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陷害男主后的补救措施》 第 1 章 双目失明的男人在地上爬得十分狼狈。 天下着雨,他的肌肤苍白好似纸人,眼睛上缚着白布,手掌渗血。 织雾撑着伞,人也很是无助。 一个时辰之前,杨大嫂对着身体里才刚刚换了芯子的织雾一顿劝导。 以至于看到男人时,织雾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便是杨大嫂那句“已经红杏出墙五六次,你也该收收心了才是”。 杨大嫂和她丈夫昨夜回来晚,路过织雾家门外时,听见疑似骨头折断的声响。 偏偏屋里头没什么动静,待杨大嫂上前敲门却是织雾开的门,只含糊说是丈夫不小心摔倒了。 见这话搪塞不过,才又补充了些想要和离的含糊托词。 杨大嫂知晓这对夫妻俩时,织雾丈夫就已经病弱得不像样,就算她私底下虐待他,他们也说不出个什么名堂。 毕竟万一织雾撒手跑了,这男人岂不更是可怜? 在杨大嫂的说辞里,织雾猜测眼前这一幕多半与“自己”昨夜委婉提及和离的事情有关。 昨夜“自己”提和离之后,当时男人也只是不喝她喂到唇畔的药。 原身也许只当他是一如既往的阴戾脾性,却不曾想,今日直接趁着“她”去杨大嫂家时爬出了家门。 织雾一个时辰前才接替了这副身体后,自是没料到杨大嫂口中的“夫君”自尊心会这么强。 在眼瞎身残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炮仗,上面似乎有点燃过的痕迹,但又被雨淋湿,连粉末都冲出来了。 杨大嫂末了还断言道,她夫君这人看似不近人情、敏感阴郁,为人多半也自负,断然不愿接受她轻描淡写的抛弃。 杨大嫂一个时辰喋喋不休的劝说内容是织雾当下唯一信息的来源。 这让织雾太阳穴隐隐发胀,一时是自己穿书后毫无头绪的任务,一时又是“自己”数次出墙给男人高戴绿帽的红杏行为。 她虽不适应当下红杏人设,但也绝无害人之心,赶忙上前去搀扶对方。 “我错了。” 想到那杨大嫂一番苦口婆心,织雾不得不尝试进入状态,试着以原身的角色向对方开口道歉。 织雾将柔软掌心包裹住对方的腕。 可入掌处的肌肤滚烫吓人,无不昭示着对方此刻身体状况极度的糟糕。 发觉对方身体状况的恶化,织雾连碍事的伞也搁在了一旁,想要双手将他扶起。 “我这一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大概是犯错次数太多,简单的口头知错显然并不足以打动对方。 雨越下越大。 实在扶他不起,又见他脸色苍白异常,织雾掐了掐指尖,当即更是下了一剂猛药,用着生涩的口吻软言哄劝。 “我与夫君这辈子算是捆死……” “便是死在夫君手里,也不离开夫君半步还不行吗?” 织雾始终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却敏锐察觉到掌心下的男人身体逐渐僵凝住。 天地间交织的雨丝恍若朦胧浮起的雾霭,隔开了周围一切。 四下陡然沉寂下来的氛围,瞬时放大了耳畔沙沙落下的雨声。 以及,对方此刻才缓缓抬起的苍白面庞。 雨水顺着男人清俊眉骨的轮廓一路跌落至下巴尖。 雨滴拖着湿润的尾痕,直到缀在了男人凸起的苍白喉结上。 那一滴悬着摇摇欲坠。 触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刹那间,织雾唇畔的呼吸都微微凝滞。 她从前只知色泽艳丽的花儿很美,青翠竹叶尖儿上的露珠夺目。 可却几乎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跌入泥淖时也可以看上去并不难堪…… 或者说,是难堪的。 只是这难堪的情景反而会让对方清癯羸弱的佝偻身躯几乎衍生出一种极致的病态美感。 潮湿的发、透红的唇以及…… 粗长苍白的五指下,扣入泥泞而染上的脏污。 在纯净与污浊交织反差到极致的画面,似可诱人的恶欲。 让人想要折磨,好迫使他脸色更为苍白、唇瓣更为透红,便能填补了沟壑里绵绵滋生而出的阴暗…… 心口莫名悸颤。 从不知何为恶欲的织雾仿佛无意间触碰到了不知名的禁忌。 在织雾还来不及避开这莫名令人口干的画面时,对方冷不丁朝她脸上看来。 如果不是有一层厚厚的纱布蒙住,织雾甚至觉得,自己会看到他看向自己一双浸染浓黑情绪的暗眸。 …… 好不容易将人弄回屋去,对方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 按杨大嫂的描述来看,男人很是可怜。 一连数日都因她红杏出墙的缘故抿着薄唇不发一言,任由伤口被飞虫围绕、恶化腐烂,也执意要拿自己的身体怄气不肯让她上药。 这得有多疼,织雾甚至都不敢想。 联想其间的前因后果,不过是夜里被红杏出墙的妻子口头试探了和离二字,他便立马命都不要了也要与妻子怄气到底,爬出家门。 显然是觉得自己这幅破败的身子没人疼惜,索性自己也不再珍爱半分,任由雨水浸染伤口也要离开与她共同生活的家门。 织雾从前便看不得这些苦情的话本子,当下亲眼见了,再是一番联想,更是不知所措。 回来时的路上也曾为难寻思,将男人伤得这样遍体鳞伤,会很难哄。 不曾想,到头来只消一句“不离开他”,便立马又能安抚好了,仿佛先前给他戴的那些绿帽也都能默许稳当地安在自己脑袋上了。 这般细细梳理下来,让原本毫无头绪的织雾更是得出了个颇为不安的结论。 这哪里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冷酷性子? 分明是个离开了妻子就会活不下去的柔弱丈夫。 * 雨停了下来。 从未照顾过人的织雾又不得不趁着天黑前赶到镇上为眼瞎身残的男人抓药,中途还得去趟县衙。 杨大嫂叮嘱她,县衙里的刘捕头在等她。 此地是距离京都百里之外的小石镇。 春日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而街上的百姓们很快便重新走动起来。 县衙在一处显眼的位置,等织雾找过来时,外边都聚集了不少百姓在议论这场雨后重新张贴的告示公文。 斑驳的告示墙前。 织雾在通缉榜上看见了缉拿杀害太子的反贼通缉令。 二月初七,太子外出办案的途中遭遇刺杀。 时隔一个月,刺杀太子的刺客才被确认逃窜到了小石镇这一带。 太上皇下令,命瑾王全权负责太子刺杀案,背地里给瑾王放了不少权。 “瑾王与太子殿下堂兄弟感情深厚,瑾王颇有太子仁爱之心。” 周边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全然将皇室中有瑾王这样贤良的臣子当做是晏朝的福气。 织雾:“……” 太子仁爱纯良闻名遐迩。 至于瑾王…… 如果她没记错,瑾王是书里最大的反派。 且不出意外,最后他就是被那位“宽厚仁慈”的太子殿下不知用了什么瘆人的手段,给完整地剥下了一身好皮。 那段时日,日日夜夜如人衣般的人皮在进出城门的百姓头顶晃荡,像是悬挂的鬼魅般,一度成为所有人的惊悚噩梦…… 可以说,整本书里最惨的两个角色就属反派瑾王和恶毒女配顾盼清。 许是因为想到原书那段渗人描述的文字会变成现实,织雾当下只觉心跳得厉害,就连后背都沁生出了一层冷汗。 想到这里,更是不由在心中暗暗庆幸。 还好自己户籍上所显示的身份信息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唯一不寻常的地方便是织雾并非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 她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本记录了晏朝几代人之间恨海情天的话本子。 书里的反派是心狠手辣的瑾王,而男主角便是当朝太子晏殷。 太子被瑾王和恶毒女配陷害以后,跌入低谷。 一番吃苦受罪,最后在重回巅峰的时候,几乎仅用抬了抬手指的功夫,便成功让陷害他的反派凄惨下线…… 至于织雾本人到底是谁,个中缘由也是说来话长。 织雾原本姓顾,是云陵落魄家族顾氏一个平平无奇的旁支庶女。 却因过于惹人注目的美貌引起了顾氏家主的注意。 在成年之前,少女便被接到主家去,只等日后好利用这等稀缺罕有的美貌资源来为顾氏换取更大利益。 可天有不测风云,被当做美艳花瓶豢养的织雾因一场意外变成了活死人。 她在沉睡的空间中意外“看”到了这本话本,获得可以通过完成书中任务换取自己苏醒的机遇。 更为紧迫的是—— 若不能及时醒来,被顾氏视若珠宝的少女便会被献给传闻中喜好美丽尸体的暴君。 为顾氏这些年对她掷出金银专程娇养出的靡艳皮囊,而付出最后一滴回报。 第 2 章 约莫过了半刻。 刘捕头风尘仆仆从县衙大门内走出来。 织雾这才缓缓将心思从告示墙上收回。 刘捕头是杨大嫂的丈夫,织雾唯恐自己多说多错,也只中规中矩地唤了声“刘大哥”。 对方并未察出端倪,只冲着她略一颔首,便将她带去县衙后院。 刘甫神色凝肃道:“太子案的三个刺客中有两人已经变成了尸体,剩下一个多半还潜伏在小石县中……” 三月初一,三个刺客逃窜至山神庙中被村民撞见。 之所以让织雾来协同调查,是因为织雾当天就在现场,还险些被刺客掐死。 默然跟在刘甫身后的美人在听到“尸体”二字时,眼皮蓦地一跳。 织雾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的事实。 织雾手腕上有一片旁人都看不见的花瓣。 当花瓣从淡粉全部变为成熟动人的银朱红时,她便能从自己身体里苏醒过来。 “话本”的第一页剧情是太子回宫。 可当下距离太子回宫的日期却足足有三十日。 在三十日后“回宫”的剧情发生之前,织雾需要找出原身真正的死因。 县衙里的李仵作为织雾脖子上的掐痕验过伤后,多半属于习武之人扼颈的指法更加确认了她曾险些就被灭口。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刺客的线索极难捕捉。 刘甫先前已经询问过织雾一次,但那时候的“织雾”却拒不配合,态度恶劣的令人发指。 他再度审视,见这女子模样看着不过及笄,稚嫩得就像是枝子上能掐出水的鲜嫩黄花。 周身那种连官宦家里精心培养都未必能培养出的气韵…… 让人更容易相信,织雾的确是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被迫流落他乡至此。 但刘甫身为县衙捕头始终怀有一份狐疑,语气并不和善。 他沉声道:“此次案件事关重大,看在我妻杨凤英的份上才替你夫妻压下了你二人并非本地人的实情。” “如若不然,一个月内查不出刺客的身份,你和你丈夫必须有一人入狱接受盘查。” 实在查不出时,即便知晓外村人是无辜,也会将他们与刺客皆不是本村人的共同特征划到一起严刑拷打,用以交差。 刘甫并不是很想这么说。 可出于公差,这些警告的话不得不交代清楚。 哪怕通过这个皮囊美艳、不安于室的美人近日虐待丈夫的一些行径中能够猜到,她也许巴不得将她丈夫丢进阴冷的地牢里被铁链缠身,好加快她丈夫的痛苦与死亡。 在他严厉目光下的女子听到这话乌眸中隐隐流露出几分诧异。 听到刘甫这话的时候,织雾进一步想起了当下最为要紧的事。 也只有接触到任务对象的时候,那片花瓣的尾端才会渐渐染上红色。 倘若被牵连入狱,要等到真凶查出来以后才能放出,只怕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织雾抚着腕上花瓣所在的位置,一颗心当即就要沉入水底。 好在末了,刘甫再度提醒了她:当日她丈夫也在现场。 只是伤得比她更重。 刘甫更希望,织雾能够继续从她丈夫口中问出一些关于刺客有用的线索。 织雾心下飞快掠过无数思绪后不由缓缓收紧手指,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 是了…… 家里的“丈夫”当时竟也在场,对方定然知晓内情。 * 天色暗了下来,织雾回到现在的“家”后,兀自在屋里寻了一支蜡烛点燃。 她细细打量过屋里陈设后,在墙角处发现一堆稻草。 稻草脏污,摸起来又干又刺,偏生中间位置压得凹陷,似乎有什么人曾长久地在这里躺过。 织雾心觉这多半也不太可能。 毕竟今日将男人安置在榻上时,她发觉榻上的垫被又厚又软,上面连一处粗糙硌人的针脚都寻不出,压上去好似置身于软绵的云团。 再瞧原身颇为细嫩的肌肤,像柔软的花瓣一般,只怕躺在这干草上被上面草尖划伤肌肤都有可能。 更别说,这位置还正对着一扇漏风的破木窗,夜里从那细缝里漏进来的冷风都像是一根细细刀子割在肌肤上,即便不会真的淌血,也会被磋磨地难以睡好。 屋中其余的摆设皆无异样。 只待三更天,织雾见男人似乎有了苏醒的意识,这才匆匆将熬过的药热好端来。 通过杨大嫂和她丈夫刘甫的言辞可知,原身待男人也许都并不是很上心。 织雾怕他这当口醒来又会记起原身要舍他而去的伤心言论,难免要再次拿出先前劝慰的姿态。 她只全心全意将自己代入是他妻子的角色,全然不敢大意对待。 蜡烛被挪到了床头的小桌案上。 烛光幽幽地照在两个人的肩背处,将映在墙上的一对黑影拉得斜长。 “夫君心里恨我怨我,只管等眼睛好起来以后再和我算账……” “现下,权当是忍辱负重好了。” 织雾不会哄人,只能用对待孩子般的语气轻道:“夫君现在乖乖喝药,大夫说,最迟半个月眼睛就能看见了。” “倘若不喝,兴许会瞎一辈子……” “夫君自己来选?” 她好说歹说,柔白双手捧起瓷青小碗,唯恐自己的劝话对他起不了分毫作用。 好在男人在听见“会瞎一辈子”时,似乎有所动容。 在织雾再度尝试将瓷勺里的药汤吹凉递送到他唇边之后,对方才缓缓张开了唇。 织雾心头微缓,喂完药后,愈发熟练地唤他“夫君”,却听见男人忽然开口。 “现在是什么时辰……” 温润的嗓音像是竹林间拂来的清风,清凌凌的声线惹得人耳廓瞬间一酥。 织雾乍然听他开口,被那清泠低沉的嗓音分去了神。 那种令耳廓沉酥之感,宛若拨弦落珠,对他的阴鸷印象几乎也瞬间就转变成了温柔。 烛焰“嗤”地跳跃了下。 在溟濛黑暗与莹莹烛光交界处,男人的模样愈发清晰地映入织雾眼帘。 他的身体缺少营养,毫无血色的病态脸庞远比覆于眼上陈旧白纱要更为苍白。 织雾怔了怔,看着这般模样的男子,那“夫君”二字似莫名就多了几分隐秘的滋味。 吐字暧昧黏连在唇齿间,反倒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毕竟先前一直以为他会是个性情阴鸷之人…… 接收信息的脑袋像是慢了一拍,这时再想起他方才问的问题,织雾才被烫到了视线般鸦睫颤颤地转开目光。 “现在……” 现在,大概是子时了。 他这么快就愿意同她开口说话,对织雾来说,几乎完全是个意外之喜。 先前准备好一肚子代原身道歉哄人的措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织雾便见男人好似又缄默了下来。 “夫……夫君……” 关键时刻,她嘴笨地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在布满细碎伤痕的指腹缓缓触碰到眼上厚重纱布后,男人却再度开口,“这段时日劳你操劳。” “是我一时走不出……” “现如今却不同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瓷青小碗,掌心碰到织雾软嫩的指尖。 男人偏过头,眼覆白纱的清俊脸庞找准她的方向,“毕竟……” “我们是夫妻。” 织雾看清他的正脸,总觉有几分恍神,连他的话也没太过于留神在心上。 按杨大嫂的话看,原身这么好看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而不能用,这才大大增加了原身对他的怨气吧? * 男人身体太过于虚弱,喝完药后等到第二日才再度醒来。 上午织雾借着跟杨大嫂学习针线活的借口,在热心杨大嫂的话语里打探到关于这里的更多信息。 回到家后因这次与丈夫话说开来,织雾再接近男人时,对方终于也不再过于抵触。 在天黑时,男人甚至还主动与织雾要了一碗白粥。 可见夫妻间的确没有隔夜的仇。 织雾端来粥,耐着性子等眼睛看不见的男人姿仪优雅地用完后,对方却忽然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织雾正要收走空碗的手指顿时发紧。 确认他的确看不见自己神情后,她这才缓缓按捺下心尖上的不安慢声询问,“从前……是怎么了?” 男人道:“从前,我们的关系没有现在这样融洽。” 这些话,也都充分说明了他们之前的嫌隙不浅。 而织雾要做的就是不能露馅。 有道是浪|女回头金不换,单纯是性情上的微妙改变也许并不会过于奇怪。 织雾因为不能完全还原原身的性情,索性顺势道:“我以后必然会改,从前做不到的事情,往后也一定会做到……” 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后面还要有求于他,当下自是语气轻软,一双圆润乌眸乖觉望向男人,“我待夫君一心一意,往后再不多看其他男人一眼。” 男人未置可否,但对她的态度显然有所改善。 如此一来,织雾暗想自己只需这几日待他更为细致一些,待他眼睛全然恢复之后,再向他询问当日关于刺客的线索,必然不会太难。 临睡之前,织雾见他有了要起榻的动作,想到白日里杨大嫂与她闲聊间热心叮嘱过的事项,立马猜到他兴许想要小解,颇为关怀上前。 “夫君眼睛暂且看不清,不太方便的事情便唤我来就好……” 织雾颇为讨好的语气似乎引起了对方一分注意,引得男人下颌略是压低。 “说起来,阿雾倒也是许久不曾这样不避嫌地……” “扶着我了。” 他缓缓垂首“看”向她,温润的声线显露不出分毫异端。 “避嫌”二字初入耳时,织雾险些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禁忌。 待回过神,这才想到他被原身嫌弃的处境,措辞间的自卑竟也合乎情理。 可妻子在外面有了旁人之后竟都不愿再扶他…… 织雾抬起卷曲的鸦睫,下意识打量着灯光下男人温润如常的面庞。 接着脑袋里似突然间想到什么,人不由就僵愣在了原地。 他说的“扶”是哪个“扶”? 是扶他人去外面,还是说…… 她的眼神不自觉便落在了他腰际下一片颇深的阴影,朝他主动抬起的手臂逐渐僵凝。 上前一步,接着伸出手指落下的位置也许会错…… 织雾心跳蓦地促促起来。 在刺客找出来之前,她还不能出什么太大的岔子,暴露不必要暴露的马脚。 可他们既然是夫妻…… 似乎已经迅速脑补出了什么奇怪的羞耻画面。 木讷在原地的女子脑海里“嗡”地碰翻了一只火炉般。 连带着细细的指尖都被点燃似的开始发烫起来。 第 3 章 极其寂静的夜。 男人起身后一只手掌仍撑着榻沿正欲独自下榻。 走来他跟前的美人则抿着红润小嘴,屏住唇齿间隐隐发烫的呼吸。 强制探出的手掌堪堪触碰到男人腹下的面料。 细细的指尖将面料按出轮廓凹痕,几乎要隔着面料触碰到。 在织雾决定豁出去瞬间,一只苍白手掌恰到好处地搭在她伸来的手指上。 周身病气未褪的男人忽而低头说道: “劳烦你了。” 在听见他开口的一刹那,织雾霎时如释重负,连忙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口中关怀,“夫君当心脚下。” …… 夜里织雾只照旧借口怕压到夫君的伤口,在地上铺了被褥休息。 一方面固然是虚假的借口,另一方面,男人身体羸弱无比,在织雾眼中几乎就是个好看却易碎的琉璃。 若翻身时一个挤压,指不定前日因雨水恶化的伤口就又会更难愈合。 隔天早上织雾醒来,发现男人双手交叠在小腹,和入睡时的仪态几乎毫无二致。 等他醒来,织雾要给他喂药之前,男人却忽然说是眼睛能感受到光亮。 待解开眼上缠缚已久的白纱之后,织雾用干净柔软的细布反复擦拭对方眼皮上沾染的药渣。 沾染污浊药渍的细布揉洗几遍后,一盆清水都略显浑浊,她才提醒男人睁开双眸。 织雾屏住呼吸,心底难免担忧他也许仅能感受到些许光影,只耐着性子想等他睁开双眼后再询问能否视物清晰。 接着,便有一双浓黑暗沉的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织雾心跳处蓦地一突—— 在男人眼皮撑开瞬间,她不仅没有因他眼眸上没有伤痕而感到庆幸。 反而目光在与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毫无防备相触之时,一股难以说清的懅悚,像是身体里的一种生理本能,骤然从心底阴寒而生。 原只能看见的高挺鼻梁与薄唇,在这双黑浓过分的眼眸睁开后,如月夜散落的璨星般,光蕴流转间将温润的五官皆镀染上一层极致昳丽。 他缓缓掀起浓密长睫,整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全貌展露出时,这才令人恍然…… 为什么第一日看见他湿身模样便轻易愣住了神。 尤其是织雾先前每每凑近总会心神不定,只当自己肤浅。 现在看来,先前之所以会无故地耽于美色…… 竟、竟也不全是她的责任。 在旁观者眼中拥有着漂亮皮囊的男人缓缓启唇,再度同织雾道了声“谢”。 织雾的一只柔白指尖仍保持着按在他眉尾处的姿态。 过近的距离让她几乎下意识压抑了唇畔清浅呼吸,可随之而来地,却是在胸口处一声接着一声的心跳。 心跳声好似大的出奇。 让处于对方目光下的织雾,心尖处既颤又虚。 发觉桌上茶壶空了,织雾这才借机收回手,敛起指尖又神色如常起身去了厨房。 男人摸着药碗,唇角的笑容这时才慢慢消失,脸上那对乌漆眼珠却仍凝着女子背影。 哪怕身处于泥屋,男人也一样肩背俊挺。 即便只能残着身躯坐在榻上仍不折损清润。 他置身于此,更像是一支清新秀丽的碧色翠竹簪入泥瓶、亦或是白净圣洁的花瓣沦落尘埃。 用了几日的时间,太子晏殷才可以确定她失忆了。 她的确不是装的。 用沾染剧毒的纱布蒙在他眼眸上,确保他可以每日受到毒汁的腐蚀,直至彻底变瞎。 又以阴毒的方式禁锢他的四肢,日日灌以令身躯剧烈疼痛的慢性毒汤。 偏偏就在折断他指骨的第二日,回来人就彻底变了。 晏殷浸入怪诞情绪的黑眸仍旧凝着窗外,将药碗缓缓贴到唇畔。 * 男人的视线初时微弱,过了半日之后才逐渐有所改善,视物愈发清晰。 见他慢慢适应了在阳光下看东西后,织雾便半点线索也不敢耽搁,忙问起了三月初遇到歹人的事情。 三月初,一些村民去附近山神庙上香,村民们和刺客碰上,八条人命横尸当场,此外还包括险些被掐死的织雾以及她身边病弱不堪当场昏厥的丈夫。 织雾告诉男人,刺杀太子的刺客就在当中。 接着,她才试探询问:“夫君的眼睛可是刺客所伤?” 晏殷面上只一派古井无波。 “不是。” 他食指尖抵在窗台上,一双黑眸注视着窗外慢慢爬行的蝼蚁,口中却温吞地给出了否认的答案。 织雾心下略是诧异,不是刺客,那还能是谁? 只是她也不是一点儿都没留神。 发觉自己提及刺客丈夫都毫无惊讶,似乎也并不好奇伤他眼睛之人。 分明心里知道些什么但不想说…… 织雾心中揣度,多半是她先前错事太多,他对她兴许仍有防备? 在窗下适应片刻后,怕男人身子会吃不消,织雾便又搀扶他回到榻上休息。 见丈夫身体过于清瘦,心下思忖了一番,织雾便用合适的价钱托附近的农户杀煮只老母鸡来给男人补补身子。 织雾这几日翻过家底,发觉原身除了家道中落,似乎并不缺钱。 大手大脚豢养豪奴的日子是过不起,但丰衣足食却并不困难。 乃至天中。 织雾将现成熬好的鸡汤盛出一小碗来。 待端送到丈夫面前后才想起没加盐,又去取来少许咸盐撒入,用瓷勺舀起少许汤汁试了试口感。 有了盐的调味后,口中的鸡汤味香不腻。 织雾一边慢慢品尝着鸡汤余味,待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满意神色后,这才轻声叮嘱。 “温度不烫,夫君现在吃正合适……” 心思专注在味蕾上的美人仰起娇靥,发觉男人冷清的视线似掠过她沾染了水光的嫣粉唇瓣,唇畔未完的话语也忽然渐渐顿住。 保持着递出碗的动作,她的目光一点一点下挪,就瞧见瓷勺边缘位置还保持着潮湿光泽,晶莹闪闪。 是被她舌尖裹住品尝过的地方…… 下一刻,晏殷的手背便被一只手蓦地急促覆上。 女子的手指柔嫩,却远不及他手掌宽大。 绵绵的白团也只能攥住他半片手掌。 她的指尖微烫,料想就算现实中的自己真的成亲,多半……也不会和丈夫用一只瓷勺喝汤才是。 “夫……夫君……” 织雾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那半湿的瓷勺边缘挪开。 “我去给夫君重新去拿一只勺子可好……” 在她眼皮底下略显病态苍白的丈夫顿了顿,却淡声道了一句“无妨”。 当着织雾的面,男人从善如流地将瓷勺蘸入汤中。 缺乏营养的虚弱身体对这些肉质鲜美的补汤需求极大。 更何况…… 晏殷垂眸,长睫遮掩去浓黑瞳仁里多余的暗翳情绪。 先前被她丢来狗碗时,即便身份不染浊尘的太子殿下也仍可以神色如常。 好似从未觉得狗比人脏到哪里。 就像用她的瓷勺。 男人也同样不觉得人便会比狗干净。 晏殷很清楚织雾从前有多怕毒药。 不光是怕死,也怕毒药会有分毫影响到她日后的健康、还有容貌。 因而,她亲自入口过的东西,反而足够的令人放心。 织雾一肚子羞赧情绪,哪里知晓沾了自己口水的瓷勺已然和沾染狗食的狗碗划上等号。 见状只当他是给自己这个妻子留有颜面,自不好再劝。 毕竟说多了,再让丈夫觉得自己是嫌弃了他,那便又是一桩毫无必要的误会了。 午膳过后,织雾将早已分装好的鸡汤装入食盒,准备送去杨大嫂家中作为感谢。 杨凤英见她如此乖觉,亦是惊奇,与她推脱一番便也欣慰收下。 要离开时织雾恰好遇见了回到家来的刘甫。 刘甫腰间配刀,一身衙差的装扮更是风尘仆仆。 不待织雾将丈夫眼睛恢复的好消息告诉他,他便冷冷说道:“下午你怕是还要随我去县衙一趟。” 这话听起来即便织雾没有碰巧遇上,他待会儿也会专程过去寻她。 织雾略是诧异,“可是刺客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不是。” 刘甫在听到她的话后,目光扫过桌上送来的鸡汤,随即才继续对着眼前毫不知情的女子逐字逐句通知。 “是去认领你丈夫,柳檀的尸体。” 织雾脑袋懵了一瞬,似没能反应过来。 刘甫言简意赅:“在确认尸体之前,刺客精通易容之术,也许……” “他会伪装成当天在场的任意一个男人。” 他们夫妻俩刚来本地的时候是登记过的,一个叫陈雾,一个叫柳檀。 偏偏现如今,县衙后堂此刻有一具血肉模糊的惨死尸体,对方尸身上刚好有她丈夫柳檀的身份信息。 织雾这时视线颤颤地落在了刘甫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染血的纸张上,眼神逐渐迟缓。 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自纸面上的“柳檀”二字间蔓延开。 此刻午时阳气正盛。 身子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可织雾脊背处却骤地阴凉了些。 织雾穿进书里这几日,几乎一切进展都极其顺畅无阻。 可如果县衙里那具尸体才是她一直以来的“丈夫”…… 那家里这几日与她日夜相对的男人又会是谁? 第 4 章 织雾第二次被领去县衙。 在她看到尸体之前,一个妇人却先一步赶到县衙认领了那具尸体。 织雾和刘甫到时,妇人已经扑在那脸、胸皆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哀嚎了一刻。 妇人只说,她家男人左肩后面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烫伤,和尸体完全吻合无误。 刘甫见事情突发变故,亲自翻看了尸体背面果真符合之后,随即皱眉询问妇人:“那这份路引怎么会在你丈夫身上?” 那妇人瞥了一眼,竟也没觉意外,反而语气从哭丧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几番嗫嚅之下,这才吐露:“我……我丈夫有盗窃的前科,想必是那日混乱中,他怕是一时顺手了……” 即便如此,刘甫心头的疑窦反而更大。 刘甫正欲对那妇人开口盘查,这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县衙外缓缓走来。 此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看向刘甫的眼神并不和善。 刘甫见到此人当即抱拳,口中唤了一声“罗县令”。 罗县令当着外人面自是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待他将刘甫叫进内堂之后,隐约的斥责还是传了出来。 过了片刻,刘甫出来后神色冷肃。 先前上头只是暗地里警告了一番,这一次直接明令禁止再继续调查刺客一案。 这罗县令背后所倚仗的,却是那位瑾王。 只是一切都实在过于巧合。 刘甫在这件事情上刚有一点进展,就立马被人打断。 而那妇人也不早不晚,恰好只早他们一步抵达县衙。 刘甫办案多年,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那妇人的言论。 待看见外面等候的织雾,刘甫心头却想到方才告诉她“认领丈夫尸体一事”时的情景。 诚然,刘甫最初也是刻意说的骇人听闻,想要用猝不及防的方式来诈出寻常人最为真实的反应。 可织雾当时所作出的不知情模样不像虚假。 对织雾的怀疑稍减之后,刘甫握紧手中佩刀,暂且搁下重重疑点,将先前的故意试探收敛,只当一场误会:“还请阿雾妹子见谅,今日属实是我失责,错将那具尸体当成了你丈夫。” 也就是说,织雾家里的丈夫没有任何问题。 这一切只是尸体主人本身是个小偷所造成的一场乌龙。 织雾一直紧绷的心弦从妇人开始认领尸体的那一刻便渐渐松开。 更重要的是,在等候刘甫的期间,织雾也在冷静下来后不断回想。 毕竟,家里的男人看起来完全的无害。 真要细思,脑海中浮现出身躯清癯的俊美丈夫于灯火下柔弱不能自理的羸弱模样…… 织雾甚至也只会觉得他离开了她身边,会活不下去。 因而在听到刘甫说出确切的结果后,织雾的心绪也如大石头落地般,逐渐恢复了安宁。 刘甫对刺客一事但凡有所进展皆被罗县令处处掣肘,心情自是压抑。 送织雾出县衙时,他抬头看见墙上张贴的告示后,似想到近日那些人夸耀瑾王和太子皆为良臣的言论,不由就沉了眉。 “太子温文儒雅,待下如亲,与那瑾王绝非一丘之貉……” 民间虽不参与皇族派系争端,可刘甫在追捕刺客这件事上所表现出来的尽心尽力,及他私下与旁人表明的态度,无疑是仰慕太子的党派。 织雾耳边冷不丁又一回听见有人提及有关太子的事情,心口似有所感,总有一股莫名的阴寒萦绕其间。 大概也是看过书的缘由…… 在织雾心中瑾王自是穷凶极恶,但那位几乎快要被赞誉为谪仙的太子于书中后来做过的事情,同样令人肝颤。 前者不过是想要铲除异己,都被传得心狠手辣。 殊不知手上染满鲜血却仍旧能在百姓心中保持着圣洁温润人设而不崩的太子殿下,更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整本书看下来,那也都不过是在百姓头顶高高云端上勾心斗角的煊赫贵胄们的杀戮游戏。 与他们这些平民反倒极其遥远。 路口徐老伯恰好要回村里,刘甫便将织雾送到徐老伯的牛车跟前。 只是要转身离开时,坐上牛车的女子忽然将他唤住。 “刘大哥……” 织雾拧了拧指尖,一番犹疑之后,掖在心窝里的话仍是问出了口:“那刺客是不是有了更为详细的特征?” 织雾能感觉到刘甫今日是在特意诈她的反应是否有异。 他追查刺客十分用心,怀疑的名单里不光是织雾、织雾的丈夫、方才那具尸体,甚至来认尸的妇人,在他眼中多半都染上了浓重的嫌疑。 刘甫闻言却皱起眉,口吻愈沉,“罗县令不许我再继续查……” 织雾发觉他语气隐有不甘,却开门见山地同他缓缓表态。 “我愿意帮刘大哥。” “若是刺客有什么特征,我可以在村子里帮忙留意。” “毕竟……” 织雾口吻略为笃定道:“我当天险些被刺客掐死,认出他的概率……应当会比其他人的概率更大。” 刺客经过专门的训练,极其擅长伪装,要找出对方本就是难上加难的棘手事情。 刘甫听到这话颇为意外。 他自然不会因为织雾一介女流而轻视对方。 相反,织雾的话让他想到许多受害者在遇到凶手后本能的惊惧反应。 纵使皮囊可以伪装,但直觉有时候的确会比眼睛更加准确…… 刘甫沉默一番,不由问道:“你果真愿意帮我?” 他对这件事情当然没有放弃。 背靠瑾王的罗县令特地来阻止他调查,这当中必然有鬼,越是如此反而就代表越发接近真相。 织雾若知晓刘甫心中所想,也会赞成他的猜测。 在“书”中太子回宫的开端剧情中,织雾记得一笔带过的剧情里的确是个捕快抓获了刺客。 不管这个捕快是不是刘甫,她都需要他能继续坚持下去。 更重要的是,三月初一那日是织雾这副身体原主会死的起因,当天刺客于山神庙中杀人灭口,险些就掐死织雾。 即便她不是死于刺客之手,刺客多半也会知道她死于何种缘由。 所以她比谁都愿意帮助刘甫。 刘甫沉吟了片刻,似乎思索了许多。 他顿了顿,随即对织雾道:“三个刺客已经死了两个,剩下那个曾被我用钝刀砍到小腿。” “按时日掐算,刺客若是还活着,断然无法利落走路。” 织雾听到这话,一颗将将要放下的心又陡然一提。 “那对方会不会伪装成能正常走路没有受伤的模样?” 刘甫当即否认,“我办案多年,将歹人就地正法也是常有的事情,断然不可能会弄错。” 砍出去的那一刀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刘甫对这点自是很有把握。 “对方即便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也必然会大汗淋漓,艰难支撑。” 甚至短期内,伤口还会重新裂开流血。 织雾仔细将刘甫说出的特征一一记下后,同他点头示意,这才回了村里。 一番波折,织雾回到家时已是黄昏。 她推开篱笆小院围起的矮门,远远便瞧见了霞光落在窗口男人清瘦的脊背上。 屋里的男人如今身体恢复了一些,下榻虽然困难但也会坚持来到窗下翻阅一本破旧医书。 此刻日沉西山,晚霞的微光覆于他的面庞,如玉山笼上了朦胧薄纱,令他容貌看起来比白日冷清气质多出了一缕别样的艳。 织雾自是无法描绘出那般不俗之姿,只觉好看的画面令人眼睛都好似受到了温柔抚慰。 她一面恍神,一面正要进到家门。 可手指搭上门框的瞬间,刘甫最后与她交代的话犹如几道惊雷劈入了天灵盖般…… 连带着脚下轻快的步伐都瞬间凝滞。 刘甫说,刺客的皮囊可以伪装,但腿脚不便却很难伪装。 鬼使神差间,织雾忽然想到了丈夫也一直无法下地走路的事情。 连日来都被忽略的巨大迷惑缓缓浮上心头:对方之前明明伤在眼上,为什么路也会走不得? 他的腿一直行动不便,即便偶尔下地行动,也都是织雾积极从旁搀扶。 即便如此,男人走路也异常艰难…… 织雾的心渐渐沉入了水中。 原本张口要唤“夫君”的喉咙也好似梗入了泥泞。 倘若只是一场误会,那也就虚惊一场罢了。 可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产生差错…… 细细想来,要是家里的“夫君”是个双手染满鲜血的恶人,她还与对方一直同屋生活,甚至每晚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乖乖入眠…… 这与一只抵在豺狼血腥齿下的软绵羊羔有何差异? * 织雾今日回来颇有些晚。 男人见她脸色微白,似乎疲惫,端了杯茶给她。 织雾心不在焉地接住,低头看去时,却在杯中的倒影里瞧见了对方偏头打量她的模样。 一双深邃眼眸寂如浓夜,眸底的情绪晦暗至极。 织雾手一抖,那茶水便洒落在了桌上。 她掩住袖下轻颤的指尖,竟没敢喝。 眼睁睁看着那跌倒的杯子就要从桌面轱辘滚远。 宽厚的手掌在这时落入美人眼帘之下,扶稳了险些滚落的杯。 手掌的主人低垂下视线,缓缓开口:“阿雾?” 发觉自己竟当着对方的面摔了杯子…… 织雾连忙敛住怯怕的情绪,语气也弱了许多,轻声解释,“夫君,我头晕。” “不知是不是病了……” 因为紧张,美人眼睫也好似沾染了潮意,眸中水色愈湿。 晏殷扫了她一眼,却语气不变道:“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地上睡,也许是受凉了……” “不如去榻上休息片刻?” 织雾见他伸手过来,不敢拒绝,自是拖着沉重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榻旁。 待她褪了鞋儿躺下,在男人转身时,她又好似想起什么揪住他的袖摆。 伴随着怀疑逐步的加深,一个大胆的主意登时涌上心头。 一双清圆的眼眸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织雾心颤不已,却仍鼓足了勇气,口吻愈发轻软道:“夫君,我今晚……想喝粥。” “夫君能否帮忙熬一碗白粥?” 米就在厨房里,不难寻,熬粥的流程也就是将米淘净,置入水中一直熬煮得粘稠即刻。 对于男人来说,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他从这里一直走到门口,然后跨过门槛再走去外面厨房。 对于正常人极短也极正常的路程,对他来说,却不吝于爬一座山般费劲。 果不其然,男人在听到这话后,徐徐垂落目光。 他低头看向躺在枕上眸光轻颤的美人,对方抿着红唇轻轻压抑吐息,紧紧扣住的玉嫩指尖甚至绷到泛白。 似乎在他面前隐忍着极可怕的事情。 在织雾被他暗沉沉的眸子盯得头皮发麻之时,男人却垂眸莫名笑了一声。 织雾从未听他笑过。 那掠过耳畔一瞬间的声音宛若风拂,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 他语气极淡,偏生嗓音又极为清润好听。 “好。” 晏殷答应下来后,从床头抽取出了一条细长的棍。 他披上外衣,支着棍,后背朝着织雾,一步一步朝门畔走去。 直到人彻底走出了视线范围,织雾才蓦地松开了指尖,后背紧贴肌肤的一层内衫也几乎濡湿。 不到半个时辰。 等粥熬好端来,男人再度重新走进屋来时,织雾不动声色地在他腿间巡睃,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刘甫说过,如果刺客强行走路,多半会崩开伤口重新淌血。 可他裤脚上一点痕迹都不见有…… 所以,果然是自己太过紧张误会了吗? 在她眸底渐渐浮出迷茫之际,这一次抬手接过粥碗时,却不知是不是方才过于紧张用力,以至于在接住碗底的瞬间,指尖一软,竟再度摔了一次。 一碗白花花的米粥顿时跌落在地。 “哗啦”的刺耳碎裂声瞬间盖过了一切。 头一次失手撒了茶水也就罢了,可第二次,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故意在糟践旁人的好心…… 室内在碗跌碎之后骤然陷入一阵沉寂。 坐在榻上的美人怔了怔,随即声音极小地唤了句“夫君”。 “抱歉……” 她眸色略显无措,这次说出口的道歉显然要比方才真心许多。 拖着残疾的病体忙碌半晌为她熬出的粥就这么毁了,换做正常人也许早就沉了脸色。 可晏殷却只神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好似只看见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般。 他答了句“没关系”。 接着就要一手支撑着手拐,颇艰难地俯身去捡起地上碎片。 织雾知晓自己这样有多过分,见状连忙掀了软衾,下榻去阻止他。 “我睡上一觉好许多了,夫君还是让我来吧。” 惭愧的情绪掺杂在弱弱的语气里,明显是心虚得不行。 织雾双手搭在丈夫的臂弯,将男人搀扶坐下,又快速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一顿折腾下来,天是彻底黑了。 织雾心中忐忑不安,发觉通过这样浅显的试探实在看不出什么。 为了打消心里那些怪诞的疑点,索性提出给男人按揉腿上的穴位。 “我是跟杨大嫂学的,杨大嫂说,她生孩子那会儿时常腿上酸疼,刘大哥不知是从哪里学了一套揉捏腿上穴位的方法帮助缓解酸痛……” “夫君一直不良于行,想必也是缺乏了穴位刺激,多揉捏揉捏也许能疏通血脉,让腿脚恢复一些。” 晏殷腿脚不便,勉强坐在榻侧。 他手里的细拐被织雾接过随手放到了他抬手触碰不到的地方。 不等晏殷拒绝,织雾便揣着心思试探着与他拉近距离。 屋里的地方不是很大。 她靠近时,膝盖隔着薄裙难免触碰到男人的大腿,裹着一阵幽香贴近。 和上次“扶他”不同。 上回半是试探颇迟疑地想要解开他的裤腰,这次却带着一种生怕他会不允的笨拙莽撞。 美人敛住唇齿间的轻微呼吸,完全不敢与男人视线相触。 她指尖碰到他的腰,晏殷都并未阻止。 他只是缓慢低下头,黑眸斜睨着她紧张的动作。 这几乎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她俯身凑近,光洁的额好几次就要撞到他的下巴。 退缩时,那白晃晃的娇艳面颊便又抵在了他眼皮下。 “既然只需要揉捏穴位,裤脚卷起来也是一样。” “只是……”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得过分越界。 男人垂下长睫,微凉的吐息几乎就落在了织雾的软嫩面颊,语气轻柔地、却又字字清晰地掼进她的耳廓。 “你果真要看吗?” 织雾的心跳骤地一窒。 她颇为错愕看向他。 “夫……夫君……” 在抬眼对上对方黑眸的瞬间,臂上猛然竖起的汗毛让她本能想退。 可冰凉的指尖却落入了对方的掌心下,在她下意识想收回来的时候,被扼住。 在略显惊慌的妻子做出下一个举动之前,男人晦暗不明的黑眸凝着她的面庞,继续淡声说道:“我的膝盖没什么力气……” “劳烦阿雾替我将裤脚卷起。” 他近乎善解人意提出的要求,恰好似给瞌睡人及时送来的一只枕,让织雾都毫无预料地愣住。 片刻。 一番设计之下终于顺利撩起男人的衣摆。 织雾如愿看清楚对方卷起裤脚后,露出的完好无损的腿。 以及,更为出人意料的画面跟着映入眼帘…… 在他红肿膝盖两侧露出的一截针头,竟是被一根材质特殊的软针所贯穿。 “一个月前,你用这根针贯穿了我的膝盖,一门心思要为我治病。” “不过……” “想来是我身体太弱,没能成功。” 晏殷掀起眼睑,看向灯火下脸色微微发白的美人,“我觉得效果并不是很好……” “阿雾觉得呢?” 他的腿素日里皆遮掩于衣袍下,织雾从未见过。 纵使她有一瞬间怀疑过他是刺客时,脑海中掠过的百般情景,也都不如眼前这一幕要来得画面残忍。 男子的腿和女子不同,他看着清瘦羸弱,可卷起衣摆后,露出的一截腿却并不是想象中的伶仃细瘦。 本就健壮的腿,即便苍白也颇具力量感。 若是没有被这根针所禁锢,他绝不可能日日如同一个废人般,要倚仗着手拐才能勉强艰难行步。 在头脑一片空白的状况下,织雾勉强与他应答了几句,更是从对方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得知,自己竟不止帮他“治疗”过腿这一处地方。 无意中增加的信息串联起刚开始见面时的情形,另一些隐晦的事情仿佛也逐渐浮出水面。 他们两个人之间,丈夫不仅是没有危险的那一个,而且,织雾这幅身体原本的主人才是施害者。 原身一直在虐待自己的丈夫,且不是一日两日。 织雾骤然想到杨大嫂提及某次经过时听见屋里骨头折断的声音。 她隐晦地提及到那天晚上,不用询问出具体的情形,晏殷便开口道:“只是手指被阿雾不小心拧得脱臼罢了……” 他的语气寻常如家常便饭。 更让织雾感到不可思议地不是他淡然的语气,而是他这幅温驯至极、完完全全习惯于被原身虐待的人夫模样。 可若非如此,他焉能乖乖地让人将一根堪比钉子样的针硬生生扎穿膝盖? 织雾余光瞧见本该健康的膝盖红肿不堪模样,不由暗吸了口凉气。 丈夫看起来一直便极其羸弱。 当时不反抗多半也是为人单纯,竟连妻子这样的话都会信。 以至于现在连路都走不了,还都只归纳于是自己身体不好,无法激发出针刺的调养效果…… 也许是因为先前眼盲的处境过于无助,他竟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妻子,任由对方虐待自己,也满是为她着想,自己默默忍受着伤痛都不去县衙向罗县令告发。 身上的伤口是她欺的,就连腿疾也是她所害。 寻常人哪怕是坏,只怕也根本做不到原身这样的心狠手辣。 更别说原身能够面不改色的撒谎,对杨大嫂她们说,这些都是在给男人治病。 这一刻,织雾才意识到,原身对丈夫的虐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这样拙劣的谎话外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男人却全都相信。 织雾从前与世隔绝般被困在绣楼中,日日与闲书为伴,连看见书中一只兔子为了报恩死去都会感到心口窒闷,又哪里经历过这样残忍的事? 自己竟还险些误会柔弱的丈夫是个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饶是如此,被误会、被虐待得遍体鳞伤的丈夫更是一次都没有主动抱怨。 想到这里,织雾心下更感惭愧。 好似那苦难至极的话本看到了紧要处,嫩白的眼尾都止不住微微泛红。 她不安地掐着指尖,自是不敢相信。 这世上,怎会有她夫君这样如此单纯柔弱的男子? 第 5 章 晏殷告诉织雾,针的两端有一层蜡封,需要用特殊的药剂融开。 织雾凑近细看了眼,果真看见一层紫色半透的蜡样物质。 这紫蜡不知是个什么成分,若带有毒性,直接穿透皮肤也许会导致毒素残留在身体里。 她虽没了原身的记忆,但还是在屋中箱箱柜柜里翻找片刻,好半晌翻出个带锁的匣子。 “夫君瞧瞧,会不会是这只匣?” 因是原身犯下的过错,更兼之方才还那样误会他,以至于织雾在男人面前都很是心虚。 晏殷打量着她天真不染的澄莹乌眸,指尖颇耐人寻味地摩挲着匣子表面花纹。 “实在找不出就算了。” 他故作温和语气下似早已习惯了受虐的处境,“横竖也不是头一日这样的疼……” 比起日日夜夜的疼痛锥心刺骨,像牲畜一般被锁在墙角,眼下这点疼的确不堪一提。 只是晏殷口中这样说着,浓黑眼眸却一错不错地凝在美人面庞。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脸色变得更为雪白,濛濛潮湿的眸心软垂怜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便一言不发拧过身去继续翻找。 好在这次没费多少工夫便让织雾找见一只形状奇怪的簪。 她将那簪头梅花形状嵌入,果真与锁头吻合得严丝合缝。 里面的药油取出尝试涂抹,足足等了半刻的功夫才融化少许。 待织雾用干净帕子反复将两端擦拭干净后,这才到了取针步骤。 真要动手取出这物什,织雾的掌心都开始渗出冷汗。 晏殷的膝盖抬高不了,因此她屈下柔软腰身,跪坐在脚踏上。 织雾伏在对方膝上时,才将那伤口看得更为清晰。 现在让她取出都是一件极其困难残忍的事情,她实难想象,原身当时扎进去的场景又是如何血腥…… 她垫了块布尝试推出一头,可如同想象中丝滑推出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相反,她轻轻一碰,都会惹得男人肌肉瞬间紧绷,可见其中的剧烈疼痛并不好忍。 在织雾尝试许久都不敢下死力时,手背蓦地压下一只手掌,重重按下。 “噗嗤”一声—— 另一端针尖则猛然变长。 织雾被那伤口血腥的画面震惊得头皮发麻。 她僵住指尖,嗓音轻颤,“夫……夫君……” 在她头顶上方似传来一声情绪难辨的喟叹。 “你只管取……” “我受得住。” 男人遗漏一绺黑发从肩头滑落,坠入织雾白皙后颈。 像是一条缓慢爬过的冰凉湿黏小蛇。 那种恍若被阴暗物什盯上的滋味,让织雾即便感到一阵阴凉悚栗,却也不好分神去在意。 耽搁越久,便越是麻烦。 织雾定了定神,在另一端针尖变长后,她捏住少许,开始往外抽取。 轻微的撕裂与骨肉摩擦的声音,激得人手臂上汗毛几乎都要根根耸立。 织雾听得瘆人,可也知晓这时候不能停下。 直至一整根针彻底取出,织雾鬓角都被冷汗打湿,手指也全然虚软无力。 紧张至极的情况下,连耳畔似乎也都嗡嗡耳鸣起来。 在她身体虚脱之际,丈夫宽大的手掌却体贴入微地抚碰过她的鬓角。 语气极尽宽慰。 “好孩子……” 他压低了头颅,沉着的视线偏过几寸,落在她雪腻腻的脸颊,口吻赞赏。 “你做的很好。” 苍白指尖卷起女子一缕汗湿的发碾入指腹,晏殷黑浓的眼底愈是幽沉。 还有一条腿上的针,也同样需要继续鼓励她亲手取出。 就这样用柔弱无害的姿态,一步一步诱哄着她。 将那些从前费尽心机才好不容易设在他身上的禁锢,都一一解除。 她显然根本都不清楚,对他这样不应有的垂怜与同情,会放出在从前的“她”眼中,何种可怕的怪物。 …… 晏殷的腿仍旧不便行走,但这次却进入了慢慢恢复的阶段。 太阳好时,他亦会被搀扶至廊下透气。 篱笆小院外,一群孩子在树根下起哄。 晏殷漫不经心地抬起眸,瞧见了今日这群孩子身后多了一个姿态怪异的少年。 少年比孩子们都高壮很多,偏偏佝偻着身子,姿态唯唯诺诺,泥泞的长发遮眼。 其中一个孩子举起一把陈旧破弓威胁少年从大家胯|下爬过。 少年颤抖着身子爬到一半,突然毫无征兆地暴起,扑倒了举着弓的男孩。 男孩摔破膝盖,爬起来后顿时哭着将破弓重重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踩,嘴上嚷道:“我爹说你是个狗杂种果然没错!狗杂种狗杂种!不是人养的贱畜生……” 话至一半,对面的少年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张损坏的弓。 他浑身肌肉紧绷,头发都仿佛要竖起一般,喉咙里低低沉沉滚动着奇怪的音节。 像极了疯狗发疯的前兆。 孩子们顿时害怕,一群人骂着“疯狗怪物”跑开。 无人留意到,草丛里有一条被精准从七寸处砸断的一条毒蛇。 若非少年方才及时,那孩子只怕早就被毒蛇咬中了腿。 少年四肢趴伏在地上看着破碎的弓,待意识到东西的损坏,他愤怒地用头撞地。 即便一下接着一下撞破额头,可他还是感到浑身充满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 便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靠近他的身边,捡起那把破弓。 少年猛地抬头,看到了来人。 他认得晏殷。 夜间需要去后山抓捕猎物填腹时,少年经过这户人家,这个“人”和他一样,都常被主人欺辱,可以随意被打骂。 在少年的眼中,他们都是一条被人凌虐的“狗”。 少年叫地厌,父母死后就被亲舅舅扔进了山里,结果被母狼救活。 之后舅舅一家占领了他父母的房子和田地后,打小便驯他做牲畜习性,只准他和狗睡。 这把旧弓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而方才那个摔坏弓的孩子便是舅舅最小的儿子。 “这把弓很劣质,应当是猎户抛弃没用的废物……” 少年听见“废物”二字本能一颤。 可下一瞬,对方却告诉他,可以修好。 半个时辰之后,晏殷用磨好的简易木箭配上勉强修复的弓,一并还给地厌。 地厌诧异看向男人,接着听见对方继续道:“如果没有箭,它就只会是一个无用的东西, 有了箭的弓才会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令人生怖。”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困惑,晏殷看向他,“箭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也可以用来杀死那些会伤害自己的东西。” 地厌自幼便只有挨打不能发出声音的认知,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不挨打,甚至…… 可以杀死那些打他、欺负他的……东西? 思维兽化的少年似乎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认知。 在织雾回来之前,地厌便已经离开。 篱笆小院里不知哪里跑来了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胆子颇大,旁人害怕的大人她半点也不怕,一双黑溜溜大眼睛像是两颗大大的水洗葡萄,很是讨人喜欢。 她正乖乖蹲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和行动不便的男人嗓音稚嫩地说话。 孩子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奶气,因而即便像枝头上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也完全不会惹人生厌。 织雾记得,这是村里李寡妇的女儿,今年不过才六岁。 瞧见织雾回来,小翠花登时欢喜跑来织雾跟前说道:“阿雾姐姐,方才村口有个男人让我带话给你,告诉你,后天晚上老地方见。” 织雾低头接过孩子小手递来的字条,正迷惑原身为什么会晚上和一个男人在老地方见面…… 接着,她便突然想起了原身红杏出墙的黑历史。 过往的事情织雾一无所知。 可和晏殷刚见面时的情景几乎都还历历在目。 说起来,不管怎么被原身虐待的丈夫似乎始终都是一副毫无怨言的温驯人夫模样。 唯独原身红杏出墙后,还要主动和他和离将他抛弃。 这才惹得他自尊受伤,拖着残躯病体也都要离家出走。 发觉自己接过纸条的举止坐在廊下看书的男人也会看见,织雾攥住字条的动作微微一僵。 她顿时抬头看向那道清癯的身影。 而此刻,晏殷似乎也察觉到孩子给她的东西。 织雾对上他的目光,险些就要当场汗流浃背,当下便尴尬掏出兜里特意买来的蜜饯给小翠花哄她先回家去。 小女孩心满意足地去旁处玩耍。 只等家里再没有旁人在时,织雾快步走上前去,将字条直接塞到了男人手中。 掌心里多了一个东西,晏殷才徐徐掀起眼皮朝她看来。 织雾只当他是困惑,语气愈发乖觉地唤他“夫君”。 晏殷捏着字条,待看见上面一处小倌楼的地址,竟和他手底下的暗卫曾查出来的暗桩地点完全一致。 三月初一,山神庙里死的不止他的人,还有瑾王的人。 在那里原先和织雾接头的人已经死了。 新的接头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现身,这说明…… 还是瑾王的人先找到了这里。 晏殷指尖戳在了恢复缓慢的膝盖上,发觉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倘若织雾会去赴约,纵使她已经失忆,他也同样会立马暴露。 那么—— 本就没有消失过的杀意在胸腔里隐晦涌动。 敛于长睫下毫无情绪的乌黑瞳仁悄无声息地缩紧。 少女背对着他。 腻嫩的雪颈纤细得似惹人爱怜,甚至软腰掐于双掌之间便能将她禁锢于膝上…… 敛在衣襟下的臀股映衬出的曲线皆是攫取旁人目光流连的诱惑之处。 在旁人几欲流淌口涎的曼妙柔软腰身每一处,在晏殷眼中皆有脆弱致命的要害。 扼住她的咽喉迫使她红着眼眶发出的闷闷泣音。 亦或是按住她的软腰抵在桌上,将冰凉指尖划至尾椎处,寸寸丈量出最为脆弱的一截脊骨作为致命的把柄…… 真要对她做些什么,捏青的细腕,亦或是指尖还未用力便会划出红线般刺目惹眼的划痕……这些几乎都无可避免。 按在扶手上的指节“笃”地叩在凹凸不平的木头表面。 渐渐地,苍白皮囊下蛰伏已久的膻浊情绪将胸腔极为缓慢地填满,涨得皮囊几欲撑破。 这让晏殷冷不丁地想起,七岁那年,跟着岑太医虚心求学。 第一次剥开柔嫩兔儿雪白的皮后,喷出来的猩红热液于眼眶下滚烫流动的滋味…… 男人面上却仍是古井无波。 “阿雾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丝毫感知危险能力的女子大胆地背对晏殷。 听见他的问话,织雾也只是稍稍抬起眼睫。 湿润的眼眸朝他看去,接着便在白日里点燃蜡烛。 她举着蜡烛俯身凑近,将火焰对准他手里的纸片,在纸片蜷缩起来的瞬间,又从丈夫指尖夺过丢在了地上,任由它燃烧殆尽。 织雾做完了这一系列的操作以后,这才语气轻软地同男人心虚承诺。 “夫君,往后我再不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往后……” 她见那纸片彻底烧成了黑灰,只极力将自己代入是那在外玩够后对家里夫婿惭愧自责的情绪,“我定然收了心思,好好与夫君过日子。” 晏殷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视线最终回落在于少女莹白软嫩的面颊。 失忆后,连水汪汪的眼眸都只会紧张而又天真地黏在他的身上。 更无数次,将脆弱的要害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似乎变得愈发令人玩味。 “可我身体虚弱,难免……” “会拖累你。” 织雾原本还对纸条感到心虚棘手,可听到这话时又略有些无奈。 丈夫相貌英俊,性情也像食草动物般柔弱惹人怜爱。 就是这动辄自卑的习惯总改不了。 在织雾要开口安抚男人这份时不时便要跑出来作祟的自卑之前,她瞧见对方掌心不知在哪里擦出了一道伤痕。 渗出血珠后又凝固,殷红破损和苍白皮肤相映的画面落在丈夫的身上,竟颇有种触目惊心的凌虐感。 晏殷自己都尚未意识到这道小小伤口时,手掌心里便落入了一只柔软白嫩的手。 织雾执起他的手掌,用药膏替他掌心划破的小口子细细涂抹。 清凉的药膏覆盖住伤口的瞬间,激发出一种火辣辣的刺疼,接着被一截嫩指按上来轻轻将药膏揉化。 少女垂首间露出白皙纤细的颈,似一支纯美白花,将那清清甜甜的花香溢出温暖的衣襟,糖丝一般侵入旁人的呼吸。 晏殷低垂下眸,瞧见她垂首揉抚认真的模样,樱唇中吐露的话语也好似无奈。 “所以夫君才更要好好养好身体。 否则,这副柔弱的身子骨,只怕鬼见了都要绕道走呢……” 揉完之后,织雾本能将男人手掌捧到唇畔轻轻吹了吹,抬眸却不经意间与对方那双黑眸对视。 织雾心口蓦地一突,似不经意间漏了段节拍。 男人皮相好,可浓密长睫下的晦暗眸光却总好似藏着食肉动物对弱兽皆会有的侵略意味…… 她恍若无措了起来,仓促地转移了话题轻道:“夫君这样可有好些?” 晏殷看着掌心里小白鱼似的手指滑腻从掌心抽回,似后知后觉般缓缓蜷起手指。 “好许多了。” 裹挟着柔腻抚摸融化入伤口的药膏,在疼痛后带来的清凉抚慰效果尤为显著。 只是这样小的划痕,是往日晏殷即便贵为东宫之主时,也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痕迹。 偏偏,这样不必要的怜爱,她却丝毫不觉哪里不对。 这让晏殷心底反倒更生出一丝怪诞情绪。 却不知…… 她失忆之后,会亲身抚慰旁人的手段能到何种地步? * 不到两日。 地厌突然害怕惊恐地再次出现在了晏殷的院子附近。 晏殷远远看见他,清俊面庞上毫无意外神色。 食肉的畜生一旦尝到腥味,就不会一直吃草。 这是它们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本能。 地厌的脚踝被打断了,鲜血淋漓。 可比这个更恐怖的是,他打死了侄子最喜欢的黑狗。 在大雪飘零的凛冬里,舅舅甚至准许狗进屋睡,都不准许他离开覆满冰雪的狗窝半步。 可见杀死地位比自己高的畜生,对于地厌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发觉自己不管怎么补救,都无法将额骨被木箭射穿的黑狗复活,地厌颇为健壮的身躯竟开始颤抖起来。 他抱着脑袋仿佛想到了舅舅抡起木棍将他砸到头破血流的画面,趴在地上一个劲儿拉扯破碎的尸体,想要将死狗复活。 他颇无助朝晏殷的方向反复看去,似乎希望可以像前几天一般,男人帮他将弓复原那样,将狗也复原。 偏偏这一次,男人却丝毫没有要帮助他的意思。 “你成功了。” 地厌身躯猛地一僵,随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 对上少年那张杂乱头发下的脸,晏殷却只居高临下地漠然俯视。 “你的确很有天赋。” 用来试验他能力的木箭甚至都能穿透狗的脑子。 地厌却第一次开口,断断续续发出声音。 “我……是……” “废物……” 晏殷目光毫无情绪地掠过地上死狗,用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嗓音,语气温润。 “你不是废物,而是一个可以一箭穿透任何人眉心的,弓箭手。”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你。” “也许……” 晏殷垂下长睫,一字一句道:“你需要更为合适的机会,来帮助你得以施展这份能力。” 地厌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眸,听了以后唇瓣翕动。 渐渐地,神情激越难掩。 杀死畜生的恐惧,被掩盖于一种恍若被神明鼓舞的夸赞,受宠若惊与蠢蠢欲动而出的野心交织迸发。 可…… “我只会……种地,偶……偶尔猎几只野兔子。” “我不行……” 他握住的粗陋弓箭被一只苍白的手掌按住,阻止了他嘴里余下那些会让他陷入无限沮丧和自我否认的情绪中。 男人那双清润漆黑的眼珠缓缓盯住他的双眼,语气分明轻柔。 偏偏却拥有着锤击心脏的份量、咳珠唾玉般落在地厌颤抖心头。 “你可以——” 曲起指节,晏殷轻轻握起弓,感受自身的病态。 这副被毒药摧残的血肉之躯和从前比起来,实在废物得不像话。 可皮囊漂亮的男人吐露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浓稠浑浊的黏液,包裹并腐蚀着这个无比适合成为趁手工具的少年。 打断蛇的七寸,射裂狗的颅骨,这些,他都做得很好。 但同样…… “杀人,要诛心。” 杀人,要诛心…… 十六岁的地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只告诉他挨打了就要磕头认错。 如果敢抬起眼皮看对方,那就是在欺霸村民,是十恶不赦—— 地厌蹲在男人面前,给了对方一颗糖。 就像他小的时候,想要给孩子们一颗糖讨好,卑微祈求可以用这颗糖换取成为他们伙伴的机会。 可他们都拒绝了。 厌恶的目光、吐在他脸上的浓痰……那些画面让他浑身酋结的肌肉开始紧绷。 可这双眼,却像是方才死去的黑狗一般,充斥着一种没有人性的眼神。 这大概率,才是他被称呼为怪物的真正原因。 偏偏,他眼前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更为了解这种没有人性的怪物是何种存在。 晏殷接过那枚糖,当着地厌的面,将糖丸含入薄唇内。 他成了第一个向少年道谢的人,“这糖很甜。” 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规则,恍若无形中诞生。 …… 在十几里外的小石镇上。 刘甫这段时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概因他当日领织雾去县衙验尸时,对那具尸体的疑心始终没有解除。 私底下他四处暗访,最终却是在一个极其意外的地方找到了突破点。 “师父,这么说来,柳檀的身份竟有可能是假造的?” 他手底下带的小捕快王九同样为此感到吃惊。 起初,他们怀疑尸体有问题,也怀疑过织雾家里的丈夫有问题,但唯独没有怀疑过“柳檀”这个身份信息本身就有问题。 也是误打误撞下无意中撞破的线索,刘甫在反复确认这一结果之后,无形中,一些东西似乎也都得到解释。 王九盯着他道:“师父,这消息怕是不能让罗县令知道,毕竟他对这件事百般阻挠,若是知晓,只怕……” 罗县令是瑾王的人,太子遇刺,获利者最大的人也是瑾王,难保这背地里没有一些不为人所知道的内情。 刘甫凝眉,当下正陷入沉思,闻言只叮嘱道:“你照应好你自己就是了,这件事情不需要你参与。” 他私自查案,违背罗县令的命令事后必然会遭到清算,不必连累旁人。 王九却顿时笑说:“师父说的哪里话,我是师父一手带出来的,要不是师父,我指不定还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苦力活,哪有今日体面。” 他言辞颇见谄媚,一反常态地坚持要帮刘甫打下手,又询问刘甫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刘甫收起那些关键证据,想到了前几日见过的织雾竟因她过于自然的纯良作态而大意错信…… 他沉下声道:“接下来自然是将‘陈雾’的身份也一并查验。” “柳檀”身份是伪造的,只怕“陈雾”这个名字多半也不会真。 且冥冥之中,刘甫尚且有一丝敏锐直觉告诉他,倘若“陈雾”的身份也同样属于伪造,那么他们“夫妻俩”多半与刺客会出现在这里,脱不了干系了。 与此同时。 身份已然在刘甫那里露出破绽的织雾对此还毫无察觉。 这几日事情原该有所进展。 在织雾一天天的悉心照顾下,丈夫虚弱的身体就像是秋后被火燃烧殆烬的野草,从毫无生机的枯萎中,竟也枯木逢春般日渐好转起来。 只近两日大概是因为气温骤降,兼之伤口感染,丈夫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似又开始隐隐发热。 织雾黄昏时替晏殷换过药后,便特意去了趟杨大嫂家。 杨大嫂在当地根基深厚,虽只是普通老百姓,但对这十里八乡的事情是最熟悉不过。 织雾想要寻她打听个可靠的妙手大夫开些调养良方。 晏殷身上的伤口虽然都在愈合,可总归还是要将他身体底子调养好才是正途。 杨大嫂听得她的来意却比她更为意外。 “先前我瞧你丈夫身体弱,你藏着他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我当时便想推荐个大夫给你。” “阿雾妹子可是忘了,你说家中莲花木盒里的药都是大补药材,喝完一个疗程你丈夫身体便能彻底调养好了。” 若喝完还未好,她才肯接受杨大嫂的好意。 织雾听罢略是诧异,心道这就难怪了。 她醒来之后,除了对男人受伤的症状对症下药,倒也没有给他额外喝过什么调养身体的药。 可见是她耽搁了对方身体的调养进度。 打杨大嫂这里回去后,织雾按照对方的说辞果然在一个莲花木盒中找到了药包。 只是里头剩余的不多,她索性先熬上一剂,将这等大补之物给丈夫重新续上。 她察觉丈夫身体发热后,便坚持将对方按到榻上,不许对方下地。 为了避免他又将衣裳穿得整洁不乱便要走出家门受风,更是连他外衣也都抱出去泡入水中换洗。 晏殷近日身子的确少有不适,概因先前身体里的毒药浸入太深。 如今身体见了起色,那些余毒反倒开始作祟。 从晌午后,女子细嫩的手指抵在他颈间察觉出他再次发热,便不依不饶地想要将他推去榻上。 晏殷本就不习惯旁人触碰,偏偏抵在身上那双柔嫩的小手一下接着一下,好似真以为她这软绵绵的力道能将他从原地撼动分毫。 他本就昏沉,索性顺了她的意思闭目休憩了片刻。 直到一股熟悉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在织雾离开室内之后,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掀起眼皮,看到那碗黑沉的汤药。 晏殷对这药材并不陌生。 毕竟,这药材时常用在恶行累累的死囚犯身上,是牢狱刑房中最为上乘的“刑具”。 牛羊喝了当场毙命。 人喝了,即便身体底子再好,也会慢慢病陨。 最重要的是,这一剂药喝下腹之后,会浑身骨头碎裂般,寸寸发疼。 那种恍若削下血肉般的痛苦令人如坠阿鼻,置身人间炼狱。 而这样的药…… 在织雾失忆之前,她已经给太子晏殷喝下了六剂。 第 6 章 厨房里。 从几日前开始,织雾便一直觉得身上很不爽利。 尤其是汗湿后的皮肤,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让她连日来都觉心底别扭。 简单用湿帕擦拭总归不够细致,因而今夜才特意囤了两桶热水。 在顺手替丈夫熬好药后,织雾这才避入厨房中,准备将身子好生净沐干净。 乃至将所有门窗都妥帖合拢后,织雾也仍未察觉出暗中有一双眼睛始终透过凌乱长发幽幽地锁定了她。 在看见她熬好汤药给晏殷时,嗅觉敏锐的地厌第一时间发现这是每次都会折磨男人的物什。 地厌脸部的肌肉紧绷,可毫无神光的眼珠却一错不错。 在地厌的观念里,只有向主人献上最为肥美的猎物,才有资格成为对方的犬。 因而,他正该射穿这个欺负主人的东西。 这才是一条好狗该献给主人沾满香甜血液的真“糖”。 下一刻,地厌敏锐的耳廓蓦地一动,在黑暗中将箭尖一点一点地抬起…… 隔着陈旧的窗,对准厨房里水声清亮响动的方位—— 室内热气氤氲了起来。 织雾褪去衣裳,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舒服得浑身毛孔都好似得到了畅意的熨帖。 只是沐到一半,她便突然瞧见灶台上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耗子。 织雾眼皮一跳,原是最怕这些。 可在村里待久,哪里能不和这样的东西打照面。 那耗子爪腹都沾着黑色药汁,分明从她方才为男人熬药的锅中爬过。 那汤药虽黑,但闻着却甜,竟也招惹耗子钻进去饱腹了一顿。 且不说那口锅不洗涮个五六遍只怕都不能用。 身无片缕的美人正要寻手边的东西将耗子唬走,偏偏那耗子在舔完爪子上的药汁没几息后,猛地抽直身体。 而后突然直直倒下,抽搐几下后,张开鼠嘴大口大口吐出了黑血,就再无声息。 织雾握住手里准备掷出去的水瓢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发生了什么…… 黑色的血从耗子口中不断溢出。 她目光惊颤地巡睃过耗子沾满药液的胡须和爪子,电光石火间竟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屋里哗啦的水声骤然响起,接着便是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在最短的时间内,织雾骤然空白的脑袋里都是方才端进屋里的那碗药。 她沐浴前叮嘱闭目养神的丈夫,待温度不烫了便要趁热喝下。 丈夫为人向来温顺,她给他喝再苦的药,他都会眉头不皱一下,全都咽下。 再一想那碗药端进去已经有半刻钟……只怕多半已经入了对方的口。 在打开房门冲出去的那瞬间,织雾脑海中已经掠过了不下十种逼人催吐的方法。 此刻,室内的晏殷将手搁在木几旁,不知是要端起,还是刚放下。 匆忙闯入屋中的女子却无暇询问当中细节,直接扑过去在第一时间将他与药碗隔开。 晏殷毫无防备地被她扑了个趔趄,后背撞在硬实的墙上。 女子身体深处香泞的气息似乎经过热气的蒸腾,从原本的幽幽淡淡,瞬间变得浓郁,颇为霸道地洇入鼻息。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落下大片阴翳。 晏殷目光可及处先是她身后不远处的一盏灯。 暗室内,少女曼妙的腰身将灯挡住了大半,后背映得敞亮。 她身上潮湿得像是女鬼般,匆匆披上的外衣并没有紧紧贴住肌肤。 可松垮的外衣下透着光。 面料被灯光透过之后,朦胧宽敞的薄衣下,那酥软雪腰侧面覆着的水珠,连滑下一道晶莹剔亮的湿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从水里刚捞出来的身子几乎裹着一层烫意。 偏偏她还毫无察觉,心率过快的胸口起伏不定,被热气熏染嫣红的小嘴也微张着喘息。 “夫君喝了多少?” 一双湿漉漉的白手紧紧攥住男人,急切发问。 “快吐出来……” 雪若葱根的指尖抵住他的唇。 在指尖要探进去之前,晏殷才抬手按住了她。 手背上被温热的宽掌覆盖,织雾终于从“快让他吐出来”这件事情中分出神,留意到男人平静无比的面庞。 “我没喝。” 似乎因为她的用力,而惹得男人嗓音都喑哑了几分。 “不过……” 晏殷缓缓启唇,“阿雾似乎过于用力……” “将我腹上的伤口给坐裂了。” 织雾愣住。 这才发觉,他的身上湿了。 因为她的缘故。 薄薄中衣被濡湿后,像一层膜,紧紧贴着底下壁垒分明的腹肌…… 半透明的色泽混着水光,更像是在肌肤上刷了一层蜜渍。 而此刻映入他浓黑瞳仁中的人影宛若媚态横生的水中妖女样儿,裹着拧不尽的水意漫泽一片。 美人原本及臀的乌发此刻像是黏连的黑蛇,不顾男人羸弱的体态,潮湿地绞缠在他的腰侧。 此刻,他们肌肤相贴之处,正潮湿得一塌糊涂。 而下一瞬…… 面颊逐渐滚烫的织雾,更是感受到了男人随着微微吐息起伏的腹肌。 正垫在她的臋股之下。 …… 窗外月牙坠在了树梢,将暗夜中的树木轮廓也映出一层淡淡辉光。 室内气氛在得知丈夫没有喝下毒药后,渐渐冷凝下来。 织雾僵住了手脚,尴尬到几乎不敢胡乱动弹。 在一片极致尴尬的氛围下,是男人的问话率先打破了这片难以言喻的沉寂。 “阿雾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丈夫的语气好似完全都不知情,单纯发出的疑惑更是让织雾如芒在背。 织雾揣着心口惴惴不休的心跳,蓦地抬起眼眸看向男人。 想到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竟是妻子想要用不利于身体的药,假借调养之名毒死自己的丈夫。 这样的实情一旦说出口来,多半是会令他伤心。 “因……因为……” 她揪紧了指尖下的袖子,这会儿似缓过了神来,红润的樱唇轻启。 “因为我看见有死老鼠在锅底。” “我怕夫君喝了会对身体不好……” “夫君会不会怪我?” 她的眼眶微微盈泪,似乎也是惊悸之下的情绪所致。 下毒害人,她一向都是不敢的事情。 一条鲜活的人命若是在她手底下这么没了,那…… 方才险些就酿成了大错,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时,织雾总归会感到胆颤心惊。 感受到她柔弱身躯微微的颤意。 因为陷入这份“险些做错事”的后怕当中,得不到宽解而迟迟没有要从男人身上下去的觉悟。 晏殷垂下眼睑。 似乎发觉了更多让他感受猎奇的变化。 “怎会怪你?” 心头乍起的新鲜浊念化作实质一般…… 男人口中却只淡淡答复,“毕竟阿雾待我的种种……” “为夫都尚未一一偿还。” 就这么结束…… 未免太过于索然无味。 似无意般,他抬手掠过她耳鬓的湿发,指尖的位置却虚虚掠过了窗外地厌所在的位置。 草丛里的地厌周身霎时一凛。 少年顿时放下已经对准织雾的弓箭,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土坡背后。 在地厌兽化的思维看来,这种疑似摸头的举止是主人对狗最好的嘉奖。 他不确定,那个女子是不是和他一样,都乖乖成为了主人指尖下的所有物。 * 榻上潮湿了,丈夫贴身的里衣也潮湿了。 晚来有凉风,织雾生怕加重他的病弱,忙将干净的衣物取来。 虽不曾有过往的记忆,但和男人相处一段时日下来,织雾知晓他在生活细节上实则颇有几分讲究的洁癖。 素日里他对净沐身体的需求极大,今日是有些发热才勉强作罢。 偏偏,当下又被织雾莽撞地弄湿了一身。 待收拾好后,织雾才取来一盒缓解伤口的药膏,语气亦是不太自然。 虽没有真的喝下那碗汤,可他方才眼神怪异下提及到的伤口却很难不让织雾感到脸热。 毕竟原身送来的毒汤都没能残害到他,反倒是她一屁股坐裂了他的伤口……这换成谁来,都是一件极尴尬的事。 在织雾委婉提及到他腹上的伤口后。 晏殷却没有分毫要敞开身体任由她打量的意思。 他抬手接过药盒,瞥见她白嫩耳根处染上一抹粉意,只语气淡道:“伤口难堪,只怕阿雾看见会感到害怕……” “我自己来就好。” 织雾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什么,更是在今夜刻意避开了他宽衣解带的画面,走出房门后,被冷风一吹,才发觉脸颊热得厉害。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方才那幅潮湿的画面…… 被朦胧透明的湿布裹住的腹肌,竟是那般的精壮紧致。 指尖不经意间的划碰,似乎都惹得对方肌肉瞬间猛地绷起。 在她与他挨在一起时,都明显能察觉出……和孩童不同,和女子也不同,成年男人受到刺激的身体硬如石块。 那一瞬间,硌得软肉都略有些疼…… 发觉自己愈发止不住脑海中颇为荒诞的画面,织雾忙抛开这些莫名羞臊的杂念,快速步入了厨房。 除开这段小波折外,更为严峻的事情也从那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逐渐浮出。 在厨房墙角旮旯处的鼠尸更让织雾确认,原身想要毒害丈夫的心思昭然若揭。 当天夜里,织雾睡得很不安宁。 模模糊糊间,似梦见了这副身体原主毒害丈夫的画面,在梦中都很是胆战心惊。 醒来后,织雾对此更是心神不宁。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丈夫的存在感到了略微棘手。 等到刘甫抓到真正刺客之后,织雾便可以弄清楚三月初一在山神庙里发生的事情,解开第一个谜团。 只到时候,这副身体名义上的丈夫又要如何安置? 先前为了维持人设,这才一口一个“夫君”。 可相处下来,织雾发觉夫君柔弱可怜,无人帮助。 且不说她连穿书这样的异事都能发生,待她离开后死去的原身会不会“复活”亦是难以预测的事情。 按男人先前那般逆来顺受、被折磨都不离不弃的纯良性情来看,待她离开之后,指不定会更为凄惨。 织雾思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 接连两日,她几乎都在杨大嫂家帮衬,除了打听刘甫的动态,顺势也询问了一些进出县城的流程。 进出需要准备的物什,以及会遇到何种排查,这些问题杨大嫂是最熟悉不过。 在解答完这些问题后,为人热忱的杨大嫂再次旁敲侧击起织雾的心意。 杨大嫂唯恐她会故态复萌,自是再三劝说。 “你丈夫虽鲜少露面,但我瞧他是个好性子。” “往后那些要与他和离的昏话也都快别提了。” 杨大嫂生怕织雾不信,更是拿自身作为告诫例子,对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 “别瞧我现在每日都过得乐呵自在,肆意随心,可我从前第一任丈夫喜欢饮酒,每逢醉酒便要殴打家人……” 关起门来,殴打杨大嫂自然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织雾闻言略是诧异。 杨大嫂却坦然笑了笑,“怎么,很奇怪吗?我便是这样同刘甫认识的。” “那时候,那厮还是个初来乍到的小捕快,十几岁的少年人。” 偏每次杨大嫂遇见刘甫的时候,不是眼眶乌青,就是脸上高高肿起。 面皮薄的年轻妇人日日都是一身淤青伤痕,路过时被人多看一眼都觉羞愤难堪。 “他当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只当我遭受了欺辱,遇见了不平之事,一心只想为我伸张正义。”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知晓是她家里事,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她自也不指望谁能帮她。 后来刘甫有一天竟将她前夫痛殴了一顿,被她前夫告去了县衙。 “你猜那厮怎么说的?” 杨大嫂回忆道:“他说看见对方打女人一次,他就打他一次,横竖打人也不犯死罪,被关起来也总会有被放出来的一天。” 放出来的那天,他见着对方拳头也不会软下半分。 有人会这样帮杨大嫂,在当时也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大概被逼到了绝境,杨大嫂竟也从那懦弱的处境中挣脱,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一直忍受。 因而她在前夫下一次动手之前,就寻了根棍子,将她前夫砸得头破血流。 她疼一次,就让他疼两次,总归让对方吃亏更多一次。 她被骂不守妇德又如何?不守妇德要跪祠堂要受责骂,那也一样不犯死罪。 因而有了这样一番遭遇后,杨大嫂才会豁然开朗,以往封建拘谨的性情从此便有了极大转变。 织雾听罢,难免对杨大嫂和刘甫这对夫妻有些刮目相看。 “二嫁之后,旁人问的最多问题便是他对我好不好?” 杨大嫂说:“可我要他对我好做什么?” “只是夫妻间难免互相体贴罢了,有什么好不好的。” 便如同当初怀孕那会儿衣服小了,刘甫就连夜翻出针线,替她改了件尺寸合身的衣裳,这些都是他们夫妻间的家常便饭,完全不值一提。 织雾听完这些,自是无法想象刘甫那样的粗犷之人是如何捏着绣花针对着蜡烛一针一线缝制。 只是见杨大嫂对于丈夫在外行侠仗义的捕头身份颇为自豪,就如刘甫在外时,也时常会将他的妻子热心良善挂在嘴上一般,两人的感情必然是极好的。 杨大嫂说这些无非便是想要让织雾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再行决定。 而织雾也恰如她所期待的那般,从这番话中的的确确受到了一番启发。 且原本甚不清明的思路也瞬间豁然开朗,似乎寻到了合适的解决方法。 于是在离开杨大嫂这处,织雾再三思索之后,在附近寻了个代笔先生。 那先生收费公道,代写一封文书只收五枚铜钱。 先生见织雾听完价钱后略是踌躇,便再减了一枚铜钱价格。 殊不知,立在他摊前的美人倒不是犹豫价钱。 而是在犹豫—— 届时真给了丈夫一封和离书,只怕难免要让自卑的丈夫发觉,织雾对他的好皆是有利可图。 甚至会认为是发觉他无用后,便打算无情地将他抛下。 这些想法看似的确伤人。 只织雾若是知晓自家柔弱夫君的真实身份,她就会明白,届时便不是她会不会抛下他。 而是在招惹了太子晏殷后还想全身而退,这本身就是一种痴心妄想。 晌午后。 罗县令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忽然对外宣布,太子就在桃花村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不待产生更多揣测时,罗县令派下去的衙差就已经入了村里开始挨家挨户排查。 在一处院落中,地厌在窗下摆放着他拆好的野兔肉,鲜血淋漓。 但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颇有些烦躁抓头,随后想到村子里今日颇大的动静,随即告诉晏殷,罗县令带人来村里盘查。 晏殷捏着手中指节大小的竹筒。 一连数日对照着破旧书本上的东西一一配出了竹筒里所需要的原料。 他头也不抬,只淡声询问:“罗县令来做什么?” 地厌不懂,思索了一番只提出了村里听见的最多词汇。 “太子——” 他的话音落下,晏殷霎时掀起了眼皮。 男人眼神莫测睨向地厌的瞬间,地厌莫名肌肉紧绷。 像是在山里狩猎时感应到了陌生而又危险的巨型禽兽……可发觉他是主人之后,又一头雾水。 偏只这一瞬,方才的一切好似错觉,男人的神色却还如常。 在余光掠过远处的人影,晏殷语气施施然道:“我知道了。” 他令地厌离开,地厌便立马拖着死兔子离开了院中。 片刻之后,待其中一名衙差来到织雾家中,见屋中只走出一病弱男人。 衙差皱了皱眉,顿时询问:“你妻子呢?” 衙差手中所掌握的这户人家的信息正是“陈雾”和“柳檀”夫妻二人所登记的信息。 晏殷抬头看向衙差,口中不徐不疾地答:“我妻子外出尚未归来。” 衙差按照惯例询问他的年龄户籍,与他所登记的身份信息都一一对上,随即又严声勒令村里人这几日内皆不许离开县城半步。 三天后,他们会排查出一批可疑名单,从中调查。 毕竟桃花村这个地方不大,可人口也实在不少。 他们也许是需要先用官方所登记的人口排查一番,接着才能更为细致地往下搜查。 又或许…… 晏殷在对方离开后,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描绘出当下情势。 又或许,罗县令本身的目的并不是找出太子,而是…… 晏殷缓缓转动乌黑的眼珠,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 东宫太子的仇家有很多。 若有人知晓太子的现状,对方必然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将太子本人彻底铲除。 …… 这厢织雾乘坐徐老伯的驴车回村之后,自也无可避免地遭遇了衙差的盘查。 问出的信息没有太大错漏,衙差便也急于赶在天黑前回家,匆匆从村里离开。 待听见村里人议论时,织雾才得知不仅逃亡的刺客在小石镇这一带。 甚至太子本人也在这附近…… 她眼皮蓦地一跳,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些议论的村民。 可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织雾只记得,话本的开头,太子回宫时,是被人从一处土匪窝巢中所营救出来。 可打从出现在这里之后,村里人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都平静安宁。 按杨大嫂的话来说,近几年来出个小偷都已经是个极大的事情了,这里分明是个少有的太平之地。 只一想到太子竟也会出现在这村里…… 这念头初初从心头浮起时,织雾便觉心跳都变得不太正常。 这当口她竟隐隐察觉出自己这副身体对太子异于常人的恐惧。 倘若太子也会在这村里出现…… 这揣测尚未深入,一旁收了织雾车费的徐老伯反倒不觉稀奇。 他摇头道:“太子如此高贵之人,若真在这村里,焉能受得了村里贫苦生活,而不早早向官府求救?” “他多半是被贼人土匪掳掠了去。” 他的揣测竟与话本里的情节相差不远。 织雾听得心神一顿,却只作寻常语气询问了这附近哪里有不太平之处。 徐老伯是村中老人,整日里都无所事事,只驾着驴车搭些送客的便利生意。 对方时常进出城镇,自是对附近地形熟悉无比。 他语气颇熟稔地指点道:“倘若你要进出县城,千万不要走北边那条路。” 那条路算是一条捷径,但却十分冷清。 概因那北边的确有个匪窝。 “那些土匪性情怪异,行踪不定,在镇外四处流窜,镇上的人偶尔走北边时无恙,那多半也是土匪们尚未回巢,也许还在外头掳猎未归呢。” 徐老伯指着西边更绕一些的方位,“若想要妥帖,就走西边,万万别走北边。” 发觉这附近的确有个匪窝。 织雾心尖促促的心跳才一点一点平息下来。 方才高高悬起的心弦当即松懈下来,只当是县衙里的人弄出差错。 如此一来,太子在匪窝里待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救走,村里自然还是太平之地。 待织雾匆匆回到家中已是黄昏。 织雾尚未入门,便嗅到了家里散发出的米饭香气。 显然是留在家里调养身体的丈夫,已然将锅上的米饭蒸熟。 待用完了晚膳后,晏殷服用了调养身体的汤药后,织雾才迟钝察觉对方今日沉寂得出奇。 丈夫霜雪般的容颜看着本就冷清,今日看起来便好似更多了一分恹态。 织雾察觉后,纵使心不在焉,却也下意识走来他的面前。 她习惯性地握起他的手掌,将温热柔软的手指探入男人腕部。 感受到确切温度后,发觉对方没有发热,她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今日私下做出的抉择,织雾不由暗自打量夫君的神色,思量片刻后才语气试探。 “夫君,村子里最近不太太平,我想回娘家一趟……” “夫君要不要一起?” 晏殷原闭目养神思忖着自己手里现有的可用棋子。 察觉到她举动,男人缓缓撑开眼皮,目光落在了织雾身上。 他的人还没有到。 唯一的联络方式却也需要确保他的人在小石镇以内才能感应到…… 否则,就会浪费最后一枚信号竹筒。 他缓缓垂眸,审视着女子近乎垂怜于他的姿态。 原是无法理解这种没有必要的情绪…… 但眼下,他竟需要她继续这样,天真无知、满眼单纯地将他当做是丈夫。 就如先前,看见他膝上的伤时,疼得分明是他,可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眶里都会盈满水雾。 对上美人隐隐试探的眸光,晏殷却只是指节在桌边轻叩了下。 在织雾情绪紧绷之时,才开口回答了一个“好”字。 晏殷故作无意般,吐露出了他们的故乡在梅镇。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织雾见他没有反对,顿时也跟着放松了心情。 她记得原身和丈夫是同乡,因而她今日提出回娘家也只是故意抛出的引子。 真正的目的便是打算将他顺势送回到他亲人身边。 虽说这样的做派难以摆脱抛弃丈夫的嫌疑。 但如此一来,他身边有亲人照应,届时她再双手奉上和离书,他也不会太过受伤。 听完夫君提及的“梅镇”,织雾不仅没有提出分毫质疑,反而全心全意信任。 她心中这般周全想好,口中却只体贴说道:“我们可以先收拾东西,待村里这几日的风波过去之后,我们再动身离开。” 晏殷见状便更是确认,她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梅镇那里有晏殷的人。 踏入梅镇的地界后,晏殷的人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 在那之后,她就会真正地成为晏殷的掌中之物。 第 7 章 “你先前托我为你寻找一良医,我觉得赵郎中医术就很不错。” 杨大嫂今日将织雾叫来家中,概因她这两日头疼病犯。 以往犯病时都是靠强撑着熬过去的,可近两日,却有一赤脚郎中游行至此。 对方为她针灸过后,竟有着立竿见影之效。 于是到今日要施针治疗之前,杨大嫂便将织雾叫来家中,准备将赵郎中推荐给她。 织雾得知这事,先是慰问了一番杨大嫂的身体,后再想到自己先前的确向杨大嫂打听过这一茬。 在经历那毒汤的事情之前,织雾并不清楚夫君身体虚弱的源头。 当下既已知晓,自然也明白,只要没有人再给丈夫下毒,他的身体自然就会慢慢恢复。 若真寻来医术高超的郎中替对方检查,吐露出对方身体曾经被下过药的秘密…… 届时依照丈夫纯良的性情,未必接受得了妻子对自己的伤害。 一番思量过后,织雾面上不显,嘴上也只同杨大嫂提及丈夫已经好上许多,不再需要郎中调养。 杨大嫂见她过于客套,不愿叫织雾白跑一趟,又热情留她下来,顺道诊个平安脉。 片刻后,一个穿着灰褐长衫的中年男人出现。 对方身上背着药箱,除却一双细狭小眼有些似鼠,旁处生得皆平平无奇,丢入人群中都不甚惹眼。 杨大嫂与这赵郎中寒暄几句过后,便坐于桌前任由对方施针。 赵郎中说:“今日这针扎入,须得等候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结束。” 在这等候期间,杨大嫂便顺势让织雾坐到身边,让织雾一同诊断一番。 织雾拗不过杨大嫂,自也不好继续矫情,由着郎中一番相看。 赵郎中手指压在织雾脉搏上略是用力,似乎与寻常郎中手法略有不同。 可在织雾产生困惑之前,对方很快便挪开了手,紧接着便是些正常郎中的望闻问切。 在织雾只当如此便可结束时,对方却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将她上下打量。 接着不再理会织雾,转而从医箱中翻出一本陈旧医书。 赵郎中翻到其中一页,张口便询问织雾“近日呼吸可有困难”亦或是“五官可曾有过失感”的怪异问题。 织雾皆无,他才又问道:“那就劳烦娘子看看臂弯下可有一条黑线?” 他说罢便兀自背过了身去避嫌。 待织雾卷起袖子一看,这才留意到自己臂肘之下竟真有一道浅淡的黑线印记。 但因在手肘之下,不太起眼,导致今日才察觉到。 终于对上了一条症状之后,赵郎中才指着书本说道:“三月初一,山神庙中被刺客杀死的村民们尸身上也曾有过这样黑线。” 他提起这茬,杨大嫂才想起,这赵郎中先前在小石镇时,还因见多识广,曾辅佐过县衙验尸。 县衙里的仵作不解这黑线是何物,亏得当时赵郎中经过,确认了这黑线乃是一种西域毒花毒发的症状。 此毒无知无觉,会根据轻重分为当场毒发和数日后再毒发,且当事人不会有任何异样。 三月初一,织雾当时也在山神庙中,会和那些尸体一样中毒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 赵郎中一双眼紧盯着织雾道:“只是这西域毒花的毒粉吸入体内之后,只有在人死后才会呈现出一条黑线。” 在人死之前,身体表面更不会有任何印记浮现。 “娘子你竟然还活着,所以……” 他语气微顿,将这话几乎悬在了一个极其紧要的位置。 织雾在听完这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察觉到什么,紧张的指尖几乎掐入指尖。 可下一瞬,这赵郎中却极从容道:“这说明娘子中毒不深,如今已然无碍。” 织雾耳畔都嗡了一声,险些就要暴露什么,心跳得极快。 她这时蓦地抬眼,可对方唇角分明上翘含着笑意,眼神却始终令织雾感到心尖极其不适。 却不知是因为他那双眼偏于阴森,还是险些识破了织雾的秘密,才让她生出这等反应。 赵郎中施针完成之后,便径直离开。 别说会有谁留意织雾的反常,就连杨大嫂惊讶过后也都没太在意。 织雾暗中掩着衣袖,眼看这事情轻易遮掩过去,可受了这等惊人的信息后,她竟也隐隐对原身的死因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是因为中了无知无觉的毒,又在数天之后死于无知无觉之中…… 所以不管是家里的丈夫还是村里的村民,都没有一人察觉出原身的身体异样。 织雾捋清这些思路之后,数日来担在身上的压力仿佛骤地一轻。 若事实真是如此,也许她不需要等刘甫抓到刺客,也一样可以解开原身的死因。 …… 眼看到了天中,织雾要回家时,杨大嫂恰好也要出门,便同她走了一段。 织雾原也只当两人顺路,偏偏杨大嫂却是个执拗的人。 她知晓织雾丈夫病弱,便一再提议织雾该让赵郎中给丈夫瞧瞧。 “毕竟你们年纪到了,也该有个孩子。” 婚后的妇人谈起这些事情,一些荤素不忌的字眼便也钻进织雾耳中。 什么补肾汤、壮阳药,再提到那些便于受孕的房中术时,织雾霎时听得耳根都要着火。 这时才终于发觉杨大嫂太过于热情的弊端。 “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织雾这两日只一心惦记着如何与丈夫解决和离的事情,杨大嫂期待的事情显然注定落空。 可对面杨大嫂的热情她实在推拒不得,羞赧中顿时急中生智,抱着一劳永逸的心思寻借口道:“只是我夫君那方面不太行。” “素日里夫君都要靠吃药才能勉强一试,当下还是强求不得。” 她快速说完话音落下,却瞧见对面的杨大嫂顿时像是被掐住长脖的鸭子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织雾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了将将推开半扇门来迎她的丈夫。 织雾:“……” 杨大嫂固然惊讶于这么个漂亮男人竟是中看不中用。 可她也知晓这种事情是男人的脸面。 织雾丈夫看着便有几分清高孤傲,被外人知晓这样的事情,指不定有多难受。 杨大嫂是有眼色的,当即也就随意寒暄两句快速离开,只当自己今日什么都没听见。 织雾僵在原地,正思索他方才打开门的瞬间都听去了多少…… 晏殷扶着半边门框,立在门畔,神色却仍旧淡然。 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只温声道:“阿雾回来的正好,饭菜还热。” 织雾闻言,当他是真没有听见,霎时微松了口气。 今日的饭桌上过于安静。 杨大嫂今日的话反倒提醒了织雾,他们夫妻俩不仅仅是没有孩子。 时间久了,总不和丈夫同床,只怕迟早都要露出端倪。 织雾想到这茬,想要试探丈夫能否接受和离的念头便愈发蠢蠢欲动。 若是能,反倒提前了了一桩心事。 于是在开口之后,织雾便先若无其事将今日去杨大嫂家中发生的事情说给晏殷听。 待说到郎中给她诊脉的地方时,织雾却将那“西域毒花”几个字眼瞬间止住。 她身上有些疑点,外人不清楚,但枕边人却未必。 毕竟男人当下也许只当织雾是收敛了浪荡风流的性子才肯回心转意。 但若加入了“死而复生”的疑点进来,午夜梦回,焉能不胡思乱想勾出对她的疑点,从而发觉出更多端倪? 因而织雾只迟疑了一瞬便轻易便转移开话题,轻声说道:“郎中说,我们夫妻这年纪还没有孩子不太正常……” 她正想借着这话引出和离的引子。 可下一瞬,坐在她对面始终淡然的丈夫却忽然间缓缓抬起头来。 晏殷掀起眼皮,温声打断,“阿雾是想……怀我的孩子?” “可是……” 晏殷放下手中的竹著,他的目光向下,眼神落在了织雾的身上。 “为夫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虽然不至于用到药物的辅佐……” 男人唇畔的话顿了顿,却还一字一句地说道:“但适合受孕的姿势,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完成。” 织雾闻言不由一愣,忽然就想到他膝上两枚软针才刚除掉没太久,连走路都很艰难…… 再联想到他口中吐字极清晰的“适合受孕”四字…… 美人原本雪白的面颊瞬间涨得通红。 药物辅佐…… 没那么容易完成的……姿势? 只怕方才在门口与杨大嫂讨论的房中术与诋毁他的内容,他竟是一点不漏全都听进了耳中…… …… 当天这一顿午膳用得食不知味。 好在晏殷说完这话,瞥了一眼美人过于羞薄的面皮,便没再多说什么。 这才没让织雾彻底地陷入无地自容。 想要委婉暗示和离的事情自也当场搁置。 便因这桩尴尬事情,织雾短时日内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去寻杨大嫂打探消息。 偏偏隔了一天之后,这日临近傍晚之时,却见门外徘徊一人。 对方穿着灰褐长衫,一双鼠眼略显精明。 织雾抬头细看,才发觉这人竟是赵郎中。 赵郎中看到织雾很是诧异。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娘子。” 织雾见他似有急事,上前询问,这才得知杨大嫂在路上崴了脚。 赵郎中说:“眼看天就要黑了,这会儿路上也没什么人……” 赵郎中一条腿有些跛,织雾的丈夫双腿也不良于行。 唯一好手好脚的织雾却也背不起杨大嫂。 杨大嫂崴脚的地方处于后山。 开春以后,那边出没的野兽越发多,杨大嫂一个人呆在那里很不安全。 且当下情形耽搁越久,就越是危险。 赵郎中便令晏殷同他一起过去,至少两个大男人在,可保杨大嫂不被野兽叼走。 至于腿脚明显比他们两人都要更好的织雾则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跑去喊人。 直到织雾去寻人的路上经过杨大嫂家时,发觉对方家中灯火明亮。 她上前去拍开门,可出人意料的是,前来开门地却正是杨大嫂本人。 杨大嫂吃惊道:“阿雾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天都黑了,织雾一个女子显然不该在这个时辰出来胡乱走动。 织雾却诧异盯着杨大嫂的脚,迟疑道:“嫂子没事?” 杨大嫂显然根本不清楚她在问些什么。 织雾见状心口蓦地一沉,紧接着连忙张嘴又问:“嫂子今日可有见过那赵郎中?” 杨大嫂听到这话更为诧异。 “赵郎中昨日就离开了村里。” 就在昨日下午,杨大嫂还专程备了份干粮送给对方,让对方带在身上。 织雾现在要找对方,显然是来晚一步。 第 8 章 太阳斜落西山后,靛灰蒙蒙的天色转变为深黑,几乎也是短短瞬间。 和杨大嫂的不慌不忙比起来,织雾在得知赵郎中撒谎后,心尖都犹如蚂蚁落在了烫脚的锅沿,几乎一刻都待不住。 天黑路陡。 路边的草木都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似想要朝着夜雾中匆忙奔走的女子伸出扭曲狰狞触爪。 织雾脑中一团乱麻。 一时是那赵郎中为自己诊脉,笑眯眯地告诉她:只有死人身上才会有中毒后的黑线印记。 画面一转又是黄昏时,对方来到家里求助,用着毫无半点破绽的寻常语气,将织雾支走…… 这背后的意图,最终却极其出人意料地指向了最不相干的一个人—— 竟是她家中的病弱夫君。 织雾深一脚浅一脚摸去后山的时候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森森惨白的月光下。 一缕暗红鲜血似一线溪流,在粗糙石缝间蜿蜒而出。 浓郁的腥浊混合着血液气息自一处石洞口幽幽朝外蔓延。 织雾柔嫩双手间握紧了一根粗木棍,白皙的额角挂落一滴汗液。 一路奔走而来,本该气喘吁吁的身体此刻却僵成了一块木头般,一双清圆眼瞳怔怔地望向石洞内部,连呼吸都屏窒了一瞬。 彻底看清楚石洞里的情形后,她手中紧紧抓住的木棍在下一刻竟“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木棍跌落的动静在往日甚至都不会惹人注意,此刻于这死寂沉沉的环境中,声音脆响的程度竟也好似能锤裂人的耳膜。 织雾率先看见的是赵郎中。 角度使然,对方的脸正对着她,一只眼睛也恰巧直勾勾和她对视。 可之所以只有一只眼睛…… 皆因他仰靠在一块凸起石块上的同时,右眼眼眶被一根细长树枝捅穿。 一些黄白之物混合着血糊从眼眶中流淌出来…… 织雾感到脖颈湿漉,且冰凉。 被惊吓出的冷汗冷却过后,又黏腻在暴露空气中的白颈上,竟无比得冰凉麻木。 而那个在织雾想象中食草动物一般的温润丈夫,此刻正于一团血泊当中。 男人一手扶在石壁之上,听见了身后动静。 他徐徐抬起低垂的苍白面庞,一双漆黑眼珠里不见分毫情绪,却映入两点月色莹光。 看起来更像是褪去无害的人皮后,蛰伏于深渊的危险野兽。 在目光掠过地上滚了两圈的木棍后,晏殷视线徐徐斜移,偏头看见了洞口处的女子。 他黑沉的视线凝向织雾,颇有人夫感的丈夫和在家中温润病弱的形象几乎毫无二致。 在一具连成年壮汉看见多半都会惊骇失色的尸体面前,男人却视若路边寻常的花草般,只语气温和地启开薄唇。 “阿雾,过来……” 这血很脏。 他不良于行的双膝还未彻底恢复,需要她过来扶他。 晏殷淡然自若的语气好似单纯是被泥点弄脏上了袍角。 而不是被死人的血溅了一身。 …… 刘甫被派去外县办事的这段时日,终于从忙碌的空隙中将“陈雾”所伪造的身份也一同敲定。 知晓这对夫妻身份皆有不实之后,在这等敏感时期,他二人极有可能是刺客的概率竟大大增加。 刘甫原本正是打算回村去排查他二人中会混入刺客的嫌疑。 不曾想,大清早上有村民报案于后山发现的一具尸体,却打乱了刘甫的计划。 在检查尸体的过程中,刘甫不仅在赵郎中的面部发现了伪装,更是在尸体右腿上发现了曾经被自己钝刀砍伤过的痕迹。 除此之外,赵郎中身上其他隐匿的伤口经过李仵作复原后,也皆与当日于山神庙中逃走的刺客可以一一对上。 刘甫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刺客竟以如此惨烈死状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反倒不再用得上织雾这条线索。 抓获了刺客原本是一件好事。 可根据刘甫办案近十载的直觉来看,这当中有悄无声息蛰伏在村里、竟能够一击致命下杀死刺客的人物…… 只怕对方的危险程度未必会低于这名刺客。 命案变成了刺客落网,惶惶的情绪从胆怯淳朴的村民心头褪去后,刘甫便带着两名衙差入村勘察。 在走访了几户人家之后,来到织雾家时,便瞧见织雾的丈夫仍卧病在榻。 刘甫将刺客于后山落网的消息告诉织雾,可女子眸中既怕又惊的情绪完全不似作伪。 尤其是她对于赵郎中竟会是刺客一事,也极为不可置信。 而刘甫此番来寻她,正是为了赵郎中口中曾提及到的西域毒花。 “县衙里的仵作翻阅了数本医书,皆只得出此毒生前没有任何症状,只有死后才会于尸身上浮出痕迹。” 因而那赵郎中根本不是通过诊脉得知织雾中毒一事。 而是他早有预谋,他身为刺客根本就知晓织雾在山神庙中毒一事,这才刻意提出。 刘甫只当织雾当日臂下黑线是赵郎中所为。 谋划一番接近织雾也许也正是为了将她彻底灭口。 接着,刘甫话锋一转便询问织雾:“只是昨夜你寻我妻凤英之后,又匆匆离开是为何故?” 昨夜家家户户闭门早早歇息,但织雾去过杨大嫂家的事情却瞒不住。 即便杨大嫂不说,附近的邻居也曾看见过织雾出现。 织雾一面消化着一桩桩惊人的消息,一面低头将手里药碗放在床榻旁的桌上,心尖上仍旧绷着一根颤抖心弦。 尤其是昨夜那颇为渗人的画面…… 每每想起之后,心口都有如落入了一滴热蜡,灼烧得厉害。 一切和书中发展的走向几乎完全一致。 刺客最终为一捕快所抓获。 可织雾却从未想过这一笔带过的过程竟是如此令人脊背发寒。 织雾的脑袋无疑是混沌的。 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丈夫的柔弱与贤惠也只会让她觉得……昨夜也许是那赵郎中想要伤害丈夫时,一个不慎自己跌倒后,倒霉地被树枝捅穿了眼眶。 而丈夫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个极其无辜的受害者。 甚至今晨醒来,理性再次告诉织雾,赵郎中是被人以一种残忍而狠绝的手段一击毙命。 可曾经被虐待过的丈夫同样也让她认为,她夫君柔弱无害,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这两种极为矛盾的想法在脑中左右互搏,再兼之昨夜受到的刺激,让织雾脑袋里近乎都浑浑噩噩。 突然见到了刘甫,面对对方的质疑,她不仅没有感到不安,反倒像是寻到了可靠的靠山一般。 刘甫是极侠义的心肠,是个正义之士,甚至表面严厉的面孔下,时常充满了对百姓的善意关怀。 恰如他眼下即便知晓这对夫妻身份有所作假,但只要不参与伤害村民的恶行,他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高抬贵手。 将实情如数告诉对方,在织雾看来,这完全是一件再可靠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赵郎中是当日杀死村民的刺客,分明是死有余辜…… 几份思绪交织心头,将织雾的犹豫几乎推至顶峰。 在这节骨眼上,关键的话几欲脱口而出。 偏偏这时,榻上的丈夫撑开了眼皮。 晏殷掀起眼睫,不知何时醒来坐于榻上。 他的面庞俊美而苍白,像个脆弱的琉璃般,露出无害一面时,几乎完全不足以引起旁人半分怀疑。 “阿雾……” 男人启开的薄唇温和地吐出对妻子亲昵的称呼。 织雾当下分明是心不在焉,却还是会下意识朝夫君走近。 思忖间,春笋般的嫩指落入了男人的掌心,被一片滚烫给拉回了思绪。 织雾猛地抬眸,这才发觉夫君好似在发热。 晏殷任由她在发觉这点后,见她茫然的神色转瞬变得惊讶。 果不其然…… 下一刻美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眸几乎顷刻间便再度泛出了心软涟漪,将指尖探入他的腕,试探出他身上颇为烫人的温度。 晏殷则在那些衙差的注视下,反倒缓缓俯身,颇为病态地将下巴抵在了女子柔软肩上。 好似真的对自身滚烫的温度单纯感到困惑不解。 他只垂下眼睫,眸色晦暗地询问:“我是不是病了?” 织雾身形比之丈夫明显纤娇柔软。 被对方垂下头颅抵在肩上时,更像是被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懒洋洋地贴住一般…… 虽说丈夫一直都是柔弱的病态模样,可织雾几乎还从未见过他主动示弱的姿态。 而他当下身体发热的状态,更是如一记敲响的警钟般及时提醒了织雾。 她固然可以向刘甫吐露实情。 可这当中若牵扯到了丈夫,也许真得会将柔弱不能自理的丈夫抓入那冰冷苦寒的牢狱之中…… 织雾想到这点,心头顿时发紧。 丈夫体弱,真要进去那种地方,哪怕最后无罪放出,只怕也会使得身体更为羸弱。 更甚至膝上的伤口因为在狱中得不到良好的照顾,而从此留下残疾都尤未可知…… 她紧绷着情绪,被对方炙热体温烫到般僵直了身体。 晏殷的手掌仍旧搭在她的腕处。 看似百无聊赖随意耷拉下手指,苍白指尖落下的位置却正抵在了这副细白软腕子的脉门处。 直到他怀里的妻子好似迟钝,极艰难地下定了决心般,最终才缓缓开口。 “我昨夜着急去寻杨大嫂……” “是因为……夫君病了。” “所以……” 所以织雾去到杨大嫂家里后,匆忙询问过赵郎中的下落后,见对方不在才又匆匆离开。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刘甫听完,也没有察觉半分不对。 更重要的是,织雾所说的这一切,与他妻子杨凤英今晨与他所说的情况完全一致。 为了去后山事发地收集更多的线索,刘甫并没有在织雾家中逗留太久,在简单问询过后便又匆匆离开。 在外人走出房门走远的过程中。 屋里静悄悄的,织雾撒谎之后只觉心跳得厉害。 好似无力般抵在她肩上的晏殷,黑沉的眸子却凝着衙差的背影。 他这时才缓缓压低了视线。 察觉出怀里的美人仅仅因为撒谎为他隐瞒行迹的事实都会微微发颤的身躯……男人眸色愈是幽沉得摄人心魂。 想要在他的人赶来之前将他杀死的仇家实在太多。 昨夜,不过才是第一场…… 他垂首,高大身躯笼出的阴影更像是撑开的饕餮之口,妄想将鲜嫩多汁的猎物一点一点吞没。 “阿雾可会抛下我?” 耳畔似吻非吻的气息,似骤然撩动了织雾此刻极敏感的神经。 在饱受磋磨的情绪下,藏在身上的和离书都好似骤地开始发烫。 她眼睫一颤,口中却只语气清软地遮掩过心虚道:“不……不会。” 毕竟她想抛弃他,也是为了他好。 第 9 章 夫君大概是真的病了。 所以说出的话、做出来的事情,都如此让织雾感到意外。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他看似是个软和好说话的性子,实则无必要时,他连与织雾产生身体接触几乎都不曾有过。 男人不喜旁人的触碰,几乎已经到了即便放下身段去迎合伪装,也都还是会让同处一室的旁人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 也正因为如此,织雾才对丈夫今日主动示弱的一面如此意外。 于是出于对病人的怜惜,她又一次将那和离事情给压了下去。 更为荒谬的是,丈夫即便这样做也明明是柔弱而无害的。 偏偏,他的语气却还是给了织雾另一种错觉。 在某个瞬间,织雾甚至会荒谬感觉到,真要提出来,这件事情他若不计较也就罢了。 若是计较,一旦叫他发觉…… 也许,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至少,是如织雾这般性情柔怯的女子无法承担的情景。 * 刺客的事情尘埃落地。 在刘甫有下一步动作之前,罗县令便命令他亲自将刺客的尸体送往京城,交由瑾王的人。 回来之后,县衙里自然会记他一笔大功,对他进行嘉奖。 刘甫对公事向来不会有分毫大意。 在罗县令的命令下达之后,几乎连夜,他便开始带上这具刺客的尸体送往京城。 偏偏在抵达驿馆时,刘甫习惯性地检查尸体,竟无意中发现了这具尸体似乎还有其他不对之处。 “师父,这刺客的尸体哪里不对?” 他的徒弟王九即便在旁边一并观察,也并未看出分毫异端。 刘甫说道:“这刺客身上虽然有伤痕,腿上也有刀伤,但……” 脱了对方脚上的鞋子之后,刘甫才更加确定了心头的猜想。 赵郎中生前接近杨大嫂时,也只是腿脚微拐的模样。 之后死于后山,凭借着小腿上一道刀伤才认定他就是当日的刺客。 可当时竟也无人留意,这赵郎中竟是个天生的长短腿。 即便没有这道刀伤,只怕他走路也同样会一瘸一拐。 而刺客在刘甫当日追逐砍伤之前,却是个的的确确腿脚完好无损的人。 因而…… 赵郎中会拥有和刺客一样的伤痕特征,这只能说明,即便他不是刺客找来的替身,也与那刺客本就为一伙人! 只一点,先前刺客一直都没有动静,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决定找人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目的可见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已经找到,如此旁人才会彻彻底底大意下来。 至于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 想到此处,刘甫猛地抬起头,让王九快速将马牵来。 不管刺客的目的是什么,显然在刘甫一行人出发后,对方计划要做的事情,必然就要完成。 王九诧异:“可师父……” “那这具尸体……” 换做是其他人也许早就为了交差,糊弄完事。 可刘甫却绝不会。 他翻身上马之后,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尸体是假刺客,不必再送上京”,便十万火急地扬鞭折返而去。 …… 织雾近日发现臂肘下的一道黑线消失不见。 这足以说明,原身的死因的的确确就是那赵郎中口中的西域毒花。 因解开了原身死因谜团,所以中毒后的黑线也就随之消失,让织雾得以继续在这副身体里待下去。 刺客事件结束后,织雾却发现腕上的花瓣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思来想去,许是话本子里的第一个剧情都还未开始。 想来等太子回宫之后,她多半便会继续在剧情里扮演好自己平民的本分。 等待腕上花瓣彻底变红之后,届时织雾自己那副濒死的身躯也会恢复所有健康,令她重获新生。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盼,织雾自不觉当下所做的一切会没有意义。 几日下来,在刺客一事尘埃落定后,剩下的一桩事情便是将丈夫送走。 可织雾心是软的,丈夫又是极容易惹人心生垂怜的漂亮皮囊,令她总不忍心开口。 因而在这几日做了诸多准备的同时,织雾也物色了一可靠壮士,届时可以护送夫君回去。 到时候,织雾会寻借口落后一步。 待丈夫到梅镇后左右都等不到她的消息,自然会在检查包袱时,发觉她藏在里头的和离书。 如此准备了几日,织雾便觉替原身抛弃丈夫的事情也该提上了日程。 可眼下,男人身上的热竟还未褪去,让织雾对着他这副琉璃身子也着实不敢过于仓促。 今晨在晏殷醒来之前,温热的湿润巾帕拂于他的面颊,一双柔嫩的手指在动作间亦刮蹭过他的脸侧。 直到女子离开,他才缓缓睁开了眸。 村里近日走动的“外乡人”变得频繁。 为了避开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装病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 晏殷眸色沉沉地看着自己透着脆弱的苍白五指。 他为东宫太子时,众人趋之若鹜,皆是常有的事情。 要让旁人敬于他、亦或是惧于他,该用何种手段,晏殷也几乎都可以信手拈来。 只是放在从前,晏殷竟也不知,原来扮作一个无用的废物,竟也能哄骗得少女垂怜于他。 甚至,只需要他伏在她软弱的肩头,故意贴于她的白嫩耳畔用轻柔语气告知她,他病了。 她便会选择替他遮掩。 莫说是他…… 换做是其他男人,只怕也一样将她哄骗得团团转,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后,还哄得她心软垂爱。 那一双水汪汪的清圆眼眸这样看向旁人时,落入旁人眼皮底下的天真清妩,却不知又该是何种滋味…… 这种陌生的情绪像是一根细细的丝缠绕于指尖,让晏殷想要磋磨指尖仔细感受时,却又会化于指腹,经不起半分细窥。 这厢织雾准备出门。 她往日准备去往集镇之前,都与徐老伯提前知会,便于乘坐对方的驴车。 今日织雾本是要去购置一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方便路上填腹。 只是在上了驴车之后,织雾却不期然间看见了徐老伯的腿。 在这村里,有人从树上跌下来成了跛子、有人被毒蛇咬中缺根手指,亦或是仅仅在发热之后便聋了哑了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能够顺顺利利长到成年的,甚至都算得上是身体健壮。 而徐老伯之所以会跛了一条腿,是因为上个月下驴车时绊到了腿,织雾是清楚这点的。 也许是先前对刺客的事情过于提心吊胆。 导致她对于旁人的跛足尤为敏感。 可反常的地方就在于,徐老伯跛了的左脚于今日突然变成了右脚…… 织雾的眼皮蓦地一跳,猛然抬头看向面容极其熟悉的老翁。 一个极其可怕的揣测竟瞬间浮上心头。 赵郎中已经死了,且死无对证。 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送去县衙里的赵郎中不是刺客呢? 若对方不是刺客,那么又有谁会在赵郎中身上制造出和刺客一模一样的伤口? 那当然是…… 刺客本人。 甚至按照这种揣测代入刺客的角度去想。 如果他想私下行动,可官府又盯得太紧…… 也许可以先让一个人伪装成他,吸引走官府的注意力。 然后, 他才会真正出现—— 如今细想起来,当时的赵郎中莽撞的几乎像是无头苍蝇,急于暴露自己的举动,根本不像是一个被培训过的刺客。 唯独后者的揣测竟更符合先前在山神庙中,那名刺客极其狡猾的本性…… 织雾余光瞥向自己的家,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住处好似孤僻了些。 和杨大嫂那里一家连着一家不同,她这里完全是独门独户。 当下若发生命案,几乎不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对方就可以完成。 尤其是家里还有一个病弱的夫君……真要发生什么,织雾只怕根本都护不住。 想要离开村子去往集镇的路上必然会经过其他人家。 待到人多的地方对方才更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如此一番分析,在自己家中,反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织雾脑袋转得都开始发胀,她深吸了口气,随即面上只作寻常状,当自己是忘了拿东西。 “您大清早便过来等我,想必还没吃呢,待我进去拿完东西再顺手捎个饼子给您。” 徐老伯闻言却只笑道:“娘子客气了,那就有劳。” 织雾冲着他微微一笑,转身朝屋里走时,握于袖下的掌心几乎再次溢出冷汗。 徐老伯年纪大,肠胃不好消化,上次织雾热心要给他饼子他分明都一口回绝…… 织雾平稳地抬起脚跨过门槛。 进了屋里后,也不知是不是角度使然,徐老伯停留的位置正处于窗口附近。 而织雾在屋里的所作所为,对方几乎都可以掌握得一清二楚。 甚至,倘若他就是刺客。 可以在织雾高呼救命的瞬间,便能身形灵活地从窗户里一跃而进,与她当场将窗户纸给捅破…… 织雾心砰砰跳,进了屋后发觉方才还未醒来的病弱丈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且一手握着一根细拐,人尚且还坐在床榻边上。 织雾瞥了他一眼,却只转身取了一只包袱给他,随后又拿来一叠银票。 她背对着窗口,用身体遮掩住自己交出的物什,朝丈夫轻声道:“这是家里所有的钱,夫君拿好。” 晏殷瞧她这几日都在忙活这些,瞥了一眼单独装入他一人衣物的包裹,语气似笑非笑,“阿雾准备得太过周全,倒像是打算和我分道扬镳。” 他话音落下,面前的美人身形似有过一瞬的僵。 “倒也不是……” 织雾嗫嚅道:“只是我若回来的不及时,夫君可以自己先去梅镇。” 她面对丈夫总归是有几分心虚。 毕竟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她原也是打算要和他分开来,让他独自前往梅镇。 至于这些钱…… 织雾始终都认为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几个月,只等花瓣全都变红便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对她而言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自然也都不重要了,不如留给柔弱的丈夫,让他后半辈子有个依托。 织雾生怕外面的人会听出什么端倪,在桌上顺手拿了一盒香粉,口中也只同丈夫说去镇上去买些干粮。 接着她人便上了徐老伯的驴车,重新启程。 室内的晏殷掀起眼皮,看着她与那“徐老伯”离开的背影,反倒愈发感到玩味。 这几日一再叮嘱他要服用的药方,以及穿衣吃用。 她那破绽百出的演技实在令人很难装作相信…… 说好不抛弃他,可却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 晏殷垂眸,摊开指尖任由那银票从指缝间如同垃圾废纸一般撒落地面。 怕不是觉得…… 这样抛下他,可以良心好受一些吧? 第 10 章 在驴车离开没多久,一路快马加鞭的刘甫便已经匆匆赶到。 他快步上前,却见室内只余下了织雾那病弱丈夫一人。 刘甫不作他想,立马上前,“你妻子呢?” 然而在晏殷开口之前,刘甫很快便沉了眉头。 越来越多的细节仿佛也因为撬开的一个边角,而彻底被撕开一道裂缝。 以至于这一刻,以往深藏于冰山之下的蹊跷仿佛也都一一浮现。 以往,刘甫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个存在感极薄弱的男子。 可对方分明气质不俗,容貌俊美。 偏偏这样一个角色,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完完全全弱化自身的存在…… 到了这一刻,刘甫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真的太过于大意…… 还是这一次所面对的对手是一个比一个都要更为深不可测、棘手难当。 且一旦察觉了这一点,多年办案的直觉更加告诉刘甫,眼前的人也许…… 也绝非善类。 刘甫沉声道:“还劳烦你随我去县衙走一趟……” 体态苍白的男人握起手中细拐,闻言缓缓抬眸。 晏殷指尖于细拐顶端微微一叩,却只是朝刘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刺客在哪里。” 刘甫被他的话戳破了心思,眸色微惊,霎时握紧了手中的刀。 …… 上了驴车之后,织雾始终高悬着心。 路上徐老伯甚至还一如既往,与她时不时搭上句话。 织雾神色如常,只等驴车路过杨大嫂家时,对方果不其然颇为热情地唤住了织雾。 织雾恍若见到救星一般,只令徐老伯将驴车停上一息,好顺道询问杨大嫂有没有需要帮带的物什。 “阿雾今日是要去往何处?” 杨大嫂怀里抱着一幼童满脸笑容,好似在这村里生活就从未发愁过一般。 织雾见状,正要借着与她说话的机会下驴车脱身。 偏偏在她踏出一只脚的同时,那徐老伯却忽然笑吟吟地开口。 “这大嫂子在这村里什么闲事都管,只怕将自己当做菩萨转世来了。” “她能活到今日,也属实罕见。” 杨大嫂在村里有什么不平的事情都会插手去管。 她连织雾先前那样的坏性子都能热脸贴乎上去,可见心地有多好。 至于杨大嫂每每遇见不平之事都管,那不平之事对立面的自然也就是坏人。 那些坏人竟一个也没能要了她的命,那是因为她遇着的都是些乡野村民。 而不是如眼前这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织雾闻言心口蓦地一沉。 她轻声道:“杨大嫂自然是极好的心肠,得老天庇佑也再正常不过。” 心下悬着的弦越发绷紧,可越是如此,织雾便越不敢显露分毫。 她探出的一只脚收回,说着便冲着杨大嫂道:“我正要去集市上买些干粮,只怕去晚了没有好物,回头再和嫂子叙。” 刀口舔血的刺客能杀死八个村民,要解决杨大嫂更不会眨一下眼。 织雾错过了这次机会后,驴车便愈发走偏。 只是她好似放弃了挣扎,竟一路都变得无比安分。 徐老伯见状似有所思。 他半道上忽然将驴车停下。 便在这时,身后竟猛地朝他撒出一捧香灰。 织雾豁出去一般丢下手里的香粉盒子,跳下驴车就跑。 却不曾想那徐老伯看着老迈,身形竟灵活无比,反手便将织雾一把抓住。 此刻“徐老伯”脸上浮出的冷峻神情竟与一个老者截然不符。 他对着织雾再度开口,声音竟也变成了另外一人。 “小姐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们刺杀太子失败,太子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织雾被他捉住那一刻心弦几欲绷断,压根就没有听清他是何意。 她彻底与他捅破这层窗纸,愈发泫然欲泣,早就猜到他的身份自也不敢激怒,只能硬着头皮好言相劝。 “那……那你还不快逃,你刺杀太子,再不离开只怕也会落入虎口……” “刺杀太子?” 那刺客语气颇为荒诞,“小姐比起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我等只是想要刺杀太子,陷害对方。” “而小姐却想生生毒瞎他的双眼,刺穿他的膝盖,又更以毒汤摧残太子身体。” “太子的人一旦赶到,先死的未必是我……” “而是小姐。” 他一番话说下来,一句叠着一句,几乎没有给织雾思考的机会。 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隐约告诫织雾,她与他才是一伙人。 织雾初时极为恐惧,待听清楚他说的内容之后,原先还觉惊慌的情绪都霎时微微凝滞。 他说旁的她尚且没听明白。 但原身的确在虐待丈夫时刺穿了丈夫的膝盖,也的确给对方身体灌入毒汤…… 至于丈夫的眼疾…… 织雾不由想起,她曾询问过丈夫,可对方那时看她眼神甚是怪异,更是没有回答。 即便如此—— 这样的事情连杨大嫂都不清楚,刺客怎会如此清楚? 刺客见她茫然模样,与她开门见山道:“‘陈雾’不过是小姐伪装的假身份。” “小姐的真实姓名是,顾盼清。” 三月初一,山神庙里,太子身边只死了一个护卫,却让他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顾盼清为了讨好瑾王殿下,却未经他本人的同意,自作主张隐瞒着瑾王将太子暗中带走。 “小姐以为自己私底下日日折磨于他,便能从他口中问出想要的东西……这实在是过于愚蠢且天真。” 织雾原是想与他拖延时辰,好找准脱身的时机。 可越是听他吐露出的逼真细节,人也就越是懵住。 紧接着,她顿时就想起来对方口中的“顾盼清”是何许人也。 是书中那个从头到尾为了反派瑾王无脑干坏事的恋爱脑? 也是……那个下场凄惨程度可以和反派瑾王比肩的恶毒女配! 织雾震惊地陷入这一信息当中,莫说能够相信,便仅仅是顺着他话去设想……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从一普通路人甲转变为恶毒女配的剧本,会变得有多么修罗恐怖。 “属下当时身负重伤,无法露面,先是想方设法让村里一无知女童送信给小姐,可是……” 余下的话,对方不说织雾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织雾将对方送来的字条全然当做是自己出轨的罪证,转交给了被她一直虐待的丈夫。 只差一点点,她就死在了太子手里却还不自知。 “也曾借着赵郎中暗示过小姐西域毒花,偏偏小姐也全然不觉。” 刺客此次任务失败,唯一自保的方式便是将织雾抓回去向瑾王交代。 在这期间,他分明一再暗示织雾,可她却只知……贪图太子美色。 如此一来,刺客为了早日离开,不得不铤而走险设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好直接将人带走。 织雾脑袋里却愈发如遭雷劈,几近空白。 “为了除掉小姐,太子的人已经寻了合适的替身人选,打算将小姐取而代之。” “盼清小姐这时若不愿离开,落入太子的人手中,届时想死……只怕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太子手底曾亲自豢养一批玄衣卫,那些人非比寻常。 一旦碰上,即便是刺客本人,也绝无逃脱的可能,更别提是织雾。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织雾听着对方与书中完完全全都一致的信息,身形几乎愈僵。 尤其是,在太子手底下豢养的那批玄衣卫赶来之前,她若不是顾盼清本人,根本不值得刺客冒着生命危险来带她离开。 到了这一刻,织雾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你当时为何不直接现身……” 他大可以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何必弄出如此曲折。 刺客眼中微闪,语气冷然,“小姐不是都看见了吗?” 出现在太子面前的人是什么下场,织雾应当比谁都更为清楚。 织雾怔住,霎时想起了石洞中那一幕…… 刺客的说法同样默认了赵郎中的死是晏殷所为。 羸弱的丈夫为什么可以从容除掉赵郎中后,却仍能云淡风轻,更对赵郎中这样的角色找上门来毫无惊奇。 无法说通的地方也终于瞬间得到了极其合理的解释…… 刹那间,织雾臂上的汗毛仿佛都猛地根根直立而起。 …… 刺客显然并不指望失忆的织雾能够瞬间接受。 他抓住织雾一路从一条捷径离开,直至前路被一条河流所截。 可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正要踏入河边一条小船时,便突然脑后生风。 不待刺客有所应对,只短短一息间,他便猛然僵直了身。 接着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口透出的箭尖。 木箭粗陋不堪,速度却疾迅到只消“噗嗤”瞬间。 如此狠绝又精准的透穿力,自弓弦上迸发出的惊人恐怖力量,可见一斑。 下一刻,刺客骤地一头栽倒在地。 织雾被迫跟着对方逃亡的动作随之一顿。 见他突然倒地,人也跟着愣住。 即便她此刻脑中浑浑噩噩,尚未彻底接受对方费尽心机前来揭露的一切。 可在对方倒地的瞬间,织雾却还本能地抬手扶了一把。 她跌坐在地上,眼神困惑,正不解地想要伸手去查看。 偏偏就在指尖碰到对方臂膀时,余光处便先瞧见了一抹玄色袍角。 织雾回头,瞧见了附近闻声而来的零散村民。 紧接着…… 更头皮发麻地瞧见了这些村民身后走出来的玄衣男子。 她的丈夫,柳檀。 亦或是刺客口中,那位在晏朝以温柔著称的太子殿下—— 晏殷。 周围的人诧异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一双男女。 姗姗来迟的晏殷同样也看见了。 男人驻足于原地,骨节分明的两只苍白手掌交叠在细拐手柄之上,周身清越气质竟愈发难掩。 连带着掌心下那简陋的清竹手杖,也好似隐隐显露出精致碧玉般的高华雅贵。 晏殷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无害,缓缓启唇。 “阿雾,过来。” 织雾一想到他的身份,对他那羸弱丈夫的印象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晏殷的身旁,地厌的第二支箭尖对准着河边的方向并没有收回。 仿佛只要主人的一声令下,下一个被蓄势待发的箭尖透心而出的人,就会是刺客旁边的少女。 刺客身上的血顷刻间染红了河水。 从另外一处赶来的刘甫似乎更为诧异。 “阿雾妹子?” 附近跟随赶来的村民也愈多,他们神色间诧异且都充满困惑。 刺客被一箭射死了…… 可她怎会离刺客那样近? 她与刺客莫不是一伙的? 这些淳朴村民眉眼间的情绪几乎毫无解读的难度。 一旦成为了刺客的共犯。 织雾便会被正义凛然的刘甫亲手拿入大牢。 可偏偏当下,织雾看着刺客身下的血僵愣得不行。 脑海中却将这段时日以来,与太子晏殷的相处过了一遍又一遍…… 面对毒害自己的人,他竟可以完全做到不动声色。 甚至在察觉她“失忆”之后,可以立马顺势伪装成她的丈夫。 在她面前一次次装软示弱、流露病态,皆是要让她更容易被他的皮囊所蛊惑,真会将他当做是个什么温柔无害的角色。 而织雾自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是带人过来救她。 在旁人眼中他看着无疑是个担忧妻子、即便身体羸弱也要亲自支起一根细拐出来营救妻子的良善丈夫。 可唯独知晓他身份的织雾此刻心头更加如遭雷劈。 他哪里是来救她…… 只怕是蛰伏了这样的久,一点一滴的仇恨记在心头。 为的就是不放过她—— 织雾越想,便愈发觉得肝颤胆寒。 被对方冰冷的手指碰到颊侧,美人都仍旧面色雪白。 晏殷只偏了偏头,口吻恍若关怀,“怎么在发抖?” 织雾阖了阖眼,口中只否认道:“没……没有……” 刺客撑大了眼,看着男人的举止,只高抬着手指,似不可置信。 “她……她是……” 对方喉咙里滚动着血腥。 晏殷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刺客,愈发眉眼如春。 他垂下眼睫,淡淡的阴翳几乎加浓了本就纯黑的瞳色,在一些村民们的注视下仍旧纯良到如食草动物一般,温声说道:“她是我的妻子阿雾。” 至于旁边这个一箭就洞穿了刺客心窝子的怪物少年,自然是帮助他们的“好心人”了。 第 11 章 这场射杀之后,地厌无疑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地厌自幼被人当做狗养,谁也想不到他在射箭的本领上,会有着近乎恐怖的天赋。 在他身世被围观的村民惊奇吐露出来时,织雾同时也记起话本中太子晏殷身边有一忠侍。 对方性情颇具狗性,不太听得懂人话,却于射箭上有着惊人天赋。 一些细节再次毫无意外地重叠上。 再者话本中也曾记载了太子身体康健,却于膝上留有旧疾…… 若非织雾错把他当做丈夫治愈,只怕他也仍会符合书中那段太子回宫后,于膝上留下旧疾的特征。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对方是谁,随手拈出来的细节,竟无一不符合书中男主的特征。 尤其是,传闻中太子晏殷的那副漂亮皮囊,分明是罕有的容色。 偏偏织雾只知丈夫好看,便当是养眼,时不时还多看两眼。 现如今想来,他发觉她的目光那般愚蠢时,指不定在心里将她眼珠子都剜了几个来回…… 这厢刘甫唯恐错过更多线索,立刻就要将尸体带回县衙重新确认。 至于地厌虽是除害救人性质,但手上到底沾了人命,难免要和刘甫回去县衙交接一番。 地厌理解不了村民们又惧又怕、亦或是崇拜的复杂眼神。 他只确认主人没有反对,这才跟随刘甫离开。 只说被“营救”回来的织雾面色始终雪白,好似受到了不轻的惊吓。 大概这场事件对她而言是真的过于刺激。 织雾不知何时浑浑噩噩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发觉自己竟睡在了榻上。 门外是杨大嫂颇为担忧的语气,似乎正在细心叮嘱什么。 “阿雾受了惊,这压惊的药是定要喝的……” 跟着便是另一道极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淡然语气答了句“劳烦嫂子费心”。 织雾刚睡醒来,人都还有些懵。 紧接着,便看见仍然不曾扯去虚假伪装的男人,手里正端着一碗药自门外朝她走来。 织雾:“……” 颤栗的视线再往上挪几分,对上对方颇为审视的目光,织雾当即指尖一颤。 她连忙自榻上坐起身,口中轻道:“怎……怎敢劳烦夫君为我熬药?” 晏殷缓缓坐于榻前。 他打量着她的脸色,语气似有所指。 “阿雾先前照顾我那么多次,我照顾阿雾一次又有何妨?” 看着他从容搅拌药汤的举止,织雾看着都觉心跳艰难。 换做是旁人,被虐待折磨那样久,还亲手给对方熬药,只怕也只会趁机下一碗见血封喉的毒药…… 织雾越想越慌。 可等待汤药不烫的过程中,她再是心慌也都一副乖乖模样。 偏偏在晏殷将药碗靠近时,榻上的美人便霎时头晕一般,身子软软地朝药碗的方向倒来。 眼看着药碗就要顺利被织雾撞翻,岂料男人腿脚不便,可手却不钝,只借着自身高出织雾许多的优势轻易便抬高了药碗。 为了做出软弱无力才摔倒的真实模样,织雾自是冲着实打实的真摔去做。 因而被男人躲开药碗之后,她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一黯,绵软的上半身竟直直倒在了对方怀里。 饶是织雾面皮再是软乎,鼻尖蹭上那凸起的苍白喉结瞬间,仍是无可避免地涌上一阵酸胀。 可下一瞬,鼻息间便嗅到了一股极冷的气息。 是一股极其清淡的冷香自男人领口透出。 那香极淡且透着酥酥寒意,让人瞬间联想到纯洁无垢的白雪…… 原该是再旖旎不过的情景,若放在从前,织雾指不定要面颊涨热,觉得自己占了老实巴交的丈夫天大便宜。 可当下,知晓他就是太子晏殷,织雾吓得头发几乎都要炸起。 她僵得不敢乱动,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主动投怀送抱。 “阿雾……” 在对方唇齿间才吐出两个字时,织雾立马攥住他的衣襟重新支起上身,只当自己是不小心。 她强行按捺下心口的慌乱,语气软道:“夫君,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们本就是要离开这里。 织雾这时候提出竟也不觉突兀。 只是受了一场惊吓过后,她眼眶微微的红,看起来愈发好似可怜的白软兔儿,方才酸胀的鼻尖也惹得乌眸生出一层濛濛雾气般。 显然是这次的事情将她吓得不轻。 男人不动声色地拂过襟口被她柔软手指捏出褶痕的位置。 晏殷不喜旁人触碰,又有着轻微洁癖,对外来侵蚀自己的气息自也极其敏感。 衣襟上沾染了一股花香。 在他不动声色拂过时,似又旖旎地缠绕在指节之上,挥之不去。 晏殷自是听清她方才的话语。 只不过…… “要去梅镇的事情,你果真想好了?” 他的指尖抵在药碗旁,心头何尝不觉诡谲。 落到刺客手中,似乎也仍然不能使得她记忆恢复。 这也更加进一步验证了晏殷的猜想。 比起“失忆”,晏殷与生俱来对世事洞察敏锐的能力告诉他。 她看起来更像是……换了一个人。 美人果真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白嫩指尖掩着心口轻声道:“梅镇毕竟是我与夫君的家乡,想必那里会更加安全。” 嘴上的话虽如此,可就在方才,织雾竟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东宫的人既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明日一早离开只怕都算迟了。 她亦是想起徐老伯先前说过,北边有个匪窝,想要安全就走西边。 那时织雾还觉这是一重潜在的危险,现下想来,竟也会是她当下唯一可以自保的机会。 既然太子注定会落到土匪手里,那…… 想来她从中推波助澜一把,也应该不会太难。 织雾当即在心下做出了一个极其惊险的决定—— 届时等他被土匪抓走后,要不了多久,他的人就会赶到前来营救。 而在这段通过陷害男主才得以拖延的时间里,想来也足够织雾逃跑才是。 * 在这之前,徐老伯曾多次劝告村里人别走北边的路,可从未有人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织雾当天原想将客人运去北边渡口的马车直接包下,顺道劝同样要去渡口的村民改日外出。 可这么些年几乎没人遇到过土匪,连徐老伯的话都不听哪里会搭理织雾这么个面皮生嫩的年轻女子。 待织雾提出拿钱包车,村里人一根筋只当她一外乡人想要拿钱砸人,当场就要排挤她不准上车。 劝说无果之后,织雾无奈之下,最终竟还付出了比旁人多一倍的车费,这才得到了两个座位。 隔天一早。 马车行至北边荒凉路途中,果真遇到土匪拦截时,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车中有个体格健硕之人暴起反抗,却不仅没能成功将那土匪制服,反被对方一刀砍中脖子。 刹那间,男人脖颈断裂处鲜血喷溅,骇得众人哭喊连连。 土匪杀完人后,眼神颇为阴沉扫过人群,捂着同样鲜血直流的额头,到底还是怕会出现意外伤到自己。 他只翻身上马,恶狠狠地扬刀警告,“从现在开始,乖乖呆在原地的,老子保你们交出财物之后能留一条小命回家。” “但当中若有胆敢逃跑的,老子便将你们剁成八块,心肝熬汤,碎肉做饼!” 这地方是这群土匪隐藏多年的巢穴,砍死了拉车的老马之后,纵使这群普通老百姓真敢跑,对于这群土匪来说,也不过是一场肆意快活的狩猎游戏罢了。 一番恐吓过后,这土匪便直接去前面不远处喊上兄弟过来宰人。 人群中哗然大乱。 可令织雾诧异的是,除了个别人梗着脖子不怕死地跑了。 大多男子妇孺竟真停留在原地瑟瑟发抖,哪怕捂着脸哭都不敢跑出半步。 一切竟都如织雾预想中的进展。 周围人互相劝说讨论,有的说逃,有的说不能逃。 织雾却只小声唤住身边从始至终都沉寂无比的男人,“夫君……” “夫君的腿疾未愈,便是跑也跑不远,他们迟早都会追上,不如……” 织雾抬起面庞,朝对方说道:“我去报官。” 她腿脚灵活,身形娇小,哪怕跑出去后,想要寻一处掩体也都轻而易举。 晏殷瞥了她一眼,面对这样的变故面上半分波澜都无,口中却应下她。 即便如此,织雾也仍旧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夫君……” “我记得夫君身上似乎有可以联系旁人的竹筒……” 将这话问出口时,织雾心口亦是悬起。 概因她知道,只怕多待一会儿,东宫的人就会赶到。 可那时间未免太过短促,短到她也许连小石镇的范畴都逃不出,就会被对方给抓住。 要是能将他身上与部下联系的竹筒拿走,多少都可以再拖延上一些时辰。 晏殷闻言,蓦地掀起眼皮。 织雾则对上他的目光,强忍心虚。 她自知自己提的要求意图实在过于明目张胆。 在她自己都犹豫要不要放弃第二个看起来就极其过分卑劣的计划之前。 晏殷不知出于何种念头…… 接着便果真缓缓从身上摸出了一枚食指长的竹筒。 那竹筒和织雾第一日见到他时,在他手中握住的信物几乎一模一样,但颜色却略有些不同。 在她伸手去接时,晏殷却并没有立刻松手。 “阿雾……” 织雾指尖一僵,险些以为他识破了什么。 他却只继续将那竹筒交付到她柔软掌心内。 晏殷垂首间好似若有所思,随即语气甚为温和地叮嘱道:“切记此物不可沾水。” 这样的信号筒往往都是以火点燃,不能沾水也再正常不过。 而织雾当时在雨中见到他时,他手中的竹筒已然沾上雨水,多半也是这样才没能使用成功。 织雾松了口气,口中只乖觉应下。 “夫君……” 临行前,她似乎心口仍有不忍,一再叮嘱。 “倘若夫君被他们捉住,千万不要反抗,想来很快便会安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落入匪窝对于有着男主光环的太子殿下而言不仅毫无危险,更是他顺利回宫的第一个转折点。 织雾不再逗留。 郊外的野草长得又高又壮。 织雾只觉身上都要被草割破,却也都顾不上。 待寻到一处河畔,她想到晏殷方才“不能沾水”的叮嘱,竟想也不想,抬手便将竹筒扔入了水中。 顺利做完这一切后,心也都好似要跳出嗓子眼般,让织雾后背几乎都要汗湿。 如此拖延一番,待太子的人费一番波折找到他后,想必她也能为自己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织雾当然知道陷害男主是不对的事情。 可在得知自己那样虐待了男主之后…… 一旦现在就落入晏殷的手中,只怕不死也得被他亲手扒下一层皮? 第 12 章 织雾将信物扔进水中销毁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四下里静谧无比。 但织雾知道,这里很快便会成为那群土匪们的狩猎狂欢场。 一旦织雾如旁人一般,惊慌失措地想要往远处跑。 这对于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匪徒而言,是最容易发现的目标。 唯有此处,沿河十几里皆是一片荒凉平静,看起来便不易藏人,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织雾暂且避在一块石头后。 那石头看着不大,偏偏是个空心,又有贴着地皮的野草遮掩。 那些人即便骑马经过此地,也须得从马背高处落于地面,还得俯身扒开野草,方能将她寻个正着。 而当下,只需一直蛰伏到那些土匪打道回府,织雾便会立刻头也不回地往离开小石镇的方向跑。 紧接着半刻功夫不到,便听得马声嘶鸣。 几个生面孔的土匪只骑在马上张望一圈,接着便如织雾猜想的那般,又匆匆离开。 眼看就要到天中。 织雾心头掐好时辰,料想这些人要回去大开宴席庆祝。 她正准备要离开时,偏偏却听得远处一声怒喝。 织雾猛地抬起眼,看见一个少年背着一稚气女童连摔带跑地气喘吁吁而来。 不偏不巧,对方将将躲在了石头附近。 今日风大,吹弯了野草后根本藏不住成年人。 可两个孩子紧紧缩起身体,却还勉强可以。 只是走到近处看,仍会看到一抹与黄褐野草不一样的颜色。 织雾心头诧异。 那少年尚未发现织雾,只是死死盯住不远处的眼神像是一条倔强的狗崽。 被他压在怀里的女娃娃则满眼天真烂漫。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兄妹。 哥哥气喘吁吁,瘦骨嶙峋,脸额和脖颈处皆是冷汗。 到底还是个孩子,身体甚至都在发颤哆嗦。 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嘴巴的妹妹皮肤又白又软,和哥哥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对比起来,妹妹穿着精良细布,被整齐梳好的小髻上还绑住一个歪歪的红色绢花,可见即便贫穷也被人极其细心的照顾。 若非妹妹也极依赖哥哥,安心窝在哥哥怀中,养出这般好的模样,只怕说她是被拐来的孩子都有人信。 方才离开的土匪正是跟着这对兄妹去而复返。 “老子刚才看见那两个娃娃往这来的……” 那愤怒喘息的声音显然被激得恼火。 咬牙切齿的话语里,隐隐透露出这少年竟胆敢伤了对方的人。 甚至,那些土匪商议时,更是提及里头有个又白又嫩的小女娃。 “那一身婴儿肥漂亮粉嫩得很,扒下一块胳膊烤吃,留一条腿清蒸,这样嫩的人肉少见,只怕比老六上次吃的那个婴儿都要细嫩许多……” 织雾听到这话,本就凝紧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而那哥哥听见后,更是满头冷汗。 在他怀中粉嫩可爱的妹妹却完全的懵懂无知,透过哥哥的怀抱恰好可以看到织雾。 小女娃不解世事,水汪汪的黑眸好奇打量着织雾,短短粉嫩手指间还攥着一朵小野花。 土匪越走越近。 往日他们断然不会怀疑这荒芜的河畔能藏什么人。 可当下分明是紧追着那少年的踪迹而来。 他们走到这跟前时,显然会先发现这对兄妹。 只要发现了这对兄妹之后,他们就会因为这份收获将这两个孩子给抓回去,不再向前。 甚至—— 织雾能够猜到,他们也许都不用亲自靠近发现。 在彻底靠近这里之前,这少年便会心态崩溃,抱起妹妹跑向另一个方向,想要作出最后垂死挣扎。 届时土匪们定会如同追捕猎物的豺狼,将这两只柔弱幼崽轻而易举地咬破喉咙,拖回巢穴。 织雾僵在了原处,在刚离开了晏殷身边,道德败坏地诓骗走他手里的信号竹筒后。 此刻,竟好似又再次遭受到了另一重考验。 实则不管周围人的结局如何,是生是死,这都是书中早已写好的结局。 哪怕这对兄妹真被土匪捉住,与织雾也皆是无关。 偏偏小女娃全然不知晓自己当下正在遭遇何种可怕的事情。 她蹬了蹬小短腿,欢快摆动手里的小野花,可又似乎嫌哥哥抱得太紧不舒服。 这时候孩子无知的劣处便体现了出来。 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推不开死死箍住自己的胸膛后,接着扁扁嘴便要哭出声儿来。 这对织雾竟是极为有利的局面。 只要小娃娃哭出来,他们就会立马被土匪发现抓走。 接着织雾就会平安,可以继续自己准备离开的路线…… 少年同样察觉到了这个近乎绝望的局面。 在极致的压力下,他的眼神逐渐从恐惧恢复到宁静。 人只有在面临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真正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就如当下,他甚至也可以选择抛出要哭泣的娃娃引开土匪注意。 这样一来,他便同样还有一线生机可博。 若不这么做,他们兄妹俩也同样别无选择,都会死。 面对死一个人还是死两个人的选择中,少年强忍着手指的哆嗦,取出了一根布带,将自己和妹妹一圈一圈绑住缠在一起。 确保她无法再和他分开。 在少年盯着那些人的脚步,握紧拳头准备要往另一个方向冲出去时,却有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瞳仁骤缩,在下一刻竟抬头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的手细嫩柔软,却温热。 明明是一种极其温柔的力度,却充满了让他在恐怖死亡边缘得以喘息的安抚力量。 她抚在他的肩头,将他要起来的动作压了回去。 接着,织雾深吸了口气,自己从那石头背后缓缓走了出来。 她主动暴露,不仅是那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就连那些土匪都顿住了脚步在原地愣了瞬间。 织雾不清楚倘若在自己会死,和在这两个孩子会死之间,那种情景下会怎么选。 但眼下很显然,她身上有着丞相之女的金贵身份。 对于土匪来说是一只可遇而不可求的肥羊。 普通老百姓便是将家底掏空都未必能拿出官宦人家指缝里漏出的碎屑。 对方自不会愚蠢到去动她,而错过可以勒索大额赎金的机会。 她被土匪捉住,至多是她未曾蒙面的“家人”折损钱财。 可这两个孩子被捉住,只怕下场太过凄惨…… 在织雾正准备暴露自己身份时,岂料在她开口之前,对面竟有人激动大喊。 “就是她,她也与太子那桩案件有关!” 那村民被抓之后,不知怎地得知这群土匪的老大与太子有所过节,当即谄媚奉迎,将村里发生一些有关太子的线索一股脑全都奉上。 更别提,村里曾有过太子出没过的流言。 和自家老大有关的事情,那些土匪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神情变得冷肃起来。 …… 对于织雾而言,逃跑后又被土匪抓住这并不是什么太过于难堪的事情。 但被抓住以后,却还和晏殷关进了同一间屋,那才是让她羞耻到想要寻个地缝钻起来的事情…… 她知晓晏殷是个聪明人。 莫说他们是假夫妻,哪怕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那时她委婉要将他一个人丢下的话,他焉能听不出来? 可见眼下重逢的局面是有多么尴尬。 在织雾想好如何开口之前,偏偏这时外面传来脚步。 门外走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材魁梧高大,虎背熊腰,一双臂膀上肌肉都甚为鼓囊,能让刚才那群小喽啰提起来都为之变色的人物,多半是此地的匪首无疑。 可即便如此,对方在这般壮硕的体型下,却还瞎了一只眼睛,是个不折不扣的独眼。 进来后,这独眼语气与他凶戾的外表完全相反,竟出人意料的平和。 他扫了眼这对男女,随即说道:“听说你们村里头曾有过太子的踪迹?” “我对与太子相关的事情向来都憎恶无比,不过你们放心,我并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 独眼将手中的刀放在了桌上,缓缓提出,“我会和你们互相交换一个故事。” “要是你们说得让我满意,我便放你们安全离开。” 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进过了两个房间,听完了两段故事。 刀尖上的血,便是最好凭证。 独眼抽出一块布抖开后,一边擦拭着淌血的刀锋,一边说道:“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这只眼睛,是十三年前,被太子晏殷给戳瞎的。” 在他口中近乎咬牙切齿吐出“太子晏殷”四个字时,织雾的后背蓦地一凉。 十三年前…… 那时候,这土匪只怕正是壮年,身体也只会比现在更为强悍。 而十三年前的太子晏殷…… 才七岁。 织雾眼底颇为不可置信,但很快便想到了话本里曾经提及过男主的童年身世。 在晏殷七岁那年,朝廷发生过一次动乱。 皇族当时被逼逃离皇宫时,为了减轻马车的重量,太子晏殷被他的母亲惠嫔从马车上扔下去后,落入了一群土匪手中。 幼年的晏殷不知如何诓骗了土匪,却因为错估了彼此的力量悬殊,而没有杀死对方,只是戳瞎了对方一只眼。 而在话本子里,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晏殷生平唯一一次的失手。 织雾自然无法想到,这独眼竟然在十几年后还会与晏殷再度产生交集。 因而一旦他知晓织雾旁边的男人就是太子晏殷,只怕…… 她多半也得跟着一起完蛋。 独眼说话间似乎又感受到眼眶深处的剧烈疼痛。 他抬手按了按,明明只讲了几句话,神态间却好似讲完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故事。 这十几年来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讲,恐怕不仅仅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孩子戳瞎眼睛感到奇耻大辱。 更是将太子晏殷恨入了骨髓。 独眼将刀彻底擦得锃亮之后,缓缓说道:“我的故事说完。” “该你们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握起沉重的刀,将刀尖徐徐掠过两人后,最终点了点织雾。 似乎因为开始了新一场游戏,而导致他神色都隐隐变得狰狞兴奋起来,“你来回答。” 织雾霎时间头皮发麻地看向晏殷。 可男人却只瞳色极冷地睨了她一眼,似乎不打算给她分毫提示。 他们是什么关系…… 即便隔了十三年之久。 晏殷都很清楚,这独眼如今的心态有多扭曲。 众生皮相各有不同。 可疯子在想什么,同样也只有另一个疯子清楚。 而恰恰对于他们这样骨子里多少都有些疯狂属性的疯子而言。 织雾的回答,也许会导致接下来的局面,变得更加有趣。 第 13 章 第13章 这些年,独眼一直都热衷于一些奇怪的游戏。 就像十三年前,他偶然间和七岁的晏殷玩了一把后竟险些输掉一条命。 经过了十三年的调养,瞎了的那只眼睛早就没知觉了,甚至他都已经想不起两只眼看世界是何种感受。 但时不时便产生的幻疼几乎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对那小太子刻骨的毒恨。 眼下,又到了独眼最喜欢的环节。 而被抵在他刀尖下的美人瑟缩着嗓音,最终豁出去般,声若蚊吟地吐出了一个答案。 “是……是兄妹……” 直觉告诉织雾,他们表面夫妻的关系一旦说出,这独眼也许会提出什么更加诡异的话题。 譬如让他们当着他的面做些什么……来想办法证明彼此之间的夫妻关系。 若真要那样,织雾只怕自己晚些时候真会被素有洁癖的男主本人给大卸八块。 倘若是兄妹,他们就无需太过亲密,却也还有牵连。 独眼要织雾讲故事,织雾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梗着脖子编造了一段颇为狗血的桥段。 他们是兄妹,这次赶路,是哥哥在她任性的要求下,背着家人送她去外地和另外一个来往已久的情人成婚。 独眼随意启开了一坛酒水,反驳着摇头,“那你哥哥的脸色可算不得高兴。” “可见,他也许根本不想你嫁给旁人。” 独眼的眼神怪诞,又似乎喜欢她的答案,咽下口中的辛辣的酒水后,要求道:“他会是你与情人之间最大的阻碍,你用簪子簪他一下,我便信你。” 他话音落下,美人霎时不可置信的眸光似乎更加大大取悦了他。 他喜欢兄妹亲人间相互反目成仇,然后残杀的画面。 让软弱的妹妹去伤害哥哥,这样一来,体魄胜于妹妹的哥哥便会忍无可忍地反抗。 也许,会做出比妹妹都要更加过分的事情。 织雾僵在了原地。 可那刀尖却容不得她犹豫,更凑近一分。 “你若不,我现在便各自卸了你与你哥哥一人一条胳膊,如此也算是公平?” 独眼的话无疑根本不给织雾选择。 因而在那刀尖果真要划向臂膀时,织雾自是哆嗦着指尖摸下一根簪。 她小心翼翼避开那刀锋,拖沓着步子走到晏殷面前。 在独眼瘆人的目光下,抬手簪在了对方的肩上。 簪尖之所以是尖的,是织雾先前特意打磨过防身作用。 因而轻易刺破面料。 可偏偏—— 织雾抬眸看去时,忽然间发现了腕上的花瓣好似变红了几分,霎时有些懵。 在使得男人浅色衣襟上逐渐渗透出一抹血色的同时,花瓣色泽的加深几乎与她的动作同步。 因而在她分神下蓦地用力刺入皮肉深处,接着才确认花瓣染上的艳红绝非错觉。 这片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花瓣,只有在彻底染红之后才能让她回去。 可以往花瓣从未有过变色,让织雾几乎都要以为它只是个漂亮点缀。 直到今日才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证明它的确代表着她于书中完成剧情的进度。 所以—— 一直以来根本不是织雾没有接触到剧情对象,而是…… 她接触的方式没有正确打开? 在织雾发现这一惊人的情况下,一旁独眼的脸色竟变得古怪起来。 接着,便好似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突然大笑。 独眼盯着织雾语气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们是仇人。” 他玩过那么多场游戏,都是妹妹难以对兄长下手。 甚至宁愿簪穿自己的手掌,也不愿意伤害亲人半分。 他们越是为此痛苦、扭曲,都是他汲取快乐的养分。 可偏偏这美人的挣扎和犹豫都显得那样敷衍。 甚至他只令她随意簪一下,她在簪到兄长之后,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更狠心加深了伤口。 不是仇人是什么? 织雾:……??[” 她这时才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落入旁人眼中意味着什么。 察觉到一旁晏殷看来的眼神时,她霎时心虚万分,连忙否认。 “不是……” “不是?” 独眼阴恻恻地审视着她,愉悦的情绪似乎因为她的否认戛然而止。 他在他二人之间审视了一顿,随即说道:“那你二人便接吻给我看看。” 独眼再迟钝,也发觉了他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绝非是什么亲密的人。 但他们若是仇人,看着仇人在相看两厌的情况下,被迫相亲相爱,竟也是一件比亲人相杀还要刺激的事情。 织雾:…… 这……这也变态了! 这独眼是个心思不正常的。 可织雾却不是。 她和晏殷既非兄妹,但本为仇人的立场竟也被对方阴差阳错地料中了一分。 如此要求,竟正好不偏不倚地戳中痛脚。 织雾的反应这时更加明显。 独眼敏锐,察觉到这点后,心情再度快意。 果不其然,美人比之方才的敷衍要急上许多。 “可……可我们是兄妹……” 他让一对兄妹做出这种事情,是有多可耻…… 独眼显然不吃这套,甚至明晃晃怀疑他们的兄妹关系。 织雾看似为难,实则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背着那独眼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刀片。 为了遮掩视线,她往晏殷身边贴得更近。 将刀片一点一点推到指尖后,开始小心翼翼切割腕上的绳索。 至少从晏殷的角度来看,能看清楚她在做什么,而不是真地想要冒犯他的清白。 为了让独眼分神。 织雾强忍着怯怕仰起面颊,冲着一旁高出自己许多的男人轻声道:“哥哥知道阿雾的心思,定然不会误会的……” “是不是?” 又轻又软的央求语气还不够。 偷偷揪住他衣摆也不顾忌这近乎撒娇的牵扯,分明是想让他也要一起帮忙。 帮忙拖延时间,让独眼相信,他们就是兄妹。 她的眸愈发湿润,无措又可怜,似盛满了破碎的水雾,泪珠都要凝出。 晏殷原就一直冷眼旁观。 听得她这话后,似又徐徐偏下了视线。 打从一开始,她给出的应对并不高明,借口也甚是简陋。 愈是遮掩的做派,便愈是会让她身后的独眼欢喜。 欢喜地想要看她一点一点被逼到心态崩溃的画面,以此来更好玩弄旁人的情绪。 晏殷却始终没有给出分毫反馈。 任由独眼将这份谎言的误会加深。 他不是不会演戏,只是当下并没有兴趣这样做。 真要配合她的谎言,情绪的转化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甚至,可以做到独眼想要的效果会更好。 只需去代入她也许真的是他妹妹的情景,与她同吃、同住、一同长大。 而独眼想要的,便是这妹妹在嫁人的前夕,却与哥哥发生了荒唐的□□,身上沾染了哥哥的气息。 带着身体里一些奇怪的变化,还要怎么去见自己的情人……告诉对方,她已经被哥哥尝过了? 从里到外,都有了哥哥的染指和气息—— 如这样阴暗如黑水沟的念头,寻常人哪里能想得出? 偏偏此刻几乎要贴入晏殷怀里的美人眸里浮着水光,对此全然不觉不说,为了扯到他的袖口央求,更是与他逾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界限。 带着甜味的花香密密依附在男人的衣襟上。 晏殷低头瞥了她一眼。 最终到底还是满足了她的央求,缓缓开口。 “我们是兄妹……” 织雾稍稍松了口气,只当这下独眼才会相信。 却不曾想,下一刻便听得独眼冷笑道:“那可就太好了……” “我就喜欢看兄妹乱/伦。” 织雾:“……” 她近乎羞耻才向晏殷央求来的答案,竟成了独眼更为愉悦的源泉。 “三!” 独眼指尖弹着刀锋,无故开始报数。 在织雾意识到什么时,便再度报出了“二”。 “一——” 在脑袋后骤然生出了一股冰冷杀意,织雾猛地阖上了眸。 柔软的唇瓣近乎跌撞般,碰了上去。 晏殷垂眸,遭受陌生挤压的唇瓣之上……又软又热。 这同样也是男人第一次,和旁人产生了这样亲密的动作。 与拥抱不同。 唇瓣间 的相濡会让呼吸和气息都发生更为亲密的融合。 就连心跳也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 像一只仓惶无措的狼狈白兔,恨不得跳进他的心窝里去。 织雾刚触碰到就颤着眼睫想要后退,可后背碰上了那冷刀。 “既然都和旁的男人有了私情,接吻都不会吗?” 独眼警告:“你要是再藏着掖着,那就别怪我手起刀落……” 织雾:……她是真的很想很有骨气地让他直接手起刀落! 可求生欲死死卡住她的喉咙,让她着实不敢英勇就死。 因为救人亦或是旁的缘由,死也就罢了。 可因为不愿意亲吻就送了小命……那也太冤枉了。 织雾稍稍分开,娇喘微微。 她的眼睫轻颤着,却始终不敢抬起看晏殷一眼。 只是眼睫轻颤时刮过对方面颊的阻力无不提醒着她,她贴得离对方有多近。 偏偏晏殷的呼吸却平稳到近乎于无,更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生物。 他视线下移,盯着她颤如蝶翼的翘睫,自她白嫩鼻尖乃至那只红软小嘴…… 美人纠结地贝齿轻叩了下粉红唇瓣,接着继续自暴自弃地阖上了雾眸再度将那绵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这一次不同的是,在唇缝间有一粉嫩湿濡的东西试探地碰到了他。 却在碰到的那一瞬间立马颤栗地缩了回去。 做不到。 她……她根本做不到…… 独眼喝光了酒水,已经通过他们的行为揣度了半晌。 接着将空壶随手抛掷在地上,语气笃定。 “和其他人比起来,你们的身份似乎没那么简单?” 织雾闻言,霎时僵住了呼吸。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发现他们的身份…… 一旦发现,后果必然比当下还要不堪设想。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酒水助兴,独眼这时候反倒消减了兴致转身走出去再去取来一坛。 织雾紧张地生出汗意。 方才噙在眼眶里的水润也凝出湿意,渗到眼尾,让她看起来好似要哭出来般。 发觉男人幽沉的目光落在她的眼尾处,织雾更觉后背发凉。 她语气轻轻颤道:“夫君是不是怪我,所以才不帮我?” 当着他的面还得继续装傻,可织雾心里比谁都清楚,遇见这变态土匪,和待会儿遇见男主那些变态手下。 只怕她怎么都不会好过了…… 美人白嫩的鼻尖都因为委屈的情绪宣泄而染上了些许的粉。 抛开她故意抛弃他的恶劣行径来看,好似他真有着天大的过失般,欺负了她。 哪怕知道独眼这时候的离开是有着故意的成分,织雾竟也顾不上许多,连忙用刀片将自己腕上的绳子继续一点一点磨开。 这当口她正是六神无主,哪里还会理会男主这会儿愈显得深不可测的 眸色。 但偏偏她还未动作几下,独眼便突然去而复返。 ?想看缠枝葡萄写的《论陷害男主后的补救措施》第 13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对方重新走进屋来,这次目光却死死盯住了晏殷。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放下手中取来的酒坛,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除了兄妹关系,你们也许还有旁的关系?” 独眼这次问的人不再是织雾,而改为了她身后的男人。 晏殷对上他的视线,却只不徐不疾地启唇道:“也许,我们是夫妻。” 独眼语气若有所指,“我现在不信了,我觉得……你们就是兄妹。” 他似乎终于耗尽了耐心,察觉织雾的动作后,刀尖抵在地面划出深深凹壑,拖拽着一路朝他们走来。 织雾愈发无措,待无意抬眸接触到男人古井无波的眼神时,只当他要继续冷眼旁观。 她心下自也急得不行,握住汗湿的指尖想要继续磨断绳子时,突然面上覆下一层阴翳。 在她诧异时,被对方擒住了唇。 独眼原是要抬起刀锋,却霎时顿住。 男人颇为强势地撬开了美人柔嫩的唇瓣。 像一条冰冷的蛇,带着湿意和瘆人的凉侵入了对方的唇齿。 蛇缠裹住少女的香舌,像是绞杀一般,想要将猎物的汁液全都榨挤出来。 也许是容貌出众的男女产生的亲吻就是比旁人要更为香艳。 从旁观的角度甚至看到了令人喉舌生津的画面…… 而走近的独眼恰好看清楚这一幕,几乎本能地怔了一瞬。 也就是那一瞬间,晏殷眼睫都不抬起一下。 苍白宽厚的手掌抬起,碰到怀里美人绵软的腰肢。 指尖陷入层叠的衣襟,那种恍若穿透面料的炙热,愈发烫人…… 在织雾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刀片便蓦地一空。 那刀片落入了晏殷的指下,在下一瞬径直狠绝割向独眼的咽喉。 独眼猛地撑大了剩下的那只眼。 在这画面冷不丁和十三年前那一幕重叠时,他这时候才惊愕看向晏殷那张脸…… 察觉出什么也都迟了。 独眼喉咙里“嗬嗬”两声之后重重倒地的瞬间,那股淹没织雾的窒息才得以暂缓。 动作从激烈的缠吻渐缓下了。 眼眶都盈出泪雾的美人甚至才将将作出反应,无措地咬住对方的舌尖。 她颤颤地抬起眼睫,便瞧见了男人从始至终都极冷静盯着她的墨黑瞳仁。 似乎在问她:为什么还不张嘴? 就这样咬着他,是想阻止他们亲密得更加深入,还是在挑逗他、挽留他? 倘若是前者,她大概不清楚…… 猎物对野兽的小口撕咬不仅不会让对方觉得痛,反而只会激起畜生骨子里本能的更深兴奋…… 尽管织雾面对接连猝不及防的变故,已经尽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 可还是在男人的舌尖上留下了不浅的牙印。 她羞赧地张开与对方紧密相接的唇瓣……侧过涨热的面颊。 唇瓣上的湿濡却舔都不敢舔去,只能用柔软的指尖胡乱擦去。 晏殷垂眸看在眼里,也没有任何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感觉。 只是单纯觉得她又在做一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样又有什么用? 都留在了里面。 甚至在刚才数次仰头无力承接的吞咽中,流进了身体。! 缠枝葡萄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第14章 刀片为了方便藏在身上,太过于薄也太过于窄。 因而即便全都嵌入咽喉,独眼也并没有立刻死透。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 十三年来日日夜夜被那七岁小儿支配的恐惧让他羞愤万分。 以至于这些年,他竟不断在各种扭曲的事情中来获得快感。 可很快,独眼就意识到这不是十三年前被对方险些杀死的情景。 眼下,他也还没有死。 因而趁着旁人反应过来,他砰地撞翻了桌子冲出房间。 独眼一路跌跌撞撞,要将手底下的人叫来,好一拥而上,将晏殷彻底杀死,亦或是将对方钳制住,让他慢慢折磨。 恐惧助长了他的恨意,而心心念念可以虐杀仇人的想象几乎就在眼前。 只要他的人捉住了太子……他就可以立马将自己那积攒了十三年的扭曲恨意全部都宣泄在对方身上。 只要一想到这点,独眼便咧开嘴来想笑。 哪怕发出声音的动静会惹得脖颈上流淌出更多鲜血,他也全然都不在意。 可笑容在闯出门后看见自己一个弟兄倒在围栏旁时突然凝固。 再往前两步,独眼向来重视的心腹、亦或是匪窝里其他寻常的手下…… 所有土匪几乎全都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身上插着剑,亦或是尸体被生生地砍为两半。 血还是热的,尸体甚至也都还没有僵硬。 这只能说明,这场悄无声息的屠杀竟然就在刚刚发生…… 要么是发生时所有人都中了毒,昏倒过去,要么……是发生的太快,他们连惊动他的动静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独眼不可置信的目光从地面上那些尸首一点一点朝前。 很快,他便看见了门口陌生的人影。 外面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来了无数官兵、亦或是什么可以令他兄弟们全军覆没的人数。 而是仅有两个青年站在了门口。 他们一人怀中抱剑,一人没骨似的倚着门框,手持一把漆黑弯镰。 对方在滴答着血珠的弯镰上弹出清亮的脆音,像是一把上好琴弦拨弄出的幽鸣,堪称悦耳。 “这位哥哥,可有看见我们的主人?” 那青年生得一双极不正经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斜眼朝他看来。 独眼见状,心口骤然发毛,生出警惕。 他转身就跑,结果却再度听见一阵清亮的脆音。 就像刚才青年指尖弹过漆黑弯镰刀锋的清脆声音一般。 弯镰一透而过—— 独眼看见那弯镰自身后穿到眼前,他的视线微微偏移,接着天旋地转。 他人分明还站在原地,头颅却自颈项上切口整齐地滚落到了自己的脚边……成了这场屠戮中,最后一具尸体。 很快,玄衣卫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他们一直寻觅 已久的太子殿下。 手持弯镰的涂奚迈进了屋来,看见太子晏殷后一双狐狸眼霎时笑得极灿烂道:“我就说嘛。” 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这种货色伤到分毫……?_[(” 他的话音未落,接着便看见了晏殷衣襟上流淌的血。 方才嬉笑的青年嘴角笑容逐渐冷凝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弯镰挥出冰冷弧光,转瞬间语气里便隐隐透出几分可怕的阴鸷。 “是谁伤了殿下?!” 大有在晏殷吐露出那人的名字后,便当场将那人大卸八块。 这一刻,角落里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的织雾更是僵住了脖颈,连半分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找到晏殷后,东宫的下属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率先提出来向太子汇报。 因而追究罪魁祸首的事情反倒不急于这一时。 在一片狼藉中,室内的氛围变得更加诡谲起来。 概因他们寻觅已久的太子晏殷身边,竟然还有一位“老熟人”。 这老熟人顾小姐是瑾王的人。 瑾王与太子私底下斗得再是两败俱伤,可表面上,彼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将一切龃龉粉饰的斯文儒雅。 偏偏当下,这个堪称是敌对阵营的异类,竟也胆敢出现在他们这些人面前。 在一种极其尴尬的氛围下,织雾趁着晏殷的下属同他汇报事情时,看见那些被绑架的平民们正零零散散离开,亦是生出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想要跟着过去。 偏偏人好不容易摸到了门畔,却生生被门口抱剑的青年不动声色拦下。 “顾小姐,殿下没有让顾小姐您离开,那么……” 他清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极斯文道:“您的双腿就一定会留在门槛之内。” 言下之意,她可以试试看。 也许上半身可以顺利离开,但下半身……就要永远遗憾地留在这个房间里了。 织雾:“……” 她袖下的指尖微微掐紧,只得装作没有听懂,仍一副劫后逢生的模样,语气轻道:“亏得村民们都没有受伤,可是有人去报了官,所以才来得这样及时?” 那抱剑青年扫了她一眼,竟颇好心地开口回答。 “殿下身上的信号竹筒遇水则会散发出火蝶香,可使得火蝶于百里之外循着气息引路。” 所以,他们能顺利找到这里,还得感谢有人将晏殷的竹筒第一时间丢入了水中。 他的话音落下,可在他对面的美人却霎时间微微怔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什么火蝶香与火蝶,织雾不清楚这些也就罢了。 可是…… 晏殷当时明明“叮嘱”她,竹筒是用火焚,千万忌惮水……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几乎当场就将织雾离开晏殷后,立马就将他的竹筒丢进水里销毁的背刺行径彻底暴露。 现如今再回想当时的情景…… 只怕当时在织雾提出来时,男人显然就已经笃定了她要将他抛下。 索性将计就计,让她顺利“陷害”了他。 反倒在第一时间引来了他的人…… 这番令人猝不及防的操作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织雾人也好似当场被雷劈中。 偏偏这时,室内的太子殿下似乎已经听完了最为紧要的一批事务。 他甚至已经有了充分可以与人慢慢清算的时间。 在下属交代完最后一个字后。 晏殷眼睫都未曾抬起,语气缓缓道:“阿雾,过来……” 他待她好似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 若开口不是让织雾过去,替他将身上被她亲手簪出洞眼的伤口血痕擦拭干净,也许织雾都不至于会更提心吊胆。 一旁手持黑色弯镰的涂奚饶有兴致地打量。 太子左不过与他说几句话的功夫,便不知余光瞧见这美人私底下多少鬼祟的小动作。 直到对方偷偷摸到门边之后,又因殿下一句话,不得不僵硬着步子上前去。 织雾看到那道被自己簪出血洞的伤口时,触碰上去的指尖都在轻轻哆嗦。 想到那只竹筒,她更是眼睫轻颤,这当口竟羞耻到连扯谎的话都说不出了。 晏殷稍稍低头,看见她漂亮的雪白指尖染上他的鲜血。 宛若白雪堆里裹挟住的妖冶红珠……充斥着一种残忍美感。 “阿雾不是说,这辈子要和我捆死在一起么?” 他的话无疑是提醒她,比起背着他丢掉竹筒这件“小事”,她过去更加罪无可恕的事情还有更多…… 男人垂眸,语气施施然道:“不过好险……” “差点就死掉了。” 织雾的眼皮蓦地一跳,呼吸都微微窒住。! 缠枝葡萄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第15章 现如今的处境对于织雾而言,几乎与落入一群猫儿利爪下的小白鼠都毫无二致。 身为瑾王的人,一心一意钻营到太子身边,对他进行各种迫害。 当中的细节他那些下属都尚且不知,一旦知晓了,便是不杀了织雾这个罪魁祸首,光是给她使绊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简单一些毁了她这张脸,亦或是挑断她任意手脚的一根筋。 严重一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给她也服用那浑身撕裂巨疼的药,如数报复回来竟也都不算过分。 为今之计,唯一的活路竟只剩下了装作失忆这么一条—— “夫君……” 织雾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垂落下鸦睫,语气软颤,“阿雾知晓错了。” 方才所有人都尚未注意,现下猛然留神,发觉这顾小姐竟然管他们的太子殿下喊……夫君? 一旁正往口中灌了口水的涂奚闻言骤然“噗”了出来。 就连一旁温辞始终淡定的脸,也渐渐裂开了一条裂缝。 …… 离开匪窝后。 在天黑前,一行人护送太子于驿馆中暂且歇脚。 织雾在喊完那声“夫君”后,几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同看死人一般无异。 旁人也就罢了。 那个名为涂奚的青年在得知让太子伤口淌血的始作俑者是织雾后,更是眼神阴鸷地守在门外。 他幽幽的目光时不时便要掠过织雾,手掌心里那只黑色弯镰更是有一拍没一拍地抛于掌心。 好似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立刻用那弯镰在她那细嫩脖子上也开个洞。 更让织雾感到不安的是…… 就在方才,晏殷令人将一个身份特殊的大夫专程接来。 在她印象中,晏殷身边的确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夫。 除了替太子查看身上伤势病情外,对方用在太子以外的人身上,往往都是一道极刑。 尤其用在那些宁死也不肯松口之人身上,落在此大夫手中,甚至不需要超过一个时辰,便能替晏殷询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而那一个时辰,也是对方为了实验自己的新药一点一点折磨于犯人刻意拖延的时长…… 但眼下,织雾也只能盼着晏殷特意派人去请的人物,也只是让对方替他自己看伤…… 织雾心头乱得不行。 她自是想要快快离开,偏偏眼下就连踏出这间房间的房门,甚至都还需要这位太子殿下的金口玉言。 “您伤口还疼么……” 晏殷将将看完手中一封密信,尚未拿起下一封时,坐在他榻侧的美人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 他掀起眸,缓缓对上她那双澄莹清澈的乌眸。 和先前种种以下犯上、甚至敢骑在他身上的大胆行径相比,她好似被涂奚那些人吓破了胆儿。 这会儿怯到连唤他一声“夫君”都不敢了…… 温辞已经亲自快马加鞭去接了大夫过来。 她的失忆到底是有所伪装,还是城府深到可以隐藏……只待那名大夫待会儿抵达此地,便可以将眼前女子身上的谜团解开。 可眼下,她显然已经坐不住。 他的指节微微一叩,淡声询问:“疼有何解?” 织雾瞥了一眼他胸口的伤,对上那处亲手被她簪出的洞眼,语气更为委婉讨好道:在大夫来替您看伤之前,我可以帮您吹吹……▌▌[” 她说完便试探朝他伸出手去,只等他流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开口拒绝,将她赶出屋去。 偏偏,在她细嫩手指搭在他衣襟处时,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发觉他没有阻止,织雾也只好继续手上略显僵硬的动作,将他贴在身上的衣襟朝两边拨开。 苍白的胸膛上那抹上过药的伤口显得略有些狰狞。 方才一个下属说,这药有奇效,但代价便是其疼痛之剧,寻常人会难以忍受。 可织雾看得分明,男人从方才上过药到现在,神色未曾有过半分变化。 会隐忍痛苦的程度更是可怕到超出了织雾的想象。 在一道清冷压迫的视线下,少女指尖继续往下稍稍拨弄,以至于男人本就松垮的里衣更是直接滑向了窄腰两侧。 从而让她冷不丁地发现了更多新旧不一的伤口。 织雾:“……” 不用说,这些伤痕多半也都是原身的杰作…… 一时间勾出这些虐待过他的痕迹,真真好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正犹豫,还能继续用何种方式询问出那大夫何时来为晏殷看伤…… 岂料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通报,说是霍大夫已经带到。 “霍大夫说,随时都可以为顾小姐诊脉……” 晏殷缓缓启唇:“那便……” 织雾闻言后背蓦地一僵。 发觉对方竟真的不是为晏殷而来,她原本平稳的呼吸险些就要乱了。 “夫……夫君……” 柔软的手指第二次未经晏殷的准许,便攀上了他的衣襟。 她的语气好似顷刻间染上了可怜的意味,方才还犹豫的念头再没了顾忌,轻声央求,“阿雾不想看大夫……” 提及到了具体姓氏后,晏殷手底下那姓霍的大夫她竟是知道的。 对方看似妙手神医,实则会磋磨人说出真话的手段更多。 甚至随手配出的药剂,也许都比织雾这副身体的原身当初给晏殷下的药,都要更为可怕…… 甚至在书中,晏殷几乎都很少动用到对方这样的角色。 印象深刻的一次,也是将研制好可以使得人皮肉分离的药粉用在仇人身上…… 真要落到对方手上,她哪里能经得起半分折腾? 织雾完全不觉得晏殷会仅仅让对方来确认她是否失忆。 即便真的只是这样简单的意图,她也绝不 愿意冒险…… 毕竟真要落到对方的手中,和怎么被她虐待都能挺得住的男主相比…… 只怕她根本都经不起半分折腾。 晏殷听得“夫君”二字,却缓缓抬起了眼眸。 霍羡春的确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可按理说,不管她有没有失忆,或者是不是顾盼清,都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这样的怕,倒好似他下一刻便要将她送入虎穴,任由她被别人扒开白嫩的皮肉、拆吃入腹一般。 倒显得是他的不是了…… “夫君觉得阿雾哪里不对, 阿雾都可以亲自向夫君解释……” 哀求婉绵的语气一声叠着一声。 男人的黑眸幽暗,像是勉强被她磨开了一道口子。 于是从容不迫的话语更像是一份好心的提醒,提醒着她。 他们之间,绝不是她可以喊他“夫君”的亲密关系。 “阿雾可有想过,我们也许会是仇人?” 这层窗户纸似乎已经危险地抵上了晏殷苍白的指尖。 只消用力一戳……他们之间便彻底捅破这层虚假的关系。 往后她更不用软绵绵地唤他“夫君”。 “即便阿雾只是普通的失忆,难道不觉奇怪……”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破绽。 男人的目光掠过她的唇瓣。 哪怕在那匪窝里,她是那样的生涩。 他们哪里像是夫妻。 她甚至,连与他唇齿相缠的暧昧都做不到。 又要如何设想他们之间,会是需要屡次紧密结合…… 甚至香腻汗液也会交缠、嵌入更深的男女关系? 织雾顿时后背僵直。 她仓促抬起眼睫。 这当口却连半分的犹豫都不敢有,只轻声解释,“是因为……害怕。” “当时旁边有土匪,有刀……” 所以,她才不敢。 直觉告诉织雾,眼下也许也只能握着失忆剧本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的情绪好似也染上了当时的怯怕,似林中雪鹿一般,怯生生地抬起一双澄澈雾眸。 只要让他相信,她果真是失忆…… 也许,事情就还有转机。 心口处好似一只快要敲破鼓面的擂鼓,不是因为羞赧。 而是因为害怕彻底戳穿那层窗纸后,被那霍大夫用上各种非人的手段让她承认没有失忆。 因而在男人略显沉寂的目光下。 织雾不仅不肯松开攥住他的衣襟,反而将细嫩的手指攥得更紧。 为了向他证明她在匪窝里仅仅是因为害怕…… 接着一点一点俯身,去碰到他的唇。 有些事情向来如此,有一便会有二。 甚至这一次,美人将粉舌顶入他的口中…… 像是怯生生探出脑袋的小蛇,用脑袋 又怯生生地碰了碰对面那条看起来便很不好惹的大蛇。 可晏殷却没有任何举动和回应。 他眸色黑沉,凝望着她无措的举止。 摩擦的气息生出的热意让人无所适从,这样主动的触碰也只比第一次好上那么一点。 因而只在碰到后便不敢多做招惹,复又连忙退出。 软腻粉舌在男人凉薄的唇间出没的画面很是淫靡。 即便如此,也没使得他的眸色动过分毫。 织雾坐直了身,脸颊又烫又热。 碾磨过他唇瓣的樱唇也仿佛被火灼烧着。 即便没有抬起眼皮看他,也感知到那道令她脊背都快要压弯的沉凝视线。 令人如芒在背。 而那道视线仿佛也仍在审视着、考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也许是在看她是不是还会像在匪窝里那样,面颊透红地用指尖擦去嘴角暧昧湿痕…… 因而美人拧着泛粉的指尖,粉舌舔去唇瓣多余的暧昧水光,而后才抬起潮湿眼睫,羞赧万分地与男人对视。 他已经怀疑她了…… 想到这点,垂落下的鸦黑眼睫轻轻一颤。 织雾一点一点舒缓着紧张的心跳。 她掐了掐掌心,让本就漂亮的清圆眼眸中因为掌心的刺疼蓄满水雾。 “先前也是因为夫君杀了石洞里的人……” 我害怕……⑷_[(” “所以才会想着与夫君分开。” 软软话语里的委屈哪里有半点背弃他的惭愧。 反倒好似指责他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要吓到她,让她如此怯怕不安? 一切都成了他欺负她的过错,是他该向她低头认错…… 晏殷抬起手掌,碰到她软嫩的面颊。 织雾轻颤,接着便感知到那只手掌滑到她细细脖颈处。 似乎只为了丈量,他的手掌是否可以刚好握住这细细嫩嫩的颈。 她瑟缩着,也完全不敢闪躲。 只怕躲开来,只更会暴露她提防于他的情绪。 既是亲密到可以彼此唇舌湿热交缠的丈夫,又为何要躲? 在这过程中稍有不慎,也许他就会断定她没有失忆。 不躲不闪,极力伪装,单看他是信还是不信…… 在他微凉的手掌几乎都要被她温热的脖颈捂热时,他才若有所指道:“也许……你的确不是那个女子。” “不过……” 晏殷盯着她,“阿雾和那女子长得像,应该不会拒绝帮我吧?” 置身于他掌心下的美人眼睫轻颤了瞬,语气好似迟疑,“倘若我不帮忙,夫君会遇到危险吗?” 男人只温声答了个“是”。 毕竟…… 就在刚才,晏殷忽然间也想看看,她的情郎在得知她将他们的死敌当做丈夫后,是不是还能沉得住气?! 缠枝葡萄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第16章 室内一青衫男子仔仔细细看过了晏殷膝上的伤。 ⒊本作者缠枝葡萄提醒您《论陷害男主后的补救措施》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越看越觉残忍,而后便越发感慨,“好歹毒的人啊。” “这一看便是碰到了同我一般的同道中人……” “殿下不如将伤了您膝盖之人交到我手里,我可以确保,让对方的膝盖不止被穿个洞眼,更可以保证让她膝盖千疮百孔,且因为膝盖没有完全坏死,导致一行动便会疼得惨绝人寰……” 霍羡春看到这等残忍的伤痕似乎很难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一旁织雾自是听得冷汗直流。 她生怕晏殷下一瞬便会吐出她的名字,忙语气软道:“夫君,我有些饿了。” “想……想吃樱桃糕……” 晏殷掀起眼睫扫了她一眼,随后便开口唤温辞进来。 “我知道镇子上哪里有樱桃糕,可以自己去买……” 织雾正想要借此机会外出。 却被晏殷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头也不抬地对温辞吩咐:“去买一份樱桃糕来。” 温辞眸下略是诧异,如这种甜食自家主子多半是不爱吃的,但他仍口中答了个“是”。 偏偏在这时霍羡春口中道了一句“等等”,令温辞顿住脚步。 他转身,但见霍羡春走到了织雾面前,随即神色莫测地问道:“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织雾怔住。 屋子里其他人似乎也都跟着愣了下。 往日里,和殿下有关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会立马绷紧神经,为之一凛。 谁伤害了殿下,亦或是殿下准备解决谁,这都是他们放在心上的头等大事。 但凡殿下有所异动,玄衣卫们也都会纷纷为之而动。 即便是性格极好的温辞,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第一反应也是将手掌缓缓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在他握紧剑柄的瞬间,便听见对方继续道:“你身上怎么有太子的气味?” 霍羡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刚刚做了什么?” 织雾:“……” 她顿时想到自己方才对晏殷做过的事情…… 虽知晓这位霍大夫医术了得,但……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也看得出?! 发觉室内其余人目光似乎也都跟着聚集在了织雾身上。 她握紧手指,自是连忙面热地替自己和晏殷心虚辩解,“我与殿下什么都没有做。” “我……我只是吃了殿下的糕点……” 晏殷叩在桌面的直接霎时微微一顿。 他抬眸看向织雾,织雾这才反应过来糕点还没买回来。 她这样说反而是越描越黑…… 霍羡春噗嗤发笑,接着却故作认真道:“噢……难怪殿下呼吸间也有了姑娘的呵气如兰……” 织雾:“……” 发觉误会更深,根本解释不开,她瞬间羞赧得面红耳赤,想躲又躲不开。 端看着,都是再好欺负不过的人…… 晏殷只不显喜怒地提醒道:“霍羡春,你有多久没哑过了?” 霍羡春后背一僵,立马就想到了自己先前曾被不能讲话的哑药所支配的恐惧…… 这对毒舌话唠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事情。 而对于一众下属来说,更致命的是……他们太子殿下竟然没有否认。 他们太子殿下不仅准许这个女人喊他夫君,更是牺牲了……色相! 天色渐暗。 涂奚暗中派人盯着织雾进房间后,这才过来回禀晏殷。 将一个恶毒虐待过自己的人放在身边,比起温辞的温吞性子,涂奚早已有了不满。 只待无人时,他忍不住询问晏殷:“即便这位顾小姐失忆了,殿下为何还要容忍于她?” 晏殷对此不置可否。 一旁温辞却说:“太上皇极疼爱顾盼清,她也许有一天会消失,但现在却不行。” 一来,瑾王必然不愿意舍弃顾盼清这枚棋子。 留顾盼清在身边,瑾王那边若想与她有什么动作,反而方便东宫的人在暗中窥探。 二来,温辞知晓,晏殷对所有人都只是表面的温和可善。 可唯独太上皇可以捋太子逆鳞,却也同样会使得太子仍旧保持恭敬,不愿使得他老人家心生郁结。 在温辞看来,顾盼清先前之所以可以百般嚣张,哪怕得罪太子也可以毫发无损,这与她的丞相千金身份没有半分关系。 打从她出生那天起,太上皇便将她当亲孙女疼爱,这才是太子容她多时的真正理由。 如此思维跟不上主人的涂奚才明白了几分。 太上皇虽颇为宠溺顾盼清,但却性情温厚仁慈。 因而,一旦可以在接下来捕捉到顾盼清作恶的证据,殿下便可以眼皮也不掀起一下,将她当场斩杀。 …… 一行人在驿馆中稍作休整,第二日坐上马车之后织雾心下才稍稍安定。 只待她回到宫中,等此事平息下去之后,生存的几率才会大大提升。 这半道上但凡晏殷改变了主意,也许让织雾消失在这个世上也都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 大概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案可以解决眼下困境。 在发生了接连变故后,织雾只厚着面皮当自己失忆,先前不说也是怕会吓着夫君。 至于夫君为何是太子她也不抵触,那其间的道理便更简单了。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古往今来往往都是落难的夫妻劳燕分飞。 哪里有因为丈夫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反而便气恼地抛弃丈夫? 再加上织雾原先就有了种种要抛弃他的准备,当下更是提都不敢再提。 只当自己全心全意依赖夫君。 在回京途中,玄衣卫听从太子的吩咐先去了青山行宫。 那里住着大病未愈、 正在调养身体的太上皇。 在太子遇刺之前,太上皇似乎便与太子之间发生了外人不知的龃龉。 兼之晏殷遇刺后失踪了一段时日,东宫的人将他信息严防死守。 以至于无人知晓太子失踪,只当太子果真与太上皇生分了,许久不肯拜见。 这便导致太子这次过来,太监第一次进去传话时,太上皇却不肯召见。 直到第二次,提及丞相之女顾盼清也在,太上皇才转变了口风,单独先召见了织雾一人。 在下车之前,细心的温辞却还提醒了织雾,“顾小姐人前不可以唤太子……夫君。” 织雾当然是万分情愿,可余光瞥见旁边的晏殷,只故作遗憾语气道:“明面和私下都不可以……我心里只怕也会一直念着夫君。” 温辞微微一笑,“私下可以。” 织雾:“……” 她呼吸窒了下,在晏殷朝她看来时,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温辞:“顾小姐客气了。” 接着,便是太上皇身边的老太监吴德贵亲自过来为她引路。 织雾踏进行宫主殿后,依稀记起太上皇对待原身的宠溺,后宫几乎无人可及。 甚至,哪怕顾盼清是丞相之女,太上皇也准许她喊自己一声皇祖父,真真是当做亲孙女儿疼爱。 在老太监将她引入寝殿后,织雾便瞧见寝榻上一个正在喝药的老人家。 老人家慈眉善目,生得一副和善面容,身上穿着明黄中衣,腕上还缠了一串佛珠。 看起来便是满身和气的祖辈形象。 他瞧见织雾后,人怔愣了一瞬,顿时将织雾招手叫到近前。 织雾顺应上前,还未行礼,便直接被他拉着坐下,听他诧异道:“清清怎么瘦了?” 太上皇语气里分明心疼。 一旁吴德贵也笑说:“顾小姐的确瘦了一些,别也是惦记皇祖父给惦记瘦了。” 织雾发觉他口中的“清清”就是自己,当即便回过神来,用着原身的语气试探回道:“清清不孝,让皇祖父您惦记了。” 她没有忘记,太上皇是因为顾盼清死去的母亲才一直如此疼爱于她。 在她母亲去世后,太上皇甚至一度去丞相府私底下将丞相数落痛骂了一顿,便让嬷嬷将顾盼清抱进宫中抚养。 可以说,在皇宫里,顾盼清比公主都要尊贵。 太上皇与她闲谈间,只当她这段时间一如既往是外出游玩归来。 随意打量中发觉她不似受到委屈的样子,这才又吩咐人准备顾盼清喜欢的点心和小食。 “清清还喜欢蜜柑汤,你们也去速速备上一份。” 织雾听他点了一样又一样,连忙就要推拒。 一旁吴德贵顿时笑得牙不见眼,也跟着劝道:“顾小姐身体这般纤薄,哪里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太上皇是恨不得将膳房都塞进小姐的胃里了。” 太上皇回 过神,自己也发笑了起来。 “你这个孩子不时常来看皇祖父,皇祖父都老糊涂了。” 他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皇祖父这样疼你,你是不是也该收敛一些?” 太上皇道:“你犯了错,就必须得改正。” “宫里人固然都惯着你,可你也不能随便害人。” “如今对方中毒未解,你须得协同太子,将那医女治好才行。” 他似乎也为她得罪太子的事情叹了口气。 织雾听得这话却不由怔住。 这时候她才想起话本里的剧情。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原主在这段时间的确陷害过一个医女。 且那医女正是那段记载中,震惊朝野的真假千金案。 医女是真千金,顾盼清是假千金。 丞相夫人当年诞下的女婴一出生就是个死婴。 稳婆怕得罪丞相府,便硬着头皮将死婴换成了如今顾盼清。 狗血的是,死婴被顾盼清的亲生父母救活,被当做掌上明珠快乐在民间长大。 顾盼清在知道自己的丞相之女身份竟然是旁人的,便想要除去对方,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包括这次迫不及待地想要为瑾王除掉太子,也是生怕知晓秘密的瑾王会将她这个假千金拉下马。 在这之后,话本里的顾盼清当着太上皇的面反省,嘴上说要治好医女,结果却还想方设法陷害对方。 岂料一碗热汤泼在医女身上,医女后背的桃花胎记暴露,顿时引起了一位嬷嬷的警觉。 由此发现顾盼清假千金身份。 可以说,原身几乎全程靠自我作死,完成了替医女恢复真千金身份的炮灰助力。 织雾:光害男主一个人其实已经够费劲的…… 她从不知害人竟然也是一件体力活。 见织雾沉默,太上皇才缓缓说道:“知道你和太子两人为了一个医女闹得不欢而散,所以皇祖父让人在殿里准备了一些家常菜。” 甚至不需要犯错的织雾自己反省,太上皇便已经对她保证道:“待会儿桌席上,皇祖父定然叫他不敢对你记仇。” 虽不是原身本人,但织雾也很难不对这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产生好感。 只不过原身也恰恰是在这种底气下,才敢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 在提及晏殷时,太上皇的脸色难免冷了些许,显然与太子上次发生的龃龉尚未解决。 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太上皇令织雾在偏殿歇一会儿脚。 他私底下另外召见了晏殷之后,祖孙俩不知说了什么,周身气氛瞬间变得更为僵冷。 在桌席备好后,织雾被请来偏厅用膳,便瞧见面无表情的晏殷,以及脸色同样沉沉的老者。 织雾心口一个咯噔,哪里知晓他们祖孙俩竟也还会闹出矛盾。 她颇为不安入席后,尚且不知如何应对,便听见太上皇再度开口对晏殷道:“今日这 顿家常便饭,也是为你们兄妹俩和解罢了。” 顾盼清自幼在宫里长大,按理与太子也该是青梅竹马。 但旁人一听便知晓太上皇这样说,无疑又是为了保顾盼清,特意对他二人兄妹相称。 且太上皇深知太子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眼里不揉沙子。 整个皇宫上下,若放在从前太上皇还能勉强压制他一些。 但近些年来,太子愈发成熟稳重,心里就连太上皇也逐渐看不透了。 若那医女是太子心上人,他多半不会放过顾盼清。 有了这层思量,太上皇才特意借此敲打太子,不可以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伤害顾盼清半分。 晏殷面色冷清,对此不置可否。 原身的事情只是附带的事件,但究其缘由,织雾并不清楚他们祖孙俩是何矛盾,不敢胡乱插嘴。 大约看出这孙子的忤逆之意,太上皇从冷脸模样瞬间缓和了面色,叹息道:“檀之,你就原谅你妹妹吧。” 晏殷嘴上温顺应答:“祖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太上皇闻言当即开始咳嗽、气喘,一张脸顷刻间变得毫无血色,用自己生病模样,装可怜的功夫几乎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织雾头回瞧见这般阵仗,待瞧见老人家脸色隐隐发青时,更是以为太上皇气得不轻。 她连忙想上前去给太上皇拍抚后背,却被对方摆手拒绝。 太上皇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兄妹不和……我……死不瞑目……” 装可怜这件事情不光太上皇一个人在织雾面前做过。 果不其然,晏殷掀起眼皮,便瞧见太上皇身旁的美人再度眸光发颤,显然一点都没察觉出太上皇演技里的水分。 她原本还只一心一意按晏殷的话来做,见老人家竟转瞬间变得这般脆弱。 再三犹豫之下,为了让太上皇稍稍顺气,她执起公筷夹了一块鲜嫩水汪的青菜放在了晏殷碗中,语气生涩道:“太……太子哥哥……” 这称呼说出口后,对于织雾而言,竟隐隐感到羞耻。 似乎唯恐他老人家会当场呕出口血来,她面上明显担忧得不行。 晏殷冷眼旁观着,偏偏桌下还有一只小脚试探怯怯地在他小腿处蹭碰到。 太子面上没甚表情,可却将那只绣鞋从织雾的脚上踩了下来,大有警告的意味。 织雾:“……” 他显然不欲顺太上皇的意思。 可织雾的脚落了空,几乎只能赤足踩在他的鞋面上。 发觉脚底冰凉,竟是连同那足衣被绣鞋一并带走,顷刻间耳根子便开始发烫。 绣鞋就这么从脚上飞了出去。 待会儿用完膳要怎么收场…… 美人霎时间变得无措起来,眸中愈湿,耳根子都羞得粉红。 口中方才咬了一小口笋尖,立马也变得食不下咽。 在旁人察觉出端倪之前,太子才缓缓执起公筷,筷尖挟了一块水晶肉片放入织雾碗中。 他抬起眸,到底如织雾所愿温声道:“妹妹……多吃一些。” 织雾对上他的视线心下蓦地一跳,发觉自己好似又做错了什么。 晏殷眸色黑沉。 与太上皇之间微妙的情绪波澜,似乎因为她的干预而生出了更为晦暗的情绪。 她非要听太上皇的话就是好的么…… 男人看来的眼神更好似裹挟了阴暗面问她:他们兄妹私底下以夫妻相称的事情,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吗?! 缠枝葡萄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第17章 绣鞋落在了晏殷的另一边,离织雾极其远。 织雾的绣鞋从脚上掉了的事情,除了她和晏殷以外,几乎再没有第三个人察觉。 甚至明面上,太上皇见到兄妹俩互相夹菜的友好画面,老人家这才在吴德贵拍抚后背的动作下,恢复了几分平静。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想要看见晚辈和谐。 见太子能够松口喊织雾一声“妹妹”,这对于太子而言,显然已经是天大的让步。 太上皇面上看似欣慰许多,心里却直犯起嘀咕。 他这孙子太过清高,性情也冷得似雪。 除了一张俊美的面皮隐隐透着几分与人为善的温润儒雅,哪里会是个向人低头的主儿? 太上皇轻咳一声,心里琢磨了一顿也没琢磨出这孙子又在憋什么坏,只能安慰自己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不错。 见他们一派好哥哥好妹妹的和谐模样,便也不再多加为难。 一顿饭的氛围逐渐和和乐乐,织雾光裸的足却仍旧踩在太子的脚上。 眼看着一顿膳食便要用完,织雾如坐针毡,不仅周围无人注意,晏殷更是始终安静用膳。 而太上皇显然更不清楚,他眼中的好妹妹正用着赤/裸雪白的小脚勾在了好哥哥的腿上…… 织雾脚踝都染上了一丝凉意。 甚至用膳的流程已经到了最后一拨汤膳盛送上来。 她仍不死心地想用脚尖提醒晏殷。 可对方在踩掉她绣鞋之后,仿佛便没有了任何感觉。 织雾不由开始着急,表面上只捏起手中的白玉瓷勺。 见晏殷神态间果真毫无变化,一时间也变得茫然几分,不能确认是不是他膝盖没好全的缘故? 毕竟织雾从前也听说过,一些人腰椎受伤之后,腰肢以下就会知觉变弱或者失去知觉。 伤在膝盖,也许也是同样的道理? 因为不能确认男人膝盖以下的部位有没有感觉到她的触碰,织雾便只能继续试探抬起足尖,试图将白嫩小脚抵在他的膝盖以上位置。 可这底下到底盖着桌布看不精准,又加上角度问题,她的脚似乎碰得逾越了界限……在碰到他的大腿时,霎时间被对方另一只手暗中握住。 留有粗茧的指节在握住时刮抚过足底极其细嫩敏/感的白肉,霎时惹得美人在毫无防备下,张开樱唇轻轻“啊”了一声。 太上皇顿时缓住了喝汤的动作,连带着一旁伺候的吴德贵也略为迷惑地朝她看来。 太上皇扫了眼织雾手里紧紧捉住瓷勺后、甚至隐忍用力到隐隐泛白的指尖,不由语气关怀,“清清可是觉得汤烫了?” 织雾当众失态,心下慌乱得不行,更怕他们会发现什么。 她当即收敛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抿了抿好似果真被热汤温度烫到的湿软红唇,轻声道:“是有一些,不过我吹凉了再喝就好。” 一旁的吴德贵却是个 极有眼色会说话的。 见姑娘家因为失态的缘故好似都愈发难为情,立马解围奉迎道:再有半刻的功夫?,便到了您老人家每日定时要喝药的时辰了。” “顾小姐定然是为了不耽搁您喝药,这才着急想要快些用完,可见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太上皇生病调养的良方换了许久才换到合适的方子。 不仅要定时喝完了药,喝完便要立马歇下,为了不影响药效自是不能延误时间。 想到这茬,太上皇冲着织雾颇为慈爱道:“清清不必担心皇祖父会错过喝药时辰。” “皇祖父年纪大用得少,但你们孩子还得多吃些才好。” 他放下碗筷,只令两个孩子继续用膳,搀扶着吴德贵离开时,又叮嘱晏殷陪同织雾一道,这才慢吞吞回去寝殿喝药。 在这期间,织雾也只能指尖紧紧攥住了桌布。 哪怕小腿肚子都被那柔嫩足底又痒又麻的滋味激出一阵酥意,也不敢流露分毫。 她隐忍着眼尾几乎也渐渐染上一抹胭红,看着像是喝热汤激发了身体里的热意。 又像是旁的隐晦情绪…… 偏偏只能抿紧了小嘴,再不敢发出任何奇怪到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直到太上皇离开,男人才结束了这种略带惩戒性质的警告。 织雾酸麻的脚尖落了地,原本坠得极远的绣鞋此刻也抵在她脚下。 她顾不上对方是不是大发善心,只能暗暗将暴露在外面的裸足胡乱塞入鞋内。 少女面皮极薄,在宫人的眼皮底下动作要多慢就有多慢,唯恐让旁人察觉到一丁半点。 晏殷这时才徐徐瞥了她一眼,吩咐宫人端来一盆温水用以盥手。 在这期间,两名宫人各自捧来了一只好似莲叶形状的玉质瓷盆供太子和织雾用。 织雾将双手置入莲盆内时,余光瞧见男人搓洗过拇指的动作,脚底那层被薄茧刮碰过的位置便好似都变得难忍起来。 发觉他多半嫌碰过了她……她自是难忍羞臊。 这一顿饭用得食不知味。 过片刻却是太上皇身边的吴德贵过来问安。 “太上皇喝完药歇息下了,便打发老奴过来代他老人家传达关心,不知顾小姐和殿下用得可还满意?” 织雾口中客气,只当一顿饭用得极其满足。 “皇祖父在此修养,本就需要多多休息,还请公公等他老人家醒来后,再替我与太子殿下问安。” 吴德贵见一旁太子殿下默许,这才笑着应下。 出了行宫,上了马车。 织雾坐在车厢里,似乎仍觉得心口窒闷。 她到底忍不住小声询问:“夫君的腿好些了吗?” 倘若没好,方才也许都不是故意…… 晏殷缓缓睁开眼眸。 他朝她看来,语气若有所指,“阿雾失忆后……倒是变得胆大了起来。” 织雾怔住 ,起初是不解。 接着才突然想到,哪怕原身企图除掉晏殷的时候,原身再是嚣张,也不敢近身接触晏殷。 不像她,今日甚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脚在他身上就胡乱蹭碰起来…… 想到这点,她这时好似才有几分心虚,语气更加弱了几分。 “老人家那样可怜,又是您的亲祖父,我……我难免会心疼。” 晏殷听得“心疼”二字便又莫名觑了她一眼。 织雾心头讪讪,不敢再过多辩解。 但当下却因为他这话忽然间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她忽然想起原身的手臂被拧断过,后来虽然及时寻郎中接上了,可却落下了残疾,从此再拿不稳笔。 这其中的残疾原因几乎鲜少有人知道,包括顾盼清自己也觉难以启齿。 便是因为在真假千金的事情中陷害医女不成。 最终……便趁着太子于浴池沐浴时,伪装成宫人混入其中。 接着又褪去身上衣物滑入热汤池间,企图用自己美艳姣好的身躯诱惑。 结果被晏殷拧断了一条手臂不说,还当场被嬷嬷发现了后背不存在任何胎记…… 织雾心尖微悬。 除了通过陷害医女让对方暴露出真千金胎记以外,竟然还有这种可怕的环节…… 自己又要苟命又要害人,哪里兼顾得过来? 且直觉告诉织雾,若非顾盼清敏锐发觉男人乌沉眼眸里不仅毫无欲色,反而极其骇人。 若非她当时跑得快,只怕根本不是被拧断手臂那样简单…… 织雾心口处微微紧绷,想到后面会那样惨烈,这当口哪里还敢招惹。 她缓着心跳,只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询问车夫,“我们现在去哪里?” 车夫答她:“回顾小姐的话,是去东宫。” 医女曲晚瑶就在东宫。 曲晚瑶的母亲骆氏在发现自己生下的孩子被稳婆换成丞相府的死婴后就当场疯了。 骆氏一直疯疯癫癫,一直念叨着要见稳婆。 曲晚瑶听说接生的稳婆后来入了宫去,这才想方设法入宫来成为一名医女。 织雾知晓,除了顾盼清和曲晚瑶之间有一个秘密,曲晚瑶和太子晏殷之间同样也有一个秘密。 且这个秘密一旦说出口,即便再是宠溺顾盼清的太上皇,也都未必会肯保她…… 在真假千金的事情暴露之前。 太上皇固然宠溺顾盼清,但在这件事情上也仍是略带几分强硬,要求顾盼清去照顾曲晚瑶,和太子一起将对方治好,方能以此赎罪。 因而,织雾待会儿去东宫遇见对方,要是顺利的话,也许第一天便可以想办法让曲晚瑶的真千金胎记暴露。 至于惹怒晏殷这桩事情…… 织雾握紧手指尖,想到那浴池里裸|身相对的画面更是略感心颤。 还是得想办法换其他方式。 用那种手段色、诱他…… 只怕到时候她反应迟钝又跑得慢了,被折断的就不是手臂……而是旁处了。! 缠枝葡萄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40-50 第41章 太子话中的意思不仅不难理解。 甚至, 简单直白到近乎粗暴。 织雾听见?后,只当自己耳中生出错觉般。 可他一字一句,皆让人耳根子烫。 他尚未与旁人苟合过?。 身体?从上至下…… 都?很是干净清白。 又或是…… 她?同他一样都?有洁癖。 她?若不?喜欢旁人的东西流入。 他也可以…… 不?遗落在内。 领会他的意思后, 织雾只觉那簇火苗几乎要燃到了咽喉,让她?口齿间都?难以吐字。 困在他怀中取暖原本只是为了求生。 可眼下, 他用?着那张清隽漂亮的皮囊、用?着温文儒雅的温润语气在她?耳畔逐字逐句, 讲一些令人更为脸红心跳的话…… 这样的太子, 岂止是下流,说他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都?不?为过?。 可偏偏, 太子俊美面庞上的神?态沉静, 语气更像是一本正经?。 若省略了声音, 这副神?态和语气便是用?来和那些刚正不?阿的古板老大?臣们议论朝政都?很合宜…… 在织雾面颊涨红、几乎都?快忍不?了他那些更显他斯文败类的话时, 男人的掌心却徐徐抚摸到她?的后颈, 语气恍若关怀。 “热了。” 织雾听得?这两个字, 这才?猛地回神?,突然间发觉自己手脚似乎也都?充满了热意。 甚至,因为他过?于无耻下流的话, 她?的后背生出了微微的汗意。 他这样……似乎是为了,让她?害羞? 仿佛是为了验证少女困惑的念头, 晏殷这时候才?如同一个好心人般,语气体?贴询问她?:“方才?那些话很过?分……是不?是?” “顾小姐这样会好许多。” 他这样说时,显然也将那个斯文败类的人和他瞬间割裂开来。 织雾这般迟钝的脑袋哪里能?跟得?上对方的思路。 但她?却很难不?想到,方才?自己若是受不?住他话里的诱惑应下了他, 那……那岂不?是…… 她?尴尬地又热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方法比亲吻也只能?好上一丁点?。 热起来的身体?很快又会再度变凉。 在这之后, 微湿的身体?被染上寒意,寒冷的滋味裹挟上潮意后, 反而会更加难以忍受,将织雾冻得?脑袋里几乎都?要凝固成一团浆糊。 她?忘了自己最后到什?么时候才?彻底坚持不?住。 可愈发浆糊的脑袋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更像是饿死的人看见?饭会失去?理智。 冷冻到好似赤身埋入雪里的躯壳,在遇到一只暖炉时,也只会同样失去?理智极力将自己贴上去?。 在死亡的威胁下,人最容易失去?人性,而被狼狈不?堪的本能?控制。 以至于,织雾甚至也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只记得?太子向?来沉着的呼吸紧促了几分。 可太子的动作却丝毫不?似眼神?那般温柔。 织雾口中隐忍地呜咽了声,想要求他…… 她?想攥住什?么,可雪嫩的指尖只能?在他汗湿的精壮脊背上打滑。 尤其是嗓音也更压抑不?住一些黏腻的语气…… 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奇怪气息。 …… 天光透进来时,丛林间的群鸟叫声渐渐传入耳中。 远处有溪流声,虫鸣声,甚至还有路过?的砍柴人说话声。 可织雾却缓了好一会儿?的思绪。 很快,昨夜的记忆便又不?期然地闯入脑海。 昨夜,她?实在太过?于紧张。 太子额上的汗珠滴在她?的心跳上。 许是想到她?说过?爱洁的话才?想要好心替她?舔去?……却被她?涨粉了面颊抵住唇瓣。 接着,她?又因为没?有经?验,始终无法放松。 最后更是绷不?住啜泣地央求他。 自己会被玩…坏…… 不?想要继续了。 太子顿了顿,他的黑眸让人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可很快,他便喑声在她?耳畔说了句“抱歉”。 接着便极有风度地退了出去?。 织雾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后,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她?固然是活了下来,可是……在看到男人的手指时,却只觉目光被烫到,飞快挪开。 对方甚至仍旧用?那几根手指体?贴地替她?擦拭。 即便到了今晨,织雾眼尾仍旧泛着红。 因为那种过?于奇怪的滋味,以至于她?的反应很大?。 太子将指尖上的药膏抚过?她?红肿翘起的唇瓣。 被清凉覆盖的滋味也提醒了织雾,他后来吻得?有多过?分。 她?想到昨夜中途替换的事情难免有些尴尬。 已经?完成了一半,却又啜泣着让太子退出…… 倒不?如一开始便不?与他发生。 她?想到一些画面,语气磕绊道:“下次,殿下别……别那么……” 她?想到那一幕,身体?似乎又本能?地轻颤了下。 她?的承受能?力太弱了。 甚至,那种逼得?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她?也只能?承受住少许…… “别那么什?么?” 见?男人黑眸沉沉地盯着自己,一副非要她?说出来才?能?明白的模样。 织雾才?愈发羞耻道:“别……” 全都?进…… 末了的字眼蚊蚋般吞没?在她?唇齿间。 晏殷顿了顿,却垂眸沉声回答了她?。 “只五、六成。” 体?型上的差异,以及生理上的差距。 包括洞窟里的环境太过?于恶劣,她?也太过?于紧张…… 即便耗尽了全身的耐心,也没?有她?所以为的全都?进。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无法适应。 没?有温暖的房间,合适的热水,以及备好的药膏。 在这粗糙寒冷的洞窟里…… 非要全都?完成 ,也只会伤到她?。 甚至,她?的需求竟然仅仅只需要晏殷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就可以完成。 直到替换成了手指, 她?才?能?够接受。 也难怪会喜欢那种秀珍的小玉石…… 在太子的人找到之前,织雾几乎被他服侍得?无微不?至。 可这天底下向?来都?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心口总觉反常,偏偏在太子面前,也许是他的情绪藏得?太深,让她?总难寻到端倪。 直到东宫的人找到了他们。 涂奚拿到证据,才?当着这位顾小姐的面斩钉截铁地汇报道:“抓到了……” “是顾小姐的人炸毁了洞窟。” “也是顾小姐的人,绑架了曲医女。” 织雾:“……” 太子眼底却半点?惊讶都?无。 甚至听完这些确凿的事实后,晏殷才?不?慌不?忙地缓缓开口。 他指尖替她?理好裙摆上最后一处褶痕,莫测的语气愈发温润:“昨夜,孤好心地帮助了顾小姐。” “现在,也烦请顾小姐帮孤找回曲医女吧……” 至于她?这次对他的陷害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可以慢慢商量。 而她?可以享受到他昨夜堪称柳下惠一般的礼仪风度…… 显然也是建立在需要她?加倍偿还的基础之上。 第42章 属于顾盼清的人手早在前一天傍晚时, 便早已撤离了此地。 至于负责拖延时间假装刺杀的刺客们,也同样在得手之后快速离开。 眼下四周几乎全部都被东宫的人所取代。 “三日之内,顾小姐需要自己乖乖选择出为这件事情付出的应有代价。” “否则……” 太子最后替织雾整理好?裙摆后, 仍旧是贴着她的鬓角,语气愈显柔和地说完了这句令她胆战心惊的话—— 毕竟顾小姐也许不会很想清楚, 孤会做出?什么事情。 这些对话, 除了他们两人之间, 再没有?旁人听见。 表面上,太子却极贴心地给织雾留存了最后一丝脸面, 这才没有?让她狼狈到在他下属面前都会抬不起眼?睫。 曲晚瑶失踪, 太子并不会坐视不管。 东宫的人同样也只会更为严阵以待。 织雾作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自然清楚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对方。 在下山迈台阶时, 织雾始终心神不安,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在抬脚迈出?的第一步时便膝窝一软,完全?没了以往的力气支撑。 出?乎意?料地腿软让她险些滚下台阶,偏偏在摔倒之前, 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自身后强行抱起。 光天化日之下,织雾抬起眼?睫瞧见了太子那张沉静的面庞, 心口本能地一慌。 附近也许很快就会有?其他宫人聚集。 他们这样……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合适。 她捉住他的衣襟,正想要挣扎下地,却听见对方语气低沉提醒:“若不想被别人看到,就别乱动。” 织雾在他宽阔的怀抱中微僵了瞬, 很快也意?识到,他说的是事实。 太子失踪了一夜, 她也失踪了一夜。 他们一起走下山来?,共同消失一夜的特征反倒会使得两个本就不纯洁的人更会染上一层暧昧不清的色泽。 而原计划中, 织雾昨日将他引诱入洞窟后,便会让早已准备好?的下人宣布自己已经回宫,早早撇清关?系自保。 如此一来?,倒不如让旁人误会,将纤细雪白的腿弯搭在太子有?力臂膀上的女子并不是她…… 她动作略显僵硬地将面颊贴入太子的怀里。 鼻息间是对方衣襟上带有?雪香的气息。 织雾稍稍阖眼?,在山路颠簸间,却发现太子的怀抱很稳。 稳中带着微微摇晃,渐渐地,竟让几乎心力疲倦一夜的少女生出?困意?。 织雾不知不觉睡去。 待她再度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宫里。 可这里不是织雾的寝居。 室内狻猊金炉尚且还残有?余温,气息和晏殷身上有?些相似。 织雾刚醒来?时思绪迷糊,在没有?寻到屋里第二个人的情况下,独自下榻。 她拨开帘,人也走到外间,这才明白为什么屋里会没有?一个宫人在。 因为太子正在和他的下属交谈。 屋里略显轻浮的语气分明是他那下属涂奚。 起初,织雾听到的是“那位顾小姐日后下场必然凄惨”。 “日后被揭穿了身份,真成了旁人的禁|脔,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发觉他们在交谈间会议论自己。 织雾不由有?些尴尬。 她停住脚下的步伐,本不想再听,可紧接着,便听见了另外一道声音。 “这样下去也并不是办法。” “曲晚瑶和太子殿下命运相连,她生则殿下生,她死则殿下死,在解蛊之前,一旦为外人所知,只怕……” 温辞对此并不乐观的提醒传入太子和涂奚耳中的同时,也几乎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门?外织雾的耳中。 织雾动作微微一滞。 发觉自己竟也有?无意?间撞破这一幕的“戏码”存在…… 话本里的曲晚瑶一出?生就是个死婴。 虽然后来?被救活了,可她却始终体弱多病,难以养大?。 在晏殷当年被惠嫔抛下马车、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身为孩子的他,又被曲父捡到。 曲父是大?夫出?身,为了救活曲晚瑶孱弱的幼年期,他找来?了一种寄生蛊,分别给曲晚瑶和太子服用。 寄生蛊为子母蛊,子蛊死则母蛊死,子蛊生则母蛊生。 用在人的身上,可以让身体状况皆好?的人去救活身体虚弱的人,且两人年岁不能相差太远。 幼年太子身体条件便极其符合,种下母蛊之后,维持曲晚瑶的生机并不困难。 这种方式让曲晚瑶得以度过孱弱童年后,却也为太子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这也是晏殷会找到曲晚瑶,给予她帮助的根本缘由。 同样,晏殷身边的霍羡春会一直甘愿留在他身边,也正是为了攻克这样棘手的挑战。 最终在晏殷登上帝位之前,霍羡春方顺利解除二人之间的寄生蛊…… 织雾听到这些呼吸都猛然止住。 她下意?识想要退后半步,可衣摆却碰到了一旁盆栽的叶片。 动静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室内的声音却仍然立马停顿了下来?。 整个室内静谧得可怕。 可织雾想也不想便立马转身就跑—— 打从一开始,对于曲晚瑶和晏殷的关?系她便讳莫如深,不敢提及分毫。 便是因为……她一直谨记话本里太子最为禁忌的禁区所在。 甚至,在话本里知晓过这个秘密的人,就连他的母亲在内,都未曾留下过一个活口。 织雾跑回了宝珍苑。 她的额发皆已潮湿,湿漉漉地贴在雪白额角。 宝珍苑里的宫人诧异地看着她好?似被鬼追赶的模样,可她身后却并没有?追上来?任何人。 织雾心跳得极快,余光瞥过身后的确没有?人追赶上来?。 她难以对此感到庆幸,只吩咐宫人准备热水,要洗去身上所有?与?太子相关?的痕迹。 倘若接下来?剧情顺利的话,太子固然会沦为她的阶下囚。 可在他被关?进她的铁笼之前,织雾却从不知,这当中竟然还有?需要保证自己不被太子灭口这一环节…… 她眼?底浮着不安,心底深处很难对此保持以往平静。 太子给她三天的时间,自己选择一种代价作为了结。 也许对方现在没有?追赶上来?,便是等着她三日之内的自投罗网。 织雾眼?下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勇气。 直到沉香也回宫来?之后,给她带来?曲晚瑶已经平安的信息。 “今日白天,突然来?了许多人……奴婢有?些害怕,就自己跑了。” 毕竟沉香代表的是织雾。 一旦她被抓住,和织雾被当场抓住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沉香的家人都尚且握在这位主子手里,她便是死也没有?这样的胆量胆敢拖累主子。 织雾这才恍然为什么太子的人没有?追赶上来?。 掐算着时间,也许他们停下来?的一瞬间,便是收到了窗外飞鸽传书?,是曲晚瑶被找到的消息。 在曲晚瑶和织雾之间,她二人对太子孰轻孰重,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做出?选择。 如此一来?,眼?看着局面也许会因为曲晚瑶的毫发无损而稍稍产生好?转。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日宫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一股来?历不明的流言。 私底下,不少宫人都在议论织雾。 “听说那位顾小姐是假千金……” “是啊,我也听说了,真千金背后有?桃花胎记,但我妹妹认识的宫人曾服侍过那位顾小姐……” “说……她背上雪白无暇,什么都没有?呢。” 这样劲爆刺激的贵族秘辛对于这些宫人来?说,讨论起来?的精彩程度几乎不吝于往日看过的戏班子表演。 戏班子表演是假的,可这却极有?可能是真! 年轻的宫人哪个好?奇心不重,私底下的议论散布得愈发厉害,以至于织雾第二日只是途径长廊,都会听见两个宫人一边擦拭柱子,一边议论。 织雾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原是心不在焉。 初初听见宫人们议论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却还是沉香反应颇大?,第一时间上前斥骂了两个小宫人,将那两个小宫人吓得身躯瑟缩。 “小姐,这两个贱婢正该拖下去各自掌嘴一百下。” 各自掌嘴一百下,这对于以往的顾盼清来?说都是轻了的手段。 两个小宫人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 织雾看见她们年纪尚幼,面颊生嫩,用那毛刺粗糙的竹板拍打一百下之后,多半脸也会彻底毁容…… 她几度张嘴都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只好?令那两个宫人速速从眼?前消失。 毕竟,问题的源头不在宫人身上。 织雾记得原书?里,原身的确经历了一次险些被揭穿假千金身份的危险事件。 可是…… 倘若织雾没有?记错,这件事情是东宫那位尤嬷嬷做下的才是。 尤嬷嬷那稳婆妹子当年为丞相夫人接生,又偷走了曲母的孩子,犯下这桩错事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尤嬷嬷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实在坐不住了。 且真假千金案也正是从尤嬷嬷这一次行动后,才正式开始浮出?水面。 第43章 尤嬷嬷开始行动之后, 织雾便?难免会想到,那一直隐匿于后宫知道所有真相的重要隐藏角色——尤稳婆。 尤稳婆的存在不光让曲晚瑶一直苦苦搜寻,让尤嬷嬷一直四下打探, 更是顾盼清心尖上不?除不?快的一根刺。 而最终,这位尤稳婆还是戏剧性地落入了顾盼清的手中。 话本?里在谣言四起?的同时?, 顾盼清不?善待宫人的事情也同样被太上皇得知。 太上皇为了扼制宫中谣言, 既惩罚了传谣的宫人, 也?将顾盼清罚入了专程令皇室子弟反省的苦思斋中,让她不?许被人服侍, 不?许享受以往养尊处优的生活。 目的便?是要她吃得苦中苦, 方能明白作为人上人该有的心胸与大度。 太上皇自然始终都偏袒顾盼清, 可顾盼清却并不?领情?。 她不?仅没有如太上皇想的那样得以反省, 反而在吃过?苦头之后, 更加害怕暴露假千金的身份, 从而失去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 话本?里的顾盼清恰是在这个时?期让人找到那位尤稳婆,接着便?让手下人将尤稳婆送出?宫去,以便?自己人在宫外好下手铲除对方。 尤稳婆原本?便?贪生怕死, 知道自己做错事情?,心虚之余同样害怕遭到灭口, 所以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 可偏偏正是顾盼清这个要铲除她的操作发生之后,被逼走投无路的尤稳婆这才在尤嬷嬷找到她之后,彻底改口坦白一切。 …… 紫桓宫。 太上皇耳边听到了这些消息,语气?也?沉着了几分。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 我如何会不?知晓?” 太上皇对这些谣言显然怀着怒。 要扼杀这些谣言,就必须得下重手惩戒, 以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那顾小姐那里,您老可还需要如同先前那样,送些珍贵的玩意儿安抚顾小姐一番?” 吴德贵擅长?讨好,知晓太上皇疼爱顾盼清,便?主动提及。 但?这一回,太上皇拨弄着手中佛珠沉思了好半晌,却摇头道:“不?必。” “这孩子对待宫人的确有诸多的过?分之处……” 上回那曲晚瑶被她陷害,便?已经?是极明显的事情?了。 这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驭下,一味地虐待身份低于自己的宫人,迟早有一天?也?都将被那些身份低于她的宫人给落井下石,甚至在关键时?刻被使绊子。 太上皇总归不?是为了眼前这一桩事情?才想要惩戒于她,而是长?久以往积累下的沉疴宿疾,也?该顺道给这孩子一并治治才是。 如此一来,织雾原本?还在思考自己要如何不?善待宫人好引起?太上皇注意。 岂料她当天?下午被太上皇身边的内侍叫去前厅听训时?,便?发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竟已经?发生。 先前非议过?她的那两名小宫人,在织雾心软之下被放过?。 可那两个小宫人却并非毫发无损。 因为过?于害怕用力?磕头,导致额头磕破,留下了所谓被顾小姐“虐待”的罪证。 此刻谣言扩散,织雾又被指摘出?了错误。 太上皇深知这些谣言的恶劣,只雷厉风行地下令严惩传谣者,同时?也?将织雾送去苦思斋反省数日。 宝珍苑这边竟也?得到太上皇这样一份惩戒,沉香都觉不?可思议。 “天?知道太上皇他老人家有多疼爱小姐,小姐不?如去求求他吧……” 织雾抱着试探太上皇态度的心思,原只想让人传话见太上皇一面,可却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太上皇不?肯见织雾,多半也?是知晓,见到她之后定然会心软,接着又罚了等于没罚。 无奈之下,在太上皇身边的左嬷嬷过?来执行时?,织雾便?只能独自一人随对方去。 到了那偏僻冷清的苦思斋后,屋里虽干净整洁,可一切都是极其陈旧的木质家具。 “顾小姐,这里的一切都简陋无比,却正是当年太祖时?常会来此反思自己的地方,亦或是会惩戒后代忆苦思甜之地。” 左嬷嬷耐心劝告:“太上皇他老人家对顾小姐的良苦用心,还望顾小姐切莫辜负。” 左嬷嬷在说完之后,便?要求织雾褪下耳上珍珠耳坠,以及发首间的钗环配饰。 甚至包括织雾身上穿着的华丽衣裙也?都要一并褪下,换上早已备好的荆钗布裙。 确认顾小姐身上再没有分毫值钱东西后,左嬷嬷这才离开。 沉香过?了片刻才抱着包袱做贼一般跑来,要暗中继续伺候织雾。 “不?必。” 织雾拒绝她,也?是清楚太上皇多半留了眼线会时?不?时?看苦思斋的动态。 再者,在这关键时?刻,织雾还需要沉香替她去做另外一件事情?。 沉香侧耳听去,知晓是自家小姐一早吩咐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也?离开了苦思斋。 在这期间,织雾晚间可以用到的膳食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精细的食物?,而是酸苦泡开的咸菜干,以及两只馒头。 这些嚼在口中咸苦与无味的东西都尚可忍受,可身上从外到里,甚至贴身穿的衣物?也?都变成了极其粗糙的面料。 这令织雾夜间入眠时?,都被布料表面粗糙的针脚硌得颇为不?适。 尤其是脖子后颇为细嫩的皮肉,被后领摩擦得发痒,指尖抓挠几下又觉疼。 勉强度过?一夜后,第二日织雾起?来兀自洗漱,又发觉屋里连镜子都没有。 没人为她梳妆,她只能自己简单地绾好长?发。 好在她这里虽有诸多不?便?,可沉香那里却一切顺利,仓促间很快便?寻到了尤稳婆。 织雾在每日被允许离开苦思斋的一个时?辰内,去见到了沉香带来的尤稳婆。 对方看着模样憔悴,面颊挤满皱纹,老态丛生,可见这段时?日没少受到这件事情?的良心摧残。 “顾……顾小姐……” 尤稳婆顶替了一名下等老宫人的身份,一直在浣衣局里浣洗衣物?,从未离开半步。 趁着这位顾小姐势弱之时?,她才再度生出?了想要逃离皇宫的想法。 可不?曾想,自己稍稍有了动静,便?立马被宝珍苑里的人给捉个正着。 如今这位顾小姐只是一时?被罚入苦思斋中,按她那般受太上皇宠溺的情?景来看,在那地方也?吃不?了几日苦头。 尤稳婆不?肯说出?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想死。 哪怕是为了让顾盼清这个假千金身份被揭穿,这也?还不?足以让尤稳婆愿意以自己去死作为代价。 她对织雾苦苦哀求,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当年秘密。 织雾只不?动声色道:“您可敢对天?发誓?” 她不?问?也?罢了,问?出?口后,那尤稳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当场便?发了毒誓。 “倘若我说出?这个秘密,便?叫我老婆子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似乎怕织雾不?信,她又用些恶毒诅咒对自己一阵好骂。 直到对面少女渐渐展开颦起?的眉心,同她语气?轻软道:“好,你说到做到,我便?让身边的宫人现在就送你出?宫离开。” 尤稳婆心口激动不?已。 她躲在皇宫里是为了求生,后来被顾盼清的人追得没办法了,想要离开皇宫也?是真。 偏偏她花钱冒名顶替宫人容易,想要离开皇宫却是千难万难。 不?曾想,今日自己被对方找到后,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不?仅没有发生,甚至她想出?宫的事情?也?会被对方一并轻易解决。 尤稳婆连连道谢,长?了裂口的手指都激动得不?住哆嗦。 她害怕畏惧太久太久,以至于潜意识里只愿意相?信给她带来希望的那一面真相?。 而在离开皇宫后,被顾盼清的人险些灭口之后,这才彻底打破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让这真假千金案浮出?水面。 眼下,织雾却只安排了沉香送尤稳婆出?宫。 在起?身要离开时?,却偏偏隔着花丛遇到了东宫的人。 沉香是个机敏的,无需织雾提醒,便?立马拉着稳婆背过?身去朝另个方向走去。 织雾缓下步伐,瞧见那位东宫太子看见了她。 接着,他似乎又徐徐抬起?眼皮,朝她身后看去。 织雾再不?敢犹豫分毫,快步走上前去。 想到他要求她付出?代价的时?间限制,以及随时?都会被他灭口的事情?…… 若接下来太上皇还不?肯解除对她的惩戒,也?许她多半就要落到晏殷手中。 “殿下……” 美人褪去了华丽衣裙、精致首饰之后,身上着粗衣粗裙,捏着微微泛红指尖,柔弱无助的模样反倒将人愈发衬得像是个水汪汪的小白菜。 即便?外面沾染了尘土,可扒开外面那层菜叶,白菜芯子却水灵鲜嫩,身上那股异于贵女华丽的纯欲气?息便?愈发凸显出?来。 织雾心里清楚,眼下她若是意外受伤,太上皇也?许猜到她故意装可怜未必会肯管她。 可如果是被太子弄伤,借着太子对人从不?手软的噱头传到太上皇耳中后,太上皇必然会立马将她接到身边。 可在这短短一瞬间,她得如何冒犯到这位太子,才能让他不?满到将她弄伤,亦或是将她一把推开,好方便?她借机摔倒时?制造出?一些看着便?很严重的擦伤…… 织雾瞬间握紧指尖,语气?极紧张道:“我有话要与殿下说。” 晏殷垂下眼睑瞥她,他口头却淡声唤了“涂奚”二字。 发觉他也?许是要吩咐涂奚去追撵上沉香,织雾脑袋一懵,想也?不?想,当即便?立马踮起?脚尖朝这位东宫太子俊美苍白的面庞上亲了一口。 太子唇畔的话霎时?止住。 而在太子身后跟随的内侍与宫人中,似乎也?有人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第44章 织雾得罪太子的地方太多了。 不管按照原书还是按着当下的情形, 他注定不会放过她。 因而不管她怎么得?罪,都堪比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一般,最重要?的是能够顺利达成目的。 在旁人看来, 太子素来都是极有修养之人,会做出礼崩乐坏、有辱斯文的事情几乎绝无可能。 因而哪怕从旁观者的视线中, 当下也只看到了顾小姐冒犯太子的画面。 顾小姐用?……用?嘴冒犯了之后, 竟比他们这些旁观的宫人还要?无措, 慌张地转身就跑。 织雾在毫不犹豫完成了作死的事情后,只想快些逃离这令所?有人都极其尴尬的现场。 借此引开?东宫这些人注意的同时, 也可以迅速在路上制造出伤口, 去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这里离前面的御花园不远, 临近晌午时, 会有太上皇紫桓宫里的宫人经过。 届时织雾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让他们明白, 她与太子接触过,以及她受伤了……只这两个?信息,也许很快就会传到太上皇的耳中。 偏偏, 她人才刚跑到假山附近,就被身后长腿没迈出几步的男人一把捉住。 织雾心跳一窒, 抬眸看向背着日光、在她身上落下大片阴翳的太子。 晏殷情绪似乎也起了一些波澜,语气愈发怪诞。 “顾小姐以为孤方才要?说什么?” “是要?将某些可以证明顾小姐是假千金的证据给挖掘出来么?” 他话语中满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信息。 即便上回撞破他与下属谈话时,织雾便已经听出他们早已知晓她是假千金的事情。 可她显然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出于某种缘由, 竟会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将那“假千金”递入她的耳廓。 美人颇为不可置信。 眼下没有了漂亮的步摇簪钗, 也没有精致的花钿,只有用?素色发带系好?的松垮乌发。 她抬眸间眸光轻颤, 愈发显露出惹人怜爱的模样。 发觉太子也许有要?提前揭穿她假千金身份的念头,织雾呼吸跟着一紧。 在脑袋疯狂运转间,当下也勉强只想到了一条可以解决的方案。 对着太子,用?强的总归不行?。 因而织雾当即便软下语气,作出符合原身身份应有的惊慌情绪,“殿下不要?现在就揭穿我是假千金的身份……” 她似乎也同样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纸包不住火,顺势同他承诺,“日后,我会……会自己主动?承认。” 织雾会这样说,显然是她故意在他面前放低姿态示弱的假把式。 她真正?要?拿出与他做交换的是关于曲晚瑶的信息。 话本里证明曲晚瑶是真千金共有三样证据。 一是尤稳婆的口供。 二?是尤嬷嬷发现曲晚瑶后背的桃花胎记。 三,便是顾盼清在最后关头,慌乱无措下,想要?拿手里一块桃花玉佩收买尤稳婆。 尤稳婆在看到这块桃花玉佩时,差点都给气笑。 这块桃花玉佩可是丞相夫人当初亲手放入亲生女儿襁褓里的东西。 被尤稳婆调换后,又从死婴襁褓中取出来,随手放回了丞相夫人身上。 后来丞相夫人去世,这块玉佩便沦为顾盼清的玩具,在丞相夫人去世十几年后,更是没有人在意这块放在顾盼清妆奁盒子里吃灰的东西,是打哪里来的。 可顾盼清对于丞相夫人的遗物?这样不看重,乱中出错,竟将这块玉佩再度传到尤稳婆手中。 秉持着以恶治恶的手段,尤稳婆再度谎称这块玉佩是丞相夫人当初亲手放入亲生女儿曲晚瑶襁褓里的东西。 这令顾盼清当场哑口无言。 顾盼清反驳,说这是用?来买通尤稳婆的,那只能证明她心中有鬼,尤稳婆说的是真的。 顾盼清不反驳,那尤稳婆的谎言同样就是当年的真相。 如此一来,顾盼清这个?假千金才在最后一个?回合中彻底落败。 眼下,织雾的确也愿意按照话本里的走?向暴露假千金身份,但?问?题就在于,不能是现在。 她接着将那桃花玉佩暗示了一番,只道自己也可以交入太子手中。 可她拿出这样大的诚意之后,太子却仍旧毫无波澜。 天大的事情仿佛都不能引起他分?毫兴趣,亦或是他伪装得?情绪过深,从不会让人看穿。 太子盯着她道:“给孤一个?理由。” 她说话间,反常的地方就在于不是不要?揭穿她假千金的身份,而是暂时不要?揭穿…… 织雾自然明白自己虽并非原身顾盼清,但?做事情总是要?有原因。 若是先前只怕还说不准,可在体验完苦思斋的生活后,原因也不需要?太过复杂。 因而少女听完他的问?话后,只轻颤着嗓音道:“因为这样的事情迟早都会瞒不住……日后,我不再是丞相之女了怎么办?” “我受不了没有金丝绫罗做衣裳的日子,也受不了会饿肚子的生活……” 她似乎想到了伤心之处。 “到时候会被暴露出假千金的身份,但?那样,我也会被其他人欺负……” 就像东宫的人那日和太子的对话,太子的下属说,她被揭穿后,会变成旁人的禁|脔,会被欺负。 她想到这些,生怕自己的诚意不够,忙又说道:“当然,我……我也可以成为殿下的禁|脔,被殿下欺负。” 利益相关的角度,他也许也很想报复她出口恶气才是,用?鞭子鞭挞亦或是用?旁的手段…… 但?她怎么说,都不会改变太子最终为顾盼清选择了一条最凄惨的死法,让她在众叛亲离中曝尸荒野的下线结局。 晏殷摩挲指腹的指节顿住。 问?她:“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吗?” 织雾不知道。 她稍微大一些的时候,被当做美貌资源困在顾氏的绣楼中时,虽看过许多闲书,但?事实上并没有过多接触过外界。 哪怕看到过最为羞耻的桥段也是千金与穷秀才私通或是夫人与小叔子偷情。 但?禁|脔是什么,她还真没有听说过,想来多半和原身的炮灰身份没差别了,横竖……都是被欺负的角色。 晏殷发觉她不懂竟也敢大放厥词,眸底的情绪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让她从千金小姐的身份沦为见不得?光的禁|脔…… 这意味着白天也好?,夜晚也好?,只要?他想要?她,都可以不分?境地地占有她。 可以在窗沿下,可以在凉亭里,甚至也可以在露天的花园…… 她都会被他握住雪白双膝玩|弄。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少女不明白,只是微颤着眼睫,只当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余下的都由他自己决定。 她的手臂在方才逃跑时撞到了石头,很疼。 好?不容易酝酿出了泪水,织雾想要?趁着泪意还在,想要?快些与那些紫桓宫的宫人碰上,好?被他们惊讶盘问?。 可被他这般审视,她似乎又觉得?落泪的可怜模样难堪,捏起袖角想要?擦去,却被对方捉住了白腻手腕。 太子低声让她“别动?”,然后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泪。 温热的指尖隔着薄帕抵在她的眼角。 男人弯下腰,俯身迁就。 明明不相称的身量……被他折弯的脊背,硬生生拉进了距离。 两人眼对着眼,鼻对着鼻,在光天化日之下,呼吸竟都变得?拥挤起来。 少女羞赧的面颊泛粉,想要?避开?,却被他愈发幽沉发暗的黑眸锁死。 她身后是假山,两旁却是他的臂弯,无形中竟形成了桎梏,被禁锢得?难以动?弹。 身体微拧便会接触他的身体。 甚至连抬头的弧度都不敢太大,生怕唇瓣再度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彼此的气息和呼吸都产生了交融,连温度都会开?始发烫。 发觉他的指腹擦拭的动?作从浅触变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摩挲,黏连在她眼尾流连不去…… 美人眼睫轻颤,指尖揪皱裙摆面料,“殿下…别这样……” “最后一个?问?题——” 她承诺自己乖乖承认假千金的身份,将可以帮助曲晚瑶的桃花玉佩交给他,亦或是害怕吃苦愿意做他的禁|脔……具体接受哪一条,太子却并没有当场回答。 好?似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游戏一般。 男人反而语气更为不徐不疾地问?她:“方才为什么吻孤?” 他的气息迫近得?过分?霸道,让她几乎无处可避。 可织雾是想要?他快些嫌弃地放开?她,而不是…… 织雾心口慌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 或者,是这样表现得?还不够贪婪、不够恶毒吗? 发觉太子身上愈发奇怪的情绪,织雾心跳得?更快。 直觉告诉她,日后企图将这样的太子关进笼子里…… 也许将会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第45章 为什?么吻他? “因为……” 也唯有在第一时间让他感觉被?冒犯到, 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引开东宫对沉香的注意力。 只要没有让他顺利发布出拦截沉香的命令,织雾便已经算是成功。 更何况,织雾也清楚东宫的宫人们是整个皇宫上下嘴巴最严的一群人。 只怕没有太子的准许, 她亲他这一口,也无人胆敢传出半个字眼。 继而, 织雾会让紫桓宫的宫人误会她冲撞了?太子, 被?太子弄伤。 太上皇的人无法从东宫打探到内情, 旁人也才会更加相信。 织雾脑袋自有自己的小九九,可桩桩件件哪里能都说得出口, 当下只语气?含糊, “我……我想好了?再告诉殿下……” “不过, 殿下若愿意与我做交易, 我可以给殿下的……绝不会差。” 见她这般自信。 太子略作思索之?后, 竟也很给她面子, 语气?莫测,“那便要看?顾小姐到时候能拿出什?么了?。” 毕竟也难得见她这样?主动。 晏殷要她付出代价之?前……也想知?道,她眼中对他来?说“绝不会差”的东西是指什?么。 …… 惠嫔会愿意回到皇宫来?, 对于太上皇来?说,几乎是意外之?喜。 毕竟, 多年来?,因为惠嫔在庵堂里清苦修行的事情,太子身上为数不多的负面声音都来?自于此。 而对于百善孝为先的晏朝来?说,太子的千万种?好, 只一条不孝,便可以直接当场颠覆一半。 因而, 他母亲惠嫔的动态,一直也都是太上皇极为重视的情报。 太上皇为了?替太子修复这段污名, 给惠嫔的排场颇大。 得知?惠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肯回来?后,太上皇不光让瑾王亲自护送,同时也派出在徐太医手底下做事的曲晚瑶,近期直接近身去伺候惠嫔。 在傍晚时,曲晚瑶过来?复命,向?太上皇道:“惠嫔旁的都好,只是……” 只是惠嫔一直心心念念去世的长子,对此始终难以释怀。 太上皇想到那桩陈年旧事,叹了?口气?。 他缓缓对吴德贵说:“听闻惠嫔她娘家有个侄子与她那长子生得有几分像?” 吴德贵连忙接话,“那公子叫徐修安,是个文静秀气?的。” 徐修安的父亲是武安侯,他是武安侯次子,正打算参加来?年的春闱。 太上皇闻言,眼中流露出几许赞赏。 “能不靠家里的裙带关?系,这般自强自立的,也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他说着便让徐修安这段时日入宫廷来?,破例陪伴对方这位郁郁寡欢的姨母一段时日。 太上皇如此安排,只为等惠嫔稳定下来?后,便安排她与太子修复母子关?系。 至少,需要修复到对外看?来?,不会给太子带来?任何可以攻讦的一段正常母子关?系。 私底下,织雾并没有见到瑾王。 皆因上次,瑾王派了?刺客故意困住太子。 太子便顺势装作遇刺被?困之?余,直接找人伪造了?一些令牌放在刺客身上,用来?证明这些刺客都是瑾王派来?的。 瑾王险些就被?气?笑。 可见这次将惠嫔劝说回来?后,想要直接将太子送上绝路的心思更是亟不可待。 瑾王这节骨眼自顾不暇,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却?派人告诉织雾,惠嫔想要见她。 在瑾王找到惠嫔的时候,惠嫔知?晓他身边竟会有如此心思歹毒的女子时,便很是好奇。 惠嫔想要见织雾,理?由也很简单。 惠嫔只愿意和心肠最歹毒的女子合作。 因为不够歹毒的,一般都斗不过太子。 织雾却?不曾想,惠嫔竟这样?不遮掩对太子的恶意,可见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比传闻中都要更为恶劣。 惠嫔低调回宫的第二日早,织雾终于顺利在太上皇那里获得一份谅解,解除了?身上的惩罚,这才过去探望惠嫔。 在途径御花园时,织雾行路间不慎弄脏了?鞋面。 沉香帮忙擦拭,主仆俩一时半会都弄不干净,便只好让沉香回去快些再取一双干净绣鞋过来?。 期间,织雾瞧见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生得秀气?,起初瞧见她时,只隔着极远的距离询问她景宁宫如何走。 按理?说,他跟前应该有宫人领路。 可徐修安才在宫里陪伴了?惠嫔这位姨母两日,便自以为熟门熟路,不想麻烦底下宫人。 不曾想,这就走岔了?路,竟直接迷失了?方向?。 织雾听得“景宁宫”几个字眼,自然也清楚那是惠嫔住的宫殿。 她抬起头来?打量对方,见他长身玉立,一身清气?,对他的身份似也隐隐觉得熟悉。 她为他指明方向?,可那男子却?莫名看?着她愣了?下神,过会儿才面红耳赤地道谢离开。 织雾未曾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只等沉香取来?了?干净绣鞋换上后,主仆二人方重新往景宁宫的方向?去。 一番波折到了?之?后,彼时曲晚瑶正在给惠嫔喂药。 织雾被?宫人引入里间,便瞧见榻上一个穿着素雅的年轻妇人,即便身上不染脂粉,微微病态的五官看?上去竟也难掩漂亮气?质。 惠嫔原本?不是嫔,而是贵妃,却?因为当年犯错,被?贬为了?嫔。 “你就是清清?” 惠嫔不光生得漂亮,就连语气?都温温柔柔。 见织雾生出迟疑时,她弯唇笑道:“在你小时,我曾经还抱过你,可是忘了??” 她说着,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怀念往昔般,感慨道:“我还认识你母亲怀秀呢。” 说起过去,她又好似亲和至极的长辈一般,要提出诸多往事温情叙旧。 待殿外一个年轻男子端来?甜汤后,惠嫔看?到对方又语气?熟稔道:“子秀,这便是当初丞相夫人曾经替你二人一起订下过娃娃亲的顾小姐,你可还记得?” 徐修安记得自己有一段娃娃亲,但从未放在心上。 毕竟丞相夫人去世多年,当初的娃娃亲可以是真,也可以当做玩笑话,完全?不必在意。 他放下手中甜汤,转身便要冲着织雾见礼,直到看?见她的正脸时,人又再度愣了?一愣。 想到方才见到的美貌女子竟然就是这位传说中的顾小姐…… 徐修安隐隐感到不可置信。 他一开口,忙遮掩语气?下的微微慌乱,客气?道:“徐子秀见过顾妹妹。” 他后知?后觉朝织雾见礼。 织雾在听到他的全?名时,这才恍然。 也不怪她最初没想起来?。 这个名为徐修安的男子在话本?中是个极其边缘的角色。 且他在话本?里起初极喜欢顾盼清,喜欢到将对方一直当做未过门的妻子对待…… 后来?若不是看?穿了?顾盼清的真面目,只怕他未必不会顺理?成章地娶了?顾盼清。 织雾还了?礼,转头又对惠嫔说道:“我是替太上皇他老人家过来?看?望惠嫔娘娘。” 惠嫔想到这几日受到颇多看?重与照顾,唇畔笑意愈深,根本?看?不出分毫阴霾。 “回宫之?后,你们这些孩子都待我太好,真是让我受之?有愧。” 织雾身为晚辈不敢应下这话。 在一番寒暄过后,少女耐着性子陪伴惠嫔半日。 惠嫔起初只在榻上待了?片刻,接着便又闲不住般披上衣服抄写经文。 她的字迹整洁熟练,可见也并非表面功夫,若非虔诚向?佛,只怕也难以练出这般好的功底。 期间,甚至有小宫人不小心将热水洒在惠嫔手臂旁。 惠嫔手腕被?烫得通红,却?安抚那宫人,“无妨,不过是皮肉损伤。” 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却?着急道:“可留下疤痕怎好……” 惠嫔淡笑,“红颜枯骨,谁百年之?后不会腐朽,化为一堆尘土?” “为了?这样?的事情刁难一个年轻的孩子,实在不值当。” 她为人豁达宽宏,哪怕只回来?了?寥寥几日,都让底下的宫人极其喜欢。 所有人都待惠嫔敬重。 将这一切旁观入眼的织雾心底也很意外,甚至怀疑瑾王的人是不是传错了?信息。 这般慈眉善目、菩萨心肠的妇人,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惠嫔毕竟是病人,织雾不敢打扰太久,以免对方不便上榻休息,很快便留下了?带来?的补品离开。 曲晚瑶去太医院取来?药膏,替惠嫔上药。 惠嫔却?对她语气?温柔,“听闻曲医女先前住在太子的东宫?” 曲晚瑶手指一颤,思绪顿了?顿,接着才挑了?不容易出错的答案答话:“臣女先前得过太子恩惠。” 惠嫔笑了?一声,“无妨的,你是个好孩子,太上皇喜欢你才提拔你,你照顾我这几日,我也对你很是喜欢。” 曲晚瑶只表现得很是受宠若惊。 于是接连数日,惠嫔对曲晚瑶都很亲近。 周围人都听说是因为曲晚瑶与太子关?系匪浅。 惠嫔作为太子的母亲,对待曲医女便如同对待未来?儿媳妇一般。 她待曲医女亲昵异常,让曲医女每每出入都压力极大。 直到这些流言愈发?都止不住的时候,惠嫔才主动将织雾请到景宁宫中,对她说道:“听说你想嫁给瑾王?” 织雾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对方。 惠嫔仍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温柔模样?。 尤其是她笑起来?,一双眼眸好似承载着普度众生的仁善,是个身染佛性之?人。 可偏偏,在她话语间,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我打算撮合徐修安和曲晚瑶,清清觉得如何?” 惠嫔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对曲晚瑶的亲昵友好,甚至给人一种?她已经默许曲晚瑶是她儿媳妇的态度。 让旁人觉得,曲晚瑶就算不是未来?太子妃,至少也得是个太子良娣。 偏偏,惠嫔不动声色的微笑下,算计的却?是要拆散曲晚瑶和太子。 而她之?所以告诉织雾,是因为她这样?做,会给织雾带来?好处。 在见到织雾的第一天,她便故意引出了?顾盼清与徐修安的亲事。 若这位顾小姐是她的敌人,她就会将徐修安和顾盼清的亲事落实到底,让这位顾小姐对瑾王爱而不得。 若是可以合作的同盟,惠嫔就会撮合曲晚瑶和徐修安定亲,既拆散曲晚瑶和太子,也满足了?顾盼清想要嫁瑾王的心愿。 惠嫔对自己那儿子再清楚不过,这世上于他无利之?人,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性情凉薄好似牲畜一般的东西,焉能对一个女子有所偏袒。 在知?晓太子性命系连在曲晚瑶身上之?前,惠嫔一直认为太子喜欢曲晚瑶。 这厢,同样?知?晓惠嫔接下来?会怎么对付太子……织雾自然不会选择与对方作对。 她默许了?惠嫔的说法后,却?搀扶着惠嫔手臂,来?到一处长亭。 惠嫔要撮合曲晚瑶和徐修安,织雾答不答应,这件事在话本?里也都会发?生。 所以织雾当即开口道:“惠嫔娘娘的主意是极好的……” 她委婉同惠嫔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多谢惠嫔娘娘成全?。” 惠嫔闻言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我听说过你从前做过的事情,当时便觉你与我才是同类人。” “尤其是……” 惠嫔抬起眼,颇为意外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还这样?会伪装。” 想必对于这位顾小姐来?说,在太上皇或是旁人面前装可怜几乎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楚楚可怜的姿态多半更是信手拈来?。 “可惜,你只能蛊惑那些眼皮子浅、贪慕表面美色的人。” 两人坐下之?后,惠嫔对织雾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有脑子的人都喜欢曲医女那样?善良的,亦或是书香世家才华过人的才女。” “他们是看?不上你这种?胸大无脑的花瓶美人。” 她大有点拨织雾要伪装,就要将善良或是擅长诗词才华这些一并要伪装到底。 织雾陪惠嫔在长亭里稍坐片刻,只一副受教模样?。 接着又说:“惠嫔娘娘只管放心,我与您的目标是一样?的。” 惠嫔闻言再度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 妇人早已年逾三十,即便再是保留着漂亮底子,也比不得眼前恍若枝头豆蔻一般年岁的少女。 少女肌肤娇嫩好似雪玉,红唇像是初初采摘下的沾露樱桃,乌发?黛眉,水汪汪的眼眸都好似含着绵绵春波。 惠嫔发?觉少女的气?韵很是独特。 她阅人无数,以往若同些面皮生嫩的少女说出这样?冒犯至极的“点拨”,对面的人只怕肺都会当场气?炸。 哪怕能够得体忍住,也多少都会显露出自己原本?性情。 偏偏眼下,这少女不仅不气?不恼,还就这么乖乖巧巧应下,哪里有半分歹毒的影子让人瞧见? 惠嫔难免又不确定起来?……似这般这样?小白花的柔软性情,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瑾王所说的事情。 惠嫔审视着织雾,将她这副清妩的模样?纳入眼底,心底似生出了?旁的主意。 惠嫔出来?活动时间不长,面上浮现几分疲累姿态,让人扶自己回去休息。 “顾小姐改日得了?空再来?我宫殿里坐坐,其他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谈。” 织雾发?觉她虽然嘴角在笑,心性却?警惕得不行。 对方到底是生养了?太子的母亲,心机城府自也不会犹如清澈溪流般可以一眼看?透。 不拿出一些诚意来?,织雾想让惠嫔对自己说出更多事情来?显然没那么容易。 这番谈话下来?几乎没有太多收获。 待织雾将惠嫔方才提及要撮合曲晚瑶和徐修安的事情稍稍思索后,这才走到另一边,绕过几片竹帘。 太子赫然便坐在了?隔壁,将他们方才的话都听入了?耳中。 织雾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两头骗的事情,当下也只启开樱唇语气?试探,“殿下,我会想办法不让曲医女和徐修安定亲成功……” 因为徐修安最终会和织雾定亲。 也是话本?里的顾盼清在惠嫔的误导下,以为曲晚瑶喜欢徐修安,这才特意想方设法将徐修安弄成自己的未婚夫婿。 目的不是要嫁给徐修安,而是要打压曲晚瑶真千金的身份之?余,更借着娃娃亲来?稳固自己假千金的地位。 太子却?在听完后,愈发?面无表情地问:“这便是你要拿来?与孤交换的东西?” 织雾想到自己定能办成这件事,自也一改以往心虚,底气?十足地给出肯定回答。 话本?里的曲晚瑶和徐修安险些就要成事…… 她能帮他拆散曲晚瑶和徐修安,可见她还有利用价值。 太子抬头扫了?她一眼,忽然说道:“孤的母亲对顾小姐的评价竟也不全?然是错。” 织雾愣了?下,顿时想到惠嫔点评她“胸大无脑”。 她想到他上回也当着许多人面前骂她蠢的事情,回过神来?心口顿时生出些许窒闷。 她这次似忍无可忍地开口反驳,“我……我没有殿下想得那样?笨。” 美人每每羞恼时,眼尾似乎都要染上一抹薄红,显然一时半会脑袋里还没有想出什?么可以证明她脑袋不算太笨的证据。 太子话里似给她留足了?颜面,“孤说的,是另一样?。” 另一样?? 在太子抬脚离开后,一旁沉香顿时抢答,“另一样?是胸大?” 沉香自己说完后,反倒迷惑,“可是太子怎会知?晓小姐胸大?” 沉香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关?于太子怎么会知?晓…… 织雾立马打断告诉沉香:太子说的另一样?是……花瓶美人。 沉香当即松了?口气?,“奴婢就说,太子怎么可能会对小姐这般言辞……” 毕竟,太子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 织雾揉着手里的帕子,难免也想到了?话本?里太子的谪仙人设。 这样?一看?,她才发?觉太子私底下根本?不像传言中那般…… 禁欲得几乎不沾荤|腥。 少女越想越觉不对劲,忙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不过接下来?她总算要做一件让太子满意的事情,替他拆散曲晚瑶和徐修安,好自己同徐修安顺利定下亲事。 第46章 晏殷不好惹, 也不好相处,织雾是清楚这一点的。 同样,能够在日后险些便毁掉太子的惠嫔, 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织雾要主动接近惠嫔,风险不比先前在太子眼皮底下作死会更容易。 惠嫔表面看着极好相处, 可事实并非如此。 除了上回长亭里, 惠嫔有?意试探织雾时多说了几句。 可接下来, 对方?在回去后?,又更像是重新戴上了完美的面具, 举手投足间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沉香见织雾来往景宁宫这般勤勉, 难免迟疑, “太子对小姐一直都?很不满, 小姐接近他?的母亲惠嫔果真会有?作用?” 织雾听到这话心道, 她接近惠嫔哪里是为了打消太子对自己的不满? 她接近惠嫔, 最终的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想办法找到机会提前激化惠嫔和?太子之间的矛盾罢了。 织雾日?日?往返景宁宫中?,在这期间同时也与徐修安频繁接触。 徐修安发觉她偶尔还会帮助惠嫔抄写?经书?,这日?便?又特意将自己物色来的名家字帖赠送给她。 织雾原不想要, 可想到自己后?续还要想法子与他?定下婚约,原要蜷缩起的指尖顿时又伸出一些?, 将那字帖接过,同对方?客气道谢。 除了字帖以外,徐修安这几日?不是给她送糕点,便?是送蜜饯, 让织雾一度觉得想要完成?和?他?定下婚约的事情并不困难。 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几日?过后?,话本里的徐修安便?突然改变了主意, 同惠嫔主动求娶曲晚瑶。 织雾心头浮现出这迷惑之后?,只故作不知, 委婉询问,“徐公子与我的娃娃亲果真如惠嫔说的那样?” 毕竟定下娃娃亲那会儿织雾都?还没有?出生,但?徐修安当时却已经是个去丞相府拜访过的孩子了。 他?听到“娃娃亲”几个字眼,似乎也遏制不住耳根发热,呼吸微微紊乱一瞬后?方?才稳住心态,略羞赧道:“的确……的确是有?这样的事情。” 按照徐修安以往恪守君子之道的习惯,他?原本想,若她在娃娃亲这件事情上,会提出有?旁的想法,那就作罢。 可真正一头陷进?去时,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并不是真的君子。 他?几度想要与她提出这件事时,都?因为担忧而止住了话。 他?怕提出来后?,她会直接与他?撇清关系。 因而才生出了几分?自私念头,倒不如先含糊着关系,借此机会与她多相处一段时日?。 也许在多了解他?为人与其他?长处后?,她会给他?机会。 果不其然,投其所好数日?,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好许多。 只是少女忽然会主动提及娃娃亲这件事情让徐修安措手不及。 “关于这件事情,若顾小姐有?旁的想法,可以……可以与我商量。” 徐修安怀着私心,说完后?难免更加紧张。 而对面的美人却微抬起鸦睫,语气从容地答了个“好”。 “到时候我回去问过家里的父亲。” “这样的事情,自然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到她话里的意思不是在拒绝,反而还隐隐透露出如果是真的,她就会答应下来的意味…… 徐修安心头霎时狂喜,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织雾一直等徐修安离开后?,心里反而感到更加奇怪。 既然徐修安看起似乎是对她有?好感,言辞间也表明他?自己是宁缺毋滥的性子,认准了便?不会改变。 那为何在接下来,却还是会突然改变了想法? 直觉告诉织雾,这当中?也许还藏着别的猫腻…… 她私底下自也让沉香派人暗中?盯着一些?。 以免错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信息。 殿内。 这厢曲晚瑶却与惠嫔相处异常融洽。 可曲晚瑶发觉惠嫔的人私底下跟踪过她,难免感到怪异,在接下来服侍惠嫔喝药时,难免将此疑惑提出了口。 惠嫔却愕然道:“也是听闻曲医女在宫里寻人,所以我才私底下派人帮忙替你打探一二,并非有?意要窥探于你。” 曲晚瑶初时微微怔愣,接着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竟要起身下跪,“竟是臣女误解娘娘……” 惠嫔似乎被她这举动吓到,连忙伸手扶她。 惠嫔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安抚她迟早会找到想要找到的人,接着又赠了曲晚瑶一支珠钗,簪在了曲晚瑶的鬓角。 曲晚瑶自幼便?缺乏母亲的关爱,被人一再如母亲一般温柔到近乎如沐春风的对待,便?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会动摇。 收下这支珠钗后?,曲晚瑶前脚才跨出了惠嫔的寝殿,后?脚便?在门外遇见了那位顾小姐。 织雾几乎日?日?都?来,殷勤的程度让景宁宫上下都?对她毫不陌生。 曲晚瑶瞧见她后?,原也只想见礼离开,岂料对方?却忽然将她唤住。 “曲医女……” 织雾目光掠过曲晚瑶的发间,她想要阻止曲晚瑶去使用惠嫔的东西,语气好似提醒,“这珠钗是贵族女子才可以簪戴,曲医女作为平民?女子不可簪戴。” 曲晚瑶愣了下,当即反手将珠钗从发间取下,握在掌心。 “多谢顾小姐告诫。” 她心中?隐隐有?一丝不悦,偏偏对面的少女在扫过周围无旁人时,又对她道:“惠嫔她与太子不合,曲医女应当离她远一些?……” 曲晚瑶垂首回答:“既然顾小姐明知晓他?们母子俩感情不好,却还要离间他?们……顾小姐也未免太过于势力。” 因为惠嫔身份只是个嫔,与太子不对付,难道她们就要迎合太子而远离惠嫔? 织雾见她语气生硬了几分?,这才想起曲晚瑶也有?她不可触碰的地方?。 曲晚瑶极在乎她的母亲,因而提到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时,她往往都?会极其敏|感。 织雾想到这一点下意识想要张口同她道歉,可接着想到若真道歉,自己的人设又会不对。 “曲医女不想听就算了。” 吞下道歉的话后?,织雾便?留下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随曲晚瑶自己解读去。 曲晚瑶在织雾离开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言辞似乎有?些?过分?。 放在过去,那位顾小姐只怕耳光甩在她脸上都?不是没可能。 而且……曲晚瑶发现自己似乎仗着那位顾小姐先前为她治疗时待她的和?善,让她也仿佛忘记了自己不该冒犯对方?的身份。 对方?是贵族,而她是平民?,她们生来便?是尊卑有?别。 更何况曲晚瑶一出生就是个死婴,若不是托生在如现在父母这般大夫世家的家庭中?,得以被父亲妙手回春救回…… 她就算投胎成?了公主只怕也活不下来。 因而曲晚瑶从一开始便?很清楚,她的出生经历便?决定了她只能是个医女,医女以外的身份便?是当场夭折。 曲晚瑶发觉自己错了也并不纠结。 她路过桃林时,采了一些?桃花枝,原想回去带给那位顾小姐,同对方?道歉。 可路上曲晚瑶却遇见了尤嬷嬷。 曲晚瑶在东宫里住过一段时日?,与尤嬷嬷颇为熟稔。 两人见面后?,尤嬷嬷听说这桃花枝是带给顾小姐的,便?立马从她手中?夺过,一把扔在地上,直接踩烂。 “曲医女,你可知晓丞相夫人的女儿有?何特征?” 曲晚瑶眼底浮现出些?许迷惑,听尤嬷嬷说出了第二个犹如平地惊雷的消息。 “据我暗中?探查后?可以确认,丞相千金的背上有?胎记……但?曲医女应当看见了是不是?” 上回,在东宫时,顾小姐和?太子入了同一浴池。 当时曲晚瑶推开帘子,在瞧见了那副颇为香艳画面的同时,亦是瞧见了对方?后?背白腻如雪,根本没有?分?毫印记。 曲晚瑶想到那画面,至今都?会感到心口窒闷,她面上却并不显露。 “尤嬷嬷是想对我说什么?” 尤嬷嬷见她处事不惊的模样,更放心同她道:“顾小姐不是丞相千金,千金另有?旁人。” 可不管真千金是谁,那位顾小姐作为假千金,便?根本不该享受到如此高人一等的待遇,也不配在曲晚瑶的头顶上颐指气使。 潜意识里,尤嬷嬷在找到她那稳婆妹子之前,便?始终觉得曲晚瑶身份有?极大可能才是真千金。 即便?尤嬷嬷没有?说出这一点,曲晚瑶也仍旧对她告诉自己关于那位顾小姐是“假千金”的秘密,而感到不可思议。 * 织雾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惠嫔动手。 惠嫔当日?嘴上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要撮合曲晚瑶与徐修安的话之后?,却仍旧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织雾知晓惠嫔未必会在意顾盼清与徐修安这段娃娃亲关系。 但?对于也许和?太子有?关系的曲晚瑶,惠嫔是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拆散曲晚瑶与太子的机会。 可偏偏除了那日?与织雾透露过后?,惠嫔便?再也没有?提及过一分?一毫,甚至连口头上对那二人暧昧撮合的言辞也不曾有?。 当日?在长亭里说过的话仿佛都?只是织雾的一场错觉。 织雾自然知晓惠嫔底细难以揣测。 甚至近期惠嫔在喝药时,还会忽然感慨说道:“当日?我的长子就是在这个季节落入水中?,为救太子才去世的。” 惠嫔提到她极疼爱宠溺的长子时,眸中?多出一抹异常温柔。 尤其是她在提及到太子时,面上也没有?流出分?毫恶意。 更让底下宫人惊讶的是,惠嫔甚至对太子是很好的,她回宫之后?不仅不提及在宫外差点被毒死的事情。 还亲手给太子做了一堆鞋袜汗巾,让人隔三差五便?要送去东宫。 母慈是做到了,可后?者的“子孝”却因为一次也没有?给惠嫔来请安过,而变得更为微妙。 织雾始终耐心观望着剧情发展。 可下午过来后?,却意外没有?瞧见曲晚瑶在跟前奉药。 惠嫔淡笑,“我今日?让曲医女和?徐修安去采桃花,徐修安个头高,曲医女眼光好,他?们俩个搭配起来,想必便?能采到我最喜欢的一束桃花。” 织雾心头一跳,几乎是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听见她对他?二人有?所安排。 她面上与惠嫔例行寒暄一阵,私底下却又匆匆赶去他?二人所在的方?向。 在织雾赶到时,便?瞧见曲晚瑶竟走在河畔险些?就要摔倒。 织雾顾不上河畔的淤泥,连忙过去将曲晚瑶亲自搀扶上岸。 曲晚瑶更为意外。 织雾解释,“我见曲医女走在河畔,难免担心你会失足落水……” 曲晚瑶沉吟道:“可我会水,就算真的跌入水中?,也不会要让旁人来救。” 他?们会来到河畔,是因为想到了惠嫔口中?落水去世的那位长子,因而顺道折花祭奠。 一旁徐修安显然紧张织雾更加多过曲晚瑶。 他?是个极守礼的人,与曲晚瑶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在织雾出现后?,一双眼便?颇为关怀地黏在了织雾身上。 织雾发觉是自己误会,心头更为诧异。 她原先还以为惠嫔会很老套地让曲晚瑶跌入水中?,让徐修安去救。 这样两人在大庭广众下湿身相抱,让徐修安不得不主动向对方?负责。 可曲晚瑶竟然会水……可见是织雾想太多了。 但?如今已经是黄昏,不足六个时辰便?要到第二日?早。 按照话本里的发展,第二日?一早,徐修安就会向惠嫔提出求娶曲晚瑶的话来…… 这样短的时间内,惠嫔她到底要做什么? 织雾心下默然做好今夜不合眼的准备。 只是难免也要对接下来进?入倒计时的六个时辰,而感到压力更大。 第47章 尤稳婆在宫外待了一段时日, 可尤嬷嬷却仍然没能找到对方。 织雾这?厢要盯着惠嫔,另一头又要留神尤嬷嬷的动向。 在发觉对方始终都没寻到尤稳婆半片衣角后?,织雾难免为尤嬷嬷办事效率过低而感到担忧。 为了不?耽搁自己?日后?假千金身份被?揭穿的推进?进?度, 因而织雾私底下便指使沉香寻人给尤嬷嬷暗中泄露消息。 果不?其然,在一名宫人清晨寻到尤嬷嬷说了一些?话后?, 于晌午前, 尤嬷嬷便迫不?及待想办法秘密离开?了皇宫一趟。 尤嬷嬷是在一处极其寻常的巷子中, 寻到了尤稳婆住的地方。 姐妹俩见面后?是如何一番激动?暂且按捺不?提,尤稳婆在与对方叙旧过后?告诉尤嬷嬷。 “当年那真千金的背后?……的确是有桃花胎记。” 尤嬷嬷听罢心头既惊讶, 又?觉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果然, 她的直觉是准的! 尤嬷嬷心情正激越时, 便听见尤稳婆说:“先?前宫里突然起了谣言, 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老姐姐你做下的好事。” “若不?是为了你, 我又?何至于要如此……” 尤嬷嬷趁热对尤稳婆道:“你随后?何不?与我一起去进?宫,揭穿那位顾小姐的假千金身份?” 尤稳婆原本还与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辛酸。 可听到这?话时,却?渐渐的露出难色, 语气都弱几分。 尤嬷嬷发觉她神色不?对,再三追问过后?, 才发觉尤稳婆根本没有要揭穿的心思?。 尤稳婆反而还反过来劝说道:“我现在生活的很好。” “老姐姐知?道我平安就是了,何必要继续生事端呢?” 尤嬷嬷见她这?样不?识好歹,一味地贪生怕死,险些?就被?她气个仰倒。 两人争论一番。 尤嬷嬷劝说无果, 眼看回宫时辰要到,当即起身指着尤稳婆鼻子骂道:“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 她人便怒气冲冲折返回宫。 尤嬷嬷气归气,可一想到真千金多半就是曲晚瑶……她的心思?便更加难掩振奋。 一则, 是因为那顾小姐嚣张跋扈的缘故,害她曾被?打过脸面,尤嬷嬷自然无法做到不?记仇在心。 二来,尤嬷嬷也不?会放过这?天大的立功机会。 在这?平静的后?宫中想要向上爬本就极其艰难。 能抓到这?样的际遇,几乎是尤嬷嬷此生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了。 * 黄昏时,织雾同?徐修安及曲晚瑶一道回了景宁宫。 惠嫔只道自己?身体好许多了,邀请他们几个孩子留在景宁宫中用膳。 这?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而其余人也并没有太过意?外。 在晚上的小宴开?始之前,惠嫔支开?了徐修安和曲晚瑶,这?才私底下对织雾道:“我让人从太医院里暗中取了些?助兴药过来。” “今夜,我打算给曲医女和徐修安下药。” 织雾眼皮猛地一跳。 不?曾想,临到最后?一刻,她才知?晓惠嫔要用上什么手段。 惠嫔这?样做,无疑是不?给织雾半分提前准备的机会。 惠嫔瞧见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你不?赞成?” “我只是觉得曲医女到时候未必会肯配合……” 在惠嫔注视下的少女反应极快,在捏了捏指尖后?,便神色如常道:“到时候,我可以帮忙,想办法将曲医女留下来,直到药性?发作。” 只寥寥几句话的功夫,织雾便立马发觉了惠嫔接受她投诚的代价竟是如此不?留退路。 惠嫔告诉织雾、暗示引导织雾来完成这?件事情,无疑是想要让太子恨上织雾。 也只有被?太子恨的人,惠嫔才有把握,对方不?会对自己?做出反水之事。 织雾发觉……惠嫔果然不?愧是太子的母亲。 在这?件事情上几乎算无遗漏,连织雾也许会两头通吃的退路都要直接堵死。 将太子喜欢的女子喂下情药,接着送入其他男人的怀里。 在惠嫔看来,织雾一旦做完这?样的事情,若敢不?专心帮她,那日后?就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少女抬手接过惠嫔递来的药。 惠嫔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下药的事情便交给顾小姐了。” “毕竟,我的手用来抄经书抄惯了,不?方便亲自去做。” 织雾握紧那药瓶后?,语气更不?敢露出分毫端倪,“惠嫔娘娘且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办得妥当。” 晚膳开?始前,宫人们便已?经将桌上的东西布置好了大半。 几个人的座位都有固定次序。 因而嬷嬷将织雾引来曲晚瑶的碗筷前,织雾便当着对方的面,亲手将瓷瓶里的药粉倒入了曲晚瑶杯子里。 嬷嬷见状不?由夸赞,“小姐果真勇气可嘉。” 织雾没有答话,反而趁着嬷嬷离开?,私底下思?索许久后?,又?吩咐沉香送一块糕点给曲晚瑶。 得了小姐暗示的沉香,暗中往那糕点里嵌入一粒极不?起眼的药丸。 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小药丸是织雾当下唯一能使用的手段。 这?是话本里顾盼清以往喜欢随身携带,用来惩罚折磨宫人的小手段。 让宫人吃了后?,接着再吃其他东西,吃得越饱,便只会吐的越干净。 也许那样会缓解曲晚瑶接下来服下情药所带来的不?妙情形。 可偏偏在晚膳要开?始时,沉香便又?匆匆过来同?织雾暗中传话。 “送去的糕点……被?徐公子给吃了。” 织雾神情微僵,询问徐修安怎么会和曲晚瑶在一起。 沉香说,是惠嫔让他们一起帮忙修剪花枝。 这?样一来,今夜他们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前,他们私底下有过的接触,似乎也会变得不?再清白。 在织雾准备抬脚往外走时,嬷嬷却?微笑着告诉织雾,“惠嫔娘娘要梳妆一番,只怕要晚你们一步过来。” “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徐公子还有曲医女过来了,还请顾小姐率先?入座。” 嬷嬷话音落下,厅外的宫人们顿时鱼贯而入,开?始紧锣密鼓地往桌上传菜。 织雾发觉自己?已?经错失了最后?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机会……也只能从容坐了回去。 今夜酒水准备的颇为丰盛。 在所有人来之前,桌上的酒水便已?经先?行斟满一杯,显然是要庆祝惠嫔身体大好。 惠嫔捏起酒杯,待这?些?小辈们极其温柔,待要敬曲晚瑶时,曲晚瑶面露难色,“臣女向来都是滴酒不?沾……” “不?过,臣女可以以茶代酒。” 惠嫔闻言,只露出无奈的神色,语气善解人意?,“好吧,那便不?强求曲医女了。” 惠嫔余光扫向织雾,分明是要织雾完成这?件事情。 织雾便颇为配合地开?口道:“曲医女显然是怕惠嫔娘娘身体尚未痊愈不?便饮酒。” “不?如便让我代替惠嫔娘娘同?曲医女饮一杯吧?” 曲晚瑶发觉自己?的意?思?被?曲解后?,忙要解释,“我固然也担忧惠嫔娘娘的身体,但我的确……” 她话说到一半,这?时却?瞧见对面的顾小姐抬起一双清莹眼眸看向自己?。 少女语气轻软说道:“曲医女先?前受恩于我,始终不?曾有过报答……” “不?如你今夜喝了这?酒水,我便当是与曲医女抵消了。” 织雾话中提及到的恩惠无疑是替曲晚瑶治病的事情。 曲晚瑶略为意?外,她的性?情显然也不?习惯欠旁人什么。 在略微迟疑之后?,心里不?知?想到什么,曲晚瑶这?才捏起酒杯,将那被?下了药的酒水缓缓饮尽。 惠嫔见她二人敬下一杯酒水后?,笑道:“也别光顾着喝酒,要多吃点菜。” 今夜的小宴除了这?桩小插曲外,也算得上是和谐。 结束后?,惠嫔只做出不?胜酒力的模样,先?行离席。 待嬷嬷搀扶她回到寝殿时,惠嫔才睁开?清醒双眸,语气难得喟叹。 “今夜有好戏看了。” 惠嫔同?嬷嬷道:“不?过今夜陪这?些?孩子玩这?些?小把戏,也的确是疲累。” “我睡下后?,有任何事情都等明早再说。” 惠嫔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自然不?可能在今夜发生的事情中出现。 嬷嬷答了个“是”,便转身吩咐其他宫人进?来伺候惠嫔洗漱歇息。 …… 徐修安用膳结束之后?似乎觉得不?适。 猜到是那药丸起的作用,织雾便让沉香想法子将人引开?。 与此同?时,今夜曲晚瑶饮酒颇多,在偏厅里等解酒汤时,脑袋都颇为昏沉。 织雾同?她一起等解酒汤,可心尖上紧绷着的弦从始至终都不?敢松懈。 惠嫔实在狡猾…… 只差一点,织雾稍不?留神便又?要陷入对方另一重陷阱当中。 起初织雾对于惠嫔突然提出的计划自是毫无防备。 可在听见惠嫔说“从太医院里暗中取了些?助兴药”时便隐约觉得不?对。 惠嫔竟敢从太医院里取用这?样的药……可她实在不?像是个会给自己?留有把柄之人。 因而在下药时,织雾指尖沾染那粉末尝了一口,过去许久都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这?才确认了惠嫔心机之深。 若织雾今夜怀有别的心思?,故意?将下了药的酒水换走,却?也一样改变不?了曲晚瑶会被?下药的结局,甚至还会暴露自己?。 织雾当时意?识到这?点之后?,自是心急如焚。 在小宴开?始之前,她也只能暗中揣测当夜的菜所有人都会接触到,除了各自的碗筷以外…… 因而织雾便在将催吐药丸送给曲晚瑶失败后?,铤而走险地做了最后?一番尝试,暗中将自己?与曲晚瑶的碗筷调换。 接着那嬷嬷便出现,将假意?要离席的织雾给劝了回去,彼时的织雾这?才顺势重新入座…… 好在事情虽然一波三折,可织雾最终却?是蒙对了。 问题就出现在曲晚瑶使用的一副碗筷上。 在用完晚膳后?,织雾心口便开?始感到躁郁,身体的变化也越发明显起来。 一旁曲晚瑶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解酒汤,在想要起身时,却?被?织雾劝下。 “曲医女现在还不?能离开?……” 门外多半有惠嫔的眼线。 织雾这?样做,落在知?情人的眼中,多半是要等曲晚瑶身体里的药性?发作才肯放她离开?。 可曲晚瑶显然却?不?太想要继续等下去。 织雾见她醉酒后?有些?拦不?住,便只好哄她喝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茶水。 接着曲晚瑶便昏昏沉沉地伏在茶几上安静了下来。 眼看曲晚瑶被?下了迷药的茶水迷晕后?,织雾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若让曲晚瑶正常地离开?这?间屋,织雾今夜做的戏就会全部白搭。 甚至还会就此失去惠嫔信任。 织雾不?敢离开?房间,她身体愈发虚软,只勉强将装有迷药的茶水泼洒在盆栽根部。 接着便听见“砰”的一声,有人暴力踹开?了房门。 尤嬷嬷是第一个快步冲进?房间的人。 她直奔曲晚瑶而去,极关切地想要扶起对方。 “顾小姐对曲医女都做了什么?!” 冷厉的叱问传来同?时,织雾只觉肌肤表面好似有无数蚂蚁在轻轻啃噬。 她眼睫轻颤,却?看都不?看一眼,语气略显敷衍,“曲医女兴许是睡着了……” 尤嬷嬷伸手将曲晚瑶好一阵摇晃,发觉曲晚瑶根本无法醒来,脸色更为紧绷地看向门外。 “顾小姐分明是在撒谎。” 织雾顺着尤嬷嬷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负责领路的一名宫人。 对方分明是方才桌席上伺候过的。 那宫人看向织雾眼神心虚闪躲,显然是暗中与东宫的人汇报了织雾当时对曲医女威胁饮酒之事。 宫人进?来后?又?说了些?什么,织雾耳畔好似听见了,又?好似全然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体内的热意?窜得愈发厉害。 待瞧见霍羡春要上前去把脉时,织雾这?才有些?难忍地启唇说道:“不?可以把脉……” 他们要当场看病,尤嬷嬷甚至还有一股不?追责到底不?罢休的姿态,让少女实在无法坚持。 若再耽搁下去,她多半便要当场狼狈失态。 在今夜,织雾若人前失态丢人反而是小。 一旦当场暴露了身体状况,被?惠嫔的眼线知?晓她才是服用了情药的人,那才是得不?偿失…… 因而,为了将这?些?人快些?赶走,织雾只好对霍羡春说道:“因为,曲医女中的是情药。” 把脉固然可以诊断出诸多病症,唯独情药的症状难以诊断。 而且,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会令曲晚瑶的名声受损。 霍羡春愣了一下,发觉她做了什么之后?,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显然不?是被?她下情药的举止所惊骇到,而是被?小兔子急了也会给人下情药的举止给……震惊到。 一旁尤嬷嬷闻言,神色更为不?可思?议,“曲医女怎么会中……中这?种药?” “顾小姐,你难道不?该解释……” 织雾身体愈发难捱,她反手将手腕贴在冰凉的柱子上勉强汲取些?许凉意?。 直到肌肤被?那股凉意?激得竖起汗毛……人这?才又?重新拾起几分清醒理智。 “我知?晓尤嬷嬷担心曲医女……可这?样的事情若不?先?解决,延误了是会出大事的。” 少女面上不?显,却?因为略显轻浮的语气,言辞间听上去更像是一种威胁。 “还是先?将曲医女带走吧。” 如此,他们亲自将曲晚瑶带走,惠嫔才会相信最后?失误的环节是因为太子。 而不?是因为织雾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曲晚瑶下过药。 在织雾话音落下时,门外一抹自浓暗夜色中剥离而出的颀长身影才姗姗来迟。 一只玄靴抬脚跨过门槛时,室内瞬间都静默了下来。 夜色已?深,太子身上却?仍旧穿着一身执政时才会加身的蟒袍,他头戴着金冠,身着冷肃禁欲的玄黑衣袍,显然是被?人中途打断了政务,刻意?引来此地。 织雾扶着墙角,察觉到门畔来人是谁……呼吸都微微一窒。 更是不?敢抬眼看向对方分毫。 尤其是在她方才的话显然都被?对方听见的情况下…… 霍羡春转身同?门口来人道:“太子殿下,我的确诊断不?出中了这?种药的脉象……” “不?过……” 霍羡春说着扫了织雾一眼,“这?种事情的确是耽搁不?得。” 尤嬷嬷闻言更是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追究责任,连忙同?晏殷张口请求。 “太子殿下——” 太子掀起眼睑,余光掠过角落里的少女,接着才沉声吩咐,“孤今夜路过景宁宫时,旧疾复发……去请徐太医也一并过来。” 太子这?样说,显然也是保住了曲晚瑶的名声。 若曲晚瑶真中了这?种药,多耽搁一分,便会药性?更深一分,直至再无分毫挽留余地…… 霍羡春路子野,徐太医经验多,想要解除曲晚瑶身上的药性?才能更快。 尤嬷嬷得了命令,当即将曲晚瑶给背上。 外面似乎还有与晏殷商议朝政的臣子在小声说话。 在他们生出好奇心之前,太子便与他们一道抬脚离开?。 在东宫所有的人都从屋里消失后?,织雾才彻底支撑不?住,将几乎要汗湿的身体瘫软在椅子上。 沉香这?个时候才匆匆赶到,身边偏偏却?还跟着徐修安。 “顾小姐,你怎么了……” 织雾意?识浑噩间,碰到一根冰凉的指尖,她竟下意?识蹭了蹭。 徐修安人都要僵在原地,直到织雾回过神,发觉自己?还握住了他的手指…… 发觉这?样不?对,这?才又?缓缓松开?。 恍若醺醉状态的美人抬起眼睫,语气又?轻又?软,“徐公子,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徐修安盯着她愈发娇艳的眉眼,语气怔怔道:“是……是什么麻烦?” 织雾没有回答,而是让沉香扶自己?回去。 她这?样的状态已?然走不?了太远,只能中途暂且在厢房里住下。 待好不?容易泡了个冷水澡之后?,织雾却?不?仅没能解开?身上的燥热,反而被?那凉水激得难受。 和一些?杂乱话本里泡了冷水澡就会好起来的结果完全不?同?。 怎么……不?起作用? 少女微微迷茫,她并着腿儿,哪怕指尖不?小心擦碰过,都会觉得人要化成一团水。 过了许久都发现没有作用,甚至还愈演愈烈…… 织雾鬓角的汗都擦不?尽,只觉肌肤都如同?被?火舌寸寸灼烧舔|舐。 沉香担忧地上前道:“小姐……” “徐公子还在门外,他担心小姐。” 那徐公子被?她家小姐蹭了一下,人便跟丢了魂一般。 听说织雾不?舒服,更是急得想要为她去请太医,却?又?怕她不?肯,便一直守在门外想要帮忙。 美人伏在软枕上,刚刚才换上的干净薄衣都已?然被?汗液打湿。 裙摆潮湿的裹在腿上,将两条细长雪白的腿全都映出…… 再往上看,沉香都觉心跳加速,忙将眼底山峦叠起画面避开?。 少女启开?嫣唇吐息,眼眸微微迷离,脑袋里想的却?是…… 徐公子身体没有暗疾,也没有过其他女子。 织雾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48章 曲晚瑶醒来后, 已经是深夜。 霍羡春问她:“曲医女现在可还有哪里?不适?” 曲晚瑶觉得没有任何异常。 在喝完那位顾小姐给她的一盏茶水之后,她也只?是觉得犯困。 霍羡春听到她的回答后,却还在继续追问?, “那其他呢?” 曲晚瑶虽然觉得奇怪,却仍旧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感觉。” 偏偏, 她这样的回答让霍羡春脸色变得更为古怪。 “可是……” “顾小?姐说你中了情药。” 曲晚瑶在听到“情药”二字时, 神色略为一惊。 听到这样惊人的话后,她人霎时也从昏沉中更加清醒了一些, 却很?笃定地?否认了这一点。 “我自己?也是医者, 若身体产生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自然也会?比普通人要更加敏|感。” 可眼下, 曲晚瑶的身体的确十分正常。 即便中间昏睡过去, 也绝对?没有任何服用?过助兴药的迹象。 曲晚瑶对?今夜的小?宴回忆一番后, 迟疑说道:“也许,是顾小?姐误会?了什么……” 再一想到织雾今夜忽然给她灌酒,曲晚瑶指尖微微蜷起,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差点遭受到了什么算计。 霍羡春反复确认她的确没事之后,便放心地?答了句“那就好?”。 霍羡春显然也不是那位顾小?姐肚子里?的蛔虫, 猜不到对?方为什么要撒谎。 在他离开?后,尤嬷嬷端着安神汤一面搅拌,一面仍旧心有余悸问?道:“曲医女果真没事?” 曲晚瑶说:“我的确没事。” 尤嬷嬷松了口气,更是赞她:“曲医女果然是福大命大, 而且……” “太子对?曲医女也十分重视。” 尤嬷嬷将今夜发生的事情讲述给曲晚瑶听。 太子在知晓曲医女中了这样的药后,虽然忙于?政务, 无法过来?看望她,却将霍羡春和徐太医这样重量级别的医者都召了过来?。 “放眼望去, 除了曲医女,还有谁能得到太子这样重视的待遇?” 曲晚瑶问?:“太子今夜很?忙吗?” 她忽然有些不安,自己?明明已经亏欠了太子一条性命,现在……好?像又?拖了他的后腿。 尤嬷嬷并未察觉她眼底情绪,“太子最?近的确很?忙,据说是朝廷中一些臣子们意见相左,想要与太子彻夜议论出关于?今年人才选拔的决策。” “可即便如此,太子听说顾小?姐将曲医女堵在房间里?不肯放行的时候,却还是强行绕道过去查看。” 曲晚瑶听到这些话,心想,太子也许的确如尤嬷嬷想的这样,很?重视她。 不过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她欠他一条命。 在霍羡春将一切都准备好?之前,曲晚瑶还不可以有分毫折损。 这厢尤嬷嬷却在心里?更加笃定。 太子这几日分明忙得脚不沾地?,却还这样重视曲医女。 甚至只?是听见曲医女被顾小?姐欺负便会?闯入景宁宫…… 尤嬷嬷想,自己?只?管继续抓紧曲医女这支潜力股,多半是没错了。 …… 厢房内。 身体里?的热意涌动好?似顺着潮湿的体|液渗入了覆满水光的雪肤表面。 织雾以为药效发作之后,自己?会?彻底失去意识。 可事实上,她清晰地?感知着自身一切。 感受着那股酥麻腻意几欲要渗入骨头缝里?、却抓挠触碰不着的磋磨滋味。 也恰是因为理智尚且清醒,而愈发感到难以遏制的羞耻思绪。 她想要的……不是徐修安。 事实上,这时候门外不管是谁,只?要身体健康干净,织雾多半都会?愿意。 比起挑选家世、人品、才华。 当身体被最?为原始的本能支配时,那些赋有清贵涵养的身份也都成了最?为无用?的摆设。 哪怕他是一个贱奴、是一个马夫,日日做着粗重活计,肌肉被汗液覆盖。 在美人的渴望面前,对?方也只?都会?比那些秀气却无能的瘦弱书生要更为充满诱惑…… 可是来?不及了…… 从旁的地?方寻个无权无势但身体健硕的男人固然会?好?封口善后…… 但织雾的身体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沉香似乎也很?着急。 她碎碎念了许久,始终不敢停歇。 “要不要寻太医……” “还是说,小?姐想要奴婢再打一些冷水过来?……” 沉香断断续续提了许多建议,却始终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自己?自行行动。 “是了,那徐公子还在……” “他实在是聒噪得厉害,怕不是要在门外站上一晚上才肯离开??” 在沉香还要张嘴抱怨的时候,便突然听见帐内重新传来?了她家小?姐的声音。 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小?姐原先语气充满了隐忍和压抑。 眼下再度开?口,小?姐的语气竟也不似平常那般……而是带着浓浓的腔调,像是拧出糖蜜般,酥得沉香心头一麻。 小?姐说,让徐公子进来?。 即便那柔腻的语气极力维持着平静,可尾音却好?似仍旧带着九转十八弯的钩子,颤颤的尾音勾得人耳廓也跟着发痒。 沉香只?觉耳热,只?怕换成谁来?,听见这样媚得能拧出水的声音……都会?难以自持。 沉香的动静消停了下去。 也许是在听见织雾的要求后,出去替她寻徐公子进来?…… 当织雾不再抵触的时候,身体里?被火舌啄舔的滋味仿佛渐渐从磋磨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一旦抗拒,便会?难捱。 可一旦沉溺,便会?从此深陷极乐,沉沦欢愉。 徐修安进来?后,起初恍若并没有了发觉织雾的不对?。 直到少女像是滴水树梢间垂挂下的缠人藤蔓。 顺着他的指尖、指节、臂肘…… 将衣下覆满浓郁花香的气息染在上面。 对?方体温是成年男人的正常温度,比织雾要凉。 织雾渴求通过发生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藉此来?得到对?方身体力行所提供的救赎与帮助。 这样的好?心帮助应当是充满善意与温柔,在织雾醒来?后自也不会?忘记感谢。 可偏偏…… 在开?始之后,织雾所受到的情绪刺激,是超出她预想和承受的数倍。 “徐……徐公子……” 织雾发觉有些不对?,想要说出委婉拒绝的话来?。 结果…… 却遭遇到了重重地?欺负。 徐公子好?像疯了—— 他的斯文秀气竟都好?似伪装。 让织雾脑袋里?不合时宜地?想到…… 徐修安秀气的原因除了相貌的缘故,还有便是身体瘦弱,身量也算不上太高。 他似乎只?比她高出一头,可……这样的物什匹配在他的身上。 平时走路不会?…… 被绊到腿吗? 织雾只?能一面被颠碎了气息,一面瞬间掐紧湿热的指尖,紧咬着嫣红唇瓣,扣住贝齿间将将吟出的奇怪腔调。 在破碎揉湿的思绪中,不合时宜的念头一度随着浪|潮颤巍巍浮起。 还好?…… 还好?她不会?活到和徐修安成亲的那一天?。 …… 天?亮时,外面的日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 绿叶盎然的枝头上飞来?几只?小?鸟,开?始叽叽喳喳彼此和鸣。 同时,晨起要负责洒扫庭院的宫人也丝毫不敢懒怠,在各处台阶角落里?一面卖力干活,一面说话。 可织雾却察觉那种让她浑身酥麻到极致的滋味再度袭来?。 直到身体里?的水分大量流失…… 织雾在颇为失态的情绪中,无助地?抱住对?方的脖颈想要哑声哀求。 “徐……徐公子……” 她抬起湿漉粘连的鸦黑眼睫,看见的却不是一张属于?徐修安的男人面庞。 “……” 也许是因为吃惊,又?也许是因为身体触及了某种难言的情绪。 织雾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一阵凝滞的氛围中…… 接着,便只?当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闭上眼,颤抖着嗓音道:“徐公子……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心慌地?与对?方分开?,想要爬到榻沿,快速结束这场荒谬的幻觉。 却被一双粗粝手掌自身后握住汗湿的软腰不容抵抗地?重新拖回。 重重按下。 在美人口中颤呼出声的同时。 她身后皮囊漂亮的男人语气间所流露出的……是与他狰|狞动作截然不同的温润儒雅。 对?方低下头颅,贴着她耳畔拨开?湿发好?心提醒。 “我姓的……” “不是徐。” 至于?姓什么…… 织雾慌乱中一双细白小?手扶住他粗壮的臂弯,想要阻止下沉…却已然迟了。 她气息彻底紊乱。 脑袋里?也好?似“嗡”的一声猛然绷断了什么东西。 昨夜发生了什么? 徐修安去了哪里?? 沉香……又?去了哪里?…… 抛开?这些杂乱的问?题,话本里?最?糟糕的情景织雾也不是从来?都没有设想过。 只?是最?坏的情况下她和瑾王睡…… 只?怕都比当下和太子睡的可怕情景要好?上千百倍。 第49章 惠嫔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织雾若在这个时候和太子发生了奇怪的关系, 被惠嫔知晓…… 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也许越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景宁宫里来了一名宫人,隔着门?说是惠嫔要见织雾。 这无疑提醒了织雾, 眼下竟还不是最?困难的时候。 昨夜的事情,就像是一滩烂账, 还等?着她去惠嫔跟前做出交代。 因而在极致的紧张情绪下。 织雾在初时的震惊过后, 反而立马开始想法?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夜……” “只是误会。” 她张口喘|息的同时, 抢在一切都还无法?挽回之?前,将他们的关系定性。 他只是在她药性之?下被她纠缠, 最?后因为无法?抽身, 而好心地帮她解决了这场麻烦。 “我不会让旁人知晓……” 织雾说着, 将“太子殿下”几个字眼在唇畔打转了一番, 最?后还是决定装傻到底。 “不会让人知晓……您进来过。” 织雾背对着对方, 看不见对方的脸。 好像这样, 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会儿惠嫔的人一定会进来打量,他在对方进来之?前离开,她自会极力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果然, 在她做出承诺后。 在察觉到对方离开她时,她握紧指尖。 隐忍地感受着一些暧昧摩擦带来的黏渍水声…… 可她身后的男人却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会清楚有人要给?曲医女下药?” 他显然更关心曲晚瑶是否果真?毫发无损。 织雾为了让他放心, 纵使白嫩脚趾都难捱地蜷缩起,也强作寻常语气。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也继续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 “这都是惠嫔一手安排。” “惠嫔……惠嫔让我给?曲医女下……下药……” “而且曲医女在惠嫔的安排下,好几次都……私底下和徐公?子…在一起做事……” 这多?半也是惠嫔当?时所准备的后手。 如果这次没有成?功, 惠嫔也依然可以随着自己心情选择让人制造出流言。 事实上?,比起撮合曲晚瑶和徐修安私底下误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多?费一些力气让他们名声受损,这也不失为另一种有效的方法?。 织雾一边回答, 一边指尖绷得更白。 太慢了。 在他彻底离开之?前。 织雾正?欲用自己和徐修安娃娃亲的事情安他心时。 “我和徐公?子”几个字眼才将将说出口,唇畔的声音便?猝不及防被顶的破碎。 美人迷离的眸光,瞬间盛满不可置信。 她以为……他是要离开的。 若昨夜还情有可原,可现在…… 在他们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 他竟…… 她无法?回头?,自也看不见她身后的男人沉沦发暗的黑眸,以及颇为莫测的脸色。 如之?前在洞窟里半途而废的事情,显然不会发生第二回 。 织雾的呼吸隐忍发颤,即便?忍不住时,声音也都含咬住自己的指节含糊吞咽下。 她甚至不敢想象,被惠嫔身边的人发现她和太子这样不堪,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惠嫔身边的宫人足足等?了两炷香的功夫。 脚底都站得酸麻,更不敢相信,这段时日以来一向对惠嫔恭恭敬敬的顾小?姐,竟然胆敢这样不给?惠嫔的面子,还敢晾着自己。 宫人忍不住将耳朵贴上?去偷听?。 在听?见屋里似乎有什么奇怪动静时,她试着蹑手蹑脚将房门?推开。 宫人彻底推开门?后,抬脚迈进屋里,一进来,便?险些被一个花瓶砸到。 帐帘里的顾小?姐语气似喑似怒,带着轻微未完全消散的泣音。 “我昨日做的一切,都算什么?” “为什么太子过来带走了曲医女,惠嫔娘娘也不派人阻拦?” 宫人一愣,看到地上?的碎片后随即心头?直冷笑。 就说怎么半天都不出门?。 感情是大小?姐脾气发作,那蛮横的性子藏不住了。 宫人道:“顾小?姐自是可以在奴婢这样的下人面前随便?乱发脾气,不过,您若有那勇气,还是去惠嫔娘娘跟前发作,也许那样会更有用吧?” 她说完又唯恐被这位千金小?姐给?迁怒到,说完风凉话后自是脚快地离开。 织雾伏在榻上?,看着吹拂凉风的窗口,心里还在砰砰直跳。 这当?口却是沉香打外面进来。 方才为了避免被宫人逼着进屋来催促小?姐起身,沉香特意假借熬醒酒汤之?名想拖延时间。 沉香发现屋里只剩下织雾一人,连忙就要上?前查看。 “小?姐可有旁的妨碍……” 岂料沉香话都尚未完全问完,在撩起帘子时,榻上?美人眸光仓促地转过身去,却还是被她瞧见了…… 织雾羞赧到阖起颤抖的眼睫,在背过身后才有勇气同撞破这一幕的沉香开口吩咐。 令对方去备水…… 毕竟,太多?了。 星星点点的雪色从她手指缝里漏出来。 多?到根本擦不完。 沉香反应过来,忙压低了脑袋下去为她准备热水。 尤其是在要搀扶小?姐沐浴时,期间弄脏的衣物巾帕更多?。 沉香想到徐公?子那么瘦弱的身量…… 想他别是被小?姐给?榨干了。 在给?织雾沐浴时,沉香告诉自家小?姐,早上?从丞相府那边得来的一些消息。 宋曜生的父亲,宋良死了。 宋良为晏殷私底下做事,做了混入瑾王东洲私营里的奸细。 他立下了大功,可他人死了,功劳便?只能落在宋曜生的身上?了。 宋曜生原本是平昌伯世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被提升了爵位后,摇身一变,从伯位变成?侯位,成?为了平昌侯世子。 只待他父亲头?七一过,他便?可继袭侯爵,直接领了平昌侯的爵位与俸禄。 他宋家满门?荣耀可想而知。 织雾想到瑾王当?时让她去杀宋曜生。 即便?杀不了,也要藉此试探出太子的深浅。 现如今的结果也算是一目了然。 宋曜生有东宫做靠山,不仅毫发无损,还得到了诸多?赏赐。 田地庄子都是其次,一个侯爵便?够他下半辈子更为嚣张得意,连膝下后代都无需他操心发愁。 即便?织雾先前陷害他,想让他声名狼藉,太子也一样可以只手遮天,将宋曜生欺辱了丞相千金的消息压得滴水不漏。 甚至,就连织雾也被他拿捏在掌心里,握着把柄连向太上?皇告状都不能行。 几次三番,她唯一一次,便?是在哥哥的事情上?,侥幸地还击了太子,让他被太上?皇鞭挞一顿…… 织雾想,晏殷护短她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东宫上?下才有诸多?人对太子死心塌地,比宋良更愿意为太子付出性命、为他去死的人多?得是。 …… 饶是织雾这边紧赶慢赶,想要赶在天中之?前过去见惠嫔。 可在她拾掇好之?前,底下帮忙打探的小?宫人却打探到曲晚瑶先一步去见了惠嫔。 织雾抬起虚软的手才将将往耳朵上?挂了一只耳坠,动作瞬间僵住。 “怎么会这么快?” 她以为曲晚瑶受了昨夜那番风波,又头?一次饮酒醉倒,再怎么也得到下午才能醒来。 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若是没有今早上?被某人拖延磋磨的那一阵…… 她不该迟这一步的。 织雾心头?难免有些懊悔。 她猜到自己在惠嫔那边搭上?的线多?半是要出意外了。 惠嫔一旦从曲晚瑶口中知晓曲晚瑶昨天没中药,以对方的心性,自然也会猜到织雾这边是怎么回事。 沉香迟疑,“那咱们还要去吗?” 织雾没有回答。 就算去见惠嫔也要重新想好措辞。 计划产生了变化。 织雾暂且压下这件事。 沉香在帮忙端热水时,却意外在门?外撞见了从昨夜便?消失不见的徐修安。 他彻夜未眠,这时候过来见织雾。 沉香一瞧见他,便?露出讶异的神情,不曾想他早上?刚走,竟然又过来见她家小?姐。 昨晚上?沉香听?从小?姐的话,出来唤他进去。 沉香是个半大不大的女孩,一想到小?姐未婚的情况下和男人做这种事情,便?羞得退下。 但沉香也彻夜未眠,隔三差五过来门?外探听?,见里面实在激烈,自是一直熬到了天亮都没敢踏进去。 见他过来,沉香也只将他直接引入了小?姐的寝屋。 徐修安发觉沉香误会了什么,手脚几乎更为僵硬。 他跟随沉香走进屋里的过程,昨夜彻夜的煎熬与犹豫,在进去看到屋中对镜梳妆的少女那一刻,反而变得缓缓坚定了下来。 织雾回首瞧见徐修安,心头?略是诧异。 这里……好歹是挨着她床榻的闺房,他怎可直接进来? 她不解的目光,让沉香小?声道:“昨夜……徐公?子不是与姑娘一直在一起吗?” 徐修安听?得“昨夜”二字,便?好似被触碰到了某个机关,张嘴便?道:“不错,昨夜……” “是我同你家小?姐彻夜在一起。” 织雾愣住,霎时不可置信看向他。 徐修安涨红了脸,问道:“顾小?姐,可愿意与我结亲?” 织雾听?清楚他说的话后,这时才算得上?是正?眼打量他。 他是个典型的书生相貌,秀气薄弱。 虽从外貌与气势身量上?都不如太子,可东宫之?主本就不是谁都比得了…… 放在普通男子中来看待,徐修安自身的容貌与家世甚至也都是佼佼者了。 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让织雾方才准备否认的措辞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让她疑心自己弄错了什么,想要说出又迟疑。 她略是不解,语气轻道:“徐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修安的神色分明告诉织雾,昨夜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了。 徐修安神色不安,目光闪躲了几瞬,语气低道:“是……我家里人没有给?我准话,我心里有些不安宁……” 今晨家里人召徐修安回去,徐修安已经回绝了。 他打算只要顾小?姐愿意嫁给?他,往后旁的再说。 他几日前,就曾经委婉和家里递过话,提起过娃娃亲的事情,可当?时家里人的态度便?不像是支持。 事实上?,昨夜,沉香跑出来让他自己进去,接着便?好似着急做什么事情般离开了。 徐修安顾忌着男女之?礼,一直不敢进去。 他当?时心急如焚,但直觉告诉他,顾小?姐一定有哪里不对。 便?是在这个时候,在他眼中一直沉稳可靠的太子表兄竟然会路过如此偏僻的地方。 太子表兄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修安便?委婉告诉太子表兄,顾小?姐似乎有些不太好。 接着,太子表兄便?垂着眼睫语气冷淡地斥责了他一顿。 徐修安自知自己深夜不回去,就这般痴汉一样守在一个少女门?外的做派并?不光彩。 听?着太子表兄的斥责更是羞愧得抬不起头?。 太子表兄进去查看。 只是进去查看的时间有些久了。 徐修安仍不肯听?从太子表兄的话离开,反而开始有些不安。 很快,织雾的不对劲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徐修安没有进过花楼,也没有碰过身边伺候的丫鬟婢女。 得益于良好家风,他并?没有在成?亲前与其他女子发生任何关系的念头?。 可即便?再是不通人事,他身为一个男子,想着想着,竟也渐渐猜到了什么。 顾小?姐会主动蹭他,会主动握住他的手指,甚至差点便?拿那只红润诱人的小?嘴含住…… 那太子表兄进去看她,她会不会也一样主动去蹭太子表兄? 徐修安这时候再进去,却叫他撞见了一截莹嫩雪白的小?腿。 那漂亮细白的小?腿无力地搭在太子表兄的臂弯上?。 是织雾素日里掩在裙下,连日光都不曾见过的…… 在徐修安鼻管发热的瞬间,看见覆在美人身上?的太子表兄,又如同兜头?泼了一桶冰水般,大受刺激。 他看到顾小?姐一反以往恬淡的模样,揽着太子表兄语气甜软、猫儿一般叫唤的分明是…… 是他的名字。 顾小?姐将太子表兄当?成?了自己…… 床帐被一只宽厚手掌粗鲁扯落。 太子表兄眼皮都不曾抬起,喑着嗓音,让徐修安滚。 即便?,徐修安透过帐帘缝隙,看到那一只嫩白可人的雪足架在太子的肩上?轻摇慢晃。 他面孔涨得赤红,身体竟也可耻地开始发烫……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呵斥太子从自己喜欢的女子身体里……退出来。 事后,徐修安又如何能不悔。 他满脑子都被“顾小?姐心里有我”这个念头?给?填满了。 甚至就连昨夜顾小?姐和太子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是被迫的。 她错把别人当?成?是他,知道真?相后,指不定有多?难受。 徐修安知晓这是一件大事。 这事关织雾的清誉。 徐修安想到自己母亲嫁给?他父亲之?前也是个二嫁之?人,家里的兄长都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也一样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被视如己出。 眼下顾小?姐因为他的迂腐守礼,错将太子当?成?是他。 徐修安从始至终都由着推脱不开的责任,不论从情还是从义,他都需要对她负责。 更何况,他本就喜欢她。 “徐公?子……” 若不是早上?意外看到的那张面庞过于震撼…… 织雾都快要对自己产生怀疑,早上?是不是她真?的产生了错觉。 “太上?皇那边,我……我会先去同他老人家说。” 听?见徐修安这样说,织雾指尖纠结地拧着帕子。 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这般不用费劲就可以完成?与他定亲剧情的诱惑。 她忍住心虚,只得顺势装傻。 少女语气似羞赧般,愈发轻软,“徐公?子,昨夜……多?谢你。” 徐修安身体愈僵。 “不……不客气。” 他低头?看到美人裙摆下露出的鞋尖,昨夜看到她的画面似乎再度浮现……脸上?又是一烫。 那种滚烫和自责的情绪在心头?交错,让他只能又匆匆离开。 织雾想,头?一次这样轻易达成?了一个剧情,那徐公?子为人实在是……有些太好了点。 乃至黄昏。 太上?皇那边突然宣人传召织雾。 织雾眼皮蓦地一跳,不曾想徐修安动作会这样快……让她再度开始紧张。 太上?皇与她置气颇久。 现在要见她,多?半是为了和她确认徐修安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织雾连忙让沉香替自己更衣。 去见太上?皇之?前,织雾今日却更为仔细地开始装扮自己。 惠嫔与太子那边都太过于棘手。 但织雾可以先将自己和徐修安的亲事定下,完成?这个剧情后,再等?惠嫔那边开始提出太子非她亲生子的重要剧情发生…… 少女往日向来素净,可眼下却开始涂抹脂粉,先是将面颊抹得白净,遮掩眼底彻夜疲累的青影。 唇瓣却染得红艳,为遮掩被含|吮到肿胀的痕迹。 可换好衣裳后,来迎织雾的人却是一个熟面孔。 竟是温辞亲自过来,说太子要见她。 织雾不由僵住。 “可太上?皇那边……” 温辞语气温和打断,“太子也是要让顾小?姐去见太上?皇的。” “只是……” 在这之?前,他们太子殿下有些事情,需要与这位顾小?姐先一一捋清。 似乎怕织雾会不记得,温辞提醒道:“顾小?姐忘了吗,先前您要与太子做交易。” “昨夜顾小?姐和曲医女发生的事情,其中的得与失,太子需要和顾小?姐谈论清楚。” “做错事情的人需要付出代价,同样,做对事情的人也会得到嘉奖。” “且太子还要带顾小?姐去见一个人,也正?是为此。” 织雾微微缓过神来。 她想到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 她显然算得上?是牺牲自己去帮曲晚瑶了。 织雾想,她竟能护得住曲晚瑶一回,太子多?半是生出了招纳她的心思。 兴许是想要带她去看看那些效命于他的人,所受到的利益,以此诱惑她的加入。 织雾问:“是去见谁?” 在温辞口中吐出“宋曜生”这三个字时,织雾更是确认了果然如此。 宋曜生是太子的人,不论是对方还是对方的父亲都效忠于太子。 这也是宋曜生在冒犯她之?后,可以被东宫保下,得以全身而退的原因。 晏殷要带她去见宋曜生,也正?是说明,他的确是要嘉奖她这次保护曲晚瑶的功劳,以此激励她下次在关键时刻也会更为卖力的豁出去,替他保护好曲晚瑶。 毕竟,这样的手段,也同样是久居高处的上?位者,会常规操纵使用的基本手段。 温辞打量着她,发觉她似乎误会得这样深,嘴角维持礼貌的微笑里难免多?出了几分无奈。 在送织雾进去之?前,他忽然好像不经意间地提醒她般,多?嘴说了一句:“顾小?姐,真?的很天真?。” 织雾的思绪瞬间被他打断。 待她不解地想要朝温辞看去时,对方便?已然转身离开。 织雾只能独自走进屋去。 可原本只当?做一切顺利的心态,在温辞说了那句话之?后,开始产生不安。 是哪里做的不对。 明明……她已经帮晏殷护下了曲医女,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织雾这次进入的是东宫一间陌生的房间。 室内没有旁人,太子便?坐在里面。 他以往这个时候都会很忙。 但今日却推了所有的事情,什么都没做。 专程等?她。 他姿态散漫地坐在椅上?,瞧见织雾进来后,在带她去见宋曜生之?前,对她说道:“曲医女身上?起了红疹。” 手臂、身上?其他地方都还好说,有衣物遮挡。 可就连面颊上?也有,便?无法?隐藏,被旁人也都知晓。 霍羡春说,是昨日的饮食里被人下了药。 织雾打进来后,便?当?他亦是默认了他们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掐住指尖,“竟有此事……” “可见是惠嫔先想对曲医女下了情药,而后还给?曲医女下旁的药?” “孤让霍羡春看过。” 太子语气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惠嫔的手笔。” 像这种根本死不了人、甚至无需治疗几天后就会自动消散的儿戏手段。 这种太子六岁时都看不上?眼的把戏,既毁不了什么也伤不了人的事情,他那母亲自然更是不会去做。 织雾听?得他这样笃定的话,身体微微僵住。 她……她昨日的确用了点小?手段。 这也的确是她想试探激化太子和惠嫔的矛盾,故意留在曲晚瑶身上?的毒。 第50章 眼下的情形和织雾设想中的完全不同。 发觉到情形不对。 她语气?磕绊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可晏殷显然却是要与她开始算账。 “不用着急。” “这件事情固然也会记下一笔, 可孤与顾小姐之间,还有更多旧账。” 比如桃花村里的账,比如她骗走信物将他弃入匪寨的账, 又比如……她想方设法将他困在洞窟。 “是了,顾小姐曾经还在孤的胸口写过字……” 织雾脑袋里顺着他的话, 立马浮现出“骚|货”这?两个字眼, 更是僵硬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一次又一次算计东宫, 太子若都原谅了她,日后如何驭下。 晏殷带她去看宋曜生。 他将她带去了里面更为深入、更为不见天光的房间里。 织雾进入其中一间, 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只?看到铁笼里关着一只?腥气?的野狼。 野狼齿缝里挂着肉, 毛发杂乱染血。 铁笼旁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团, 约莫是放它出来?后用来?饱腹的食物。 屋里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 让织雾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更不敢看四下被拖拽的血痕碎肉, 只?心头愈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语气?不安地问:“宋……宋世?子呢?” 她眼下甚至仍旧抱有一线希望,只?想要快些见完宋曜生以后,可以快些回去。 太子漆黑的眼珠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语气?淡淡地提醒道:“这?里到处都是。” 织雾呼吸微微窒住。 什么意思?? 宋曜生一个活生生的人…… 便是死了,又要如何做到“到处都是”? 她眼睫颤颤地再度尝试打量了四周一圈。 却发觉, 自己方才似乎误会?了什么。 这?屋里,的确除了狼以外,便是一地的碎肉。 靠近铁笼附近那一块最大。 她起初以为那是牛或者其他大型动物的肉块…… 可仔细看,那“东西?”竟……竟还有呼吸。 伏在地面上发出“嗬嗤嗬嗤”的动静。 织雾面上神态僵凝。 她好似渐渐发觉了什么。 来?时, 温辞说织雾天真,起初她不解…… 现在竟瞬间毛骨悚然地明白了过来?。 若太子带她去见功臣, 便是要告诉她,愿意为他效命, 便会?如功臣一般享受,成为人上人。 可若是太子带她去见的不是功臣呢? 而是……得罪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可宋曜生哪里得罪了他? 宋曜生往日固然嚣张跋扈,不知收敛。 但?他在太子面前?却从来?都是夹起尾巴做事,更不敢冒犯分毫。 换句话说,如晏殷这?样身份的人物,最多只?能将宋曜生父亲这?般角色看在眼里,如宋曜生这?样不入流的货色平日也不会?注意到。 唯一一次引起晏殷注意的,便是织雾上次设计了宋曜生。 她当时错将太子当成了瑾王,当众衣裙不整地扑进太子怀里,颤抖地说宋曜生欺负了她…… 可是…… 晏殷动作施施然握起一只?通体玄黑的铁钳。 他钳起一块模糊的肉,语气?沉静道:“这?是宋曜生的右手。” 他将那铁钳送到织雾柔软的手中,迫使她握住。 “宋曜生当时说,用这?只?手碰过了你。” “你可以亲自送去铁笼里,喂给那头狼。” 狼的锐齿会?慢慢将这?只?冒犯过她的手掌嚼碎,将骨头嚼成渣。 仇人的骨肉粉碎的声?音听在耳中,纵使是从炼狱底下传来?,也应当犹如天籁。 外头风光无限的“宋曜生”是宋良的私生子。 甚至只?要晏殷愿意,那个宋曜生也可以换成旁人来?当。 至于真正的宋曜生,显然从事情发生那天开始,便消失在了人前?。 织雾记得她在事后听说宋曜生病了,再病好之后,接人待物都友好许多,还得了太子诸多奖赏安抚。 她也真以为他借助太子的庇佑躲过她的陷害。 却不曾想……真相竟会?是这?样…… 她手指软得不像话,根本握不住。 在碰到栅栏瞬间仿佛被烫到般吓得后退。 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撞进了太子的怀里。 然后眼睁睁看着方才还蛰伏安静的恶狼,下一瞬猛地一头撞在了栅栏上发出刺耳巨响,一口将肉叼入齿尖。 嘎嘣脆响的声?音,是人骨碎裂的声?音…… 在晏殷怀里的美人浑身颤栗。 她眸底浮现出极端恐惧,接着便猛地推开男人,转身冲了出去。 织雾汗湿了脊背,来?时清爽的内衫也全濡湿紧紧贴住了肌肤。 可她慌张地来?到了门前?,却发现门宛若被焊死了一般,根本就打不开。 也许,这?扇房门在她进了这?间屋之后……便被锁上。 落在她身后的太子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他却并不朝她过去,而是先?在盆子里洗了手。 卷起袖,浸沐手指和手掌,用干净的巾帕擦拭。 每一个环节都做得不徐不疾。 直到少女自己重新?回到晏殷的视线之下。 织雾语气?愈发虚软,“殿下……” 他是想要她做什么? 他会?拿出这?样的手段,只?能说明,他眼下,是有必须要求她做到的事情。 织雾只?当与去见太上皇的事情无关。 可她忘了,她除了算计曲晚瑶外,还有徐修安。 晏殷缓缓启唇道:“徐修安是孤的表弟。” 是他的表弟,也是惠嫔的侄子。 他即便对亲缘毫无感?觉。 但?当初正是徐家将惠嫔亲手送入家庙,换取东宫的信任。 “徐家的长辈放下了身段,专门请孤来?处理这?件事情。” “徐家十几?年来?帮助孤与东宫良多,孤不会?对自己表弟坐视不管。” 徐修安自己跑去寻太上皇提及了要娶织雾的事情。 太子要她付出代价的第一步,便是要她拒绝与徐修安的亲事。 徐修安和织雾商量好的事情,太子仿佛也都全知道了。 “孤的表弟家世?清白简单,是个单纯之人,不该掺和到这?当中。” 织雾察觉他意图后,紧紧握住指尖,“可是昨夜,是徐公子自己承认的……” 她想起太子一些护短的行?径,忽然察觉到窒闷。 所以,他这?是想要保护曲晚瑶,又想要保护徐修安。 她看见他逐根手指擦干的动作,原是想要退后,却又想到打不开的房门…… 少女只?得拧回身子,朝着晏殷的方向,语气?愈显牵强,“殿下……” “往后我会?是殿下的弟妹,不会?伤害徐公子。” 她原是想要服软,可却听见太子似嘲似讽的嗓音。 “旁人家的弟妹,也会?将舌头伸进伯兄的口中搅弄吗?” 织雾:“……” 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话,原本白净的面皮也瞬间涨热。 偏偏这?样的话却无法反驳。 “倘若……我不能答应呢?” “那孤的答案,你现在也许不会?很想知道。” 织雾当即便想到了屋里头的宋曜生,手脚又蓦地发凉。 “可我昨夜醉酒,有些记不清了……” “我……我是相信徐公子的。” 她心里分明怯怕得很。 可偏偏嘴硬无比,怎么说,都想要装傻到底。 晏殷闻言,却只?是将四根手指慢慢扣入桌上茶碗。 茶碗里的水是温热的。 下一刻,那茶碗便被他捏着杯壁,自美人襟口上浇湿。 在雪白肌肤上的星星点点吻痕便瞬间自浅色薄衣下浮现。 茶水往下流淌,薄衣便继续往下变得透明可见。 织雾愣住,不可置信他用着这?副温润儒雅的姿态做了什么…… 她本能羞赧地要捂住,却被他握住手腕。 “那你来?告诉孤,这?些都是什么?” “是徐公子……当时落下的吻痕。” 少女垂着眼帘,似乎不敢与他直视,却硬着头皮道:“徐公子的舌尖极灵活,伺候得我极……极舒服。” 她被他逼的这?样紧,连与徐修安定亲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办不成…… 让往日柔柔弱弱的小兔子反倒也要恼羞成怒了起来?。 晏殷听在耳中,却好似仍旧没?有脾气?一般。 他的手掌碰到她的裙摆。 织雾听见面料破碎声?。 她反应过来?,想要按下手去阻止。 却还是迟了。 “没?关系——” 男人好似有着探不到底的耐性,可以陪她慢慢玩到底。 “那我们就再一起好好看看,徐修安还伺候过你哪些地方。” “让顾小姐舒服到……” 都尿了对方一身。 织雾手指撑在桌上,脸上却蓦地爆红。 这?次,却连她没?有的否认字眼都说不出口。 昨夜的阴影似乎卷土重来?。 太子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 身体其他地方也像这?样。 一些地方在没?有面料遮掩的情况下。 触碰到…… 枉费织雾当时心下还真有过一刻误以为太子当时是不忍心看她受罪,顺势帮了她…… 现在看来?,分明是不想她沾染上他的表弟。 他要护着徐修安,避免徐修安被她这?样坏的女孩儿沾染上…… 可她离完成话本里与徐修安定下亲事的进度就只?差一步。 织雾不想再失败了。 毕竟,她根本就活不到与徐修安成亲的那天。 她根本……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宫人隔着门说道:“曲医女与霍郎中求见。” 霍郎中制出了新?药方,需要太子和曲医女同时服用。 织雾听见时,心头蓦地一跳,知晓他们是要解开那寄生蛊…… 她趁着对方动作顿住,发觉自己羞恼下竟然昏了头敢与太子作对,瞬间都要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发觉他不仅没?有因为外面宫人催促而停下,反而要动真格的架势。 美人蜷起指尖,终于改了口径,“我……我想起来?了……” “那天夜里是殿下,不是徐公子……” “只?怪我从前?相好过不少男子,难免会?一时弄混。” 太子听到她这?样说,却语气?莫测,“是吗?” “如此看来?,顾小姐身经百战,会?认错竟也没?什么好奇怪了。” “看来?,孤也许得将顾小姐身边其他男子的东西?都摘下来?,给顾小姐瞧瞧仔细。” 怀里的少女闻言眼睫猛地一颤,似乎又被吓到。 “不……” 织雾语气?轻颤,“殿下的……” “要更为威猛。” 晏殷指腹漫不经心拂去她鬓角的汗珠,语气?却并不高兴。 “不比较一下,如何让顾小姐知晓旁人与孤的差别在哪里?” 发觉他愈发不肯就此罢休。 织雾阖上了眼睫。 她唇齿间的话语更是如蚊子般含糊不清。 “殿下会?……会?让阿雾……” “合不拢……” 美人面颊羞红,分明感?到羞耻……却还是不得不说出口。 “是吗?” 太子垂着眼睫徐徐说道:“可惜昨夜醉酒,孤有些忘了。” 织雾记得他昨夜分明没?有饮酒。 却又想到他昨夜吮她舌尖,似嫌她汗液里都有酒气?…… 她心跳极快,不确定太子是不是有意。 她最终只?能好似败下阵来?,同他承诺,“我今日不去见太上皇了。” “也……绝不会?影响太子殿下与曲医女分毫。” 晏殷垂眸瞥她艳若芙蕖的面颊。 外面的人一味催促。 也许要解开寄生蛊的事情的确耽搁不得。 这?才让太子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口,让人送织雾回去。 织雾看着乖乖顺顺地再不执着要与徐公子定亲。 可她今日出来?没?有见到太上皇,也没?有如愿被太子感?谢她牺牲自己保护了曲晚瑶一事。 反而被他当做犯错的人,送去见了炼狱一般的画面…… 所有期待发生的事情全都与织雾所想的情景完全相悖。 这?样多的挫折,让少女向来?乖软的心口渐渐积攒出了一丝叛逆般。 让她心口愈发窒闷。 宋曜生的下场无疑是提醒了织雾一件事情。 她也许迟早也是要落在太子手里,获得和宋曜生一样凄惨的下场。 横竖她日后都是活不了太久的…… 与其冲着保命去做事,倒不如作死到底。 也许反倒可以博得一线机会?。 60-70 第61章 织雾第一次知晓太子的舌头如此有力。 是一种和接吻时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的舌尖顺着轮廓描摹。 最后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以舌尖肆意玩|弄…… 这才让织雾彻底失去了理智, 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陷入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当中。 为了演戏,他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 织雾事后手足无措,能做的便只有给他倒水。 可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反而?被误会她逼迫他必须吞咽得干干净净,让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更加糟糕的状态中。 织雾脑袋尚且凌乱。 崔姑姑无法?借此看出破绽, 紧接着就让人将?曲晚瑶带上来。 曲晚瑶被那?粗妇推搡着上前, 在崔姑姑的注视下, 只能继续对织雾道:“郡主……” “因为方才有事情?耽搁,所?以臣女?要给郡主送的药, 迟了一步。” 曲晚瑶语气虽是?隐晦, 但?只要织雾的表情?不对, 崔姑姑自然就会立马敏锐发现。 可织雾也只是?缓过神后, 理所?当然地接住了曲晚瑶递来的药丸, 完全没有分毫疑惑。 她的态度更像是?一早就同曲晚瑶索要过这颗药丸。 织雾抬起眸, 却并没有理睬曲晚瑶,而?是?对崔姑姑道:“崔姑姑,下次别再这样鲁莽闯入我的房间。” “毕竟您一把岁数了, 撞破年轻人一些事情?……也并不合适。” 崔姑姑听到?这话,发觉底下的宫人皆在观望她, 眼底不由流露出一抹尴尬。 织雾这时候不敢再继续留下任何人来加深这场尴尬,只能故作疲惫,让他们全都?退下。 崔姑姑见?另外两个主角不再停留,没有好戏再看她也只好口中恭敬答了个“是?”, 接着才带着宫人一并退下。 只等翌日一早,织雾重新召见?了曲晚瑶。 在私下无人时, 曲晚瑶才说道:“当时我身上并没有其他东西。” 至于给织雾的东西,那?是?霍羡春临时给曲晚瑶的一粒解毒丸, 霍羡春手中向来没有凡品,因而?这药丸的效果多?半也不会差。 织雾发觉此物珍贵,便要还给对方。 可曲晚瑶却并不在意这个,她只怕无法?阻止这位郡主对太子的欺辱。 “我这里?还有,而?且,霍郎中隔三差五都?会给我一些,便是?怕我会出什么意外。” 霍羡春手里?的药丸对外人来说自然是?珍贵的,可曲晚瑶手中多?了,这东西对她反倒不稀罕了。 织雾见?她并不在乎这么一粒药丸,索性也就收下。 在晌午前,宫里?忽然就传出了太上皇人并不在行宫,而?是?去了惠嫔故乡的消息。 太上皇在这个时候突然去了惠嫔故乡……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情?多?半和?太子相关。 可问题就在于,宫外来了太上皇身边宫人带信求助,说是?路上遇到?了一支前朝遗留下的反贼团伙想要在路上刺杀。 信上还说,反贼已经剿灭,但?唯恐路上惊险,让瑾王带护卫前往迎接。 织雾得知这消息后,便匆匆赶去见?瑾王。 瑾王瞧见?她来,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淡笑,“听闻你这几日过得甚为滋润……” 织雾怔了怔,想到?昨夜的事情?也许也会传到?他的耳中,霎时有些耳热。 她偏过眸光,缓缓解释,“是?为了折辱太子。” 瑾王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某种程度上,传出去以后,这的确也是?对太子的莫大折辱。 只是?他想不明白,太子的底限到?底在哪里??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 是?换做任何女?子,太子都?能做到?,还是?说…… 特殊的地方仅仅在于眼前姿容宛若雪白芙蕖的少女?身上? 瑾王似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收回目光,不再过多?在这件事情?上分神,只是?对织雾道:“届时还请郡主也一并前往。” 让织雾去,届时接到?太上皇后,她也许可以利用太上皇对她的宠爱,从中打?探到?更为确切的消息。 织雾对于这点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瑾王还需要将?太子一并带上。 面对她的不解,瑾王理所?当然道:“不然,太子的人也趁机添乱刺杀怎么办?” 太子在他们手上,那?些人就不敢动他们。 瑾王对于自保,从来都?不曾含糊过。 为了安抚臣心,也积攒自己的威望。 瑾王自然不会推脱亲自去迎接太上皇的事情?。 马车一路上分了两辆。 瑾王和?太子一辆,方便护卫看管,织雾则在他们后面一辆紧紧跟随。 在车马进入郊外时,一个眼熟的行宫太监颇为狼狈地拦截马车。 瑾王从车上下来后,那?太监才宛若看到?救星一般,惊喜道:“瑾王殿下,太上皇总算等到?您了。” 瑾王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见?他的确是?太上皇身边的太监,不由微笑,“公公辛苦了,不知太上皇人现在可还在原地?” “在的在的,只是?太上皇心有不安,让老奴出来送信……” 太监说着余光瞥见?晏殷竟然也在,眸底略微惊讶,接着继续道:“这信是?送给太子的。” 下属拿过太监手中的信件献给瑾王。 瑾王笑吟吟道:“既然是?给太子的,给我做什么?” 他将?那?信在指尖反转了一圈,递回给下属道:“拿给太子。” 晏殷从始至终都?不曾问过那?太监半句话。 只是?拿到?信后,他展开信件,旁边人却看到?信件上是?一片空白。 接着,那?太监便正是?趁着所?有人目光都?在太子身上时,猛然暴起,朝离他最近的瑾王刺去。 可瑾王身边的护卫何其敏锐,直接抽出刀将?人一击毙命。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茂密高壮的密集草丛开始窸窸窣窣晃动。 一行人脸色骤然一变,概因当下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拂,偏偏草丛的动荡却愈发疯狂。 护卫顾不得地上那?具尸体,连忙护主逃离。 岂料下一瞬四周便铺天盖地飞来了大量流矢,将?不少人都?射落马背。 其余人即便知晓同伴落地后也不敢停留,只咬着牙奋力挥鞭护送两辆马车离开。 直至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庙落脚。 余下的护卫迅速得出了最为合适的策略。 在推测出对方人数之多?根本抵抗不了,只能当机立断选择继续带着插着箭矢的马车快速离开。 以此来引开那?群反贼。 织雾即便被那?马车颠簸的脸色泛白亦是?不敢表露分毫,唯恐会拖了旁人后腿。 只是?她没想到?瑾王的状态会比她还要糟糕,在进入破庙时差点就跌倒在地。 织雾匆匆上前搀扶他坐下后,接着才发觉瑾王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殿下,你这是?……” 瑾王摊开手掌,除了浑身泛起疼痛以外,竟颇有些力竭。 “不出意外的话,那?信件上有毒……” 织雾不可置信,忙看向另一边,却发现晏殷也一样撑着手臂坐在一根掉漆的梁柱之下。 他二人竟然同时都?中了毒…… 起初织雾心口微慌,但?很快就意识到?,能够让他们两个同时中毒的毒,必然不会致命。 她猜想到?,这里?多?半就是?太子命运最后一个转折点…… 织雾松开了搀扶瑾王臂膀的双手。 她起身缓缓走向晏殷,接着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捡起了方才丢在地上的行囊。 织雾取出行囊中的药丸,只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毒素也许并不会很严重,只是?让他二人暂且力竭…… 可即便心中有了这样的答案,织雾当下也只能当做不知。 将?他们身上的毒当做会死人的毒|药,然后从中做出选择,去选择顾盼清应该帮助的人。 “太子殿下,您福大命大……瑾王却比不得您。” 织雾缓缓攥紧掌心的药丸,心里?却不知是?何缘故,涌上越来越多?的心虚。 晏殷低头?盯着她的举止,口中却好似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困惑。 “是?么?” 什么时候福大命大,竟成了这样晦气的东西…… 织雾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她转身朝瑾王走去,接着跪坐在对方身边,摊开手掌心将?药丸递上前去。 “殿下……这药也许可以帮你解毒。” 瑾王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怪异。 他伸手从她柔软掌心接过。 吃下后,力气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些恢复。 “那?么……” 瑾王缓缓开口。 织雾生怕他会在这个时候借机要除掉太子,忙搀扶住他的手肘,“我们……我们先走。” 在方才的混战中已经有人去求助太上皇了。 想必营救的人很快就到?。 而?且…… 织雾也知道,太子的人多?半会到?的更快。 她仓促搀扶着瑾王离开。 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够晏殷一眼。 破庙里?变得死寂,像是?冷却下来的灰烬,又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看不清面貌的神像倒塌在晏殷的不远处。 那?神像似长久被抛弃后,生出了怨气,看起来不像是?神像,更像是?邪物,桀桀发笑地注视着破庙里?发生的一切。 就连慈眉善目的笑也好似扭曲成了一种丑恶至极的面貌。 将?那?种淬满恶意的情?绪直勾勾地传递给了庙里?唯一可以承载恶意的活物…… 等晏殷的亲信赶到?时,温辞才立马汇报道:“涂奚做事太过激进,所?以属下便没有将?他从地牢里?放出来。” 太上皇即将?归来,就代?表惠嫔的事情?可以结束了。 为了配合,隐忍多?时的下属自然也会在第一时间回到?自己主人跟前。 温辞说完后便连忙要给太子服用解药。 太子抬手拈起他递来的药丸,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纳入口中。 而?是?将?那?药丸磋磨在指腹间。 接着一点一点碾碎。 晏殷缓缓掀起眼睑,漆黑的眼珠再度直勾勾看着对面恍若可以折射他人内心的神像。 他的指腹变得黏糊,好似沾染了更加不干净的东西,拉丝的污浊粘液愈发像是?覆盖在神像身上的蛛网。 “不必。” 这样的疼痛滋味,值得他一点一点记住。 第62章 太子培养多年的秘卫, 非寻常士兵可比。 那一小股反贼来时气势汹汹,实则毫无章法,又被护卫轻易引开, 无需动用过多?的武力,便将那群人一举击溃。 太上皇被找到时, 他人正坐在竹桌前与一老叟悠哉喝茶。 老叟不知他的身份, 只?是?见他亲人来寻, 便也与他告别。 待竹苑里只?剩下太上皇和晏殷后,太上皇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 只?要你想, 就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晏殷垂眸缓缓答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您老的话。” 太上皇这次却不气不恼地?点了?点头, “孩子大了?, 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 毕竟他老了?,也的确不能?永远控制这孩子的本性。 “回宫吧。” 太上皇伸手搀扶住了?吴德贵递来的手臂。 宫里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中途遇到反贼伏击的消息太上皇并?未让底下人公布开来。 眼下后宫不稳,储位动荡, 再添这一笔没有必要的惶恐消息,无疑是?要惹得臣民心生不安。 而?太上皇蛰伏了?数日后, 这次回来带着亲自?带回来的证据,证明了?太子的身份。 一名当年伺候惠嫔的老婆子站出来指证道:“惠嫔她……她似乎犯有癔症。” 接着,这知情的老婆子更是?将惠嫔当年火烧妃嫔和小皇子的事情传扬出来。 “可当年不是?那李妃和侍卫的野种,意外?被冷宫大火烧死的吗?” 外?人只?知, 当年李妃和侍卫偷情时不慎碰翻了?火烛,在冷宫里偷偷生下的孩子一起被火烧死, 虽说残忍,但也算是?报应, 因而?并?没有太多?人在意这桩陈年旧事。 可这老婆子带来的答案却截然不同。 “当年惠嫔还是?惠贵妃时,是?她亲手放火烧死了?李妃,而?且……那孩子也不是?侍卫与李妃的野种,那是?李妃怀有天子的小皇子,为了?避免被惠贵妃戕害才偷偷生下。” 可结果,还是?被惠贵妃吩咐人当着李妃的面,活生生丢进火海当中。 后来天子只?知惠贵妃是?没有及时给冷宫扑灭大火,这才降她贵妃为嫔,并?非知晓这当中更多?内情。 所有人不由哗然。 而?惠嫔在听到这婆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时,就知道这是?一场完完全全针对她的局,那孩子明明就是?侍卫和李妃的野种,可时过境迁,她哪里拿得出证据? 别说太子是?不是?假的,光惠嫔亲手放火烧死两个活人,其中一个甚至还是?襁褓中的婴孩,这样的行径揭穿出来便够她被咒骂上百回。 人人皆有孩子,想象怀中稚嫩可爱的无知婴孩被这毒妇以此残忍方式杀害,当场便赤红了?双眼。 这老婆子这次来,似乎要将惠嫔所有的老底全都揭穿。 “再者……当年太子落水也是?惠嫔吩咐老奴亲手推入河中,是?大皇子于心不忍,所以跳河去救。” 老婆子说完便还嫌说出的内容不够,转身朝惠嫔道:“惠嫔娘娘,您当年因为害死李妃和她的孩子心虚,所以一直怀疑自?己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被偷换,但其实没有。” “两个都是?您的孩子……” 惠嫔冷不丁被戳中这提都不能?提的痛脚,当即脸色一变,“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的反应,几乎等同于承认,接着反应过来再想弥补,却也迟了?…… 老婆子还说,大皇子并?不是?落水而?亡。 大皇子和太子最后都上岸了?。 只?是?大皇子因为对太子愧疚,习惯什么东西都和太子交换着食用,这样只?要东西有问题,底下宫人必然会立马上前来阻止大皇子吃。 如此一来,便可以保住弟弟平安。 可当天,大皇子落水后,意识昏沉地?醒来,又习惯性地?端起弟弟那份驱寒药喝。 可大皇子喝了?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七窍流血而?亡。 惠嫔亲手害死了?长子,悲痛之余更不敢让人知晓,只?对外?宣称,长子是?落水而?亡。 而?太子在此期间所受的诸多?折辱,更像是?埋在所有人心底一桶炸|药,迅速燃爆。 恨不得将惠嫔这毒妇直接当场腰斩成两段! …… 惠嫔最后一次见到晏殷。 她披头散发?烧毁了?所有经?书,坐在地?上又笑又哭。 晏殷看着她装疯卖傻的模样却并?没有为之所动,而?是?语气淡淡地?吩咐:“李妃当年的冷宫并?没有完全被烧毁,便将她关到那里……” 坐在地?上痴痴发?笑的女人霎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 “不……不……” “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当年相信那个道士的话……” 惠嫔绝望凄厉的声?音一点一点远去。 晏殷从始至终却连眸色都不曾改变。 惠嫔当年因为认定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不是?她的,更因为无法确认是?哪个,便破罐子破摔寻了?道士来。 道士说,将两个孩子的贴身信物放入符水中,第二天谁的信物会缠上亡灵怨气染黑,那个人便是?李妃之子。 符水也许有猫腻,又或许存在其他机关。 总之当天夜里,长子偷偷进去后,哆嗦着手指掀开红布,发?现自?己的信物上被染黑。 他当时害怕极了?,最终……将弟弟的信物抹上了?黑灰,将自?己的信物擦拭干净。 打那天起,惠嫔便坚信长子是?她的孩子,而?晏殷不是?。 这才是?大皇子对晏殷愧疚的真正原因。 惠嫔的事情解决后,便只?剩下太子登基前的最后一个阻碍。 太上皇私底下找晏殷陪自?己下棋,叹息道:“瑾王这个孩子命也很?苦啊……” 他嘴上这般说,却也没打算给瑾王留有活路。 “你可以选择宣布瑾王已死,亦或是?找个和瑾王相似的死刑犯,让对方穿着瑾王的衣裳代为处决。” 在成为皇帝的路上,排除异己是?必然的事情。 只?待完成对瑾王的审判之后,太子就可以登基了?。 届时,“瑾王”死后,即便是?瑾王的旧部,也不会轻易相信另一个冒出来且再无威望的瑾王。 这样瑾王就永远别想回来,且他私底下一旦接触那些势力,太子便可以立马顺藤摸瓜全都拔出干净。 这是?眼下最为简单、也最不费吹灰之力的做法。 晏殷口头答应,语气从容地?答了?个“好?”。 太上皇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逼狗入穷巷,反倒是?件不利的事情。 更何况,太子等了?数年,一直被各种因素所裹挟,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登皇位。 老头子说完之后,便直接扔了?手里的棋子,嘴里嘟嘟囔囔让吴德贵从窗口折了?一只?月季递给太子。 “这次输了?就拿花作抵押吧,等下次老头子我有什么好?东西了?再和你下……” 红月季开得艳丽张扬,落在太子手掌心里,平白为太子增添了?一份艳逸。 吴德贵看得满是?养眼,在太子走后,忽然对太上皇道:“太子也是?时候立太子妃了?。” 就算不立太子妃,也该有个贴心的伺候了?。 太上皇叹息道:“是?啊,我怎么记得他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小医女?” 吴德贵不解,“有喜欢的人不是?好?事吗?您老人家为何叹息?” 吴德贵问着,不等太上皇回答他忽然就明白了?。 太上皇自?打回宫后便一直没有问过一个人,那人便是?他向来视作心肝的明棠郡主。 太上皇给了?明棠郡主最后一次机会。 可明棠郡主还是?无法改掉恶毒的秉性,她折辱太子的事情便已经?将她自?己推上了?绝路不说,她更是?差点淹死了?那位曲医女。 所以,太上皇在太子面前根本连提都不提。 吴德贵亦是?跟着一叹。 他自?也清楚,织雾这是?彻彻底底走进了?死局,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太上皇也不能?。 这厢温辞随着太子出了?门后,便从善如流道:“属下现在就去找个和瑾王相像的死刑犯……” 他向来擅长揣度太子心思,也一直都会提前安排好?太子想要的结果。 可这一次,他话未说完,便听见太子说了?个“不必”。 晏殷面容平静道:“孤说过,不会再听太上皇的话了?。” 掌心里的月季花艳丽鲜红得灼灼逼人,被挤压出来的汁液宛若鲜血,细流在指尖。 根茎上的刺戳进去皮肉之后,明明不及当日匕首划伤掌心处的十分之一,可偏偏滋味那般可怖。 可怖之处就在于晏殷以前从不会疼。 可眼下,手掌竟越来越疼,疼到微微发?颤。 晏殷打量着指尖比鲜血还要香甜的花汁,垂着眼睫,语气更为漫不经?心。 轻飘飘地?从唇缝间吐出一道与太上皇意愿背道而?驰的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们。” 他们…… 一个是?瑾王。 至于另一个…… 无疑就是?那位明棠郡主了?。 身旁始终兴致缺缺的涂奚像是?突然嗅到了?血腥气的猎犬,连带手里的弯镰都不由再度开始发?出兴奋的嗡鸣。 太子果然不愿意放过那对狗男女。 * 宫中的消息闭塞,没那么快、更不会轻易随便传出宫廷之外?。 织雾带着瑾王离开那破庙后,瑾王便好?似隐隐明白了?过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织雾否认。 瑾王笑了?笑,“也是?,你都当着太子的面将解药给了?我。” 他说着忽然语气更加怪异地?询问:“所以,你喜欢我吗?” 织雾被问的猝不及防,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喜不喜欢不打紧,但顾盼清应当是?喜欢的。 瑾王看着她的反应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织雾说了?一个什么滑稽的笑话。 他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朝她道:“喜欢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 织雾闻言一愣。 她喜欢的人有许多?,包括一直照顾她的丫鬟。 可真要说男女之间更为特殊的喜欢……这让织雾难免有些茫然。 也不知是?从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内心,还是?真的没喜欢过谁。 瑾王与她寻一处茶楼填了?几口吃食后,他目光频频看向窗下街道,接着对织雾道:“我们待会儿分开走,我朝西边去,你朝东边去。”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去城门口集合,那里会有他的人接应。 织雾答应下来,哪怕体?力已经?消耗了?许多?,也仍旧强撑立马行动。 只?是?她走出去没多?远,似乎就瞧见了?有官兵朝着瑾王所在的方向汇聚而?去。 织雾连忙折返回去,却只?撞见留下来收拾残局的温辞。 温辞缓缓说道:“顾小姐……或者,该唤您一声?明棠郡主。” “瑾王殿下已经?被‘请’回去了?,想来郡主应当可以自?己走吧?” 织雾眼睫蓦地?一颤,知道这一切几乎尘埃落定,也并?不做出任何辩解。 眼下,有个好?消息便是?她手腕上的花瓣已经?全都红透了?。 坏消息是?,她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死。 第63章 织雾这次回宫之后, 和上次出宫时的情景截然不同。 彼时她是风光无限。 可在惠嫔毒害妃嫔与皇子的事情被当众揭穿后,太子得以平反,一切都?开始颠倒。 晏殷借着这场落势, 一点一点清理出藏在深处与他作?对的臣子,更是彻底将从前?扣在他身上一顶“不孝”的帽子摘得干干净净。 此后他再无任何阻挠。 织雾甚至不去打听也知晓, 这个时候的瑾王多半也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关押起来。 可她被?抓回来后, 却?只是被?幽静起来。 也许是出于忙碌, 太子既没有过问她,也没有派人?前?来折磨。 只是她被?幽静起来后, 行?动不再自由, 就连想要住回自己的宝珍苑中?, 看守她的嬷嬷也只是说道:“这需要太子批准。” 织雾心思霎时便沉寂下来。 她不敢…… 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去见太子的。 可即便安分守己地被?关在这里, 隔了?两日, 织雾又提出想要见自己的宫人?沉香一面, 看守嬷嬷也一如?既往道:“这需要太子的批准。” 织雾顿了?顿,这次忍不住央求,“那嬷嬷可否替我去向太子通传一下……” 看守嬷嬷只望着她摇头, “不行?,上头吩咐过了?, 郡主的事情必须你本人?亲自去同太子开口。” 织雾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又像是一只蔫下来的小白菜,其他的要求更是不敢再多提一句。 比起一些需求,她竟宁愿默默隐忍着, 也不愿意去见太子。 可见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当时将太子得罪的有多狠。 晏殷听着宫人?每日的汇报, 皆是少女忍无可忍时提出需求,可都?会因为需要见到他, 而退回房间,再不肯见旁人?。 晏殷批阅奏折,像是没有听见宫人?的汇报一般,连眼?睫都?不曾抬起过,宫人?见状说完后便默默退下。 连续几日下来,晏殷去地底下的一间密室里见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面目全非,身上到处都?是干凝的血痂,恶臭难止。 那个在数月前?就被?晏殷设计惨死、却?又伪装成安详去世的国?师大人?。 此刻,国?师不仅没有死透,反而已经在地底下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国?师想不明白,自己将太子当做关门弟子自幼便灌输他心术不正的东西,当天给太子喝鹿血酒,在花楼里奖励太子三个绝色花娘,让太子第一次开荤,明明是天底下男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为什么反而会让太子对他动了?杀机? 国?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跟在太子身边的温辞却?很清楚他的作?用?。 国?师活在地底下,日后也是用?来控制天子。 温辞有时候都?会佩服太子的想法?。 当时所有人?都?清楚,活生生的国?师对天子有多重要,是天子视若神明的仰仗。 可谁也想不到,制造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国?师,让天子相信死人?真的可以复活后……这足以让天子届时卑微到像狗一样匍匐在太子面前?,哀求着太子将国?师给他。 国?师看见太子,照旧将自己当做是他师父,嗓音沙哑地嘀嘀咕咕道:“这世间原本畜生才是主宰,人?如?豚畜,任动物?宰割。” “人?之眼?,畜生食之可以明目,人?之心,畜生食之可以增智慧,人?之肠,洗干净后同样是畜生所爱……” “人?指如?糖棒,被?幼畜含在口中?,吮吸血汁……可世道颠倒,人?成了?主,畜生反而待宰,只待乾坤颠倒,人?再度沦为待宰之物?,你我何不联手?,提早为他们解除业障?” 国?师觉得太子可以做的太多了?,太子坐上皇位之后甚至可以灭世。 当世上所有人?都?死光,世界里的罪孽自然也将全部都?清楚干净,还天地一片清气,待那时,云层化作?金光,裂开一道缝隙,死去的人?就会从裂缝里跳下来,重新降世,且直接落地成神。 死得越惨的人?越能提早成神。 因而国?师身上的伤痕都?是他自己所作?,连他缺失的右耳也是他自己割下来,自己生食下肚。 “可惜,我到底还没有达到成神的资质啊……” 国?师碎碎念了?很久。 太子等他终于说累了?之后,才缓缓张口问他。 “最近孤总是无法?凝神聚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是怎么了??” 晏殷从来都?由理智支配,可近日却?不是如?此。 他会向国?师请教,让对方骤然失语。 国?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哑声说道:“是失心了?。” “身体?躯干皆该听从自己的安排。” “只要太子主观上去调动,它们都?会服从。” 他要吃甜的,舌尖就会乖乖品尝甜食,他想听古琴,耳朵也会从容聆听,若想嗅一朵花,鼻子自会盈满花香。 “只要殿下有意识地去调动它们,错误的东西很快就会得到修正。” “是这样么?” 太子似乎又并不是想要从国?师这里得到答案,只是过来看看国?师自欺欺人?的模样有多可笑。 从国?师那里离开后,晏殷便去见了?天子。 天子说:“不一样,新的术士炼出来的丹丸效果皆不如?国?师的好。” 天子因此变得一日比一日憔悴。 晏殷却?语气温润安抚,“无妨,那儿臣便为父皇继续再换。” 天子却?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一定要找到一个和国?师道行?相当的才行?啊。” 晏殷说“好”,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天子的手?。 等到从天子这里出来时,天又暗下。 晏殷却?并不停歇,到晚膳时辰去紫桓宫中?陪太上皇用?膳。 太上皇知晓他这几日将一些东西拨乱反正,一道道事情处置的井井有条,上至老臣下至宫人?,无一人?不认可太子就是未来的帝王。 太上皇说:“你的性子总是很沉稳,让人?放心,只是你也不要太累,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得完的。” 太子在这些事情上向来鲜少忤逆,口头一一应答下来,才又抬脚离开。 接下来,晏殷又分批接见了?一些臣子,直至深更半夜,他才披着月霜回到自己的寝殿当中?。 晚间沐浴时,男人?平静而又压抑的情绪,好似才渐渐被?戳开一条裂痕。 在汤池中?,晏殷更深地发现自己的污浊竟同情绪一般,藏得极深。 因为干净的是皮肤表面,而那些不干净的腌臜东西全都?藏在身体?里。 甚至次次都?会伴随着欲|望而滋生得愈发频繁。 伸手?握住之后。 喷薄欲出的全是滋生已久的恶念。 在那种恶意达到顶峰后。 他身体?后仰,气息全都?不再平静。 随之而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比先前?更甚的空虚。 很快,这大片的空虚便被?更多、更浓郁的恶念所填满。 根本清理不完…… …… 晏殷沐浴结束,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沉默良久之后,便吩咐底下人?放出消息。 就说…… 接下来要煮了?瑾王。 毕竟,他压抑了?这么久。 也是时候该尝一点甜头了?。 * 织雾会得知这个消息,却?还是崔姑姑扮作?送饭的粗妇时见到了?她。 崔姑姑说:“太子让人?在后宫架起一口黑锅,要煮了?瑾王。” 织雾呼吸一窒,眸底几乎不可置信。 是…… 话本里最后的确是这样的走向。 可是…… 崔姑姑告诉织雾,“郡主若了?解瑾王,就该清楚,瑾王他做这一切也都?不是完全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的朋友。” “瑾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更何况,郡主可还记得瑾王最后关头为什么被?抓?” 织雾当然没有忘记。 因为…… 织雾记得,瑾王当时在茶楼里看过窗外情形后,做出判断,便让她向东,他向西。 之后,是他引走了?官兵,也是她自己又折返回去才被?抓住。 织雾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帮她,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和小奴隶这么像的人?呢? 织雾想到瑾王的那张脸……好似注定也要和原身一样,无法?对他彻底割舍。 尤其是,对方也有一位故友,一直都?在为故友提供照顾和帮助。 落在织雾身上,何尝也不是被?现实中?的小奴隶默默帮助着。 崔姑姑忽然问道:“郡主,您对瑾王忠诚吗?” 织雾根据自己的立场,自然也只会回答“是”。 “那好,那就烦请郡主将这粒毒囊放入颊齿之间,若瑾王活不了?,郡主就咬破毒囊追随瑾王而去,届时我便会相信郡主,将郡主彻底当做是自己人?。” 织雾接过她递来的毒囊,犹豫了?一瞬,将那毒囊当着崔姑姑的面含入了?口中?。 织雾只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做出了?顾盼清的选择。 毕竟瑾王玩完之后,接下来毫无疑问就是她。 织雾终于想要求见太子,接着被?带来一座阁楼下。 阁楼四周布满了?巡逻护卫,但几乎每一个人?瞧见她时,都?很是惊讶。 似惊讶于她还敢来见太子,甚至还敢来到瑾王处以极刑的现场…… 织雾垂着眼?睫,忽略那些让她颇为不适的眼?神后,一步一步走上阁楼。 太子便坐在一张棋盘对面。 他的目光似在欣赏窗外风景一般,看着底下那口黑锅,一点一点被?堆满木柴。 织雾也看到了?。 自上而下俯视的效果极好。 可一想到锅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便指尖发颤。 “殿下……” 太子语气毫无意外,“和孤下一局棋,吃了?孤一颗子,孤就满足你一个要求。” 织雾根本没有选择。 窗外木柴在她落座的同时被?火点燃,升腾起浓烟。 窗口处越来越高的温度提醒着她,锅里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烧开…… 这让织雾顷刻间湿了?脊背。 连带着周身注意力也都?因为过于恐惧的情绪而无法?集中?。 因而在织雾赢得对方手?底下第一颗棋子时,织雾的反应竟是愣住。 接着,整个人?几乎都?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惊喜,让她既怕又喜,却?又不敢表露得过于直白。 “这样……算不算?” 太子修养极好,颇有风度地准许她张口提。 少女便顿时急切道:“让他们放了?他……先将火停下,然后将盖子打开……” 她一句话甚至都?还未说完整,对面的太子却?掀起眼?睑看向她。 “只能提一个。” 甚至第一个放人?的要求都?不算。 将火停下,和盖子打开,只能二选一。 织雾蓦地攥紧指尖,很快又重新张口,“停火。” 她话音落下后,太子果真不是在愚弄她,接着便有护卫一路小跑下去,带人?将火熄灭。 残余的浓烟浓烈,翻涌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织雾继续与太子对弈,终于又赢了?一子。 这回学聪明了?,她不再着急到语无伦次,只让人?将盖子掀开。 待底下那口大锅盖子被?挪开后。 织雾想,她只需要再赢一子,也许……她可以让太医救瑾王…… 抱着这样的念头,织雾接着便被?对方吃掉了?一颗白子。 织雾每次赢得太子一颗棋子,都?少不得要喂出数颗白子。 可他赢她,却?只需要一子。 一盆冷水瞬间扑面而来。 织雾这时候放眼?望去,她才看到自己惊慌惶恐之下,几乎满盘都?是错漏。 她会赢那两颗棋子,并非是她运气好,而是完全是太子在操纵。 而晏殷要的,仅仅是要她入局。 入这场上至棋圣、下至平民,都?无人?可以赢他的棋局。 对于晏殷来说,在这片棋局之上,一切入局者?都?该由他来支配。 区别就在于,哪些是碍眼?需要扫除的东西。 哪些…… 是予他消遣的玩物?。 他在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是一根手?指、还是要一条腿,亦或是要她的眼?睛…… 只要他高兴,他都?可以在他们制定的规则下将她拆成无数片。 织雾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不是刚才输的,而是从入局那一刻就彻底输了?…… 是她自己不自量力,主动将自己送上了?晏殷面前?的玉石棋盘之上。 美人?齿关发冷,褪去血色的脸颊隐隐泛白。 可被?含咬过的唇瓣却?如?染桃汁,嫣红动人?,眼?睫颤颤地看着男人?苍白两指间夹住的黑子。 她闭了?闭眼?,似还想继续垂死挣扎,艰涩开口,“殿……殿下,我……” 晏殷曲起的指节击在玉石棋盘上,发出“笃”的一声。 “有人?告诉孤,你口中?含了?一粒毒囊。” “是真的吗?” 他的消息会如?此灵通…… 织雾虽不意外,但难免因他的话而更加呼吸不畅。 太子温声道:“别紧张……孤只是随口问问。” 织雾想,她是不能自杀的。 如?果咬破毒囊,那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一切就会白费。 可面对太子的审视,她好似怯怕起来,男人?却?语气愈发柔和道:“瑾王对孤来说也不是必须死。” “这样吧……” “阿雾过来让孤看看那粒毒囊,孤就让人?去给瑾王请太医如?何?” 织雾不解他的意图,可听到他的话却?很难不感到心动。 “可以走得近一些吗?” 织雾动作?僵凝,缓缓走来他面前?,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她僵了?下,随即又令自己在他掌心下尽量放松下来。 接着被?捏住了?面颊。 太子说:“将嘴张开。” “张得再大一些……” “对,就是这样。” “阿雾很乖……” 织雾原想说她自己可以,可手?腕却?依旧被?他按住。 晏殷的指腹蹭过她的软舌,摸到她的齿,最终亲手?将那粒毒囊从齿颊间取了?出来。 毒囊不大,但的确是死士常用?的见血封喉之毒。 只要她刚才咬破一点点,就会…… 太子的脸上不再有和煦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浓黑不见底的黑瞳。 织雾与他对视时心口微慌,下意识想要退开,却?看见他缓缓捏起方才赢过她的那一枚白子。 太子徐徐启开薄唇,语气仍旧温润客气,“这下,该孤来提要求了?。” 织雾听见他要求道:“将衣裳脱了?。” “孤需要检查一下,阿雾身体?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藏有这样危险的东西。” 第64章 织雾僵住, 似乎都不敢置信。 将衣裳脱了。 她……她做不到的。 太子语气不紧不慢道:“还是说,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不作?数的?。” 若不作?数,这就意味着?, 刚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关火、揭开盖子,也都是不作?数的?事情。 织雾听?得这话, 心弦霎时紧绷。 “我……我任由殿下检查, 可……” 这处阁楼本?就只?是个驻足观景的?地方, 四面透风,太过通透。 她?小声地说出了自?己不想褪下衣裙的?羞耻意愿, 她?怕被旁人看见…… “那阿雾又要如何证明, 身上没有再藏其他会让你?有机会自?裁的?东西?” 织雾想, 她?的?设定?是不能自?裁的?, 可这样的?话显然更不能说给太子听?。 晏殷瞥了她?一眼, 接着?便要张口唤涂奚进来。 杵在?他眼皮底下的?少女像是被刺激到, 却下意识用白|嫩的?小手掩住了他的?唇。 待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冒犯对方的?事情……织雾又连忙将手收回。 男人却并?未动怒,只?是缓缓道:“孤口渴罢了……” 太子走?去茶桌面前?,自?己动手泡了一壶茶。 织雾看在?眼中, 愈发尴尬,忙跟上前?去, 想要主?动接替他接下来的?活。 可对方却按住了她?想要接走?茶盏的?手背。 阳光斜落入阁楼,织雾忽然发觉太子的?影子叠在?她?的?身上。 太子忽然垂眸问她?:“不脱衣裳就可以……” “是么?” 织雾似乎听?出了其他的?意味……想到瑾王还在?锅里,眼睫轻颤地默许下来。 太子要重新检查她?的?口舌。 概因方才手指不够柔软,探|入她?口中, 不是很方便去检查…… 他让她?张开嘴,她?便乖乖地张|开唇齿。 这次却是其他更软更灵活的?东西抵进来检查, 是太子的?舌头。 美人面颊泛粉,在?他检查了一刻钟后, 却又开始检查她?的?脖颈、她?的?心跳。 两个人衣衫整齐。 他答应她?不脱衣裳她?才同意,可织雾有些后悔了。 上衣一些地方明显被茶水碰湿了。 他们的?衣摆叠在?了一起。 太子的?手指检查过每一个地方。 可手指不够长时。 又换做更长的?东西继续检查。 检查期间,织雾连发出泣音都不敢。 因为太医真的?来了。 隔着?门,年轻的?小太医是徐老太医的?孙子,虽然才十七八岁,但?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因而年纪轻轻便被安排入宫给贵人看病。 小太医没有得到太子的?命令入内,便只?能隔着?门请安问话。 太子似乎在?屋里同郡主?说话,语气略微沙哑。 “要检查哪里……嗯?” “检查……检查瑾王殿下的?皮有没有烫伤,还、还有……” 少女隐忍地“呜”了一声。 太子问她?:“怎么了?” 郡主?似乎已经哭了,颤音愈发明显。 “太……太重了……” 发觉自?己说错什么,织雾浑噩的?意识稍稍清明几分,连忙又道:“是……被桌腿撞到了。” 小太医松了口气。 “郡主?可是撞伤了哪里,可要微臣先帮郡主?看看?” 屋里的?美人却答“不要”。 她?断断续续说了两个“不要”。 第一声“不要”明显仍旧克制着?情绪。 第二声“不要”又好似裹上了香甜的?蜜,明明是一样的?声音,却莫名听?得小太医面红耳赤。 太子语气似也有些困倦沙哑,问她?这样真的?够了吗? 美人抽泣得愈发明显,含糊说够了,再没有提出其他要求。 小太医听?完后身上都冒汗,却不知晓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天真的?太热了,热得他血液的?流速都快了几分。 …… 织雾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昨日浑浑噩噩度过,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是这次她?如愿见到了沉香,也如愿住回了最初的?宝珍苑中。 不待她?醒来后继续回忆,沉香却上前?来小声告诉她?:崔姑姑死了。 织雾听?得这消息,下意识掐紧掌心下的?被子。 沉香虽不知情,却也同样有些害怕说道:“听?说是崔姑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眼下得罪太子只?有死路一条。 崔姑姑是瑾王的?人,会有这样的?下场虽然让人害怕,可竟也并?不意外。 沉香怕的?是,她?们小姐也是瑾王的?人。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也好。 织雾想,东宫在?一步步铲除瑾王身边的?人。 连崔姑姑都死了,只?怕轮到她?也是迟早的?事情。 太子将瑾王扔回了大牢。 织雾在?宝珍苑里反而却可以自?由行动。 沉香为她?沐浴时发现了端倪,得知自?家小姐与太子发生的?事情,隐隐抱有希望。 “也许……也许太子会迷上小姐的?身体,最后也会饶过小姐……” 面对她?充满希望的?念头,自?家小姐却只?是摇了摇头。 太子和旁人不一样。 旁人也许会因为本?性。 可织雾清楚,话本?里的?太子自?控力有多可怕。 太子会杀人,往往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好奇人死后的?模样,以及各种伤口可以达到致命的?方式,在?他眼中都是一组实验过后得出的?结果和数据。 他会与她?再次发生关系,也未必不是抱有探索的?原因…… 而沉香这般天真的?念头,直到东宫的?人私底下送来一碗避子汤彻底打破。 织雾瞧见那黑黢黢的?汤水,想要拒绝。 太苦了,她?不想喝。 而且,她?活不了几天了,喝这样的?药,没有必要。 那送药的?太监很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她?敢拒绝。 在?太监看来,太子殿下已经吩咐人准备了不伤身且补身的?药材熬制送来,已经对她?极是客气。 沉香本?能向主?,织雾不想喝,她?便与那太监发生了冲突。 织雾连忙阻止他二人争吵,这才将那避子汤给喝了。 发觉沉香还抱有小姐怀了孩子就可以翻身的?天真想法。 待对方离开后,织雾才轻轻叹息,“你?还小,所以不明白。” 沉香迟疑道:“所以,小姐的?意思……” “太子他……只?是将小姐当做玩物?” 织雾指尖微僵。 沉香见状语气无?措道:“奴婢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织雾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被太子这样欺玩身体算不算…… 但?事实上,顾盼清最后的?处境……比沦为玩物都要更为糟糕才是。 织雾眼下甚至还没有尝到假千金被发现后的?苦果。 但?也许是死期将至。 真假千金案的?审判很快也出现。 一如书中的?结局,织雾爬得有多高,就跌得有多狠。 审判结束之后,太上皇目光哀伤地看向她?,叹了口气。 “你?……好自?为之。” 织雾跪在?地上,朝太上皇深深一拜。 她?知晓他老人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甚至在?知道她?很坏的?情况下,也依旧给她?更多机会想要让她?醒悟。 可太上皇的?心肠再柔软温暖,也是肉做的?,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被辜负而不受伤、不心凉? 从此以后,太上皇都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也是她?应得的?下场。 织雾被沉香搀扶着?走?出了殿门,该回到自?己住处等候发落。 可门外却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神态略显癫狂,走?到织雾面前?时却猛然抬手掌掴了她?。 “是你?!你?差点就害死了我的?瑶儿……” 妇人正是曲晚瑶的?养母,曲夫人。 她?还要冲上来时,却被身后的?仆妇连忙拉扯住。 吴德贵看到这一幕似乎感到意外,停顿了一瞬,却还是上前?道:“曲夫人,顾小姐虽然是假千金,但?……” “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对方在?宫外,消息并?不灵通,只?知晓一丁半点,今日入宫来便是为了了解全貌。 听?闻有人欺负到自?己女儿头上,曲夫人再是知晓曲晚瑶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能忍得。 可在?吴德贵说完后,曲夫人却不由愣在?了原地,似也不可置信。 却不知是因为自?己与自?己亲生女儿初见面时便掌掴了她?,还是因为……亲生女儿竟是如此不堪恶毒之人,而无?法接受。 曲夫人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心神恍惚时被仆妇快速搀扶进屋。 织雾站在?原地却忽然感到心脏抽疼。 不像是她?的?疼,而是……这具身体本?能的?疼。 顾盼清埋藏在?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爱她?。 失去丞相千金的?身份之后,所有人都只?会爱曲晚瑶。 心口抽痛越来越厉害,让她?脸色都变得更为苍白。 她?按住心口,疼到极致时,更想要告诉顾盼清,这样是没有用的?…… 可这心口的?抽痛像是执意要她?找出一个在?乎她?、爱她?的?人一般,让她?无?能为力。 少女踉跄地倒在?了沉香怀里。 在?太子和曲晚瑶那些人出现时,心脏竟又奇异般缓解了下来。 周遭似乎多出了一些窃窃私语。 她?这是…… 不知是谁的?吩咐。 太子身边的?霍羡春上前?来兀自?捉起了少女的?手腕诊脉。 “顾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 霍羡春对自?己的?判断从来都自?信无?比。 他给出的?答案,让旁人更加发觉这位顾小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还在?装可怜。 实在?是无?可救药的?厉害。 …… 太上皇为了弥补曲晚瑶,自?会加倍对曲晚瑶好。 听?闻曲晚瑶母亲有心病,太上皇更是要求太子将霍羡春带来,为她?的?母亲诊断看病。 到用膳时,太上皇又让人布置宴席,与曲晚瑶、曲母还有太子聚餐。 曲晚瑶的?父亲私底下在?为寄生蛊的?事情奔波。 丞相那边何时要相认,太上皇也尊重曲晚瑶的?意愿一步步来。 曲晚瑶是个孝顺的?孩子,要先让自?己的?养父养母接受。 毕竟,她?的?第二条命是养父养母给的?。 宴席上,曲夫人变得正常了一些,给曲晚瑶夹她?喜欢的?菜,同时感谢太上皇让真相大白。 “还好没有委屈我的?瑶儿……” 曲夫人笑吟吟地说完后,却脸色变了变,情绪似乎仍不稳定?。 “可、可我今日似乎打了瑶儿……” 她?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起来,“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的?乖瑶儿?” 她?身边的?仆妇连忙抚她?后背,轻声安抚:“您掌掴得是那位顾小姐,不是阿瑶,阿瑶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呢……”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仆妇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避开了“亲生女儿”的?字眼,以免再度刺激到曲夫人。 太子忽然“笃”的?放下筷子。 太上皇抬眸看去,听?见太子道:“孤今夜尚且还有政务在?身。” 在?太上皇想要张口让他多留一会儿时,太子便语气温润有礼道:“曲医女与自?己的?亲人团聚,自?该好好聚聚。” 说完,便在?随从的?簇拥下中途离席。 宝珍苑里,烛火通明。 晚间,沉香却还在?迷惑织雾今日心口为什么会疼。 “该不会是小姐装的?吧,小姐装得可真像……” 沉香似乎也不愿气氛过于沉闷,想要说些俏皮话逗笑小姐。 可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便立马僵在?了唇畔。 织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地立在?门畔。 太子解了身上氅衣,他低头看向她?,却只?是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织雾顿时不安。 想到他对待崔姑姑的?手段……生怕他现在?就要为曲晚瑶追究责任,下意识想要道歉,“我……我不是有意想要骗大家的?……” 她?笨拙的?解释,好似更加落实了她?白天撒谎的?事实。 可不待她?重新解释,晏殷便让旁人都退下。 沉香不安退下后。 晏殷走?上前?来,织雾想要下榻,却又被他拦住了面前?的?路。 男人俯下身,身躯将榻沿彻彻底底挡住,“问你?的?话没有听?见么?” 织雾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的?确是在?问她?原因,为什么会心口疼。 第65章 太子不是来?问罪的, 是来?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可明明霍羡春当着众人的面都检查过了,也说没有任何问题。 旁观者换做织雾自己,也许也都会忍不住误会对方是不是故意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悔改地装可怜。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轻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晏殷吩咐底下人传了徐小太医过来?检查, 可徐小太医检查完之后也说没事。 少女?的身体年轻, 且很是健康。 晏殷目光凝望着她, 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让徐小太医去将他祖父徐老太医叫进宫来?。 徐小太医一听, 只当自己资历尚浅, 医术不被太子认可, 顿时面红耳赤地退下去了。 织雾见状难免有些尴尬。 太子俯身靠近。 距离近得让织雾略有一些不安, “殿……殿下。” 晏殷忽然?抬起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手掌落在她的腰侧。 灼丨热的温度起初是隔着一层软面料的衣裳。 可接着, 他却很是熟稔地揭开。 掠过肌肤、小腹,一直抵在了织雾的心?口,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织雾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浑身如?被火烧,生怕沉香这个时候突然?进来?。 晏殷低下头?颅, 检查她的心?跳。 织雾压抑着唇畔吐息,抬起双手似想?要将他推开,却听见他压低了嗓音,“不想?让旁人发?现……就别乱动。” 织雾闻言, 只好僵住不动,听见他继续在浮着热气的耳边低声?说话?。 “孤先前试过人的心?跳、兔子的心?跳, 还有其他动物的心?跳。” 所以正常人之间不同的心?跳,他似乎也会有所了解。 织雾却不明白, 他这样又?能摸出什么?。 她无法将那个“摸”字直白说出,便只能委婉询问他:这样能检查出来?什么?? “你眼下的心?跳和先前是差不多……” 的确没有大碍。 织雾闻言略微意外,“殿下耳力过人,先前的心?跳竟也能听得出来??” 男人黑眸盯着她,语气慢慢回答,“自然?也是摸出来?的。” 织雾却陷入回忆,先前却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也有像现在这样检查过她的心?跳? 可过了会儿,她才想?起来?……除了检查性质的触碰,还有、还有其他特殊的情况…… 她面上渐渐涨热起来?,雪白的面颊有了浅粉桃花一般的气色,这才看起来?更为健康一些。 晏殷缓缓取出手掌,只等?徐老太医过来?,和旁人得出了一样的结果,她没有任何问题。 晚间,织雾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离开,整个人才如?释重?负。 沉香却还在兀自嘀咕,“大家都说小姐是装的,所以小姐是装的吗?”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怎么?了? 沉香先前是个极胆怯极规矩的谨慎小宫人,从不会像眼下这样想?问就问。 大概是有织雾宠着纵着,渐渐地,她也愈发?像个孩子,对织雾颇为依赖。 织雾想?了想?她这问题,却只是将话?本里顾盼清的心?声?告诉了她。 “我只是觉得……若没有任何人会爱我,也许哪天一个人悄悄死在了哪里,臭了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而对原身最好的惩罚,便是让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顾盼清在话?本里的结局也的确如?此。 沉香愣住,这才发?觉,小姐的处境似乎有些可怜。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包括尤稳婆这个罪魁祸首,她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曲晚瑶道?歉,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顾盼清道?歉。 甚至,因为尤稳婆的偷换,导致曲晚瑶被曲父豁出全部心?血治好,顺利地活在了人世间。 尤稳婆甚至是曲家和丞相府的功臣。 只有她们小姐一个人是罪人。 原书里的顾盼清自是作恶多端,可没有看过话?本的沉香更多接触到的是被织雾顶替后的小姐。 小姐每次看似伤害旁人皆没有成功过,更多时候却都在变相地帮助旁人……这也是沉香不会像外面人一样偷偷讨厌小姐的原因。 …… 织雾上次愿意当着崔姑姑面将毒囊放入口中,接着更是成功阻止瑾王被煮熟的下场。 于是很快便被瑾王的余党认作是“自己人”。 潜伏在暗处的暗卫私底下找到了织雾。 “太子登基前是救出瑾王的最佳时机……” 朝廷中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声?音,太子最近也无暇分丨身。 只要织雾肯配合他们,成功的概率就会很大。 最重?要的是,因上一代的动荡留下的后遗症,宫里共两条离开皇宫的密道?并未封锁。 一条在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中,便是先前惠嫔居住的宫殿。 另一条便在一处假山背后,只是无人知晓打开的方法,但瑾王知晓,是老瑾王去世前告诉他的。 只要他们找准时机将瑾王从牢里带出来?,送到假山密道?中,便可以救走瑾王。 织雾对这样的事情微微犯怵。 可她作为顾盼清一天,就注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站在顾盼清的立场上,她眼下跌入尘泥的滋味比死都要痛苦万分。 唯一的希望便是瑾王,只要瑾王可以翻身,她就一定还有机会。 更何况,当初连沉香这样都不认识的小宫人,织雾都无法狠心?看着对方去死。 那个总是被织雾联想?到小奴隶这个朋友的瑾王,又?如?何能叫她完完全全地坐视不管。 织雾私底下试探让沉香传话?要见曲晚瑶。 本以为曲晚瑶如?今恢复了真千金身份,会很难见到,可对方仍旧以医女?的身份在宫中做事,愈发?得人心?不说,沉香想?要见她竟也不会太难。 曲晚瑶过来?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了织雾的颊侧。 少女?面颊已然?没有了被母亲掌掴过的痕迹…… 织雾这次找她,却是想?找她兑换上一次的条件,让曲晚瑶将太子支开。 “我……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而且东宫的人都视我如?仇人,我想?趁着太子离开皇宫时,可以再为自己捞点好处傍身。” 曲晚瑶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可如?果织雾背地里还想?继续做些得罪太子的事情,受罪的也是她自己不是吗?她也许并不会这样做。 抱着这样的念头?,曲晚瑶想?要快些抵消欠织雾的一个条件,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曲晚瑶离开后,隔天织雾就听说了太子会离开皇宫的事情。 她心?口大石霎时微微落地。 太子当初沦落民间,是在曲家医馆里被种下寄生蛊,他多半会带着霍羡春一起过去,又?或是只单纯想?送曲晚瑶回家见曲父,不管是何种缘由都不会令人意外。 织雾便静静等?待着时机到来?。 终于等?到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快便来?了两个暗卫,将牢门锁孔打开。 他们正想?将里面的瑾王带走,却不曾想?听见一阵铃音响动。 暗卫脸色霎时一变,忙伸手摘了瑾王身上的铃铛。 可外面已经受到惊动,他二人只好想?办法将外面的人暂且先引开。 余下织雾一人却也不敢多加耽搁,她将瑾王搀扶住,小声?叮嘱他当心?脚下。 在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地牢大门时,织雾却瞧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太子根本没有离开…… 甚至,他身后的涂奚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割了两颗人头?回来?,扯着辫子提溜在手中,更像是提着两只灯笼似的,饶有兴致地等?待里面的人继续做出下一步反应。 瑾王见状似乎也的都毫不意外,他本就无力,身体沉沉压在织雾肩上。 接着唇瓣却蹭了蹭少女?的鬓角,“好小姐,不光我知晓,全世界的人都知晓,就连太子都会知晓……你对我这样好、这样一心?一意,我死而无憾了。” 他说完,便好似说了一个很是引人捧腹的笑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闷声?发?笑,连带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发?出震颤。 织雾浑身僵硬,尤其是对上太子的目光更身体如?坠冰窟。 在听见瑾王这样说之后,更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疯了…… 不待织雾想?要小心?翼翼避开瑾王身上的伤口将他扶站直起来?,下一瞬便有人猛地将她一把扯开。 接着瑾王便被一拳砸倒在地上。 太子面上阴沉似水,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皆重?重?朝他脸上砸去。 织雾从未看见过对方动手打人。 就连偶尔撞见过他杀人,也只是通过一些很侧面的方式看见…… 眼下他就像是不再披着一身儒雅的皮囊,拳头?下将瑾王脸上砸溅出了血,黑瞳也仍旧冷静阴鸷得可怕。 织雾连忙想?要阻挠。 她两只小手死死捉住太子的手腕,余光却瞧见了瑾王愈发?嘲讽的神态。 织雾僵了僵指尖,继续捧起太子的手,语气颤道?:“殿下的手背……擦破了皮……” “我回去给?殿下上药好不好?” 她不敢再多看瑾王一眼 ,好似从头?到尾都眼里只有太子,也只关心?太子。 可这明明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象。 涂奚想?,她也就骗骗三?岁孩子了…… “你心?疼了?” 太子垂下眼睑,却不知问的是心?疼瑾王,还是心?疼旁的。 少女?面色发?白地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晏殷反手捏住她的双腕将她从地上拖起身。 他甩开手背沾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发?布命令,“从明日起,每日都将这个罪人鞭一千下——” …… 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 织雾一路上想?要求情都不敢开口。 鞭一千下…… 活人都会被活活鞭死,就算当时没死,夜里也会吊着一口气,看着身体到处流淌血水,然?后再慢慢一点一点耗死。 甚至是每天都一千鞭…… 即便如?此,太子的命令,都不会有人不去执行。 晏殷手背骨节处擦破了皮,织雾只垂着眼睫,心?有余悸地替他揉药。 在气氛压抑到让她几乎无法喘息时,她也始终不敢启开唇瓣,吐露半个字眼。 直到太子掌心?下的茶盖缓缓落回茶盏时,他才从织雾手指下撤回自己受伤的手掌。 太子缓缓开口道?:“想?说什么??” 织雾见他态度似有所缓和,好似也从这窒息的情景中捉住了一线机会,想?要央求他。 “殿下,能否收回那鞭刑……” 每次抽一千下,死了也要继续抽,只怕尸体都会被抽成尸泥。 做出这样的决定……太子和瑾王两个人好像都疯了—— 织雾不说还好,她说了之后,太子反倒缓缓抬起了眼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此刻,他恍若已经恢复到了原先波澜不兴的姿态中,如?墨的眉眼间并无阴鸷。 他的情绪读不透时,也不曾比他方才暴戾外泄时,会好应对…… 太子慢悠悠取下手上的扳指,忽然?道?:“阿雾先前不是想?要将孤当做马骑在身丨下吗?” 他冷不丁提起她羞辱过他的事情,少女?霎时有些不安。 织雾想?,她伤害他的程度事实上丝毫都不亚于瑾王…… 想?到自己本就没有几日可以活,索性正想?豁出去,告诉太子,若是可以,她也可以替瑾王去死…… 可接着便听见太子语气莫测地衔接上方才的话?,“孤可以让阿雾当做马骑。” 并且…… 他眸底积着浓郁化不开的幽黑,将半张面颊浸入阴暗中,对她逐字逐句道?:“阿雾对孤主动了多少下,孤就给?瑾王减多少下……” “这个主意如?何?” 织雾僵在原地。 她似乎成功将太子的火气从瑾王身上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了……他说什么?,甚至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她竟也瞬间领会到。 织雾自然?相信,太子抬脚从她这里走出去后就绝不会改变主意半分…… 她可以选择拒绝。 可最终,却仍是抬手揽住了太子的脖子。 美?人阖上眼,怯怯地递上柔软嫣唇,可太子却一动不动。 发?觉他的意思……织雾只好颤颤地重?新睁开眼,在他的注视下,对他更为主动。 她伸手解开他的衣,或是旁的,他都没有阻止。 织雾柔软指尖落在他身上时,却又?瞧见他的喉结轻轻滑动。 织雾忽然?想?到自己原本的身体虚弱,竟还从来?都没有试过骑马。 可她见过旁人骑马。 少女?羞赧地阖上眼眸,只当自己真的是在骑马。 可和骑马好像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一样的地方在于都是座下精壮的雄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疯狂颠簸。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 没有人会露出雪白的脊背和雪白的双丨腿来?骑马。 更不会在不着片缕的情况下,骑得满身是汗。 …… 第二日是个阴沉的天。 临近傍晚时,外面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既不是暴雨倾泻,也不是小雨微微,而是那种连绵不断的雨线,让人感到既压抑,又?黏腻。 尤其是阴雨天天色黯得很快,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身上被雨沾过的不适感便会愈发?强烈。 太上皇让两个晚辈陪着用完膳后,又?被服侍歇息下来?。 吴德贵送两位主子出来?时,将伞递给?了曲晚瑶。 曲晚瑶近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太上皇一些心?思。 她一时错愕,但也仍旧替太子撑伞。 吴德贵正要笑眯眯地和两个主子说话?,一抬头?却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里是谁?” 他正要大声?呵斥时,便看清楚了角落里孤零零等?候的一道?柔弱身影。 在听见吴德贵的声?音后,少女?霎时无措地站起身。 她的声?音在夜风里小得像是虚弱的猫儿般,又?小又?轻。 “殿下……” 织雾一直在这里等?太子。 她望着雨幕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神,似乎也不想?看着瑾王明天天一亮又?要被鞭上千鞭,活活鞭死。 太子问她:“在这里等?孤做什么??” 她等?他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 为了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方式,来?为瑾王减少明日的鞭子数…… 织雾当着曲晚瑶和吴德贵还有其他宫人的面说不出口。 太子垂眸望着她,语气略显冷清,“你不说……” “孤便要回止悦阁去忙政务。” 他的手掌要无情冷硬地将她攥住的柔软手指拨开。 织雾察觉到他微微施力的掌心?,急忙开口道?:“我想?殿下了……” “我……” “我一个人睡……会害怕。” 尽管她已经极其委婉。 曲晚瑶愣在了原地。 其他宫人暂且不提,吴德贵脸上的表情几乎当场裂开。 “顾……你……”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看着她和太子之间……更不敢想?象屋里的太上皇知道?后的情形。 比起太子会对织雾这样人品恶劣的人起意…… 旁人无疑也只会更加相信,是这位顾小姐落魄后,在本就不折手段的品性基础上,主动去用香艳的身体勾引了太子。 第66章 晚间的风雨很凉, 沁湿衣角后,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凉意。 “你可以在寝榻上等孤。” 宽大的伞严严实实地挡在织雾的脑袋上方。 织雾被裹在?太子?的臂弯下,在?雨水与泥土混合的土腥味中, 她被迫与他?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鼻息间嗅到的雪香便愈发明显。 织雾想, 她也?只是怕他?会不出现。 若他?不出现, 瑾王也?许会直接死掉。 若她来到这里也?没能改变一切, 织雾同样也?会默认这个结局。 毕竟,她和瑾王会死得很惨是在?书里早就写好?的结局。 她迟疑了一瞬, 拧着袖摆轻声道:“殿下不该让我说出来……” 方才说出那?些话, 几乎等同于让所有人都知晓了他?们的关系。 曲医女是他?的心上人, 他?这样伤害对方, 迟早会后悔。 织雾知晓他?不是什么好?人, 甚至私心里也?只当晏殷和旁的花花公子?一般, 身上会有风流属性,不必出自喜欢,也?会和其他?女子?发生关系。 “是谁说的?” “孤不喜欢曲医女。” 织雾闻言微微错愕。 太子?眸色沉凝了几分, 对她道:“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织雾发觉他?不高兴自己提到曲晚瑶,自是收敛了唇畔的话, 不敢再触怒他?。 回到宫殿,她身上凉,却直接被他?抱入浴池。 发觉那?些准备沐浴器具的宫人还没有离开,她紧张地扯住他?衣襟, “殿下……” 和之前不一样,他?们都没有刻意让旁人知晓。 可眼?下, 他?竟直接将她带回了东宫,甚至……甚至当着宫人的面?直接抱她入浴。 “这不合适……” “怎不合适?” 太子?扯下她的发簪, 五指熟稔穿过她的长发,低垂下眼?帘打量她身体的每一处。 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肤、以及一些粉嫩…… “你身上,孤哪里没有看过?” 他?用着再端庄不过的神态和语气说出一些话,越说到最后便越发让织雾羞赧地掩住他?唇。 “殿下……” 晏殷的唇落在?她的鬓角。 接着眸色暗下,便按住她的后背,将方才说的那?些都一一品尝。 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肤。 皆成?了他?口中的琼浆玉露。 也?许他?们之间果真很不契合。 就像与生俱来的两只动物?,体格颇大的狼,和娇小兔子?。 兔子?每每吃草愉悦之后,便再受不得分毫刺丨激。 看见一些与自己体格不符的东西,只想要颤着潮丨湿的白丨嫩尾巴怯场逃离。 也?只会被野兽一次次用血腥的齿尖叼住后颈拖回窝巢。 怎么都要不够…… 纵使晏殷已经品尝到了欲壑难填的危险滋味,却还是不愿清醒。 …… 织雾醒来后,脖子?上多?出了一块玉。 是晏殷从曲晚瑶那?里拿回来的螭吻玉佩。 沉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在?高兴起来之前却再度被织雾掐断。 “因为我冤枉了曲医女……” 因为她冤枉了曲医女,所以太子?昨夜都对此?耿耿于怀。 太子?晨起时不许她将玉摘下来,反而语气极不悦地不准她再说曲医女是他?心上人。 那?样会坏了曲医女的名声…… 可这样的话分明是曲医女亲口说的……织雾没有辩驳,只好?默许这块玉呆在?自己的颈项间。 * 近几日宫中愈发热闹。 大概是为了让曲晚瑶快速融入年轻世家子?弟和千金当中,太上皇在?宫中为她筹办了数场宴席。 尤其是今夜这场,尤其盛大热闹。 出于弥补曲晚瑶的心态,太上皇让人给出的排场颇为奢华。 宫里人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晓曲晚瑶的分量如此?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反而纷纷与她交好?。 连顾盼清那?样恶劣的性子?都能拥有朋友,曲晚瑶这般平易近人的,喜欢她的人自然?只多?不少。 外面?放了大片的烟火,夜晚都被映得宛若白昼,好?似过节一般。 宫里几乎宴请了所有和曲晚瑶年岁一般大的世家千金与公子?,只为给她这场生辰宴锦上添花。 沉香心情低落,小声嘀咕了什么,织雾并没有听清。 只是她们这里冷冷清清,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很远很远。 便在?这时,竟也?有不速之客过来。 来的人是太上皇宫里的左嬷嬷。 她受太上皇之意,特意邀请织雾一并入席。 织雾错愕。 但?不管是出于太上皇的命令,还是出于长辈的吩咐,她身为罪人和晚辈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织雾去了之后,更是确切地体会到了宴席的热闹。 宴席很长,人很多?。 曲晚瑶却极其瞩目,她坐在?太上皇的侧首,那?里俨然?是织雾过去的位置,最为显贵、也?是最为惹人注目的位置。 至于织雾…… 却不知是她来得太迟,还是地位的颠倒,她也?只能悄无声息地自末尾入席。 “今日是阿瑶生辰,我们所有人都举杯敬阿瑶一杯……” 一个年轻的世家小姐带头为曲晚瑶庆贺。 织雾这才想起来,今日也?是顾盼清的生辰。 哪怕顾盼清是假千金,但?她同样也?是和曲晚瑶同一天出生。 在?所有人都举杯敬酒的环节中,织雾身后的左嬷嬷按住了她的肩,阻止她想要握起酒杯或是拿起碗筷。 左嬷嬷说:“顾小姐,这里的酒水和食物?都只有贵人能用。” 织雾怔住。 “贵人的东西……顾小姐不能碰,也?没有资格碰。” 左嬷嬷低头叹气,“至于从前吃用了不该的贵人东西,想要顾小姐还回来显然?也?不现实,您说是不是?” 少女指尖瞬间僵住。 她这时候才缓缓明白了太上皇将自己叫来这里的意思。 他?老?人家必然?是得知了她和太子?的关系…… “我……我明白了。” 在?左嬷嬷视线下的少女指尖轻颤地放下了手中筷子?,接着乖巧低垂下眼?睫轻声提出想要离开席面?的念头。 左嬷嬷口中却继续道:“宴席间卑贱的奴婢们同样也?不能走在?贵女前面?。” “必须得等贵女们都离开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才能最后离开。”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少女当即僵麻地停留在?了原地。 从炙手可热的郡主身份,瞬间变成?了几乎等同奴婢一般的地位,若织雾真是原身,又?怎么能受得了…… 织雾只能默默坐在?席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离开,接受附近察觉她存在?的同龄男女颇为怪异的打量和审视。 甚至是窃窃私语…… 左嬷嬷耐着性子?将余下的话一并说出,“顾小姐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赐给你的郡主身份没有人再喊出口,是因为顾小姐德不配位,尊称反倒像是在?嘲讽顾小姐是个山鸡……”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往今来也?都是这样的道理。” 太子?可以享用这些珍稀菜肴酒水,那?么他?未来的太子?妃……哪怕是太子?妾,也?都只能从有资格享用这些东西的贵女当中选择。 待到宴席氛围因为酒水松快下来后,早就发现了织雾存在?、忍耐不得的人便忽然?问道:“顾小姐为何不吃东西?” “听闻徐公子?先前和顾小姐关系好?,徐公子?索性将自己那?份让给她?” 他?们挤眉弄眼?,满是戏谑。 忽然?被点到名的徐修安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牵强几分。 他?家里教养极好?,自不会将他?教养成?一个拜高踩低之人。 可同样,他?有多?崇尚道德良善,喜欢过一个内心恶毒陷害他?人的假千金,便有多?颜面?扫地。 他?与那?些卑劣之人同席都是不屑,自小到大向来是个体面?人,又?何尝沾染过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上首的曲晚瑶被旁边的贵女提醒后也?看见了。 她蓦地蜷起指尖,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作为受害者,似乎也?没资格帮加害自己的人说话…… 若那?样的话,岂不就是承认她受到的伤害也?是活该? 第67章 织雾最?终并没有真的等到宴席结束才离开。 因为下一刻, 她被人从座椅上直接抱了起来。 织雾没有看清来人,但鼻息间便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雪香。 她眼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 看清楚了太子的面庞。 宴席间似有少许的惊讶之声。 谁也想不到,太子会和织雾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织雾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脸上精彩变幻的表情, 只是?听见太上皇老迈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子……你姗姗来迟就罢了?, 酒水菜肴都还未享用, 身为储君,不可浪费粮食。” 晏殷抬起眼皮, 盯着太上皇道?:“涂奚, 将孤的那?份拿去喂狗。” 织雾听到这话呼吸都微微一窒, 接着便听见了?太上皇罕见的暴怒。 “太子, 你——” 晏殷眼皮都不再抬起, 径直抱着怀里?的少女离开。 太子行事越来越高调, 这次甚至直接当众抱着织雾离席。 他将她送回到宝珍苑后,看着她的眸光算不得好。 是?想质问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人去寻他,或是?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宴席…… 这样的问题, 不必她回答,晏殷甚至都能想到。 因为她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根本不会拒绝一个老人家的要?求。 看见少女紧张地扣紧指尖,等待他发作时,晏殷却只是?忽然问她: “倘若……” “孤饶瑾王不死,阿雾可会留在孤的身边?” 织雾呼吸微微一窒。 留在他身边, 是?什么意思? 织雾抬起眼睫,看向他的黑眸。 话本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她颤颤地挪开视线, 只想快速转移话题,近乎口不择言。 “可是?……” “我是?个罪人, 又顶替了?曲医女身份那?么久。” “我……我也对不起曲医女……” 她似乎因为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整个人都变得混乱起来,话都变得不知所措。 晏殷却缓缓打断,“谁说你对不起曲医女?” “又是?谁说你顶替了?曲医女的身份?” 他的反问,反而?将少女直接问得当场懵住。 “你与她之间……自然是?看谁获利更大。” 多少富人权贵在濒死时想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来换一个健康的身体都得不到。 曲晚瑶出生就是?个死婴,她能奇迹般获得了?性?命,这明明是?千金万银都求不来的机遇。 且她同?样衣食无?忧被疼爱长大,再获得一条命之后,十几年后还能拿回自己的一切。 “或者你可以问问旁人,给他们享受十几年的富贵,之后的几十年便要?失去所有的亲人、权势,甚至再不幸一些,余生都要?背负恶名,可会有人愿意?” 后者这个享受了?十几年以后,也许就要?用余生来偿还罪孽的人,说的无?疑就是?织雾。 织雾怔住。 她从没有想过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甚至她觉得太子说的明明是?歪理,却又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您……您这样不对……” 她不想被他哄骗,只仓促垂下眼睫想要?回避。 可接着却被对方直接抱在了?膝上。 苍白指节捏起她的下巴尖,不许她回避分?毫。 织雾被迫看着对方,实在回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反驳:“不是?这样的……殿下说的是?歪理。” 晏殷并不反驳,只等她具体举例,指出他哪里?说的歪。 织雾脑袋转不过来,反而?要?被他洗脑一般,真就觉得是?曲晚瑶抢走了?她的亲生父母,又夺走了?她现在的身份和亲人…… 是?这样吗? 甚至顾盼清因为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不管教,所以没有被教养出正?确的善恶观,在看似优越却毫无?底线的溺爱中?,连人品都恶劣丢失。 也许在她幼年时也曾经?放生过一只小动物。 可在后来的很多年,她犯下的第一个小错,没有人敢指出,犯下第二个不大不小的错,有人帮忙维护,甚至在接二连三犯下大错的时候,都被人鼓励…… 后来太上皇察觉顾盼清养歪的时候她都已经?成型,那?时候太上皇想要?干预纠正?时都已经?迟了?。 所以顾盼清失去的,甚至同?样也是?钱权无?法?衡量的…… 她也许可以是?一个好女孩,在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会被身为大夫的父亲母亲狠狠打一顿学会改正?…… 结果却因为被错换而?养废了?? 织雾觉得太子这思路很怪。 更重要?的是?,旁人都不会这样想,为什么太子会这样想? 太子这样会不会很偏心? 可这样的话,织雾不敢问出口。 她生怕问出口之后,有些东西就收不回来了?。 “今夜是?曲晚瑶的生辰,不是?阿雾的……” 晏殷语气莫测地说完这句话后,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他便给了?她一只青色瓷瓶。 瓷瓶里?装了?一粒丹丸。 他让她下次不舒服时,可以服用。 织雾诧异,“这和曲医女的瓶子一样。” 上次曲晚瑶在崔姑姑眼皮底下假意给织雾送助兴药时,对方便是?从这青色瓷瓶里?倒出一枚解毒丸。 晏殷瞥了?那?瓷瓶一眼,“曲医女的东西和这个不一样,只是?瓶子是?霍羡春的罢了?。” 他告诉织雾,这枚丹丸可解百毒。 织雾却并未在意。 曲晚瑶每个月都会被霍羡春赠送许多这样的解毒丸。 但她却并不清楚,曲晚瑶的解毒丸解寻常的毒都可以,但若是?复杂的毒素,便没那?么容易了?。 而?织雾手上这一枚,十年才能炼制出一粒,是?霍羡春专程从他师父手中?求来的珍稀之物。 …… 织雾隔天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得知是?顾府的人要?见自己,织雾心尖微微紧绷。 她只当是?顾府的人终于忍不住要?来找她算账,结果去前厅相见时,见到的确实顾府的长公子,顾宣清。 织雾怔住,接着下意识唤了?一声“哥哥”。 在从对方熟悉的容貌中?回过神来时,她才尴尬的慌张改口,“顾……顾公子……” 顾宣清语气平静地告诉她:“父亲已经?和阿瑶相认了?。” 织雾听到这话,心尖一跳。 大概是?被人责备太多,面对自己的哥哥,她下意识想要?自责道?歉。 “对不起……” 顾宣清诧异地看向她,却忽然问她,“清清,你那?时候多大?” 他冷不丁问出这样的问题,让织雾愣住。 顾宣清低头看着妹妹,温声道?:“那?时候,你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如果连婴孩都会犯错,那?和你一样大的阿瑶为何不算是?错?” 织雾愣住。 顾宣清道?:“你当年也是?受害者,是?被错换的那?个人,根本无?需对此?事自责。” “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被准许入宫来吗?” 织雾想起他先前被原身陷害的罪名,语气不安,“是?……是?曲医女为哥哥求情?” 她害了?哥哥,然后曲晚瑶救了?哥哥,如此?一来才很是?合理。 顾宣清摇头,“不,是?清清救了?哥哥。” “上一次清清不仅善良地拯救了?杏玉,也救了?哥哥。” “太子殿下赦免了?我 ,他希望我作为顾家人可以继续当清清当做妹妹看待。” “但是?清清,没有太子,我也依然是?你的哥哥,杏玉也是?你的侄女。” 织雾听到这样的话霎时微微沉默下来,可袖下的指尖却越掐越紧。 这般温柔耐心的哥哥和她的哥哥实在太像了?。 就像瑾王和她的朋友那?样像…… 可为何会这样巧合,难不成每个人在不同?的世界里?都会存在一个分?丨身? 这样的谜团似乎也只有等织雾真正?的醒来以后才会解开。 顾宣清告诉她,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杏玉也很想她。 他此?番入宫无?疑是?告诉织雾,他永远都是?她可以依赖的亲人。 在织雾几乎最?狼狈的时候,他安抚了?织雾不说,也忽然让织雾想到另一件事情。 哥哥和杏玉不讨厌她,可他们之后在话本里?却再也没有被提及到。 而?她在死之前都存在于太子的厌弃中?…… 甚至话本中?,顾盼清的死,是?在太子的憎恨中?才完成的…… 织雾似乎想到了?一些头绪。 她是?绝不可能活到月底才是?。 可她还没有死,总不会是?因为太子还不够恨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她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才会让他恨到,让她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去,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紫桓宫。 太上皇彻夜未眠。 他睡不着觉,拄着拐杖,站在窗口似乎孤僻地站立了?许久。 吴德贵上前去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吴德贵很清楚,太上皇背对旁人时,便是?不想让旁人窥探情绪。 太上皇叹息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那?样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一夕间便要?遭受到这样的打压,残忍的程度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不清楚。 吴德贵摇头,“您并不过分?。” 权贵门阀,向来等级森严。 就好比贵人也会良善地为乞丐添衣送食儿。 可平民就是?平民,贵人不会因为善良,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乞丐。 眼下,声名狼藉的织雾便是?那?个无?法?与太子匹配的乞丐。 太上皇是?太上皇,祖父是?祖父,哪怕织雾是?他的亲孙女,他最?终也只会坚定?地选择太子。 等太子过来后,吴德贵只退出去让爷孙俩说话。 可这件事情显然并不乐观。 屋里?传来了?太上皇气怒的声音,“你疯了?!她那?样折辱你……” 茶具被掀翻了?一地。 晏殷垂眸冷淡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却毫无?情绪波澜道?:“对孙儿而?言,她对孙儿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折辱。” 算不得折辱,难不成还是?奖励?! 在太子面无?表情地离开后,太上皇仍旧在屋里?气得发喘。 “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生……” 太上皇给予了?全部?希望、且最?有才能的太子,便是?往前数上几代帝王,都未必能出得了?一个晏殷。 吴德贵连忙给老者后背顺气。 吴德贵当然了?解太上皇,如果他只是?寻常人家的老者,都未必会这样苛刻,可他们显然不是?。 他一把老骨头可以为了?太子去死,焉能看着太子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 太子若真和那?个在他脖子上拴狗链的女子在一起,这和旁人承认自己是?织雾的一条狗,又有何差别? 太上皇按住心脏,缓缓摇头。 太上皇一直以来都只担心过太子会因为太过恶欲,或是?其他原因而?无?法?控制局面。 可谁能想到,向来禁欲冷情的太子殿下,会因为女色而?泥足深陷。 太上皇病倒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开。 织雾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心口愈发不安。 太子不允她关注这件事情,她便连提都不敢多提,生怕自己无?意中?又令他与太上皇之间产生不愉。 吴德贵却私底下过来宝珍苑送了?一些织雾留在太上皇那?里?的旧物给她,同?时也对她道?:“顾小姐,太上皇病了?。” 他不具体说,织雾也清楚太上皇为何而?病。 吴德贵这个时候提出,“顾小姐,看在太上皇疼爱你多年的份上,你过几日能否陪曲医女一起去山林附近为太上皇寻药?” 一些药材珍贵难得,且无?法?保存,需要?当天采摘当天便要?入药,方能生效。 因而?想要?治好太上皇,只有将药亲自采集下来,在太阳下山之前折返回去。 …… 太上皇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暂且僵凝。 只是?眼下很快便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日。 晏朝曾经?遭受过屠戮,死了?不少皇室贵族与官员。 因而?为了?记住这惨痛的教训,每年六月初九,天子便要?携带皇子女以及百官前往落哀山祭祀亡魂。 那?些亡魂也包括晏殷已逝去的兄长,同?样埋在那?里?。 大概想到了?他上次不在时,织雾想要?偷偷放走瑾王的行径,这次太子将织雾都一并带上。 只是?太子要?去祭拜时,织雾也再没有资格参与,只能留下。 织雾让宫人下去,自己想休息一会儿,她看着窗外山野风景,接着才慢悠悠取出一张画着特殊药材的纸张。 织雾很快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难免想到前几日吴德贵亲自来找自己的情景。 太上皇对织雾好过,他老人家指明让她帮忙采药,她似乎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万一老人家也只是?觉得上次的宴席上的事情对她过分?了?,想要?给出一个台阶,和织雾和好呢? 且就算按照原身的想法?,也许也是?想要?再次博得太上皇的欢心,换自己可以回到从前。 最?重要?的是?,织雾需要?确认,在太子还没有恨她的时候,她会不会顺利地死在这种地方…… 所以织雾必须去。 织雾在抬脚迈入西边的林子之前,压抑的心头始终抱着随时都会死去的心态,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解下来。 最?后却发现只有太子的玉佩最?为值钱。 她抚了?抚玉佩表面的光泽,将玉佩放在了?林子外,自己便兀自步入了?其中?。 …… 太上皇陪着太子去看望了?他哥哥大皇子的墓碑。 看到这一座座墓碑之后,一些惨烈的往事仿佛也都一一浮现。 而?过往的惨烈会发生,多少也是?因为帝王的无?能。 能够支撑到这一代,除了?太上皇当年的付出,也全都是?运气。 可他身为一个掌权者很清楚,晏殷有能力改写这一切。 他会给晏朝的臣子和无?数老百姓带来安稳生活。 抛开祖孙的情谊,从冰冷的政丨治角度来决定?,这也是?太上皇不能舍弃对方的缘故。 “孩子,你恨你哥哥吗?” 晏殷在墓碑前上过香后,神色间却并无?太大变化。 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有何可恨?” 甚至,如果大皇子没死,无?欲无?求也就罢了?,若会与晏殷相争,他的结局还是?这一抔黄土罢了?。 日头渐渐朝西边偏移了?一些位置。 等织雾发觉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林子深处。 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身体开始产生不适的时候,织雾才能彻底确认太上皇的用意。 老人家后悔当众给她难堪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想要?给织雾一个台阶和她和好的事情也并不存在。 他老人家……的确是?为了?叫她送死。 哪怕早就知道?,在皇室中?的亲情极其脆弱,织雾也对这样的事实感到猝不及防。 别说原身会崩溃,即便是?织雾心里?早有预感也都有些难以接受。 她最?为尊重的老人家,亲口叫她来送死…… 织雾只经?历了?短短不到一年都会感到心口窒闷,积攒了?十几年的原身只怕也都很难接受。 织雾按捺下一些不应有的情绪,她摸到了?太子给她的药。 她正?想要?丢开,避免自己身体最?后关头会被求生意志取代。 可在这个时候,织雾撞见了?徐修安。 徐修安倒在了?一棵树下,显然比她吸入了?更多的瘴毒,昏倒了?过去。 织雾怔愣了?瞬,心想这一切也许都是?命中?注定?。 她想唤醒对方失败后,便将那?粒救命的丹丸倒出来,喂入对方的口中?。 “徐公子,你还这样的年轻……” “是?该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是?她,会从这里?解脱,也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 徐修安的父亲让他去亲近曲晚瑶。 家里?人近日来也一直希望他可以和曲晚瑶这个真娃娃亲对象联络感情。 徐修安原本都只觉得尴尬。 他对曲晚瑶的印象不深,但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没想到竟然会遭到顾小姐那?样恶毒的戕害。 而?他喜欢过织雾这件事情,也同?样让他觉得愧对曲晚瑶,仿佛自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因而?他看见曲医女身影时,便跟着对方来到了?林子前。 接着便瞧见采药的曲医女捡起地上一块螭吻玉佩时神色大变,匆匆就进入了?林子里?。 徐修安原想追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 徐修安醒来后,发现手中?有一个碧色瓷瓶。 他依稀记得有人喂了?自己药丸,在耳畔温柔鼓励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若在寻常时候,这样的一句话只是?激励,听过耳也就忘记了?。 可在当时,他一脚踏入鬼门关时,那?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几乎犹如天籁,让他如落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 他知道?是?那?粒金贵的药丸救了?自己。 他醒来后跌跌撞撞往外走,然后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女子倒在地上。 徐修安心口一跳,发现是?曲晚瑶。 他连忙将曲晚瑶扶起来,结果就瞧见曲医女手里?握着一只碧色瓷瓶,和他手里?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她瓷瓶里?也是?空的。 莫非……她将唯一救命的药留给了?他? 徐修安心口好似遭受到了?重重一击,再顾不上其他,连忙赶在天黑前将曲晚瑶背出去。 第68章 织雾醒来时, 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在?林子里,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宝珍苑中。 她起身看到窗外?,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体掩住了大半。 此刻正是黄昏与暗夜交替的时刻。 吴德贵一直在等她醒来。 “顾小姐是感觉身体不适, 所以提前?回宫来了,这件事情太子是知道的。” 吴德贵将这一切安排的没有纰漏, 这才缓缓上?前?道:“顾小姐, 这只是太上?皇对你的……” 他?似乎也觉得残忍, 语气愈发叹息,“是警告。” 少女?垂着眼睫, 只敛住复杂的心绪, “我明白。” 吴德贵见状, 又道:“既然如此, 顾小姐也该明白, 任何人都不能拖累太子。” “太上?皇自己都不行?, 那你就更不行?了。” 吴德贵末了留下了句话?:“太上?皇给顾小姐几日时间,让顾小姐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 在?他?离开后, 连沉香都感到微微不平,“小姐可会失望?” 她说着, 只小声道:“如果是奴婢的祖父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必然会很难过……” 织雾道:“太上?皇从来都不是白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需要?确保朝堂安稳,确保臣民不受分毫波折的影响。” 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 注入他?全部的希望,希望太子可以给这个国家的臣民带来国泰民安。 “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难处……” 他?先是太上?皇, 然后才会是皇祖父。 可两者起冲突时,他?便只会是太上?皇。 织雾对于这点, 一直都很明白。 …… 打落哀山回来后,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只是天气愈发炎热。 织雾一些奇怪的癖好便从藏得很深的地方?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她贪图冰凉,私底下甚至会在?两只袖子里藏冰块。 被太子发觉了,他?便会蹙眉将她身上?都搜一遍,防止她在?别的地方?也藏冰块。 有一次发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少女?的两只足衣、两只袖口,甚至……甚至兜衣里都藏了一块。 她这样?怕热,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太子对织雾看得越严,甚至运入屋里降温的冰块都要?派两个宫人专程检查,确保冰块上?面有没有缺了个口子,被谁偷偷凿走一块。 织雾不敢当着宫人眼皮底下去偷,便转而去花园林荫处乘凉。 直到这日,徐修安终于在?织雾会去纳凉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她。 他?似乎等了许多日,都有话?想要?和织雾说。 直到这日才成功和她碰面。 织雾心下略是意外?,却听见徐修安走上?前?来开门见山道:“我想求顾小姐一件事情。” 织雾颇为不解地看向他?。 徐修安却好似天人交战一般,额角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接着,他?才仿佛豁出去般,语气沉重说道:“我想请顾小姐可以与我……定亲。” 这样?,至少他?可以成全曲医女?。 徐修安想到自己从落哀山回去后,一直在?暗中关注曲晚瑶。 尤其是他?向旁人打探曲晚瑶时,旁人除了说出曲晚瑶身为一个医女?拥有仁慈的心肠以外?,还告诉他?,曲医女?和太子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曲医女?还是平民的时候,太子便一直保护对方?。 直到织雾这个意外?出现。 在?他?陷入这些回忆时,便听见少女?语气迟疑,“可徐公子该清楚,我和太子……” 织雾疑惑的是,她最后的确和徐修安定亲了,却没有活到和他?成亲的时候。 她以为,发生了她和太子有染的事情,这个剧情便不会出现。 不曾想,徐修安竟还会亲口和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徐修安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这一点。” 他?以为,那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当时还会提出来,织雾便该清楚的。 身体上?的不纯洁,对于徐修安来说,从来都不算什么。 如一些男子时常会追求女?子身体的纯洁,可他?却觉得那些人肤浅、鄙薄。 他?只喜欢性情纯洁之人。 就如同当日荒诞的误会,他?错以为顾小姐便是这样?的女?子。 可她虽然不是,但身为医者的曲医女?显然却更符合他?想象中良善温婉的女?子。 所以徐修安想,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成全曲医女?。 他?虽然下半生再无?法获得幸福,可至少曲医女?可以彻底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毕竟,顾小姐抢了曲医女?这么多年的丞相千金身份,顾小姐也该清楚自己有多对不住曲医女?……不是吗?” 他?想成全曲晚瑶,光他?自己一个人不够,显然也需要?织雾的配合才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想来找她的理由。 在?徐修安接下来想要?开口拿一些利益与她交换之前?,少女?却垂着眼睫忽然答了个“好”字。 徐修安闻言略是意外?。 可他?反应过来后,却也只是语气更为生硬地答了一句“谢谢”。 他?攥紧手掌,想到若是从前?还喜欢织雾的时候,只怕也会高兴坏。 他?在?感情上?那般纯情,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即便现在?想到当时的感受都仍旧觉得怦然心动。 可是再一想到,那样?温婉、纯善的少女?,只是一个恶毒的假千金伪装出来的假皮囊,徐修安便觉心口犯梗。 他?当初有多喜欢她的美好性情,眼下便有多反感过去喜欢过一个满身污点的人。 徐修安脸上?并?无?喜色,只是仍旧淡淡失意道:“那好,那我回头去向太上?皇求亲,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心神恍惚,顺利完成这件事情后,脑海中全是那日曲晚瑶救自己的那一幕。 值得吗? 曲医女?会将唯一的生机留给他?……善良到这种地步,即便这也许只是医者父母心,可这对徐修安而言,也是极致的震撼。 比起两个人都不幸,至少曲医女?可以获得幸福了。 只要?这样?,一切对徐修安来说,自然都是值得的。 织雾从始至终都不曾察觉到他?误解了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剧情便又都对上?了…… 一旁沉香听得目瞪口呆,上?前?语气激动道:“小姐疯了吗?” 可小姐却只忽然摸了摸她的发顶,发觉她长?高了。 小姐轻声道:“不许说,说出去……就罚你长?不高。” 沉香顿时涨红了脸,似羞恼又好似气愤。 可她毕竟还是向着织雾更多一些的,织雾不让她说,她不会说。 晚间。 织雾继续待在?窗下贪凉。 她似想到什么,忽然让沉香去告诉太子,她心口又疼了。 沉香诧异,“可是太子近几日一直很忙……” 几乎每晚都要?后半夜才会休息两个时辰。 “现在?去,会不会不好?会让人觉得小姐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织雾却执意要?让她去。 在?打发沉香去之后,织雾便继续贴着窗子乘凉,心里想到,自己原本的身体因为太过虚弱,夏日即便热得浑身是汗,都不被允许饮用?没有温度的凉物,甚至连在?窗边吹拂凉风都不可以。 她只是稍稍走神,不知过了多久,便有一双手掌忽然自身后将她抱起。 织雾回眸,瞧见了太子颇为漆黑的眉眼。 对方?问:“听沉香说,你心口痛?” 织雾答道:“从落哀山回来,便觉心口疼了……” 太子霎时蹙眉,“为何不早点说?” 织雾却按住心口,垂着眼睫轻轻撒谎,“我好像有心病。” 待霍羡春被传召来替织雾把脉时,他?愈查看脉象,目光就愈发忍不住死死盯住少女?。 少女?似心虚将视线躲入太子怀里。 接着便听见太子语气沉沉,“霍羡春……” 霍羡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都说了她没病。” 织雾却缓缓接上?这话?茬,“我听说落哀山附近有红色的火狐狸,吃了火狐狸的心脏,不管什么心疾都能医治好,是真的吗?” 霍羡春愣住,“这么冷门的东西,顾小姐竟也知晓?” 织雾想,她看过话?本,当然知晓。 末了,霍羡春也只能先给织雾开一些安神汤。 织雾被晏殷喂完药后,知晓他?还要?去忙于政务。 少女?困意上?涌,却还捉住他?衣摆,语气困倦道:“殿下……会为我去找吗?” 晏殷缓缓垂眸,朝她看来。 在?她不安的眸光下,他?启唇答了个“会”。 少女?这才彻底阖上?了眼睫,沉沉睡去。 火狐狸很难找,她只是希望他?在?那里再耽搁几天罢了。 第二日太子离朝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他?们与太子、太上?皇才去落哀山祭过亡魂不久。 有人说太子梦见了先祖,所以又去了落哀山一趟。 总之太子若无?重要?原因,必然也不会随意离开朝廷。 外?面众说纷纭,织雾却很是沉默。 在?徐修安去找太上?皇之后没多久,紫桓宫便有人请她过去。 织雾去过之后,却又神色如常地回来宝珍苑中,继续每日贪凉度日。 直到这一日,织雾醒来时,早膳却是一碗肉羹。 她却不觉奇怪,乖乖地一勺一勺吃下。 织雾从第一次心口疼时,太子便觉得她身体底子不是很好,让霍羡春替她调养身体,隔三?差五便会吃到一些奇怪的膳食。 待织雾用?完以后,发觉这肉羹很是美味,只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宫人回答:“这是火狐狸的心。” “奴婢听说太子不眠不休了数日好不容易才猎到的……” 只是太子昨夜回来实在?太累,便先休息了。 休息之前?,让人天一亮便将东西制成肉羹,让织雾趁着新鲜服用?下。 宫人还说,太子晨起后便去见太上?皇了。 也许晚些时候就会过来看望她 织雾听到这些,指尖微僵。 她想…… 这下,他?想不恨她只怕都不行?了。 第69章 太子为了织雾去猎火狐狸而耽搁了数日, 回来后,需要处理?许多?积压的事情。 所?以太子接连两日都没有出现过宝珍苑也不算反常。 但织雾深知自己和徐修安定亲的事情耽搁不得。 因而在当日天黑下来后,她终于按捺不住, 主动迈出?宝珍苑,令沉香打着灯笼陪她去止悦阁中求见太子。 在太子允许她独自入内后, 织雾走到里室, 才瞧见对方的确仍旧在忙碌政务。 男人身体?略微消瘦了一些, 可于灯光下的面容却依然无损俊美。 隔了数日乍然见到对方,织雾心?口似都要开始不安。 晏殷却只是头也不抬地?问?她, “宫人说?, 你服用完肉羹之后, 心?口便没再疼过。” 没有盛怒, 没有讥讽。 好?似他回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织雾心?跳愈发促促, 她轻声回答:“是不疼了。” 晏殷继续说?道:“去猎狐之前, 孤寻了一个道人算过,也许也是顾盼清这个名字太过晦气?……” “孤打?算为你改名,你的新名字还叫阿雾可好??” 织雾听到这里, 心?口愈发慌乱,她轻声道:“殿下……” 太子问?她, “喜欢什么姓氏?” 织雾顿了顿,口中答他,“那?便还叫陈雾。” 陈雾是她在桃花村时的化名。 “到时候,待我嫁入徐家之后, 便改用陈雾这个名字……” 晏殷笔尖猛然一顿。 在他抬起黑眸看向她时,织雾霎时悬起一颗心?, 攥紧指尖后继续缓缓道:“是我骗了殿下……” “我的心?口从来都没有疼过。” “前些天也只是怕殿下不同意?我与徐公子结亲,所?以……也是在欺骗殿下。” 所?以即便太子会数日围猎, 不眠不休,也从未打?动过她的心?。 太子面前温和的神态,在下一刻忽然将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死寂的室内像是无端炸开的一道惊雷,劈得东西?七零八落,碎片都因那?过猛的力道而炸裂溅射。 外面的宫人皆被吓得双肩一颤。 可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朝门缝里张望分毫。 涂奚听见屋里的动静后,握紧手中弯镰,他的语气?愈发咬牙切齿。 “她竟敢背刺殿下——” 温辞神色并未比他好?到哪里,却只是摩挲着自己的剑鞘,语气?微嘲,“你倒不如问?问?,她何时没有背刺过殿下?” 从在桃花村开始,她便一直在伤害太子。 温辞却不知这女子这样会蛊惑人。 每每给人一刀之后,却又会给人一颗糖丸般,让太子殿下一次次伤疤甚至还没有好?全就忘了疼。 乃至后来,她是假千金,太子也护,她放走瑾王,太子也当做没有发生。 她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让太子玩命似的不睡觉也要为她猎到珍稀罕见的火狐后,在太子回来后,又给了太子一刀。 甚至太子都不去招惹她,她竟还要上赶着来往人心?口捅刀。 她若有一分一毫喜欢过太子,焉能如此狠心?? 室内。 晏殷一度也的确想要问?一问?这样的问?题。 问?问?她,心?里可曾有过他……哪怕一丁点? 一丁点是多?少? 晏殷嘲讽地?想,也许真该问?问?有没有瑾王的一个零头。 可真要问?出?这样的话,太过于自取其辱。 织雾脸色似被惊吓得微微泛白。 太子脚底下却踩过那?些碎片,将她直接攥到眼皮底下。 “你若真要与徐修安定亲,孤不会再原谅你,明白吗?” 少女面颊雪白,却颤着眼睫,仍旧坚持道:“可我的确……是要嫁给徐公子……” 就像他们第一次时,她彻夜喊的也都是徐公子的名讳,而不是他。 太子眸黑得深不见底,他寒戾的目光寸寸打?量过她的面庞。 他低头擦去她鬓角的薄汗,最终只对她语气?莫测道:“再好?好?考虑清楚……” 织雾心?里自然清楚他口中的“考虑清楚”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是在想,她这般柔弱…… 他的恨意?,也许她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他在得知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恨她。 而是想要继续若无其事、想要粉饰太平,当做她背叛他的事情不曾发生。 毕竟他都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原谅了她…… 为什么她不可以? …… 自打?太上皇生病后,太子几?乎每日都会来到紫桓宫请安。 曲晚瑶在身体?好?一些之后,这日来陪伴太上皇时不可避免地?也会碰见太子。 她这才想起来将螭吻玉佩从身上取下来拿给太子。 “我以为那?日是殿下的东西?丢了。” 所?以,她才仓促间?闯入了林中。 曲晚瑶并非是个莽撞的人。 她当时身上有药。 在进去之后,她在想起林子里时常会有各种瘴毒时,便提前服用了霍羡春为她配置的解毒丸。 却不曾想不同林子间?的瘴毒却又各有不同。 她在旁处用过药皆会生效,可在那?片林子中服用完瓶子里剩余的三粒解毒丸,都未能成功解毒,若非被那?徐公子救出?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曲晚瑶取出?来的这块螭吻玉佩,象征着太子本人,可以说?,是太子身上最为重要的信物。 晏殷瞧见那?块质地?晶莹的玉佩,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东西?给了织雾之后,他便令她随身携带,甚至亲自编红绳挂在她的颈项间?。 这样重要的东西?,倘若她是无意?中丢的,必然会告诉他,亦或是让其他宫人帮忙寻找。 可她从落哀山回来后便从未提过。 可见是她主动丢的。 他赠给她的信物,她背地?里便立马弃如敝履。 可见……她也的确不在乎他给过她什么。 太子面色冷清,并不抬手接过。 “不必,这东西?没有用了。” 没有人珍惜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再取回来了。 曲晚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太子不要,她也只好?暂且代为保管。 在服侍完太上皇喝药结束之后,曲晚瑶才与宫人收拾了药渣离开。 太上皇一如既往要与太子下一盘棋。 棋局开始之后,太上皇才缓缓开口询问?。 “檀之,徐修安和顾盼清的婚事……你考虑的如何?” 太子面容平静,语气?温润道:“这般重要的人生大事,自然该给她自己考虑清楚。” “待她有了答案之后,我才能回答您老人家。” 太上皇指尖下的黑棋顿了顿,接着才落在棋盘。 可在下一刻,便被太子轻易吃下。 太上皇嘴上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啊…… 太上皇却不曾想,他一直为太子的棋艺引以为傲。 可有朝一日,和太子的对弈,他竟也会有赢过这孩子的时候。 概因当日徐修安来提过亲后,太上皇将织雾传召来紫桓宫里,少女当日隔着帘子与他提出?的要求不是嫁给徐修安…… 而是救出?瑾王。 彼时,一旁吴德贵都觉不可置信:顾小姐疯了吗?! 放了瑾王,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织雾想,既然连他们都清楚放走瑾王的后果是这样严重……可见先前也都是因为她没有真正成功过。 在那?日铁锅摆出?来过后,宫中人除了看见瑾王被没入铁锅中添水加柴熬煮之后,便再也没有宫人见过瑾王。 接着便有了许多?瑾王已经被放入锅中活活熬煮至死、甚至死后被扒皮的留言传出?。 和话本中的剧情再度契合上后,这让织雾恍惚间?又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好?似都是注定。 在感情的事情上,织雾再是迟钝,可当她随口提出?一句毫无根据的胡话,太子都会相信、会毫不犹豫为她去猎火狐狸时,她也该明白了对方对她多?少都不再单纯的心?意?…… 倘若只是单纯嫁给徐修安,她甚至觉得一切都还会有转圜余地?…… 所?以在嫁给徐修安之前,织雾也依然要想办法放走瑾王。 太上皇是个敏锐的老人,他当时也许便察觉出?了什么…… 思绪回到了棋盘间?,眼下再看太子的反应,太上皇竟果真窥见了这一段冤孽,心?头那?种恐惧似又要卷土重来。 当年的天子……也并没有像现在这般颓废不堪,即便没有太子出?色,也曾是个殷勤的帝王。 太上皇愈发害怕如此优秀的太子会走上和当今天子一样的路。 曲晚瑶的亲生母亲、丞相夫人怀秀,那?个女子即便嫁给了丞相给丞相生了孩子,还不是被当今天子惦记了一辈子? 甚至,天子当时都不顾自己的天子之尊,宛若疯子一般趴在棺材边,亲手捧土埋了怀秀的尸体?,惊呆了不知多?少朝臣权贵的下巴。 此后多?年,天子便四处寻求歪魔邪道来炼制一些可以让他时常与怀秀相见的丹丸。 可见光是如此,远远不够。 求而不得不够。 恨才可以。 所?以太上皇当时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织雾。 在后日的天子千秋寿宴上,天子会专程出?关一趟,除了接受群臣对他的朝拜以外,天子还会亲口宣布传位给太子。 在众望所?归之下,再由钦天监挑出?下个月最好?的日期,为太子举行登基大典,令晏殷正式成为晏朝的国君。 那?天,太上皇也会帮助织雾,彻底救出?瑾王。 第70章 除却天子千秋节需要做出许多准备, 另外在?当日,天子要亲口宣布传位一事,礼部、钦天监等职官也都要跟着提前做出准备。 私底下, 就?连替太子量体以便于为他制作登基后的龙袍都已经在?提前制作。 可见晏殷继袭皇位一事,走到今日这步时, 已经不会出现第二种不同结果。 太上皇答应织雾的事情, 便同时在这一天秘密进行。 太上皇活了一把?岁数, 显然并不会真的只是个?没事下棋吃药的病秧子老头。 太子固然比常人都要更为?优秀,可他到底还是太过于年轻。 太上皇少说?活了三四个?太子加起来?那么大的年纪, 手底下焉能连几个?能用之人都找不出来?? 若是旁的地方都未必好说?, 但要从皇宫里放走瑾王, 对旁人来?说?难如登天, 对太上皇来?说?, 几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更别说?, 今日所?有人的关注都只会在?天子千秋及太子继袭的事情上。 在?宴席结束后,吴德贵得到消息后,便兀自来?到太上皇身边, 躬下腰身在?他老人家耳侧低声传话。 “事情成了……” 太上皇抚摸着掌心佛珠,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开口之前, 这时候宫人中突然一乱,竟是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想要当众行刺。 吴德贵下意识将太上皇护在?了身后,可他抬眼看去, 那太监竟直奔太子而去。 但反常的是,太子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对方, 却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竟没有做出闪躲。 因此即便旁边人保护及时,却还是让那刺客的刀尖划伤了太子的手臂。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太上皇唯恐人多生乱,让人将太子先行带去离此地最近的紫桓宫中,又派人将徐老太医请来?。 在?徐老太医过来?为?太子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同?时,那太监也早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太子脚边。 太监是个?年轻的相貌,但却不知何时受惠过瑾王,蛰伏这么久之后,为?的便是在?太子身边时刺杀对方。 若失败,他便丢一条性命罢了,若成功,瑾王反而也有了更大的机会。 太监也清楚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杀不死人,因而被押送到晏殷面前之后,也只是咬牙道:“伤口有毒,解药只有瑾王才会知道,你们最好将瑾王放了……” 他说?完为?避免对方逼供,竟提前服用了慢性毒丨药,此刻便赶上了毒丨药发作,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徐老太医见那太监死得惨烈,神?色惊恐,赶忙将包扎好的伤口打开,重新为?太子检查伤口。 不多时,温辞便神?色凝重赶来?,将瑾王被人从地牢里救走的消息汇报。 假山处的密道入口被人动过,现在?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 * 密道很?长很?长,织雾搀扶着瑾王走过漫长昏暗的密道出来?时,乍然瞧见那刺目惹眼的日光,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外面的气息对于一个?久被囚禁于黑暗地牢下的瑾王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极难形容的自由气息。 继续往下走去,织雾很?快便清楚这条密道为?什么会是过去皇室中人最佳的逃生路线。 因为?前面有一座铁索桥,桥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人掉下去便会立马被冲走,极难生还。 且铁索桥的全部皆是坚不可摧的铁索相连,唯独在?岸边这一截连接的是绳索,需要留下一人殿后,将那绳索割断。 这样的布置,显然也是昔年的皇室担心遭受背刺,怕前面的人先过桥后,会在?对岸斩断绳索,绝了后面同?族的生路。 可见他们不仅防备追兵,也还要防备自己人的背刺。 瑾王盯着那绳索桥怔怔出神?时,搀扶他的织雾便已经跪坐在?地上开始割那绳索。 绳索即便脆弱,也需要刀锋割磨许久,眼看成功在?即,织雾紧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口中却只叮嘱瑾王,“殿下只需从这条桥上离开……” 之后,他也该有他在?宫外的下属接应。 她的话未说?完,白嫩的手指突然被一只靴子重重踩住。 织雾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痛呼。 她抬起眼睫,这才发觉以往向?来?面上都挂着灿烂笑容的青年,此刻脸上再?没有了任何笑意。 甚至,他的脸色冰冷森沉至极。 “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私底下也曾有过试探,他实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并且一直借着失忆的理由模仿他喜欢的女子…… 可她装得越像,他就?越厌恶。 少女跌坐在?地上,抚着手指眸光颤颤地看向?他,乌黑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对他恶意的困惑和不解。 瑾王压抑下心头那股毛骨悚然的异样感,却只低着头道:“你以为?你救了我?,就?会获得我?的感谢吗?” “不要再?帮我?了,蠢货。” 瑾王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可她突然变得这样蠢,蠢到不求回报,不计较任何代价来?帮他……实在?是蠢得让人难受。 尤其是那日,他以为?他当着太子的面轻慢吻过她鬓角,那样对她,她早就?该对他放弃了。 可她还来?救他。 他语气愈发冰冷,“以后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牵扯了。” “就?算他们追上来?,你将我?交给?他们,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差别。” 她是救了他,还是将他抓回去弥补过错,对他来?说?都不该有什么不同?。 他说?完转身就?走,可被他那一脚踩懵了的少女却仅是坐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在?短暂的迷茫过后,对方却仍是垂下眼睫擦去了手背的泥痕,继续用手中的匕首去割磨绳索。 瑾王余光瞥见这一幕,脚下一僵,接着却仍旧头也不回地从桥上离开。 他已经说?过了,他不会感谢她的。 …… 温辞带人赶到的时候,摇摇欲坠的绳索落在?一只白嫩的手掌心里,只剩下细细连接的一小节。 甚至不再?需要任何锋利的刀锋割磨,只需要那只白嫩手掌松开,那绳索桥顷刻间就?会发生断裂。 温辞向?来?处事不惊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几分。 “顾小姐还不知道吧,太子方才在?宫里遇刺,刺杀他的人在?匕首上涂抹了毒……” “解药的配方,只有瑾王才会知道。” 织雾在?听见太子遇刺时,指尖微僵。 可她何尝会不清楚,外面寻常的毒再?是厉害,放在?霍羡春眼皮底下,根本都不够看。 温辞顿了顿,却又说?道:“太子殿下当初杀了宋曜生,顾小姐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太子私底下培养了七年的暗部,里面不超过二十人,包括温辞与涂奚皆是从中选拔而出。 同?样,宋曜生的父亲宋良也是其中之一,太子给?他身份,给?他角色,宋良也的确没有辜负太子,用性命立下了功劳。 可宋良的儿子宋曜生还是被太子说?杀就?杀了,可知晓这样会寒了多少暗部里像宋良这样身份的人? 而他们一旦因此对太子生出了不信任,那便是极大的危险。 这代表,太子培养了七年的暗部就?要解散,除了他和涂奚二人,东宫需要重新再?花上七年的时间来?培养另外一批人。 “只因顾小姐你……任意妄为?,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去陷害宋曜生。” 哪怕换做是其他与她自身都无关的方式呢…… 即便明知晓是她的错,太子也还是杀了宋曜生为?她解气。 可太子为?她做出的让步又何止于此。 织雾却从不知晓这些。 她更不知晓她当初陷害宋曜生,会需要晏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顾小姐,莫说?你是否喜欢太子,便是心里有过一点点太子殿下,便将手里的绳索交给?我?们。” 瑾王抓回来?后不一定会死,但太子拿不到解药配方的话却很?难说?…… 只要她不松手,他们的人接替过那即将断裂的绳索,他们自可以想办法暂时固定,先过桥将瑾王抓捕回来?。 可在?温辞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情况下,那位顾小姐纵使苍白着面颊,却仍旧颤抖着指尖选择了松手。 温辞脸色一变,似乎大为?意外。 他向?来?都很?会看人,却看不懂织雾。 为?什么她总是会有着异于常人的狠心。 温辞以为?,太子对她一次次的原谅,会换来?她的真心。 可太子不管原谅她多少次,她都只会坚定地选择别人。 …… 吴德贵守在?太上皇和太子身边许久,脑海中仍旧回忆着方才太子故意被刺客刺中的那一幕……他似乎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太子会不会是故意的? 会不会……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故意想要看看,少女心中到底有没有他? 吴德贵反应过来?后,霎时被自己这种想法给?惊得掌心冒汗。 太子他是疯了? 这样关及性命的事情,就?仅仅想要知道一个?女子对他有没有喜欢不成? 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吴德贵觉得情之一字太过复杂,一旦牵扯上,神?仙也会发疯,索性抛开脑中那些怪诞的揣测不再?去想。 可接下来?,下属传回来?的消息却是瑾王跑了,没有被抓回来?。 吴德贵心头猛地一跳,更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即便没有明说?,知情的人多半也都清楚,是织雾在?明知道太子急需瑾王身上的解药配方解毒,她却还是选择了瑾王,放弃太子。 太上皇似乎也诧异,可他的诧异只在?眸底掠过一瞬。 太上皇身为?老人家到底见过许多世面,再?绝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 太子身上的毒原本可以轻易解除,眼下却只能让徐老太医彻夜翻查医书,去找出最为?合适的一种方案。 晏殷苍白面庞上却始终没有分毫表情。 像是早已习惯了品尝这等失望的滋味。 隔天一早,并不知情的徐修安再?度前来?紫桓宫中,想要和太上皇提及赐婚的事情。 太上皇却打发人去试探太子的意思。 片刻之后,东宫便有一小太监跟着回来?传话道:“太子说?,赐婚的圣旨早已经拟好,只是……届时需要同?顾小姐一起进门的两名贵妾人选还没有选好罢了。” 徐修安略感诧异,“可我?只求娶了顾小姐一人……” 小太监道:“太子的意思是,那顾小姐原是不配为?徐家妇,既然徐公子喜欢……” “那便为?公子另选两门贵妾,只当是补偿公子的。” 话要再?掰碎点说?,太子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位顾小姐的身份和品性不配诞下徐氏贵族的子嗣。 吴德贵愈发诧异,他昨日还以为?太子没那么容易死心,没想到竟真的是自己多心。 也是,这样太子要还喜欢顾小姐,这人得多贱呐! 徐修安自也领会到了这层含义。 可他原本也并非是真心要娶织雾,他的目的只是希望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曲医女…… 对他来?说?,多两个?贵妾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是默许了下来?。 如此,他与织雾的亲事才彻底落定。 到了晌午。 徐老太医终于研究出最佳的解毒方式要给?太子解毒,可却被匆匆赶来?的霍羡春阻止。 霍羡春一脸神?神?秘秘,给?太子开了缓解作用的药物,连续观察三日下来?,见太子伤口出现肿热不愈的症状后,这才可以确认下来?。 太上皇听闻霍羡春阻止旁人为?太子解毒。 他不放心,带着徐老太医和曲晚瑶亲自过去一趟,霍羡春只得和这几人再?度解释一遍。 “太子刀伤上的毒是一种热毒,并不难解。” 霍羡春转头询问晏殷,“可殿下还记得日期?” “眼下,离我?要为?殿下和曲医女解蛊没多久了。” 眼下,正是他们解蛊的关键时期。 霍羡春最后一次让太子和曲晚瑶同?时服用的汤药并非什么良药,而是一种特殊毒物。 当他二人身体被毒弱到最为?虚弱的时候,便是解蛊的最佳时机。 太子若在?这节骨眼上服用作用强烈的解毒丨药物,那么他和曲医女解蛊的进度就?会被打断。 且特殊毒物的毒素特殊便特殊在?,一旦通过解毒药物解除,日后身体再?接触此种毒物便会不起分毫中毒作用。 这也是霍羡春绝不肯让太子在?这节骨眼解毒的原因。 “不过太子刀伤上的热毒,可以以温和的方式来?进行缓解。” 至于要怎么让太子不直接服用解毒药物,也一样可以缓解身上所?中的热毒…… 霍羡春说?:“太子可以选择让一女子服用我?特制的解药,然后太子与对方合欢的方式来?解毒。” 一般人解毒都要求快捷省事,鲜少有人需要温和方式慢慢解毒。 会研制出这种温和的方式也只是霍羡春私底下的恶趣味,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真能用上。 只是让哪个?女子来?作为?解毒的对象,却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曲晚瑶瞧见太上皇缓缓朝自己看来?的目光。 她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我?身为?医女,可以拿捏好剂量……” 她会在?这个?时候委婉答应下来?,除却太上皇曾有意要将未来?皇后的位置留给?她之外。 曲晚瑶也从没有一日忘记,自己亏欠过太子的事情。 他会需要解蛊,都是因她而起,她却不愿连累其他女子作为?太子的解药……索性自己亲自来?弥补自己亏欠过的事情,也不算是无辜。 可霍羡春却一口回绝道:“不行。” “我?研制的特殊解药让女子服用这药物期间,会使其欲丨望成瘾……” 虽然只要停止服用特殊解药,就?会恢复正常。 可这对于一个?端庄的女子来?说?,在?名声上多少不太好听。 眼下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实在?不少…… 传出去后,这样的人,又焉能成为?皇后? 因此太上皇难免也露出几分犹豫,“或者寻几个?愿意的宫人……” 宫人若也喜欢太子的身份和皮相,自愿作为?解药。 届时给?她们宫妃的身份,自然不算辱没。 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太子却语气淡淡道:“宫女何辜?” 就?算她们愿意,焉知她们不是出自于上位者的威严,而被迫愿意? 这让太医和旁人难免心叹太子品德高?洁。 徐老太医也试探提议,或者让那些杀人害命的女死囚犯作为?交换? 太子却觉死囚犯也有其尊严。 不能因囚犯是女子而使其背负不堪的理由同?样拒绝。 所?有人都微微发愁,那接下来?还能到哪里去寻一个?身份卑微、且还比死囚犯都更不需要尊严的女子来?完成这件事情…… 偏偏这时候,东宫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调提出,“不如……谁害的太子,便让谁来?承担?” 吴德贵眼皮蓦地一跳,暗中看向?那小太监。 待太上皇不确定地询问太子,可这一回,一直温声反对的太子,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平静。 他低头拨弄着指尖茶盖,垂眸道:“一切都听从祖父安排。” 太上皇顿时就?隐隐明白了什么……这果真就?是一段冤孽。 可太子需要解毒,不能耽搁。 织雾眼下是徐修安的未婚妻。 对此太子也只是语气更淡地承诺了一句“这件事情不会外传”。 也就?是说?,她和徐修安的关系不会变。 太子用完之后,也不会再?和她沾染任何关系。 旁人皆不反驳,也都因为?他们大多清楚,太子为?这女子付出了多少,都被她欺骗、背刺、辜负。 抛开这些都不谈。 她原来?竟然可以连太子的性命都不再?放在?眼中,可以……眼睁睁看着太子去死。 太子即便表面始终平静,内心深处焉能没有需要发泄的恨意? 在?她成为?徐家妇之前,这也许对她都算是轻的。 …… 解决完这件事情之后,曲晚瑶便陪太上皇回去用药。 太上皇歇息下之后,吴德贵送曲晚瑶出门时,却听见曲晚瑶忽然迟疑问道:“这样对徐公子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吴德贵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吴德贵略显沉默之后,缓缓同?曲晚瑶道:“徐公子看不上她……” 甚至,娶她也只是为?了曲医女。 徐修安是个?愣头青,他时常询问曲医女的事情又是那般神?态,吴德贵哪里能不清楚。 只怕就?盼着将顾小姐从太子和曲医女之间消除后,便于成全对方。 所?以要接受两个?贵妾才能一并娶她,徐修安也能答应下来?。 在?曲晚瑶的视角来?看,连徐修安都不喜欢织雾…… 那似乎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太子也只拿她当一个?玩物,玩弃之后将她丢给?徐修安。 她身为?徐家妇却德不配位,身为?正妻却连孩子都不配有。 两个?身份高?贵的美妾入门后,甚至都看不起她,等她们怀了子嗣之后,她甚至还需要小心翼翼去讨好妾、服侍妾,以免断了徐家的香火,成为?罪人。 她这一生几乎都是看不到头的凄惨。 会有这样的下场,对一个?女子来?说?……好像都有些太过残忍? 曲晚瑶回去的时候仍旧在?想这些事情。 她身边的婆子却道:“每个?人都要为?她做过的事情负责,她占小姐的身份白白享受了那么久,总该要偿还的。” 是这样吗? 曲晚瑶却好似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 解药送来?织雾这里时,霍羡春告诉她,“顾小姐可以选择拒绝。” “不过……” “这样一来?,就?不能得到赐婚的圣旨了。” 织雾捏了捏指尖,在?清楚这是一碗什么药之后,却还是端起来?喝下了肚。 霍羡春见状霎时气怒,“你可真是……” 少女却低声道:“我?愿意的。” 她在?心里亦是小声地回答,她愿意。 是因为?太子的确需要解毒,而不是因为?徐修安。 “太子恨我?吗?” 霍羡春臭着脸道:“都答应让你嫁给?旁人,你觉得呢?” 织雾点点头,“那就?好。” 霍羡春差点气结,就?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人,端了药碗抬腿就?走。 每日的晚间似乎都开始变得不同?。 室内安静,却又不那么安静。 织雾死死压抑着嗓子里会发出的声音,可太子却偏偏持着她的腰不放。 他一点一点地研丨磨,眸色黑浓地望着她,似乎也非要听见她的哭声为?止。 因而外面服侍的宫人每每都会经历这样的死寂,以及后面一些根本难以入耳的声音。 即便每天夜里的方式都各有不同?,可太子都会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离开。 直到这天夜里,织雾实在?受不住他的手段,忍着眼尾潮丨湿的汗,终于主?动和太子开口。 “殿下……” “是故意的吗?” 是真的选不到旁人了,所?以才被迫选她的吗? 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想要让她嫁给?徐修安之前,要让徐修安好好看看她满身的痕迹都是谁抚碰出来?的。 霍羡春说?,只需要她服用三日解药,就?可以替太子解开毒。 可三日过去了。 太子手臂上的伤口仍然没有好,或是裂开,或是烂得更深…… 当夜便仍旧会有一碗药端来?织雾的面前,要她继续充当解药的角色。 可这样一来?,离她要嫁给?徐修安的日期便越来?越近。 她身上的痕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淡去…… 身后的男人似乎有所?停顿。 可接下来?却一下比一下都要更重。 “是故意的……” “你满意吗?” 他温润悦耳的嗓音此刻略显阴翳。 眼下,她这副身子竟再?离不开他一分一毫…… 外面的人每天都在?称赞他。 太上皇称赞他孝顺,臣子称赞他温善,就?连那些世家千金也会称赞太子风度翩翩。 他的道貌岸然,只有她知道。 腌臜物也有如它的主?人一般,暴露着内心最真实的丑陋欲丨望。 而太子晏殷身上那见不得人的恶欲,在?面对织雾时,往往也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织雾也受不住。 只能陷入潮丨湿的枕上,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难以言喻的滋味…… 后半夜,天色似都要放亮了。 晏殷穿上衣袍,垂眸瞧见了榻上露出雪背、被薄纱半遮半掩的美人。 深深浅浅的吻痕交叠在?雪白的肌肤上,浅的是昨日的,深的是今日的。 他的指尖落在?那两枚吻痕之间,似乎连明日要吻她哪些位置都想好了…… 察觉指腹下的身躯轻轻发颤。 晏殷掀起眼皮,盯着她的脸。 “恨孤吗?” 织雾垂着眼睫,指尖却轻轻掐住掌心,口中答了句“不恨”。 她……的确害了他太多次了。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弥补,也没有资格弥补。 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日比一日更深,甚至没有人敢指出来?这点。 把?他逼成这样……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 今日已经结束了。 可男人似乎又因为?她这句话而折返回来?。 他低头吻住她雪白的脊背。 在?她轻轻发颤后忽然又将她身上的薄纱一把?扯开。 “错了。” “你要恨孤……” 吻痕再?深,又哪里比恨意能深? 她不爱他…… 能恨他也是好的。 太子误了一次早朝,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勤勉的地步让人叹为?观止。 甚至无人会将他误早朝的那一次联想到他私底下愈发淫丨靡放丨荡的事情中。 …… 末了几日,晏殷终于消停了下来?,没有再?出现过。 织雾知晓,他们解蛊日期将至,晏殷的身体只会越发虚弱,这样关键时刻,对她再?大的恨也都得暂且搁置下。 织雾准备嫁人之前,没有宫人为?她布置任何东西。 但太上皇准许她出宫去,布置自己的红嫁衣、红盖头。 徐修安按家里人意思去寺庙与织雾私底下求选出合适成婚的日期。 在?选出日期后,织雾也会被徐修安接到徐家远亲家中待嫁。 毕竟她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支持自己的亲人,更没有资格从宫里出嫁。 这样的事情本该长辈出面,但他们并却并没有,显然摆明了自身不喜织雾的态度。 徐修安中途似乎看见了什么,神?色慌张地离开,让织雾在?佛殿中自己先选。 沉香追撵出去都没能追上,语气抱怨,“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让小姐一个?人选日期!” 她实在?压不下这口气,说?什么都要将徐修安追回来?和小姐一起完成这件事。 织雾对这一切从未有过任何感觉,自然也领会不到沉香心头的愤怒。 寺庙里的老和尚见她一个?人在?,很?是和善地与她开解。 他言辞间给?人颇为?放松的情绪,令人极想对他倾诉心事。 织雾却莫名问道:“大师可知晓我?该怎么回去?” 老和尚笑吟吟道:“小姐不强求回去的时候,就?会自己回去。” 能够绊住人的,从来?都只有执念。 织雾没能完全理会对方的意思,也只借着老和尚的答案稍作排遣。 织雾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两个?人回来?,她出去找时,却忽然看见了戴着斗篷的曲晚瑶。 起初织雾并未在?意。 可很?快,她便顿住了要离开的步伐。 织雾才想到,徐修安方才也许是看到了曲晚瑶。 接着,她便忽然又想起了话本中的另外一件事情。 曲晚瑶在?话本中并不是女主?的身份。 织雾一直都觉得是因为?曲晚瑶在?寺庙附近遇险,受伤之后,这才导致她后面没活几年,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想到这点之后,织雾下意识跟上前去。 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曲晚瑶,幸好最后在?一处圆拱门前看见了对方。 “曲医女……” 曲晚瑶诧异地抬头看向?她,听她问道:“方才徐公子可有过来?寻你?” 曲晚瑶摇了摇头,可她身边的婆子却异常不耐,“顾小姐话怎如此多,快走啊!” 那婆子疯狂挤眉弄眼,示意织雾离开。 织雾似乎发觉不对,因为?曲晚瑶双手始终背在?身后…… 她正想快速转身离开,接着一个?尖脸的男人便从曲晚瑶背后的拱门洞里走了出来?。 对方用力?扯了一把?手上的绳子,曲晚瑶便跟着踉跄,露出了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 “顾小姐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肯帮我?一起绑架曲晚瑶。” 婆子听完后,看向?织雾的两只眼珠都险些要蹬落眼眶,“什么,竟然是你?!” 织雾略是惊讶,在?打量过对方的面庞后,语气迟疑,“你是瑾王身边的人?” “你不是该和瑾王一起离开了吗?” 尖脸男却只是笑得愈发咬牙切齿,“是啊,可我?根本没有接应到瑾王,反而是我?的兄弟们都死光了……” “不过没关系,顾小姐不是已经将功补过了吗,若没有你,也许我?都不能顺利绑架到这个?女人。” 织雾听他说?完这些,心头略微有了几分猜测。 他没有接应到瑾王,最后一批兄弟也死光了。 所?以他认定是她背叛了瑾王。 见到她之后,索性也将她一并拉下水。 尖脸男抬手突然打晕了曲晚瑶,将一旁婆子吓得尖叫。 对方一脚踹在?婆子腰上,让她回去通知他们准备钱财和路引。 “我?要离开京城,后日就?在?城郊十里亭做交易!” 婆子踉跄跌倒,却惊恐得连头都不敢抬起,爬着就?往外跑。 “至于你……” 尖脸男处置完那婆子之后,阴恻恻的目光就?落在?了织雾身上。 “顾小姐不想晕倒过去,就?自己乖乖把?眼蒙上一起走吧。” 她若是敢逃,尖脸男手里的刀子可以先挑断她的脚筋再?说?。 …… 曲晚瑶醒来?后,已经是两三天后的事情。 她中间浑浑噩噩醒来?过几次,可却都只是被那尖脸男塞了食物灌下肚,根本没有太多意识。 她看见自己和织雾被关在?一个?形如囚牢的地方。 那牢门上挂着一把?锁。 从曲晚瑶睁开眼后,便看见少女一直抱着门上的锁头捣鼓,显然在?她醒来?更早之前就?一直在?琢磨。 直到锁头终于发出一声“嘎达”解锁的声音,织雾这才露出轻松的神?态。 她回头发现曲晚瑶醒来?后,压低了声音道:“曲医女,你醒了?” 织雾缓缓解释道:“昨日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她猜他也许去城郊索要赎金了,可却发生了一些她们不知道的意外。 曲晚瑶听完后,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装? 而且,她既然和对方是一伙的,当然也会有办法打开锁。 这也许也是因为?猜到绑匪遭遇不测,想要借此在?太子面前从轻发落? 曲晚瑶猜不透,也不想耽搁。 她兀自将牢门推开想要摸索离开的路。 织雾自她后一步离开,想到她会在?这里遇险的事情,难免轻声提醒,“曲医女别走这么快……” “这里被布置过,也许会有机关……” 她本想扶住曲晚瑶不稳的身形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曲晚瑶心中为?解蛊一事焦急如焚,蹙着眉道:“够了,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织雾手臂撞到了一旁凸起的石块,疼得眼睫轻颤。 曲晚瑶这一路上却并没有遇到任何机关陷阱。 只是终于找到离开的大门时,她迫不及待打开,一只竹篓子却从上面掉下来?,砸中了她的头。 竹篓子很?轻,不重。 可里面却掉出来?一条蛇攀爬在?了曲晚瑶的后颈。 在?曲晚瑶毛骨悚然地意识到瞬间,那蛇便被人猛地挑开。 接着她人便被织雾推了出去。 曲晚瑶顾不上与织雾道谢,两个?人绕了很?长一段弯路,只勉强找到一处洞穴口歇脚。 曲晚瑶身体虚弱不是没有原因的。 今日是解蛊的最后一日,也是身体里毒素最强的时候。 她几乎力?竭地将怀里一只信号筒拿给?织雾,让织雾放了出去,两个?人便只能坐在?石壁处歇息等待。 织雾也很?疲惫。 这两三天的时间,她几乎没有怎么睡过,眼下离开了那漆黑的牢房后,她看见了阳光反而才放松了少许。 织雾再?次醒来?时,是被婆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 “小姐……小姐果然在?这里!” 织雾睁开眸时,天都仿佛在?她眼前黑了下来?。 外面似乎来?了许多人,他们动作凌乱,脚步嘈杂。 夏日炎热,织雾却并没有看到太子身上还披着一件氅衣。 眼下不仅是曲晚瑶身体最弱的时候,也是太子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刻。 但织雾不用猜想,也清楚,他们多半又以为?是她绑架了曲晚瑶。 织雾鼻息间嗅到了淡淡的雪香,混着血腥气。 太子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糟糕到三刻以后不解蛊,就?会死去。 而害得他和曲晚瑶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她。 不然又要怎么解释,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反而出事的是曲晚瑶。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似乎在?离她很?近的距离问出了这句话。 织雾攥紧了指尖,语气愈发轻道:“我?想看星星了……”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见霍羡春近乎崩溃的声音。 “来?不及了!” “太阳就?要下山了,还剩下三刻的时间。” 织雾罕见地听见霍羡春的声音在?发抖。 他为?解蛊预留出的时辰是一个?时辰,可眼下还剩下三刻,鬼知道这时间够不够! 织雾甚至没有看见,太子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鲜血。 概因她在?这个?时候联合了外人绑走了曲晚瑶。 在?他们近乎兵荒马乱地将昏迷中的曲晚瑶带走后,徐修安却没有立马跟着旁人离开。 他走进来?后,神?情憔悴同?样也好几日不曾入眠。 即便疲惫至此,他却依然坚持对织雾开口道:“顾小姐……” 他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寺庙屋顶。屋顶上升腾起渺渺香火,映衬着山景似能令人心平气和。 谁能想到那绑匪那般狡诈,将她们藏来?藏去,竟然就?藏在?当日绑架曲晚瑶的寺庙山林深处。 若绑架曲晚瑶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那么织雾只需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寺庙屋顶…… 她却始终带着曲晚瑶躲在?这里不向?寺庙里的人去求救,又岂是一般的歹毒心肠? 徐修安对她愈发感到失望,对织雾道:“待会儿,你自己下山吧。” 从这洞穴里走出来?,就?可以看见下面的寺庙。 她去寺庙那里,只需要顺着寺庙的小道一直走到山脚下,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 曲医女更需要他,而且,徐修安晚些时候会提出退婚。 他想,他亏欠曲医女太多了,若娶了织雾,只怕他余生都对不起曲医女,作为?一个?差点害死她的女子丈夫,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是织雾的丈夫,而连偶尔和曲医女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无法接受织雾的恶毒。 所?以,徐修安将当日求来?适合他们成婚的日期放在?了织雾的身边。 “抱歉,我?会退掉这门亲事。” 织雾抿着唇,口中慢慢答了个?“好”。 徐修安看见她面颊亦是微微发白,他末了对她道:“顾小姐好自为?之吧……” “余生若还有一点良知,希望顾小姐的下半辈子里可以活在?对曲医女的忏悔当中。” 他抬脚离开了山洞,交代完这一切之后,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去追赶曲晚瑶离开的方向?。 山洞里回荡着的声音一圈一圈散开之后,渐渐也只余下了一片死寂。 织雾在?他们都离开后,才偷偷摊开了掌心。 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用另一只手摸到了伤口。 掌心里有两个?血洞。 织雾先前听人说?,两个?牙洞的蛇,往往是剧毒。 70-80 第71章 因为?眼睛看不见, 所以织雾并不知道外面的时辰。 身体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凉,几乎跌破了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凉意?。 也许是因为太过渴望温暖。 很快,织雾便听见了火把燃烧的声音。 火苗旺盛噼里啪啦地?顶在火把?尖端, 接着打在了织雾的面庞附近。 是沉香喜极而泣的声音,“呜呜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织雾睁不开眼, 却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 等?她再?次醒来时, 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屋。 太上皇温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额, 试探过她冰凉的额温后,叹息道:“清清, 你喜欢吃的那些糕点现在都不能吃……等?你病好了以后, 祖父让人每日都给你准备可好?” 织雾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老人家似乎不再?介意?她是个假千金的身份了…… 曲晚瑶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药后, 上前替织雾诊脉, 之后又贴心将织雾凉得?可怕的手臂放入被褥下, 替她掖好被角。 “顾小姐……” “谢谢你救了我, 你要好好养病好起来才是。” 大概宫里人都知晓织雾病了,来看望她的人有许多。 即便织雾在被褥下的身体始终都宛若冰块一般,可旁人对她关怀备至时, 她都不忍说出?来,让大家再?为?自己担心。 徐修安再?度见到织雾时, 一脸愧色。 他那天说了很多伤害织雾的话,“抱歉,我不知道你当时看不见,我……我也不该将你一个人丢在山洞里的。” “困了吗?” “困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吧……” 所有人都围着织雾, 关心她的身体,拍抚她的后背。 可一转眼, 织雾就坠回了这个冰冷的洞里。 没有人。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找到她。 织雾想, 死亡真?的是一件极度孤独可怕的事情。 不过还好,在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凄惨死去?以后,所有人都会?收获快乐幸福的结局。 可是…… 指尖都不知何时用力到将手掌心戳出?了血痕。 她的眼角是湿的,也只以为?是泪,但其?实是两行血,就连耳孔中也湿漉漉地?流淌下许多血。 会?被所有人都抛弃,会?曝尸荒野、至死都无人问津…… 却也是她早已经在书里写?好的结局。 …… 沉香身上脏兮兮的,哭着去?了许多地?方?,她来到顾府时,顾府的门房也不准许她闯入。 最终只是机缘巧合下,碰见顾府大公子顾宣清要出?门时,沉香才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捉住了对方?袖摆。 “小姐……小姐不见了,我找不到小姐……” 她想去?徐府找小姐,可徐府不肯让她进去?,她想去?皇宫,可也没有资格入宫。 “大公子,小姐不见了。” 顾宣清说过,任何时候织雾都可以来找他。 可在听见沉香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心口莫名抽痛了下。 顾宣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府的门房却小声凑在他身边道:“大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那小姐罪行累累,和她牵扯上,准没有好事……” 一旁沉香听见这话脸色瞬间一白,却忙跪在地?上,语气愈发哀婉,“大公子,求求你不要这么绝情,所有人都不肯帮奴婢找小姐……奴婢真?的好怕……” 明明小姐也被绑架了,可她听说他们只救走了曲医女?。 至于?小姐在哪里绑架的,沉香根本打探不到。 顾宣清让人备马,他要进宫。 他带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进了皇宫之后,想要去?东宫求见太子时,却是吴德贵亲自守在太子门外?。 吴德贵道:“太子病重,眼下不见任何人。” 解蛊的事情必然要保密,并不会?让外?人清楚,因而这几日吴德贵一概都只对人宣称是太子在生?病中。 顾宣清也无法见到太子。 他原想告诉沉香,他手底下还有十几个人可以支配,可以先派他们去?找一找。 可沉香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倒般,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小姐失踪了整整三天,奴婢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可是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京城太大了,别说一个她,一百个她都根本找不过来。 小姐自从失忆后,便连夏日里都不会?让沉香被蚊子咬伤一口。 小姐早晚都要亲手在沉香手腕上为?她涂抹桌上金贵的驱蚊香膏,将沉香养得?愈发娇纵。 可是这几日小姐根本没有派人接她回宫,也没有让人接她回顾府,更没有让人接她回徐府。 小姐明明就是失踪了,根本不会?无缘无故不要她的…… 吴德贵诧异地?看着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是随该徐公子回去?了吗?” 吴德贵说完后,旁边一个小太监却凑上前小声道:“徐公子这几日……他一直在宫里帮忙照看曲医女?。”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太子肩上仅披着一件外?袍,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几乎没有人看得?出?他这几日在经历凶险的解蛊之事。 吴德贵没曾想他这个时候竟会?忽然醒来,忙顾及他身体,迟疑道:“殿下怎么会?醒……” “也许只是误会?……” “这孩子小,慌起来也没个神……” 晏殷却只是掩唇轻咳,黑沉沉的眼眸打量了眼地?上脏兮兮的沉香一眼。 他尚且气虚,让温辞问沉香,少女?是何时失踪。 温辞得?到的答案是在三天前,也是太子和曲医女?差点解蛊失败那天……他的脸色不由微微僵住。 三天前就失踪了,也许真?的是沉香弄错了? 太子吩咐人下去?搜。 可是找了许久,甚至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桃花村再?飞鸽传书回来,也没有少女?任何踪迹。 所有人到处都搜寻不得?。 最终那些人能想到的地?方?,便也只余下了一处。 便是少女?当日和绑匪一起绑架了曲医女?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后看见她的地?方?…… …… 底下人不敢上前汇报。 霍羡春先去?查看过后,也只是脸色难看地?告诉太子,顾小姐有可能是中了蛇毒…… 中了蛇毒以后会?怎么样? 以往霍羡春肆意?将生?死挂在口中,可今日却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当太子回到了那山洞时,便瞧见少女?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坐在那里,就像他离开山洞时候的模样。 她甚至睁着眼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边。 是他们当时将她活生?生?地?丢下了,亲手将她仅存的一线生?机掐断。 太子更记得?,他当时从她身边带走的是曲晚瑶…… 那绑匪要求交换赎金当日,在该交代出?她们下落时,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条蛇咬死了自己。 死前对方?忽然碎碎念,蛇毒发作的第一个步骤便是失明,然后才会?开始一点一点腐蚀全身。 晏殷记得?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 白天她便说想看星星…… 晏殷垂眸死死望着她。 他极其?缓慢地?走上前去?,语气好似寻常般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夏日炎热,任何东西都会?烂得?很快。 她的身上生?了虫。 这里是深山,只招来了虫子,而没有招来豺狼…… 只是被虫子啃噬尸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晏殷见她不答,却俯身轻轻将她从那冰冷石壁间抱起来,他语气温柔道:“不是想看星星吗?” 他说:“阿雾,孤以为?过段时日……七夕的星星你会?喜欢……” 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快马加鞭回宫,去?拿地?牢里的国师和天子换回春丹。 不是说,回春丹可以让人百病全消,让濒死的人死而复生?吗? 阿雾还有呼吸…… 在等?回春丹取来之前,太子却又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没有做完的手链。 他替她戴上,口中缓缓说道:“孤也不知阿雾喜欢选在哪一日做生?辰……” 所以他原是想在她第一次错认他做夫君时,当做她的生?辰日,想要给她好好过的…… 曲晚瑶生?辰宴办得?那样好。 其?他女?子有的,他们阿雾自然也都该有…… 她送宋曜生?亲手做的锦囊……都不送给他,他心里始终妒忌,就只好自己亲手给她做了礼物。 “只是有些颜色的宝石很难找……” 他找得?久了一些。 他举起她腐烂的手,令那尚未完成的宝石手链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轻声问道:“阿雾喜欢吗?” 晏殷伸手拨开她被衣摆遮掩的另一只手,见那手掌被毒蛇咬过的牙洞溃烂成了大洞。 他的喉头腥甜。 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 回春丹取来之后,他将回春丹塞入她的口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回春丹可让人百病全消……” 没有了流动的热血,她的身体已经僵硬。 晏殷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阿雾。” “孤为?你建观星台。” “等?你醒过来,孤会?陪你每天晚上都看星星。” 太子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凉,好像真?的可以和怀里的尸体对话。 可石洞外?的下属却看见太子宽袖下的手掌,惨白,僵凝,手指却颤抖得?好像发病,颤抖得?实在厉害。 第72章 顾宣清得知了妹妹的死讯时, 原是在府上看?书。 他?的小厮见他?颇为沉默,只当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波澜。 不曾想,下一刻顾宣清便一口血喷在了手中的书页上面, 吓得小厮脸色大?变。 “公子……” 顾宣清微微摇头,“也许……喝那治疗失忆的药……喝多了……” 郎中说他?身体里有淤血, 会?引发失忆, 这并不奇怪。 只是他?脸色此刻明显也少了几分血色, 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既是难受又是迷茫。 顾宣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对顾盼清有着特别的感情?。 明明记忆中和顾盼清也没有太过亲密的事情?。 这也许正是失忆的原因, 夺走?了他?和妹妹这一段兄妹情?谊, 以至于即便记忆不在, 可感情?仍旧存在。 所以, 在知?道妹妹死去?的消息以后, 那种于心中悲痛的情?绪让他?也很难理解。 “既然如此, 这恢复记忆的药……公子还是别再服用……” 顾宣清摇头,“既然开始,就要坚持完。” 他?想知?道, 自己记忆里想起的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 夏日?蝉鸣阵阵。 徐修安仍旧在照顾曲晚瑶。 他?隔着门, 将?那滚热的药用冰降温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年轻的男子满额大?汗。 接着被门里的小宫人打开门缝招手喊进去?,他?反而微微尴尬。 “这……这不好吧。” 小宫人在门后掩唇偷笑,只出来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徐修安踉跄不稳地?踏入室内, 他?回头瞥了眼那些偷笑的宫人,只得局促地?扯了扯衣摆, 抬脚迈入其?间。 曲晚瑶瞧见他?进来,眸底略微诧异。 “徐公子先前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如果当时不是徐修安将?她从落哀山林里背出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修安摇头,“不必客气。” 他?正想提及曲晚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接着便听见外?面婆子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连通传都不带有。 像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紧急的事情?。 婆子带来的这个消息,的确很是特殊。 婆子说,那位顾小姐死了。 顾小姐死了? 徐修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莫不是她和那些歹人因为没有陷害曲医女成功,所以与他?们窝里斗了?” 婆子一脸唏嘘摇头,“不是,顾小姐中的是蛇毒。” 徐修安猛然沉默。 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想到自己当时让织雾自己下山的事情?。 织雾是在山上被蛇咬的。 可是,曲晚瑶当时和她在一起时都不曾被咬过,总不至于那蛇也是个分善恶的,只咬坏人,不咬好人? 徐修安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待瞧见宫里禁卫军忽然赶来包围了这里。 为首之人却询问曲晚瑶,“知?不知?道顾小姐当日?被蛇咬之事?” 曲晚瑶听到这话,指尖紧绷。 徐修安当即拦在她面前,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无关。” 他?始终认为,绑架曲晚瑶的织雾,再怎么也都是作恶的罪魁祸首。 这一切都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去?。 曲晚瑶和徐修安被一起带去?了殿中。 一个太监主动询问:“徐公子,当日?明明是你和顾小姐要定下婚期后将?她带去?安定下来,你为什?么……没有送她回去??” “当日?曲医女被她害得性命攸关……” 徐修安神情?难看?道:“曲医女对我有大?恩,救了我的命,我为曲医女的事情?心急如焚。” “顾小姐她做了那么多?恶事,难道不算是……” “死有余辜”那几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徐修安语气委婉,“我只是觉得,她这样屡次陷害曲医女,实在过分恶毒。” 角落里头簪白花的沉香顿时沉不住气,“徐公子有证据吗?” “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哪里了?” 徐修安抬头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答她,“她占了曲医女真千金的身份十几年。” “听闻她还过刺杀尤稳婆灭口,还联合外?人绑架曲医女,这些还不恶毒?” 沉香当即反驳,“我们小姐当时也交代了不可以伤到尤稳婆,不信的话,你可以将?抓到的那些刺客抓回来重新审问……” 沉香从前不懂的事情?,眼下哪里还有不懂,语气更为悲伤,“那样你们就会?知?道小姐只是觉得尤嬷嬷和曲医女劝说太慢,她只是想单纯推波助澜,让尤稳婆早日?说出来的……”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和尤稳婆说?” 沉香问:“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假千金要求你主动揭穿她的话吗?” 尤稳婆好似鼠那么谨慎的性情?,连她亲姐姐尤嬷嬷的话都不信。 只怕听见她们小姐的话,第二天早就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到时候别说让她出面揭穿,便是连她踪影都找不着。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有能力保住她,我们小姐出钱出力安置她都要被当做是坏人。”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能力让她主动配合揭穿真假千金的事情?,我们小姐做到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了?” “最后我们小姐还不是一无所有,全都还给曲医女了? 公平来讲,曲医女是不是也该将?占据的曲家家人都还回来,还有……还有她靠冒充小姐身份才得到的一条性命?” 愤怒中的小姑娘边哭边问。 徐修安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怎样的? 徐修安面如土色,他?咬牙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没有关系,真假千金一事不是她所愿……” “那就是我们小姐愿意的吗?” 徐修安觉得沉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直到底下人从曲晚瑶这里寻出了一只空玉瓶。 这玉瓶和她以往其?他?玉瓶没什?么不同,唯独这一只玉瓶里的药味是特殊的。 待霍羡春拿起那玉瓶过来询问。 曲晚瑶解释,“是徐公子说捡到了我的瓶子……” 是在落哀山林里,徐修安救她时,替她捡起来的。 曲晚瑶屋里有很多?这样的空瓶,她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霍羡春闻言却道:“这和曲医女其?他?的玉瓶不一样。” 而且,这瓶子里的药丸只有一粒,是十年才能炼制一粒的解毒丸。 是霍羡春当初亲手放进去?的,瓶内独特的药香气不会?错。 徐修安闻言更是不解,若这瓶子不是曲晚瑶的,那…… “所以……这瓶子是霍郎中的?当时也是霍郎中在林子里救了我?” 霍羡春摇头否认,“不是。” “这瓶子,我们殿下早就送给了顾小姐。”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当日?在落哀山林里救了徐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小姐。” 徐修安:“这怎么可能,可我当时只背了曲医女一人出去?,并没有看?到旁人!” 霍羡春点点头,“所以,徐公子拿着顾小姐给你的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抛下过你的救命恩人一次。” 后来,在山洞里更是抛下了第二次。 徐修安听完这些脸色霎时一变。 他?看?向霍羡春,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不再淡然。 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御案之后,太子却只是在垂眸极其?认真地?编织指尖还没有完成的手链。 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过眼睑半分。 好像这一切,早就与他?再无分毫关系。 …… 曲夫人近日?的情?绪平稳许多?。 她熬了一碗鸡汤过来,正和身边的仆妇心情?很好地?要过来给曲晚瑶补补身子。 哪能想才刚过来,就听说曲晚瑶出事的事情?。 又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婆子嗫嚅着说,“和那位顾小姐有关。” 顾小姐才是曲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曲夫人掌掴过对方,婆子万不敢说出口来。 可曲夫人根本受不得刺激,顿时摔了手里的鸡汤,语气愤怒,“她联合绑匪绑架我的阿瑶也就罢了,还险些差点害死我的阿瑶!” 眼下对方竟又阴魂不散,想要来欺负阿瑶不成? 底下人拦不住,曲夫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曲夫人冲进大?殿的时候,愤怒地?要到处找出织雾。 “那位顾小姐为什?么要害我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的话音落下,便听见殿堂高处徐徐落来了一道莫测的语气。 “曲夫人。” 曲夫人停顿了下来,她抬头瞧见了太子。 太子终于编织完了手里最后一粒宝石。 漂亮的宝石手链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种不同色泽的宝光,漂亮得好似都让人挪不开眼。 太子这时候才缓缓张口,口吻满怀恶意。 “死的是你亲生女儿——” “她虽然是你亲生女儿,欠你一条命……” “可没有尽过一天母亲义?务的曲夫人,并没有资格这样说她。” 晏殷垂眸看?向这位母亲,对她道:“你既只是曲晚瑶的母亲……那样也好。” 那样,织雾就完完全全都属于他?了。 “她是你生的,就当她欠你一条命。” “现在徐修安和曲晚瑶欠她两条命……” “曲夫人怎么还?” 曲夫人愣愣地?看?着御案上的太子。 她脸上表情?似乎震惊,又似乎迷茫。 “什?么……” “我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我……我打过顾小姐一个耳光,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不可能……” 曲夫人摇着头,她冲过去?握住曲晚瑶的双臂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曲晚瑶眼睫一颤,口吻艰涩,“母亲……母亲的情?绪受不得刺激……” 曲夫人却甩开她,“你明知?道……我的疯病也是为了亲生女儿,为什?么……我私底下日?日?都在诅咒她碍你的事,诅咒我亲生女儿不得好死……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提醒我?!” 曲晚瑶脸色愈发苍白。 “不是这样的母亲……我劝过您,但母亲的情?绪当时真的受不了刺激……” 她语气仓促地?解释,耳畔却忽然听见太子再度开口: “那就是让曲医女死的意思,是么?” 曲夫人哆嗦着双臂,她猛地?推开了曲晚瑶。 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曲晚瑶。 接着便转身一头撞向了身后的梁柱。 柱子上炸开了一团血花。 殿内有人发出尖叫,也有人下意识害怕地?捂住了眼。 太子盯着那团血花,乌漆的眼珠欣赏够了,才徐徐道:“这样,也只有一条命……” “还剩下一条,谁来还?” 他?语气淡淡地?,好似柱子上只是剥落了块油漆一般简单。 在场的人察觉到太子惨白恶戾的神态后,这时候才终于渐渐感应到一丝脊背发凉。 “霍羡春。” 太子掀起眼睑,冷不丁地?吩咐。 “将?徐修安的肚子剖开,他?吃下去?的东西得还回来。” 徐修安不是看?不上阿雾吗?那吃她的东西活下来做什?么? 她给徐修安活的机会?,他?不感谢她就算了,还这样一次次欺负她? 太子叫霍羡春剖肚子时,徐修安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当周围的禁卫毫不犹豫将?他?按在地?上,任由霍羡春的刀子割开衣服时,徐修安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匆匆赶来的徐父徐母闯入大?殿,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按在地?上就要当众开膛破肚。 这恍若地?狱里才会?存在的刑罚,吓得徐父徐母面无人色,当众叩头。 他?二人并非巧合。 而是今日?刚好入宫来陪伴太上皇,想和太上皇提亲,求娶与徐家真正的娃娃亲对象曲晚瑶。 岂料一刻之前就收到了儿子被抓走?了的消息。 至于是徐父徐母今日?入宫的时辰挑得太巧,还是太子特意而为之……这背后的意图谁也顾不上再去?揣度。 太子问他?二人:“告诉孤,你们为阿雾选的成婚吉日?是哪一天?” 徐父徐母心头惊恐,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答不上来。 待目光落到了徐修安身上时,徐修安才绝望地?发出声音,“我……我没看?。” 成婚吉日?拿到了手里,都不曾仔细看?过一眼,这该有多?不重视啊。 太子却展开了指尖下一张血淋淋的纸条。 是徐修安最后放在织雾身边的东西。 上面,是阿雾的血,被她捏在手掌心里,捏得变形。 太子黑眸晦黯念道:“七月廿五。” 原来是这一天。 只差一点点。 七月廿五,他?就可以为阿雾改名换姓,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徐家人还真以为……他?们配得上她的一根头发? 太子轻轻发笑,双臂支在桌案上低垂下头颅笑得身体震颤。 男人苍白的脸孔既俊美?又诡谲,看?起来像是一个艳鬼套了太子的衣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堂。 艳鬼缓缓启开冷薄的唇瓣,对霍羡春吐出一个字来:“剖——” 霍羡春指尖的刀,就割开了徐修安肚子上的皮肉。 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连划破指尖都会?受到重视,哪里又遭受过这等活剖的罪。 徐母当场昏死过去?。 徐父看?见一截肠子滑了出来,老?泪纵横,口中大?喊:“我儿……” 那翻开的肚皮、那肠子……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脑海中再想到那剖腹的鱼、被开膛破肚的猪豚……徐父都当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殿内的地?板上缓缓流淌出了暗血。 太上皇腿脚慢,拄着拐杖终于赶到。 他?跨入殿内瞧见这等骇怖惊人的修罗场面,气得手掌发颤,“太子,你疯了!” 太子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霍羡春说:“没有找到。” 霍羡春嘴里这么说,可心想能找到就见鬼了…… 太子这才阴沉下了面孔,忽而又缓缓问身边人,“今日?,可是良辰吉日??” 他?旁边一个小太监接话道:“不是,应当是忌讳血光之日?才对。” “那就缝上……” 太子盯着太上皇,逐字逐句道:“等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打开来重新找找吧。” 霍羡春嘴里“嗳”了一声,又娴熟取出针线来替对方缝合。 徐父口中口涎与呕吐物?沾染在颊侧的碎发上,他?浑身虚软地?倒在地?上,只有头颅还有几分力气猛地?往地?面一下下砸去?。 语气万分悲痛,“老?臣……愿意替儿子偿命!” 太子语气却恍若慈悲,“孤不会?动手杀你们。” “孤没有这个资格……” 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去?杀了他?们,只有他?没有。 他?没有保护好阿雾,又怎么敢怪旁人? 他?又怎么能指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他?一样知?晓,她是宝珠、是明月、是心肝。 太上皇死死扼住手中的拐杖,再忍不得。 他?阻止不了太子发疯,只能先命人将?曲夫人、徐夫人、徐修安还有徐父都一并抬走?。 曲晚瑶软到在梁柱旁,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雾既然占了你的身份,便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么?” “既然真假千金的事情?让你从她那里交换回来的命那么不值钱……” “也没有一个人感谢她……” “那就尝尝阿雾的滋味吧。” 她死前,无辜要被亲母掌掴,要被人冤枉,她自己都从不抱怨。 他?们…… 当然也该与她感同身受。 …… 殿内有多?少人都是竖着进去?,最后即便太上皇赶来了,也都是横着出来。 外?面的宫人见状无不两股战战,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往大?殿之内多?打量一眼。 可宫人们也更清楚。 太子不肯登基,也已经数日?不曾进食…… 他?是血肉之躯,又焉能支撑得了几日?? 他?完全没有了求生欲,日?日?都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好像在这个时候已经提前变成了鬼。 第73章 又一个吉日到了。 后宫人每每听闻“吉日”二字, 皆会骇得面无血色,谁也不敢提及。 只道大殿每每溅血,都要无数宫人进?去?擦地, 将那一桶桶血水都提出来?。 大殿里有男有女?。 细观之,皆是昔年旧日, 在顾小姐落魄时, 对她有所冒犯之人。 那些?人都是顾小姐活着的时候愿意原谅的人。 现在顾小姐不在了。 他们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不会再有人肯原谅他们。 就像那悲天悯人的神明,也永远不会落在东宫这样流淌着污浊腥臭血液的腌臜地里。 * 晏朝的天, 阴云密布。 太子将自己?和一具尸体?关在殿内数日不出。 太上皇去?劝过, 却?也都被?气得直接病倒。 太子只问太上皇: 她知道您要她死, 便乖乖进?那迷瘴林…… 知道你不想她活, 就将自己?身上的解毒丸扔了。 您老人家一直要求我孝顺, 她这样孝顺, 您怎不看她一眼? 太上皇握住手拐的手指哆嗦,铁青着脸转头就走?。 却?在走?出去?后没多?久,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吴德贵脸色惊变, 赶忙让人将太上皇抬回紫桓宫去?,跟着焦头烂额。 太上皇当日让顾小姐进?迷瘴林是想警告她……顾小姐自幼便太过骄纵任性, 不用这样苛刻的手段,很难敲打得足。 可是…… 想到那顾小姐竟真会天真地将自己?解药丢开,吴德贵忽然?就想起来?顾小姐幼年乖巧时,会在太上皇生病时大着胆子往他老人家嘴边喂药。 她奶声奶气地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吃药。” 太上皇问:清清生病是也会吃这么苦的药? 小女?孩却?只说, 她很爱惜她的性命,只要能活着, 再苦也会吃的。 可是有一天,年纪小小便极其爱惜自己?性命的小女?孩, 后来?却?因?为太上皇的一句话,而?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解药放弃了。 以至于?,她后来?只是中了蛇毒,也因?为没有解毒丸,而?一个人凄惨孤寂地死在了山洞里。 …… 任由谁来?,太子都没有再踏出东宫半步。 可最后一个来?看太子的人却?是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角色。 是那个被?太子最看不起的天子,晏殷那闭关修炼了大半辈子的父皇。 眼看着太子不吃不喝,也不打算继续活下去?的时候,天子跨入门槛却?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你不能死……” “你死了,她就回不来?了。” 晏殷低头替尸体?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黑眸一点一点上挑。 天子却?对他那乌沉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走?上前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忌讳,却?目光如看待正常活人一般,看待那副尸体?的躯壳,“这就是朕的儿媳吧?” “你若死了,她就彻底消失。” 天子语气笃定,“我们这样的人,只会下地狱。” 也许,也会因?为罪孽太深,不会拥有轮回。 死了,就代表永远都不可能和她再见面了。 如果太子可以狠下心来?忘记她、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要选择和她永远分离……但至少在这苟延残喘的余生里可以再拖延一会儿,不是吗? “你也不想永生永世都见不到她吧?” 永生永世…… 晏殷原本不信这些?。 可听到永生永世都见不到织雾时,内心却?还是瞬间被?一种莫大的恐惧吞噬般。 她这具留在人世间的身体?,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了。 天子不知道又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他和怀秀之间的事情。 天子给太子推荐了许多?可以致幻的丹药,可以通过幻想来?沉湎在过去?的日子里。 但太子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天子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派。 看到的幻象再是完美也永远都是假的。 哪怕怀里的少女?日渐腐烂,但那才是真切的她。 太子最终竟没有再继续将自己?封闭在了东宫。 想要操控更多?东西,就需要拥有更多?的绝对权势。 他若死了也就罢了…… 既然?不死,又焉能会放任皇位给旁人去?坐。 在三?个月后,晏殷才正式登基皇位。 可不管霍羡春私底下研制出效果多?好的药粉,都无法逆天而?为,保存一具被?发现时就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 更重?要的是,有那蛇毒影响,尸体?也只会腐烂更快。 新君登基后,日日夜夜都更为小心翼翼呵护怀里那具尸体?,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已经开始淌水的尸身。 甚至轻轻用力?都还会擦下一块腐烂的皮肉。 在霍羡春进?屋时,便瞧见新君俯身在榻前,抱着尸体?眼珠赤红着说“对不起”。 “阿雾……对不起……” 霍羡春觉得他是疯了。 可到了第二天,霍羡春才知道,新君昨天都不算疯。 因?为仅仅只隔了一日,他竟将自己?身上的肉剜下来?,填补在了少女?尸体?坑坑洼洼的地方。 可这样仍然?没有用。 根本就填不平。 她腐烂得太厉害了。 晏殷也开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森白的眉眼间满是阴鸷气。 后来?有心术不正的术士提出用美人皮替少女?替换上。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接进?宫来?尊为上客。 可他们仅仅风光了一夜,在当夜一场宴席过后,就全都被?新君扒了满身的皮。 那段时日,皇宫墙头上陆陆续续挂了十几张邪心不正的术士人皮,骇得朝臣上朝回家都夜夜连发噩梦。 晚间,晏殷却?只是抱着尸体?贴着少女?的鬓角轻声道:“他们不知道阿雾有多?胆小……”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的阿雾。 人皮披在身上,阿雾只会害怕,根本不会喜欢。 他们那么聪明,却?算不出他的阿雾有多?善良……真是该死。 他的阿雾善良,她不敢的。 …… 顾宣清在治疗失忆的过程中总有吐血的症状。 宫里的太监却?忽然?送来?了一只通体?乌黑描金的锦盒,里面装着一只回春丹。 是新君吩咐他们送来?的。 新君说,回春丹可以百病全消,阿雾不吃,是想留给哥哥才是。 就像她当日不顾被?太子手掌碰到身体?,也坚持要维护哥哥一般…… 顾宣清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对妹妹去?世的事情始终很是如鲠在喉,他更不会吃从妹妹肚子里滚出来?的药…… 偏偏这时,顾氏远在云陵分支的同族又来?了人。 京城顾氏是主支,自是权势煊赫。 可在云陵那样磕碜的分支顾氏却?混得并不如意,每每想要重?振云陵一族,便都要想方设法来?京城抱主家大腿。 这次云陵顾氏族人却?说有美艳尸体?可以献上。 顾宣清掩唇轻咳,“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当做尸体?……” 他蹙眉时,神态间亦是有几分威压。 来?人顿时便唯唯诺诺起来?,想要解释,却?又过于?嗫嚅。 那小姑娘昏迷太久太久,已经就要死了…… 虽然?说不道义,但……但总比浪费她这一身好皮囊要好才是。 “给她吧。” 顾宣清眉头蹙得更深。 “这……” “云陵离京城太远,你们听说很多?人向新君进?献美人,却?还没来?得及听说那些?人都死无全尸的事情吧?” 顾宣清语气温和道:“更何况,将一个未亡人当做美尸进?献,有伤阴德,日后难道就不怕家族会遭到反噬?” “想要云陵一族重?振起来?,更该积德行善才是本根。” 顾宣清一席话说下来?,直说得那人面红耳赤。 对方双手接过了那枚回春丹。 听说这回春丹是从尸体?腐烂的肚子里掉出来?的…… 虽然?已经被?太医清理过了。 对方难免仍旧感到作?呕,自然?不敢贪图这样与死亡相关的晦气东西。 那……那就拿回去?试试吧。 毕竟,那小姑娘昏迷得太久了。 若这样也不能醒来?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第74章 密闭的冷殿里。 瑾王兜兜转转, 还是落在了晏殷的手里。 太?子……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想放过的人。 当日会在宴席上遇刺、中毒,一切也都只是为了织雾。 只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太?子昏了头, 栽在了他此生最无可能的色字上,实在令瑾王感到滑稽无比。 “说了多?少遍, 我和清清是两情相?悦, 我与?她?心意相?通, 早已是挚爱眷侣……” “那个人啊……我不认识啊……” 瑾王双臂被?铁链死死拴住,拉扯在两侧墙壁。 “那个绑架曲晚瑶和清清的侍卫不过是个想立功想疯了的人罢了。” 那尖脸男投靠过叛党, 后来落在瑾王手底下时也无所建树, 却天天做着?造反成功可以封侯拜相?的美梦。 有没有瑾王, 尖脸男都会?去?绑架曲晚瑶和织雾。 瑾王咧着?嘴角, 即便额角的浊血顺着?面庞流淌到下巴尖, 却也仍旧嬉嬉笑笑。 他似乎对于自身悲惨的处境都全然不在乎。 不管晏殷派人审问他多?少遍, 他都一口?咬定他和织雾是两情相?悦。 一旦败了,他似乎也只一门心思求死,自是如何会?令那位新君厌恶便会?如何回答。 直到今日。 外?面来了一个真正效忠于他的旧部。 对方被?提上来后, 跪倒在他面前,却磕磕绊绊道:“是……是崔姑姑生前说过, 顾小?姐一直都很惦记殿下。” 瑾王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话,除了进一步佐证他和“顾盼清”是两情相?悦,还能如何? 偏偏, 对方接下来却还道:“崔姑姑说……那段时日顾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知为何会?知晓殿下珍藏过一只胖蚂蚱……” “在睡梦里就一直念叨胖蚂蚱, 崔姑姑听?见后便故意打探……” 顾小?姐醒来后,心心念念同崔姑姑提及了瑾王的生辰。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崔姑姑才误以为瑾王殿下与?顾小?姐有私情。 “不过这一切应该都是误会?……” “因为顾小?姐醒来后打听?了瑾王殿下生辰日期后很失望……” 在这名?侍卫的话断断续续交代完之后,瑾王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突然降落的一场霜雪冻住般。 他僵凝的眼珠死死不动。 接着?过了会?儿才忽然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什么胖蚂蚱? 他的生辰礼物?是小?姐亲手为他折出来的胖蚂蚱,这明明是他和小?姐之间的秘密,和顾盼清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对方会?做梦梦到这些??还被?当时的崔姑姑给撞见? 瑾王被?老瑾王找回来之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隶。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生贵胄。 只是小?姐的一个奴隶,在有朝一日翻身后,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继续做小?姐的奴隶罢了。 只盼着?陷入昏迷不醒的小?姐有一日可以醒来…… 可接下来的话不需要侍卫在继续解释,无数的细节、无数属于他的小?姐和“顾盼清”的一颦一笑,都疯了一般涌入瑾王脑海。 因为厌恶“顾盼清”和他的小?姐越来越像,所以瑾王后面利用她?,都利用得很不甘不愿。 乃至最后让她?营救时,也只是觉得她?和小?姐太?像了……只想让她?滚远点。 可是…… 瑾王手腕上的铁链被?解开?,他人瞬间重重跌倒在地上。 被?勒麻了的双腕一时半会?儿都支撑不起。 旁边人端着?一碗药朝他走过去?。 瑾王疯狂爬开?,结果却碰到了一只玄色的靴。 往上是玄黑冕服。 深暗织金衣摆处若隐若现的狰狞龙纹,是属于那位暴戾新君独有的图腾。 晏殷束着?黑冠,一双漆眸森森沉沉,毫无人意。 可他一开?口?,吐露出的话语对于此刻的瑾王而言,不吝于是毒蛇吐信。 “她?和你毫无私情的证据……” 晏殷垂眸盯他,语速极其缓慢道:“朕找到了——” 瑾王仰头看着?他,忽然间眼中露出惊恐。 “不……” “不是这样的……” 晏殷掀起眼睑,看向宫人手中一碗药。 他要消除瑾王的记忆,但在这之前,也要瑾王清清楚楚承认,顾盼清和他没有任何私情。 织雾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瑾王。 否则不会?连他的生辰都不知道。 “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忆……” 瑾王生平头一次出现这般慌乱又癫狂的神?态,他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新君却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如蔑视一只卑贱蝼蚁般,口?吻没有分毫置喙的余地。 “端药来。” 晏殷觉得他父皇说得对。 死亡不是终点,忘记才是。 织雾保护瑾王保护得那么用心,晏殷不会?杀他。 他要他和自己一样,都不要妄想现在就可以在死去?的黄泉里见到她?。 他要瑾王活着?,忘记她?。 瑾王霎时语气崩溃,“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晏殷只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被?灌完失忆药。 确保全程一滴不漏地都灌下去?再吐不出来之后,宫人们才将地上的人给松开?。 瑾王倒在地上,哪怕力竭地去?扣嗓子眼,也已经无济于事,随即继续崩溃大笑。 在晏殷抬脚跨出门槛的瞬间,瑾王却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口?中呢喃道:“你永远别想找到她?……” 新君脚下似乎迟钝了一瞬。 接着?却走得更快。 还好…… 阿雾就在他的寝殿,她?哪里也没有去?。 …… * 春寒料峭,冰雪消融。 一枝枝桠尖端抽生出嫩绿细芽。 初春时节,空气是凉丝丝的,可阳光却是暖融,透着?竹帘侧窗打落几道栅格光影,落在雪白貂皮与?鸦黑鬓角交接之处。 禾衣习惯性地替美人揉捏手腕,可触碰上对方吹弹可破的肌肤瞬间,便瞧见美人面颊上宛若蝶翼的鸦睫轻颤颤抖动。 美人如画卷般淡然陈列,可睁开?眼后,便从一副活色生香的艳画,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尤物?。 同京城里那些?金堆玉砌娇养出来的贵女不同,禾衣的主人是与?生俱来的丽质,天生的美人胚子。 否则当初也绝无可能会?被?云陵顾氏家主一眼看中,这才在她?兄长坠崖后,将她?从继母膝下接来主家。 禾衣照顾小?姐太?久,眼前画面美好的宛若幻觉般,让她?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小?姐,还记得吗?” 美人乌眉若颦,樱红檀口?轻启,“记得……”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书?中另外?一个女子。 醒来后,她?记得坠崖的哥哥,记得照顾自己的禾衣,也记得一直背地里帮助自己的小?奴隶。 只是她?生病昏迷太?久,醒来后,对现实中的许多?记忆反倒有些?不太?记得。 亲近的人自然全都记得,可远了的人和物?,织雾并不是很了解。 禾衣谨记郎中的吩咐,未敢在小?姐记忆不稳时一次性说出太?多?东西。 京城顾氏的长公子随意施舍的灵妙丹丸救了小?姐。 他对小?姐有恩。 所以此番小?姐身体将养好之后,却是受了家主的嘱托,特意从云陵那般遥远的地方前来京城献玉。 “顾氏长公子如今贵为玉山侯,他的女儿被?新君赐封郡主,极享尊荣。” “他女儿脾气坏,与?她?那亡故的姑姑极像,小?姐要远离一些?……” 至于玉山侯…… “家主的意思是,小?姐将玉亲自送到对方手中,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织雾点点头,对这些?流程早已经铭记于心。 眼看喝药的时辰就到。 禾衣又匆匆端来一只玉碗,小?声道:“是了,小?姐还要注意的便是皇城里那位……” 听?说,玉山侯生辰宴当天,那位皮囊年轻心思却深不可测的新任帝王也会?莅临。 小?姐不光要避开?坏脾气的郡主,还要避开?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只要将玉亲手献给长公子,她?们此番任务才算完成。 “听?说京城那位陛下最是喜欢剥人皮……” 现在是景宣二年,暴君在位的第二年。 禾衣推开?窗说,“晏朝这么多?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暴君……” 禾衣话音落下,便听?见身后玉碗打翻的动静。 她?错愕回眸,瞧见小?姐无措地张着?雾眸,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晏朝? 织雾觉得额角有些?昏胀。 好像听?见话本子里的朝代出现在了现实生活当中。 第75章 在身体陷入梦境当中时, 话本中的世界反倒比织雾现实世界要真实许多。 直至眼下身体苏醒,身体在马车里颠簸晃荡的感觉如此真切,织雾才敢确认眼下也的确不是?假象。 晏朝…… 话本里的东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因而织雾只不动声色和禾衣一一询问。 直到除了“晏朝”以外的信息从禾衣口中一一吐出。 当今天子……单名为殷。 晏殷。 织雾听到这个名字时, 都觉耳根好似被虫子不轻不重地咬过一口般。 她呼吸乱了瞬,蓦地阖了阖眼, 可并?没有缓过神来。 甚至闭上眼, 雪白软腰被一截粗壮手臂紧紧箍住的画面都尤在眼前…… 在她死?去?之前的那段时光里, 他?们的次数……太多。 多到根本无法忽略…… 禾衣问:“小姐怎么了?” 织雾掐了掐指尖,故作无事状, “没什么, 只是?……” 是?巧合吧。 若一切并?非庄生梦蝶, 而是?蝶梦庄生呢…… 她在昏迷太久记忆不清的情况下, 以为是?自己穿进了所谓的话本, 而事实上……她其实根本就在所谓的话本世界当中? 美人指尖绷紧得越白。 可即便如此, 她获得了健康的身体,他?们所有人也该过上快乐的生活。 这样就足够了。 禾衣仍旧一无所觉。 晚间主仆俩暂且在驿馆落脚。 织雾却?在一番深思过后,给出一个地址, 让人去?找。 禾衣诧异,“是?小奴隶的地址?” 灯光下提笔写信的美人微微颔首。 “阿序一直私底下为我供药, 我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 这个地址是?一处药铺,也是?这些年来,那些昂贵药材如流水一般支撑起织雾病弱身躯的源头。 织雾想, 小奴隶对她再好,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这一次, 织雾除了替云陵顾氏献玉,她还要找到小奴隶。 禾衣应下来后, 这点小事很快便找人打点好了。 只待第二日天色一亮,顺着?地址找来,织雾下了马车,却?在药铺中见到了一个青年男子。 那男子面容清秀,身上却?穿着?简单粗衣,正抱起一簸箕药材往外搬运。 他?瞧见织雾后,眼底似乎有些诧异,“小姐怎么会找到这里?” 织雾盯着?他?熟悉至极的五官,语气试探,“阿序,你……” “你一直都在这药铺里做事情吗?” 阿序弯起唇角,露出唇畔深深梨涡,“是?啊,小姐。” 织雾得到答案后,瞬间松了口气。 还好阿序不是?瑾王。 这张和瑾王一模一样的脸,即便笑起来,阿序看?上去?也都要更为阳光干净,且灿烂,和她见到的瑾王喜欢笑里藏刀的模样很是?不同?。 眼下的阿序反而干净纯粹。 一番寒暄过后,阿序说?:“是?我不好,都忘了回去?看?小姐了,等过两日我和小姐一起回云陵看?看?吧。” 美人弯唇,露出舒心浅笑,语气轻软答应下来,“好。” 只待美人离开以后,阿序嘴角的笑容才稍稍收敛。 他?捡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入齿尖,似乎很不明白。 “师父,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和这位小姐结交好关系?” 药铺师父看?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直想叹气。 “你曾经……” 你曾经也煊赫一时,是?那大名鼎鼎的瑾王殿下。 眼下,顾氏小姐是?他?唯一可以寻找其他?出路的机会了。 偏偏阿序完全?理解不了老师父的苦心,只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女背影。 “难不成师父是?想让我骗她回来当媳妇?” 老师父顿时敲打他?额头,“顾小姐对你颇为诚心。” 阿序点点头,他?笑容很是?简单,手指却?按了按心口。 他?知道。 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这里却?依然跳得很快。 所以他?刚才才会无法抗拒、甚至顺势满足那位小姐的要求,答应过两日陪她一起回一趟云陵。 …… 织雾打算过两日将阿序带回去?后,便去?云陵当地县衙为他?奴籍身份解除,作为对他?的报答。 禾衣却?对她突然改变主意的念头生出一缕迟疑。 “可小姐真的不要再考虑了吗?” 她们原本的行程要等到玉山侯生辰宴当日献礼。 那样也许还能有机会在玉山侯宴席上遇到更多权贵或者其他?机缘。 织雾定?下念头后,却?不再纠结。 也是?在见过小奴隶以后,她的心思才渐渐缓和下来。 是?庄生梦蝶如何,蝶梦庄生又如何? 她所谋求的,终究不过是?一具健康的躯壳,哪里还敢再想要更多? 待隔天。 织雾乘坐着?马车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几乎走遍。 眼看?马车离那热闹地段越近,织雾便也跟着?瞧见了越多熟悉的东西。 织雾极力忽略周围一切可以提醒她的东西,抬脚跨入玉山侯府时,也只尽职尽责地将自己当做是?个局外人,不去?探问任何不该她打听的问题。 便如禾衣最初设想的那般,她们原本的计划是?要在这里等到玉山侯生辰宴,当日在宴席上高调献礼过后便离开。 可眼下…… 织雾打算直接求见玉山侯,以求今日将玉献上,便可以今日速回云陵。 第76章 负责引荐织雾去?见府中?主人的仆妇被唤作“许婆子”。 许婆子?为人?热情?, 因而府上接待女子妇孺的事情一概都由她来安排。 “京城风水与云陵不同?……” 一路上?,许婆子?察觉出身边美人神思恍惚,便笑着?关切, “小姐昨夜可是?认床,或是?发了梦没能睡好?” “老婆子?我啊对做梦可有一套……” “如果小姐是?做了噩梦, 说明是?长途跋涉累着?了。” “如果是?梦见了吃的, 那便是?开始想家了……” 许婆子?话密得很。 但禾衣却知道?这婆子?眼神?的确不错。 她家小姐昨夜也的确并没有睡得很好。 可具体都梦见了一些什么…… 美?人?听见婆子?的话后, 指尖都微微捏紧几分。 事实上?,织雾自从苏醒后, 夜里便时常多梦。 且梦见的……大多都是?难以启齿的内容。 织雾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后来才知晓, 云陵顾氏当时为她治病, 曾使用过一些偏方, 好让她愈发冰凉的身体热起?来。 那样的偏方药用了一段时日后, 她的身体难免会比普通女子?都要更为敏丨感一些。 未经人?事也就罢了。 偏偏她记忆里有许多难以启齿的画面。 因而昨夜不出意料梦见的, 也是?被一副精壮身躯压在身丨下。 她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趴伏在软枕上?不说,乌眸迷离噙着?泪雾,到后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甚至会主动抬起?腰身去?迎对方…… 织雾面颊开始发烫。 只觉头脑又要开始昏胀。 身体过于敏丨感时, 她也只能极力控制。 私底下郎中?诊断过,没有留下调养的秘方, 反而只委婉留了一句,若日后嫁人?成亲,丈夫的体质不能太弱。 好在一旁许婆子?并没有察觉,只是?忽然盯着?织雾的面颊夸赞道?:“小姐果然要多见光, 见了这日头,面颊都有了血气。” 美?人?眼尾的淡粉就像是?桃花末端的粉, 将人?点缀得美?丽不可方物,让旁人?看?着?都愈发挪不开眼。 即便如此, 织雾也仍旧不曾像许婆子?想的那般,会见缝插针地主动开口打听过半分主家的信息。 反倒是?她身边的禾衣张嘴就问:“怎还没有见到玉山侯?” 许婆子?意外,道?这婢女怎敢抢主子?的话? 可见又是?一个被主子?骄纵惯了的。 可许婆子?心里却仍旧觉得诧异。 毕竟这位顾氏小姐的美?貌便已经让人?出乎意料,偏偏就连她的规矩程度,都好似风中?一株静立的芍药花,除了发丝会拂动,眼中?对京中?的繁华竟没有半分好奇与向往。 即便如此,许婆子?也始终认为这位小姐太过于美?貌。 以至于,很难不让人?猜想更多…… 许婆子?甚至觉得,献玉也许都并非是?云陵顾氏的本意,只怕献美?才是?。 毕竟京中?从来都不缺乏权贵。 相反,那些享受滔天?权贵的皇亲贵胄们,缺得……便是?这样的人?间尤物。 因而这美?人?若在宴席当天?露面,只怕会当场落入哪个权贵眼中?都不足为奇。 也正是?有了这样一番揣测,许婆子?一路上?才更为热情?,不敢怠慢。 直到许婆子?在半道?上?忽然听见一声娇喝。 许婆子?眼皮一跳,当即悬起?了心肝吊起?了胆肺,面上?露出几分颇为熟稔的惶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连身后的客人?都顾不上?,连忙上?前请安。 “郡主……您这是?……” 在左右零散几棵花树间是?假山石蜿蜒向上?组成的石阶,石阶高处连着?一个凉亭,其间便有一红裙少女,纵使年纪仍旧显得稚嫩,可对方姿容在同?龄人?中?却颇为明艳张狂。 少女坐在高处假石上?翘着?腿,只斜睨了许婆子?一眼,满是?冷腔冷调,语气傲慢,“许婆子?,不许和我父亲告状!” 许婆子?只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捡这条路来走,撞见了这混世小女魔。 她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客人?身影,口中?唯唯诺诺,“可是?……可是?远方有来客等着?要见侯爷……” 婆子?话未说完,杏玉便一鞭子?挥了出去?,将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另一边袖子?也一并抽破。 杏玉看?都不多看?许婆子?一眼,大概是?打算等惩罚完少女之后,再来敲打许婆子?闭嘴。 许婆子?不能离开,随她而来的织雾便也不能跟着?离开。 在看?见假石上?嚣张跋扈的郡主时,禾衣再度凑到自家小姐耳边问道?:“小姐认识?” 她家小姐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泛白地微微摇头。 禾衣心想也是?,小姐都不曾来过京城,怎么可能会认识这号人?物? 耳畔少女的哭泣声音愈发大。 禾衣抬起?眼皮,看?见那张扬抬鞭的小郡主与传闻中?性?情?温润可亲的玉山侯截然不同?。 禾衣只随着?婆子?站在旁边观望了片刻,很快便通过一些只言片语的字眼知晓这位郡主当众打人?,打得还不是?什么下人?,是?同?她一般,皆为小姐身份的千金。 而她打人?的理由也更加简单。 “你该死……为什么要模仿嬢嬢的穿着??” 地上?的小姑娘衣着?光是?看?着?也知晓是?主子?穿着?,可在杏玉面前却只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歉,“是?……是?嫡母让我这么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是?单纯听见她们的对话,也可窥见小郡主在这些千金眼中?的地位有多么高。 织雾捧着?手中?的玉盒。 即便同?禾衣一并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可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姿态,对一切都恍若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可偏偏那灵活的鞭子?下一鞭便险险扫在了小姑娘眼尾,将她眼角都抽打出血痕之后,织雾呼吸都绷紧了几分。 是?血…… 织雾眼前好似产生了一瞬的黑。 陷入黑暗中?的可怕画面,让她站在原地时,指尖有了轻微颤抖。 当日的她可也像这个小姑娘一般……孤立无援到了极致? 她再度撑开眸,看?到杏玉那张明显长开的五官,除却上?挑张扬的眼以外,其余和她的父亲顾宣清竟那般相像…… 那副熟悉的面孔似乎也一再提醒织雾,自欺欺人?也总该有个度。 织雾双手攥紧玉盒,随即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 “郡主……” 杏玉动作顿了顿,发觉是?一个陌生女子?在唤自己。 这女子?生得十分出众,和京城里的美?人?不同?,她看?起?来宛若雪夜独绽的白芍药花,白泠泠的花瓣上?裹着?一层糖霜,气质清纯之余却还显出几分甜妩。 尤为惹眼的是?,她周身那种冷白腻玉的肌肤当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杏玉曾一度在些被当做玩物豢养的人?身上?见到过。 她抬着?下巴,高处俯视,“你是?什么人??” 织雾不动声色地上?前,语气轻道?:“我是?云陵顾氏,特来向玉山侯献玉。” 杏玉一听见她那迂腐父亲便觉头大。 顾宣清打算等寿宴一过,就将杏玉送入女子?学院将她禁闭三年。 杏玉哪里肯依,眼下,她着?急要将这少女抽打得鲜血淋漓,好进宫去?向天?子?借题发挥。 因而在听见织雾故意提醒了她父亲的存在后,杏玉更是?吊着?眉眼冷笑,“滚远点,要不然……连你一块打。” 她极其唬人?的一鞭子?下去?,织雾却不闪不躲。 眼看?杏玉那一鞭子?就要毁了小姑娘那一双眼,织雾却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挡了一下。 盒子?滚落在地,里面的玉瞬间碎裂成了两截。 晶莹美?玉滚落在地上?碎裂的画面很是?刺目。 纵使府上?不缺乏美?玉,可美?玉裂开,向来都视为不详。 父亲寿宴在即,哪里有触自己父亲霉头的事情?? 杏玉怔了一瞬,心头竟真有些动怒,正要继续扬鞭子?发怒。 可下一刻那鞭子?末端却被禾衣一把?揪住。 杏玉原只吊儿郎当地坐倚在那粗糙假石上?。 她自从成了新君最宠爱的郡主之后,几乎没有人?敢冒犯她。 更别说一扯之下,会有人?让她直接栽下了假石,将手臂蹭出大片血痕。 疼痛刺辣的滋味从手臂处传来时,饶是?杏玉自己也愣住了。 周围的下人?瞬间吓得头皮发麻,赶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这比眼珠子?都还金贵的主子?搀扶起?来。 接着?便发现?杏玉手臂上?渗出了血痕。 “啊……好多血……” “郡主……郡主身上?不会留下疤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快!快将她们主仆俩按住……” 一群人?七嘴八舌叫嚷了起?来。 禾衣是?个会武功的,哪里能叫她们给按住。 她正要卷袖子?的时候,却听见一道?极其温润沉稳的男子?嗓音自身后淡淡响起?。 男人?声音不大,可他?一开口,四下杂乱如鸡窝的动静却骤然一静。 “杏玉,你果然又在这里胡闹——”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两年被天?子?封为玉山侯的顾宣清。 杏玉一瘸一拐地被下人?搀扶起?,反应过来之后顿时气急,“父亲,她们对我不敬……” 织雾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很快便趁乱被自家丫鬟偷偷搀扶离开。 接着?听见杏玉的话后,她抬起?眼睫,正迟疑想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顾宣清道?:“她也是?你嬢嬢。” 织雾心头蓦地一跳。 她抬眸看?向顾宣清,可对方掠过她的目光却仍旧如平常。 织雾这才恍然,这位兄长指的是?他?们这层远方表兄妹的关系,而不是?真的以为她是?妹妹。 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却只盯住了始作俑者,冷声道?:“杏玉,你跪下。” 杏玉面上?的愤怒当即凝固。 “父亲……” “你不跪,我就只好当众请家法了。” 杏玉眼中?盈满泪珠,顾宣清却不为所动,显然早已习惯她那些把?戏。 “原本是?打算过了寿宴再将你送走,可眼下却没有这个必要。” “等会女学院的吴夫子?来之后,你便直接随她去?吧。” 去?了之后,三年都不得出。 杏玉霎时不可置信,双膝一软连忙跪下,“父亲,阿玉知晓错了。” 顾宣清摇头道?:“杏玉,你不小了,胡闹也该有度。”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接近天?子?半步。” 他?交代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将织雾这位远客一并稍上?,转身离开。 跪在原地的杏玉整个人?都几乎僵住。 “郡主,这下可怎么好?” 在她身边常年伺候的下人?太清楚她有多不想要收手。 她们郡主想要更多的权力,才不会甘愿去?那女子?学院困顿三年。 杏玉咬了咬唇,在那女子?学院的女夫子?赶来之前,她打听到天?子?身边的温辞也入了府。 杏玉暗地里让人?跟上?前去?,待温辞见过父亲之后,便将对方引到自己这里。 底下人?照办之后,果不其然,过了片刻,身后随着?两名侍卫的温辞果真路过此地。 温辞今日是?过来提前将天?子?的礼送来,以代替天?子?的心意,为玉山侯贺寿。 玉山侯一如既往都并不领情?,甚至没有亲自接见温辞,这些也都在温辞的意料之中?。 唯独意外的是?,这位郡主会突然想要找上?自己。 温辞本无意参与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 杏玉却红着?一双眼眸,“温大人?,不知能否劳烦您带我入宫一趟?” 温辞道?:“可是?……” 他?抬眸看?见了远处来的女夫子?,“如此违背了玉山侯的命令,不好吧?” 杏玉道?:“是?我想起?来和嬢嬢有关的事情?,还请大人?成全。” 温辞扫了她一眼。 即便知晓她的心思,可她在提到她嬢嬢时,他?也绝无可能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而这小姑娘也正是?靠着?这点,从陛下手中?获取了不少特权。 温辞答应带杏玉入宫。 有他?出面,府上?没有人?敢拦住杏玉。 杏玉便刻意保存着?手掌手臂处的血痕。 在进入大殿之前,更是?故意将伤口掐得更加鲜血淋漓,随即便令眼中?噙泪进去?。 殿内冷肃。 九首金龙香炉中?燃着?淡淡的香。 宽大御案背后,年轻俊美?的帝王在那幽幽冷香雾气背后,显得愈发丨缥缈不可触碰。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自男人?表面皮囊自是?看?不出分毫异样,除了略显消瘦外,五官却日渐沉稳成熟,在岁月的沉淀下,愈发有了年长者的威仪。 不似前两年,尚且还有人?敢用谪仙来称赞天?子?那副漂亮的皮囊。 眼下,莫说他?近些年做过的事情?,手段无一不令人?心生骇然,光是?那双幽森浓戾的黑眸,便已让人?不寒而栗。 陈年旧日的赞誉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令人?胆战心惊的暴君声名。 “听说你要见朕?” 晏殷不苟言笑时,唇角却仍旧带着?几分上?翘弧度。 可其间冰冷并无分毫温情?可言。 哪怕面对的是?外人?眼中?,他?最为宠爱、给出特例的小郡主杏玉。 在目光落在杏玉伤残的臂膀时,帝王语气愈发不可捉摸,“谁打了你?” 杏玉泪眼汪汪道?:“是?……是?嬢嬢身边的丫鬟……” 她紧接着?补充,生怕激怒不了对方一般,“父亲非要我喊另一个女子?叫嬢嬢,我不肯,父亲就……就罚我。” 事实上?,杏玉也只觉得自己的嬢嬢永远只有一个,不该被父亲这么草率地要求她去?唤旁人?。 “陛下……杏玉不想住在府里了。” “杏玉想入宫来向公公嬷嬷们学习。” 杏玉的目的并不单纯,却很简单。 “杏玉还想和陛下学习更多的道?理,日后好代替嬢嬢,替陛下分忧……” 小姑娘眼底是?若有若无的野心,年轻热切,而彰显出一种同?龄人?身上?所没有的锋芒。 她无疑是?一个合格的野心者。 可她到底年纪太小,还是?有所欠缺。 甚至只能一次次用一个死去?的人?作为底牌。 晏殷答她,“好啊。” 他?启唇吩咐人?将那个弄伤杏玉的奴婢抓进宫来。 杏玉想,对方眼下还在父亲身边,晏殷直接动手抓禾衣,父亲肯定知道?。 她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御座之上?的帝王却垂下眼睑,低头冲着?她道?:“不是?不会杀人?吗?” “朕亲自来教你动手。” 杏玉抬眸对上?他?晦暗的眸,微微僵住。 她的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素日里晏殷不是?很想管她。 她的野心他?并不反感。 可眼下,她竟然敢拿她嬢嬢对她的疼爱作为靶子?。 那就让别人?的血溅在她的眼珠子?上?,也许她就能彻底学会这个教训。 第77章 静谧的?书斋中, 顾宣清原在此地尚有一堆事务没有完成。 他将织雾领过来?后?,令人备下茶水,继而才颇为歉意地开口道:“抱歉, 杏玉这个孩子自小便有她自己太多的主意,实在难驯。” “是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她。” “自打?……” 顾宣清说着似乎想到什么, 话中顿了一顿之?后?, 却改口叹息道:“新君对这孩子向来有求必应。” 织雾从前是顾盼清时?, 尚且还能以杏玉嬢嬢的?身份发言。 可眼下,她与?一个局外人无异, 自是不好干预顾宣清与?杏玉之?间的?家务事。 因而在这个话题上二人并未持续太久。 织雾此番来?, 更清楚顾宣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因而她见到他本人后?, 难免会将隐忍在心底多时?的?问题吐露出来?。 织雾自打?醒来?后?, 除却心中感激以外, 同样也很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将那等救命的?药丸给她。 顾宣清闻言, 却并无任何异色。 “原因有二。” 他语气淡然答她,“一则,当时?是我心底深处不愿接受天子的?馈赠。” 这样的?事情, 换做任何场景,顾宣清也许都未必会拒绝的?那般决绝。 可那丹丸染着妹妹的?血, 又生生从妹妹腐烂的?身体里掉出来?。 这样的?东西,就算是神仙物,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至于第?二个原因……” 顾宣清恍若从当日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二来?,我当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顾宣清知晓分支顾氏里有个少?女病弱将死。 那东西既然于他如同鱼目, 是碍眼的?东西,那索性让它最后?再去救一条人命试试。 他原也没有放在心上, 更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情后?续,不曾想, 因缘际会下,竟就救活了织雾。 可他如此平平无奇的?答案却让织雾很是意外。 就仅仅是恻隐之?心么? 织雾心中隐隐恍然,原来?这便?是善良之?人的?力量。 无意中的?恻隐之?心,却会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想到对方救自己出自如此纯粹的?目的?,织雾原本对顾宣清有多感激,此刻心中便?有多惭愧。 她捧起手?中盒子,反倒有些无措,“抱歉,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是……” 可是她方才那般不谨慎,竟将此次要献给顾宣清的?美玉给摔坏了。 顾宣清摇头道:“没关系。” 他似乎瞧出了她眸底的?窘迫之?意,“顾小姐若心中过意不去,可以给我另外备一份礼物。” 织雾怔住,猜想到他也许是在照顾自己的?惭愧情绪,愈发为对方的?体贴入微感到心头酥软。 少?女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我定在侯爷寿宴之?前,将礼物准备好。” 她说着又问:“只?是不知道侯爷有什么喜好?” 顾宣清低头望向?她,唇畔噙起微微的?笑,“我的?确有喜欢的?东西。”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令织雾随他一道过去。 织雾虽是不解,但却仍旧抬脚跟上,见他将自己带到另一间暖阁。 暖阁的?乌檀架上摆放着一只?陈旧的?榉木盒,顾宣清单手?背在身后?,并没有主动伸手?去取,反而对织雾道:“劳烦顾小姐将它取下来?。” 织雾心头迷惑愈深,待双手?将那盒子捧下,打?开之?后?,却瞧见里面有一只?空白的?锦囊。 接着,她耳边再度响起顾宣清的?声音。 “在我坠崖之?前,我的?妹妹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一个锦囊……” “不知道顾小姐对于这件事情……可还记得?” 织雾按住盒子的?指尖一颤,随即猛然不可置信抬起眼眸。 可她看见的?,却仍旧是顾宣清那副温润如水的?面庞。 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像是早已在这里已经等她许久。 献玉不是目的?。 献美也不是…… 是因为顾宣清如今得了势,所以云陵顾氏才不敢对织雾再有利用的?念头。 只?叫她此番将玉当面献给顾宣清就够了。 所以玉摔坏了根本就不重要。 织雾震惊不已,更让她震惊的?是,顾宣清口中那句“坠崖之?前”。 织雾有哥哥时?颇为娇气。 女红这样的?事情总做不好。 后?来?哥哥曾玩笑话等织雾学成那天,要让她送他一只?亲手?做的?锦囊。 后?来?织雾学会做锦囊时?,哥哥早已不在。 眼下的?一切对于织雾而言竟越来?越像是一个奇异的?圆环,兜兜绕绕那么远,只?当走了很远的?路程,谁知最后?竟绕成了一个圈,让织雾记忆中的?话本世界与?现?实世界融合,让顾盼清的?哥哥,也变成了……她的?哥哥? 哥哥坠崖后?竟然没有死…… 顾宣清也许猜到她会震惊,他耐心将前程往事一一讲来?。 京城顾氏和云陵顾氏本就是一家。 顾丞相在夫人死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家族催他娶妻生儿子,他也并不会激烈抗拒。 顾丞相只?聪明地想要从云陵顾氏中物色一个男童充当自己的?儿子。 如此既不算乱了家族血脉,也可以避免再娶妻的?局面。 可是…… 这个人选为什么会是顾宣清? 顾宣清道:“因为哥哥坠崖之?后?没死……却失忆了。” 顾丞相要重新培养一个人,还未必能培养得出众。 他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没那么多耐心。 顾宣清当时?便?是个现?成的?,除了没有记忆,不论是皮相还是品性皆为上乘。 失忆的?人如同新生稚子,醒来?后?任由真相如何,都是旁人决定。 数年过去之?后?,除了妹妹还牢牢记住他,云陵顾氏派来?的?新人哪怕站在他的?面前都认不出他分毫。 也许就算认出来?了,也只?会当做是织雾死去的?哥哥与?贵人撞了皮相,哪里敢再过多揣测。 顾丞相说顾宣清是长?子,顾宣清便?会担任起顾家长?子的?责任,也会照顾好顾盼清。 光是这两点,顾丞相就已经满意至极。 后?来?顾宣清会为顾盼清顶罪,便?足以说明他有多合顾丞相的?心意。 顾宣清治疗失忆症在一年前便?早已治愈。 恢复记忆之?后?,得知自己救了自己的?妹妹,心头的?滋味哪里是一般喜悦能够阐述? “阿雾,哥哥差点就失去了你。” 织雾似乎仍旧没能缓过神来?。 原先心心念念靠着顾宣清来?怀缅自己的?兄长?,如今对方真的?是了,她一时?之?间反倒也无法完全相信……顾宣清和她已经死去的?兄长?是同一个人。 毕竟失而复得,从来?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织雾似乎陷入了空白情绪当中,脸上既不知该做出重复的?笑,还是该做出久别?的?哀伤。 她呆愣在原地,头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 “哥哥还知晓……” “在妹妹昏迷的?这段时?间,顾盼清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和妹妹一模一样……” 顾盼清是什么性格,顾宣清再清楚不过,可比起了解顾盼清,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自幼和织雾一起长?大,织雾甚至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再加上妹妹对自己怀有同样眷恋的?情愫,顾宣清全想起来?后?,焉能愚钝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织雾死过一次,差点……又看着她死第?二次。 “织雾,真正失而复得的?人,是哥哥啊……” 这世上奇异之?事颇多,换做陌生人,顾宣清也许都会抱有质疑。 可那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会认错。 他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的?五官,这一次再不会弄错自己的?妹妹。 可映在他漆黑瞳仁上的?少?女眸中却渐渐氤氲出泪雾,即便?极力攥起拳心隐忍,也难忍住。 她偏过头去,语气哽咽地试探,“哥哥?” 顾宣清颔首,手?中帕子沾湿了她的?泪珠。 “阿雾,是哥哥。” …… 室内兄妹俩初初相认,心情可想而知。 可在外面,府中却忽然闯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守在外面的?禾衣拿下。 管事见状,额上的?汗珠霎时?如黄豆般滚落,“涂奚大人,你怎来?了……” 这府中平日来?一个天子身边的?亲信就已经够忙活了,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反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涂奚冷声道:“这件事情无需惊动你家主子。” “你要是敢说一个试试,舌头就绝对过不了今晚。” 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管事霎时?面无血色。 效忠主子和效忠天子,显然天子比他们主子更加掌握了绝对的?权威。 禾衣会的?武功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对上宫里来?的?这些人,她的?反抗简直像是来?表演杂耍,旁人都不屑对她动手?。 禾衣是个犟脾气,即便?身处弱势,却并不服软。 直到她人被丢进大殿,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原来?是小郡主找人搬救兵来?了……” 涂奚却冲着杏玉道:“郡主,动手?吧。” 杏玉僵在原地。 涂奚又道:“郡主若不动手?,待我等动起手?来?,可能会动作比较大……” “不慎伤到郡主,让郡主缺了哪根手?指,或者?少?了哪截胳膊,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禾衣见这人如此嚣张,顿时?忍不住插嘴道:“我身上有钱,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你?” 涂奚朝她冷睨去一眼,语气讥讽,“想买通我?那你得有多少?钱?” 禾衣当即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一对银镯,语气略显虚张声势,显然是想故意拖延时?间。 “虽然眼下只?有这一对银镯比较值钱,不过我家小姐为了我,多少?钱她都会出,不如你开个价?” 涂奚冷冷瞧了一眼,手?中的?马鞭将她那荷包一鞭子抽飞。 禾衣怔愣了瞬,接着霎时?恼火,想要冲上前去时?,却被其他禁卫死死按住。 “镯子坏了也就罢了,要是小姐送我的?荷包也损坏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接着便?眼睁睁看见那只?被她极其珍爱的?荷包落入另一只?手?掌当中。 禾衣抬眼,瞧见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除却一身玄黑奢华的?冕服,即便?是他俊美异常的?外表,同样也可以看出男人在这群人中身份最为不同。 禾衣略微结舌,“你……你是什么人?” 晏殷黑眸沉沉盯住荷包上的?花纹。 他似乎审视了许久。 “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晏殷手?上有个锦囊,是织雾当初送给宋曜生的?东西。 这刺绣上的?花纹,与?那锦囊上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上面极其熟悉的?图纹,甚至能够猜到少?女因为只?学会几种纹样,所以绣其他东西时?,也会多绣几丛她更为擅长?一些的?小花。 禾衣心头一跳,只?觉不妙,口中却道:“这……这荷包是我的?。” 天子盯住她,语气愈发阴鸷,“不对。” 她刚才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禾衣再是迟钝,也终于察觉出了异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玉山侯府。 将近一个时?辰,织雾平复好情绪后?,只?让顾宣清先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他们可以明日再聚…… 顾宣清知晓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自不会勉强她,给足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可织雾出来?时?,却没有看见禾衣。 “也许……也许是回驿馆去了吧。” 管事有些瑟缩,并不敢再说太多。 织雾心头不解,她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却瞧见有个太监装扮模样的?人将她前路拦下。 “顾小姐,你那侍女在宫里呢,顾小姐若想要见她,得亲自过去一趟。” 织雾心口蓦地一悬,本能想要退后?回去找哥哥。 可对方却道:“不然,那侍女得罪了小郡主,陛下就只?好杀了她给小郡主泄愤了。” 织雾僵住,眸光颇为不可置信。 那人瞧见后?只?歉意笑笑,“顾小姐,请吧。” * 顾宣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妹妹执意住在驿馆的?主意不是很好。 他出来?时?,正想询问织雾她们主仆俩走到了哪里,却瞧见管事一脸虚汗。 顾宣清瞬间熟稔无比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是不是杏玉又惹祸了?” 管事低声道:“小郡主方才……和温辞大人入宫去了。” 顾宣清猜到如此,接着便?只?随意询问了管事几句。 可他瞧见管事脸色不对,不由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那管事顿时?下跪,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宫里……宫里方才来?了些人,他们方才将禾衣还有顾小姐都抓走了。” “而且他们不准老奴打?扰侯爷,否则就要割了老奴的?舌头……” 顾宣清脸色霎时?微变。 “看样子,有时?候心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那管事道:“当初你儿子欠了赌债,偷了府中东西,我宽恕过你一回。” “也许就是因为当时?没有惩戒,所以管事才会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认为天子不可得罪,我便?是可以得罪的?,是吗?” 顾宣清从未对下人有过如此严厉一面,管事反应过来?,这才知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 织雾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和昔年的?太子殿下产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晓了自己本身也在话本当中…… 可眼下太子成为新君,自该意气风发,再好不过…… 织雾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和他见面,心跳难免就此失去平衡。 皇宫里的?景色有与?她记忆中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对于过去的?织雾而言,入宫一趟,与?旧地重游几乎都没有区别?。 那太监将她带到一处大殿,语气轻道:“您请吧。” 织雾却仍旧不解。 倘若他们抓走禾衣是想为杏玉出气。 那么眼下,又要将她抓进宫来?做什么? 她怀着迟疑心情从偏门迈入。 可偏偏一抬头就瞧见了禾衣背对着她倒在地上。 禾衣的?衣摆上有血。 织雾心头愕然,脚下连忙快了几步。 她上前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银镯与?荷包,正要检查禾衣的?衣裳为什么会有血。 接着却忽然听见身后?顾宣清颇为惊惧的?声音,从殿外急切传来?。 “陛下,不可……” 不待织雾回眸,接着便?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攫住。 锦囊从指尖惊落,她的?后?背重重磕碰到了什么。 被掐住脖子抵在身后?梁柱上时?,美人的?身量过于娇弱,目光所及之?处仅是帝王冕服上颇显华贵的?织金云纹。 她的?眸光瞬间微凝。 浑浑噩噩间,只?觉那股熟悉到令她夜里都会梦见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冰冷的?雪香气渗入毛孔般,熟悉的?触碰与?压迫感让织雾本能颤栗。 那段光景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太子像是一头贪得无厌的?饕餮,根本不愿意从榻上离开…… 每每闭眼时?鼻息间皆是这股裹挟灼丨热的?气息,睁开眼时?亦是。 她如何能不熟悉。 织雾从体寒转变为体热,病中又用了不少?猛药,体质难免异于常人。 在敏丨感的?身体调养正常之?前,耳根处与?脖颈更是禁丨区。 于是在陷入与?故人重逢的?失神之?际,那只?粗大的?手?掌扼住她脖颈时?,她呼吸轻轻一窒,嫩白的?指尖却下意识做出攥他衣襟的?举止,绵软的?嗓音极压抑地吐出几个字眼。 “殿下,别?这样……” 说完后?,织雾自己愣住。 接着更是陡然惊出浑身冷汗。 “陛下——” 顾宣清的?声音似乎盖过了织雾。 在下一刻,那只?掐住她细颈的?手?掌在僵了一瞬后?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 接着晏殷便?瞧见少?女瑟瑟发抖地躲入顾宣清怀里。 方才距离那样近,诡异的?气氛似乎也只?有他二人清楚。 他还未用太大力气,美人白皙的?脖颈上都因为太过娇嫩而浮现?出几枚鲜红的?指印。 像是…… 吻痕。 就连她刚才落入他手?掌心里的?反应也不像是被伤害的?反应。 更像是,要被他……欺负的?反应。 周身气质阴沉的?帝王似乎森森蹙眉。 不知是因为,她哪里来?的?胆子觉得他掐住她脖子都不是在伤害她…… 还是因为,她骨子里面对陌生男人都会产生令人骨酥的?浮媚浪荡,简直完全违背她那张白芙一般的?清纯面庞。 第78章 殿内的氛围颇为压抑。 织雾对于这猝不及防的重逢显然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同样, 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也本能地从未觉得对方会伤害她?。 可她?身边的?顾宣清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 对方如临大敌一般,将怀里的?妹妹不动声色地掩到身后。 “陛下, 这是我的?远房表妹,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个京城, 这位新君唯独只?给过顾宣清几分面子。 显然也是看在他是顾盼清曾经的?兄长、是对方心心念念保护的?家人?份上。 晏殷对此?不置一词, 只?朝顾宣清身后身姿羸弱的?美人?语气微沉:“荷包是哪里来的??” 织雾面对他时, 原就心虚万分。 眼?下见?他对自己发问,自也当做与他互不相?识, 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回陛下……这荷包是民女亲手做的?。” 她?只?当自己正常回答了一个问题。 岂料在她?话音落下之后, 对面略显苍白的?帝王黑眸却愈发莫测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织雾也仍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做的?荷包有什?么问题? 织雾只?道自己原先不会女红, 后来为了利用宋曜生时, 曾亲手给宋曜生做过一个, 再往后似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想到这里思绪陡然一窒,指尖也跟着攥紧几分,似乎这时候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当初临时抱佛脚学习女红时, 织雾学不会复杂的?花样子,绣的?东西只?能过于简单,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从而让那些?图案看上去虽然不是很精致。 但?却……很难找出第二个相?同式样。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吗? 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自然也该……也该不知?道丢弃在了哪里才是。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顾宣清见?状道:“微臣的?表妹没有什?么见?识,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带她?出宫一步……” “去取绣线和绣绷来——” 天?子凉薄的?语调缓慢而冷静地打断了顾宣清的?措辞。 他吩咐宫人?取来这两样东西, 显然是要?织雾现场做刺绣。 织雾这个时候再想改口说?自己不会绣,都迟了。 底下宫人?手脚麻利, 不多时便取来了齐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达,织雾在这大殿之上, 也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来,开始按照对方的?要?求刺绣。 在她?动作极缓慢时,晏殷却又说?道:“倘若你撒谎,朕就杀了你。” 织雾碰到针线的?指尖蓦地僵住了几分。 她?心头似乎莫名窒闷了些?许,在犹豫一瞬后,却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确没有说?实话……” “阿雾……” 一旁顾宣清急切想要?打断。 晏殷却又阴恻恻地盯着她?道:“也杀了你身边的?人?。”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 她?重新抬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卫将手中锋芒阴森的?长刀抽丨出,对准禾衣的?脖颈。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过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紧的?指尖,都一一纳入眼?底。 织雾抿了抿唇,这时才坐下开始绣。 到最?后,她?既不敢绣得不像,也不敢绣得太像。 只?简单一个图案呈现时,她?自己瞧着也说?不上像不像,可心里紧张得鬓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这最?终的?结果由不得她?决定,她?还是得将东西呈现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绣好了。” 织雾说?完,只?垂着眼?睫将东西交给太监。 太监转交给晏殷后,他黑眸瞥了一眼?。 织雾却忽然又道:“民女曾经买到过一个类似这样的?荷包,当时觉得这图案很是特别,又……很是可爱,所以才会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东西没有信心可以完全还原,方才才说?自己没说?实话,望陛下恕罪。” 在刚才做刺绣的?短短瞬间,织雾脑海中掠过了诸多借口,最?终只?留下这含糊其辞的?一条,妄想借此?蒙混过关。 帝王的?面上不显喜怒,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东西可还在?” 织雾道:“去岁游船时,东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说?,东西不在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亦或是证明这是假话。 晏殷看着她?紧紧攥住袖摆的?举止,接着又忽然问她?:“对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织雾心弦陡然一蹦,语气如常道:“人?死不能复生。”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顾氏织雾,是云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为了玉山侯的?寿宴。” “也就是说?,玉山侯的?寿宴之后,你才会离开?” 织雾原本是想提前离开,可眼?下对方这么问,她?若贸然改变答案,似乎又会显得有鬼。 她?只?好回答“是”。 不待顾宣清再度张口求情,天?子这回却骤然松了口,放织雾离开。 在织雾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顾宣清身边时,却又听见?天?子略显阴鸷的?语气自身后响起。 “等等——” 对方语气不明道:“你的?东西。” 织雾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见?他抬手时,玄黑的?袖摆上移,露出他极其苍白的?手腕。 在对方的?手腕上缠绕了一道红线,一眼?看上去,在苍白皮囊上映衬出细细一根秾艳血线,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尤其是,红线末端系了一口黑玉棺材。 织雾僵硬转身,在距离对方极远的?位置,伸出嫩白的?双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边缘少许面料,将那荷包取回。 …… 天?子派人?亲自送顾宣清和织雾回府。 待回到府中,顾宣清只?沉着面色将织雾留在屋中,出去将宫里那些?人?亲自打发离开。 织雾捧着一盏热茶,似仍旧对方才发生的?一幕感到心有余悸。 也许是晏殷手腕上戴的?东西太过邪性,让她?即便已经离开,可脑海中都始终映着那件诡异的?物什?。 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还在,她?便下意识向对方打探了几句。 拾墨却也是个知?情人?,对织雾并不隐瞒。 “那个东西……” 拾墨语气愈发隐晦道:“听说?是天?子从个不世出的?邪道那里求来的?招魂扣,可以用来在死后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取与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余下的?话尚未说?完,顾宣清便走进屋来对他轻声呵斥,“不得胡言。” 拾墨顿时闭嘴。 顾宣清上前道:“阿雾,不用理睬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织雾对拾墨方才的?话很难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迟疑,“是因为我当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责?” 顾宣清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是这般理解…… 他叹了口气,“也许是吧。” 她?会这样想,虽说?看轻了天?子对她?的?情意,但?只?要?对妹妹好,又有何妨? 顾宣清并不希望妹妹会背负什?么沉重的?负担,自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掰开来告诉她?。 顾宣清掩去一些?事情,对织雾稍加安抚。 可织雾心中却仍旧感到不安。 昔日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她?死了以后,他会过得很好很好。 可真真切切见?到之后才发觉,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中的?极为不同。 织雾被安置在府上歇息下来。 私底下,顾宣清又为她?请了郎中,陪她?一起去照顾禾衣。 待杏玉后脚也被接回府后,却遭到了顾宣清颇为严肃的?呵斥。 杏玉却并不肯就此?死心。 “父亲为什?么那么维护那个女子?” “父亲只?可以有嬢嬢一个妹妹!” 顾宣清几乎被她?气得面上都要?涨红,“你住口!” 气怒之下,他似乎扬手要?打,杏玉见?状更不可思议。 “父亲要?为了一个外?人?打我不成??” 小姑娘落下两串泪珠,语气呜咽,“母亲不要?我,父亲也不疼我,除了嬢嬢会不计后果地救我保护我,旁人?根本不会真心对我好,是不是?” 顾宣清无法将那些?事情告诉她?一个孩子,最?终却只?能再度警告于她?,“杏玉,你不可这样不尊重旁人?。” 他罚她?抄书,令她?面壁思过,只?打算过了寿宴便将她?送入女子学院。 顾宣清对这孩子很是头疼。 她?去招惹天?子,可天?子那般性情的?人?,眼?下不杀她?,但?迟早也会叫她?大祸临头。 今日天?子表面上说?要?杀人?让杏玉泄恨,但?显然并非如此?。 对方未必会真的?让杏玉动手,也未必会真的?杀人?,但?若没有今日那个荷包的?意外?,晏殷绝对会给杏玉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就像徐修安…… 想到这里,顾宣清更是蹙起眉。 他固然不满那些?人?……可他不管到什?么时候都用不出这样残忍的?手段,自然也做不到赞成?。 所以杏玉必须远离天?子。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么东西。 隔天?一早,杏玉便被管事的?姑姑监督着来向织雾敬茶道歉。 织雾坐在椅子上,见?她?板着小脸敬完茶之后,竟又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跪在地上。 杏玉语气软下来,便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小姑娘的?可怜模样。 “抱歉,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我这次得罪了陛下……嬢嬢能不能帮帮我?” 杏玉彻夜反省,最?终也只?反省出来父亲不准自己出门,自己如何才能另辟蹊径可以出门的?方式。 过几日便是春猎,杏玉想要?借助这个机会重新表现,可如果父亲不同意,她?就去不了。 父亲这般维护这位远方表亲,显然只?要?对方肯陪自己去,父亲就必然不会不答应。 织雾不知?她?心中诸多弯弯绕绕,只?瞧见?她?眼?底青影似一夜未眠,很是可怜。 想到小姑娘幼年遭遇那般不幸,又险些?溺毙,织雾自然知?晓她?的?缺陷之处也许就来自于过往不幸的?童年。 “那你去向当天?被你伤害的?小姑娘道歉,获取对方的?原谅。” 杏玉闻言动作瞬间僵住。 织雾抽回被她?捏在手里央求的?衣摆,语气淡淡,“如果不能,那我也帮不了你。” 杏玉是她?抱在怀里照顾过的?孩子,看见?这孩子这般对待同龄人?,她?这个做嬢嬢的?自然不会喜悦。 杏玉见?状连忙道:“好……不过,我一日之内办不到,而且……” 她?语气愈发拧巴,“对方未必肯原谅我。” 她?还知?道这样对别人?,对方不会原谅她?? 织雾似也有了如顾宣清一般的?叹息念头,认真指出,“你差点弄瞎了别人?的?眼?睛。” 杏玉却摇头否认,“不会,我鞭子近些?年练得愈发灵活,只?会叫她?看起来受伤很严重罢了。” 小姑娘心气儿高,连让别人?受伤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只?是对方实在过分可恶,我不准许任何人?取代嬢嬢的?位置。”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要?模仿我嬢嬢,万一陛下真看上她?了怎么办?” 杏玉即便作恶,也绝不准许这种事情发生。 杏玉见?对面的?美人?对她?所说?之事愈发颦起眉心。 她?自知?这些?软绵绵的?美人?最?不喜欢人?作恶的?模样,连忙又软下语气请求道,“三日,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会让对方原谅我。” 织雾心不在焉道:“到时候再说?。” 见?杏玉蔫蔫离开,留下的?管事姑姑却道:“小姐对郡主的?话也不必全信。” “小郡主她?……向来都很会利用别人?,就算您不答应,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偷偷溜出去的?……” 织雾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更加替哥哥担心,过几日杏玉在春猎场上还会不会惹祸。 她?是杏玉的?嬢嬢,于情于理,都该帮哥哥看顾一些?。 织雾嘴上没有答应杏玉,可私底下却还是出门一趟。 …… 在偏僻巷子里的?陈旧药铺中,一个陌生男人?跪在阿序面前道:“过几日的?春猎,是刺杀暴君的?最?好时机。” “若有您的?带领,必然能鼓舞大家的?士气,将那暴君大卸八块。” 阿序有点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去。” 对方却道:“暴君不敢杀您,说?明您手上有他的?把柄!” “您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获得权力,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阿序说?:“我想要?自由,也已经得到了。” 那人?却颇为油盐不进,抱拳道:“那就待我等秘密杀死暴君之后,再拥立您登基。” 对方说?完便消失在了后院。 屋里的?老?师父隔着堂子扯嗓子道:“谁啊?” 阿序摇头,“不知?道。” 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他登基当皇帝,可他为什?么要?当皇帝? 在织雾过来找他时,阿序连忙将叼在嘴边的?草根藏在身后。 织雾上前道:“阿序,过几日我要?陪小郡主去狩猎。” “我记得阿序好像会用弓箭,能不能教教我?” 阿序弯唇笑道:“狩猎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能不能带我一起?” 他说?着转身从屋里找出一把弓箭,拿给织雾,“我放在家里还没有用过,小姐掂量一下会不会嫌重?” 织雾摸了摸,“不会,很轻便。” 阿序笑得愈发灿烂,“那好,到时候我教小姐射野兔子。” 织雾点点头。 阿序又问,“有人?教过小姐骑马吗?” 如果她?不会骑马他也可以教她?。 织雾霎时想到有那么一个人?的?确教过她?骑马。 只?是方式有些?令人?羞耻…… 她?耳根微烫,连忙摇头,“没……没有人?教过我骑马。” “到时候阿序教我。” 阿序笑着答她?,“好。” 第79章 在春猎开?始之前, 玄奎就已经射中了三头老虎,被?涂奚怒踹了一脚。 “疯狗,现在你就把山里的虎给猎完了, 待会?儿你让别人猎什么?” 这狗东西不太听得懂人话,但射术实在太有?天赋。 玄奎衣袍上被踹了一个鞋印也没有?任何感觉, 反而低头认真地整理自己猎到的猎物, 眼神很是兴奋。 温辞目光徐徐在四周巡睃一圈后, 对涂奚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的春猎不必太严。” 有?些苍蝇年年都?来,虽然?无法对陛下造成什么伤害, 但苍蝇即便绕在四周嗡嗡喊也实在是太过恼人。 陛下的意思便是特意在这后山围猎场中为对方制造出一个极大的破绽缺口, 方便他们这次倾尽全力, 以便于朝廷可以一网打尽。 “这样也好……” 涂奚闻言, 面上原本困乏的表情这才多出几分兴味, 将手中的弯镰拨弄出“呜呜”低鸣。 …… 这厢杏玉没想到织雾竟然?真的会?陪自己一起?出来。 但织雾这次身边还带了一个眉眼清秀的青年。 对方虽然?穿着?青衫朴素, 可唇畔一抹梨涡颇为灿烂惹眼,颇有?几分风流韵味,看着?便不像是什么老实人。 杏玉只觉这远房的嬢嬢看上去?便不是很聪明, 自己随随便便能骗到她也就罢了,落到其他男人手中, 只怕更是要被?骗得团团转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对方竟然?敢以长辈的身份要求自己和旁人道歉,杏玉便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们这一行人来得迟,并没有?遇见天子。 杏玉觉得自己人到了就行,想要织雾直接回?去?。 可织雾却拒绝道:“既然?是我带你出来, 自然?也该带你一起?回?去?。” 杏玉闻言更是哼哼了几声牢骚,知晓这种女?子多半又是善心泛滥, 产生些应当对自己负责的多余念头。 杏玉带着?自己的下属直接甩鞭子离开?。 织雾被?她遗留在原地的时候,听见一些贵族家眷似乎还聚在一起?说?话。 起?初织雾并不清楚她们在议论什么。 直到听见她们愈发小?声谨慎地讨论, “那位……日日夜夜对着?一个死人的旧物,如何能不魔怔?” “我那小?叔子一度也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可他亡妻的东西后来被?一把火烧光了,没个把月,就立马走出来了。” “可见死人的东西不能傍身,是有?道理的。” 织雾顿时想起?了晏殷会?将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一直随身携带。 所以,都?这么久过去?了,他似乎仍旧在意,也许……也是因为日日夜夜对着?她死后留下来的东西?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 若有?机会?,她也许该将那些旧物也一并销毁才是…… 眼下想到这些,织雾只觉心头好似沉入了一块泥泞,莫名?梗在了心跳的位置。 阿序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口中抱怨。 “那小?郡主果真好生嚣张……” 织雾回?过神来,发觉他一人在忙活,连忙也转身上前去?搭一把手。 “杏玉幼时不是这样……” 她下意识想要为这孩子找补几句,可说?着?又发觉自己说?起?从前的事情,也许会?因为话多而说?漏嘴一些不该说?出的内容。 她顿了顿,转而对阿序道:“不说?这些了,阿序今日先来教我射箭吧?” 等她学会?射箭之后,再叫他来教自己学习骑马。 阿序自是笑着?答应下来,“好啊。” 阿序前几日教过织雾一些基本要领。 私底下,织雾练习过后,今日阿序再进一步教她时,她便也不会?过分迟钝。 待阿序教她真正开?始尝试对准天上的飞鸟时,他低头盯住美人嫩白的指尖,发觉她的姿势太过费力,便俯身将她指节拨对位置。 等鼻息间嗅到了淡淡香气时,阿序抬眸,这才发觉自己离小?姐太近了些。 阿序怔了一瞬,织雾却语气轻道:“阿序,这样对吗?” 阿序盯着?她的面颊完全忘了她的指法,口中却不自觉地赞她,“对,小?姐做得极好……” 可织雾已经保持拉开?弓弦的姿势似乎已经有?了一会?儿。 她尚未掌控好此间技巧,在力竭时倏然?间松手,那箭就突然?飞射而出。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箭尖就朝着?一匹玄黑骏马射去?。 箭尖擦着?对方握住缰绳的手背蹭过。 织雾顿住,看清楚马背上的人时,更是心口一惊。 “陛下……” 后面的随从跟上来大为吃惊,好在天子没有?受伤。 晏殷低头看了眼手背上淡淡痕迹。 他掀起?眼睑,视线将他二人纳入眼底,语气冷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织雾连忙放下手中弓箭解释,“回?陛下的话,民女?是……随小?郡主一起?来的。” 晏殷看着?他二人贴得极近的身体,接着?语气淡淡吩咐底下人,将他们的弓没收。 接着?便直接一鞭子甩在马背将身影没入丛林。 织雾因为差点射伤了他,自然?不敢多嘴反驳。 待那些侍卫毫不客气的上来一把将弓和箭一并没收夺走后,阿序不由挑眉道:“好霸道的陛下,连咱们老百姓射箭都?不准许。” 织雾对方才那一幕仍旧感到胆战心惊,“我方才差点伤到陛下……” “仅仅是没收……已经是陛下宽宏大量了。” 两人往回?走时,见马匹也所剩无几。 阿序想到今日春猎中天子会?遭遇刺客。 他索性便提议将织雾带去?河边捕鱼。 那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待一切结束之后,小?姐也自可再全须全尾地与他一道回?去?。 阿序从前便是个捕鱼的好手。 织雾坐在岸边负责看火烤熟,阿序见她喜欢,也许是男人天性便有?那等喜好在女?子面前表现的欲丨望,他自己都?嫌岸边叉上来的鱼小?刺多,索性便直接跳到河里,往深处去?捞大鱼。 织雾叮嘱他一句“小?心”,便在岸边等他。 眼看时辰过得极快。 织雾只料想过了晌午后,再活动不了多久,今日的春猎就应当要结束了。 织雾听见身后的丛林有?动静。 她抬起?眼眸,却瞧见林子中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 起?初织雾吓了一跳,待对方走近之后,她看清楚此人偏于成熟后的眉眼,难免诧异。 玄奎走出林子后他同样也看清楚了织雾。 他目标明确地朝她走来。 织雾惊诧之余,口中才吐露出一个“你”字,接着?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臂。 织雾发觉他所用的力气极大,她眸光愈发不解,“地厌,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她记忆没有?差错,地厌是桃花村里那个被?当做狗驯养长大的少年。 如今对方竟生得这般魁梧,又出现在这里…… 可玄奎却直愣愣打量完她后,将她直接抓走。 他如同狩猎一般轻而易举地捕获到之后,便直接回?了山洞。 玄奎将人带进来,便推搡了一把,瓮声瓮气道:“去?,你是主人的所有?物。” 织雾脚下轻微踉跄,发觉角落里靠着?一个男人,她人蓦地微微僵住。 地厌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晏殷的所有?物? 她并不清楚,晏殷曾私底下将地厌送去?了培训过温辞与涂奚的暗卫营中培训过一段时日,可是无用。 地厌始终改变不了自己是一条狗的观念,索性也就不在勉强。 因而在地厌的观念里,摸头是对狗最好的奖励。 当初这个女?人给主人下毒药,主人还摸她的脑袋,地厌当时便默许她是主人的所有?物。 狗能记住一个东西的味道,无论那个东西外表包裹了多少层伪装。 可那个东西的习性、饮食,乃至个人习惯与生活所致的体香,都?会?让一个人的气息很难改变。 就像兔子变成了另一只兔子还是会?喜欢啃萝卜,羊变成了另外一头羊还是会?喜欢吃草,身上不管到什么时候改不了的草骚味。 又比如,织雾的确很喜欢吃裹了樱桃泥的点心,饮花露,叫眼下改名?为玄奎的地厌嗅着?气息都?觉她只怕连着?吃了七日都?不止。 和从前的偏好几乎无差。 所以玄奎根本不需要记得她长什么样,只需要鼻子嗅嗅,就算她被?包裹起?来,被?藏在石头缝里,都?逃不脱狗的追踪。 织雾尚且没能意识到今日春猎场中有?一群刺客闯入,且还惊险地差点得手。 她只是仍旧顿足在原地,语气微妙,“地厌,你认错人了……” 玄奎皱了皱眉,“我现在叫玄奎,不叫地厌。”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接着?她下意识抬眸便瞧见方才还阖着?眼眸的帝王,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冷戾幽寒的黑眸。 晏殷的目光缓缓看向?她,可口中唤出的却是“玄奎”二字。 玄奎立马丢下了织雾,冲到晏殷面前。 晏殷说?:“去?找温辞。” 玄奎不是很理解。 晏殷继续道:“你一个人帮不了我。” “而且……” “我现在不是很饿。” 玄奎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主人现在不是很想吃他的所有?物,而是想要找他的狗。 自己这一条狗不够用,需要另外两条狗一起?来……玄奎按自己的意思领会?过后,便立马就冲了出去?。 织雾掌心冷汗愈发厉害。 可晏殷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太多端倪…… 晏殷似乎有?哪里受了伤,只是从表面上并未看出。 石洞里只余下他二人后,过片刻他忽然?撑起?眼皮,对织雾启唇道:“扶我进那石缝。” 此番晏殷留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破绽,那些刺客抱着?这次必定能成的念头,定然?很快就会?过来。 晏殷的人固然?也不会?很慢,但他若提前暴露,无疑会?叫那些人采用一些更极端的方式。 甚至放火烧山,连累这附近的老百姓都?未必没可能。 织雾起?初没有?发觉石缝,待顺着?他目光就近查看,才在角落里发现。 织雾隐约察觉到附近的危险后,也只好顾不上避嫌,主动去?搀扶男人。 待她上前去?,柔软手掌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仍旧无可避免地僵了一僵。 可眼下情形终究由不得她矫情。 她垂下眼睫,只专注地将他搀扶去?那石缝中。 这处的石缝恰可以利用视觉偏差,让外面的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可石缝极窄短,他进去?了,织雾便进不去?。 她衣角一旦露在外面,那天然?的视觉偏差便会?立马让这石缝露馅。 第80章 织雾这时听见外面的脚步, 心?跳愈发紧促。 外面的脚步声嗡嗡震地,颇为?密集且杂乱无序。 她不确定来者?是朝廷的人还是旁人…… 织雾动作尚且还停顿在石缝口,抬眸瞧见身影没入暗处的男人没有其余反应, 便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也挤丨入他对面。 几?乎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她将将顿住动作的同时,便听见了那些人骤然开口说?话的声音。 “不对啊, 方才老六分明看?见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怎么可能会不在这里?” “一定跑不了多远……” “你?们出去分四路追捕, 这次……务必将那暴君铲除!” 听到末了一句, 织雾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想到他们人手多到甚至可以?分为?四路…… 她刚才只要再多加犹豫一息,也许就会彻底暴露。 待他们离开很久之后, 织雾都不敢立马出去。 密闭的石缝中间, 空间并不会很大。 她在紧张时浑身几?乎都是僵麻的状态, 自无法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这当口渐渐冷静下来之后, 不仅察觉到脖颈后被风吹凉的轻微冷汗, 亦是察觉到……身体似乎也已经蹭到对方。 紧张的气氛稍稍淡去后, 取而?代之地便是一些极其微妙的尴尬。 鼻息间有淡淡的雪香以?及不知名的佛堂檀香。 织雾联想到天子近些年时常会求神拜佛。 而?那股裹挟着男性?气息的雪香,对她而?言可联想到的画面便会更多…… 织雾不愿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可有时候思绪便是这般。 越是不愿去想, 就越是会想。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几?分,脖颈上原本凉下来的薄汗, 似乎又要重新覆上一层水光,暧昧缠裹在白皙纤细的雪颈处。 胸脯轻轻地起伏,明明已经极力压抑了呼吸的力度,可一下接着一下, 更像是一根羽毛般在刻意撩弄挤压对方的衣襟。 美人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垂落的目光亦是不知该往哪里扫去…… 实在屏息不住又不知所措时, 晏殷却忽然低沉着嗓音问她。 “方才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 方才气氛极沉寂的那段时间里, 晏殷并没有要求她留下来。 她完全可以?自己离开,整个后山那么大,她身体娇小,想要躲起来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晏殷,即便有旁的想法,在这等?要紧时刻也不会去管她。 所以?只要远离了他,她自然就会平安。 织雾隐约领会到他的意思,在他漆眸注视之下,语气略显磕绊,“因为?……” “陛下的性?命很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轻软地补充道:“晏朝不能没有陛下。” 晏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你?哥哥……唤你?阿雾是吗?” 联想到他从前不管在何种情景下都喜欢唤自己“阿雾”的事情……织雾嗓子里似乎更难发出声音。 但沉默俨然也是一种默认。 再度听见远处有声音时,织雾隐约从其中几?个耳熟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那是晏殷的人。 她发觉他们过来,也许会撞见她与对方紧紧卡在这石缝里的画面……顿时再待不住。 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拧着身子蹭出去时,却蓦地被猛然扼住。 腰上覆盖两只滚丨烫宽大的手掌,将织雾的腰几?乎整个包裹住大半,连带着她柔软腰臀处用?力的动作也被迫卡在他双膝间。 织雾不由愣住,她下意识想要拧开他的桎梏,却听见对方压低的嗓音颇有几?分不善。 “别动……” 晏殷的手掌紧紧按住美人的软腰,他仿佛太久没有接触过活人了,手掌心?紧紧裹住……又生怕会揉坏一块豆腐般,指节发颤,不敢用?力。 织雾愈发无措,后背的石壁坚硬,前身贴着的男人同样?也硬,她夹在这两者?间,好似成了个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的粉面团儿?。 隔着衣袍碰到他肌肉紧绷的大腿……织雾更难思绪冷静。 他不让她乱动……她只当他不想她离他太近。 他们想要重新分开,就必须抵住对方之后再腾出些许空间可以?退出。 可当织雾鼓起勇气将手搭在天子的肩上时,她似乎又生出了旁的念头。 织雾忽然间又想起初来时听见外面那些贵妇人议论的八卦。 是因为?对着死人的东西太久,所以?才会很难走出执念…… 可在织雾的设想中,他不该这样?的。 至少,不该看?上去这样?得……不好。 昔日那些事情都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去做的,她自己既然获得了新生,便没必要让他连余生也都要被她搭进去。 她悬起心?,在明知道他二人距离会极近的情况下仍旧冒险地抬起了梨白面颊,以?至于唇瓣一瞬间也好似离对方很近很近。 “日后,我会改名……” 她嗓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她的兄长也唤她阿雾,他不喜欢的话,她都会改掉这些的。 晏殷沉默了良久之后,口中却答了个“不必”。 织雾小指顺利地勾走了那只送给宋曜生的锦囊后,便趁着推开他的空隙蹭出了石缝。 外面的人已经来到了附近,少女却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可石缝处却晦暗至极。 晏殷停驻在阴影里没有跟上去,双手发颤。 地厌这个名字…… 玄奎两年前就已经没有再用?过。 甚至,两年前,他就从桃花村里彻底消失。 …… 外面的残局在一个时辰后彻底收拾好。 织雾找到阿序的时候,阿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手掌紧紧握住她的臂弯,语气冷道:“小姐方才去了哪里?” 织雾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她只能口中轻声答了一句“抱歉”。 直觉告诉织雾,自己被地厌以?那样?奇怪的理由掳走,紧接着又被迫和天子在那石缝里待过的事情……最好不要随意传出。 她既然不想再和从前的事情有所牵扯,自然不该让旁人产生更多误解。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她会认识地厌,会被地厌送去和天子独处? 要解释起这些会很麻烦,因而?索性?直接闭口不提,自然可以?间接地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今日春猎场上并没有太多人伤亡。 玄衣卫将春猎场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得很快,那些大臣贵胄在经历过初时的慌乱后,早已分批送走,包括小郡主在内。 织雾因失踪了一段时间,待她回?到阿序身边后,除了天子的人,其余人等?早已不在。 阿序专程留下来等?她,直到看?见她人心?头大石才重重落地。 他见她不愿提及,便陪她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稍稍缓神。 织雾摘下裙摆沾上的草根时,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天子。 美人蓦地被烫到了视线般,收敛起目光。 接着她转头便瞧见阿序颊侧有一抹划痕,像是被树枝刮出来的。 这显然是他和她分开之后才有的痕迹,多半也是因为?寻她才不慎被树枝刮到。 织雾心?头微微愧疚,忙按住一旁阿序仔细查看?。 虽然没有流血,但再小也是个伤口,织雾便取出身上特意携带的药粉,用?指尖细细涂抹在他的颊侧。 “你?别乱动……” 她语气轻软可口吻却难得强硬。 阿序便只好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迁就着让她为?自己上药。 他嘴里不住嘀咕,“这药粉不会在我脸上留疤吧?” 阿序戏谑道:“旁人都说?我这张脸好看?着呢。” 织雾略为?忍俊不禁,“不会……” “不过上完药之后,阿序就不会再疼了。” 不远处。 晏殷的手落在一侧阴影中,于阴暗中淌血。 他的伤口原没有任何滋味,眼下却疼得无法忍受,好似浑身都被布满毒刺的荆条抽打过,疼得生出冷汗。 浓稠的血顺着苍白指缝流淌出来。 可少女却始终都没有多看?他半眼。 …… 收拾差不多时,温辞便派人先?行护送天子回?宫。 偏偏在大部?队准备折返回?宫时,晏殷突然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不见了。 晏殷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又令人调转马头。 后山虽大,可底下人都知晓天子几?乎时不时都会摩挲过那只锦囊,因而?他没有再检查的时间段里,消失的地方只有可能在他停留过的山洞里。 天色暗了下来。 晏殷甚至在山洞附近的水潭中都找了一整晚,身体被那寒潭水浸得愈发惨白。 直到底下有人似终于看?不下去,大着胆子上前来瑟瑟发抖地主动说?道:“奴……奴才好像在那位顾小姐身上看?到过熟悉的流苏……” 流苏从她的衣角处遗落出来,也许很快被她重新收纳了起来,过会儿?便又看?不见了。 下人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可天子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真的会疯…… 晏殷似水鬼般从那寒潭中一步一步走上岸来,他的伤口已然被泡得发白,再流淌不出一滴血来。 关心?则乱。 以?至于让他甚至都忘记了……只有她一度曾近过他身。 …… 织雾并不清楚自己偷走那只锦囊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时辰,她原该准备休息,可偏偏在要歇下之前,禾衣告诉她,外面来了很多禁卫军,将玉山侯府围了起来。 织雾握住手中的锦囊,指尖霎时微微收紧。 她得到消息后,匆匆走出来时便瞧见那位早该回?到皇宫中休息的天子,面色极晦暗地出现?在了侯府大门之内。 织雾心?头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感到很是不可置信。 “在那石缝里,只有你?靠近过我……” 织雾呼吸微窒,语气艰涩,“陛下……” “陛下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一个人来,莫要牵连我的家人……” 晏殷跨步极其缓慢,走到她近处时,织雾才发觉他的面庞比白日都要更为?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男人瞳仁漆黑阴骘,垂落下的视线黏在她的面颊,语调似尤能保持平静,“拿出来——” 织雾扣紧指尖,仍不太想承认。 “小姐?” 阿序也在府里。 他今日留在玉山侯府帮小姐物色几?匹合适的马,这个时辰原打算离开时,恰好便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从阿序的视角来看?,那传言中颇为?危险的暴戾帝王似乎离小姐有些太近。 距离近到可以?随时对小姐造成致命伤害。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去将小姐掩护到身后,可却毫无防备地被那天子一脚踹翻在地。 织雾霎时大惊失色,想要转身去查看?阿序情况,可转身的瞬间却被天子死死扼住了臂弯。 晏殷阖了阖眼,看?着她急切关心?瑾王的模样?,心?如刀割。 他语气毫无波澜地重复道:“拿出来。” 男人低下头,阴冷的嗓音好似剥落的蛛网一般,黏在了她的耳廓,让她难以?回?避。 “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雾不想我做出更疯的事情,就将东西还给我。” “陛下——” 顾宣清今日外出,归来时迟了几?分。 他脚步匆匆自大门外走进来,只瞧见那些火把几?乎都要将自己府邸映得如同白昼。 顾宣清走上前来,面上的神态好似平静。 他在外面的时候便已然听说?了天子丢失了一个锦囊。 是从前“顾盼清”亲手做的一只锦囊。 顾宣清目光再看?向自家妹妹面上的神态,心?里哪还会没有数。 织雾终于无法再瞧他这副憔悴模样?,她垂着眼睫,面色发白地自袖中取出了那只锦囊。 在要交还给晏殷之前,顾宣清却忽然吩咐手底下的拾墨去端火盆来。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难免晦气,该烧一烧柚叶,免得冒犯到陛下……” 在火盆端来之后,顾宣清才让织雾将锦囊交给自己。 他捏住那锦囊,知晓是织雾偷拿了的……多半也猜到了妹妹只怕根本不想将自己的东西留在天子身边。 顾宣清眸底掠过一抹沉思,指尖捏了一捏,在要交给晏殷的瞬间却不知是被那火盆里的火焰撩到,还是其他缘由,竟不慎将那锦囊落入了火盆当中。 东西掉进了火里,陈旧的布料与绣线轻而?易举便被烈焰燎得黑焦卷边。 可比旁人反应更快的是一只受伤的惨白手掌。 天子竟直接将手伸进了火里快速将那锦囊取出。 在一众随从变了脸色上前来之前,他便遮掩住烧伤的右手,只脸色苍白地让底下人都撤退。 这些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好似退潮一般,顷刻间便自玉山侯府内消失的一干二净。 织雾望着那火盆却因他方才的话,愈发怔愣在了原地。 他明明已经是那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了…… 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80-90 第81章 清早上。 顾宣清今日原本打算早朝后带织雾去街市上买些?东西?, 顺道他这个当哥哥的也该带妹妹好生散散心。 可织雾早起收拾好之后?,一直等过了天中,都?没有等到顾宣清自宫里传来的分毫消息。 直到过了晌午, 匆匆忙忙赶回府里来的却是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 拾墨告诉织雾,“今日上午, 小?郡主将姚太妃推进了水里……” “是侯爷跳进那水池中将人给?救上来的。” 织雾诧异。 拾墨还道:“这说来也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是当年?小?郡主在宫中差点落水殒命……” 打那之后?, 小?郡主便一直记恨着姚贵妃等人。 当初是姚贵妃手底下的人害得杏玉落入水池, 且在她奄奄一息时都?没有任何?人来搭救。 若不是织雾当时出手,只怕杏玉早就成了一只水中怨鬼。 她一直记恨到今日不知怎地就得了机会, 自?不肯错过。 且会做下这样的事情, 也的确很?符合杏玉眼下偏执的性格。 织雾再想到姚太妃是杏玉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当即便觉得这一切全都?乱套了。 可眼下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最紧要的事情是…… 顾宣清浑身湿漉漉地将姚太妃从池子里救上来, 这样的举止不会是功劳。 甚至, 与后?宫妃嫔湿身相贴, 这显然只会是罪过…… 织雾心口不安极了。 尤其?是她想到不光自?己清楚哥哥和?姚太妃有染的事情, 当初的太子、如今的天子,也一样和?她心里门清。 昨夜哥哥将锦囊丢火盆里的举止分明是再故意?不过。 他害得天子烧伤右手,今日又送上这等把柄…… 这让人很?难不为此感到担忧。 织雾将这些?事情在心头稍稍一捋, 当即便坐不住了。 她想要让拾墨帮自?己想法子求见天子,可不曾想, 拾墨出去跑了一趟,还没托门路递关系,宫里便主动来了个太监接人。 织雾一颗心始终惴惴不安,上了马车, 脑袋里都?仍旧浑浑噩噩。 她猜到晏殷多半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又那样熟悉彼此的气息。 连哥哥都?会猜到……他会猜到自?然也完全不奇怪。 马车一路颠簸驶入皇宫。 待织雾再度抬脚踏入那大殿时, 御案后?的天子却屏退了所有人。 这次,殿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织雾走上前去作势要跪拜他, 却听见男人嗓音低低沉沉地道了一句“不必”。 她动作僵顿住,他口中淡淡令她坐下,她心头压着哥哥的事情,便也只能坐下。 “陛下……” 织雾手边有茶,可她根本没有心思喝茶,只急切抬起乌眸,想要求情,“民女的哥哥……” 晏殷低头望见她攥住袖摆的指尖。 “顾宣清与你并非同支,关系远到你们也许都?只是第一次见面。” “你何?故这样关心对方?” 织雾霎时微微沉默。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针对哥哥…… 可她如何?会不清楚哥哥昨夜做得有多过分? 甚至,天子的右手也因此被火烧伤…… 昨夜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织雾都?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会为了一个小?小?锦囊大张旗鼓地围了玉山侯府。 会扼住她的手臂,用她很?难读懂的眼神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会将手伸进火中,任由火焰灼伤皮肉。 种种一切,都?让她无法想象他如今的生活,也不敢想象。 “抱歉……” “我?……我?只是……” “顾宣清无事。” 晏殷垂下眼眸,倏然答她,“他救人有功,朕不会追究。” 救人有功,还是玷污妃嫔清誉,全在他一句话之间。 织雾却并没有立马松一口气。 她的指尖攥得几乎泛白,在昨夜开始便想要劝他好好照顾自?己……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以陛下……” “是什么时候认出了……民女?” 终于,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她自?己主动提及。 晏殷这时候才一点一点掀起眼睑,正?眼打量起她。 她竟会想知道答案吗?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愿意?张开口。 他们二人不再挑破更多,却都?能做到对话间的心照不宣。 “从你还是顾盼清、还是陈雾的时候……” 那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织雾不是没有猜想过他的答案,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认出她的时间,竟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不是在她回到自?己身体里苏醒后?认出来的,而是在她还在顾盼清身体里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晏殷最初不是没有试探过她。 显而易见,阿雾就该是她的本名。 毕竟他明里暗里在她毫无察觉时都?试探过那么多次,哪怕偶然间念过陈雾的名字,她也没有太大反应。 唯有“阿雾”这个称呼…… 是他在她熟睡时,靠近她耳边唤她,她都?会于梦境中软糯着嗓音答应着的。 所以晏殷后?来想为她改名的念头愈发?强烈,想要暗示她改成她原本的名字。 可他彼时不敢直说,也怕会吓到她。 “如今你和?瑾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么?” 晏殷说出这句话时,不吝于心头呕血。 嗓子里都?隐隐有了铁锈味。 织雾呼吸一颤,下意?识抬起雾眸看他。 “阿序不是瑾王……” 晏殷打断,“他是,只是……” “他被我?灌下了失忆药。” 他既不希望瑾王会有机会在黄泉与她相见,也不希望瑾王会记得阿雾。 他想独占有她的记忆。 少女在听见“失忆药”几个字时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眸,对这些?事再度感到出乎意?料。 他该杀了瑾王的……在话本中他也的确会杀了对方。 可眼下他没有…… 也是因为她。 他似乎为了她改变了太多太多不该改变的因果,也因为她日日沉浸在一些?不必要的憔悴。 织雾在提及到这些?后?,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心声。 她牵强地避开瑾王的话题,只压抑着心口涌动的复杂情绪,轻声道:“我?希望陛下能走出来……” “希望陛下,不要再记得过往那些?事情。” “也希望陛下……此后?都?喜乐安康。” 她的希望里,唯独没有希望他可以留在她身边。 晏殷一度也曾想问问她心里可有他…… 可答案早在她一次又一次抛弃他时,不是便已?经明了了吗? 自?取其?辱的事情他不是没做过。 他再得不到她的垂爱。 过去精明到无人可以算计他半枚棋子的太子殿下,可以通过千百种手段将她强留在身边。 日日享受她的美好,夜夜沉浸在与她灵丨肉交织的爱丨欲里。 哪怕自?欺欺人也都?可以占有她。 可眼下,他只怕她似那易散的彩云,脆弱的琉璃。 似一场不敢妄想的美梦,一旦醒来,顷刻间便会将他踹回从前那个人间炼狱。 纵使她从容起身告退,多一个字都?不再施舍给?他,晏殷也不敢张口强留。 …… 天子往玉山侯府送了很?多东西?。 他从前送织雾的名贵布料裁制的新衣裙,或是往她妆奁盒里堆满的珍稀珠宝,织雾都?默默地一应拒绝。 旁人见状难免感到诧异,既诧异织雾会如此大胆,敢全然拒绝,又诧异天子会突然对一个少女如此卑微讨好。 以至于少女的拒绝,都?并没有引起向来秉性暴戾的帝王震怒,而是悄无声息地将被拒之门外的东西?又默默带走。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最终,织雾只收了好几箱不值钱的经书,还有一道被送来的沉香。 沉香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分配来照顾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 她初来时,自?是日夜不安。 但相处下来,发?现对方的性情恬淡温柔,与自?己从前的主子很?像。 每每想到这点,沉香私底下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伤心一场,织雾瞧见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她不能告诉沉香更多。 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也不是对谁都?会有好处。 更别说普通人知晓了这些?不该知晓的事情,会不会遭到什么不必要的伤害……诸多不可预料的麻烦,自?然还是能避就避。 只是织雾始终记得沉香是个胆小?的孩子,做旁人的奴婢,她也怕对方会做不好差事。 若沉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挨了责备打骂,日后?想起自?己拒绝了沉香,多半也是要后?悔的。 除却沉香,剩下那些?经书,织雾随意?翻开几本,几乎字里行间都?有血印,似乎是对方磨破了手也仍旧在不断抄录,伤口好了再伤,伤了再好,以至于这一堆抄录的经文几乎全都?带血。 其?上字迹清秀,并非是晏殷的字迹,同样也让织雾感到困惑不解。 消息传到宫里之后?。 晏殷听见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她连沉香都?要,却唯独连与他有分毫相关的,都?全然拒绝。 他掩唇咳得厉害,看得底下人胆战心惊,可晏殷却仍旧强撑着这副残败不堪的躯壳如常上朝处理事务。 无人时,他又会听见暗卫告诉他,今日天气极好,玉山侯府的顾小?姐带着两个婢女和?……和?瑾王一起去学习骑马。 晏殷唯有这个时候才会推了所有政务,在河岸对面坐在一辆不透光的马车里,隔着一道帘子,远远观望瑾王可以那样近距离扶着织雾,教她如何?骑马,如何?发?力。 天子掩唇咳得更加剧烈,一旁太监忙递上帕子,岂料陛下摊开的掌心里竟有一抹殷红刺眼的血,骇得太监险些?就要叫出声。 “闭嘴。” 晏殷阴沉呵止了他。 他攥紧干净的白帕,将掌心里的血丝洇去。 可目光却仍旧一错不错凝着阳光下鲜活美丽的少女。 知晓她活生生时,他心头又如何?能不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只是他再不敢了。 她眼下那样抗拒他…… 心口犹如钝刀子绞着心头血肉。 晏殷怕自?己连远远看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如眼下这样妒忌到咯血、妒忌到生不如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她死去的那段光景,那样的暗无天日与绝望,让他连死都?不敢。 也让从来都?无所畏惧的天子每每想起那段光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尸体日渐腐烂而无法挽回的失去,也都?还会颤抖恐惧。 晏殷后?来会病倒,都?在霍羡春的意?料之中。 霍羡春意?外的是,这厮现在才病倒。 毕竟又是受伤,又是泡水,在那寒潭池水里摸索一只锦囊摸上好几个时辰,接着又烧伤了右手。 这般水里来火里去,又伤又病还不眠不休。 他就算是天上的活神仙,也得被拽下凡尘来大病一场。 * 阿序的生辰日到了。 织雾私底下编织了好几只胖蚂蚱送给?他。 阿序的神色却变得有些?不太对。 织雾略有些?迟疑,“阿序,你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她笑了笑,接着又拿出了一双新鞋,“这才是送给?阿序的礼物。” 方才那些?只是逗趣罢了。 她和?他相识数年?,又互帮互助。 哪怕他失忆了,她也仍旧待他如旧,并不会改变彼此之间的情谊。 阿序压抑下那阵不适之后?,与她说笑几句。 可他末了却还是难受得厉害,被药铺里的老师父给?搀扶了进去。 “头……好疼……” 阿序疼得直不起身。 老师父冲着织雾为难道:“他这是……旧疾犯了。” 老师父说,只要喝点缓解头疼的药就可以了。 老师父道阿序需要休息,让织雾晚些?时候再来。 织雾唯恐耽搁了对方缓解病情,只能先行离开。 待她人走之后?,老师父便端来了一碗药,他扶起榻上的阿序,正?要喂下去,却见对方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阿序似乎缓解了许多。 他的神色从痛苦,渐渐恢复得平静。 “师父……” 阿序说:“其?实我?一直都?是要想起来的……” “是您老人家每个月在我?头疼时,都?要端来一碗失忆药来为我?巩固,是不是?” 老师父闻言,脸色霎时一变。 阿序笑了笑,“真是可笑。” “陛下以为,我?失忆了就会忘记小?姐吗?” “小?姐……一定很?疼吧。” 阿序眼底充满自?嘲,“我?竟然踩了小?姐的手指。” “我?真该死啊……” “现在能时常见到小?姐很?好。” “不过,过去的记忆我?也不想再忘记了……” 他说完,便拨开了老师父的手指,将那药碗直接摔碎。 …… 织雾回去以后?便听见极擅长?打探消息的沉香小?声嘀咕天子病了。 她心不在焉地喝茶,一旁禾衣却问:“小?姐在喝什么?我?还没倒茶呢。” 织雾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杯子里是空的。 她略显尴尬地放下了茶杯,语气轻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病了?” 沉香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是太久没有休息过了,累出来的吧。” 织雾却忽然想到晏殷手腕上的黑玉棺材。 她想那样晦气的东西?,他日日都?戴在身上,哪里会有不生病的道理? 隔几日,宫里便忽然来人到了玉山侯府,说是宫里有人要见织雾。 织雾见了来人,询问过后?才知晓不是天子要见她,而是霍羡春要见她。 织雾跟着人进了宫后?,霍羡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心想果真是个绝色。 他难免在心头腹诽天子原来是个好色的,寻常不动心,非得要生得如此尤物模样的才会动心。 “顾小?姐,都?好几日了,陛下都?还是喝不下任何?药,他虽意?识昏沉,可防人之心颇重……” 旁人灌药也灌不下,什么手段也都?使了。 霍羡春再是神通,也没有那等不喝药就可以令人不药而愈的法子。 他只得找找能够让天子看得进眼里的人尝试,这么一打听,就听说天子忽然给?那玉山侯府里一女子送了许多东西?。 “顾小?姐若和?陛下有几分情分,能否试试,劝他喝一些?药?” 织雾诧异,她听到晏殷生病已?经是好几日前的事情,她以为……以为对方眼下早就该好了。 霍羡春知晓她的想法之后?几乎都?要气笑。 “好?” “这样继续下去,陛下能多活两年?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织雾心头蓦地一跳,愈发?难以相信。 “怎会如此?” 霍羡春道:“他这些?年?……活得很?痛苦吧,这样早早死掉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织雾怔了一瞬,接着顿时语气恼道:“霍郎中怎可说这种晦气话?” 霍羡春愣住。 他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软绵绵的小?姐凶,有点……不适应。 他挠了挠头,“我?又没有撒谎。” “从那顾盼清死后?,他就再没了求生意?志,可却又怕会忘记了她,苟延残喘至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瞧他天天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如直接……” 他说着低头对上美人乌眸忽然不敢再说,却愈发?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她为什么要凶他啊?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怕她? 真是莫名其?妙! 推开两扇门之后?,织雾进去便察觉屋中极暖。 天子原先的殿中极寒,病倒后?便被挪到了暖阁这处歇息。 织雾走上前去,瞧见榻上的男人病容苍白,她却还是不明白。 他只需要按照话本子里的模样继续生活下去,自?然也会活得很?好很?好。 而她自?己能捡到这一条性命已?经是件极幸运的事情,她自?己过得好,自?然也希望他好。 可他却愈发?的憔悴,甚至比上次在府里向她索要香囊时还要脆弱。 织雾不知该如何?劝他喝药。 “陛下若是为了我?昔日的死而惭愧……” “这实则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情。” 且就算他惭愧,眼下也该释怀了才是。 想到霍羡春说他继续这般下去也许连两年?都?会难熬…… 织雾指尖掐得更紧,心口也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是她太过于拘泥于话本子? 她习惯性的去维护话本里应有的模样。 可是,杏玉当时被她救了,不也一样活下来了? 更何?况,话本也并没有写到他的余生,焉知他的余生不会因为他不肯好好照顾自?己,而寿数难长?? 织雾心中又有些?没来由地恼他。 自?己这般退让,可他却还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她说了许多,也尝试过喂药,可天都?要暗下来,却还是一滴药都?喂不进去。 霍羡春在外面只大手一挥又让人熬一碗来。 “能喂进一口都?是好的,顾小?姐最后?再试一下吧。” “若实在不行,那便只好放弃……” 可织雾听到这样的话,怎能愿意?放弃? 左思右想之后?,他曾经将她抱在腿上,捧着她面颊低头哺喂她茶水的画面自?脑海中浮现…… 一些?事情,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教过她了。 织雾抬头看见月亮都?出来时,到底忍耐不得。 她垂下眼睫,将那药缓缓含入了自?己的口中。 …… 天子这次喝下了一整碗药。 霍羡春原本都?放弃了,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成功。 他原想要问织雾如何?做到的。 可美人却好似很?疲累身软般,鸦黑的鬓角又热又湿,耳根也红得厉害。 织雾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霍羡春道:“那明日别忘记继续来喂。” 织雾脚下顿了顿,接着却走得更快。 第82章 几次药喂了下来, 天子似乎有了意识,让织雾的唇瓣越来越红。 那药味甘甜而非苦涩。 也许……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无意识中自她唇齿间吮吸药汁。 织雾每每都会因此攥紧对方的衣襟, 可一想到?药还含在?口中没有渡完…… 为了安抚他快些喝下,甚至会羞赧地回应……粉舌主动抵着对方的舌尖让他配合着吞咽。 于是唇瓣越来越红。 织雾结束后, 不好立刻离开, 反而还要在?屋里稍稍缓上?片刻。 待下一次过来时, 霍羡春却忽然说道:“陛下身上?有伤,顾小姐也可以帮忙一起处置了。” 霍羡春说着, 便若有所思地交了一盒药膏给她。 织雾不解。 她瞧见霍羡春手指碰了碰他自己心脏跳动处, 解释道:“陛下他……先?前这里病得厉害。” 在?一个女子死后, 为了不让对方的尸体?腐烂消失不见, 陛下会剜下自己身上?的肉去为对方填补烂洞。 织雾眸光猛地一颤, 显然和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的反应都?一样, 皆会感到?不可置信。 她想,打从她来到?京城后,打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竟无一不令她感到?愕然, 甚至想都?无法想象得到?。 今日进去喂药,喂完之后, 织雾的唇瓣甚至因她的心软,以至于唇瓣愈发红艳。 药碗空了,她放下瓷勺,再三犹豫过后, 这才尝试想要解开天子身上?的衣襟。 她垂眸看见他身上?一些被她过去也曾看见过的陈年旧伤,包括胸口被她簪出来的印记。 她有意的、无意的, 在?他身上?都?曾留下过不少痕迹。 少女似乎陷入到?过去的回忆里,她的指尖不自觉触碰到?他胸口的簪伤。 可掌下那具身躯却似乎为此?生出了反应。 织雾还未来得及收手, 抬眸便瞧见榻上?苍白?俊美的男人缓缓撑开一双黑眸。 织雾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起身后退,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手腕。 晏殷抬起眼睫,黑浓的视线将她缓缓打量。 他的意识似乎在?渐渐复苏清醒。 鼻息间残留着一些香气……他的黑眸却慢慢凝落在?她艳丽的唇瓣处。 晏殷问?她,“阿雾的唇瓣,何故那么红?” 织雾心头一跳,“是……是我自己弄的。” “是么?” 这样的位置,也能自己吮得破皮…… 天子的眼神更好似在?问?:她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话问?得织雾面?颊火辣辣的。 她垂下眼睫,没再回答这个心虚的问?题,却还执意将他的衣襟继续往下拉扯。 晏殷原想阻止。 可最终却只是将手掌落在?了身侧,任由她去打量。 细嫩的指尖剥开了里衣,紧接着发现他身上?不止这些旧伤。 还有其他地方,那些新旧不一的疤痕…… 晏殷察觉出她打量到?了何处,这时候才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喑声道:“别看……很难看。” 织雾顿时想到?了霍羡春的话,及一些宫人私底下小声议论?的往事?。 他们说,他会剜下自己身上?健康的好肉,填补在?她的尸身上?…… 织雾眼眶不可遏制地隐隐发酸。 她的心不是石头,焉能没有任何感觉? 可亲眼瞧见这一切都?是真的后,她却又好似陷入了一些奇怪的情绪中。 像是患得患失,像是对他不明来由的怨怼。 他这样伤害自己,难不成觉得她会喜欢? 她若真的死了,只怕鬼魂也会为此?难以安息。 “既然陛下醒了,民女便不再入宫来了……” 发觉她方才还软和的语气,眼下突然冷淡下来。 晏殷握住她的手腕,眸底似也有些无措。 他抿着唇,却不愿放开。 织雾手腕被他禁锢在?掌心,语气却更为故意,“陛下……” “难不成还是想要强制我做一些……不愿的事?情?” 她的话霎时如同针尖般刺中了晏殷,令他脸色苍白?地松开手。 手掌心空了,他的心口也好似空了。 明明恨不得将她捆绑在?自己身上?,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 织雾乘坐上?回玉山侯府的马车时,却抚着手腕上?好似残余的温度。 想到?他身上?那样的伤痕……却不知他如何对自己的身体?都?能那般残忍…… 织雾想,她至少一个月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可又怕一个月太久,会不好……默默在?心头改成了七日。 阿序上?回头疼病犯得颇为严重。 织雾私底下去看望他时,发觉他人似乎沉默了许多。 阿序道自己早已无碍,反而询问?织雾,“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云陵?” “那里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真想和小姐一起回去看看。” 织雾想,阿序的奴籍的确扣得太久,这样对他似乎也不太好。 她缓缓答他,“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好便能动身,会尽快的。” 阿序笑?了笑?,“好。”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小姐。” 织雾点头。 在?回到?玉山侯府之后,织雾的确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情。 关于她体?热的症状一直都?没能调养正常。 想来云陵的郎中也总归不如京城的郎中出众。 织雾体?热这等羞耻的事?情,也不太想告诉哥哥。 因而隔天一早,她不敢耽搁,私底下便寻对京城很是熟悉的沉香帮忙打探。 沉香隐约领会后,亦是羞红了面?颊,“那小姐岂不是……” 织雾脸微热,自是默认下来。 沉香揣着小姐秘密出去打探了一圈过后,回来便在?无人时小声道:“奴婢听闻有个朝秦馆里的小倌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朝秦馆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倌楼,里头全都?是些年轻貌美的男子。 那里的小倌会服侍京中各种不同的贵人,每个月都?会服用一些导致体?热难耐的药。 等攒够赎身银子之后,便会服用另一种汤药,便可消除这种症状。 织雾难免诧异。 “小姐既然不想外?传,不如以主顾的身份前去询问??” 晏朝的民风曾因一个骄奢淫逸的公主而打开了一个缺口。 贵女们可以嫖宿小倌,不过名声会不太好罢了。 若家族的声望足够大时,想要与?她们联姻的男子依然会打破脑袋想要求娶。 织雾却不敢太过张扬,要前往那朝秦馆时,却提前戴上?了一只帷帽,以白?纱遮掩面?容。 直到?被老鸨热情接待到?厢房中,织雾才缓缓摘下帷帽。 那老鸨看见织雾的容貌时眼底不由掠过一抹惊艳。 不曾想,这年头这样漂亮的小娘子都?会出来嫖…… 老鸨惊艳归惊艳,却还是很守规矩地询问?道:“不知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织雾攥了攥指尖,只让自己与?其他正常的客人看起来无异,轻声道:“将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小倌送来房间。” 老鸨听得“好看”二字,霎时拿那羽扇掩在?唇前窃笑?,一脸“我懂”的暧昧神色,接着便下去着人张罗。 待被点了名的小倌过来之后,两个婢女便自觉出去守在?了门?口。 老鸨的服务十分周到?,不仅要保证小倌是绝色美人,却也要他性情上?惹人喜欢。 如此?才能在?接受他性情后,看到?他真容而更为喜欢。 若性情便已经不符,主顾可以直接换另一名小倌进来服侍。 如此?既不丢了神秘感,也多了一份情丨趣。 那被点中前来服侍的小倌穿着单薄清雅白?衫,身躯清癯,可身量却极高大。 他戴着面?具,织雾并未太过仔细端量,见他进来后,褪下脚上?的木屐,缓缓跪坐在?软垫上?。 织雾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她轻咳了一声,难免有些紧张。 只稍稍想象了一番嫖丨客该做的事?情…… 少女压下心头不自在?,口中轻轻询问?,“会敬酒吗?” 她嫩丨白?的双手仍旧乖乖搁在?膝上?,一双眼眸清妩动人,这样温良的小白?兔,来这狼窝里头扮演的偏偏是个风流嫖丨客的角色。 会敬酒吗…… 如这般问?题若张口直接回答,反倒落了下乘。 那名被老鸨夸上?天的绝色美人抬臂展开白?色的宽袖,骨节如玉的手指捏起桌上?的酒壶。 斟满一杯清莹酒水后,他俯低下丨身体?,主动喂到?了织雾唇畔。 织雾见他突然靠近,一时之间没能防备。 她细嫩指尖下意识搭在?他的腕上?本要拒绝…… 可接着,却看见对方袖下的苍白?手腕上?系着一只黑玉棺材。 织雾眸光凝了一瞬,手指一抖便碰翻了那杯满满的酒水。 酒杯滚落在?男人的腹部,接着撞翻后继续向下翻滚,将那酒水撒他满身。 她口中下意识道了一句“抱歉”,想要握着手中的帕子替他擦去。 可在?指腹抵到?实物的瞬间,被对方扼住了手腕。 指腹碰到?的地方有些不对。 他似乎也察觉出了阻止她的举止不符身份。 接着竟缓缓松开了手指,将手掌支撑在?了身侧。 织雾手指仍旧轻轻地碰在?表面?。 她面?颊微烧,余光瞥见那只撑在?竹席上?的手掌,往上?便是若隐若现的红绳…… 待反应过来后,她心头蓦地涌出一些气恼。 他一个堂堂帝王…… 怎可……怎可扮演这样的角色? 少女心头情绪如何涌动,可面?上?却并未显露。 她犹豫着将手掌顺着他的身体?往上?游移,丈量过他的身体?曲线愈发熟悉…… 却又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用极轻的力度便能将他推倒。 织雾想,他遇到?旁的女子,也许也是这般温驯…… 她抿了抿唇瓣,轻软的语气好似问?责,“方才为什么拦着我,不准我碰?” “难不成,还觉得自己进了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清白?良人?” 可这温驯的小倌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暗暗地注视着她。 织雾与?他对视上?恍若心颤了一瞬,便忙移开了目光。 他也是遇到?她这样的“好主顾”才以为小倌很好当不成? 若遇上?个坏的,指不定就要遭受一些很羞耻的事?情…… 她对他扮演小倌的行径似乎不喜,存心想要他知难而退。 想到?这处,美人难免语气刻薄,“也是,我的手指这般干净,哪里能用来替你擦拭茶水?” 她坐在?矮桌的边缘,却故意用足尖去踩他被酒水洇湿的地方。 想要让他觉得羞耻。 可不曾想,这小倌喑哑着嗓音闷哼了一声。 他没有觉得羞耻,反而有什么东西…… 宛若硬物一般,硌到?了织雾柔软的足底。 织雾察觉了,霎时面?颊涨得通红。 发觉他在?毫无羞耻心这方面?……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比不过。 第83章 织雾柔软的足底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 她不曾想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不光是面颊, 便是耳根都一并染上了淡淡桃粉。 少女又羞又恼,似乎想?到什么,轻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要让老鸨重新找一个来。” 她要起身, 却被他握住了手臂。 这?小倌似乎也知晓自己漏了馅,缓缓摘下面具。 “阿雾……” 他口中宛若叹息, 不得不暴露了自己身份。 织雾看清他的面庞后, 心头更气。 “陛下大病未愈……怎可如此胡闹?” 她嘴里说着, 目光却不自觉瞥向他受伤的地方。 可他受伤的地方实在太多…… 她想?,自己总归该感?谢他, 而不是责怪他。 可奇怪的是, 织雾对于?旁人的情绪, 她永远都可以很好地收敛克制。 但看见他这?般, 总不自觉想?要气他恼他。 又不知, 是不是昔日他待她太过?纵容、毫无?底线, 以至于?叫她面对他时,总会更娇气些。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哪怕他会扼住她的脖颈, 织雾也从未想?过?他会伤害自己半根头发。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 晏殷对此事却好似斟酌了一番, 缓缓开?口,“我手底下有一名医……” 织雾微僵,猜到沉香打探的事情指不定?就?传到他耳中了。 猜到他口中的名医多半就?是霍羡春,她忙道了个“不”字。 她是个面皮薄的。 不愿让认识的人知晓。 晏殷却承诺她, 不会让旁人知晓是她。 织雾手臂僵了僵,到底没有挣脱。 也许……霍羡春真的会有办法解决。 至少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必一直这?样尴尬。 织雾迟疑了片刻, 低声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是回玉山侯府,不是去找旁的小倌。 晏殷这?才肯松了手, 黑眸注着她的背影离开?。 过?会儿老鸨诚惶诚恐进来,“您可还满意?” 晏殷道:“下次她来,也要往宫里报。” 他的伤口洇出了血痕。 可听见她出来嫖时,他哪里还躺得住。 哪怕是下一次,他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依旧还会赶来。 …… 织雾回去后,沉香好奇询问进度。 “小姐打探的如何?,那小倌可是像传闻中那样温柔善解人意?” 织雾听到这?话只觉尴尬,哪里好告诉她,进去以后服侍自己的小倌是当朝的天子。 织雾口中含糊道,“是有些眉目了。” 余下的事情,她却是提都不肯再?提。 隔日一早,织雾便又收到了一箱经书。 那经书打开?来,依旧是沾了斑斑血痕,还有一些奇怪的湿痕。 置于?箱底的经书字迹颇旧,越上?面的经书反而墨痕愈新,想?来也是凑满了一箱才会送来一次。 如此一来,织雾心头的迷惑愈浓。 她到底忍不住询问来人,那小太监道:“陛下一早交代,若小姐有疑惑,随时都可以带您入宫。” 织雾思索了一顿,她回房间换了身衣裳,便跟随那小太监去了。 再?次入宫,织雾却轻车熟路地来殿中寻晏殷,对方似乎也一直都在等她。 晏殷语气淡道:“看见那经书了?” “那字迹看着不像是陛下……” 因为这?点,织雾对此才会愈发困惑不解。 晏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令人备下车马,接着便将织雾带去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庵堂中。 这?庵堂破旧简陋,里面的尼姑也都朴素度日,自己种田自己劳作,恍若与世隔绝。 晏殷却兀自将织雾带去了最末排一处房间,那房间光线不好,屋里白日都需要燃灯。 织雾透过?窗子,瞧见里面有一尼姑打扮的人正在低头抄写什么。 “她是……” 晏殷答她,“是曲晚瑶。” 织雾霎时露出错愕的神?态。 她再?度不可思议打量,便瞧见对方手中陈旧的笔杆,以及握住笔杆结着厚厚血痂的手指。 “她……” 晏殷不等少女更多的疑惑询问出口,便打断她的话。 “我昔日给过?她选择了。” 他给曲晚瑶两个选择。 一是自己被那毒蛇咬中,将命还给织雾,如此两清。 被那条蛇咬中,曲晚瑶便是勉强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若真那么不稀罕自己那条被救下来的命,大可以选择没有被织雾救,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回归到本该死的归宿中。 在那蛇窟边缘,曲晚瑶脸色苍白地落泪,承认自己错了。 她口中不住道歉,可晏殷却毫无?动容。 她错就?错在,当时没有及时感?谢他的阿雾。 哪怕她当时和对方说一声谢谢呢? 在被推入蛇窟之前,是晏殷的父亲出面。 对方知晓这?是怀秀的女儿,也许是有私心。 于?是当初劝导晏殷类似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死了,痛苦就?会结束的很快,只有活着,日日夜夜都活在对顾盼清的痛苦中,才会让所有知晓她忏悔的人知道,她对不起顾盼清。” 她在对方活着的时候不曾谢过?,那便让她余生几十年?都重复忏悔。 也许有一天,顾盼清的亡魂听见了这?声忏悔,也会得以告慰。 晏殷是活人,当然知晓活着要遭受多少比死都更为痛苦的痛苦。 若当场死了,这?一切自然可以一笔勾销。 这?些让人感?同身受的痛苦,他们不尝试一番就?这?么死去,的确有些便宜。 夜里来了两个老尼姑,任由曲晚瑶咬紧齿关流淌泪水,手上?却没有分毫留情,剃光了她的乌黑长发。 接着等待她的便是永远都抄录不完的经书和忏悔。 午夜梦回,也有人频繁问她,在山洞里出来后的几日,她真的猜不到织雾会被蛇咬吗? 还是觉得……那样的人,就?算死了也只是自作自受? 曲晚瑶却始终咬紧了唇,即便掌心磨出了老茧,老茧裂开?淌血,她也仍旧埋头继续摘抄。 她可以选择让她自己的命运回到被毒蛇咬中的那一刻。 可她没有选。 可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活,选择让织雾救她。 曲晚瑶脚踝上?的链条被解开?,她被老尼姑搀扶着走出这?间屋,看见天子时,身躯却不可遏制颤抖。 老尼姑叹息,“阿瑶,你如今可有其他话想?要和陛下说?” 曲晚瑶翕动唇瓣许久,颤声道:“我当时是忽视了她……但我不知道……她不坏……” 即便她隐约猜到织雾会被那毒蛇咬中,可对方会和旁人一起绑架她,焉知不是苦肉计? 但她当时的确不清楚的一点是,原来顾盼清真的不坏,也真的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绑匪不是一伙…… 她以为的坏,在后来救了她性命的少女身上?,从来都不存在。 织雾看见对方一双目不忍睹的手…… 她眼睫轻颤,不愿再?看。 她想?到什么,迟疑了片刻忽然说道:“那些经书……我会帮曲医女都烧给顾盼清。” 曲晚瑶陡然抬眸看向她,却不知道她是何?人。 已?经……太久没有人再?唤过?她曲医女了。 …… 晏殷将织雾从那个地方带离。 织雾却心情不安道:“曲夫人……也许需要有人照顾。” 她听闻曲夫人在大殿中撞柱,可并没有死去时才松了口气。 曲夫人原就?是为了亲生女儿才变得疯癫,后来知晓自己伤害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怕最后悔痛苦万分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一个会为了亲生女儿疯掉的母亲,又如何?能原谅自己再?度亲手伤害了对方? 这?也是旁人在曲夫人掌掴了顾盼清之后,不愿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实则曲夫人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却两次承担了丧女之痛。 眼下,连曲晚瑶也不在对方的身边…… 晏殷只语气冷淡地道了一句“年?后再?说”,对这?些事情始终都没有分毫情绪。 织雾想?要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心头压上?了一块石头。 她当日的死是必然,有没有曲晚瑶都会死。 可曲晚瑶本该死去……她当时下意识将对方救下来,真的是对对方好吗? 织雾心中惦念着这?样的事情,夜里睡得也没有很好。 隔两日,她烧完了所有经书,心头却仍旧压着这?桩事情。 思来想?去之后,织雾这?次主动进了宫去。 却还是上?次进宫时,小太监告诉她,往后可以随意进出,无?需任何?通传。 织雾当时不以为意,不曾想?今日便会用到天子给予她的权利。 只是今日进宫时,织雾发觉宫人们比往常都要更为拘谨许多。 路过?一些长廊,她听见一些宫人在讨论今日是什么吉日。 织雾起初不解,待想?要去殿中寻找晏殷时,却撞见了殿内一些很是血腥可怕的画面。 织雾看见的东西很是残忍。 可紧接着,她往上?看到一张面黄肌瘦、近乎瘦脱相的面孔。 她隐约觉得面熟,再?细看竟是徐修安…… “一直被反复剖开?……” “但却被用上?了最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不死呢。” 外面宫人议论的话方才来时传她耳中,渐渐从不解变得恍然。 织雾自打从自己身体里苏醒之后,对有血的画面便很难接受。 更何?况是方才殿内那般不常见的血腥…… 她退后几步,见昔日的故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脑中一些画面更是挥之不去。 少女周身受寒一般骤然生出鸡皮疙瘩,接着被那日光一晒,竟觉阵阵阴凉的冷汗上?涌,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亏得有一旁宫人搀扶,这?才没叫她倒在地上?。 …… 天子在止悦阁中听到这?消息后,脸色骤变,当即起身离开?。 知晓织雾昏倒,霍羡春被叫来后发觉少女只是受寒兼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他正想?说句玩笑话,却听见天子嗓音隐有一丝颤意,“霍羡春,我求你……” 霍羡春见天子这?般,他顿时正色道:“陛下放心,我自己有事,都不会让顾小姐有事的。” 天子这?般的模样霍羡春太熟悉了。 上?次这?样时,是顾盼清的死。 可眼下这?位顾小姐明明只是风寒…… 霍羡春不敢想?象,日后这?女子也走在天子前头,对方是不是还要和顾盼清死时一般崩溃绝望,只能靠自欺欺人抱着腐尸苟延残喘。 他想?,天子已?经够苦了,再?来一次,只怕真会生生摧碎了心肝。 织雾这?两日心头压着事,既没能休息好,夜间又贪凉没关窗子。 醒来后,她发觉自己靠在一处熟悉的怀抱,正要被喂药。 织雾想?到昏迷前的一幕呼吸微窒,轻声道:“徐……徐修安……” 晏殷握住药碗,沉声道:“他应得的……” 他想?到她会晕倒那一幕,面色却更为紧绷。 晏殷低头待她轻声,“往后不会了。” 他怎会不知晓她害怕这?些残忍的手段…… 他亦有他害怕的地方。 晏殷怕自己做事太绝,日后会报应到她的头上?。 “我会将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赶出京城。” 徐修安也好,曲晚瑶也罢…… 他只要织雾无?碍。 只要她无?碍,什么都可以。 织雾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什么都没有说…… 她想?他面对的不光是那些旧物件,折磨这?些人时只怕也是一把双刃剑。 也在无?时无?刻不折磨提醒着他自己。 而织雾从始至终都只是不希望他还沉浸在过?去那些事情当中。 药的温度稍稍凉下来后,织雾要自己喝,却不慎被呛了一口。 接着她不管怎么说,天子都执意要一勺一勺喂她。 织雾纵使乖乖配合着张口喝药,可让她感?到难耐的不是药的苦涩,而是……男人始终注视着的黑浓眼眸。 只待喝完药后,织雾便想?要回家去。 晏殷多希望她能将他的地方当做是她的家……可眼下显然都绝无?可能。 他垂眸道:“你见不得风,我让人重新准备马车送你回去。” 他重新备的马车自然会更为保暖防风,比她来时的要好。 织雾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下来。 可等马车牵来之后,晏殷却从容不迫地俯身为她套好鞋袜。 织雾似习惯了他对自己的照顾,待反应过?来,才想?起他们早就?不是那样的关系…… 眼下,他甚至还是个一国之君。 她连忙想?要阻止,可他却已?经替她将鞋袜都穿得极其妥帖。 接着更是俯身将手臂穿过?她的腰下与腿弯,不由分说地将她直接抱入马车。 “陛下……” 织雾忙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挣扎,可晏殷却温声道:“除非阿雾不想?回去,想?要在这?里一直到养好身体再?出宫。” 不然,他不放心。 若行车的中途,马夫失误颠到了她,亦或是她不自觉打开?侧窗受风……又要如何?是好? 织雾心跳急促了几分,“那……陛下将我放下……” 晏殷顿了顿似不情愿,却还是将她放下。 这?车厢固然防风保暖,可却偏小,只单面有座,织雾双脚落地后别无?选择,只能坐在对方的身侧,很难与他拉开?距离。 车夫是个老手,行驶颇为稳当。 织雾与晏殷独处,愈发想?要掀开?侧窗分散去注意。 可她始终被他注视着,便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直至马车终于?抵达玉山侯府。 织雾回想?到近日发生的一切,下车前忍不住语气轻道,“既然……事情都已?经了却,我到时候也会回云陵去。” 织雾想?,阿序如今不是瑾王的身份,而是阿序的身份,那她身为他的主人,他的奴籍也不能再?拖,须得替他快快解除。 晏殷听到她要离开?,蓦地垂下眼帘。 “我可以和阿雾一起……” 织雾落在膝上?的指尖攥起,“我和陛下……不是可以一起去云陵的关系。” 他如今是天子,就?更不能。 “过?往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请陛下忘记过?去的事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愿再?看到他因过?去的事情受到分毫伤害,只能盼他早些忘却过?往。 少女默然下了马车。 晏殷一个人坐在马车中,黑眸却一错不错凝着她的背影。 不放她回云陵,她只怕连眼下待他的温软都不会再?有。 可真要将她放回云陵,他如何?能做得到? 从始至终,他从没有想?过?要对她放手。 别说织雾还活着,她死了他都不曾放手,更何?况她人就?在他眼皮底下。 她若真喜欢上?了瑾王,他自不敢再?强迫她去改变心意,眼下固然投鼠忌器,但日后要除掉对方,他却不差手段。 退一万步讲。 就?算她出现时不是未婚的小姐,真正的身份也许是个人妇,哪怕生了孩子…… 他亦可以为人继父。 只要她还活着,他又要如何?能够做到放手? 第84章 织雾原打算等顾宣清寿宴结束后再离开。 可眼下, 她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打算先与阿序回云陵去。 阿序得到消息后,不由叹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 织雾语气轻道:“那就说好了, 明日?一早便出发。” 阿序口?中答了个“好”。 目送织雾离开时,他却站在原地想, 明日?真的能顺利离开吗? 只怕, 不见得吧。 隔天一早。 织雾收拾好包裹, 出发前?便与?阿序约好在十里亭中碰面。 可她人才刚走出侯府大门,便看见侯府门前?停着?一辆玄黑奢华的马车, 却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织雾怔住。 马车侧窗帘子掀起, 车主?人的确是当今天子无误。 晏殷今日?穿着?一袭淡色衣袍, 看着?便像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 这副芝兰玉树的清雅模样,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国之君。 那车上的小太监说道:“顾小姐, 我们公子今日?顺路, 想要载您一程。” 织雾听到这话正想拒绝,却发觉面容仍旧苍白?的男人握拳掩唇咳嗽了声。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就听见一旁小太监低声道:“上次公子都咯血了, 可要当心受了风寒。” 织雾听得心头一跳,不由问道:“陛下好端端怎会咯血……” 晏殷微微沉默, 接着?却只含糊答她:“没什么。” 他温声开口?:“我只是想送送阿雾,可以吗?” 织雾心头不安,可想要知晓他的身体状况,还是上了马车。 路上晏殷却没再咳嗽, 可他状态显然仍旧病态。 织雾难免想要劝他,“陛下身体不好, 不该出来受累……” “无妨,横竖……也只是顺路。” 是顺路还是借口?, 织雾自然不是傻瓜会猜不到。 待马车抵达十里亭后,少女?下了马车,阿序正要笑脸相迎,接着?却瞧见织雾身后还跟着?一个皮囊俊美的男人。 织雾一只耳坠似乎丢在了马车上,又折返回车上去寻。 阿序看着?步入十里亭中的天子,语气?微嘲。 “陛下真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了……” 晏殷掀起眼睑,几乎头一次正眼看他。 从?前?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虫豸,根本没在意?过。 现如今会多?看他一眼,也不过是因为织雾。 先前?留瑾王一命,是不想对方死?去见到织雾。 现在不杀瑾王,也是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让织雾不怪他。 织雾找到耳坠过来,阿序才重新扬起了唇畔的笑,只是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 “马车的车辕有?些损坏,只怕还要等上片刻。” 阿序道:“不过现在该修好了。” 阿序推算着?时辰,果不其然,不到半刻的光景,便有?一车夫牵着?一辆马车出现。 阿序走出凉亭外,颇为熟稔地与?车夫打招呼。 “吴老的车都用了好几年,只怕快用成了古董。” 吴老笑道:“哪里的话,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次坏了,修好之后只怕还能再用三年呢。” 阿序和?他一面说话,一面正想上前?去打开帘子检查。 却不想那帘子里陡然窜出一个黑衣大汉。 这人跳下马车,手持着?尖刀,语气?冷道:“瑾王殿下,我们兄弟几个当初跟着?你时,指望你飞黄腾达,结果你躲在这里做个废物…… 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将头割下来给我们哥几个做凳子吧!” 对方说着?便要朝他刺去。 阿序脸色微变,转身要跑,却被一脚踹在背上。 他摔倒在地,抬起眼,却看到十里亭中同样变了脸色的少女?,以及……在少女?背后的天子。 在织雾看不见的角度,这位天子看来的目光高高在上且充斥着?冰冷漠视意?味。 晏殷似乎很乐意?看着?阿序是怎么被这些人一刀刀割断头颅。 阿序滚地躲过一刀。 可耐不住那马车里接二连三又跳下来好几个黑衣的大汉。 关键时刻,却是替天子负责驾车的车夫救了他。 织雾冲上前?去将阿序搀扶坐下,想要查看他身上可有?伤痕。 那吴老却趁机远离了那些刺客,赶忙过来问道,“公子没事儿吧?” 阿序摇头苦笑,“没事,只是你马车上怎么会藏着?刺客,你也不说……”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吴老忠厚老实的表情转变了几分,将藏在怀中的手猛地掏出。 匕首寒光闪过。 阿序脸色一变,下意?识将一旁织雾的肩膀压低,紧紧护在怀中。 织雾来不及反应,可电光石火间,却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哼。 一道阴影落在她与?阿序的上方,织雾原以为会看到阿序被刺伤的模样。 她抬起眸,接着?看见了那道阴影的主?人……分明是晏殷。 那吴老虽猝不及防,可一击之下,立马被旁人发现后,当场就被晏殷的下属刺中了心脏。 “陛下……” 晏殷的后肩处被刺伤。 伤势如何,隔着?衣裳暂且看不出来,可一团血痕却在衣袍上晕染开来。 织雾愈发感到难以置信。 “陛下……” 织雾口?中喃喃,似乎仍旧对方才那一幕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替阿序挡刀……” 对于晏殷来说,给他一百种理由,他都没有?道理要为对方挡刀。 “万一……” 晏殷沉吟道:“阿雾若喜欢他,他受伤了……阿雾岂不是会很心疼?” 为了不让她心疼,他受伤也许会比阿序受伤,要令她不那么难受? 织雾解读出他话中的意?思,心口?微微一颤。 她从?没有?这样想过。 更从?没有?想要让他受伤,而保护阿序不受伤。 织雾手指无措地捂住他的伤口?。 在那些人都被解决之后,小太监过来道:“那些人服毒自尽了。” 晏殷吩咐道:“将尸体带回刑部检查。” “小姐……” 阿序检查完马车里再无其他风险后,一条腿大抵也磕碰到,只一瘸一拐走到了亭外的台阶跟前?唤了织雾一声。 织雾正想过去,却被握住了手。 她低头,瞧见男人宽大苍白?的手掌裹住了她的手背。 织雾顿了顿,手指只乖巧柔顺地被他握住,到底没有?睁开。 晏殷将一叠纸交到她手中,温声道:“我让人解除了阿序的奴籍……” 瑾王和?阿序是两个不同的身份。 从?此往后,他不想做瑾王就不再是瑾王,想做阿序便做阿序。 可这仅仅只是织雾的愿望。 对于晏殷而言,对方瑾王的身份只该是他的仇人,是他憎恶的人,他何至于要亲手放了对方? 织雾只觉那纸是个烫手的东西,烫得她指尖都要泛红。 小太监过来接替了织雾照应天子。 织雾思绪复杂地走下台阶,她看到阿序,将手中的契纸交给对方。 “抱歉,阿序……” 她似乎犹豫了许久,对他开口?道:“我暂且不能陪你回去了。” 眼下马车出了问题,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一时半会都不能再离开。 “不过,你以后也不是奴籍,如此也不算是耽搁事情。” 阿序接过那叠契纸查看。 他看完后却撕碎了那些东西,“我不需要。” 织雾愣了愣,转而却说:“那……那也没关系,横竖都在官府里有?了记录,不管有?没有?这叠纸,阿序都已经是个良民了。” 阿序却说:“可是小姐,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奴呢?” 回去解除奴籍不过是借口?。 倘若他只是想和?小姐一起回云陵呢? 织雾霎时沉默。 “阿序……” 阿序却笑了笑,梨涡愈深,“没关系,我回去等小姐处理好事情再说……” 织雾见他主?动压下多?余的话题,也只得先按捺下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紧着?眼下,对他的善解人意?亦是颇为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 晏殷醒来时,睁开眼,便发觉手掌心里握住的软嫩柔荑早已消失不见。 他眸底冷淡几分,霍羡春上前?来要给他上药,他也只是语气?冷漠地说了句“不用”。 话未说完,就瞧见端着?热水进来的织雾。 霍羡春嘴里嘀咕,“不肯上药,伤口?能好久奇怪了。” 他丢下药瓶转身就走。 织雾看在眼里,接着?继续一言不发地来到榻前?。 晏殷望着?她,眸底恍若意?外。 织雾握起被霍羡春丢下的药,解开他的衣襟,看到那新添的一道伤,霎时红了眼眶。 她垂眸,余光再瞧见他腕上的黑玉棺材,到底再隐忍不得,直接一把扯下来,将那东西丢入燃烧中的香炉里。 接着?隐忍已久的泪珠便从?雪白?颊侧滑落。 旁边的小太监看直了眼,当场就要急了。 那可是陛下花费了极大代?价才求来的…… 可他张嘴之前?,便被知情的宫人及时捂住了嘴。 晏殷对此反而没有?吭声,任由她的一切举止。 仿佛手腕上再是什么不世出的珍宝,也都可以被她随意?摧毁。 织雾忍不住问:“疼吗?” 男人抬起那只烧伤的右手替她擦抚去泪珠。 他垂下眼睫,想到那些锥心刺骨之疼,皆是对她的求而不得…… 晏殷没有?开口?回答。 若赤足走过那刀山,滚过那铁板床,又淌过那火海……才能得到她的垂爱,他绝不会喊一声疼。 可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爱,这个道理晏殷眼下才明白?。 晌午后。 宫人端来药后,天子却披着?单薄外衣靠在窗下批阅完今日?要阅的奏折。 宫人提醒该喝药,晏殷让他们退下。 他看见那碗药,伸手徐徐端起,接着?却顺势倒入窗外。 病得再久一些又如何? “陛下?” 听见熟悉的声音,晏殷指节微顿。 他缓缓抬起眼皮,余光扫过去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倒不知会这样巧。 织雾快步上前?,夺下他手中的药碗。 可还是迟了,药碗也彻底空了。 外表看似纯良的男人只低声道:“阿雾是知晓的……我一向都不喜欢喝药。” 织雾忙让人再熬一碗来。 她走进来,原是想知会他一声,自己该出宫回府去的。 知会完之后她便要离开。 可谁曾想,一进来便撞见了这样一幕。 待新一碗药呈上来后,织雾坐下,心不在焉地搅拌着?药碗。 她将那药抵在嫣红的唇畔吹凉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慢慢抵在了天子的唇边,试探喂他。 晏殷低头盯着?她,见她会主?动给自己喂药……他便缓缓张口?含住。 织雾见他一滴不漏地吞咽下,便只好一勺接着?一勺喂,这才叫他将一碗药都喝完。 喂药结束后。 天子打量着?她的神态,恍若善解人意?道:“阿雾若要回去……我宫里还有?其他宫人可以服侍。” 织雾攥紧指尖,心头犹疑。 晚上他也还需要喝药。 她想到他也许还会不好好喝药,甚至还会偷偷倒了药…… 若自己不在,他还这般,又有?谁敢指责他去? 第85章 织雾第二日去找晏殷时, 对方却早已离了病榻,照常上?朝,照常会见臣子。 霍羡春却说, 他能喝药已经很不错了,指望他天天躺在榻上修养, 那?是想?都别?想?。 要知道, 他从前是连药都不肯用的。 织雾发觉宫里人都见惯了天?子这般模样, 她心头亦是无奈,只得随着小宫人去止悦阁中寻晏殷。 只是途中, 织雾却遇见了一个晒着太阳的老者。 这老者坐在台阶旁, 似乎在走神。 可在看见织雾的一瞬间, 却忽然将她唤住。 “顾小姐?” 织雾听这声音隐隐耳熟, 她抬眸朝对方看去, 只稍稍辨别?了一眼, 当即认出来?这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太上?皇身边服侍的吴德贵。 织雾诧异,“您是在……唤我?” 吴德贵点点头, “顾小姐,许久不见, 你怎也不去看看太上?皇?” 织雾发觉他唤的“顾小姐”是顾盼清,一时之间更是愣在了原地。 吴德贵说着却自己拍了拍脑门,“嗐,都忘了, 太上?皇他老人家前两年就宾天?了。” 织雾听到这话,更为错愕。 “您说什么……” 不待织雾继续追问, 一旁却有个小太监冒出来?冲着她赔不是。 “实?在对不住,师父他年纪大了, 自打老主子走了以后,他便?时常神志不清,认不出人来?……” 吴德贵年纪比太上?皇还要大。 眼下这个岁数,也全靠从前提携过的干儿子们的照应。 织雾想?到太上?皇去世竟是真的,心口微微一沉。 话本?里的太上?皇去世的日期并没有详写,可她以为他老人家身体底子尚可,不该去得那?么早。 吴德贵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啊……” “好大的火烧了起来?,里头甚至有个小太监都没来?得及逃生就烧焦了。” “太上?皇都劝殿下不要进去,殿下不听,疯了一样冲进火海里,将顾小姐的白?骨小心翼翼抱了出来?……” “太上?皇看到顾小姐的尸骨和殿下,情绪也难再压下去,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吴德贵像是在和织雾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的小宫人小声嘀咕,“可是……一具白?骨也值得去豁出性命救吗?” 吴德贵摇头,“没办法?,没那?具白?骨,殿下活不了啊,那?是殿下的活路……” 织雾听在耳中,不由微微出神。 她有想?过自己死后,晏殷也许不会在意,又或是短暂地为此?感到难过。 可没想?到,这一切会让他以后的日子这样……难过。 止悦阁中。 霍羡春看见天?子肯喝药后,便?不再保守,直接换成了更苦但效果更好的药。 可那?苦药晏殷却摆在桌上?没喝。 织雾进去之前,霍羡春对她道:“顾小姐不必太过保守……” 他话里颇为暗示道:“男子都喜欢被?夸,你瞧陛下现在病怏怏的,肯定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弱……” 她也许只需要提一嘴陛下看起来?肾不太好,也许陛下就会自己抢着喝药。 少女心不在焉地听了他的话后似乎领会地点了点头。 霍羡春当即放心地离开。 织雾拨开了帘子入内。 发觉一碗药搁在桌上?仍旧没有少去分毫。 她走上?前去试探温度,轻声提醒,“陛下,药凉了。” 晏殷一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却在她开口之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眸看她。 他这几日似乎因为生病,眉眼间的戾气都消褪了许多?。 疏疏淡淡的情绪下,仅一双黑眸时常凝住少女的身影不放。 似乎光是看着她,都能从她身上?汲取到一些极渴望的东西,从而将他周身的死气沉沉逐渐褪去。 晏殷不想?病好的那?么快。除了不喝药,他还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织雾缓缓坐在他附近,看到桌几上?一碟果脯肉。 她当着天?子的面,将果脯肉含入嫣红的唇瓣间,接着便?哄孩子的语气一般,同对方道:“蜜饯很甜,陛下喝完药也可以尝尝。” 男人盯着她宛若花瓣柔嫩的唇,似乎想?到了旁的。 他的喉结微微滑咽,答了个好。 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织雾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嫩丨白?的手指捏起果脯递给他。 “陛下尝尝。” 可对面的天?子好似愣住般。 他接住果脯,动作极其缓慢地放入口中。 天?子颇有些失意地瞥了眼她柔软诱红的唇瓣,方才还以为…… 织雾继续道:“陛下,我近日时常会想?起来?一些往事……” 她想?到霍羡春让她暗示的话,却不知该如何暗示。 思绪在心头转了一圈,织雾只觉生病的人必然体弱,他应当会喜欢旁人夸他身体好才是。 “我觉得陛下从前的身体力气很大,我很喜欢……” 织雾:“陛下要快些好起来?,才有力气做旁的事情。” 晏殷蓦地掀起眼皮,眸色愈发复杂。 一时之间竟不能确定,神态单纯的美人说的意思和他想?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他的体力未必会比两年前差…… 只是受伤的确会限制一些较大的动作。 晚间。 织雾再不能继续耽搁下来?。 便?是为了哥哥的寿宴,今日也该要回去了。 晏殷却只同她提及到另一桩事情。 “关于?阿雾的体热……” 他顿了顿,却忽然问道:“阿雾可曾打算在什么年岁成亲?” 织雾不解,不明?白?自己体热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晏殷道:“霍羡春说,这事情并不难。” 甚至,都算不上?什么疾病。 只是……需要发生几次情丨事就可。 织雾愣了一瞬。 那?……她若不想?成亲,余生岂不都要陷入时不时便?惹人尴尬的体热? 她这当口明?白?过来?他方才问自己何时想?要成亲的隐晦意思,不由微微耳热。 “我暂且还不想?成亲,也不想?一直这样……” 少女羞赧地说完后,自己脑袋里亦是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往外冒。 若不想?那?么麻烦,也许……寻个小倌就可以。 晏殷似乎看出了她的念头,语气若有所指,“我也可以帮阿雾……” 毕竟…… 他比旁人更了解她会喜欢什么。 一些姿势、角度,或者更多?的东西…… 他的姿态颇为温驯。 看向她的目光似乎也在说:至于?名分…… 她若不想?给,他也愿意无名无份。 织雾面颊愈来?愈热。 她心下凌乱,只当没有听懂,蓦地起身。 “我……我回去再好好想?想?……” 至于?要想?什么,她自己也许都不清楚。 …… 没隔几日。 玉山侯寿宴当天?,天?子莅临。 争先奉承的官员权贵更是泱泱挤满了席面。 织雾坐在女席,并没有离天?子太近。 今日是哥哥生辰,她难免也为哥哥高兴,好奇之下没选择果酿,反而饮了些口味更重的酒水。 酒水入喉,喉咙便?是热辣的,一路滚到腹中,连身体都隐隐发烫。 织雾自苏醒来?后,便?不喜燥热。 发觉酒有酒的美处,但也有它让人难耐之处。 于?是中途少女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溜出了宴席。 织雾依稀记得哥哥府上?有一处傍水的凉亭颇为凉快。 只是她晕乎乎地起身走出去,走到凉亭附近脚下不过只踉跄了一步,却忽然被?人自身后扶住,嗅到那?熟悉的气息,织雾竟看都不看,安心地被?对方扶在怀中。 晏殷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离席。 他今日来?,哪里会是为了玉山侯的寿宴…… 以至于?织雾落单,他都也能暗暗找寻到她。 “阿雾要去哪里?” 织雾闷声道:“难受……不舒服……” 身上?出了一些汗,让她觉得宴席间闷。 她说完,便?有一只手掌替她将鬓角碎发捋到耳后,让她面颊更为透风。 只是对方的指节碰到织雾耳垂时,她顿时在他怀里轻颤了下。 织雾扶着他的腰身,掌下是他的身体。 脑袋里那?些旧时的记忆浮现。 他褪下衣袍后,身材自是不差的…… 她纵使?没有看过旁人,也知晓,他颇有一些……雄厚的资本?。 她想?,陌生的小倌也许……也许服侍过旁人,不像他这样干净,而且,旁的小倌也未必能比得上?他好看。 更何况,他服侍起来?……也没那?么差。 她那?日到底为什么要羞,为什么……不可以? 织雾脑袋晕乎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可迷醉之后,反而没有了清醒时的顾忌。 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襟,声若蚊蚋,“我今晚吃了很多?蜜饯……” “陛下……想?尝尝吗?” 第86章 晚间凉风吹拂。 少女的语气再轻, 却还是一字不漏地传递到了晏殷的耳中。 她迷迷糊糊地对着空气道,“不过,酒醒之后……便不作数了……” 晏殷怔住。 他眸色愈暗, 不动声色敛下自己情绪的波澜。 凉亭这里四面通透,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一旁的假山背后却不一样。 织雾被捧起?面?颊, 唇瓣上覆着滚丨热。 彼此交缠过近的气息似乎也会变得黏腻胶着。 两个?人在假山背后, 原本只是意味单纯的亲吻。 织雾这副敏丨感的身体和?从前不太一样…… 她有些难忍, 额角覆着水光,指尖攥住对方。 她原就经不起?撩拨。 口中只羞赧地说“想……”, 便叫对方呼吸的节奏都乱了一拍。 “果真可以?么?……” 织雾没有回答, 只羞赧地攥紧他的衣襟。 像是行走在山路上的人。 身体微微的颠簸。 织雾看见?月亮好似有了重影, 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少女口中没忍住溢出一声颤颤的呜咽。 却将摇晃的树影当做人影, 霎时收紧了呼吸。 手掌护住她后背的男人似因她的举止, 溢出了更多汗丨液。 小裤上沾了浊色。 握在了晏殷的手掌。 对方叠了一道, 替织雾擦去流淌到小腿的痕迹。 织雾眼睫轻颤,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最后晏殷又叠了一道,便将她的衣物纳入了怀中贴身存放。 他拨开她的额发, 查看她颇为红润的面?色,低头柔声问:“如此可有好些?” 美人在他怀里羞赧地点了点头, 又轻声问:“霍郎中有没有说……几次才能好?” 晏殷眸色愈发幽沉。 “想来要不了几次……就会好了。” 织雾疲丨软地靠在他怀里,嗓音微颤,似乎尚未从方才的余韵中恢复过来。 “真的?殿下不骗我?” 她是真的醉了。 以?为他还是太子。 晏殷,“真的。” 可织雾盈满水雾的眸底却愈发不信, “殿下撒谎……” “殿下……没有自称孤。”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听见?对方低声道:“孤没有骗阿雾。” 织雾第二?日?醒来时, 已是天?中。 禾衣在啃一只饼,瞧见?织雾醒来, 忙擦了手上前道:“小姐,昨夜发生了什么??小姐身上怎么?跌得红红紫紫?” 织雾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下意识将衣襟合拢。 她想起?昨夜的事情…… 发觉是自己主?动勾引了天?子,甚至连他想要将她抱回房间都不肯,非得在那假山后…… 织雾攥紧指尖,强迫自己压下那些过于刺激的画面?。 她垂下眼睫,却让沉香进来服侍她沐浴。 禾衣道:“为什么?,小姐的身体我也要看。” 织雾耳根愈发滚丨烫。 “下次……下次再给禾衣看……” 这次不行。 她腿丨间隐隐不适,兴许还有旁的痕迹…… 沉香从前服侍她有些经验也就罢了……禾衣是真的不行。 禾衣过于直白,问出的话必然要叫织雾羞得没脸见?人。 禾衣见?她实在不肯,也只好等?下次再服侍小姐,这才去唤了沉香进来。 待片刻收拾好出来。 沉香却也是红扑扑一张小脸。 她原也想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可小姐肌肤太过细嫩,雪白的腿上有一道手指印清晰的痕迹。 分明是被人握住了腿,且握了许久。 至于对方那般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小姐的月退丨根之后做了什么?……她便只能继续装傻下去。 织雾却始终心不在焉,总觉遗漏了什么?事情。 直到宫里突然来人送来了一只漂亮的锦盒。 禾衣端着锦盒拿进来后,便要替织雾打开。 正在妆镜前梳发的少女霎时想到什么?,下意识转身走上前去,想要阻止。 “别……” 织雾双手按在那盖子上。 可禾衣是个?手快的,已经打开来了。 几双眼睛低头看去,发现…… 里面?是一盒极喷香、极精致美味的樱桃酥酪。 “啊……小姐,可是禾衣也想吃。” 禾衣是个?嘴馋的,看见?这些樱桃酥酪,眼睛都看直了。 织雾瞧见?那颗颗精致的点心,而不是她的小裤……霎时松了口气。 她微微摊开掌心,“我……我也只是怕烫着你。” 织雾说罢,又唤来沉香一起?分食。 沉香作为宫里出来的宫人,比不得禾衣自幼与?织雾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更为拘谨规矩。 “可这是天?子赏赐……” 织雾轻声道了句“无妨”,让她们放心吃去。 可私底下,她吓得心脏都险些要跳出来。 昨日?的小裤还丢在了对方手里。 织雾犹豫,左思右想都觉得东西落在天?子那里,好像一个?不定时炸丨药。 必须……必须得进宫找对方拿回来才行。 第87章 夜间。 晏殷从玉山侯府回来后, 便将?殿内的宫人都遣出?。 他?兀自?将?织雾的衣物浸入平日浴手的铜盆中,以清水揉洗在掌心下?。 待他?自?浴房沐浴回来后,伸手从暖炉上拾起来, 衣物上的湿痕便已然褪去大半。 可上面还残留着淡淡香气,以及……其他?东西的味道。 晏殷眼睫微垂, 原本要放下?的动作微微顿住。 他?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将?这件薄软衣物握入掌中, 即便摊开?来, 整件衣物也都不是很大。 少女肌肤细嫩如新雪,贴身穿着的衣物面料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醒来后, 必然会发现自?己的裙下?少了?什么。 从而发现, 雪白轻颤的双腿丨间, 柔嫩的肌肤没?有任何面料遮掩裹住…… 晏殷眸色愈沉。 …… 昨夜的事?情, 织雾原本是想装傻, 糊弄过去。 最好短期内都不要再和对方见面。 可意外就?出?在, 那样私密的衣物落入对方的手中,她焉能坐视不管? 因而在今日天子让人送来一盒樱桃酥酪同?她示好时,织雾便让沉香为自?己简单绾了?发髻, 又簪了?一支粉芍花步摇,接着便匆匆更?换上衣裙。 入宫后原本无需任何通传, 可织雾这次却再不敢如先前那样随意闯入。 待宫人将?织雾引入茶室后,织雾见到天子却还想装傻,口中故作若无其事?。 “昨日醉酒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罢,接着对上天子幽幽暗暗的眸光, 心口好似突然心虚。 少女端起茶水要喝,却被对方力度不轻不重地按住了?手背。 “茶水是热的。” 织雾不解, 茶水是热的怎么了?? “阿雾的唇……” 见对方更?换来一盏凉茶,织雾这才想到, 昨夜他?们吻了?许久。 而且是在他?意识清醒、她意识迷醉的时候……她的唇瓣只会比上次喂药时更?加明显。 少女眼睫轻颤,嘴里下?意识道:“也许是我喝茶烫到的……” 说?完更?加后悔。 这样说?,和当着他?的面欲盖弥彰有什么区别?? 她发觉自?己越想遮掩便越难遮掩,索性趁着左右无人,小声道:“我这次来是想……想拿回落在陛下?这里的东西。” 晏殷听到她的话后,自?然清楚她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声答她,“昨日清洗过了?……” 见少女似要慌张,他?解释,“是我亲手洗的。” 没?有旁人知晓。 织雾面颊愈热,“那……” 让他?还给?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对方语气恍若惭愧,“可昨夜不慎,又弄脏了?。” 上面不慎沾了?他?的东西…… 所以,晏殷昨夜用了?几次后,手洗净了?,眼下?也许还没?有晾干。 织雾愣住。 发觉他?拿那小裤做了?什么…… 眼下?再想当自?己没?来过,都来不及了?。 昨日的事?情显然让天子尝到了?甜头。 因而猜到她今日会来找自?己后,晏殷一番心思自?也密密地深敛于?心底。 “既然都发生了?……” 晏殷转而同?织雾道:“换旁人来也很麻烦。” 他?极擅长保守她的秘密。 而且…… “霍羡春说?,七次也足够了?。” 他?们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还剩下?六次。 对外冷酷暴戾的帝王,只要他?愿意时,他?可以将?姿态放得无害,温柔地用陷阱将?少女裹入其间。 他?今日穿着浅色月白,更?显的人很纯良,映衬着那张面容也愈发霞姿月韵。 织雾指尖攥紧了?一些,被天子轻轻握起软嫩的手。 他?低头凑在耳边,温和劝慰起一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事?情。 抛却深沉威仪的帝王身份,他?无疑是整个晏朝难寻的俊美皮囊。 微微的温柔好似春风拂耳。 不管怎么说?,他?无疑都是最好的人选…… 为什么不呢? 待美人反应过来……柔软的唇不知何时与对方薄唇胶缠在一起。 他?的话好似蛊惑。 只要有了?第二次,便、便只剩下?了?五次…… 因而在天子要将?她抱去寝殿时,织雾却小声道了?句“不要”。 不要去榻上。 她怕在榻上,留下?的痕迹更?多。 然后被旁人察觉…… 晏殷喑声道:“好。” 茶室里有茶桌,窗子也闭了?一半下?来。 屋里的光线却并不暗。 织雾坐在高高的茶桌上,一旁茶壶盖子却一直在响。 她鸦黑的眼睫潮湿,贝齿轻轻扣住下?唇,将?一声声都掩藏在唇齿下?。 桌子晃动的厉害,茶水从茶壶里撒出?来后,便流淌到了?织雾身下?。 天子屈起如玉的指节替她擦干,可却越擦越潮。 “别?咬得这么紧。” 他?抚开?织雾紧咬住的唇瓣,查看她有没?有将?自?己咬出?齿痕。 织雾伏在他?的肩上,无声的喘。 她似乎不那么听话,以至于?桌上的茶壶打翻后,茶水溢出?来多到将?天子也弄丨湿了?。 织雾衣裳整齐。 雪白的脊背上却被一只手掌抚碰到。 天子的衣袍也同?样整齐。 可衣摆却堆叠在少女的裙摆上。 内衫被她染湿地愈多,男人眸底便愈是黑浓得可怕。 …… 还剩下?五次。 这是织雾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借口。 在离宫时,她的腿是软的,好似架在了?哪里架得太久……柔嫩的双腿也会因此微微打摆子。 因而她没?走两?步,便被天子抱起。 织雾到底不想人前出?丑,便只能任由他?抱入马车。 “别?……” 织雾阻止天子想要一并入马车的举止。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陛下?……陛下?要亲自?收拾……” 晏殷顿住。 她脸热地扭过面颊,语气愈发隐晦,“旁人来收拾,会发觉的。” 桌上残留的是茶水,还是别?的东西,他?们定然都会看见的…… 她越想越觉羞臊。 直到天子柔声答了?个“好”。 “我都亲自?收拾,不让旁人经手。” 织雾得了?他?的承诺,这才安心得点了?点头。 大抵是为了?弥补天子亲自?动手收拾东西……织雾只能任由男人薄唇眷恋地吻过她的指尖,也没?有挣开?。 不管是不是一时冲动,既然发生了?,总是要将?善后工作做好。 织雾也不知是后悔自?己这般把持不住,还是后悔自?己当时被天子皮囊蛊惑了?…… 单是为了?此事?,织雾便回到自?己屋里休整足足一整日都没?有见人。 直到第二日早,禾衣才告诉织雾,阿序昨日来找过她。 织雾不由诧异,“昨日怎么没?说??” 禾衣道:“小姐昨日发烧,身上一直烫人,奴婢哪里敢让小姐操心。” 她昨日要给?小姐找郎中开?药,都被小姐拒绝。 织雾讷讷反驳不了?,“今日……今日好了?。” 禾衣听罢拿手试了?试织雾的额温,语气更?意外道:“诶?小姐果?真?好了?,没?有再烧了?。” 织雾心里虚得厉害,哪里受得住她这些话,赶忙便要她去准备车马。 织雾思来想去却还担心阿序会有急事?来找自?己,因而赶在午膳之前,便又出?府了?一趟。 阿序一直在药铺里等她。 织雾见到他?人之后,便想到了?上次他?与自?己未说?完的那些话。 阿序兀自?整理着手里的药材,缓缓提及,“这次找小姐,便是想与小姐说?说?,关于?瑾王的事?情。” 织雾眼皮蓦地一跳。 阿序语气试探,“小姐可知晓我就?是……” 在他?轻易说?出?眼下?该自?保而闭口不提的瑾王身份之前,织雾便突然打断他?。 她语气缓缓答他?,“我知道。” 阿序目光霎时盯住她,发觉她真?知道,眼底竟渐渐浮现出?一抹慌意。 “小姐……” 织雾微叹,“我只是不想让阿序知道这件事?……” 不想让他?参与到这样奇异的事?情当中。 也不想让他?知道,他?曾经踩过她的手指,也曾经将?他?的小姐当做棋子利用。 他?对她帮助了?许多,她不愿意让他?为此感到负担。 阿序知晓其中诸多秘不可宣的事?情,渐渐苦笑。 “是我对不住小姐。” “阿序……” 织雾轻声道:“你一直为我提供续命的药草,我都还没?有谢过你。” 真?要仔细论起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对谁亏欠过。 没?有他?,她这副身体?也早已消亡,谈何得那机缘重获新生? “我们始终都该是极要好的朋友。” 阿序听到“朋友”二字好似微微触动。 他?掌心下?的药材被揉碎,隐忍多时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小姐,倘若……我对小姐有男女之情呢?” 织雾怔住。 在他?们当日准备一起回云陵时,他?要说?出?的话,她便已然猜到了?几分。 眼下?他?果?真?说?了?出?来,织雾自?然明白一些话就?更?该掰开?来说?。 “阿序。” “如果?……我们会是朋友以外的感情,就?不会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是不是?” 如果?她对他?心动。 也就?不会只送他?胖蚂蚱,而是相思红豆,而是象征着情意的姻缘红绳。 是不是? 阿序面上的笑容冷凝。 “所以,这便是小姐一次又一次救我性命的缘故吗?” 因为只是朋友,所以不想欠他?? 从阿序当上瑾王这一天,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身后的人不会容许他?不去争夺帝位。 他?想横竖终点都未必能活,还不如为了?小姐去争。 他?为小姐付出?,小姐也为他?付出?,这才是让他?感到不安之处。 他?和小姐之间……分得太清。 “如果?那日不是陛下?为我挡刀,而是我为小姐挡刀,小姐一定会对我垂怜吧?” 小姐最容易心软,也最怜爱弱者,对弱者的怜爱,让他?们往往都会对她产生一种难以割舍的情谊。 他?是如此,她那两?个婢女亦是如此。 阿序似想到什么,倏然又打破了?唇畔将?将?要凝起的寒霜,微微笑道:“方才的话,便当小姐没?有说?过。” “我在云陵等小姐可好?” 织雾:“阿序……” “小姐别?打断我。” “小姐何尝不是给?了?我两?次重生。” 那年冬日大雪,他?瘦骨嶙峋,奄奄一息,被小姐撑伞捡回。 今朝是春日暖阳,也是小姐帮他?彻底摆脱了?瑾王的身份,可以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做回从前的阿序。 更?别?说?,哪怕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时,也数次帮他?、救他?…… 他?欠小姐的,永远都还不清。 “三年之后,小姐不来找我,我会来找小姐。” 阿序弯起唇角,敛去眼底淡淡苦涩。 他?想永远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个奴隶。 可连这样微薄的愿望,眼下?都不能够实现。 可是来日方长,焉知以后没?有旁的变数呢? * 天子听闻瑾王兀自?去了?云陵时,正在池边喂鱼。 涂奚抚着手里弯镰,阴恻恻道:“要不要直接杀了?对方?” 晏殷语气淡淡,“不必。” 涂奚听到这答案后,瞬间瞪大了?眼,显然不理解向来杀伐果?断的陛下?为什么突然会心慈手软。 “为什么?” 杀了?对方,既可以解除后患,又可以直接避免那位顾小姐脚踩两?只船。 温辞瞥了?他?一眼,“杀了?对方,对方就?会永远留在顾小姐的心里。” 陛下?不是那等莽夫。 陛下?对顾小姐用上了?全部的心机和精力,哪里会叫自?己昏了?头脑败在妒忌这一处上? 温辞向来都懒得和涂奚解释。 只是发觉陛下?在见到这位顾小姐后,好似终于?恢复到了?从前几分生气。 甚至连喂鱼的闲情逸致都有了?。 偌大的后宫恍若不再那样死寂可怕。 周围人看着陛下?日渐渐好的气色,难免心头宽慰。 倘若黄昏时,顾小姐来寻陛下?,没?有捏住裙摆嗫嚅地说?出?,过几日还是要决定回云陵的话…… 陛下?今日的气色也许还会更?好。 外面的小太监抬头看着渐渐要落山的太阳。 往常顾小姐都有陛下?给?予的特权,想离宫便能离宫。 却不知,顾小姐今日还能不能走得出?皇宫大门了?。 第88章 织雾一直想, 自己是不是错了。 可已经两次了…… 第三次过后,就只剩下四次。 这般带有沉没意味的诱惑,很难让她抗拒。 织雾近几日时常进?宫, 除了与天子一些不可告人的?约定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时不时查看天子伤口。 今日晏殷需要诊脉, 检查身体恢复的?情况。 霍羡春检查完却很是诧异, “陛下到底是年轻, 身体底子就是好。” 前段时间还病怏怏得要死,这?段时间竟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倒也不是霍羡春夸张, 晏殷的?恢复能力的?确异于常人, 不知是不是打小就一直受虐的?缘故。 织雾听到对方?身体能好, 心头?久悬的?一块大石这?才缓缓落地。 在霍羡春离开后, 宫人端送来一碗药。 这?药三日一喝, 今日却是最后一次。 在宫人退下后, 织雾发觉天子又捧起了手中的?旧书。 她抿了抿唇,软声唤道?:“陛下……” 她唤他时,天子却不能当听不见。 于是晏殷便只能缓缓将目光从旧书上?挪开。 织雾提醒他, “今日最后一碗药了。” 晏殷温声说道?:“霍羡春说,我已经好了。” 织雾语气?略有一些无奈, “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晏殷顿了顿,视线从那?药碗上?挪开,反而眸光黑沉沉地看向少女。 “药很苦涩。” “有果脯……” 织雾抬手将那?果脯碟子往他面前推送。 可天子不说话, 指腹却徐徐碰到了她的?唇。 他幽幽暗暗的?眼?眸似乎又替代他的?唇舌,说出了某些念头?。 织雾呼吸微敛, 亦是没有回答…… 少女攥了攥指尖,垂下眼?睫, 将一块果脯肉慢慢含入自?己的?口中。 她舌尖一点一点品尝着果脯上?的?甜,却没有吞咽。 男人一双黑眸盯着她,将药饮尽后又抬手端起茶漱了口中的?苦涩。 待余下茶清香……这?才俯身去尝织雾檀口中的?果脯。 织雾紧紧攥住他的?衣摆,想到待会儿要和?他说的?事情……到底乖乖仰起了雪颈,由他贪婪索取。 好半晌。 织雾推开天子时,却已然被他抱在膝上?,皆是被旁人撞见便很不得体的?画面…… 即便如?此,织雾伏在对方?胸口微微喘丨息,身子骨都还有一些酥软无力。 她想到正经事情,只小声道?:“我有一些话想要和?陛下说……” 晏殷薄唇贴在她的?鬓角,微阖着眼?眸好似意犹未尽。 “是什么?” 织雾犹豫,语气?轻道?:“玉山侯府的?寿宴已经结束有几日,我……我要回云陵去……” 晏殷蓦地睁开一双黑眸。 他的?面容平静,可眼?眸深处却陡然阴翳了几分。 “陛下不会阻拦我的?,是不是?” 怀里的?少女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有几分不确定。 可阻拦了,她便会听吗? 她不会,而且只会因为?他施压的?手段让她感到威胁,而像一只受惊的?兔儿,红着双眼?躲进?地底下的?兔窟里。 兔儿一旦想要逃跑,它便会多挖几个出口,想不叫旁人察觉从哪里逃的?。 兔儿向来便是如?此叫人又怜又爱,却又叫人恨不得一口咬住它的?后颈,想要将它吞吃入腹。 晏殷注视着她,过了很久,才将美人颊侧碎发拂开,语气?恍若从容地答了个“不会”。 他不会阻止她离开。 织雾松了口气?,这?时便想要离开皇宫,从而好回去收拾东西回趟云陵。 晏殷却道?:“宫门这?个时辰多半已经落锁。” 织雾闻言略是诧异,朝窗外看了一眼?……才羞赧地发觉他们方?才吻了有多久。 “可是,先前不也有过可以离开的?情况吗?” 晏殷掀起眼?皮朝外面淡淡瞥了一眼?,“那?也只是偶尔的?特例。” “阿雾若每一次都如?此……也许会引起一些迂腐老臣们的?注意。” 织雾闻言,不由因他的?话而微微局促。 她当然没有想要从他这?里索要特例的?意思。 只是眼?下出不了宫…… “第三次还没有开始。” 天子语气?逐渐柔和?道?:“第三次结束之后便只剩下四次……” “不、不行……” 这?样的?突然,她没有提前准备。 而且,上?回说好不在榻上?,可在那?茶室里胡来,竟比在榻上?还要刺激惊人…… 少女这?样遮遮掩掩,不想叫旁人知晓她与天子私底下发生的?情丨事,晏殷亦只能陪着她一起过于保守。 可现在想来,她先前说些喜欢他力气?大的?言辞,他如?何能听不出来,她这?是在嫌弃他病弱,也许会觉得他体力不济…… 晏殷:“我有一个主?意。” “不如?……” 他说着便抬起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指,接着忽然扯下织雾髻上?的?簪。 待织雾无措捂住自?己垂落的?长发时,听见他低低沉沉贴在她耳畔低语,“阿雾扮作宫人……” 这?样,不管他们在寝榻上?如?何胡来,都只是天子宠幸宫人的?戏码。 这?样她也不用担心,榻上?留下的?痕迹会被旁人发现…… 织雾面颊发烫。 她想到什么,语气?愈发得轻,“陛下也宠幸过其他宫人吗?” 晏殷垂下眼?帘,“自?然没有。” “这?几年,我不过是个未亡人罢了……” 织雾闻言霎时怔住。 …… 少女最终同意了晏殷的?主?意。 晚间。 一个新来的?小宫人在太监的?示意下,穿上?新的?宫人衣裙步入了寝殿。 天子将将与几个臣子一道?共进?晚膳回来,身上?染了些酒气?。 其他在寝殿换茶备水的?宫女太监都还未看清小宫人的?面容,便听见在里室的?天子只指了小宫人一人入内服侍。 小宫人低着头?,发觉其他宫人们似乎朝她这?里扫来一眼?,便已经开始紧张…… 她与天子这?样……竟像极了在偷丨情。 天子吩咐小宫人端解酒汤来。 小宫人端着解酒汤进?来时,天子似乎在椅子上?等了她许久。 她低下目光,在外面宫人忙碌收拾时,乖巧将汤递到天子手中。 天子接过时,手掌盖住了她的?手背。 小宫人手指轻颤了下,没有躲开。 帝王高高在上?的?宠爱,对于下位者而言,从来都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喜恶,也许更代表着指缝里利益的?倾泻,权势、地位、金钱,比起上?位者本人,那?些才是下位者会无法抗拒的?东西。 因而小宫人没有躲开天子看似调戏的?举动?,也不奇怪。 织雾在扮作小宫人之前,询问过太监,寝殿的?宫人一般都在戌时离殿。 她怕晏殷胡来,坚持要等宫人们在以往正常的?时辰离开才行…… 一方?面才不会显得今日反常,另一方?面,也可以……拖延一下时间。 毕竟对方?的?需求总是太大、太多……在榻上?从来都没有过一次收场。 浴房里备好了热水。 除了送醒酒汤,小宫人还要负责替天子解除累赘的?外袍。 天子白日穿着帝王冕袍,虽然端肃威仪,但难免厚重,兼之腰间精致华美的?玉质腰带和?极多配饰垂坠,自?然皆是负担。 小宫人不光是个新人,笨手笨脚不说,靠近帝王时竟也不敢胡乱抬眼?去看。 东西缓慢地一件件卸下来。 可在解除玉带的?过程中,小宫人却碰到了障碍物?。 障碍物?像是平地拔起的?一道?高山,比之寻常山景都要更为?巍峨壮观。 小宫人似终于忍无可忍,想要退后,却被面容沉寂的?天子扼住了手腕。 晏殷眼?尾微微的?红,染上?了一丝醺意。 “演戏只演到一半,阿雾是想功亏一篑不成?” 话虽如?此。 可外面那?么多宫人,他竟然也会对着她这?般…… 这?样没有廉耻……成了帝王身份竟还是一样。 织雾羞得别开目光。 “要等到戌时……” 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可他现在便被她撩拨得受不住。 她穿着宫人的?衣着做事,举手投足落在晏殷的?眼?中,都像是在勾引。 俯身奉上?解酒汤是,抚他腰间玉带是,哪怕自?下而上?,用一双漂亮的?雾眸单纯看向他,也是。 天子似醉非醉眸光不甚清明,显然想让小宫人帮他……竟愈发有了昏君的?模样。 织雾被他扼住手腕,面颊愈涨热。 从前他发烧那?一次,按住她双手胡来,好歹有帐帘隔着。 可眼?下,他仅是背对着外殿的?众人。 “我自?己来……” “阿雾便看着……不离开?” 织雾见他黑眸染着醉意,便只好连哄带骗,又羞赧应下。 晏殷答了个“好”。 他不再扼住她的?手腕。 可织雾却被迫,只能看着他进?行一些愚公移山的?事情。 宫人们仍旧在外殿四处收拾。 织雾敛着呼吸,眼?睫似小扇子般垂落,攥紧着指尖不得不望着山峰巍峨轻颤。 直到有东西溅到了她的?裙摆。 终于—— 外面传来了殿门闭合的?声音。 第89章 属于宫人的裙摆上溅上了星星点点的霜雪。 帝王却全然不觉自己有多淫丨乱。 夜间帝王更是将小宫人哄上了御榻, 将她不熟练的宽衣解带的活计,纡尊降贵地扯开她的衣带,亲自又教了遍。 …… 晚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新开的桃花被打落几朵, 七零八落地跌落在泥水里?,被那?泥水裹入地里?, 一道化作了今春的护花春泥。 织雾迷迷糊糊醒来?时, 只觉周身疲软, 尤其是腰,其次便是双膝之处…… 她困倦不已, 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睡了将近整日, 却被外面颇为吵嚷的动静吵醒。 “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陛下……” “为何?我妹妹昨日没有回宫, 今日也没有?” 织雾听到这声音, 沉胀的思绪陡然一个激灵, 人?顿时也立马清醒过?来?。 是哥哥…… 她先前没有回府都?有托人?给哥哥传个口信, 可昨日……昨日她被天子吻得?头昏脑涨,竟给忘了。 她连忙想?要下榻,可一下榻便觉腿心发软, 人?都?要往地上栽去?。 亏得?旁边一双手及时抱住了她。 织雾坠入天子的怀里?,却不知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男人?前夜难得?彻底餍足了一回, 眼下待少女只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将她抱在膝上,替她揉着双膝。 听见外面的动静,晏殷却不紧不慢道:“是哥哥找来?了, 阿雾打算如何?是好?” 织雾听他口中?也恬不知耻地唤着“哥哥”,脸上顿时一热, 心里?更忍不住嗔怪他。 要不是他坏……昨夜那?样欺负,她何?至于睡过?了头? 哪怕今早回去?只怕都?不会太迟。 她顾不上回忆先前的失误, 只道哥哥这样不管不顾起来?,待会儿指不定会强闯进?来?。 到时候,就会撞破妹妹衣衫不整、露着雪白锁骨与肩膀倒在天子怀中?的淫丨靡画面。 这显然不是织雾愿意看到的场景…… 她阖了阖眼,因为面对自己的哥哥而心慌意乱,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可想?到身边的男人?向来?城府深沉,心眼也多,她抿了抿唇,轻扯下对方的衣袖。 “陛下……” 晏殷却语气淡道:“我们的关系,为何?不可以让哥哥知晓?” “阿雾的哥哥不是外人?,对吗?” 怀里?的美?人?闻言霎时微僵了瞬。 他这样说,若她不愿,反倒成她对他不负责任一般。 察觉外面愈发大的动静,美?人?只得?吻了吻男人?的下巴,将他衣襟攥得?更紧。 晏殷顿了顿,只得?将她放下,兀自走了出去?。 过?片刻后?,顾宣清竟又安静下来?离开。 晏殷回到寝殿内,织雾不由询问。 “陛下与哥哥说了什么?” 晏殷:“我告诉他……阿雾路过?宝珍苑时,想?要连续三日抄写经书,为那?里?的主人?悼念。” 顾宣清作为知情人?,自然当场哑然无声。 只当妹妹是触景伤情,悼念过?去?的自己,悲痛之下才没有托人?传口信。 织雾微微顿住。 三日…… “三日后?,阿雾正好要启程离开京城回云陵去?。” 晏殷温声答她,“我自然不会耽搁阿雾的行程。”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织雾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同男人?轻声道谢。 晏殷低下头,“阿雾何?须道谢……” “只是阿雾若不上药,三日后?启程,只怕会不太方便……” 织雾微微迟疑不解,见他取出一盒白瓷药盒,那?盒中?药香竟略有些?熟悉……接着便叫她耳根子都?瞬间发热起来?。 天子手掌熟稔的撩她裙摆,织雾正想?拒绝,却听他继续道:“哪里?红肿得?厉害,我比阿雾更清楚……” “阿雾若自己来?,必然会因为面皮薄得?擦拭不到位……” 那?么深,她的手指也不够长…… 天子还要说时,少女顿时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唇瓣。 为了不影响几日后?的出行计划……织雾只得?颤着眸光,由他亲自来?上药。 有了三次,便还剩下四次。 若有了第四次,便只剩下三次…… 这画出来?的饼又大又圆。 可织雾被迫留在宫里?的这三日却说什么都?不肯被天子哄骗。 他那?张嘴惯是会说一些?让她转不过?弯来?、而后?便会相信的话。 只是如那?夜在榻上的情景若再来?一次,三日后?,她也别想?回云陵了。 只等第三日一到,织雾坐在天子对面饮茶水时似都?等不及。 “马车需要午时才能备好……” 晏殷指节在桌几上轻扣了下。 他说午时,马车自然不会在午时之前出现。 只是他再想?挽留织雾,显然也没有了更多的理由。 晏殷为她倒了盏茶。 可织雾想?到自己骗了哥哥三日,愈发心不在焉,那?茶水送到唇畔磕碰到了唇齿,直接从指尖滑落,洒在了衣襟上。 春衫单薄,茶水让衣襟一瞬间变得?潮丨湿透明。 织雾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若隐若现的雪白与嫣红……便被印出了少许。 天子递上帕子的动作顿住,眸色瞬间暗沉沉地凝过?某处。 织雾只当自己过?于失态,掩住襟口,只口中?匆匆道了句“我去?更衣”。 她转身进?入里?室,还未来?得?及取出干净衣物,便被男人?攥入了怀中?。 天子眸底愈发幽沉浓黑,低头欲吻,却被少女抬手挡住。 想?到天子这三日都?时常用这般黑浓暗沉的慑人?眸光望着自己,织雾哪里?会不清楚他隐忍得?厉害。 今日她茶水不慎泼洒在衣襟上,落在晏殷眼中?,那?泼洒的哪里?是茶水? 分明是往火上泼洒的一捧热油。 发觉继续这样下去?,事情便又会一发不可收拾,这三日与他保持距离的功夫多半就要白费。 织雾忙将人?推开,“陛下……” 晏殷却垂眸道:“还有三次……” 美?人?耳热,“等……等过?了午时,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 午时一到,织雾便要准时出宫。 接着她回玉山侯府见哥哥,见完哥哥便要启程回云陵去?。 下次见面……都?不知多久了。 她这算盘打得?精,可晏殷到底不能勉强了她。 他黑眸隐忍得?似乎都?要发赤,“阿雾说话当真?” 织雾为了哄他,自是连连点头。 晏殷敛去?眸底的晦暗,倒是温驯地听了她的话,出了殿去?。 …… 织雾换了衣裳,收拾结束,正是午时。 她松了口气,底下的宫人?却迟疑问:“顾小姐要不要与陛下当面告别?” 织雾自是一口拒绝。 这当口见了他,指不定又生?出什么奇怪的变故。 为不耽搁时辰,她脚下一刻也不敢停留。 只是在织雾打开马车车门时。 她抬头却瞧见了马车里?一道熟悉身影。 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被对方轻轻握住手腕。 天子坐在其间,看起来?愈发像是被抛弃的大型狼犬,只垂下眼帘低声道:“只是送送阿雾罢了……” 于人?前,他自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接下来?数日不见,若连送都?不准许他送,难免太过?不近人?情…… 可车门闭合时,织雾却被男人?捏起下巴吻住了唇瓣。 又热又烫的唇舌不由分说地覆上来?。 她方才承诺过?了午时便许他近身的话……简直就是给自己挖的坑。 织雾眼睫轻颤,想?要将人?推开,却反倒让他得?逞,将她软腰揽得?更近。 衣襟上绣着樱桃的位置,亦是浮出了手指的轮廓…… 马车里?轻摇慢晃,织雾也是颠簸。 她双手颤颤扶在对方肩上,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心头难免发软,便只能微微纵容。 天子的舌很烫。 被舔到时又觉被一只狼犬舔咬般,让她羞耻难耐。 宫里?所有人?都?知晓,天子比起吃苦涩的药,更不喜欢甜食。 可自打顾小姐出现后?,天子却愈发喜欢上了他向来?嫌弃甜腻的蜜饯。 织雾随身携带的蜜饯和甜点是天子最?喜欢的。 尤其是樱桃,红艳艳的色泽诱人?,天子咬了一口还嫌不够,将剩下的樱桃也都?要纳入舌尖逐一品尝。 车厢窄小,织雾热的脖颈都?有些?汗丨湿。 “不行……” 她察觉到了玉山又起的势头,可自己回府还要见哥哥,哪里?经得?起他欺负。 天子像是一头不知餍足的饕餮,贪婪滑咽着喉结,怎么都?吞吃不够。 可玉山侯府已经到了,他为了不叫她接下来?对他更是气恼,也只能暂且收敛。 …… 回到府里?,织雾没有立刻去?见哥哥。 而是在自己寝屋里?缓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吩咐人?打开门窗,饮了一盏茶水方换了身衣裳去?见哥哥。 顾宣清瞧见她回来?,反倒神色微微复杂。 “往后?我也不想?与哥哥分开,所以这次回云陵去?将些?不舍的几样旧物带走,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回来?……” 少女乖巧地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可顾宣清却并没有同意或是拒绝,而是将织雾带去?了另一间屋。 织雾起初不解。 直到顾宣清推开房门,领她进?去?后?,她才发现,屋里?那?些?摆设与用具……竟都?是她的东西。 是她在云陵时自小到大用过?的所用物件,包括她的旧衣物和首饰。 “陛下……已经让人?将你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织雾怔住,“可几日前陛下分明还说……” 几日前,天子还哄织雾,只要……只要多容他一次,他便不再阻挠她回云陵去?了。 说他骗她,倒也没有。 说他没骗……可他将她在云陵的东西都?搬来?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回云陵去?? 再一想?到当天夜里?,因为离开前而微微的心软,竟真按他的要求,乖乖趴伏在了床栏上…… 甚至在马车里?,她怀着安抚的心思,也主动喂他吃了果子…… 织雾整张面颊都?瞬间涨得?通红。 【正文完结】 第90章 正文完 “小姐留下来不高兴吗?” 禾衣看到了一些旧物, 只高高兴兴地将东西全都搬回了小姐的屋中。 想到先前小姐和阿序去云陵,为了替对方早些解除奴籍,连禾衣和沉香都不肯带, 不就是想要快去快回? 后面再有便是小姐不舍留在云陵的一些旧物。 小姐不愿拖延日程,想要早些动?身回去, 不也是为了快些回来?? 怎么眼下不必来?回奔波, 小姐脸上的神态反倒更是复杂。 禾衣嘴碎, 一面安置下东西,一面嘴里都停不下絮絮叨叨, 将她家小姐也并不想回云陵的心思全然戳破。 禾衣向来?直白, 织雾被她戳破心思自?是当做没?有听见, 只面皮薄地躲入了里屋。 少女兀自?待了会儿, 过?了初时又羞又恼的心态, 这当口一点一点反应过?来?这段光景发生的事情。 天子?姿态放得极低, 扮得可怜,只怕也是知晓她吃这一套…… 抛开这些,他那拿捏人心的手段和从前几乎一模一样, 哪里有半分改变…… 发觉自?己竟又陷入他的陷阱,织雾只觉自?己若真和他在一起, 日后哪里还能从他手指缝儿里溜出去半分? 两个丫鬟亦是摸不透小姐的想法,沉香是京城人士,转而走到帘门处小声提议道:“过?几日有灯会,小姐可以去看看, 也许会高兴呢。” 一旁禾衣听见了立马道:“小姐,我想去看。” 说着, 便拉着沉香讨论灯会上会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在没?心没?肺这块与?沉香竟颇为投契。 …… 大?概是为了不叫少女更气?恼天子?, 宫里那边过?了好?几日,才派了个颇为谄媚的小太监过?来?玉山侯府送了好?几样精致甜食儿点心,皆是京城里年?轻贵女们极喜爱的东西。 “陛下前段时日特意令人寻觅的宝马良驹,今日才总算凑齐了,才敢邀请顾小姐进宫去观赏呢。” 顺道也可以教织雾学骑马这件事情。 若能有喜欢的,她便可以当场选一匹当做她日后的坐骑。 织雾听得这些,想到对方昔日是太子?时,也没?正经教她骑马过?…… 她只道他一肚子?心眼,不愿这么快去见他。 “劳烦公公往返这一趟了。” 轻轻软软的语气?没?入耳廓,叫那小太监心头都熨帖三分。 可这位顾小姐下一句话却是毫无半分要给陛下面子?的意思,抿了抿唇瓣语气?轻道:“可我近日身体?懒怠,不想走动?。” 小太监一听,顿时面露难色。 “莫不是陛下这次糕点送得不合心意?” 他是个头脑聪明?的,左右也只委婉挑陛下的刺儿,好?叫顾小姐顺心。 见织雾怎都没?有松口。 小太监叹息道:“顾小姐大?概不知道了,陛下他前段时间咯血,便是因为看见顾小姐和另一个男人骑马的画面……” 织雾上次听说晏殷咯血,想问他缘由,可他却只含糊其?辞地遮掩过?去。 眼下猝不及防得知了缘由,再想到自?己先前只和阿序学过?骑马。 织雾顿时怔住。 她都与?他解释过?她和阿序不是男女之情的关?系,他怎还会这般斤斤计较? 在旁处都好?说,偏偏在这方面的事情心眼儿这样小,真要回去云陵再与?阿序重逢,这回他连看都看不着……若得知了,岂不是要胡思乱想到吐第二回 血? 美人指尖搅弄着绣帕,心思似乎也都乱了几分。 小太监原以为这次多半能叫这位顾小姐心软了,可不曾想,末了还是被婉言拒绝。 小太监打量织雾的神态看不出什么喜怒,便也只好?讪讪地留下那些点心回宫去了。 待宫里来?人都离开后,沉香反倒诧异,喃喃自?语起来?,“陛下竟还有精力?骑马……” “可是前两年?他的身体?……” 沉香似乎意识到自?己在织雾面前多嘴,说着便好?似做错事情般,立马顿住。 织雾抬眸瞧见她眼底的惶恐不安,只轻轻安抚,“过?去的事情我都知晓。” 想起入京后一些闲言碎语传入耳,织雾似乎也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我听闻,陛下还保存着那副尸身……” 也许是知晓织雾胆小,晏殷一次也没?有叫她撞见过?。 沉香突然听到这话,眼底骤然发酸,隐隐有了泪意,却也知晓她们做奴婢的在新主人面前为旧主落泪不好?。 沉香只小声道:“陛下前两年?身体?很差,他……他离不开那具白骨。”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哪怕百年?之后,史书?上写这位帝王癖好?乖张残忍,喜欢将人置于沸水中煮熟蒸烂,喜欢扒人皮悬于墙头,也喜欢收集人尸骸骨把玩…… 将他形容成一个极残暴可怕的暴君,天子?也都全然默许。 织雾逐渐想到话本?中与?他后来?几乎重合的一些东西…… 原来?,竟也会都是因她而背负。 夜里。 织雾鼻息间隐约嗅到了熟悉的雪香气?息。 她的呼吸微乱,撑开眼睫,看到榻前果真有个熟悉的身影,却不知对方在这里痴痴地守了多久。 也许是想守到天亮,等她醒来?后,再与?她说话…… “阿雾……” 发觉她醒来?,晏殷这才语气?低低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织雾本?不想这么快搭理他,可看见他面庞苍白,语气?难免又迟疑,“陛下是不是又没?有好?好?歇息?” 先前霍羡春告诉她,天子?这两年?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 彻夜不眠,更是常有的事情。 晏殷却没?有回答,只俯下丨身,离她更近。 “阿雾,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他似乎仍旧陷入一场梦魇当中,抚了抚她鬓角。 “半夜醒来?,我找遍了整个皇宫。” “可是……只有阿雾的白骨在……” 织雾心头微颤。 自?与?他重逢后,她最初甚至也只一味回避,哪里知晓他这些年?的梦魇又岂止今夜? 在过?去无数个夜晚,晏殷醒来?后发现梦里鲜活的少女身影皆是泡影,便再也睡不下了。 似眼下梦醒来?后寻到了她,却也会好?似梦中梦一般,最终都会回到冰冷的现实中。 织雾与?他别扭的那些事情,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可她却不知,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这样…… 她迟疑地将暖热的手放入他冰凉的掌心里。 “都这么晚了……” 都这么晚了。 她还能做些什么……好?叫他早日解开心结? “晏殷……” 思绪杂乱间,少女忽然唤了他的名讳。 她瞥了眼窗外,似想到了什么,语气?更轻。 “带我去看星星吧。” 晏殷浑身猛地一震。 他握紧了她的手。 过?了许久,语气?轻不可闻地在黑暗中答了个“好?”。 他带她去看星星。 织雾半夜被带去了皇宫里一个极陌生的地方。 前几次入宫时她也并未四处闲逛,只隐约看到过?宫里多出了一些极高的建筑,却并不清楚,这是天子?在她死后建立的一座观星台。 今夜的景色颇为赏脸,万里无云不说,夜幕间的星辰恍若仙人指缝间洒落的宝珠,光润闪耀。 一轮宛如银盘的满月皎洁似玉,更映衬着星星点点的星光都要黯然失色。 墨色的暗夜被点缀出极美的画面,美好?地让人后悔今夜才抬头仰望美景。 晚风微微拂起,躲在观星台墙角下嬉闹的小宫人们在偷偷分食糕点,颇为快活,清脆的笑声都遮掩不住。 远处的集市灯火明?亮,人头攒动?,这才叫织雾想起沉香前几日口中提及过?的灯会。 今日街市上有灯会,没?有宵禁,必然又是不少佳人才子?相会、及亲朋好?友重聚的珍贵时光…… 她与?他似乎都错过?了太多人世间美好?的事情。 织雾缓缓抬起眼睫,忽然问道:“那副白骨……陛下葬了吗?” 晏殷对上她澄莹的眼眸,微微沉默。 答案显然是没?有。 他怕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就像以往美梦醒来?时,他身边至少还有一副白骨可以让他抚摸忆念,不至于直接陷入永无止境的绝望。 晏殷惩罚所有人,可都不及惩罚他自?己来?的重…… 后来?甚至相信那些旁门左道戴上一只黑玉棺材,诅咒自?己再无轮回,永不超生……来?换取来?生还有机会与?她有一世的重逢。 少女阖了阖眼,猜想到他的念头,语气?愈轻,“葬了吧……” 晏殷垂眸,仔仔细细望着她。 那般真切的血肉,那般美好?的容颜,没?有尸臭,也没?有需要他一只只徒手捉去蛆虫的腐肉。 更没?有那些让他连这些都恐惧失去的腐烂和消失…… 织雾握住他的手指,将暖热的体?温重新传递给他。 她会用余生几十年?的光景慢慢来?告诉他,他们的相遇与?重逢,即便不是现实,也可以是一场永远不必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