷就停在入口处。车尾牌上沾满了灰尘,但是字样仍然清晰可见。 莉莉安的感觉告诉她是完成另一半计划的时候了,恐怖的小块阴影由小变大了。 大厅里的电视此时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莉莉安等待接待员的同时,也顺便瞧瞧中庭世界的科技玩意。 “你是怎么看待你其他称号的?比如说,死亡商人。” 一名金发记者犀利提问。 “还不算坏——这是个不完美的世界,但我们只能生存在这个世界中。但我向你保证,如果哪天再不需要武器来维护世界的和平了,我会开始为婴儿医院资助任何资金和建材。” 回答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看上去十分不羁的男人。他的脸上挂着那种泰然自若地自信,面对记者的提问也只是洗耳恭听,当作自不量力的笑话。 “也有很多人称之为战争牟利。” 记者并没有因此懈怠,反而简短而直截了当地戳穿了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男人闻言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焦糖般可口的双眼。 记者本可以问些更适合的问题,可是恰恰是这个“死亡商人”高度敏感的话题,似乎成了激战前的导火索。 结果发生了一切可想象的情况中最坏的情况:这名军火贩卖商用最尖锐的语言回击了面前毫无礼貌可言的记者。 “难道你们打算靠推动医疗科技和改善农业技术,来让千百万人延续寿命免受饥荒吗?”男人的眼底划过讥笑,“亲爱的,所有那些突破都是由我们军火商提供的资金。” 谎言,还是自欺欺人? 莉莉安饮用着旅馆提供的免费酒水,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人们将会逐渐看清战争丑闻的真面目:某些工业界,为了自己的经济利益,勾结大大小小的官僚——他们曾宣誓忠于职守,有责任义务保护那些平民,可是对后者的死亡他们似乎无动于衷——导致成千上万的平民死于非命。 这些工业界的商人为了谋取数亿的利润,在战争的加持下,采取了残忍的手段“维护”和平。 许许多多的平民成为牺牲品。战争这一死亡的阴影似乎降临到所有公民的头上,然而却无法撼动任何工业界的那些毒瘤。 这时旅馆老板走过来了,像一位老朋友似的问候她,然后把她送到她的房间,从小阳台可以俯瞰旅馆的前院和连通远处小村庄的石阶。 莉莉安洗完澡,换了衣服之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她向沙尘对面望去,太阳渐渐从沙丘落下,旅馆灯光亮起来,昆虫开始群集在玻璃灯罩上,有三四个男人在大厅的桌子旁落座。 那个监视者的耐心可真够好,她就要下楼去享用晚餐了。 莉莉安又一次站到窗前,这时身后有声音了。 “神秘的变种人小姐。” “我还以为你要等我明天离开这儿才动手。” 她的声音似乎还算平静,监视者也没有听出恐惧的成分。他摸了一下ASP手枪,觉得有了护身的法宝。 眼前这个变种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他接收到的消息却是不少同事都折损在她手里。 三番四次地出入九头蛇基地,还毫发无伤地离开,甚至连脾气古怪的斯特拉克男爵得知此事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找人干掉她。 ——她的身上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监视者用脚踢了一下,把房门关好。 她的双目直盯着面前的玻璃窗,倒影下,艳丽的脸蛋十分红润,丝毫不介意他上前把手臂卡在她的脖子上。 莉莉安透过倒影看出这就是主接待台边的男人。 这是个高个子男人,三十出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从前额向后梳。他戴着一副厚厚的黑边眼镜,没有修脸,而且他那身皱皱巴巴松松垮垮的深色西服,就像他一直穿着睡觉一样,而他自己却是突然瘦了许多磅似的。 莉莉安被他推在身前,他的左手把她的头向后拉,强迫她向前看,而他的右手揽在她的胸前,手里有一支自动手枪。莉莉安心想,可能是改装过的手枪,但这也没多大区别,它可以在这个范围内阻止任何形式的目标。 她有些庆幸自己身为神族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对于中庭人来说也算刀枪不入。 “原谅我,”那个男人说,那副厚厚的眼镜使他的眼睛看上去阴沉了许多,表情古怪奇特,“据我所知,你此前并没有任何身份信息。” “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组织。”莉莉安看到玻璃窗上男人的手腕上清晰烙印着暗色纹身的标志。“你如果不说明的话,我们是没办法进行理智的谈话的。” “你也可以认为是,中东恐怖分子。”他的口音很重。 莉莉安猜想他并不是阿富汗本地人。 “嗯哼,我还想活着出去呢。”她似笑非笑着。 然而这种态度却惹恼了身后的男人。他愤怒了,很是戒备的架势。“别耍花招,我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他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鼻子皱起来组成了一副已经很熟悉的表情,当人们认为有人惹恼自己时,这表情通常是用来表示不满的。 “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人物,但我对自己要求甚高,决不会让你发现漏洞,也不准备过问你我不该知道的机密。” 最后这句话充满了自信,似乎是说,他只是拿钱办事的家伙,对于她和组织之间的恩怨他并不在乎。 “当然,你并不确切地知道,你也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你们这个杀手集团到底在为谁做事?如果我这样的人物都被需要——” “这与需要无关,小姐。我敢肯定你也曾面对过类似情况——我不是指理智交谈——任何突袭和威胁的情况。因此,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我们的想法一致。那么,你能否赏脸坐下来,请。”莉莉安抬起下颌,冲着床前的一把椅子示意。 杀手的手枪的枪口偏移了一些角度。他是个优秀的杀手,知道如何运用武器。对于莉莉安的要求,他服从了,坐下并把她的手背在椅子后边。 “因此。”杀手把她转过去,面对坐着的莉莉安。尽管一闪而逝,但仍然流露出犹豫的神态。“因此,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吧,小姐。” “我以为我的目标已经够直白了。”莉莉安不慌不忙地笑着。 “该说你空有美貌还是——另有所图?”杀手把手伸向腰间的绳索,随便地触摸了一下后脊背的ASP枪托。“或者这么说,你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我没准和你交换点信息,你说怎么样?” 他拿出一个记录本,用嘴咬开笔帽,又在本子上写了什么。他似乎在考虑,眼神看过来好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好的。”莉莉安笑了。 迟疑是职业性的危机,而顺势的行为却是解毒剂。 “那么就简化一下,我来告诉你我是谁,行不行?” 在天光沉入沙丘的一月傍晚,阳台上的石板因日间阳光的照射,余温犹存。视界向远方拓展,越过了沙丘,直达灯火明亮的集团聚居地。 莉莉安看见那人紧握的手放松了片刻。 “我认为我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众所周知的神话人物,有时人们喜欢叫我生灵之神,还有一个化名叫莉莉安。我猜想这超出你的认知了,对吗?” 这个握枪的男人嘴张开的时候,莉莉安从她的椅子上蹿了起来。 夜与雾 当莉莉安的手指弯过去握住男人腰后侧ASP的枪把时,她的双脚用了点力,使身体离开了椅子,并稍微转了一个方向,于是男人只能笨拙地转动身子,才可以既不松开莉莉安,又继续用枪逼住她。 莉莉安把双脚尽量地往外站,几乎正对着面前的监视者,这样手里抢夺过来的ASP手枪令双方陷入僵持的局面。 即便她在空中停留的一刹那可以开枪射击,但武器只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当她移动到右边时,她把左小腿一收,然后用全部的重量冲了出去:她的鞋跟重重地踢在监视者那只握着□□的手上。 她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是痛苦的□□。武器掉在了地板上。当她双脚落地站稳时,面对着的是一脸痛楚、眼神涣散的监视者。 他已经放开了莉莉安,抓住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极度痛苦地哀嚎着。 莉莉安用左脚把手枪勾起来,抓住监视者的两只手,然后拧住他的领带,使衬衣领子紧紧地卡在他的脖子上,他的眼睛开始向外充血,脸涨得通红。 “现在轮到你了,杀手先生。”莉莉安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前额,把他提起来转身塞到椅子上。 杀手还在痛吟,握紧他的手,拼命地喘着气。最后他终于吸足了一口气,喘息得不那么剧烈了,但面颊仍因疼痛而痉挛着。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又接着喘息着,像一条脱离水源上了岸的鱼。他盯着莉莉安平静的眼睛。 “利柏拉托,利柏拉托-缪伦。”他提高了声音,近乎于歇斯底里,从他那受伤的喉咙里挤出来类似于钟鸣的叫声。“下手吧!杀了我。” 莉莉安的声音平静而安详。“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利柏拉托?” “为什么?别把我当傻子……我受命来绑架你,甚至谋杀你。除非你愚蠢到不可救药,否则你没有理由不杀我。”利柏拉托如今已经感受不到骨折的痛感了。 他想到了自己漂泊的一生。 由于他孤儿的身份,再加上流畅说多国语言的他随传随到的单身汉特性,成为组织里有利的社交资源——换言之,价值不菲的候补人士,永远不乏任务的邀约。他忍受着风餐露宿,换来酒足饭饱的肠胃。 在微微的凉意中,利柏拉托的心灵被眼前的女人从始至终都泰然自若的姿态弄得麻木了。 如他所言,他曾是名优秀的雇佣兵。现在,却要创造一个新鲜的噩梦来做逃避,这噩梦是关于九头蛇基地和他所在的刺客杀手集团的机密。 他心想:这些人所谈论的无非是武器、地位与战争。 莉莉安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并不想杀了你,否则怎么会想要知道你的称呼呢。现在这个结果完全是出于你的责任而造成的,你肯定也心知肚明吧。” “为什么……?我是不会背叛组织的。” 莉莉安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利柏拉托的对面。“看,利柏拉托。” 她侧过身子,用肘只在膝盖上,右手仍然握着枪,表情闲适,而她的声音低得几乎成了耳语。“利柏拉托,我看得出来,你生来不是个使用暴力的人,对不对?你更多的是属于脑力杀手。看见你对手无寸铁的女性产生同情,真让我很吃惊。” 利柏拉托摇了摇头。“事实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他说。这句话似乎解释了一切。 “我向你担保,没有人要你死。实际上,我非常愿意你活着。我需要有人将我引进基地。你其他的同事,那个从索科维亚就一直监视我的杀手,死了。你是知道的。” 这个自诩优秀、现在却缩成一团的人极快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可是为什么你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利柏拉托看上去恢复了一些自信。“九头蛇才是你真正要注意的敌人。我们只是在那里安插了几个卧底,每次你都能给他们制造麻烦,然后杀死。当然,我并不怕死。一切都已既定。” “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追杀我的朋友。” 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后,利柏拉托用他嘶哑的声音说,“好吧,你说需要有人带你进去,但之后的事情可不归我管。”他向后靠在椅子上,他因手腕的疼痛而脸色灰白,手腕已经开始肿了起来。 莉莉安点了点头。 离开索科维亚之前,她曾观察过这些拥有暗色纹身的人。这些人深藏不露,明面上和九头蛇有着奇怪的合作关系,私底下却尝试偷窃资源。他们藏得不是一般深。他们甚至有些相互不通气。 “给我说些你们组织的事儿吧。”莉莉安温和地说。 于是利柏拉托的舌头在满嘴的血腥味里打转。他用这样的唇齿发出了警告,坚称不会泄露任何有关组织的情报。 “好的,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忠诚。”莉莉安作了回答,当利柏拉托抗议时,猛地踹倒他的椅子,看他摔得仰天眼睛瞪大。“怎么样,利柏拉托。我有些饿了,你就继续待在这儿守着你的信仰。等我回来。” 利柏拉托诅了个古老的德语咒语,他的眼睛依然瞪着。“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在等着你,这里不可能安全……” “是的,我很清楚。”莉莉安微笑了。“你们这一小撮杀手的精英们,难道就从没有想到过不是你们在监视追杀我,而是我在寻找你们吗?或者你们全凭过去的自信,在发现被人耍了之后才会追悔莫及。” 利柏拉托愣了一会,然后说:“我们永远保持着忠诚。我做我该做的事,我们都被告知,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们也会宁死不屈。如果你想从我们这里寻找突破点,劝你还是趁早放弃,而且……” “还有其他的倒霉蛋?” “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一些。某个来自美国的工业继承人。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过,但愿他还活着。我想你们需要那样的人,出于某种目的。” “基本正确。我也不知道更多。但精英都在你这儿,他们在军火商和神秘人之间选择了你,实在让我很吃惊。两天前,我被派遣任务来追踪你,那件事还没有严峻起来,所以他们要我把你活着带回去。” 他突然停止,好像又有一些想法搅得他心绪不安。“这儿都是我们的地盘,如果事情闹大了,你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我没打算杀人,除非迫不得已。” 他又点点头,像个审判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既然如此,我会等你——前提是你能安全解决其他麻烦。” “那么说,你们都收到了命令?” “啊,是的。一小时前发给了我们每一个人,传达的都是同一个信息。”他浅浅地一笑,“Nacht und Nebel(夜与雾)②。就是监视和谋杀的信号。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离开这间房。” “我倒觉得只是个小小的、但令人不快的笑话。”莉莉安不打算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可没有让自己饿着肚子的计划。 “但愿你不会因此消失在‘夜与雾’之中,不然我的赏金可就没了。” 近日在此地区中,恐怖分子所造成的混乱,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当然——利柏拉托的意思是,当地政府试图压抑这项消息,因为恐怖分子和平民的组合并不是令人快乐的事。然而,恐怖分子毕竟已经存在着,非闹到把一块地区腾出来,否则难以善罢甘休。 “看样子你能从中获利不少。” “这是我的一种人生安排。另外,这位莉莉安小姐,我能不能治疗一下?我的手,你把我伤得挺重。” “请你自己解决,你们杀手总有疗伤的那一套。我很抱歉你的手,可是你出现时有点玩命,挥舞着那支枪。” “抱歉,我那时只想完成任务。”他身子向前蜷伏着,表现出明显的痛楚。“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使一个杀手得以幸存呢?” “我明白,所以我要下去用餐了,然后你自己想办法疗伤,等我回来。” “可以,你可以按你的意愿去做,我百分百诚信。” “行。”莉莉安想知道关于监视自己的杀手数量。假如利柏拉托讲的是真话,这个恐怖组织早已在旅馆等候自己了。“或许你可以打个电话让医生上门来治疗。” “我不想用这儿的电话,这个房间的。”他说,知道房间已经被窃听,无论是谁置莉莉安于死地,他们会了解一切的。 刚才发生的事给了利柏拉托极深的印象,使他完全想象得到一会大厅将发生的惨案。毫无疑问,那些家伙死定了。 “请便。”莉莉安没再搭理他。 利柏拉托沉默地凝视着她离开房间,没说一句话。 他知道很多,但一点也没有供出来。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全年不停顿地工作。环境会变,工作方式会变,甚至任务也会变。但对于他来说,尽组织成员的义务却没有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绝不背叛组织。 他曾在最困难的时刻经受住了考验。他经过了烈火的冶炼,足以证明是一名优秀的杀手。 利柏拉托命令自己清醒地进行思考。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地用药酒给自己疗伤。 他闭上眼睛,感到软弱无力。 利柏拉托-缪伦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她一样冷静而平和的女性,对这位在被遮暗的环境里沉稳应对一切风险的女性,他深表钦佩。 但无论如何,不管对方到底什么身份,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杀手行动 莉莉安下楼到了前厅休息处,在接待台和窗户旁边,客人明显增多,但他们都没有动作。 大晚上跟踪她的人是否已经在这里到齐,她甚至没有往别的方向瞅一眼,跟踪的人究竟有多少都一样,反正计划是不能改变的。 她要求送一份喀布尔抓饭到房间里去,又另点了份萨吉烤肉饭,接待员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 莉莉安点好晚餐,坐在餐厅等候上餐。人不算多,但几乎坐满了杀手。她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服务员才把她的晚餐送到面前。 这半个小时里,莉莉安一直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而周围的杀手们虎视眈眈。 她发现这些杀手多数是单独行动,有的坐在墙根角落;有的就坐在她旁边,离她几尺远的地方;还有的甚至仍然留在大厅,但是她确信他们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莉莉安对她所作的位置十分满意,因为从这里可以看清餐厅里的所有人。她看见杀手们已经在不同的位置上就坐,甚至点了餐。 或许他们都认为莉莉安在这儿用餐,无异于放下武器,向敌人无条件投降。 可惜莉莉安脑海里除了食物,就是盘算着如何“甩掉这些尾巴”。 这时客人们头顶的音响传来了服务员的悦耳声音:“尊敬的客人们,根据本地最新消息,今日上午军方在巴格兰空军基地进行科技成果的测试,因山地炸毁,为保护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近几日请勿随意外出,谢谢配合。” 毫无意外。 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 她的目标正是如此。也就是说,她当然可以留在旅馆,但是这样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即便她并不打算由自己支付住店金额。另外也摆脱不掉尾随她的人。 莉莉安很好奇,这些精英们究竟有多大能耐,又会采取哪些行动。 那些杀手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正当她用餐结束时,突然在她的身旁出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瘦高个子,像条蜥蜴似的弯弯曲曲地从餐厅狭窄的桌椅之间迅速且无声地穿行过来。 他有野兽那种敏捷却轻巧的动作,掩藏在发碎下锐利的兽眼,仿佛什么都不会放过。 说实在的,莉莉安反而对其余稳住心神的杀手们感到兴趣。 这种杀手天生机智,同耐性小的杀手相比另有特长:善于辨认各式各样的情况。因此,他们在暗杀行动中无疑能获得成功。 但与之相对,任务、目标、组织,大概都会在他们面前毫无迟疑地坦白交代,因为这种人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但这样一种只顾自己性命的人,落到敌人手中宁死不屈的却是很少的。除非莉莉安对付的并不是这些杀手的力量,而是他们的信仰。 假如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种信仰的话,那它也是出于愚蠢,而不是来自人的忠诚、坚定和坦然。 “总算动手了。”莉莉安喃喃地说,并抬起头向杀手望去。 另一边也有人坐不住了,一个看上去就像石制假面具的方脸杀手站了起来,有着像摔跤运动员那样的宽肩膀,给人一种很会打架的印象。 莉莉安准备起身。 一个女性杀手从后面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 “别着急走,我们有事想和你聊聊。” 莉莉安笑了笑,把胳膊抽了回来。“你们这样子可不像是简单的‘聊聊’。” 她回过头来。这个女杀手有着铁灰色的短发,乱蓬蓬的。带着疤痕的扭曲的脸上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似乎能把一切看穿。 莉莉安猜想这位女杀手爬到如今的位置肯定吃了不少苦,当然,由于女杀手脸上有一些疤痕,这只是一种猜测。 然而,这张变形了的脸孔继续对着莉莉安微笑,她把视线往人群中一扫,一次警告着莉莉安不要轻举妄动。接着,她慢慢地把手伸到胸前交叉。 “现在有时间聊聊了吗?” “当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莉莉安。”莉莉安边说边伸出自己的手,“很高兴认识你,杀手小姐。” 女杀手眨了眨眼睛。她早已接收讯息,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否则他们之中最优秀的杀手不可能放她安全无恙地下来用餐——或者更严重的,那家伙已经死了。 面对莉莉安的微笑,她头脑深处有某种东西在所有方位向她尖叫,但她却偏不信邪。 眼见着任务目标就被人捷足先登,余下的杀手们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我们不妨开始谈最坏的事情。”杀手小姐把椅子挪近桌子,然后坐了下来。其余杀手们见状也只能按下性子等候时机。 莉莉安点了点头。“你是指我,还是那位全球首富?如果是我的话,这也许是一桩非常令人头疼的事。” “那么,就谈论另一位好了。” “请便。你是邀约者,在这样一些事情上,我并不特别喜欢喧宾夺主。” “这件事的过程同现在没太大的差别。”杀手小姐把双手放到桌子上,“你也该知道,对战争的武器进行发展的时候,人们是多么粗心大意。某些猪猡、阴谋家和投机商,又是多么厚颜无耻和贪财。他们只想到利益,为了金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以致许许多多无辜的平民死于非命。” “这就是你们绑架他的原因?”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这么说吧,我百分百肯定他死到临头。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他完成最后的价值。” 莉莉安把头转向她:“你们这么做和他过去的作为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有?他们那种人热衷于戴上虚假面具,以此掩饰自己的私心。而我们,由始至终都不屑隐藏。”杀手小姐抬起下巴,露出讥讽的神色。“乱世出真知。和平可保护不了所有人,唯有战争能带来新生。” 她对钱和死人都没有什么特别嗜好,然而她杀死的人不见得比其他杀手少。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谋划家,总想出人头地。 她在教堂做过工,教徒们经常在那里举行集会。可是那哪能比抓人、掌握人的生杀大权和决定目标命运这样的事更吸引人呢。 莉莉安曾以为这是一个怨恨投机者的组织,没想到却是个不惜一切代价毁坏世界和平的组织。 “你们破坏了和平,”莉莉安伸出手指撑着自己的下颌说,“可是你瞧,周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人们走着,看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世界还像从前一样,照样继续存在下去,就像不曾有过你们这种人似的。除了这个组织,一定还有别的组织,——你想想,世界难道会因为这些组织而多添一条皱纹吗?” “可终归是存在变化的。”杀手小姐很会扮演诱惑者的角色,这让她比其他任何杀手更具特点。“我愿意看着它直至世界的末日。” “世界会自动更正的,它不会偏向任何人。” “抛开能否成功这件事不谈,我们再来谈谈我的事吧。如果你不配合我此次的任务,”杀手小姐也不再保持耐心,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来,“你瞧,这些子弹,我将为你保留着。” “看来我们的观点并不能达成一致。”莉莉安也放下手。 “起来吧,我想你并不需要我的搀扶。”杀手小姐降低了语调,就像一般人不得不讨论一项神秘的话题那样。 莉莉安环顾四周这些蓄势待发的杀手们——毫无疑问地,只要她表露出一点抗拒之意,这些人就会群起堵截——当下做了直接的决定。 “我自会配合,别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餐厅中大部分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把这里几乎挤得水泄不通。这些受雇的杀手可不会因为有平民就放弃杀死目标,但一旦发生凶案,在场的人都会被扣留,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食客们也察觉异样,佯装忙碌却丝毫不加掩饰地往外疾步——杀戮抢劫在这儿不算罕见,因此,他们只想明哲保身。 杀手小姐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往外走。 莉莉安扫了一眼:“如何称呼?” “与我们要做的事情无关。”杀手小姐并不想回答。 然而,莉莉安对于这种行为,可以很清楚地由她的行动表现出来——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杀手小姐意识到对方可能把自己当作一个奇怪的陌生人来看待,即便是威胁她、恐吓她,但是也完全不能动摇她的想法——要让她主动离开这里,不表明身份是绝不可能得逞的。 “埃莉摩丝-德格涅拉。现在,劳驾您走一走。” 杀手屈从于莉莉安那坚决的态度,心里做了要她偿还的打算。 莉莉安对此极为满意。 她微微地一笑,很有礼貌地侧身离开座位。 “埃莉摩丝,”她说,“不觉得这儿烦闷吗?” “在我耐心告急之前,请你不要为难我。想想这儿的无辜者。”埃莉摩丝逐渐不耐烦起来,却也挑了挑眉毛,环顾四周的杀手。不得不说,组织真的很重视这件事。但她并没有要和别人分同一杯羹的打算。 莉莉安一边点头,一边捏起一只酒瓶来。 埃莉摩丝顿时警惕起来,杀手们也躁动起来。然而莉莉安只是旋开瓶颈,直到酒瓶发出压抑已久的叹息,然后便细细品尝香槟酒一贯的纯美的滋味。 坐在吧台后方那些杀手们直面注视莉莉安的新手笔,不以为意地笑着。接着纷纷整理着装,拿着武器走上前来。 莉莉安感觉到她舌尖上细微泡沫的清凉,对于自己浪费唇舌与时间这事,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 沉默的坟墓 未知名的行动加速了埃莉摩丝血液的流动,她渐渐兴奋起来,顿时感到心情愉快。她要折磨这个自大的女孩,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 她率先地行动起来。 “本不应至此结果。”埃莉摩丝咯咯地向莉莉安笑起来。“但我遗憾地表示,天色不早了,我还要休息。” 她朝莉莉安打去,可是这家伙轻盈地、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跳开了,避开了她的拳头。 莉莉安迅速地向左转身,跳着飞快地越过那几排桌椅之间狭窄的过道。然后逼近那个最早准备行动的瘦高个男人,她伸出一只手,把男人狠狠拉到近得可以听见耳语。“我只需要一位杀手带路,你们有点热情过头了,谢谢帮忙。” 同那位女杀手差不多,他的脸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在那张阴狠地微笑着的嘴角的右边,呈现出青灰色。那双眼睛黑得惊人,黑得像一潭死水。 他迅速拔出手枪,怒目凝视着她,步履间有浓浓的杀气。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握着手枪转了个身,瞄准莉莉安的头颅,射了一枪。 子弹震碎了窗户玻璃。 杀手们向中心靠过来,朝莉莉安又是一枪。 他们似乎是在逼迫莉莉安从餐厅里出去,而不是置她于死地。 他们成功了。 莉莉安立即向外跑去,杀手们绕着桌椅紧跟过去。 正当一位杀手率先挪身到门口准备夺门而出时,莉莉安从左侧探身过来,将枪管抵在他左耳后偏上的部位,接着扣动了扳机。子弹水平射出,在枪口留下了一块火药的灼伤,继而炸裂了杀手的头骨。 平民尖叫着,沿着公路跑去。 在莉莉安身后,杀手们举起了枪,朝她连开数枪,所有子弹都被她躲过,射中了旅馆的各个墙面。 埃莉摩丝发现自己有点难以集中精力,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就悬浮在她意识的边缘。一阵温热的触感滑过她的左眼,让她几乎看不到东西。紧接着,埃莉摩丝看到更多的身体倒下,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她试图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莉莉安身上,然而莉莉安却像汽车摇晃时抓吊环似的抓住杀手们的胳膊“玩耍”。按照他们杀手界漂亮的说法,是去当靶子了。 死尸越堆越多。不断流出的鲜血的腥味刺激着试图杀人的猛兽们的鼻孔。他们打算直到深夜也依然“办公”,甚至罔顾场合以及这儿究竟是谁在监管。 埃莉摩丝简直难以置信,这次组织至少派出了四十多名杀手,为的就是一举拿下这个女人。“夜与雾”命令一出,大家伙就知道这是个不简单的任务,如果能把目标活着抓捕回去,赏金自然就高。但若是目标不从,他们不得已下也可以实行“处决”。 可是这女人还活着,甚至在跳跃,戏耍,反击以及思虑着成千上万与死亡毫不相干的事情。 埃莉摩丝甚至怀疑她们这些杀手才是被死神时刻萦绕的人,而莉莉安正微笑地捕捉着新的牺牲者。他们这些人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像兔子一样活泼天真,任她随心所欲地从他们当中抓出一个来嬉闹。 大约一分钟以后,房间中疗伤的利柏拉托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枪击声。他的动作停止了,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旅馆游戏厅中游客们玩的射击游戏,这种声音是他所熟悉的手枪发出的。 旅馆的客人们开始冲向门口,有些人已经拿好了武器防身,其他人东张西望,想寻找安全的位置。 利柏拉托站在楼梯口,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杀手们,然后是一名客人。 她的脸煞白,头发蓬乱,张着嘴不停地喊叫。她从大厅跑上来,不断将手托举到脸部,在空中乱挥,然后拽住他的手。 她大声叫喊:“谋杀!谋杀!” 她边喊边用手指向身后的大厅和餐厅。 利柏拉托一把甩开她,无视她被撞倒在墙根,通过楼梯的台阶来到大厅。 几具杀手的尸体倒在地上。他上前查看,其中一名颇为眼熟的同事正仰面躺着,四肢向外伸着,头与躯干呈直角。几乎是从前额中心的位置被一枪爆头,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地砖。 “嗨,利柏拉托!” 那兴高采烈的喊声会给人十分真诚热情的感觉,但漂亮的女人发出这种喊声,就会让人找不准这种感觉。 利柏拉托举着枪对准她,头一次真正看清楚她的眼睛:大大的,有阴天般灰蒙蒙的斑纹,椭圆型向上翘起。他想这种眼睛可能是男人胜利或毁灭的原因。 众目睽睽之下,利柏拉托不好再继续观望局势,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是个为组织卖命的小喽啰。 对面的女人看上去似乎很有吸引力,那双灰眼睛里闪烁着魅力与引诱。她站着,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但仍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 利柏拉托曾见过类似的任务目标,这是最不容易对付的一类人。 正当埃莉摩丝从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惨遭毒手的诧异中回过身来,利柏拉托已经做出了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朝其他杀手们连开数枪,直到他们接连地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倒在血泊中。 “你这是背叛了组织?”埃莉摩丝看上去像个落魄的恶棍。人生的苦难在她的脸上显露无疑,面部满是伤痕,像是刀刻斧凿,日久年深。 这就是信仰。 埃莉摩丝在过往人生中见到的信仰,归根结底同她在教堂里见证过的信仰一样的,同样是在可怕的蛊惑之下,但是轻言放弃的信仰。 有人因某个理由把它窒息和消灭,它却在其他地方冒出新芽来,它比死亡更加顽强。 当然,像这样荒无人烟的偏僻旅馆能常年安稳开张,必定少不了它背后的强大。眼见着闹剧逐渐扩大,在事情彻底变得面目全非前,旅馆老板做出了反应。 旅馆大厅里的灯突然在同一瞬间齐刷刷灭掉。 埃莉摩丝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这里除她之外所有的杀手基本都已被解决,曾经的队友也成了对立面。 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生发出抑制不住的恐惧。更令她恐惧的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背叛了信仰。 她向来认为自己就是为掌控命运而生的,死亡不过是最低级的痛苦。然而黑暗突如其来,她忽然拿不准自己是否真的克服对死亡恐惧。 旅馆外本来有灯光,但那灯光相当昏暗,穿不透大厅里因死尸堆叠而起的黑暗。 埃莉摩丝在黑暗中刚刚稳定心神,突然,从对面射出一道明亮刺眼的光,就像影院用的聚光灯一样照在她身上。 莉莉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端着一只杀手随身携带的手电,一边朝这边逼近,一边将刺眼的光扫射着整间大厅。 突然光熄灭了。 “警察就要来了,你们最好停止斗争。”老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接着声音又消失了。 没有任何警告,炫目的光线再次刺进埃莉摩丝的眼中,而莉莉安的身影完全隐没在一片光亮里。她听到了叹息的声音,接着眼前闪现出一个枪口,有烟火从里面喷出来。 子弹射出的那一刻,在她耳边发出一声轰鸣,带着极大的热量击中目标,埃莉摩丝感到有血在流淌。尽管这颗子弹直冲她而来,但她觉得对方并不是要杀了自己。那个女人又朝她射了好几枪。 一名杀手被穿过埃莉摩丝身体的子弹和直接射向他的子弹击中,向后倒下去,堆在了另一具尸体之上。他共被射中六枪,左右两条胳膊各两枪,其余两发子弹分别击中他的前额和心脏,穿透他的左心室。 埃莉摩丝伸手去抚摸面部,手指狂乱地摸索着,但最终惊恐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以往那些随便对付的人物。她万分绝望,在凶残目标的枪口之下,她竟没有任何逃脱的能力。 她痛苦地跪倒在地,慢慢抬头。 那匀称的轮廓在手电射出的黯淡灯光下显现出来,埃莉摩丝看到了莉莉安那张绝美惊艳的脸。这时她才意识到,最可怕的并不是未知的事物,而是对已知的游刃有余的事物突然失去控制。 她提心吊胆地跪着,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臂。可是无论她怎样伪装镇定,对面也迟迟没有传来回应。仿佛站在黑暗中的根本就是雕像,甚至是沉默的坟墓。 手电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埃莉摩丝察觉到对面的人蹲了下来。在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下,她能看得出莉莉安的笑容是真正意义上的冷静与坦诚。 “抱歉,本意是对付你身后的那位杀手。”莉莉安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使了点劲。 埃莉摩丝的嘴张开,痛苦地大叫却不愿出声。 “一点痛苦能起这么大作用,实在让我惊奇。”莉莉安重新站起身。“我认为你需要救护车——是这么形容吧?” “这点痛算得了什么……我感觉好极了。” “你感觉不好,你明知道这点的。”莉莉安甚至没有再腾出视线去看她,于是非常迅速的,连利柏拉托也没有看见莉莉安的手臂移动,一肘正击到埃莉摩丝的后脑勺。 利柏拉托看向旅馆外,盘算着警察什么时候会到,“你没有把她杀死。” “看她顺眼。”莉莉安笑了一下,显得十分敷衍。 然后,利柏拉托也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明白刚才那一眨眼的时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只感觉到有样东西撞击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很宽,长满了肌肉,这是每天高强度训练的结果,他可是组织里名列前茅的杀手。可是,这改变不了他此时的处境。 他的身体被对方扭转过来一扔,撞到了旅馆大门的金属框上,仿佛他只是一件没有意识的物品。 他破口大骂,并努力解救自己。他捂着嘴部咳出鲜血,踢动双腿,试图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向外挪动,双腿还在抽搐般地踢动着。 背叛与牺牲品 这丝毫无济于事。 一只手臂紧紧地压着他的喉咙,这条纤细的手臂却硬得像钢筋。 “我个人不太喜欢有人投机取巧。” 对方讥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利柏拉托疯狂地挣扎着。他感到自己喉咙的软骨被挤压到了脊椎上。他想喊叫,可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在做了最后的反抗之后,他摇摇晃晃地垂下手臂。接着,那道仅存的亮光仿佛要劈开他的身子。 它所留下的,是一阵阵巨大的、向上直冲神经的疼痛。 她要扭断他的胳膊! 利柏拉托听见自己的胳膊像是朽木发出的断裂声——噼啪一声,这声音触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细胞。 激流般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淹没了他,这痛苦像是剥开了他的皮肤,甚至窒息了他脖子里的喊叫声。 利柏拉托奄奄一息。 “这是你的惩戒。”这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是对他趁黑向她攻击的惩罚。 每个人有她自己的面貌,有她自己的过去。利柏拉托只能看到面向他的那个容颜,只能看到她似乎完美和娇弱的表面,这表面用铁一般的重担压在身体的居住者身上。 这个表面可以透过裂缝看到许多面孔:温和的,闲适的,敷衍的,各式各样的,不过总归属于人类的面孔。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只属于普通人类。 超越科学的存在出现,在这个灰色世界的每一个人身上施加压力,把他们内部的人性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有的人性很少,有的只有熟悉之后才能看的比较真切。 利柏拉托这才明白自己和那些枉死的杀手碰到的是怎样的对手。 “我不喜欢可怜虫这个词,”这个恶魔说道,“这听起来不太礼貌。即使要让我描述,至少也应该说可怜虫先生。” 利柏拉托感觉到,死亡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等下去,结局便注定了。 他的手臂上又感到一阵疼痛。现在他倒宁愿被敲晕的是自己了。 “可怜虫先生,”莉莉安轻声地说,“还请麻烦你明早带我去你们的基地逛逛咯——鉴于你是唯一还有清醒意识的。” 他别无选择。 利柏拉托闷不吭声,但头却低垂下来,表示屈服。 他听到轻微的笑声。按着咽喉的手松开了。利柏拉托瘫坐在血色地砖上。疼痛停止了,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短时间内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可他的胃里开始冒出了酸水。 早知那一顿晚餐的代价如此巨大,他便拒绝了。 利柏拉托的右臂和颈部都伤得很重,即便他想说话,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甚至都无法呼救。 这时,一辆警车拉着警笛,刺耳的声音划破了旅馆的夜空,一声比一声更近。 “我以为暗杀对你们来说是吃饭一样寻常的事情。”莉莉安到主接待台拿过餐巾纸,擦拭着沾到血液的皮肤。 这声音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刺耳,说得很慢,而且十分清楚和平淡——反而更像是一种讥讽的声调。 面对强大未知的“神明”,利柏拉托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至少不像那被敲晕的女杀手般血流如注——代价仅仅只是一条胳膊和手腕。 他双目圆睁,极力想要张口说话,当最终说出话时,一股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在一阵阵袭来的剧烈痛苦之中,他一字一顿地告诉莉莉安:“警察……麻烦……得离开。” 他不明白,她的身手如此好,为何在索科维亚的信息记载中却并没有任何迹象。他肯定,如果她想要毁灭一整个组织,也只是费时间的事情。 “好的。” 莉莉安带着利柏拉托悄悄离开了旅馆。 利柏拉托走到公路上的第一秒,他才发现终日被尘土笼罩着的阿富汗竟然如此清新。他站在路上贪婪呼吸着空气,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这个组织似乎都充满着危机重重——以他并不长远的眼光来看,那地方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胜算。 他最理想的方案是带她进入基地后就即刻离开阿富汗,并且从此隐姓埋名远离城市。 “直接走吧。”莉莉安的声音平静缓慢,轻柔却又有力。 “本可以有个舒服的夜晚,这还是我头一回和‘任务目标’合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地方的人可没我这么容易说话。” 当说出‘容易说话’这个词时,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拖长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嘲弄的语气。 在离开旅馆前,他们在不远处驻留了一小阵。直到警察感到此处,一群人往旅馆中走去。片刻之后,他们驾驶车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基地大概多少人?”莉莉安驾驶着车辆,眼见着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 利柏拉托微微抬起下巴,向她显示受伤的颈部。莉莉安猜测他是对刚才的惩罚颇有怨言,但他迫于虚弱并未言语。 莉莉安见他不愿提供信息,也不勉强,便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之前埃莉摩丝说你们抓捕那个斯塔克工业继承人,是为了让他在死前完成最后的价值。这是指什么?” 利柏拉托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埃莉摩丝好像是刚才那个被打晕的女杀手的名字。 “制造武器。”利柏拉托舌部严重损伤,说起话来极度痛苦,他感觉自己每说一个字就是一次受刑,他敢保证自己的下颌已经碎裂。 莉莉安这才想起来埃莉摩丝提到过,这个组织纯粹就是为了破坏和平而存在的。 她又开始回忆,从电视新闻上看过的报道,那被绑架的男人是个著名的军火商,加上智商超群是个天才,制造武器应该并不是难事。 利柏拉托想问她究竟为何要对他们组织赶尽杀绝,要说威胁程度,九头蛇组织才算真正伤害她朋友最多的。 可他对莉莉安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感到恐慌,内心那种犯罪感和耻辱感像是凝聚了多年直到此刻才迸发出来似的,面对死亡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至少言而有信。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把组织看得很重要,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自己。我看得出来你仍然保留人性,若你能悔过自新,说不准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莉莉安其实大可以解决掉他,但对于罪犯的内心世界,她再熟悉不过,她知道如何去完美利用。 罪犯是没有朋友的。 在他们的世界中,只有组织、老板、黑市、交易人、合伙人、同谋者、牺牲品以及目标,任何人都可能出卖和被出卖,在这条道上没有任何信义可言,没有人值得信任。 莉莉安过去的千百年里所遇到过的大部分罪犯都狡猾得很,他们之所以能被追捕、被证明犯罪,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运气不好,碰到了像她这样无法匹敌的对手;要么是被他们所认识和信任的人出卖。 之前在旅馆不就正是这种情况吗。 那些杀手都被自认为信任的同事或队友出卖,而利柏拉托需要做的仅仅是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他眼光不够敏锐,挑了最差的一种选择:对付她。 尽管莉莉安说得如此委婉,但却终究是个警告。两个人在沉默中心照不宣,但莉莉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能够让这个亡命之徒有机会改过自新。 利柏拉托一边配合地笑着,一边看向车窗外。在他试图咧嘴笑的时候,他那颤动的粗糙皮肤上的伤疤和刺青仿佛回到了从前加入组织前的那些岁月。 但现在他已经是组织的成员,一个没有自主人生的傀儡,只是已结束贫苦生涯。 他那张纹理分明的连突然变得悲伤起来,他的双眼失落地看着漆黑夜里基地明亮的灯光,直至最后才落到莉莉安身上。 越是逼近基地,灯光就越是充足。 利柏拉托确定事情已经没有转机的可能,于是把受伤的胳膊放在身前,两只厚厚的手掌交叠起来,犹如一个赴刑受死的囚犯。他说:“欢迎来到天杀的耶利华。” “你们如此嚣张,难道警察不管吗?他们甚至没有追上我们。”莉莉安凝视着前方。 “嗯,他们放弃得非常容易——就算紧追不舍又怎样呢,他们不可能扳倒整个组织的成员。”利柏拉托讥讽地一笑之后便没有再开口,示意莉莉安往左侧的道路上行驶。 进入小路后,他的双唇闭得更紧了,成了小窄条。 利柏拉托-缪伦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搞阴谋论的人,不耍点阴谋他就感到吃亏,活着很无趣。哪怕耍的阴谋很微小很愚蠢,他也觉得必须要这么做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漂亮。 今天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的时机到了。 他不是为信仰而奋斗的刺客杀手,他的奋斗目标是让自己的钱包鼓起来,只要有利可图,他不惜冒任何风险。 这个犯罪团伙向来霸道为所欲为,抢杀掠夺无恶不作,尽管犯罪耻辱,但是也让他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 可惜现在偏偏让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打乱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眼下这个组织已经不能再为他提供生活保障,他知道该为自己重做打算了。 他们转往基地的西北方,那明亮的灯光越来越闪。莉莉安现在是大权在握的人,而她的新手下——当然就是把她主动送入基地的这个前组织成员——最识时务也最阴险的执行者。 利柏拉托提供的地址把莉莉安带到一个靠近公路边上的陡峭小山,在山上一排稀疏的简易板房后露出一个箱子似的木板屋。 “这是哪儿?”莉莉安活动了一下手指,把指关节弄得咯咯作响,让利柏拉托想起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用自己完好的那只粗糙的手擦拭了一下面颊,嘴里咕哝了一句,又似在琢磨什么。“我已经完成了你吩咐的任务,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看到你想要看的。现在,我需要治疗我的下巴和胳膊。” 说着,他敲响了房门。 小人物 利柏拉托没指望里面能迅速有人回答,但一个年轻男人却立刻把门拉开。 他看上去只有也就二十出头,浑身腱子肉。可他的长相却十分随意:高挺的鼻子,洁白的牙齿,一头油腻的黑色卷发随便地抓到颅后,穿过两侧的鬓角。 “稀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利柏拉托。“但我这儿并不欢迎你。看在你之前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旅馆里的录像已经在基地传遍了,如果不想惹祸上身,最好现在调转你的车头离开这儿。” “我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前提是还有命来解释。”利柏拉托含糊不清地说着,这也让对方注意到他此刻的狼狈。 青年摇着头,一边纠结地与自己进行着思想斗争,一边试图说服对方别给自己招惹杀身的麻烦。 “如果你还要继续沉默,像一个许愿保持缄默的隐修士,那我通过你的表现就当作你同意了这门求助。”利柏拉托也不废话,扭转着头示意莉莉安破门而入。 “这可不是原来的计划,但我不会拒绝,毕竟我确实给你带来了一些麻烦。”笑容在莉莉安的脸上绽开,开始向屋内的青年走去。 “别动歪心思,”她挥舞着手里的枪。“就这么站着别有动作。任何的动作,我都可以担保你立刻变成肉酱,溅满这个地方。” 走到大约离青年还有一英尺的地方,她停了下来。“现在,你要治疗他,确保他的胳膊还能用。” 青年在发抖,但是莉莉安仍旧用右手握住她的手枪,而且握的很稳。 尽管表现得十分恐惧,但莉莉安知道,这个家伙略显迟钝的眼睛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它们一直盯着她的脸,一点也没有放松。 任何一个动作,甚至一个伸向绷带的动作,也意味着反击。这个人可以证明是优秀的:训练有素,随时准备杀人。 “我所接触过的人,伪装起来时都像弗罗里达跳蛛,狠毒起来时却像黑曼巴毒蛇。我希望你不会愚蠢到让事情变得肮脏。这绝不是做游戏。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而且要完美地做。现在我需要你把双手举起来放在头上。” 莉莉安搜寻他身上携带的小型武器和隐藏的其他凶器。 “劝你别犯傻,道格拉斯。”利柏拉托开始站立不稳,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坐到了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 “你可以肯定我不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干蠢事。”道格拉斯-萨维塔稍稍放松了一点戒备。 他的眼睛在利柏拉托和冷静的女人之间转动了一会儿,最终侧过身来。“脱掉外衣,我帮你检查。” 利柏拉托慢慢地脱下了外衣,把外衣丢在了地上。 道格拉斯向他走过去时,几乎可以说是个懒散的动作。“我可以帮他,但并不代表接受把危险领进家门。所以,如果你还想保住他的这条胳膊,请你离开去做别的事,小姐。” 莉莉安的目标本来就是基地,那里肯定有许多成员在守着,因为他们正在看守某个可怜军火商。 她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逼近凌晨了。既然已经把利柏拉托交付给这个看着不似医生的人,她也不打算继续逗留,转身打开门重新迎接冰冷的空气。温暖的灯光隐约从前方的矮屋群照过来。 利柏拉托有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特殊的木偶,面对这些明显的危机甚至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道格拉斯如果不将那恶魔驱赶,那就意味着她有两个人质,而不只是他一个了。这样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间小木屋中,外来的袭击就更困难了。 虽然他看清了许多事情,但他却不声张,也不向上汇报。 当道格拉斯抬起他的下巴检查时,他紧锁双眉,愁容满面,好像有一种莫大的隐痛在折磨着他。 “嗯,”道格拉斯把两片嘴唇啧了一下说。“下颌碎裂,得手术。”他的嘴唇再次啧了一下,“费用怎么支付?” “老样子。”利柏拉托显然不想因此失去说话能力。 道格拉斯同为组织的成员,但却不去告发。相反,他对于组织将会面对的或是其他人将会面对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反正就是个混口饭吃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个组织,怀疑它的永久性,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而他面前的利柏拉托-缪伦,显然就是一个组织中小人物的典型。 他孤独地生活在两种恐惧,即对现在主宰着他的犯罪组织的恐惧和对今后即将到来的新的恐惧之间。他在寻求出路,但是还没找到。 利柏拉托不是一只巨型老鼠,而只是一只受人牵制的小耗子。 一只毫无希望摆脱苦难的小耗子。 虽然道格拉斯完全可以向上告发,但他美日每夜地为组织的牺牲者治疗,显然不想同这个组织永远捆绑。 他不是木偶,也不是雕像,他永远缺少做一个缄默者的明确的意识。 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里实际上数不胜数。他们都是普通的、有情感的的人,开始时他们都是迫于生存被动的,完全被这里的所遭遇的环境吓坏了,后来竭力想从这一深渊里挣脱出来。 “没有麻醉,这点疼痛能忍吧。”道格拉斯示意他躺倒。 利柏拉托点头。 道格拉斯扶着他的脑袋,手里拿着刀具轻声说,“你知道砍下一个人的头很容易吧,不需要有多么强壮的身体,一把锯子,就能像绞刑刀那样,一眨眼就能完成砍头之事。” “这种时候才来威胁我,就如同犯罪现象总是无法杜绝。因为每个罪犯都心知肚明,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但却仍然抱有侥幸心理。”利柏拉托已经闭上了眼睛,“那样的人绝对是一个蠢货——你就瞧好了吧,那个恶魔会给你露一手的。实话对你说,你只要尽心帮我完成手术就好。” “恶魔?”道格拉斯若有所思地说。他即刻又自言自语地回答道,“那帮人可是罪犯、受贿者、贪脏枉法之徒,他们怎么会如此蠢钝呢?我可不想被人牵连。” “你不会弄明白的,”利柏拉托咕哝着说,“你不具备那种智商。快手术,我快疼疯了。这件事你很快就明白,不需要我多说。” “为什么不与我说?” “因为我的下颌碎裂,该动手术了。” “下次能避开这部位吗。”道格拉斯拖长的声音里含着埋怨。 他很想和利柏拉托再聊一会儿,最近一段时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聊天非但不令他感到烦闷,反而感到有趣。 “我可不能主动‘避开’这儿,你得问问那个小恶魔。”利柏拉托严厉地说,“在你好奇心泛滥前,你还是先看看表吧。我不知道明天你还能否见到我继续喘气。确切地说,不是明天,已经该说今天了。” “这还是你头一次吃哑巴亏。”道格拉斯幸灾乐祸地笑了。“好吧,我要开始动手了,劳驾你安静。” “你以为我想吗——顺便说一下,我打算离开这鬼地方——避开和这所有相关联的事。你的意愿呢……” 他非常勉强地往下说,而且随着道格拉斯的行动显然无法控制面部的肌肉。 “那要问问从前总是带着我到处跑、而且规劝我寻找庇护的利柏拉托-缪伦。此外……” 道格拉斯不讲了,他将利柏拉托碎裂了的下颌用钢线固定,用三支金属钉修补了他的右臂并将整条胳膊用石膏加以保护。 他注视着利柏拉托,这家伙已经疼晕了过去,丝毫没有意识。 这件木屋装饰着无数的暖白小灯,它们忽明忽灭,像无数只小眼睛眨着眼。金属架上放着一排排的药品。道格拉斯的思绪又回到了那贫穷的、四处奔波的、充满着黑暗的童年里。 道格拉斯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答应帮助利柏拉托,但他此时已经没有退路。 在这个基地中他平时基本都待在小木屋里,被要求治疗那帮受伤的人,并且长期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中。尽管他承认这地方比之前的穷苦生活要好,但这种不堪的处境令他感到疲倦。 他厌倦了被监管,厌倦了日复一日的血腥。 此时,外面的基地有人在奔跑,声音非常大,他无法继续安心的手术。几乎同时,远处响起了兴奋的讨论声。 道格拉斯完成手术的最后步骤后坐在床上,两臂交叉在身体前方,因为专注,脸上的表情空洞。 他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不管外界有多么嘈杂。但这么杂乱的声音,还越来越大,他忍不住想到利柏拉托昏迷前说的那些话。 很明显,那个被利柏拉托称呼为“恶魔”的女人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即便他并不认识那个女人。 尽管那个女人长相明艳,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是阿富汗这种地方,连鸟雀都显得很不友善。 道格拉斯是个高壮的男人,脸上一副阴沉的表情。他的黑发又油又卷,眼睛像昆虫般湿润和光泽,视线冷冷地向窗外射过去。他的整张脸像一块泥塑雕刻的一般。 即使他是个性格古怪的人,但他棱角分明的脸型使他看起来带有异域风味的英俊,让人可以忽略那奇怪的地方。 突然,道格拉斯因敲门声惊起。门外的声音十分兴奋,他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所有声音。这是一种激动而迫不及待的腔调,但带着点歇斯底里,就像是无端被吓到一样。 几个单词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传到道格拉斯的小木屋里,瞬间使空气变得紧张。 “那家伙中弹啦!” 拯救斯塔克 莉莉安离开了小木屋后,步履从容地顺着小路往深处走。 在她的前方,有一片用铁皮搭建起来的场地,而远处则是一个狭长的山洞。在山东入口,突兀地站着一群人,他们慌里慌张地跑前跑后。显然,被他们包围的陷入昏迷的男人是个重要的人物。 凭借良好的视力,莉莉安一眼就认出那胸口淌血的男人就是电视新闻中军火商。 经过周密考虑之后,莉莉安沿着斜坡向上爬,那帮人忙着去找人拯救重伤的男人,因此她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情。她一路闯进了山洞,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她仔细搜寻着阴暗的角落,万分警惕,手中持枪。脚底下的碎沙嘎吱作响。四处弥漫着刺鼻恶臭的气味。 她遭受的突袭就是这时发动的。 一记凌厉的拳头从她侧面直落而下。仅仅从风声就能感觉到这一击储蓄着怎样的力量。倘若被袭击者不是莉莉安而是普通人,可能在这一拳之下就会当场昏厥。 莉莉安感觉到拳风从侧面袭来的同时就立即冲撞了过去。在她的躲避之下,那人的拳头登时落空,并被撞到坚硬的石壁上。 这人准备再次进攻,莉莉安已矮身从他身边掠过,脚下一带一勾,反手一拳,这人的身躯就向前倒去。她本以为这人是一伙的,然而仔细一瞧,他身着西装佩戴眼镜,不出几下便无可挡御,每一招架都极其吃力,显然不是那帮肌肉发达的家伙。 莉莉安眉头一皱,没等对方的声音颤出喉咙,左手一晃擒住他的手腕,劲力一甩就把他甩到地上。正当她准备提问,洞口已然传来一阵奔跑声。 当胡-伊森被人结结实实地束缚住时,他料想到自己的结局必定惨淡。他听到响动查看时机,本想趁乱逃跑,没想到一个女人就能阻止自己。 “我认输,杀了我吧。” 他神情空洞,然而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手,他缓缓转过头去。 “抱歉,”女人的目光投射着隧道口,“恐怕我们并非敌人。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反抗,但现在我需要你当作没见过我。这是礼节性的请求,我希望你是能够理解的。” “要是礼节性的,你为什么把枪顶在我的后背上?” “啊,抱歉,那就是非礼节性的。我想你也不希望受到这种死亡威胁。”莉莉安用枪捅了他一下说,“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伊森皱了皱鼻子,然后他发现身后的女人已经消失在阴影当中了。 周围一片喧闹,洞口传来金属发生的粗糙的摩擦声,然后是那群混蛋发出的咒骂声,而一直伴随着的,是他们手里沉重而可怕的机枪碰撞声和凌乱烦躁地脚步声。 “真该死,是谁扔的炸弹。” 领头人率先走进山洞。身后一群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跑了进来。伊森宁愿担架上是什么武器,可是上面是一具尸体。一具糟糕的、并不可观的尸体,经来回折腾,尸体的脸色已经发白了。 “救活他。你只有两条路,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伊森自从被抓来这里就再也没有好心情,当他把目光投向这具“尸体”时才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要想救活这个胸口满是炮弹碎片的人,这对伊森来说完全是一种挑战。 然而这群恐怖分子仅仅是把人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如果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劳烦你搭把手。”伊森凝视着男人的脸,没想到连著名的托尼-斯塔克也被绑架,看来他们不得不参与同样的逃跑行动了。 “我需要能够吸出他体内炸弹碎片的物品——比如强力磁铁。” 灯光昏暗的山洞里,伊森背对着莉莉安,紧盯着一个昏厥、生命垂危的男人。下一秒钟,没有任何声音。伊森回身打量着她,眼镜后射出平静的光。“这家伙快死了。” “刺——”莉莉安出去了一会又回来,手里带回来了一块汽车电磁铁。 这是个好兆头。 伊森不想思考她是从哪儿搞到手的,他只想把这个男人救下来。 莉莉安帮不了忙,开始观察山洞里的情况。 这儿到处都是武器,看来利柏拉托并没有撒谎——这组织的确需要那个昏迷的男人为他们制造某种武器。 她的脸紧绷着,深沉地思索着从什么地方着手,最好怎样开始阻止这基地的运作。她本来是准备把这地方炸毁,可现在看来这地方不一定全是组织成员。比如这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那个中弹昏迷的男人。 山洞里空气浑浊,但伊森手术需要的东西却一样不少。 这时,寒风从洞口吹进来,一个高壮的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伊森顿时紧张地望过去,深怕对方看到他身边这个陌生的女人。 “猜你们应该更需要一名专业的医生。” 进来的是道格拉斯,他把头向后仰,深吸了一口气。“这里还是很臭,到处都是废品的气味。把灯开亮点,我来协助你。” 伊森狐疑的视线在道格拉斯和莉莉安之间旋转,但最终选择沉默。 道格拉斯戴上了又细又薄的医用手套,直接忽视了莉莉安走向伊森。“人还有呼吸吗?”他低声地问。 伊森点了点头。“勉强。如果不赶紧治疗的话,也许就是一具尸体了。” 提供给他们做手术的空间很小,惨淡的光透过一条狭长的隧道从外面街上射进来。这山洞看上去比它本来的要小,因为沿着洞壁有一排钢制的金属架。金属架是黑色的,上面放着许多武器和废品。 两人站在两侧,中弹的男人紧闭着双眼,胸口汩汩冒着鲜血。 伊森用手术剪轻轻地剪开了男人皮肤上被血液粘连在一块的衣服。 很快,伊森的脸开始发热,脸部深处的青筋开始发红,震惊使它们逐渐红起来,愤怒慢慢地穿过血管,一直到了指尖,他的心在狂跳。它像一部发电机,不停地运转。 这个恐怖分子所做的混蛋事也不是这一件了。他必须控制住他的情绪,即使是现在。总之,任务就是任务。 “我以为你已经熟悉这儿的生活了。”道格拉斯面无表情地开始手术。 伊森朝洞口看:没有人。不,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来的。领头交代了任务,大家都知道这是艰巨的任务,没人敢过来触霉头。这会儿除了眼前这个怪胎,谁还会主动上门找死呢? 他又看向道格拉斯,然后低头开始处理。 “他能活下来吗?”莉莉安紧挨着伊森站着。 “生命短促,为他祈祷。”道格拉斯回答着。沙哑、含糊不清,像往常那样低沉。“活不下来,在场的人都得陪葬。” 这个男人古怪的性格,使伊森神经受不了。 “只需要把碎片取出就有极大可能存活。”伊森颤着嘴唇说。 他现在只能继续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不管是出于正义善良或是胆怯怕事,反正他是回避不了的。临时胆怯只能坏事,就像每一件地下工作一样,胆怯会使一切都被毁灭。 伊森看上去朴实沉静,实际上却像鱼一样灵活,手术刀在他手中就像第三只手。 “你了解这里吗,先生?” “伊森,我的名字是伊森。”伊森从他们俩之间的态度看出些许端倪来,心知肚明自己即将被卷入一个危险的阴谋中。但出于解脱的心理,他便假装不知情。 伊森了解这个基地所有的居住者,每来一个新俘虏,他都能立刻弄清楚需要知道的一切:对方为什么被抓,他的身份是什么,他的态度怎么样,这些恐怖分子的态度又怎么样。 这里只有他能够流利地用多国语言交流。 “还算了解。”伊森当然也了解敌人。 他谨慎地考察过每一个看守,研究他的习惯,研究他擅长的一面和软弱的一面,要特别提防什么,怎样利用,怎样麻痹,怎样愚弄——这也是他能够在黑暗中分辨出莉莉安并非看守的原因。 假如他们想要在基地里自由行走并确保逃脱行动顺利进行,这点是很重要的。 “很好,那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完美处理他们吧。”莉莉安笑着转向他,然后瞥了一眼道格拉斯,也让他分享一点计划。“我能看出来你们都不喜欢这儿,所以就让我们把这地方处理了吧。” “你的心里素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位小姐。但这可不是头脑清醒时做出的决定,”伊森拒绝道,“这地方处于沙漠荒无人烟,就算从基地里逃脱出去外面也都是他们的爪牙,光凭我们几个是不可能用两条腿跑出去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莉莉安的脸上露出了想知道的表情,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想知道的表情。毕竟她终究是个不了解中庭的外来人,考虑事情不够全面。 “我的办法有很多。第一,这个男人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救活,他是个军火天才,能够在武器或者其他方面为我们提供帮助。 “第二,我看得出来,你懒得同那些人交谈,可是武力并不是最佳方案,如果有什么地方惹恼了那帮家伙,你可以全身而退,但不代表像我或者他这样的人物能够活着。 “第三,这基地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武器,尤其是导弹,用威胁来刺激他们,惹怒他们,并不是个理智的选择,极有可能造成爆炸,你应该明白炸弹的威力。 “第四,这里只是这组织的某一处基地,就算你处理了这个基地也还有千千万万个基地,除非你打算和他们不死不休地斗争下去。 “还有第五、第六和第七……但是我认为上述几点足以让你明白我的主要想法。这些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里面隐含的动机。” 伊森的脸变得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但确实让莉莉安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并不全面。 “还有一点,”道格拉斯抬起下巴说,“外面零下十多度,我们就是有反抗的火热激情也得冻死,除非我们能够飞出去,否则就是有车也逃不了多远。” “再说吧,眼下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伊森低下头。 异姓兄弟 木门哐当一响,利柏拉托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 “请稍等,我就来。” 门啪嗒一声,黑夜中直立着一个纤瘦熟悉的身影。 “你还在这!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会直接把这儿夷为平地。”利柏拉托的嗓音突然变得惊讶而又洪亮了,尽管一个小时前,他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处在虚弱恢复的阶段。 他往外张望了一下,“快进来,没人发现你吧?” 等莉莉安走进来后,他噼哩哐啷关上门,回到床上,他的脸上已经绝对平静无波,不像是刚刚惊愕的样子,倒像是发现她还没惹出麻烦而松了口气似的。 “你有计划吗?” “暂时没有。”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之后利柏拉托就开始分析现在的处境。他的伤使他经不住长时间的折磨,如果真的要反抗这个组织,他的伤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然而伤痛没有改变他。他仍然生机勃勃、理性而大胆,他还继续给莉莉安指出计划的雏形,而他自己,却可能只有死。 他们对死亡有足够的估计。利柏拉托知道:一旦计划开始后自己不幸落到那帮人手里,就不会再有生还的希望。 “别气馁,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莉莉安知道对他来说这简直是逆流而行,可他还是选择帮助自己这条路。他的伤是自己造成的,自己自然要对其负起责任。 利柏拉托瞧了眼自己的胳膊,哈哈一笑:“命运本就是如此荒诞不经,无论是像树根一样注定生活在地下,还是像树叶一样被黑暗与腐烂包围,都能使我的生命昂首挺立。是生是死,都不能让我有什么悔恨的。” “我以为你忠于这个组织。”莉莉安对于他的回答有些诧异。 “永远不是,我永远不会忠于某个组织,永远不会无私为他们服务。我只是忠于自己,忠于金钱而已。”利柏拉托确定眼前的女人能够毁灭这里,但却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最后再努力一把,一切就结束了。”莉莉安透过灯光看到他发白的脸。 利柏拉托没有说话。他就像一场游戏中的卒被人利用,这种沉闷的感觉总在折磨着他。但他有预感,自己即将从这种压迫中斗争出来,尽管他至今也闹不明白这个莉莉安是什么人。 莉莉安把山洞里的事情阐述了一遍,利柏拉托的神经紧张起来。 他说:“他们想要他制作导弹。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吗——欢迎来到天杀的耶利华——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导弹。” 莉莉安皱起了眉,心里感觉一股难言的疼痛。她早就觉得这中庭比她想的还要充满危机,但却从未想到同为人类还会自相残杀。“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接近他吗?我不能打草惊蛇,道格拉斯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利柏拉托不想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而造成这种忧虑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就不能做到独善其身。 他思忖过后说道:“他们派出大量经营追捕你,我带着你从旅馆失踪的事情肯定传遍所有成员了——我想有个办法能让你接近他,不过得委屈你了。” 莉莉安迟疑了一下,但当她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坚定。“请说。” “他们还不知道我‘叛变’了,所以由我带着你进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利柏拉托坐在床上,又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胳膊,“你意下如何?” 他看到她的脸紧绷着,显然不愿意让他被牵扯进来,但最终还是点头,她的眼神中透射出一种纠结的坚毅。他就这么垂肩而坐,“只要你答应我,确保道格拉斯活着离开这里。” “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和你们扯上关系。”莉莉安认真地说道。 这时候木屋的门打开了,道格拉斯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上脏兮兮的全是脏血。“看起来你们像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的约定。我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融洽合作的,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利柏拉托看出来他并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随即决定敷衍过去,“那家伙活下来了吗?” “算他命大。我和伊森取出了大部分的碎片,勉强维持他的生命。”道格拉斯注视着利柏拉托,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但他心中隐隐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他不想利柏拉托为了自己卷入危险中,也不想自己留给他一大堆的烦恼。“如果恢复得好,他早晨就能醒过来。” 道格拉斯想换个话题,这个话题明显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难道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他看向莉莉安。 “当然不是。”莉莉安摇摇头。 “我们正说此事呢。”利柏拉托盯着道格拉斯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说,“我打算一早就带她去见他们。” 道格拉斯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这确实是合理的方法接近他们。我明天去和伊森商量一下怎么让他们答应让你加入我们。” “你应该知道将会面对的困难有多大。”利柏拉托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这个话题,而是他牵扯到了自己下颌,现在他感觉自己需要更多的休息。 “别无退路。”道格拉斯看出他的疲惫,“你好好休息,我帮你改装一下定位器,不能让那些人看出破绽来。” 利柏拉托感觉自己无比疲惫,可能是这一天所经之事太多的缘故,也可能是术后的疼痛。“多谢,我亲爱的弟弟。” 道格拉斯打开暖气设备,冷冰冰地说:“我觉得你闭嘴就好。”听起来很不高兴利柏拉托对他的这个称呼。 利柏拉托曾经目睹过许多可怕奇异的事,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身主动卷进漩涡之中。他本能地预感到巨大的风暴在身边凝聚了起来,而他却只能像落叶一般在飓风中上下沉浮。 “你们并非我所想的那种不可救药的罪犯。”莉莉安也算是明白利柏拉托为何如此在乎和信任眼前这个青年,对于他们参与恐怖分子的袭击一事便开始起了疑心。 “这你就错了,”道格拉斯依然冷着脸说,“我们完全是自私自利的异姓兄弟,至于犯罪的原因,除了生不逢时也有个人的因素。” “个人的因素?” “犯罪来源于生活。” “我明白了,”莉莉安若有所思地拉长声音说,“这使你们发生了变化。” 道格拉斯和利柏拉托的过去就是一段漫长的因压迫和贫穷而死亡与毁灭的故事,而那些记忆最后以第一次犯罪活动与加入组织而告终。 这时,木屋里呈现出一片表面的和平,一个供他们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场所。而道格拉斯熟悉的是那似乎刚刚过去不久的更加邪恶的回忆。 他看了一眼右边的女人,当年的记忆在他的脑子里掀起了波澜,那是另一些意外,另一些危机。他记起好几次在痛苦中的挣扎,在人性与生存的边界之间。在那次抉择中,他和利柏拉托几乎是失去半条命的。 现在,过去发生的事几乎就要重演。危险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由于感觉到死亡正在一步步从他的背后接近而嗓子发干,那种熟悉的危机感,还有考虑到敌人可能在武器和人数上大大强于他们的恐怖。 而且直觉告诉他,这次是威胁到生命安全的。 在上一次的抉择中,他所认识的亲朋好友在他的家乡上演了一场悲壮的戏剧,他甚至就在那里目睹,看见了尸体,他们流了好多的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事。过去的记忆展现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嘴里发苦。 他痛恨一切罪恶之源,可他个人的能力,跟他们即将面对的、在顷刻之间毁灭了一整个村庄的邪恶力量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他不信任这个女人,可利柏拉托信任她,而他信任利柏拉托,所以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地坚定自己的选择。 - 黎明时分,利柏拉托就起身了。 他站在窗边,一边凝视着晨曦,一边自怜。沙漠中,第一道金光破尘而出,基地的成员们举着武器开始工作。 对于他们而言,今天又是自在、繁忙的一天,阳光亮丽,或许在他们吃午餐之前,会听到一些好消息——绑架来的那家伙手术进行的很成功,今天可能就能够清醒过来。 接着利柏拉托又回到了现实中:带着莉莉安去和恐怖分子头目会合,一大串危险跟在他们后面,受伤甚至死亡的几率不可谓不大。当然,还有未知的,却一定是令人迷茫的生活在等着他。 突然间,屋外的阳光变得寒冷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呵欠连天,重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准备投入那酷厉的考验。 他不知道即将会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这儿的人的性情总是令人捉摸不定。但根据以往的经验,由于是一群暴徒,这些组织成员一定都是些性格火爆的家伙。而从昨天的观察来看,莉莉安这个小恶魔的脾气也不逞多让。 利柏拉托转过身,看见莉莉安已经站在了他的旁边。她的双眉高高挑起,等着他的发话。他回过身来,说道:“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发。” “我饿死了,不如先吃个早餐,你觉得呢?”莉莉安看见利柏拉托惊讶的神情,觉得很好玩似的。“难不成你准备空腹过去?要是真打起架来,你招架得住吗?” 利柏拉托仍处于轻度的惊恐中。他的语气落了空——美女代替了野兽。眼前这个家伙完全不似之前在旅馆里杀伐果断的样子,几乎要让他产生她真的是自己抓来的俘虏的错觉。 墙头草 “怎样?看够了吗?” 她的问话打断了利柏拉托的观察。 “你说的没错。根据昨晚旅馆的表现,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是个彪形大汉。”利柏拉托让自己放松下来,心思也轻松多了。“好吧,那就让道格拉斯这家伙去拿点吃的过来。” 莉莉安朝地上努努嘴,他口中的青年正裹着被子蜷缩在地上呼呼大睡。“让他多睡会儿吧,昨晚为了处理定位器,他可是刚睡下没多久。” 利柏拉托空洞的胃部就和基地里奔驰的汽车引擎一样,发出轰隆的声音。他瞄了莉莉安一眼,说:“那我只能带你一块去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没问题,他们总不能打算把俘虏饿死吧?” 她将头部往后倾斜,让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利柏拉托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如此轻松。也许她真的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是会传染的,他发现晨起时郁闷的心情开始兴奋起来了。他把不久后可能发生的恐惧搁在一旁,先专注于他的这位伙伴比较可能带来的即时“惊喜”。 “那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呢?麻绳吗?”见利柏拉托摇摇头,莉莉安将修长的手臂往后搭在椅背上。“不怕我临阵脱逃吗?如果我真这么做了,那帮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利柏拉托扬起眉毛,给自己套上了外套说:“确实如此,那些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不会有人喜欢成为输家。”他看了看莉莉安闲适的模样,笑说:“我想你得伪装出受制于我的姿态。” 莉莉安意外于他居然会如此大胆地同她开玩笑,“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忧为一个杀人狂的组织工作。或者说,你已经看淡生死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你这副样子也不像是能够制服我的。浑身是上,不佩戴武器,而且定位器还‘恰好’损坏——他们会这么蠢吗?” 利柏拉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直到自己穿戴整齐。“你不会知道他们这类人有多么喜欢受人恭维。”他挑选了几把道格拉斯挂在墙上的枪支,并佩戴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你真的是某个‘神话人物’,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那么就多了解一点这里的生活——像是背景啦,人文关系啦,各种资格啦,宗教信仰啦……等等,通常会有很大的帮助。” “好啦,好啦,”莉莉安看他一眼,“你知道你的下颌还受着伤吗?” 利柏拉托摸了摸下巴,“拜你所赐,热爱世人的神明小姐。” “也并非所有神明都是好的,正如你们也有好坏之分一样。”莉莉安很难想象这些人类是如何看待神明的,“但我要说的是,所谓的神和人类其实没有太多的差别。” “单是你能徒手掰断我的胳膊这事儿来说,就足以说明不简单了。”利柏拉托苦笑着说。“对你来说,每件事情都是一样的意思吧,即使危险的事情也不例外。” 莉莉安摇了摇头,“个人有个人的苦衷。总之,我们先专注眼下的事情吧。”她伸出手要求利柏拉托捆住,从她的眼神可以得知她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利柏拉托默默地完成这一切,等待她再度启齿。 “离开这儿之后就好好做人吧,别老是干些肮脏的勾当了。”莉莉安看着他此时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种活儿我是再也不会接了。糟糕的事儿差不多就这些了。你实在善于操纵人心,要是我做了不同的选择,你也未必如此善意提醒我吧。为了我的生命着想,我怎能不听命于你呢。” 利柏拉托可没忘记昨晚那群杀手的惨样,自己现在只是断了手臂和下颌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 “相信我,做个好人远比做个坏人要难得多。”她耸耸肩,“让我们开始吧。” 利柏拉托立刻拽起捆绑住她的那条麻绳,“好的,立刻,报告长官,我立刻就带你去入侵敌方阵营。” 莉莉安跟在他的后面走出木屋,“奥丁在上,你天生就这么富于幽默感的吗?” “当然,我可是墙头草,双面间谍。”利柏拉托的情绪已大有改善了。看到了莉莉安自信漂亮的脸孔,他总是精神大振。 既然莉莉安是某种他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人物,让她作为自己的伙伴,她一定拥有极为非同寻常的能力。 接下来一路上,他做着快乐的白日梦: 他们不用带在阿富汗,他们可以一路去法国或是意大利,找一家小旅馆,让他和道格拉斯来教导她人类应该有的思想和行为。然后,他心想:有一天清晨,他们会下楼来,看见这天杀的杀手集团,赤手空拳地把他们住的旅馆劈成了碎片。 利柏拉托刚带着莉莉安走进基地内部,就有一群手持武器的壮汉们从四面八方扫视过来,各个都站直了身子目光阴沉。 基地是一片宽阔的沙漠地带,两边的小山谷将此地分割开来,边上的房屋扯着一条条锁链和带刺的铁丝网。从门口处能够看到最深处的山洞,但却看不太清下方的那块武器存放处。 基地中有成员们成群结队地穿梭往返,而巡逻者则站在山谷的斜坡上。 这是个明媚的早晨,阳光在沙漠上投下一片炽热的亮光。在莉莉安看来,此处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丑陋的暴徒气息,肮脏混乱的武器箱看上去缺乏生气,满是飞扬的尘土看上去就像无处不在的蠓虫,即使用手驱散也是会重新飘起来的。 总之,这里一看就像个令人厌恶的死亡之地,即使对于一名背叛组织而擅自带着敌人闯入基地的前杀手而言,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地点了。 利柏拉托正拖拽着绳索往里走时,一个极其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这让利柏拉托着实吓了一跳,误以为自己的这个计划直接被看穿了,直到他们走得更加接近,他才看清那个被掌掴的人是埃莉摩丝-德格涅拉。 埃莉摩丝跪在沙土上,对面站着留着一头短发、长着结实敦实身材的男人。 “你知道你不可以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我知道,很抱歉我没完成任务。” “这并不是我想要听到的结果,我宁愿你跟其他人一样也死在了那里。” “是我失手了。” 利柏拉托希望她赶紧离开这里,以便自己和莉莉安行动顺利,但那家伙却还是被头目耳提面命地训斥着。 “看来有人比你强点。” 利柏拉托见自己被发现,便拖着绳索走向他们,希望埃莉摩丝-德格涅拉这家伙看在往日同事一场的情分上别提昨晚那件事。 然而埃莉摩丝死盯着他们两个,就像她以往瞪着任务目标准备动手杀人一样。 “让我瞧瞧回来的是谁——我们大名鼎鼎的第一名——缪伦!”维勒瑞斯-塔拉斯开怀地大笑,但却并没有伸手迎接他。 “这不可能——她——”埃莉摩丝盯着他们,似乎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怎么不可能!你做不到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利柏拉托担心她戳穿,连忙吼着打断她的话。 而埃莫丽斯的脖子颤动了一下,感觉左臂凝固的血液再次汩汩流动了起来。她对昨晚的事依然惊魂未定,知道这个女人的身法必定不在利柏拉托之下,但此时的情况已不是她所能想象的了。 利柏拉托紧张地盯着她,好像正在做某个事关生死的决定,直到看到对方低下了头,喃喃道:“是这样,我确实不比他。” “下去吧,别在我跟前晃悠。”塔拉斯皱着眉,随即要求利柏拉托带着人上前看看。 “果真和传来的消息一样,是个蛇蝎美人。” 利柏拉托确定塔拉斯已经消除了敌意,这才感到整个人轻松下来。要在人证面前保持镇定,实在是相当吃力的事。他笑了一笑,说道:“我这就把她关进牢里。” 塔拉斯的脸色也稍稍松动,说:“我可是知道她救下了九头蛇的实验品,估计也有点医术,就把她和那个大屠杀狂关在一起。” 利柏拉托正有此意,但仍然装了一下样子,质疑道:“她的身手不俗,我在她手上也吃了不少的亏,万一她……” 塔拉斯横着眉毛瞪了他一眼,“绝无可能逃出这里。” 见状利柏拉托就带着莉莉安走向了山洞。 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走出了暴徒视野,然后沿着斜坡走上去。爬到山洞的过程感觉就像在一条深沟中渐渐隐没。身边的山丘越来越高,将整个集中营从他们的视线中俯瞰,很快他们视线所及的全部就只剩下黑暗洞穴中那几盏微弱的灯光了。 又窄又黑的隧道向内无限延伸,这里的空间显得一片死寂,纵使刚才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武器润滑油味也无法飘到这里。 这就像一个天然的巨大监狱,每当夜晚来临,黑暗便会迅速扩散,像头发怒的猛兽一样越怕越高,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吞噬掉。 里面的守卫朝他们俩扫视过来,寂静的洞穴里让他们能够听到鞋底踩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的声音,但里面的视线与外面截然不同。如果这时有人闯入,那么在隧道中的人将绝对无路可逃,反之亦然。 利柏拉托带着莉莉安再往里走,便看见了正在照镜子准备刮胡子的伊森,但他并未朝他们示意,而是一直等他们走到跟前,然后才转过身来。 “这又是谁?”伊森佯装第一次见到莉莉安。 莉莉安示意他放轻松,回头看了看隧道。“一旦进入这洞穴,视野里就只能看见前后这一条路。” “没错。”伊森狐疑地扫过了利柏拉托,只见对方举着受伤的手臂,心中疑窦又生但最终选择信任。“到了晚间这里只会比现在更加安静。” 这也是昨晚他能够从脚步声分辨出来者并非守卫而是莉莉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