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登基手册》 第 1 章 隆冬大雪,拂了还满肩头。 辽东郡,新昌县。地属东北平原,冬季最是难熬。 侍女冻的瑟瑟发抖,白皙的脸蛋都青了几分。 “小姐,咱们回府吧。” 侍女身前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容貌可人,眉眼间的娇媚不落半分俗气,她站在这皑皑白雪之上,仿若一枝寒梅,胜雪三分。 侍女等不见小姐回话,两条腿都冻的哆嗦起来,颤颤巍巍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哀求。 “小姐~回府吧...” 少女仿佛在等什么人,目光一直在向很远的地方看着,良久,才收回视线。 “走吧。” 侍女大喜,连忙扶着小姐,在一尺多深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马车旁,将少女扶上马车。 楠木造的车厢,窗上坠着丝织白绸,车厢里刻着许多图案,刀刻深处,又用金丝嵌入。 车厢宽大,正中摆着青铜的三角炉,底部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方式,榫卯在车厢上。 炉内燃着碳,进了车厢便是一股暖流包裹全身,让人分外舒畅。 车夫扬起长鞭,抽了一下马背,奢华万分的马车便在大雪覆盖的小路上行驶起来。 “小姐,你吃。” 侍女从怀中取出一些肉干,放在炉上烤了烤,用巾帕包着递给少女。 少女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伸手将马车车窗上厚重的白绸撩开,入眼万里尽是白色,大河冰封,千里白雪。 “这么大的雪,估摸着今天不会来了吧。” 侍女小口小口地吃着肉干,像是一只可爱的仓鼠一样。 “最好别来。” 少女说了一句,靠在车厢上,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掩住玲珑的身段,然后半瞌着眸子假寐。 少女是幽州牧刘虞长女,名叫刘初安,年芳十九。 她前世本是图书馆的一个档案员,假期旅游时飞机失事,再睁开眼,便已经到了汉末。 宽和仁爱的老爹刘虞,精明机智的二弟刘和,骁勇善战的三弟刘威,还有自己慈爱的母亲赵氏。 相比于前世孤儿院中的童年,刘初安真的很爱这个家。 汉末。 为何偏偏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汉末? 刘初安心中轻叹,拇指轻轻按住指节,微微用力,白皙的皮肤更白了一分。 刘虞,早年曾任甘陵相,安抚黄巾灾后百姓,颇得人心,朝廷任命其为幽州牧,监察节度幽州大小事务,为幽州最高地方长官。 幽州地处东北,是大汉帝国边疆,北靠鲜卑、夫余等游牧部落,东侧是肃慎等游牧部落,西侧是并州,南侧是冀州和青州。 看着地理位置就知道,幽州是一个注定了要与异族交战的地方,但刘虞为政宽和,待游牧民族以怀柔为主,在北地威望颇高,外族甚至按时向幽州朝贡。 后刘虞与部下公孙瓒政见不合,因公孙瓒部曲骚扰百姓而斥责公孙瓒数次,公孙瓒渐起戒心,自行修筑城池,刘虞召之不来,欲起兵攻打。 初平四年,刘虞兵败,为公孙瓒所俘,同年,被斩首。 刘初安又回忆了一遍这段历史,心底的紧迫感更加剧了一分。 “小姐,到了。”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喊醒了沉思的刘初安。 侍女翠岚扶着,将刘初安接下马车,两人向府内走去。 幽州刺史治所在蓟县,新昌县的府邸是刘虞一家前不久新买来的,处理辽东各项事务时方便一些,免得东西两处跑。 “姐!” 刘威声若洪钟,吼了一声后,便向刘初安跑来。 刘威刚满十七岁,身高九尺,重两百余斤,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起来憨厚又老实。 随着他的跑动,地上的青石砖似乎都颤了起来,‘咚咚咚’地跑到刘初安身前,刘威傻笑着问道: “姐你去哪玩了,咋不带俺。” 刘初安抬头,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去等人。” 刘威的大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姐你是不是骗俺,这大雪天,你等谁呀?” 刘初安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踮起脚扫了扫弟弟肩上的雪花,并未答话,而是向府内前堂走去。 刘威困惑地垂着头,跟在姐姐身后走着。 “初安回来啦。” 母亲赵氏看见了刚刚回府的刘初安,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给刘初安倒了杯热茶。 刘初安接过茶汤,浅浅地抿了一口。 “父亲呢?” 赵氏三十五六的年纪,将老未老,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你爹去襄平县了,说是去弄那个什么...” 见母亲顿住,刘初安试探着问,“案比?” 赵氏坐在椅子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刘虞的官袍,补了又补。 “对,说是去案比辽东之民,清丈田地。” 案比,即为案户比民,是汉朝的人口普查。 清丈田地,即为统计可耕之田、可垦之田。 刘初安在母亲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母亲手中的官袍, “别缝了,改日让人做一身吧。” 赵氏有些心疼地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慢分毫,反而加快了几分。 “能穿呢,挺好的衣服,不用重做。” 刘初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缎大氅。 上好的白丝打底,又用金丝绣以花纹,点缀珍珠和宝石,光彩夺目,价值千金。 刘初安抬头,看着母亲赵氏穿着的青灰色麻衣,腰间仅系着一段破布,算作腰带。 心头没由来的一酸,也不知为何,刘初安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难过。 “母亲,你和我爹过得这般艰苦,是为了什么?” 赵氏抬起头,有些粗糙的手抚了一下刘初安细嫩的脸,眼底满是慈爱的解释。 “不苦,咱们家从未饿着过,也从未冻着过,怎么就苦了呢。” 刘初安默然不语,食能果腹,衣能蔽体,是人最基本的需求。 可如老爹这般,皇亲国戚,官至州牧,还能只满足于这最基本的需求,也不知是念物力之艰辛,还是过惯了清贫日子。 赵氏见刘初安心情闷闷,便说道:“跑了一天,累了吧?去后院睡吧,吃饭了我叫你。” 刘威‘登’的一下站起身,闷声闷气的, “凭啥姐姐就能睡觉,俺刚才说困了,娘不让俺睡。” 赵氏看着这个不大聪明的小儿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看看你都胖什么样了,还吃了睡睡了吃,去跑两圈去。” 刘初安轻笑,她很享受这种欢快的家庭氛围。 “外面下着雪呢,母亲,就别让弟弟在外面跑了,别冻着。” 憨憨的刘威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大嘴颤了颤。 “姐,还是你对俺好。” 刘初安也不理他,扭着头对母亲道, “就在屋子里跑吧,屋里不冷,还能看着他,防止他偷懒。” 赵氏低低笑了一声,“还是初安心疼威儿。威儿,没听见你姐姐发话了吗,快跑吧。” 刘威瞪着虎目,看着这娘俩你一言我一句的,就决定了下来,自己连半点参与权都没有。 刘威张了张嘴,又化作一声长叹,迈开石柱一般的大腿,在前堂里‘咚咚咚’地跑了起来。 第 2 章 用过了饭,约莫到了未时前后。 连绵两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高悬,给这冬日带来一分难得的暖意。 刘初安坐在前堂主位上,拔下金锻的步摇发钗,三千青丝如瀑般坠落。 “爹什么时候回来?” 傻弟弟跑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半点疲态,刚刚还顶着母亲责怪的目光,恶狠狠地吃了十张大饼,此时正靠坐在椅子上,揉着肚皮。 “俺也不知道啊,估计明日就能回来吧。” 刘初安略微歪着头,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梳着发丝, “辽东诸县,最难清丈田地的,就属襄平和武次,如今爹亲自去了襄平,鲜于伯伯带兵去了武次,估摸再有几日,我们就能回蓟县了。” 刘威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姐,你做这些到底有啥用啊?” 少女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煞是好看,“你就没想过,那些乡绅为何要拦?” 晃了晃脑袋,弟弟的大脸上,横肉都跟着晃了起来,“俺不知道。” 轻叹一声,将长发挽起,随手扎了个发髻,刘初安起身,看着门外的雪景。 “地方乡绅伪造名册,吞并土地,幽州地处平原,万顷耕田,可历代累计下来的粮库,竟无一粒存粮。 皆因乡绅小吏勾结,吞并、私垦田地,九成土地尽不纳税,百姓可耕之田不足其一,却要纳十成之税。 越是这样,百姓便越不想种地,越想将地卖给乡绅,去当佃户。 如此一来,百姓就成了乡绅奴仆,我们也收不上一分一毫的税。” 刘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刘初安也没指望这个傻弟弟能听懂,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大脑袋。 “天下纷乱,幽州地处边疆,若无粮草,会出大问题的。” 屋檐上,半尺厚的积雪滑落,砸在院内的雪地里,溅起片片雪花。 刘威心思单纯,不甚聪明,但若论到行军打仗,这个十四岁就上马杀敌的傻弟弟,还是有些悟性的。 环眼微睁,刘威收起平日嬉笑的神色,嘴边毛茸茸的短须颤了颤, “边关军粮连年短缺,原来是这回事...姐,你这么做,岂不是要与北地乡绅富户为敌?” 见弟弟终于能答上一句,刘初安稍稍舒心,“爹在北地颇有名望,又是汉室宗亲,大力推行之下阻力应当不大。” 两人正说着,府外忽传来吵闹的声音。 幽州的冬季,刚到申时便已经黑了天,新乡县虽无宵禁,但毕竟是偏远县城,黑夜很少有人上街。 刘初安唤了一声,“翠岚。” 不到三五息的工夫,小丫鬟叼着饼子,一路小跑着赶来,嘴里满是吃食,说话都含糊不清, “小...姐...” 刘初安抿着茶汤,纤长的手指指着府门的方向,“去看看,今天什么日子,怎的这般热闹。” 小丫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哦”,叼着饼子,提着衣裳就往外跑去。 不多时,翠岚又跑了回来,一路奔跑,小丫鬟有些倒不过气,脸色绯红,嘴里却仍在嚼着, “小姐,有人过寿,摆席呢,街上全是人,可热闹了。” 刘威大手在椅子上一撑,直起身子来,“吃席?” 刘初安没好气地打了一下他,“还吃,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回过头,又看到小丫鬟闪闪发亮的眸子,弟弟也在一旁,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随即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去是可以,但转两刻钟就得回来,晚了我怕被母亲骂。” 刘威大喜过望,取过锦缎披风罩在身上,又拿了一柄三尺长的腰刀,系在腰间。 “俺不吃,姐,你信俺,俺就是想去看看。” 一旁的翠岚用力地点着头,附和三少爷的话。 拿着两个活宝没有办法,黑着天,刘初安带两人出了门。 翠岚手里提着油纸灯笼,昏黄的烛光映在雪地上,反射出好远,仅凭一盏就照亮了一大片。 新昌县不大,城郭不过十余里,县内多是土路,拥民三万余。 走了不到半刻,就看到前面有个大宅子,沿着院墙挂了百十个灯笼火把,亮的如同白昼。 院墙外摆着二十余张木桌,坐满了人,身着麻布青衣的仆役来来往往地端着菜。 天寒地冻,刘初安手缩在袖子里,“这是谁家?” 翠岚小口的往手心里哈着气,小包子脸有些皱着, “赵家,新乡县的田地有一半以上都是他们家的。” 走的近了,逐渐看得真切。 这府邸极大,比刘虞的州牧府还大三分,两丈高的朱漆大门,在灯火下红的发亮。 一尺高的门槛,连着内外的青石台阶,皆是整块的方石雕刻,没有半点拼接。 走进府门,东西两侧厢房二十余间,与正对府门的前堂包裹着前院,横宽七十余丈,黑亮的石砖铺满了前院,连绵两日的大雪,府内却没看见半点雪花,扫的干干净净。 刘威左右瞧了瞧,大手扶在一人合抱的柱子上,摸着光滑的漆面,嘴里奇奇怪怪的“嗬”了一声。 “爹这州牧做的,都没有人家地主阔气。” 刘初安轻笑了一声,白皙的皮肤在灯火下更白了一分,一时竟与雪争辉, “地主压榨百姓,爹爱惜子民,岂能如此比较。” “小友此言差矣。” 闻声,众人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耄耋老人,步履蹒跚地走来,手里拿着一根手杖,四尺五寸的檀香木芯,鎏金镀银,镶着数颗璀璨的宝石。 老者佝偻着腰,在刘威身前站定, “新昌县皆知,我赵云涛是有名的大善人,每逢灾年,赵府皆代官府济民。” 刘威看了姐姐一眼,嘴唇嗫嚅了一下,没出声音。 抖了一下白绸的大氅,震下身上飘来的飞雪,刘初安笑着, “兼并田地,纳百姓为佃户,您不会想说,这满目富贵,都是赵府应得的吧。” 赵云涛似乎没想到,这行人主事的是这个少女, 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老者眯缝着眼睛,白胡子颤了颤, “阖府上下,尽守王法,如何不是应得的。” 接过翠岚递来的热茶,浅浅啄了一口,身子多了一股暖意,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老爷子,你自求多福吧。” 赵云涛‘哼’了一声,似是极不耐烦,对着不远处的家丁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刘初安。 家丁会意,吆喝着就来赶人,“出去出去,赶紧滚出去。” 刘初安还没说话,翠岚先急了,小丫鬟挺着胸,叉着腰,一张小包子脸气得通红, “你骂谁呢?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 家丁哪会与她理论,弯腰从地上拎起一个木凳,“我管你是谁,赶紧滚出去,再不走我可打人了啊。” 翠岚还要理论,那家丁显然不是恐吓,没有半点犹豫,抡起凳子就打。 刘威也没想到这家丁真的敢打人,来不及出手,侧过身子替刘初安挨了一下。 木凳打在刘威宽阔的脊背上,‘咚’的一声响,家丁嘿了一声,抡起来还要打。 刘威回身,一拳捣在家丁小腹上,那家丁痛的如虾般缩起,刘威捡起掉在地上的木凳,抡圆了砸在家丁身上。 木凳四分五裂,家丁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赵云涛看了半天的戏,这时才开口,“狂徒,你敢打人。” 战场厮杀的猛将,哪受得了这般的窝囊气,‘锵啷’一声抽出腰刀, “俺不光敢打人,俺还敢杀人呢!” 赵云涛骇然,腿哆嗦了一下就瘫软了下去。 再不制止,以弟弟的脾气,今天真要见血了,刘初安出声喝止,“小威,别闹了。” 府内府外几十张桌子,受邀的宾客,吃席的百姓,都静静看着高举钢刀的刘威,不敢出声。 “哼。”刘威重重地出了声气,缓缓收刀入鞘,“俺乃是幽州牧之子,奋勇将军刘威,都看什么看?” 周围顿时炸了锅,众人交头接耳的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赵云涛倒在地上,被两个赵家晚辈扶起。 “小友...这个...我实在不知...” 赵云涛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目光向府门看去。 刘初安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府门投去,只见那大开的府门正中,站着一个男人。 逆着灯火的光,有些看不清脸,她只看到那人约莫八尺的身高,着一身黑色锦衣,系一根玉带,宽肩窄腰。 若不是腰间系着长刀,只看那修长挺拔如松竹的身形仪态,更像个世家的端方公子。 那人侧过头,问身边的家丁,“赵府?” 声音清冽,似是金石交击之清脆,端得好听。 家丁看着这位贵气逼人的公子,有些怯懦地点了下头。 得到回复,那人径直走到赵云涛面前,“魏如闻。” 没有半点客套,魏如闻惜字如金,似不想与人多做交谈。 赵云涛咳了一声,“今日老朽大寿,请魏公子就座,酒菜马上就来。” 刘初安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 这魏如闻肩宽腰窄,身姿挺拔,极有一种压迫感,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眸,那眼神轻飘飘、清冽冽,无甚情绪,比冬日的寒月还要清冷几分。 薄唇轻抿,清晰的下颌线如刀刻一般,英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接近的薄凉之感。 他手中拿着一幅卷轴,轻轻抖开,上面正是赵云涛的画像。 “是你?” 听得魏如闻发问,赵云涛侧过头去看,仔细地端详了片刻。 “不错,正是老朽...” 话音刚落,赵云涛身子一僵,随后如同被人抽掉了脊梁一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魏如闻慢慢卷起画卷,清冷的嗓音不见半点波动,“三千贯。”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刘初安还未听懂,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赵云涛,身下渗出大片血来,寒冬腊月,那炙热的血冒着白气,向周围铺散开来。 “啊!!!!!!” 翠岚受惊,抓着刘初安的胳膊就把头埋了进来。 不远处偷偷吃席的刘威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抽出长刀,两个箭步窜到刘初安身前,将姐姐护在身后。 刘威嘴里满含着肉,话语都有些模糊不清,“弃刀...受降...” 魏如闻充耳不闻,纤长的手掌捧着一本小册子,将笔放进嘴里含了一下,掺杂朱砂的红墨顿时将他的薄唇染得通红,在这清冷之上添了份妖媚。 “唔...”刘威鼓着大嘴,将食物费力咽下,大喝一声,“还不受降?” 用笔在小册子上画了一横,魏如闻收起册子,回头看了一眼刘威,又瞥了一眼刘初安,喉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轻轻一跃,魏如闻高大修长的身子凌空跃起,踏上一张桌子,垫步拧腰,翻上院墙,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刘威挪了下步子,刚想去追,又顾及身后的姐姐,顿住了脚步。 满座宾客惊慌失措,尖叫着乱作一团,四散奔逃。 赵云涛身着大红袍,倒在青石地面上,鲜血衬的红袍更红了一分。 府门外,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烛光透过染红的油纸,将雪地照的一片血红。 寒风呼啸,似乎还夹杂着,刘初安刚刚说出口的那句, “你自求多福吧...” 第 3 章 东北的寒冬,昼短夜长。 此时已是卯时末了,天边才亮起一道红线。 朝霞晕染万物,向天地间铺撒一道圣洁的金色光辉。 外面搜寻刺客的士卒跑了一夜,在府内后院都听得到各处吆喝的声响。 新昌县城高两丈,驻兵两营,每日申时末就会关上城门,那刺客应当是逃脱不了的。 刘初安披着蚕丝薄被,坐卧在榻上,屋内点着三盆炭火,没有半点冷意。 伸手取了块晶莹剔透的米糕,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小丫鬟不复往日的吵闹,应是昨夜被吓到了,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缩在椅子里,垂着头,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修长的手指在碟子上敲了敲,指着盘内的米糕,“太甜了,你来帮我吃一些。” 翠岚有些木讷地抬起头,机械式地走到榻前,往嘴里塞了两块米糕,水汪汪的大眼睛才渐渐有了点神采。 ‘咚咚’ 房门处传来两声敲门声。 “小姐,有快骑前来报信,老爷今日午时回府。” 半倚在榻上,支起身子,“知道了,让厨子做一桌好菜,给我爹接风。” 门外应了一声,就没了声响。 回过头来,瞧见翠岚小嘴塞得满满的,像只小仓鼠一样,飞快地咀嚼。 刘初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些怜惜,“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小丫鬟‘哇’的一声哭出来,钻进小姐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刘初安轻轻拍着她的背,细声细气地安抚着,又拿走小丫鬟手里的半块米糕,怕她边哭边吃噎着自己。 “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刘初安抚了抚小丫鬟的背,披上白绸大氅,下榻推开房门。 冬日寒风陡峭,房门刚开了一丝缝隙,外面的寒风便夹杂着雪花拍在刘初安身上,一冷一热的交替,让人打了个寒战,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刘虞节俭,这新昌县的府邸也不算大,拢共七八间屋子,后院也才十来丈宽。 刘威穿过前堂,向后院走来,他头上包着一块红巾,身着双层扎甲,鎏金的肩吞在朝阳下闪着光,豹皮的捍腰用一根牛皮带扎紧,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一行一步间,甲叶碰撞,发出‘唰唰’的声响,离着老远就能感受到战场上的萧杀肃穆。 径直走到姐姐身前,刘威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扯下头上的红巾, “睡醒啦?” 翻了个白眼,抽出怀里的巾帕,擦着弟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没睡着,翠岚吓坏了,哭了半宿。” 刘威喘着粗气,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大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营的将士,挨家挨户地搜查,愣是没找到。” 刘初安有些惊讶,挑了下秀气的柳叶眉,“没找到?” 抓了把地上的雪塞进嘴里,将口中干涩的饼子咽下, “没找到,也不知这厮是不是会飞。” 披着这身六七十斤的重甲,在外带队搜查了一夜,想来是累坏了。 刘初安解着甲胄缝隙中的皮带,帮弟弟卸下披挂, “找不到就算了,一个刺客而已。” 报仇雪恨般的炫掉手里的大饼,刘威脱下胸甲背甲,扔在地上‘咚’的一声, “赵云涛死了,他那几个儿子争家产呢,新昌县不知有多少田地在他家手中。” ‘嗤’地笑了一声,白皙的掌心接住一片飞雪,看着雪花渐渐消融, “争吧,也没有几天了。” 偷瞄了一眼姐姐,刘威打了个寒战,“姐姐你又要使什么坏?” 刘初安微微侧过头,斜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弟弟,“我哪有什么坏心思。” 嘴唇嗫嚅了一下,这壮汉没敢出声,弯着腰抱着甲胄走向东厢房,这是刘威十几年来总结的经验,‘姐姐使坏的时候别在她身边,小心被拉出去顶罪’。 轻笑了一声,对着落荒而逃的弟弟喊道:“爹中午回来,记得早些起,别让爹撞见你晌午还睡觉,小心挨板子。” 落荒而逃的壮汉更觉委屈,身子更低了一分,像是一头抱头鼠窜的棕熊。 弟弟和翠岚都在睡觉,在府中闲着无趣,刘初安索性上街逛逛。 昨夜一场大乱,但丝毫不影响百姓的生活,天刚亮起,街上便已人满为患。 两丈宽的土路,茶楼酒肆林立,街边还有不少摆摊的商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娘子,来看看我家的布料,昨日刚织好的,做一身袍子最好了。” “哟,刘小姐,几日未见了,来碗面皮?” “这位小姐,来看看锄头...额,算了...” 街上两旁的商贩大多认识刘初安,在新昌县这十几日,她耐不住府中寂寞,常与翠岚上街闲逛。 “咦?” 侧了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巷尾一间铺子,记得这往日是个药材铺子,怎改成了铁匠铺。 这店铺不大,约莫五丈宽三丈长的空间,门前无匾,只是支了张桌子,摆了些打造好的铁器。 “这位小姐,买点什么?” 柜台后走出一个壮汉,赤着上身,围着围裙,手里拎着一把铁锤,满身大汗。 刘初安随意转了转,看着屋内木架上的锄头斧子什么的,“闲逛。” 那壮汉点了下头,“我在里屋忙着打铁,有看上的铁器喊我就行。” 应了一声,看中一把五六寸长的小刀,拿起来把玩了片刻。 也就这半刻的工夫,里屋仍未传来打铁声,刘初安闲聊着问:“今日未开炉啊?” 壮汉的声音随即传来,有些沉闷,“近几日生意不好。” 将那小刀在手中掂了掂,约莫能有二两重,“这小刀多少钱?” 壮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刀,有些犹豫着开口,“给二十钱吧。” “二十钱...”刘初安忽的想到了什么,手抖了一下,又强装镇定,将手中的小刀放下,“二十钱太贵了...” 那壮汉极不耐烦,皱着眉,“那就十五钱。” 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好。” 壮汉收起银子,在柜台后翻找了半天,数出铜板递给刘初安,就不再说话。 刘初安垂着头,叫人看不出表情,她手里握着那把小刀,接过铜钱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铁价一斤约在二十五钱,寻常菜刀价在四十钱左右,这种精细的小刀虽轻,但较费工夫,通常要买到五十钱。 这人明显不懂,找钱时东翻西找,自家的店,连零钱在哪都不清楚。 而且店内清冷,里屋并未开炉炼铁,这壮汉却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忙着打铁。 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帮人在搜查之下躲过官兵,那锻铁的大炉子一定是个好选择。 飞快地想着,脚下也不慢,白底青花的绣鞋踢起衣裳下摆的金丝花边,转眼就走到了门前。 “站住。” 这声音清冽无比,似冬日飞雪般寒凉,极有辨识度。 正是昨夜的刺客,魏如闻。 门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刘初安大喊一声,必定会有人搭手相救。 但她不敢,门外这些百姓不识刀兵,面对这武功高绝的刺客,靠这些人护不住自己。 于是她很乖巧听话的站住,缕了下耳边的青丝,不着痕迹地擦去一丝冷汗, “好巧啊,你也来买铁器?” 那魏如闻似乎被她逗乐了,喉间滚动了一下,“你是那位将军的姐姐?” 刘初安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扫量着这个刺客。 此人换下了昨日的锦袍,穿着一身短打麻布粗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昨日的玉冠也不见了踪影,而是用了一截布料,扎了个马尾,高高吊起。 颇有一种荆钗布裙的美感,似是贵公子落难,艰难维生的感觉。 魏如闻并不知这少女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冷着张脸, “那你,就是州牧刘虞的长女了?” 虽不知他问这作甚,但答应下来,想来是没什么好事的, “妾是奋勇将军的义姐,家住襄平城东,夫君是贩马的,来新昌是探亲的。” 接二连三的谎话出口,刘初安不见半点结巴,仿佛真的在说自己的身世一样。 那赤身的壮汉皱了下眉头,“一个贩马的,给自己娘儿们穿这么好的衣服?” 嘴角笑意不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绸大氅,上面的珍珠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心中骂了声‘该死’, “这位大侠有所不知,这身衣服是我那义弟为我置办的,我那夫君滥赌成性,哪有钱给我买这么好的衣裳。” 魏如闻微微颔首,狭长的丹凤眸中蕴着深不见底的寒意,上下看了一眼刘初安,修长的手并成剑指,轻轻挥了一下。 壮汉会意,提着铁锤就走了过来,“姑娘,别怪我们东家,我叫马平利,下辈子找我报仇。” “慢,慢,慢着。”刘初安大惊失色,慌乱的眼神钉在魏如闻身上,“你不是刺客吗?我来找你杀个人。” 赤膊的壮汉顿住了脚步,“东家?” 魏如闻挑了下眉,似有些意外,“杀谁?” 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人名,开口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气势, “都亭侯公孙瓒麾下,扫虏将军严纲。” 公孙瓒是名门之后,但因母亲身份低微,只能做书佐,不受家族重视。 后因颇有才智,受涿郡太守刘其赏识,娶了刘其之女,做了辽东属国长史。 黄巾之乱时,公孙瓒平定黄巾有功,又擅长对抗周边游牧民族,戍边数年,官升中郎将,封都亭侯。 此人刚愎自用,其麾下将领多不受重用,只有严纲是公孙瓒的心腹,十数年来为公孙瓒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壮汉听的愣了,带着几分兴奋几分犹豫,“东家,杀个将军,这得多少钱?” 魏如闻也不理他,只是冷冷地开口,“出价几何?” 也不知行价几何,刘初安沉默了一瞬,“百金。” “咦?”壮汉歪着头,质问,“你一个贩马的婆娘,哪来的百金?” 气氛陡然变的尴尬,随后陷入短暂致命的沉默。 少女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抖了几下,随即紧握成拳,免得被看到抖动的指尖。 “呵。”魏如闻轻轻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案架上的农具,随后抓起一柄镐子,在手中掂了掂。 刘初安看的心惊肉跳,有些颤声地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欸?”壮汉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挠了挠脑袋,“明白什么?” 捋了一下思绪,刘初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低沉, “昨日我与义弟赴宴,偶然碰见魏公子出手,随后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查, 可你二人竟安然无恙,你以为,就凭这一个炉子,真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藏人吗?” 壮汉被镇住了,有些慌乱地看向魏如闻。 顿了一下,见两人不作答,刘初安接着道: “州牧仁爱,而公孙瓒常常劫掠村庄补充军粮,二人不合已久, 如今公孙瓒拥兵五万,屯军在右北平城,早有不臣之心...” 那壮汉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不可置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你是说...是州牧...” “嘘!”刘初安神色凝重,煞有介事地打断,“不可说。” 魏如闻眯了下眸子,古井无波的眼底逐渐起疑,“州牧掌军二十万,何必要我出手?” 少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叔父刘虞,仁爱之名天下皆知,他不想擅动兵戈,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信了几分,放下手中的镐子,魏如闻走到少女身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罩住, “州牧又为何派你来?你的钱莫非也是州牧给的?” 刘初安微微仰着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种事,自家人不好做,我这个半途收来的义女最适合。 至于魏公子问的,钱从何处来, 我不敢说,也不想说,更不能说,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魏如闻低垂着眸子,看着少女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薄唇轻轻抿起,带着几分嘲讽, “我若是不做呢?” 刘初安陡然抬头,手里握着那把小刀,用刀鞘抵在男人宽阔的胸口, “你藏身此处,我知道,我那义弟也知道, 此时新昌县已经戒严,五百轻骑就在北城处,奔袭至此不过半刻。 州牧要你做,不由你想不想。” 男人脸色冷了一分,大手握在刀鞘上,轻轻扭动,少女纤细的腕子抵不住劲,刀柄脱手。 魏如闻缓缓拔出五寸长的刀锋,雪白的镔铁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镜,一抹阳光射来,映在少女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威胁我?”男人的声音变得可怖起来,短短三个字,字里行间却露出令人战栗的寒气。 天知道这刀锋下一秒会不会扎进自己肚子,看着刀身上照出自己血色尽褪的脸,刘初安又退了一步,却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白绸的大氅散落开来,在这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撒了个圆,金丝织就的花纹下,映衬出少女玲珑有致的娇弱身子。 她半伏在地上,微微仰着螓首,仿若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流出几颗泪珠,顺着那张苍白的小脸流下,端得可怜。 “公子,事成不成,皆是你们男人的谋算,杀我一弱女子,很英雄吗?” 第 4 章 忽有疾风起,扯得树枝摇晃,干枯的树枝一时‘窸窸窣窣’地作响。 巷尾铁匠铺,刘初安瘫坐在地上,略有些绝望地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 事发突然,她没有半点准备,连蒙带骗到这一步,已然是竭尽全力。 一旁赤着上身的马平利有些艰涩的开口, “东...东家...这活儿真的不接吗?” 魏如闻眸光如刀,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并未回头, “接了这单生意,怕是死无全尸。” “公子此言差矣。” 瘫坐在地上的少女连忙接过话来,白皙的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珠, “此事公子已经知晓,公子不做,免不得被灭口, 但公子若做了,还能算是州牧的人,有条活路。” 男人宽大的手掌死死攥住刀柄,骨节之间传来‘噼啪’的脆响,听的人心惊胆战, “活路?我劫了你出城,同样有活路。” 刘初安支起身子,微微仰着头,看着男人冷峻的脸, “公子莫要说笑了,这般天大的事情,州牧怎肯让人知晓, 你若劫我,迫使城门吏放你出城, 那你我都会被射成刺猬,公子若不信,可以一试。” 赤膊壮汉瞪大了眼睛,带着几分惊疑,一副毁三观的模样,“刘虞连自己女儿都杀?” 刘初安陡然提高音调,带着几分哭腔,红唇轻抖,颇惹人怜, “大侠,你以为这是孩童玩闹吗?! 天上神仙斗法,拿你我凡人做刀子, 公子没有办法,我这娇弱女子就有办法了吗?!” 说到动情处,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白皙细嫩的脸颊,砸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几颗灰尘, “公子也好,我也好,都不过是大人物脚下的蚂蚁罢了。” 马平利额头青筋跳了跳,脸涨得有些发红,“这刘虞狗贼,胁迫一女子算什么本事。” 说罢,马平利扭过头,对着魏如闻单膝跪下,抱拳拱手,“东家,这小娘子也是个可怜人...” 话音暂落,这小小的铁匠铺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刘初安只觉心脏狂跳不止,生怕被人看出破绽,便半伏在地上,轻轻地抽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大手如铁钳一样,紧紧锢住少女的胳膊,拉起她的身子。 魏如闻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如刀如剑,似是想要看穿她一样。 少女双臂挡在胸前,有些缩着身子,那双哭肿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委屈,有些怯懦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男人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缓缓开口, “这生意,我魏如闻接了,但我要见一面州牧。” 少女身躯猛的一僵,强忍住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抽泣着,“好,随我来。” 转过身,伸手推开那扇木门。 日当正午,强光瞬间照进屋内,一明一暗,晃得让人眯起眼。 短短一个上午,刘初安在生死之间游走数次, 此刻看到门外行人贩夫,竟有了一分重获新生的感觉。 魏如闻取过一柄佩刀,悬在腰间,又拿起椅背上的麻衣,甩给赤膊的马平利。 刘初安不敢耽搁,亦步亦趋地在前面带路。 身后两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这条街并不长,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出去。 站在街口的酒楼下,隐隐可见前面的刘府。 三五十号骑兵列队府前,打着各色的旗子。 清一水的八尺壮汉,人马具甲,只露出眼睛,背着长弓,手持马槊,马鞍上绑着箭壶。 这几十骑兵只是站在那里,便叫人不敢上前。 看见了老爹的亲卫,刘初安悬了半天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止步!” 还未走近,便被喝止住了脚步。 刘初安将大氅的兜帽带上,垂着头,叫人看不出容貌, 将腰间的玉佩取下,举高了晃了晃。 亲卫漆黑的铁胄下,鹰一般目光盯着玉佩,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扯动马缰,让开道路。 前几日一直在下大雪,府门前扫清的积雪就堆在两旁,足有半人高。 刘初安捞了一把雪,团成一团,轻轻在哭肿的眼睛上擦了擦。 马平利抬头看了看这小小的破旧府邸,有些难以置信, “州牧就住这儿?” 这府邸确实有些寒酸,院墙不过六七丈,府门堪堪比人高了些,拼接的木门饱经风霜,上面朱漆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的木板。 刘初安点了点头,“就是这儿。” 推开府门,老旧的木门顿时‘吱呀’作响。 院内聊胜于无的前院进入眼帘,刘初安迈过半尺高的门槛,走向前堂。 府内除去刘初安一家,只有翠岚和车夫算是下人, 翠岚昨夜受了惊,估摸还在睡觉,车夫终日不出马厩。 院内飞雪落了一层,母亲赵氏正拿着扫把在扫雪。 看见刘初安进院,赵氏停下动作,将扫把放在一旁, “回来啦...哟,这两位是...” 刘初安上前几步,将母亲冰凉地手握在自己手里, “跟您说了几次了,再雇两个仆人,这寒冬腊月,竟还要您亲自扫雪。” 赵氏笑着打了一下女儿的肩膀,“什么傻话,扫个雪有什么亲自不亲自的。” 院门口的两个壮汉呆愣愣的,杵在那里也不敢进,也不敢退。 马平利微微倾斜身子,悄声地说道:“这不会是州牧的妻子吧。” 魏如闻轻轻抿着薄唇,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似是在想什么东西。 “客人快进来,门口风大,别着了凉。” 赵氏热情地唤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走进前堂,在那几张破椅子上坐下。 刚一落座,赵氏就热络地聊了起来,“初安,还没介绍,这两位都是你的朋友吗?” 刘初安沉吟了一瞬,带着笑意地开口, “这位是我朋友,魏如闻,做生意的,那位是马平利,魏掌柜的手下。” “哟,这么年轻就做生意了呀,做什么的?” 赵氏给众人倒了杯热水,热情地问道。 魏如闻抬眼,看着谎话连篇的少女,也不开口。 少女尴尬地笑了下,红唇几次开合,也说不出话来,索性将问题抛给魏如闻, “问你呢,做什么生意的?” 魏如闻古井无波的眼底骤起波澜,他轻轻抿了下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少女, “是做...做...剃头生意的。” “噗。”一旁的马平利刚抿了口水,顿时很不厚道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