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撩又飒,狐妖重生后清冷佛子失了态》 第一章 不愿 玄天宗苍梧山,山顶。 一只鲜血淋漓的狐狸像破布一般被扔在地上。 周围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几欲作呕。 它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雪白的皮毛被染成了鲜红,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身后九根尾巴也尽数折断。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半夏勉强睁开眼,奄奄一息地看向不远处居高临下的五个男人。 那五个男子个个仙风道骨,气质出尘,却同样目光森冷地俯视着她。 他们的眼底带着冷漠与嫌恶,像是看着世间最恶心污秽的东西。 “你一个妖孽,还好意思问我们,你使计陷害尘儿,让她旧疾复发,这点惩罚对你还是轻的!” “莫要与她废话,赶快把她的心挖出来,换上了九尾狐的心,小师妹的心疾定能痊愈!” 听到他们的话,半夏心中终于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给自己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心送给陆轻尘! 半夏双目赤红,只觉得可笑!她当亲人一样看待,当兄长一样尊敬的师兄们,却只把它当做治疗陆轻尘的药! “你们统统不会有好下场!我便是死了,也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半夏眼中怀着刻骨的仇恨,发出了最深刻的诅咒。 “呵,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半夏凄厉的惨叫,一颗火红的心脏已是被他生生挖了出来。 那心脏依旧跳动着,鲜血一滴滴落下,彷如半夏的血泪。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五个男子身后响起。 几人立即转身,神情慌张地行礼,“师尊!您听徒儿解释……” 他们知道师尊对这只九尾狐有些不同,怕他生气责罚。 “白敛大师……”半夏灰败的眸中又燃起了一抹希冀,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白敛淡漠如琉璃一般的眸子缓缓看向半夏,让人看不透其中情绪。 他一步步走向半夏,在她希冀的目光中,抱起她残破的身体,缓缓往山崖走去。 “为什么!”半夏猜到了他的意图,万念俱灰地看着他,发出临死前最后的悲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在白敛座下整整修炼了五百年,从还未化形,便一直跟随着他。 他从来对她都是那样的温柔,悉心教导,无微不至。 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残破的身体不断坠落,白敛飘然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半夏却一直定定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便是死,也要将他牢牢记在心里。 这般,来世才不会忘了报仇! 白敛站在山顶久久不语,雪白的僧衣在狂风中翻飞,仿佛下一秒便要羽化。 “你们都回去吧,接下来我会闭关,谁都不许打扰。” 他闭上眼,声音清冷得愈发不似凡人。 几个弟子自是慌忙应是。 【你做得很好,只有忘情弃爱,杀掉心爱之人,才能突破瓶颈,证得大道。】 那个奇怪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白敛睁开眼,其中无悲无喜。 玄天宗,拜师大典。 “半夏,你可愿拜我为师?” 琼枝玉树的俊朗青年立于高台之上,轻裘缓带,神色淡然,斑驳日光落于其白衫之上,飘然若仙。 傅半夏逆着光眯了眯眼,唇角轻轻一勾,宛如春蕾绽放,绝美的脸上带着嘲讽与冷意,一字一顿,清晰地响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愿·意!” 少女的脸颊在阳光下好像发着光,清纯脱俗,犹如美玉无瑕,不似凡尘中人。 “傅半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束清显然没想到傅半夏竟然会拒绝,心中不满,冷冷呵斥。 “我当然知道。”傅半夏又是勾唇一笑,整张脸凭空生出一丝媚意,撩人心魄。 大师兄,没想到,我们竟这么快又见面了,她眼底极快闪过一抹刻骨恨意,胸口仿佛依旧隐隐作痛,挖心时候的痛苦,她一刻也未曾忘记。 她没想到上天真的听到她的祈求,让她重生在了这个叫做傅半夏的人类少女身上。 既然天不亡她,她便要将上辈子这些人对她做的事,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她直直盯着姜束清,语气冰冷,“就凭你这五灵根的废物,还想收我为徒,你配吗?” 玄天宗上下都知道,大师兄姜束清是五行废灵根,想要突破金丹,便要用无数资源去堆。 傅半夏身怀已故父母留下的大批修行资源,自然惹得他觊觎。 这才急切想要将她收入门下。 姜束清被她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拢在袖中,已是紧紧握成了拳。 他这辈子最自卑的就是自己的资质,如今被傅半夏赤裸裸地指出来嘲讽,他怎能不怒,恨不得立时上前掐死这女人。 “怎么?姜师兄很不服气吗?”傅半夏眼眸微眯,嘲讽地看着拼命压抑怒火的姜束清,继续添了一把火,“那不如这样,我与师兄切磋一番,若是师兄赢了,我便向师兄道歉,且任凭师兄处置。” 她没说自己赢了会将姜束清怎样,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 “既是师妹提出的,那师兄怎有不应的道理。” 姜束清果然被激得立即答应,看着傅半夏的目光中满是阴翳,显然已经想好一会儿要怎么教训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输。 毕竟他已是筑基八层的修士,而傅半夏不过才一个炼气八层。 整整差了一个大境界,他随手就能捏死她。 傅半夏眼中算计的光芒一闪,抬手对着四下一拱,“弟子请诸位长老峰主做个见证,弟子愿意签署生死状,法术无眼,不管结果怎样,弟子与姜师兄生死无碍。” 这下连宗门长辈们也面露惊讶,毕竟门中弟子切磋,大多都是点到为止,可不是外界修士斗法,动不动就要人性命。 “可以。”赤云峰峰主薛玄曦红唇微翘,饶有兴趣地看着傅半夏,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傅半夏立即拟好了生死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转头又看向了姜束清,目光挑衅,“姜师兄不会不敢签吧?” 姜束清冷哼一声,也飞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比试开始,傅半夏根本没给姜束清反应的机会,手中火红长鞭悍然朝着他的面门甩了过去。 第二章 拜师 姜束清冷笑一声,立即祭出水盾抵挡。 他是五灵根的资质,五行法术都可研习,虽然资质不好,但在术法上面天赋却极佳,凭着层出不穷的术法组合,平日里便是对上筑基期大圆满的修士,也是不落下风。 但傅半夏手中那根火云鞭可不是凡品,是由火属四阶妖兽的蹄筋制成,其上还附着爆裂属性,同她本身的单火灵根十分契合,在她手中可以发挥出十成十的威力。 火鞭打在水盾之上,即刻有火焰爆裂,将水盾蒸发成水汽。 姜束清这才稍稍变了脸色,催动体内灵气,又幻化出一面巨大水墙,堪堪挡住了火云鞭。 傅半夏也不恋战,收回鞭子,手中飞快掐着法决,转瞬间,一圈熊熊火笼就将姜束清包围在其中。 观战的长老们顿时眼睛一亮,这小丫头不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火灵根,筑基期才能学习的困火地笼她此时竟是已经学会了。可见对火焰的掌控力之高。 困火地笼是中阶火焰术法,便是已经筑基期的姜束清,抵挡起来也有些吃力。 姜束清用水盾护在身前,又幻化出沙墙,想要以此扑灭大火。 傅半夏怎会给他脱身的机会,手中赫然出现一柄火红长剑,直直朝着姜束清的心口刺去。 那剑身上燃烧着熊熊赤红火焰,焰心却是青色的。 “三昧真火!”薛玄曦猛地起身,身下座椅都险些崩裂,不可置信的看着傅半夏长剑上的火焰。 “去死吧!”傅半夏的眼底也燃烧着熊熊烈焰,如同上一世姜束清对她那样,长剑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 看着那张逐渐放大的惊惧面孔,傅半夏眼底泛起癫狂和快意,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噬人的女妖。 “姜束清,我当时承受的痛,此刻便要你千倍万倍奉还!”傅半夏手中的长剑刺入的更深,就要绞碎仇人的心脏。 下一秒,本是晴空万里的清空,忽的炸响一道惊雷。 一股冰冷杀机突然出现,牢牢锁定在傅半夏身上,若是她此刻杀了姜束清,自己也会立即被这道杀机绞杀。 傅半夏眼底火焰愈发浓烈,抬头怒瞪着天空:凭什么!为何要庇护此等卑鄙小人,她一生未曾作恶,难道连为自己报仇都不行! 傅半夏心头已被愤怒和不甘吞噬,今日便是拼着身死,她也定要杀了姜束清! 手中长剑刚刚动作,空中便有一道紫雷劈下,胸口一阵剧痛,心脉仿佛都要被雷霆击碎,她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踉踉跄跄地就要倒地。 忽的又一股柔和的气机,不仅托住了她的身体,更是护住了她受伤的心脉。 傅半夏唇角染血,眼中还带着刻骨的恨意,仍未平静下来。 忽然,她眼前的光一暗,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抬头,逆着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恍惚。 深埋在记忆中的画面,再一次翻涌而出 他棱角分明的脸像极了无瑕白玉,上挑的凤眼,眼底一颗深红泪痣,如同凝血一滴,配上紧抿的薄唇,比这世间万千风景都要让人挪不开眼。 那人握住了她的剑,语气清冷,“为什么要下杀手。” 傅半夏眼中的情绪复杂得快要溢出来,望着眼前的人,久久不语,心口隐隐作痛。 为什么?她也想问为什么,当初要将自己丢下悬崖。 她压下心中万般情绪,理智终于占了上风,目光幽幽看着他,冷声道,“既然签了生死状,自然不顾生死,想来若是姜师兄能杀了我,他同样不会留手。” “放肆!你怎敢这样对师尊说话!”姜束清捂着胸口,神色狰狞地厉声喝道。 “半夏,不可对白敛大师无礼!”连方才十分欣赏傅半夏的薛玄曦亦是神情严肃道。 傅半夏眼中闪过一抹自嘲,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佛子,玄天宗唯一一位渡劫境修士,只要他愿意,随时便可飞升天界。 如今的自己,怕是他一根手指便能碾死。 但她心中就是不甘,一股气堵在胸口,怎样都下不去,眼神倔强地与他对视。 白敛看着傅半夏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瞳孔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让他想到了那个陪伴在他身边数百载的小狐狸。 鬼使神差的,他缓缓开口问道,“你戾气太重,需佛气化解,可愿拜我为师?” 傅半夏闻言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竟然……要收自己为徒! “小半夏!你傻了吗?快答应啊!”薛玄曦倒是比她还着急,催促道。 傅半夏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前世她无数次盼望着白敛能收自己为徒,可他从未开口。 如今如此容易就能成为他的弟子,她却不想要了。 但她若想报仇,成为他的弟子,是最快的办法。 傅半夏又挣扎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跪在地上,对着白敛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闷声道:“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白敛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用灵力将她扶起,语气却温和了许多,“起来吧。” “师尊,不可,此女目无尊长……” 姜束清见师尊真要收傅半夏为徒,脸色十分难看,急急阻止。 白敛冷淡扫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语,“束清,你往后便是半夏的师兄,前事一笔勾销,记得好好与师妹相处。” 姜束清的话被噎在喉咙中,只觉得怒极攻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他目光怨毒地盯着傅半夏,却不敢忤逆师尊的意思。 傅半夏看他这幅快要被憋死的样子,心中解气,添油加醋地来了一句,“师尊放心,徒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师尊,尊敬师兄们!” 她说话的时候,笑容明媚,神态狡黠,仿若一只对着敌人龇牙的小兽。 白敛心头一跳,只觉得她的笑容分外熟悉,好像那个他曾经拥有过,又弄丢了的小狐狸。 白敛黑沉沉的瞳孔隐隐泛出血红,犹如深不见底的幽冷血池,眼底那颗泪痣愈发殷红。 第三章 招惹 他飞快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瞳孔已然恢复正常,依旧冰冷默然。 “你先跟我回玄离峰吧。” 白敛僧袍一挥,便带着傅半夏去了玄离峰。 傅半夏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故地重游,只觉得五味杂陈。 白敛看她心不在焉,以为她伤势还未痊愈,便给了她一瓶丹药,叮嘱道:“你先好好疗伤,等过几日,为师再指点你修炼。” 傅半夏自是恭敬应了,目送着他离开。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白敛真的走了,便准备回自己的洞府。 忽然,她背后汗毛炸起,身体先于意识,闪到了一边。 傅半夏稳住身形,定睛看去,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赫然落了好几枚银针,针尖泛着幽幽碧光,一看便剧毒无比。 她沉下脸,抬头望去,不远处的空中,已是翩然落下来几人。 众星拱月的少女身着一袭水蓝长裙,杏眼朱唇,肤如凝脂,她眉眼是极美的,眉宇轻轻皱着,给人一种娇花拂柳的柔弱感。 少女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傅半夏,水眸中闪过一抹戾色,瞬间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你就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少女语气倨傲,带着浓浓不屑。 傅半夏眼底一寒,已是认出了面前少女。 陆轻尘,真是别来无恙!她还未去寻她,她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陆轻尘的出现,立即吸引了玄离峰上所有弟子的注意,她在这玄离峰,向来是超然的存在。 因为是白敛大师唯一的亲传女弟子,不仅有五位师兄的宠爱,更是所有峰内弟子向往倾慕向往的对象。 此时围观而来的男弟子皆是一脸仰慕之色,女弟子则都是崇拜艳羡。 “当真无礼,轻尘仙子与你说话,怎不回答,果然是乡野凡间出生的野丫头!”有几个男弟子见傅半夏没有反应,出言呵斥,语气中满是鄙夷。 “你们又是哪里来的东西,敢来招惹我!”傅半夏冷笑,毫不客气地回怼! “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难怪敢打伤大师兄!”陆轻尘冷哼一声,看着傅半夏的眼神仿佛淬了毒。 傅半夏唇角勾起冷意,不客气嘲讽,“怎么?姜师兄打不过我,便找了你替他出头吗?我看你与他甚是般配,毒妇配渣碎,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大胆!”陆轻尘脸色难看,一拍腰间灵兽袋,身侧立即出现了一只通体火红的麒麟。 火麒麟!傅半夏瞳孔一缩,看着突然出现的神兽,眼中泛着冷光。 这小家伙明明是她的神兽,前世她救了还在蛋中的火麒麟,又用鲜血灵力将它孵化出来,可惜还未将它养大,便身死了。 如今看来,那几位好师兄是将火麒麟送给了陆轻尘。 她盯着那已经脱离幼年期的神兽麒麟,神情复杂。 陆轻尘看她一动不动,只以为她是吓呆了,眼中露出一抹恶意,对着火麒麟命令道:“去!把那野丫头身上的衣服统统烧了!” 这火麒麟虽还未成年,但因是神兽血脉,也有四阶修为,相当于人类筑基大圆满的修士,还在炼气期的傅半夏是绝对对付不了的。 它踢踏了几下带着火苗的蹄子,口中喷出灼热的气焰,十分不情愿地朝着傅半夏的方向冲来。 傅半夏不闪也不避,那模样倒真像是被吓傻了。 眼看着火麒麟快速逼近,她眼中红光一闪,竟神奇地能与火麒麟的灵力沟通。 她体内的灵力似乎与火麒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红红?”她试探着在心里唤了一声。 没想到那火麒麟真的有回应。 傅半夏心中狂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尾狐魂体的缘故,让火麒麟认出了自己。 她眼中厉芒一闪,立即下了与陆轻尘一样的命令,“红红,去把那个女人的衣服烧光!” 陆轻尘正得意地等着傅半夏当众出丑,在她看来,以傅半夏低微的修为,根本挡不住火麒麟一击。 下一刻,异变陡升,火麒麟突然腾起火云,身形猛地反转,转瞬间便到了陆轻尘面前,在对方惊恐至极的眼神中,一道灼热的烈焰直喷向她面门。 变故不过发生在须臾间。 陆轻尘身边的几名修士还未反应过来,那火焰已经烧到了她身上。 瞬间,她的头发衣裙统统被烧成飞灰。 若不是她脖颈间的防御玉牌触发,护住了她的肉身,怕是连肉身都要灼烧大半。 周围围观的弟子看到一丝不挂的陆轻尘,目光恨不得黏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你对我的火麒麟做了什么!我定要杀了你!”陆轻尘羞愤欲死,感受着周围众人打量的目光,连忙捂住了自己赤裸的身体,歇斯底里大喊。 傅半夏抱胸冷笑着,眼中满是讥诮与冷意,挑衅道,“你自己的神兽,你反倒来问你,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不是做人太失败,连宠兽都反水了!” 她话音刚落下,那火麒麟便又跑回了她身边,巨大的脑袋十分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看着自己的神兽真的叛变了,陆轻尘几乎失去了理智,红着眼便要冲上来与傅半夏撕打,可一下秒,她脸色骤然一变,捂着胸口便跪倒了下去。 傅半夏也皱眉,以为陆轻尘又要搞什么鬼,忽的心脏猛地一跳,耳边好像听到了“噗通噗通”的跳动声,似欢喜,似渴望,似召唤。 陆轻尘此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她紧紧捂着胸口,感觉那颗九尾狐的心脏似是见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下活了过来,挣扎着想要跳出她的胸腔。 心脏!那颗心脏是她的! 第四章 小偷 傅半夏双目赤红,紧紧盯着陆轻尘的胸口,她可以确定,陆轻尘胸中的那颗心脏便是前世姜束清从她这里挖走的那颗。 挖心的痛苦回忆再度被唤醒,她眼中满是戾色,声音犹如九幽寒冰,一字一句道:“这颗心脏不是你的!你偷了别人的心!你这个卑鄙的小偷!” 陆轻尘眼中惊慌一闪而逝,咬着牙,色厉内荏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这般明显的心虚表现,傅半夏怎会看不出,她又是逼近了陆轻尘一步,手指狠狠捏住陆轻尘的胸口,似是想要把她胸膛里的心脏挖出来。 “若是下次你再敢惹我,我会亲手把你的心挖出来!” 陆轻尘却仿若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几步,再也不敢在此地多待,捂着胸口飞快逃离。 她怕再多待一秒,心脏真的就要跳出来了。 随着陆轻尘的远去,那股悸动与联系也慢慢消失。 傅半夏没有追上去,看着几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幽深。 总有一日,她定要将自己的心脏拿回来!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眼眶仍有些泛红。 周围弟子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回了自己的洞府。 人群之后,面容模糊的白敛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傅半夏离开的背景,眼神幽幽,似有所思。 傅半夏回了房间便开始修炼,她如今修为还太低,就算要为自己和族人报仇也是有心无力,必须尽快到达筑基期。 她从前一直修行的是狐族秘法,如今换修人族功法,自然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 她将几处不懂的地方都记下来,准备一会儿去问问白敛。 她来到白敛洞府之外,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傅半夏皱了眉,本想转身离开的,可看到门外禁制,鬼使神差的,便打出一个熟练的法决,解除了禁制。 进到了洞府内,她心中还有些怅然,他竟是一直没有更改禁制,上一世,自己最爱做的事,便是偷偷溜进他的洞府偷看他修炼。 他即使一直都知道,也从未修改禁制。 傅半夏循着记忆缓缓往洞府内走去。 快到内室之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 她眉头一皱,忍不住加快脚步。 脚步刚迈进内室,肩膀被人猛地往后一拽,她下意识反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却被他带着一起摔倒。 “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 傅半夏口中喝了好几口苦汤子,才踉跄着站稳。 她身体本能地往后一靠,瞬间跌入一个湿漉漉的坚实怀抱。 “半夏……”清冷淡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傅半夏立即抬头,目光正对上白敛好看的凤眼,那眼瞳中似乎隐隐有血光涌动。 他正赤裸着上身站在盛满药浴的浴桶中,双手紧紧箍着自己的手臂。 “师尊……你,你怎么了?”傅半夏有些慌张,因为她发现白敛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若是她没看错,方才他眼中有猩红闪过,那是被魔气侵蚀的表现,所以他泡药浴……是为了压制体内魔气。 白敛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她没想到傅半夏会闯进自己的洞府。 明明洞府外布置了阵法。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但不管怎样,她都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白敛眼中血红愈盛,心中已起了杀意。他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傅半夏正想着要怎么应付此时的情况,体内忽然升腾起一股异样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催发,血脉深处一股蓬勃的力量就要喷涌而出。 那股力量化成实质,竟是将她身周的药浴都烧得沸腾起来。 傅半夏只觉得骨骼内脏都要被那股力量烧化,痛苦地呻吟一声,便倒在了白敛怀里。 她像一只渴水的鱼儿,紧紧地攀住他的身体,红唇无意识的摩挲过他微微凸起的喉结。 白敛身体一僵,喉结不自然得滚动,清冷淡漠的脸隐隐有崩碎的迹象,眼底一片晦暗。 就在这时,他目光看到傅半夏的瞳孔变成了金色,脑袋上也长出两只红色的耳朵,身后一条虚幻长尾无意识地摆动着。 狐族血脉!她体内竟有狐族血脉。 白敛神色一凛,很快就想明白,这是被药浴中的药性激发,才将血脉中的力量逼了出来。 他眼中情绪愈发晦涩,心中泛起涟漪,难怪她与她如此相似,原来……他们竟是同族。 即便是为了她,他也不能伤了这小徒弟。 青丘狐族已经在世间绝迹,只有这些拥有狐族血脉的人族还存世,为了狐族最后的血脉,他也该好好护着这小徒弟。 白敛伸手轻轻抚上傅半夏的背脊,帮她梳理体内驳杂混乱的血脉之力,助她尽快融合血脉。 傅半夏只感觉一双大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 她身上的汗水一层层沁出,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张嘴狠狠咬在身下人的肩膀上。 白敛身体微微战栗,那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被她咬到的地方仿佛传来一阵酥麻之感,让他的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心底无法平息的躁动。 不知过了多久,傅半夏体内那股痛楚才渐渐平复。 她耗尽了全部力气,心神一松,便晕厥了过去。 白敛亦是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方才帮助傅半夏融合血脉也消耗了他巨大的灵力。 他调息了片刻,又看向怀中昏迷的傅半夏,想了想,便伸出手指在她额头处点了点。 感觉怀中少女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稳,白敛将人抱出浴桶,重新换了热水帮她清洗干净,这才送她回了房间。 第五章 离魂 傅半夏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 她捂着脑袋坐起,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自己昨晚是修炼着睡着了吗?为何觉得记忆好像缺了一块,她不是想找白敛请教问题的吗? 她拧着眉又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只得作罢,继续盘膝修炼。刚运行了体内灵力,她便惊讶地睁大了眼。 自己体内,竟然觉醒了狐族的血脉! 傅半夏惊疑不定,又是检查了好几遍,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一刻许多事情都想明白了,难怪自己的灵魂能在原主体内重生,原来她本身就有狐族血脉,才能与自己完美契合。 更让她惊喜的是,觉醒了狐族血脉,她便既能修行狐族功法,也能修行人类功法,事半功倍,算是一种另类的双修了! 不同于傅半夏的志得意满,陆轻尘被她当中羞辱打伤,自觉无颜见人,此时正躲在姜束清的洞府哭诉。 她扑倒在姜束清怀中,眼泪如雨一般落下,“师兄,那傅半夏欺人太甚,如今全宗门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已没脸见人,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边抹着泪,眼中却是刻骨恨意,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轻易放过傅半夏这小贱人! 姜束清也因为比试一事对傅半夏怀恨在心,如今自己最心爱的小师妹又被她当众欺辱,颜面尽失,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眼中闪着怨毒的光,冷冷道,“师妹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那贱人,定会为你报仇!” 入夜,洞府中。 傅半夏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个梦,魂魄飘飘荡荡的,到了一处房间内。 房内氤氲着朦胧的水汽,隐约间似乎能看到一个人在浴桶中洗澡。 她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要靠近看仔细些,下一刻,身体竟也进到了浴桶之中。 白敛自从傅半夏进到屋内开始,便感觉到了不对,只是不确定来的是什么东西,便先按兵不动。 等那似游魂的东西进了自己的浴桶,他才猛然开了天眼。 “半夏!”白敛看到傅半夏的魂魄状态,眉头顿时拧了起来,立即用术法将她的魂魄护住。 傅半夏神志仍有些迷蒙,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伸手无意识地抚上对面人的脸颊,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容,“师尊……我怎么梦到你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痛苦,“师尊……为什么……为什么……” “半夏,你清醒一点。”白敛皱眉,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将人推开。可身体已是有些僵硬。 “我不!”傅半夏娇嗔一声,像蛇一样缠上了白敛的身体。 “师尊……你觉得我美吗?”她轻轻浅浅地在他耳边问着,娇嫩的唇畔拂过他的耳垂,若即若离。 白敛只觉得一股火从耳垂往身上烧开,似是要把他燃尽。 那颗压住了许久的佛心竟是开始蠢蠢欲动。 “傅半夏!”这一次,白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身体却越发僵硬,那团火还在继续燃烧。 “我在呢,我一直在……”傅半夏的唇从耳垂划过,终于贴上了白敛薄薄的唇,浅啄低尝。 白敛的瞳孔骤然变大,那颗躁动的佛心再也压制不住,被压制的魔气在浴桶中蔓延。 这是……魔气! 傅半夏感知何其敏锐,眉头一皱,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直直盯着白敛,眉头紧皱问道,“师尊,你的佛心……是不是出了问题。” 白敛强自镇定,将傅半夏推开,一脸淡定道:“半夏,你被人施了邪术,现在是离魂状态,你自己不知吗?” 他知晓傅半夏此时意识不清,便立即转移了话题。 傅半夏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所以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双颊瞬间绯红,不敢再看师尊的眼睛了。 白敛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语气平静,“我这就施法送你的魂魄回身体里去。” “嗯。”傅半夏轻轻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舍。 傅半夏的魂魄安全回了身体,白敛立即将此事禀告了宗门。 他向来是个护短的,知晓有人用邪术谋害自家弟子,自然要严查此事。 玄天宗向来自诩名门正派,对这等使用邪术害人之事十分忌讳,立即召开了宗门大会,并叫了傅半夏这个当事人过来问话。 “傅半夏,你离魂之时,可有看到施术害你之人?”宗门刑法司的司长老一脸严肃问道。 傅半夏低垂着头,恭敬回道:“弟子未曾见到,不过……”她故意迟疑了一下,一付有所顾虑的模样。 “你有何线索,但说无妨。”司长老果然追问。 傅半夏唇角微微上扬,继续道:“弟子拜入宗门没多久,在宗门中只得罪过姜师兄和顾师姐,弟子觉得,许是有些人对弟子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胡说八道!”姜束清脸色铁青,立即出声呵斥。他作为白敛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有资格参加宗门大会的。 “师兄何必动怒,我又没说一定是师兄你害的我?”傅半夏抬头,朝着姜束清冷冷一笑,语气讥诮。 “你!”姜束清脸色铁青,却又无话可说。 而其余宗门长老和弟子则皆向他投去了怀疑的目光,毕竟他与傅半夏之间的龃龉众人都是知道的,且他又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似乎除了他,也没有旁的可疑的人了。 第六章 心魔丛生 姜束清神情难看了几分,却仍辩道:“那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岂能妄下论断,听信这暴戾恣睢的妖女信口胡言?” 他膝行两步,叩首道:“各位长老,先前此女拜入我玄天宗时,气焰何其嚣张,仗着天火灵根便肆意欺辱同门,目无尊长吗,一言不合便妄生杀戮之心。 幸而师尊惜她修行天赋,破格将她收为弟子,原以为能感化她一身魔性,孰料她竟变本加厉,刚入洞府,便强夺了小师妹的神兽火麒麟,将师妹的一身法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焚烧殆尽!可见此妖女魔性入骨,天生恶毒,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看向傅半夏,嘲道:“被人施了邪术?怕不是自己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闯入师尊行塌处预备做些悖逆人伦的丑事。” 当下,宗门里所有人看向傅半夏的目光都有点不对劲了。 傅半夏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她这位好师兄还有脸说她魔性入骨,天生恶毒? 那她就让大家都看看究竟是谁“魔性入骨”,又是谁“天生恶毒”。 “谁说我没有证据?” 姜束清悚然一惊,怒视她:“你还要污蔑同门吗?” 傅半夏却没有看他,而是朝着上位的刑法司长老深施一礼:“弟子虽初来乍到,却知人心险恶,故而上山前,便将留影石时刻带在身上,免得被某些奸佞小人害了,还要被倒打一耙,落得个有口难言的处境。” 说着,她将一块闪烁着七彩霞光的石头自袖中取出。 留影石,又名圣晶石,只需用术法催动便能如实记录携带者十步之内的所有影像,不可篡改,不可销毁。 这是原身留下的诸多宝物之一,傅半夏上辈子被扣上残害同门的罪名,被废去四肢,挖心惨死,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投身转生,自然要记住这个教训,有留影石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放着不用。 看到留影石,姜束清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傅半夏勾唇一笑:“我虽没有看到是谁对我施了邪术,但留影石想必是看到了。” 术法打入留影石中,一道光幕展现在众人面前。 光幕上如实展示了她进入洞府中所发生的一切。 闪着悠悠碧光的毒针,陆轻尘和一众师兄那刻薄的嘴脸和怨毒的神情展现的纤毫毕现。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是陆轻尘因为几句口角便唆使火麒麟扑咬傅半夏在先,后面火麒麟反水,转身烧了她的衣裳纯属咎由自取。 站在一边的陆轻尘面容扭曲,攥紧了双拳。 她在师门中一贯是以天真明艳活泼的形象示人的,而留影石刚刚所展现的一切无异于将她最真实的嘴脸公之于众。 她被焚烧殆尽的何止是衣裳,还有她披在身上的另一张皮囊! 眼瞧着在场的师兄弟们都盯着光幕里她赤身的样子,目光里满是惊讶与贪婪,她又羞又愤,再也受不了了,尖叫着逃出门去。 傅半夏神色平静,在场之人的神态也都被她尽收眼底,她淡淡道:“这就是同门之情么?” 实在可笑。 光幕里的画面来到了晚上,一个施了隐身术的人悄悄靠近正在打坐练功的傅半夏,将一道邪术打入她体内。 隐身术不算高明,或许能瞒过低阶修士,但刑法司的几位长老哪个不是金丹起步?一眼就识破了隐身术的伪装。 “姜束清,你还有什么话说?”刑法司大长老贺云霄一声冷斥,降下威压,姜束清顿时觉得双肩沉重无比,双膝深深陷在殿中青砖之下,七窍迸出鲜血。 姜束清挣扎道:“长老,我只是……只是想替师妹出气啊,与半夏师妹,是开玩笑的。” “玩笑?离魂两日便会魂飞魄散的玩笑?”傅半夏嘲弄道:“师兄不愧是出身世家大族,连开玩笑都是这么大的手笔。” 姜束清还待要说,却被贺云霄下了封口令,这位不苟言笑的大长老说出了他的惩罚。 “姜束清因个人恩怨向同门师妹下邪术,罚鞭刑三千,面壁五十年。” 罚令一出,惹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不是……太重了点?不过刑法司下的罚令从来也没有人敢违背。 大会散去,傅半夏走在众人之后。 虽然姜束清受到了重罚,她却不觉得有多畅快,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荒谬和可笑。 好一个公正严明的司法长老,用离魂之术害人便要面壁十年,鞭刑一百,那陷害残杀同门,将其刨腹剜心,扔进万丈深渊,却仍能在宗门里舒舒服服地当着大师兄,什么事都没有。 前世的她,同样也是天火灵根,另有可使人脱胎换骨的九尾狐心,死的那么惨烈,却像一只被踩死的蚂蚁,门中连一个提起她的人都没有,今世却因中了邪术,明明身体并无大碍,而害她的师兄却受了重罚。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件事必然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授意。 她现在的师尊,曾经倾心爱慕的人,佛子白敛。 他雪白无尘的僧衣下究竟包藏了怎样的一颗心? 慈悲佛子?他纵容害死她的凶手逍遥法外,明知道陆轻尘夺走了她的九尾狐心仍旧收她为徒。 处事这般不公,也配成为玄天宗人人敬仰的佛子吗? 难怪佛心有损,心魔丛生。 整整五百年,就算是养一只宠物都该有感情了吧?可他却能亲手将她丢进深渊之中,回想起过去的爱慕与相守,傅半夏只觉得恶心,对玄天宗上下都恶心透顶! 没走几步,全身忽然被一道灿然光华所笼罩,跟着眼前一花,再站定时,眼前已换了景物。 袅袅温泉升腾着灵气,泉中盛开着七瓣莲花,每朵莲花都在吞吐着霞光万道。 灵兽在泉边奔跑,百鸟在枝头鸣唱。 傅半夏认得这里,这是白敛的闭关静修之地,没有任何禁制,但若没有他的首肯,就算是宗主也别想进来。 她在五百年里能在白敛的洞府里来去自如,但这个地方,她只来过一次。 这是第二次。 第七章 原身的声音 傅半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 那时她才刚能化形不久,跟着宗门里的弟子外出历练,以期能找出长久维系人身的办法。 奈何运气实在不佳,刚到一处秘境便碰上了被魔气侵染的千年树妖。那时几个弟子还都在练气期,她自己就更不必说了,连练气的门槛都没摸到,被树藤一下子贯穿了肩膀。 幸亏宗门长老救援及时,她才侥幸逃得一条小命。 只是感染了魔气,神志不清,俨然成了一头疯狐,双眸殷红如血,见人就咬,不少宗门弟子,甚至长老都说她已经废了,与其忍受着被魔气侵蚀的痛苦,不如就地打死,免得为祸苍生。 这时是白敛出现,无悲无喜地说:“从一头灵兽修行到此并不容易,还是交给我吧。”然后提着她的尾巴将她带到了这里。 这泉中之水能见心明性,她在里头泡了两个多月,吃了两朵莲花和不少灵果,这才将魔气驱除殆尽。 现在故地重游,傅半夏的心情一时间复杂难言。 当初慈悲心肠救我的是你,后来冷眼旁观我被虐杀,置我于死地的也是你。 若无当日相救,她又怎会生出情谊?若无五百年的相伴之情,她又怎会生出如此哀绝的恨意? 白敛并不在这里,或者说傅半夏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只听见了他的声音。 声音平淡,不疾不徐,不带一丝尘俗之气。 “这水能照清你的心。” 傅半夏怔愣一瞬:“什么?” “下水去看看。” 傅半夏没有迟疑,几步走入泉中。 “你看到了什么?” 傅半夏看向水面。微微波动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张媚意横生的脸,双眸细长,眼尾向上挑起,琼鼻小巧,在没有表情的时候,唇角微微向上扬,好像随时都在媚笑。 “看见了……我自己?” 其实这张脸跟她原来的脸并不十分相似,但因为现在的身体里有她的灵魂,所以这张脸的一颦一笑,一抬眼一垂眸都与她别无二致,若是相熟的人,错认也不稀奇。 难道白敛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 不,她是死后魂魄自动附着在这具身体上的,并非夺舍,白敛就算开了慧眼也决不可能发现。 果然,白敛的下一句话便是:“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青丘狐族血脉?” 傅半夏定了定神,道:“我不知道,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白敛道:“你在说谎。” 他道:“你的眼中有仇恨。” 傅半夏垂眸轻笑。 她又借着水镜重新审视了自己,微微有些发怔,她自己也不曾料到,自己刻入骨血的仇恨竟如此醒目。 “你想怎么样?想用这泉水洗清我的仇恨?”傅半夏摇摇头,笑容幽深如午夜昙花:“你错了,水是洗不清仇恨的,能将仇恨洗清的只有血!仇人的鲜血!” 她不该把这些话说出来的,她该隐忍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在跟着白敛好好练功,将合谋残杀她的人也一个个杀死! 可此时此刻,她却将心声吐露,将一身煞气外泄,惊走了泉边饮水的灵兽,也惊飞了枝头的灵鸟。 就连泉水也仿佛感受到了她心中无穷无尽的怨愤,平静无波的水面猛地震起滔天的巨浪! 是了,这灵泉水能见心明性,一入水,她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她仿佛看见了陆轻尘轻蔑地嘲笑,看见那五个师兄毫无原则的袒护,看见他们众口一词说自己的谋害同门……她的双目骤然变得血红,奋力凝结了全身的修为朝着虚空中打过去。 “杀!杀!” 她声嘶力竭地怒吼:“都去死!都给我去死!” 狂乱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响在耳边,她看到了一道金光自眉心钻入灵台,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喉咙也有些嘶哑,傅半夏坐起来揉了揉脑袋,慢慢吐出一口气。 忽然,一道声音响在混乱的思绪之中。 “谁?” 那道声音好似在笑。 “你用着我的身体,却还要问我是谁?” 傅半夏猛地一惊:“你是……” “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下,我为什么会选中你。” 傅半夏没有按她的思路走,而是沉吟道:“是献舍,你将你的命献给了我,当我能在你的身体里复生。” 她轻笑:“你想要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淡去笑意,变得冷若冰霜:“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身份、我的灵宝、包括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我只要一样,那就是公道!” 傅半夏凝眉:“公道?” 她觉得有些可笑:“我一个连筑基都没达到的小狐妖,连自己的公道都没讨来,你凭什么会觉得我有本事替你讨一个公道?” 那道声音顿了顿,道:“你的仇恨就是你最强大的力量,而我们有着共同的仇人——白敛。” 傅半夏道:“白敛?” “你大概也知道我的一些事,我本是晏城芦花村中一个平凡的村女,因为身怀天火灵根被玄天宗选中,带了回来。” 傅半夏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那道声音笑声讽刺:“好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带我一个村姑回来?” “他们这些修士嘴上说着心怀天下,普度众生,实际上视万物众生为草芥,凡人的命在他们看来,贱如尘土。” “那年,我母亲在村外捡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修士,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不忍看这个人凄凉死去,就将他带回家里照顾,后来他醒了,说要报答我母亲的恩情,他要娶她为妻。” 一个渡劫期修士,娶一个凡人女子为妻,无论怎么样,都是那个凡人女子占了大便宜。 “我母亲自知配不上他,百般拒绝,可他却叫来了宗门里的几位先辈,当着他们的面向母亲求婚,我的母亲被他感动,应允了做他的妻子,一年后就有了我。” 傅半夏道:“这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她听见脑海中,少女的声音长叹一声:“原本是不错的,可数载夫妻情深,怎抵得过飞升上界,羽化为仙的诱惑?” “就是这个光风霁月的佛子,白敛,我听见他亲口对我这个所谓的父亲说,世间情爱皆是虚幻,是束缚他的枷锁,若想飞升,需得断情绝爱,杀妻证道。” “他要飞升,凭什么要拿我母亲的命去换?就因为我母亲是凡人她就该死吗?!凭什么?!”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愤恨和不甘,说到最后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杀妻正道?证的是什么道?” “邪魔外道。”傅半夏冷冷道。 第八章 猎物与猎手 傅半夏忽然道:“你恨白敛蛊惑你的父亲杀死你的母亲,要找他报仇,可你为什么不恨你的父亲呢,因为他给与你生命?” 脑中少女的声音冷笑连连,“请不要称呼为我的父亲,父亲这两个字按在他身上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或许我该称呼他为傅澜仙君,是我们的好师尊白敛大师的师弟。” 傅半夏心中一惊,像被什么什么刺了一下。 傅澜仙君,玄天宗望北峰峰主,是整个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剑修大能,却在十年前,莫名其妙地陨落了。 整个宗门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傅半夏也不了解其中内情,还是献舍于她的少女讥诮地说:“他是自尽的,在杀死我母亲之后。” “因为他发现,他对我母亲实在情义深重,根本割舍不掉,杀了她,也就等于杀死自己,我道心破碎,在雷劫时身死道消了。” 傅半夏摇头轻叹,“所以还在恨他。” “我害我年幼丧母,我不恨他难道还要赞许他的痴情?”少女冷笑道:“可惜他已身化尘埃,否则我一定要将他的尸身剁碎了倾倒在茅厕里!” 傅澜仙君一向喜洁,连洞府前的九百株梅树都要日日用雪来清洗,如此折辱他的尸身,可见其恨意之深。 所以,白敛知道她的身世吗?大约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特地将自己召入静修之地,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他问自己为何有狐族血脉,或许他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傅半夏沉思着。 “你放心,宗门内并没有人知晓我的身世,傅澜虽死,生前却赠予我母亲数之不尽的修炼珍宝,我带着这些东西找上姜束清,因为我知道,他的修为都是靠着天材地宝堆起来的,我身怀重宝,又有天火灵根,他必然会带我上山。” 傅半夏接着替她说了下去,“但你没想到,姜束清这个草包打的是扣住你的人,侵吞你的珍宝的主意,而你对修炼之事一窍不通,这时恰好遇上了我,我怨气深重,你便冒险动用傅澜留下的珍宝献舍给我。” 傅半夏感叹,“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少女寒声道:“复仇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事,我若不这么做,只怕我终身都不会有机会碰到傅澜的一片衣角。” “你以为我为什么姓傅?不是傅澜的傅,而是复仇的复!我就想要向这不公的世道复仇!我要杀尽天下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我要那些踩着别人尸骨登天的人重重地摔下来,摔成肉泥!” 少女的声音咬牙切齿,有种平静的疯狂。 傅半夏也刚好如此,所以她们的灵魂和肉身契合的非常完美,否则即便是献舍也不会成功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傅半夏说道。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少女似乎可以短暂的操控这具身体,因为傅半夏离奇的发现自己的手抬起,以灵气化剑,横在自己的咽喉处,“假如你违背了我的心愿,我就杀了你!” 这日之后,傅半夏一直在刻苦的修行,作为白敛大师的亲传弟子,她随时都有资格进入玄天宗的藏书阁学习功法。 宗门对于他们这些内门弟子一直是一种放养的态度,资源放在那里,师父也不会主动去教徒弟什么,只是会帮着解决修行上的难题,至于修成什么样全靠自身天赋和个人的努力。 在白敛这儿尤其如此,他作为佛修,讲的就是一个缘法,这也就导致了门下几个徒弟要么在混日子,要么打着他的名头出去作威作福,他也从来不管。 傅半夏是唯一一个把全部身心都用在修炼上的人。 打从静修之地的事情过去之后,她也压根没把白敛当成师父,而是当成一个随时随地答疑解惑的工具人。 这件工具她用的非常顺手。 这天,她正在打坐,一个脸生的外门弟子急慌慌地跑过来,站在她设的禁制之外。 “半夏师姐,不好了,门内几个师兄师姐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傅半夏充耳不闻。 他们打他们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打死一个少一个。 慢慢将灵气灌入灵台,傅半夏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隐隐能摸到筑基的门槛了。 到了这个阶段,靠打坐往身体里灌灵气是没用的,必须得跟人打一架才能有所突破。 撤掉禁制,发现那个来传话的外门弟子居然还没走,蹲坐在她的洞口嗄声叹气,见她出来了,忙不迭地站起来,道:“半夏师姐,您快去看看吧!” 傅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谁叫你来寻我的?” 外门小弟子一愣,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我看见……” 傅半夏摆了摆手,“带路吧。”说着,手腕一转,火云鞭已在手。 真是有意思,瞧见内门弟子私下斗殴,既不去禀告刑法司,又不去通知师尊,到让她一个小师妹去看看? 她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连诓骗她的借口也不想个好点的。 不过话说回来,瞌睡来了给枕头,她那几个师兄师姐还真是贴心啊。 无尘峰,幻兽林。 此处在白敛门下算是禁地。 幻兽林纵横三百里,内藏数不清的奇珍猛兽,且幻障颇多,是专门给筑基大圆满期修士往金丹之境突破试炼用的,像傅半夏这种还在练气后期的修士,进来无异于找死。 按理说,这事应该由同门的师兄或者师姐告诉她,却从来没有人对“傅半夏”说起过,但作为狐妖半夏,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个外门弟子在幻兽林之前就停下了脚步,“半夏师姐,就是这里了,您快进去吧。” 傅半夏低笑了一声,没去理会这个传话的,火云鞭迎风一展,烈火升腾而起,驱散了终年萦绕在路口的冷雾,看起来诡谲难辨的林子入口也露出了危险的一鳞半爪。 她径直走进去。 刚踏入林中,果然听见比斗的声音,她循声走过去,比斗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跟着她就看见一道法阵自脚下升起。 她整个身子都被法阵罩住,陆轻尘和一众师兄慢悠悠地从林中踱步而出,已将她包围。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就好像看见一只不知死活的野狗一脚踏入他们早早挖好的陷阱里,欣赏这猎物的挣扎。 傅半夏也笑了。 这通常是捕猎成功后才会有的笑容。 第九章 复仇 “你笑什么?”陆轻尘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傅半夏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们有五个人,每个人的修为最差的都在筑基中期,而陆轻尘自己也因为有了九尾狐心,修为已将要突破金丹了,况且傅半夏脚下的阵法也是合他们五人之力设下来的,对付一个刚修行不久的村女,纵是天赋异禀,还能比得上先前那个九尾灵狐? 就算是九尾灵狐,也被他们这生杀予夺阵废了经脉,陆轻尘想不出,眼前这个村女能有什么法子逃出去,她又怎么笑得出来。 或许是心存侥幸?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 陆轻尘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提点提点她。 “贱人,你害我丢了那么大的人,在全宗都抬不起头来,又害的大师兄被罚鞭刑、禁闭,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我们断不会容你出去为祸苍生!” “如果你心存侥幸,以为我们不会杀你,你就错了。”陆轻尘轻笑一声,道:“这幻兽林中凶险异常,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你自己不听劝告,擅自闯入,你就算死在这里,旁人也只会说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到我们头上。” 那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还把天下苍生拉出来做大旗,还让傅半夏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是什么邪修呢。 傅半夏大笑,甚至鼓起掌来,欣赏着困住自己的光阵,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光阵。 “真好啊,难为你选了个这个好的地方,你说的对,就算是死在这,也是自不量力,被林中妖兽所伤,与旁人无关。” 怎么自己还是九尾狐的时候,他们就没选在这儿呢?是因为知道九尾灵狐的魅惑本能对百兽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吗? 傅半夏的笑容让陆轻尘浑身发毛,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个师兄道:“陆师妹,还与她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速速启动阵法,将这个日日缠着师父打扰他清修的贱人绞杀于此,也为姜师兄出口恶气!” 陆轻尘不再犹豫,双手结印,催动了光阵! 原本泛着淡淡星光的圈子顿时光华绚烂,就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中蕴藏着无限杀机! 从前的傅半夏只在阵中撑了半个时辰,而现在,她一手掐诀,另一只手扬起火云鞭,长鞭如灵蛇般游走于傅半夏周身,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刹那间,闪着金光的火焰升腾而起,生杀阵中凶险异常的流光与金光火焰相遇,轰然一声巨响,灼热的气浪向周边横推过去,携带着比烈日更可怕的高温! 陆轻尘眼瞳骤缩,满脸皆是骇然之色。 “这是……太阳神火!” 陆轻尘不敢相信,傅半夏还不到筑基的修为,怎么使得出太阳神火?!这可是比三昧真火更可怕的神火,从方才火焰中的金光来看,神火中还加持了佛修的独门法咒,从而形成了至刚至阳的火焰。 高温席卷下,周遭草木被寸寸消融,陆轻尘和她的四个师兄联手拉起的避火决如同打湿的宣纸一样,一触即溃。 金光烈火朝着四面八方倾轧而来。见状,一位水系灵根的师兄指尖轻点,玄门洞开,引江河之水与神火相抗。 “不要!”陆轻尘急忙制止,却已晚了。 太阳神火,遇风而起,遇水则迸。 神火与泛水相遇,惊天彻底的爆炸让整个无尘峰地动山摇,陆轻尘一干人等被这猛烈的爆炸波及,全被炸飞了出去,生生装在一道闪着卍字的光盾上,垂直坠地,个个从头到脚都被烧得焦黑。 傅半夏同样也处在爆炸的中心,她的不好过,全身皮肉都被撕裂,大量的鲜血还未等流出便被火焰蒸的干了。 这招就是她近日来苦苦修习的杀手锏,融合的佛修法咒也是白敛告诉她的,原本她的确使不出这样的功法,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到是给她留下不少宝物,其中就有能快速补充灵力的大还丹。 她一边炼化丹药,一边施术,饶是如此,刚刚那一击已经将她全身的灵力都耗尽了。 她走了两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前一片昏花。 醒灵明神决一遍遍地念诵,傅半夏双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喘息这,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仇人近在眼前,已如上了案板的活鱼,自然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她高举右手,屏息凝神,默念咒语,浅紫色的雾气自掌中升腾,空气里泛着甜甜的,令人心醉的香气。 这是狐族天生的魅惑之术,她已觉醒了狐族血脉,用起来当然毫不费力。 不到片刻,幻兽林中的猛兽循着味道而来。 魅香惑人心智,可使猛兽躁动不已,若不加以控制,猛兽就会发狂。 傅半夏偏不去控制!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她看到一头锯齿虎咆哮着冲了过来,直奔陆轻尘。 陆轻尘已昏迷,不能运转灵气护体,她跟普通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尖利的虎牙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她的皮肤,鲜血流出来。 修士的血无疑是最好的养料。 而另一边,身躯如山的巨象迈开蹄子奔了过来,而在它的蹄子下,一个师兄正躺在那里动弹不得,眼里全是惊恐。 擎天大柱般的蹄子已将要落下,若是被它踩中,怕是只会留下一地的血浆。 失去控制的猛兽让她也不会放过傅半夏,两只秃鹫在她头顶盘旋,觊觎着她一身的血肉,另有狮群也朝着这边蠢蠢欲动。 “我怎么会死在这里?我当然会走出去,然后好好地活下去,可在这之前,我必须亲眼看着他们死!”傅半夏眉心突然现出火红的印记,只闪了两闪,又忽然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这是即将堕魔的象征。 不过就算知道,也只会觉得讽刺。 连那样的渣滓都能耀武扬威地活着,自己却要堕魔?凭什么? 巨象的足趾已落下,虎牙已衔住了脆弱的咽喉……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佛号响起,洪钟之声如滚滚惊雷,金色的佛光骤然涤荡开来,猛兽被惊退,必死的人居然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命。 傅半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心神俱颤。 在昏迷之前,她看到了一袭纯白的僧衣。 “半夏……”清冷的声音染上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第十章 扰乱佛心 白敛口中念诵着经文,一道道梵音如涟漪般在这方寸之地荡了出去。 淡金色的流光在草木间跳跃,转眼,被太阳神火焚烧成白地的地方重又焕起勃勃生机。 陆轻尘他们本都伤的不轻,当圣洁的光芒将他们笼罩之后,伤痕退去,皮肉完好,只是人还没有苏醒。 白敛手一挥,将他们送回各自的洞府。 最后他才看向傅半夏。 其实傅半夏比他们伤的都重。 太阳神火这种术法就算是金丹期修士都未必使得出来,她才是练气期,纵然有大还丹弥补灵力上的亏损,术法的反噬也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的。 祭出太阳神火,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正要将她带回去,白敛却惊奇地发现,她的手中还攥着神行牌。 只要在一处地方设下标记,无论行走多远,到了什么地方,只要捏碎神行牌,就能被带回标记处。 白敛心念一动,没有用法术带她走,而是捏碎了她手心里的神行牌。 傅半夏醒来时,看到的是满池的莲花,身子沉浮在升腾着袅袅雾气的泉水中。 灵泉滋养着她被烧灼的乱七八糟的经脉和皮肉,丝丝凉气浸润着干涩的肺腑。 她立即起身打坐调息。 很好,修为已经突破了筑基,在险死还生中,达到了筑基二层。 这时候泡在灵泉中打坐,是稳固修为最好的办法。 没错,她在上此被白敛摄进来的时候就悄悄在这里打下神行牌的标记。 整个玄天宗,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醒了?”声音自头顶传来。 傅半夏双眸中有杀机一闪而过。 她忙从灵泉中出来,跪在地上,低下头柔顺道:“见过师尊。” 没来得及烘干衣裳,被灵力修补过的法衣湿漉漉的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 傅半夏微微抬眸,眼中天然的魅惑好似在白敛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火。 于是傅半夏看到的就是一身纯白僧衣的师尊阖目端坐在青石之上,口唇微动,周身浮动着圣洁的光晕。 傅半夏在心里冷笑一声,恨意难消。 “看到了吗,他在诵静心咒。”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佛子。” 她的脸上忽然绽出柔媚的笑意,淡淡的甜香溢出,淡紫色的薄雾与此地袅袅升起的水雾合二为一。 她膝行两步,一寸寸移到白敛的近前,就像从前那样,柔顺的伏在白敛的膝盖上,用发丝轻轻地蹭着他的大腿。 只不过从前她是化为原形,在狐族中,这个动作代表的信任和亲近。 小小的一团红狐狸乖顺的趴在那,修为高深的佛子轻抚着她的皮毛,两个人都很放松。 可现在她不是狐狸,而是人。 美丽成熟,风韵十足的女人。 傅半夏能感觉到,她倚靠的身体骤然僵硬,大腿上的肌肉仿佛在抽紧。 “半夏,你在说什么?”白敛的静心咒总算念不下去了。 他张开眼,眼眸微红,一缕魔气蔓上心头。 “他不对劲。”脑中的声音忽然响起。 傅半夏默默回她:“我知道,他有了心魔,魔气正在蚕食他的佛心。” 傅半夏的声音阴毒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说,把一把风光霁月的佛子拉下神坛,引他堕魔,再让他被从前虔诚追随他的人杀死,怎么样?” “这注意真是好极了。” 傅半夏在笑着,眼中确充满了委屈和恐惧,“师尊,师姐他们将我骗入幻兽林,设下生杀大阵,他们……他们要杀我。” 白敛声音平静,无悲无喜道;“我知道。” 他忽然起身,让傅半夏倚了个空。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你有神行牌在手,生杀阵困不住你,你把神行牌留在最后,只不过是因为,你刚好也想杀了他们。” 傅半夏凹好的表情凝结在脸上。 “你有狐族血脉,天上就有引妖兽发狂的能力,我若再迟片刻,你的那些师兄师姐,此刻怕是已成了猛兽腹中之餐,蹄下践踏之血!” 白敛注视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半夏眸色一暗,嗤笑道:“师尊也以为我是天生坏种吗?” 白敛道:“我并没有这么说。” “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想杀我,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白敛眼含慈悲,不赞同道:“你的戾气太重了,这时间种种因缘际会早已注定,你的师兄师姐蓄意针对也是你宿命之劫难,你不可心生怨怼,否则,一念成魔。” 宿命劫难? 傅半夏唇角勾起一抹妖媚的弧度:“我若是将她们都杀了,岂非也是他们宿命之劫难?” 白敛好似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佛号。 傅半夏站起身,净尘术覆于指尖,挥去衣裙上的泥尘,似是不经意的拂过胸口,展现她动人的曲线。 “若无事,徒儿这就告退了。”她嫣然一笑:“师尊最好还是祈祷我那几个师兄师姐不要再落到我手里,毕竟不是每一次,师尊的救援都能那么及时的。” “半夏!” 傅半夏背影一凝。 白敛沉声道:“业障难消,仇恨难解,放下过去,刹那天地宽。” 傅半夏回头:“你想叫我原谅他们?原谅我的仇人?” 她一字一字道:“如果师尊自己也能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就等我杀了他们再来原谅我好了。” …… 傅半夏离开了静修之地。 虽然安全,却实在是个晦气的地方,只要在那里就总是忍不住说出真心话,万一哪天不幸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那就好笑了。 本以为在自己说出那种话之后,白敛会把自己囚禁关押一段时间,对自己日日诵经洗涤仇恨什么的,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身上的问题也很严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情管她的闲事? 正要回洞府,却见路边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动的,走得近些,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呜咽。 这个声音是…… 红红! 傅半夏急忙拨开草丛一看,果然是红红。 它身上血气的味道极重,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正不住地打着颤。 第十一章 元婴老祖的墓穴 红红伤成这样,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陆轻尘! 自打红红回到她身边,她想着火麒麟天性喜欢四处奔跑嬉戏,而它自打被陆轻尘占去就一直被关在灵兽袋里,一定闷坏了。 她不愿关着红红,再加上这些日子一心沉浸在修炼里,竟全然忘了,陆轻尘那样小气的人,连自己因为几句争端都想杀之而后快,又怎么会放过临阵背主,害她在一众师兄弟面前丢脸的红红呢? 有心想找陆轻尘算账,可红红实在伤的太重了,拖得越久越麻烦。 识海里存着的宝物不少,有几样的疗伤的,却只能对人起作用,救不了神兽。 咬咬唇,想要掉头去找白敛,他的疗伤圣决可是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偏偏他人还在静修之地里,若没有他的首肯,自己是万万进不去的。 唯一的通路神行牌也已经用过了。 怎么办? 傅半夏将红红抱起,用清洁术小心拭去它身上的污血,装进灵兽袋里,直奔赤云峰。 赤云峰是玄天宗医修的聚集之地,丹房炼出来的丹药在九州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抢手货,就连最基本的固本培元丹拿到外面去也至少需要五百灵石。 原主留给她的巨额财富中,就包含了千万灵石。 峰主薛玄曦并不是医修,而是主修术法的大能,修为已到了合体期,医术炼丹只不过是他的兴趣爱好,他只有两个亲传弟子,一个在外云游,几十年都不回来一趟,另一个替他处理门中大小事务。 而他门下所有的弟子都是他徒弟收的。 “林师姐。”傅半夏气喘吁吁地站在丹房门口,行礼道:“见过林师姐。” 林梦瑶,冰灵根,薛玄曦的二弟子,性情冷傲,自来就看不上白敛门下的弟子的那些做派,傅半夏拜师时的桀骜狂妄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对她也很不喜欢,见她肃立在门口,也不去看她,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求药,我的神兽火麒麟受伤了。” “火麒麟不是陆轻尘的神兽么?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林梦瑶蹙眉,“罢了,让我看看。” 傅半夏进了丹房,将火麒麟小心的从灵兽袋里取出,放在地上。 涓涓血流很快弄脏了丹房的地面。 林梦瑶也不在意,查看火麒麟的伤势后,眉头凝的更紧。 “这是被赤霞剑所伤,凡事是赤霞剑刺中,若无专门的法咒,那么受伤之人即便当时逃得性命,过后也会一直流血,流到死。”林梦瑶叹了口气,“陆轻尘也太不知轻重了。” 谁都知道,赤霞剑是陆轻尘的本命剑,也是白敛在拜师礼上亲手赠与她的。 傅半夏咬着唇道:“那该怎么办?求师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救救它。” 林梦瑶沉吟道:“太晚了,现在你纵然从陆师妹那里讨来法咒,也无济于事了,我这里到是有些止血散,暂时能帮它拖延几日性命,但真正能救它命的,只有一种灵植。” “是什么?” “天心草。” “天心草?”傅半夏心里一沉。 她当然是听说过天心草的。 这是生长在墓穴之中的一种灵植,准确的说,是生长在修士的尸骨之上,受修士的腐朽的尸骨滋养孕育而成。 判断天心草的品阶更是直截了当,修士生前的修为越高,天心草的品阶也就越高。 林梦瑶沉吟道:“要想治疗火麒麟的伤,至少也要元婴大能尸骨上的天心草。” 傅半夏吸了口气。 能修炼到元婴期的修士哪个不是活了几万岁的老怪物?这些人要么在渡劫的天雷中化为尘埃,要么闭关死在某个封禁的洞穴,要想找到他们的尸骨谈何容易? “还有没有其他……” “你可知道晏城褚氏?”林梦瑶似笑非笑。 傅半夏不知道,但是原主知道,原主本就是晏城人。 她告诉她:“晏城褚氏是修仙大族,传承十四万载,在五百年前,他们家族中刚好有一位元婴大能谢世,尸骨就葬在晏城尸化岭中,他们族中人每百年都会举行一次大祭。” 傅半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元婴大能的墓穴,想也知道里头会有多凶险。 林梦瑶好像是在笑,幽幽感叹道:“看来你知道,深入墓穴惊扰逝者亡灵,本身就是一件有损阴德之事,何况里头凶险异常,犯不上去冒险,至于这头神兽嘛,反正也是你捡来的,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傅半夏不待她说完便深施一礼,道:“烦请师姐帮它多拖延些时日,我最迟十日便归。” 说吧,当即化光遁走。 林梦瑶瞧着她离去的方向讶异道:“看她修为也不过刚刚筑基,居然已经把飞行之术练得这么好了。” 正要医治火麒麟,冷不防瞧见面前现出锦衣一角。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薛玄曦架着胳膊似笑非笑:“我一直都在啊。” 林梦瑶的脸腾的红了。 一把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头上。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老实了,都学会胡说八道了?治这种伤什么时候需要天心草那种东西了?” 薛玄曦一展袖袍,点点星光落在火麒麟身上,眨眼间,它身上的伤痕便都褪去,不到片刻就活蹦乱跳了。 林梦瑶眼睛眨了眨:“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去啊。” 薛玄曦摇头叹息,“罢了,我跟白敛说一声。” …… 尸化岭上阴风阵阵。 天上仿佛永远看不见太阳,一草一木都带着阴沉的黑。 傅半夏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直往经络肺腑里钻,无论怎么运功都抵挡不掉。 那位传说中的元婴老祖的陵墓就在面前。 阴气极重,好似成千上万的冤魂厉鬼盘踞于此。 还未靠近,傅半夏就不得不静诵经文,借佛修之力抵抗这股怨气。 “救命……是有人来了对吗?救救我……” 声音若有若无,好似就是从陵墓边上传出来的。 “我是天庭五公主,因被小人陷害,来凡间渡劫,现在身受重伤,法力尽失,你救救我,待我来日恢复法力,指点你飞升上神。” 第十二章 恐怖的墓穴 那位自称天庭五公主的姑娘就倒在陵墓地宫的入口前,浑身上下皮开肉绽,两条腿诡异的扭曲着,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 她的脸上生满了浓疮,用乱发遮着,身上穿的衣裳也只有乞丐才会穿。 蛆虫在她的伤口中蠕动爬行,而她整个人就像蛆虫一样在地上爬。 傅半夏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 “来人是谁?快,救救我,等我好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傅半夏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姑娘双目蒙了一层翳,尽管眼睛极力睁大,应该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你先不要动,我帮你疗伤。”傅半夏和缓道。 重伤的姑娘果然不动了,只是嘴一直没停下,一个劲儿的说日后一定助她升仙云云。 一股清泉从傅半夏指尖流出,蔓上了姑娘的伤口,清泉洗涤了她伤口中的污秽,带走了一只只血红蠕动的虫子。 接着,傅半夏自识海中取出一丸灵药送入姑娘口中,指尖点在她眉心,默诵疗伤诀。 这门疗伤之术也是从白敛那儿学来的,是比较基础的术法,需得配合疗伤丹药才行。 疗伤诀反复念诵了十余遍,姑娘那身可怕的伤痕才缓缓愈合,只是腿伤太重,一时仍旧无法行走。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地?” 姑娘眯了眯眼睛,神情立马高深莫测起来:“都说了,我是天庭五公主,下凡历劫到此,你救了我,我自然……” 傅半夏冷冷打断她:“这种骗白痴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替你疗伤时就发现了,你是被五行雷火之术所伤,离天劫撕裂的伤痕还差得远呢。” “据我所知,天界的仙人大都是天生的羽化仙体,而你是五灵根,跟羽化仙体八竿子打不着,若是修士飞升上去的,更无需再历劫。” 姑娘小声道“你懂得可真多。”过了一会,咬咬唇又道:“你叫我霜降就行了。” 傅半夏已将她扶起来靠坐在一旁的大槐树边,一边帮她包扎,一边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又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霜降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来盗墓的。” 傅半夏一点都不意外,她已经猜到了。 要取天心草,当然少不了深入墓穴,面前现成的盗墓贼,说不定能帮她避掉不少风险。 “褚氏乃是十四万年的修仙大族,底蕴深厚,此地又是安葬元婴老祖的陵墓,想必一定埋藏了不少宝物法器,也必定有数不清的机关阵法。” 霜降满是阴翳的双眼仿佛落到了很远的地方,梁上的表情渐渐从高深莫测转变成了骇然,她的身子也在微微战栗,仿佛又一次置身于陵墓中,感受着生死危机。 “我虽干这行不久,规矩却还是知道一些的,有多大的本事用多大的碗,有多大的胃口就添多少的饭。” “以我现在浅薄的法力,最多盗一盗和我同样修为修士的陵墓,顶天了碰一碰金丹期大能的墓穴,可你也知道,这种修为的修士,纵然有些灵石法宝,也都传给后人了,哪还有多少能陪葬的呢?” 傅半夏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霜降接着道:“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既然能从金丹期修士的陵墓中得手,为何不去试试元婴老祖的陵墓呢?我想,里面无非是一些阴兵驻守,杀阵拦路,只要我拿上神行牌,就算一无所获,又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她徒然激动起来,眼角也因恐惧而抽搐。 傅半夏心底微沉,看来此行已是万分凶险了。 “你接着说,里面究竟有什么?” 霜降闭了闭眼,极不情愿道:“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 “我挖开盗洞,进入了地宫之中,里面阴风瑟瑟,隐隐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孩童泣声,声音悠长寂寥,一时像是响在远方,一时又仿佛响在耳边。” “我不敢耽搁,捏了一个潜行术往里走,只见石壁两侧竟全是上品灵石所铸,在黑暗中闪动着优美的灵光,当时我还暗自惊喜,不愧是修仙世家,真是好大的手笔!越往里走,灵石就越多!品质也就越好!” “聚灵阵。”傅半夏默默道:“莫非褚氏想要重聚元婴老祖的魂魄?” “可就算聚起了灵魂,修士殒身,一身修为早已散尽,更不能令逝者重生,那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霜降的讲述还在继续,“我当时满心都被这大手笔所迷惑,还没到主墓就有这么多宝物,可想而知,主墓陪葬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宝物?!我要是得到了这些何愁不能重返天界?”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刚走到陪陵,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阵脚步声,我从未听见过如此整齐的脚步声,好似有千军万马,同时抬脚,又同时落地,震得天地都在摇晃,好像那位元婴老祖并没有死,正要揭棺而起!” 傅半夏到抽一口凉气,瞳孔微颤:“莫非是元婴老祖复活了?” 霜降痛苦地闭上眼睛,摇头道:“不是,是我刚好撞上了元婴老祖的后人百年一次的祭奠大典。” 傅半夏:…… “他们发现了盗洞,也发现了我,数十个金丹期修士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殴打!我甚至都来不及把神行牌掏出来!” 傅半夏:…… 这也太倒霉了。 傅半夏斟酌着措辞,道:“那里面的机关阵法……” 霜降愤怒地看着她:“我还没进陪陵就被打出来了!我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阵法!” 那倒也是。 傅半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取出一枚神行牌,先在外面打上标记,而后将牌子放好,走向了陵墓。 “诶,你可要小心,我确实听见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八成是婴灵。” “知道了。” 深入陵墓之时,傅半夏才知霜降所言不虚。 她想,这绝对是自己见过的规模最大,最豪奢的陵墓地宫了。 地宫深不见底,落实时又觉得洞顶高若苍穹,人站在其中渺小的仿佛一粒沙子,两边的石壁散发着幽幽灵光,光分五彩,瑞映千条。 她一路潜行到陪陵之前,用术法打开了那道玄铁大门。 第十三章 危机重重 玄铁大门自然也是用术法封禁的,只不过很轻易地就打开了,甚至可以说,只要稍微有点修为的人就能打开,并不比开一扇破烂木门困难多少。 铁门应声而开,里面的东西,纵然是傅半夏也不禁呆愣在原地。 她并不是来盗墓的,只是来取天心草的,但她若是盗墓贼,此时此刻怕是已乐得昏了头。 地上铺满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明珠经过了数百年的光阴仍旧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而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里仅仅只是能起到照明的作用,真正震撼人心的还是堆放在夜明珠之上的东西。 比如傅半夏脚边的一枚葫芦,上写着:泣血进阶丹。 进阶丹,顾名思义,不需要日夜苦修,吃了就能进阶的丹药,如今外头流行的进阶丹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而真正有价值的是前面的“泣血”二字。 古凤的眼泪因是红的,故称“泣血”,相传,一滴泣血能帮人暴涨三百年修为,若将泣血融入进阶丹中,能直接把一个练气初期给提升到金丹中期的修为! 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像这样的超品丹药,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只存在与传说古籍之中。 现在就放在傅半夏的脚步,满满一葫芦。 葫芦旁边是一幅画卷,画卷上写着“山河图”。 相传,到了一定级别的儒修,挥毫撒墨自成一世界,而山河图就是数位元婴级别的儒修联手共创的一个“世界”,画中世界与现实一般无二,人若是进入其中,那么这个人的时间会停顿,你可以在里面制定任何规则,主宰称王。 跟着“诛邪剑”“补天印”“流光璧”“仙缕衣”等等无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杂七杂八的堆在地上,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忽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多宝物!哈哈哈本公主回天有望了!” 傅半夏蹙眉,回身只见虚空中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渐渐现出了真身,正是霜降。 她笑嘻嘻道:“我是跟着你进来的,你不会怪我吧?” 垂眸看向地面的诸多宝物,用力揉了揉满是翳的眼睛,啧啧感叹道:“褚氏还真是大手笔啊,这么多宝物,说陪葬就陪葬了,啧,你怎么还往里走,你不要啊?本来还想让你先挑的,你要是不要,可就全归我了。” 傅半夏淡淡道:“归你?你若是碰一下,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什……什么?” “你不觉得咱们进来的太顺利了么?”傅半夏道:“五百年来,像你这样的盗墓贼必然不在少数,而那道玄铁门又如此容易进来,若真那么容易拿到手,这些宝物还会留给你我?怕是连一颗夜明珠都不会留下。” 道理很简单,甚至“陷阱”两个字都快要直接写在上头了,霜降敢来盗元婴老祖的墓,绝不会像她所说的,是个新手。 那么多墓穴都光顾过了,她应该比自己更有经验才对,又岂会连这样的陷阱都看不出? 霜降重重一拍脑袋:“唉,你说得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进来脑子就糊涂了。” “是阵法。”傅半夏很肯定道:“从我们一进来就已经陷入了阵法之中。” 玄天宗藏书阁里的古籍有介绍,这里面的阵法大概是幻梦献仙阵的一种,阵法无形,只要有人踏入便自行启动。 而踏入幻梦献仙阵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将心中的贪念放大数倍。可想而知,本就是抱着盗墓寻宝心态进来的人,骤然见到这么多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时,什么反常,什么危险,所有的理智怕是早就抛到脑后了。 他们甚至会为每一个不可能找到无数个可能的理由。 当他们兴致勃勃的将这些宝物装入乾坤袋时,阵法的第二层便会启动,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全部都会被绞杀在此,一身修为化作整座地宫的养料。 地上的夜明珠的光彩也会更亮几分。 霜降听完傅半夏的解释,拍着胸口:“好险啊,还好你知道这种阵法,要不然别说宝物了,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她忽然又道:“不对啊,就算你知道阵法,可你进来时,阵法已经启动,你怎么还是能不受影响呢?” 傅半夏淡笑道:“因为我本就不是来盗墓的。” “那你是……” “我来取天心草。” 霜降跟在她身后道;“嘿,你放心,我绝不跟你抢天心草,尸骨里长出的草,听着就叫人难受,到时候你拔你的草,我拿我的宝物,合作愉快!” “随你。” 俩人很快来到了第二层墓室。 墙壁仍是灵石所铸,只是光芒稍暗,品质也不是那么高了。 “真奇怪。”霜降道:“陵墓不应该是越往里走越奢华么,咱怎么越往里走越寒酸了?外头还都是上品灵石呢,到了这儿就全是下品了。” “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外面的都是假的,里面才是真的。”傅半夏道:“倘若有盗墓贼想要挖石壁上的灵石,怕是也会触发幻梦献仙阵。” 霜降缩了缩脖子。 她那时也动了挖灵石的念头,还好没真的动手,要不然可撑不到元婴老祖的后人过来扫墓喽。 这么一想,盗墓遇见墓主后人扫墓根本算不上倒霉,她赚大了啊! “话说回来,这里阴恻恻的,好可怕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鬼,你不怕吗?” 傅半夏懒得理她,径直走在前面。 “啊!你听到了没有,婴儿哭声!对,就是这个声音,吓死人啦!”霜降的脸色比霜还白:“诶,你真不怕啊?” “我只怕一种人。” “哪种?” “啰嗦的人。” 没走几步,霜降又一声尖叫,惨白着脸,勉强笑道:“你要是害怕你就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把我搭在我肩上呢?” 傅半夏回头,神色复杂道:“我走在你前面,怎么把手搭在你肩上?” 霜降一寸寸回头,脖子仿佛是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咔咔的声音。 一只惨青色的手搭在她肩上,指甲约有五六寸长,黑漆漆的。 再往上,青惨惨的脸上覆满了白毛。 “白毛僵尸?” 霜降嗷一声,吓得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尸骨如山 也不能怪霜降胆子小,反应激烈,实在是白毛僵尸这种东西太过于可怕。 “白毛僵尸”是霜降给起的名字,这种东西学名为“阴兵”。 古书有载,若要炼制阴兵,首先要找一具死去超过一百年的修士的尸体,而修士生前必须有筑基期以上的修为,还需一百二十二个阴年阴月阴历出生的凡人的血,炼成血丸送入尸体口中。 最后,再由荒洲道元宗宗门中独有的炼尸秘法炼制十日,阴兵方成。 阴兵没有任何思想,极爱阴气浓重之地,黑暗和鲜血是它们最好的养料,它们会攻击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是修仙界最钟爱的地宫守护者。 它们生前都由筑基期的修为,更不要说死的了。 更不要说在元婴老祖的陵墓里了。 阴兵按照毛发分为八个等级,最低级的是黑的毛发,最高等的,就是面前这具白毛阴兵。 傅半夏发现,自己看不透面前这具阴兵的修为。 那就说明,这具阴兵的修为最低也在金丹中期! 她手掌一翻,火云鞭已在手,鞭子灵蛇般缠住霜降的腰肢,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这边来。 袖袍轻轻飘起,落下。 阴兵感受到灵力波动,凶性被彻底激发。它嘶吼着上前,十根指爪如刀,缠上了腾腾黑气,傅半夏也不示弱,祭出火云鞭迎了上去! 鞭子挥舞间带出一串闪着金光的火焰,同时噼啪声连连作响,阴冷的墓穴里顿时升起一股灼热的气浪。 这一鞭子若是让她抽个结实,便是金丹期也不会好受。 偏偏阴兵不避不闪,鞭子落在它身上,阴兵身上腾得冒出一股黑气,金光火焰一碰到黑气,猝然熄灭了。 而这时,阴兵的指爪裹挟着黑气已攻到傅半夏面庞! 傅半夏旋身向后一仰,避开了这一击,同时倒转身体,足下生风,重重地踹向阴兵胸前的空门。 火光爆闪,顷刻又熄灭,而后,黑气如有实质般蔓延开来。 墓穴里本就黑,凭肉眼很难察觉,傅半夏便将灵火自周身释放出来,哪里灵火熄灭,也就意味着黑气蔓延到了哪里。 她知道,黑气就是阴兵的煞气,只要挨上一点,身体必被其腐蚀! 仅仅两个回合,傅半夏便已陷入险境,她只能用尽各种办法试图拉开距离,然而阴兵进攻的本能也促使它越逼越近! 阴阳本就相克,原本太阳神火就是阴兵煞气最大的克星,偏偏傅半夏修为不够,交手又是在地宫之中,倘若再纠缠下去,她力气有限,灵力更有限,而阴兵可以无休止的战斗,煞气在这地宫里更是无穷无尽,她迟早会被腐蚀成一把枯骨。 这一战可以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傅半夏头上已见了汗。 冷汗。 神行牌已在手,只要捏碎就能出去。 可在捏碎的前一刻,她又想起了红红。 不管怎么说,红红可是因为自己才遭受磨难的。 若是取不来天心草,岂非要眼睁睁看着它死? 再拼一把,拼尽全力! 她低喝一声,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全身烈火升腾,就连双目也灵光暴涨,化成两朵热焰熊熊燃烧。 半空中,现出了九尾狐真身的幻影。 九条尾巴一齐朝着阴兵攻去。 阴兵扬起巴掌,黑气犹如龙卷滚滚向前,九尾幻影仰天高哮,四足猛地向前一蹬,携着滚滚烈焰撞上了阴兵前胸。 彭—— 火星四射。 傅半夏重重地砸在十余丈之外的灵石所铸的墙上,生生喷出一大口血。 她纤长白嫩的手被腐蚀的干枯,半张脸的皮肉也耷拉下来,像是要从骨骼上融化。 神行牌仍被她捏在手里,仍旧完好。 她还有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距离已拉开。 太阳神火护在她身周,她顾不上运转疗伤决,快速默念《金刚经》,佛修功法与天火灵根相辅相成,都是至刚至阳的存在,念诵的经文化成一个个卍字与火焰一同打在阴兵身上,一下又一下。 阴兵的动作稍稍迟缓了一些。 傅半夏捏紧了拳头。 修为还是不够,哪怕再上一阶,哪怕到筑基中期也好啊! “我有藏灵心经,可以让你快速吸收灵石内的灵力。” “什么?”傅半夏下意识问出来,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元神内的声音在说话。 “闭上眼睛。” 傅半夏一边用太阳神火阻断阴兵的进击,一边将元神进入识海。 一片空茫茫中,她看见了自己,不,那应该是原主——真正的傅半夏。 她一身粗布麻衣,盘膝坐在地上,手中拿了一卷经文。 傅半夏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 识海之外,铺满一整个地宫的灵石化成一丝一缕的灵气一道道钻入她的身体。 她全身顿时光芒大盛,盘膝而坐,身上被煞气腐蚀的地方渐渐恢复如初。 她霍然张开眼,将所有的灵力凝聚,太阳神火上篆刻了金色的卍字直奔阴兵而去! 与此同时,她用另一只手凝聚凝聚了一道水汽,扑在了神火上。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震得整个地宫都跟着晃了晃。 阴兵被这一击,整个身体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四分五裂,尸块雨一般落下。 此时,铺满地宫的灵石被傅半夏吸干了灵力,灵光消散,已变得灰扑扑的,比普通的石头还要脆几分,被这一震,竟簌簌化为了粉末。 一直保持“昏迷”的霜降忽然醒了过来,鲤鱼打挺般跃起,大喝一声:“白毛僵尸休走,吃我一击!” 傅半夏虚弱道:“我已经解决了。” 霜降这才“恍然大悟”,惊惶地环顾四周,不安道:“咱们快进主墓,这里快塌了!” 言罢,拉过灵力耗尽动弹不得的傅半夏,闷头往里走。 主墓近在眼前。 主墓的禁制同样不难解开,俩人进去之后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元婴大能的尸骨,更没有任何陪葬的宝物或者法器。 只有一具具婴儿的骸骨,堆积如山!浓郁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这……这是怎么回事?”霜降呆呆地看着这里,“元婴修士呢?怎么都是婴儿尸骨?难道我先前听到的婴儿哭声,都是他们发出来的?” 她感到毛骨悚然。 婴儿当然都是凡间的婴儿,通通都还在襁褓之中。 第十五章 晏城褚氏 这些襁褓,有的破旧暗沉,打满了补丁,有的丝织金攒,富贵堂皇;有的只有一层单布,有的续了厚厚的棉花。 霜降直愣愣地走过去,抱起了一个小婴儿,看身形也才刚出生不久,脖颈处有一条惨烈的大口子,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过。 他的小被子上的满是暗沉的血,他的面容栩栩如生,仿佛还在因剧烈的痛苦而哭泣着。 “这个应该才死不久,应该不会超过三天。”霜降咬着唇,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因为她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她第一次进来岂非也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而那时,正是晏城褚氏祭拜先祖,为家族子孙后代祈福的日子。 难道……难道褚家竟用婴儿的命血祭?! 主墓广阔,要堆满这里,所需的婴儿又何止千万? “一定是他们!就是他们干的好事!”霜降攥紧了拳头,忽而看向一旁的傅半夏,“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半夏才道:“我在念往生经。” 霜降瞪圆了眼睛看她,道:“那你怎么不念了?” 傅半夏淡淡道:“因为我超度不了他们。” 霜降惊愕:“超度不了?” 傅半夏走过去,双手结印,复杂的法咒在她指尖成型。 她脚踏五乾虚阵,剑指前方:“显!” 随着一道符篆打出,主墓发生了巨变! 一道红色光墙骤然升起,将全部的婴儿尸骨笼罩在内,脚下的砖石上竟涌出一股股鲜血。 鲜血流动,在光墙内汇集成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图案。 果然,这些婴儿的魂魄已经被阵法牢牢锁住。 霜降已震惊到话都说不完整了。 她指着逐渐成型的阵法,哆哆嗦嗦道:“你……你刚连蹦带比划的……弄,弄出来个啥?” 傅半夏几乎要翻白眼,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显阵术。” “这里的阵法被人为引去了,用此术可使任何阵法现形。” 缠斗阴兵时,她消耗甚大,还没有恢复过来,仅仅一个显阵术便让她气海里一阵抽痛,手足发软。 她不得不就地打坐调息。 霜降蹲坐在她身边,“诶,这是什么阵法啊?咱俩在这儿会不会被阵法摄进去啊?” 傅半夏没理她。 霜降又道:“诶,你说你动了他们的阵法,他们会不会知道啊,万一冲进来把咱俩杀了怎么办啊?” “你怎么不说话呀?” 傅半夏冷冷地看着她,“安静。” “噢。” 半晌后,傅半夏起身,凝视着这方墓穴。 幻梦献仙阵、铺满地宫的灵石,守卫主墓的阴兵…… 褚家人费尽心机弄出这么一方墓穴,会不会就是为了吸引盗墓贼的注意,让他们死在这里,一身修为化作养料,不断地为这个阵法供给。 至于为什么把霜降赶出去,或许是嫌她修为太低,又或许是不想被她撞破这里的秘密。 ——一个褚氏维持了五百年的秘密。 当然不会有人撞破。 修为高的不屑于盗墓,修为低的,纵然逃过了幻梦献仙阵,也逃不过阴兵! 傅半夏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元婴大能的尸首,叫她去哪弄天心草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回去求助师父,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思及此,傅半夏捏碎了神行牌,身形瞬间移到了古墓之外。 霜降也出来了,整个人蔫头耷脑的。 “啥都没有,我白挨一顿揍,唉!”她使劲儿揉揉眼睛,揉了一手白白黏黏的东西。 “诶,你之前那个治伤的法术,能不能再给我施展一下子,我感觉我眼睛好多了。” 傅半夏冷着脸道:“我教你法决,你自行运功便是。” 霜降赶忙道:“那不行,我自己施展没有你施展的效果好。” 她嬉皮笑脸道:“你把我治好了,等你去晏城找褚氏算账的时候,我也好帮你啊,放屁添风也是个助力不是?” 傅半夏惊奇地看着她,“我几时说要去找褚氏算账了?我与他们又没有什么仇怨。” 霜降用比她更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失声道:“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婴儿,你不管?” 她指着墓穴,手指头哆哆嗦嗦,气呼呼道:“亏我还把你当个好人,觉得你有升仙的资质,结果呢,这么多孩子在你面前惨死,你居然无动于衷?” “我有什么办法?”傅半夏冷漠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大摇大摆的闯进褚氏的祠堂中,一把掀了他们的供桌,再指着他们族长的鼻子大骂他是个衣冠不如的禽兽?” 霜降不吱声了,垂着头,脚尖蹭着地面,小声道:“就算不这样,你也不能不管呀。” “至少我们也该去城中探探消息,想个办法,把褚氏的嘴脸公之于众!” 霜降说着,声音也激动起来:“我们找出切实的证据,然后上报名门大宗,让他们替天行道!到时候这也算你的一件功德呀。” 傅半夏冷笑一声:“名门大宗?一丘之貉罢了。” “你若看不过去,就自行去城中查探,我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喜欢平白给自己惹麻烦,尤其还是这种要命的麻烦。” 霜降气得跺脚,大叫道:“自己去就自己去,本公主现在对你失望透顶,日后你也休想再从本公主这里得到一丝好处!” 傅半夏摇摇头,不想与这个神经病一般见识。 红红还等着天心草救命,这且不论,褚氏那样的大族,传承十几万载,底蕴深厚的可怕,族中光是金丹期修士就不知道有多少,更有一位渡劫期老祖坐镇,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狐妖能招惹的? 再说了,自己个狐妖,人族的小崽子生死关自己什么事?傅半夏把身体让给她,是要让她复仇的,不是让她为了管别人的闲事的。 为了别人的公道搭上自己的命,傻子才会去做。 …… 晏城,城主府。 门口的茶摊上,傅半夏喝着茶,用余光瞟着城主府。 门口站着四个守门的,三个练气期,一个已隐隐有突破筑基的架势。 一对穿着贫寒的夫妻,正站在城主府门口跟其中一个守门人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婴儿的长命锁。 “这对夫妻,应该就是来找孩子的吧?”霜降叹息道:“真可怜。” 她用胳膊肘怼怼傅半夏,小声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傅半夏眸中闪过凛冽,沉声道:“这件事,城主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褚氏跟城主狼狈为奸?” 第十六章 清洗记忆 霜降捂着嘴,把声音压低的不能再低,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傅半夏将茶一饮而尽,眸光凛冽。 “这对夫妻一定不是第一次来,因为那几个守卫显然已经对他们很不耐烦。” 霜降点点头道:“没错,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傅半夏瞧了她一眼,目光颇为复杂。 有时候她也分辨不出霜降究竟是傻子,还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首先,夫妻丢了孩子,上报城主,这很正常。” “其次,在自己治下发生这样的事,城主也有义务帮这对夫妻找到孩子,而不是闭门不见。” “最后,那对夫妻手上拿着婴儿戴的长生锁,还有穿过的旧衣服。” 霜降还是一脸迷茫,“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傅半夏淡淡道:“托物寻主,哪怕一个炼气期修士都会,一城之主,修为至少也在金丹上下,你说他会不会?” 霜降眨巴着眼睛,总算明白了。 “也就是说,城主明明有法子帮这对夫妻找到失踪的孩子,这对夫妻也知道城主有法子,偏偏城主就是不见他们,也不帮着找,所以你觉得有问题。” 霜降绞着头发道:“可这也不能证明城主跟褚家是一伙的呀!” 傅半夏冷冷一笑,道:“想要证明还不简单?你且留意着。” “留意什么?” 傅半夏没答话,径直走向那对焦急的夫妻,道:“二位,我是玄天宗门下弟子,今奉师令下山历练,我方才在那茶水摊上听你二人说,家中稚子失踪?” 她一眼也没看旁边的守卫,只是朗声淡笑道:“在下虽然修为低微,但托物寻主的本事还是会一些的。” 那对年轻小夫妻当即就要给傅半夏跪下。 傅半夏把人引到茶摊上,给他俩倒了杯茶,笑道:“能不能同我说说,孩子是怎么失踪的?” 女人哭着道:“我也不知道,前日我正在家中院子里洗衣裳,我家小宝就放在摇篮里乖乖睡觉呢。” “小宝最乖了,很少哭闹,可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哭了起来,我吓坏了,怕他睡醒了,从摇篮里掉出来,急忙进屋去看,可是小宝已经……已经没有了。” 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地掉,看得霜降也颇为心酸。 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抖着手又拿出那枚小长命锁,和包着长命锁的小衣裳。 “这是孩子平时戴在身上的,失踪的前一天,因为小宝总喜欢咬长命锁上的小铃铛,我怕他给吞进肚子里去,就给取下来了。” “我听村里人说,只要拿着孩子的贴身物件,去城主府,一准能给找回来,可是我跟我老婆来了几趟,那几个守门的一直说城主没空,怎么也不肯见我们,通报一声也不肯。” 八尺多高的庄稼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上仙施展神通法术,救救我家小宝吧。” 霜降心里酸酸的,她又是个直肠子,心里憋不住事,直接道:“我们在尸……” 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傅半夏一脚踏在鞋上,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好在霜降还没有蠢透,及时闭了嘴。 傅半夏接过了长命锁和小衣服,故意扬声道:“这有何不可?托物寻主而已,你放心,今天必定叫你生见人,死见尸。” 她走到长街上,捻指如兰,术法刚施展一半就被打断了。 其中一个守卫嚷道:“那两个找孩子的,城主答应见你们了。” 那对夫妻具是一愣,随即脸上现出几分为难来。 傅半夏十分贴心地将东西还给了他们,微笑道:“既然城主相请,那必然比我更稳妥些,也就不用我多事了。” 小夫妻俩连连道谢,一个劲儿地说,不管怎么样都承她的情。 夫妻俩被请了进去。 傅半夏坐会茶水摊,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霜降双手杵着下巴,叹息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还有多难过啊,还好,城主终于愿意帮他们了,诶,这是不是说明城主没空跟褚家根本没有勾连啊?” 傅半夏眼中冷意更甚,对霜降更是毫不客气道:“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 霜降瞪着她。 傅半夏冷声道:“刚才让你盯着守卫,你莫非没有发现,我在说我能帮他们找孩子的时候,守卫就进去通报了。” “也许是因为城主怕丢脸,不想让外人干涉他地盘的事,见你要插手,他当然赶紧把差事揽过来了。”霜降嘟着嘴道。 “那么你就看着吧。” “看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那对小夫妻就出来了,他们原本悲伤着急的脸上居然挂着轻松愉快的笑。 手上婴儿的长命锁和小衣裳不见了,变成了一块亮闪闪的金子。 金子很快就被男人揣进了怀里。 霜降走过去道:“你们找到儿子了?” 夫妻俩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陌生的眼神里含了几分警惕。 “孩子?什么孩子,我俩刚刚新婚,哪里来的孩子?” 霜降愣住了。 她甚至用力揉了揉眼睛,怕自己认错了人。 “刚才不是你们守在城主府跟前哭哭啼啼地要找儿子,城主却不肯见你们,我朋友说要帮你们找,法术才施展了一半,城主就把你们叫进去了,临走时你还说要承我朋友的情呢!” “你们怎么全都不记得了?” 夫妻俩用一种仿佛看着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疯子?城主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诬赖他!” “她一看就是个疯子,咱们快走,别理她。” 霜降满脸震惊的回了摊子。 “他们……他们怎么这样!” 傅半夏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被清洗了记忆,或者记忆被篡改了,已经忘了自己有儿子的事。”傅半夏似嘲弄一般道:“金丹期修士的拿手好戏,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动任何人的脑子。” “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他们眼里,根本连人都不算。” 霜降更是震惊,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守卫走了过来,拱手道:“二位道友,城主有请。” 第十七章 利诱 霜降一下子警惕起来,站起来大声道:“我不进去,怎么,你们城主篡改了那对小夫妻的记忆,又想来篡改我的吗?” 傅半夏拉了她一把,被她用力甩开了,她昂着脑袋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天庭五公主!你们这些不成气候的修士想对我怎么样?我告诉你们,对我出手可是要遭天谴的!” 守卫立刻又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她。 傅半夏实在看不过去,站起来道:“带路吧。” 霜降赶紧跟在傅半夏身后,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去,他们要是杀人灭口怎么办?” 傅半夏审视着她,“不是你说要查清真相,揭露褚氏的真面目?现在查清真相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反而要退缩?” “天理正义可不是那么好昭彰的。” 霜降一时哑了声,半晌,跺了跺脚道:“你不是也说,只有傻子才会管这种闲事吗?你走吧,我自己进去,此事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了!” 傅半夏仰头望了望天际流云,沉默了片刻才道:“人这一生,岂非总是要做一些傻事?”然后摸了摸霜降的头,目光中颇有几分同情。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不过也好,至少心地善良。” 说罢,也不待霜降有什么反应,直接跟守卫进了城主府。 守卫就跟在傅半夏身后,根本连一眼也没有看霜降,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霜降气的像只鼓起肚皮的河豚。 她毕竟不是个真正傻子,她已知道,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完全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但她也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因为任何一个聪明人此时应该做的应该是赶紧逃命,逃得远远的。 霜降偏不,她跟在沈初安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主府。 …… 傅半夏还没有见到城主,就见到了灵石。 上品灵石,像这样品质的灵石,随便一颗都能买到一把相当不错的本命武器,或是上品丹药,甚至可以买一艘飞舟。 像这样的灵石,堆了满满一桌子。 傅半夏一看见灵石就笑了出来。 然后她才看到城主。 一身玄色道袍,长发披散着,肤白如玉,在日光下看来,竟仿佛是透明的。 他生得美貌,狭长的凤眸中自带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仿佛看一眼就要被这双眼睛吞噬进去。 这种目光让傅半夏觉得非常熟悉,甚至熟悉到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九尾狐族?” 岑木清唰拉一声摇开折扇,微笑道:“好眼力,不愧是玄天宗的人。” 玄天宗是本洲最大的宗门,出门在外的弟子都在魂殿点了命灯,灯若熄灭,则代表弟子殒命,届时玄天宗必倾巢而出,为枉死的弟子报仇雪恨。 这是整个大洲都知道的规矩,也绝没有任何人敢惹玄天宗这样的庞然大物。 这是傅半夏敢进城主府的底气。 或许也是她能见到这些灵石的原因。 岑木清将铺展在桌子上的灵石拿起了一块,放在手心里摩挲把玩着,微笑道:“贵宗弟子一向简朴,纵然是第一大宗门,像这样品质的灵石,只怕也不多见吧?” 傅半夏也笑了,她笑道:“岂止是不多见,我拜入无尘峰下已有些时日了,根本连一块灵石都没摸过。” 岑木清眼睛亮了亮,就跟找到了同道中人似的,原先那点警惕和敌意也在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也变得热络许多。 “原来是白敛大师门下的高徒,久仰久仰。” 这种仿佛苍蝇遇到屎一般的热络让傅半夏几乎要呕吐。 但她没有丝毫表露出的意思,面上挂着与他一模一样的热络和亲切,故意道;“城主与我师尊相识?” 岑木清摇头道:“白敛大师是何等人物,岂是我一届小小城主能相识的?只是与贵宗门下的姜仙长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的姜师兄……”傅半夏拳头紧了紧,接着道:“却不知城主将我二人唤入府中有何见教?” 岑木清也不绕弯子了,将折扇收起,指了指桌上的一堆灵石,“见教不敢当,只是想请二位拿着灵石离开晏城,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今天在府门前看到的一切只当从未发生过。” 霜降原本坐在桌边一脸贪婪地摆弄着这些灵石,可当她一听说灵石要送给她,只要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当即就把手里的灵石像丢垃圾一样丢开,蹭得站起来,怒道:“你休……”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直接被傅半夏封了口。 傅半夏微笑着,似嘲讽一般道:“看来城主到是经常与我无尘峰的人打交道。” 岑木清的笑容已有些凝结,也有些勉强。 “今日来的若是我那位贪财的师兄,只怕现在已经拿了灵石走人,多一个字都不会过问。”傅半夏摇头道:“可惜,实在是可惜,我并不爱钱财。” “可惜,的确可惜。”岑木清的笑容已有些冷,手指摩挲着折扇,“听闻白敛大师的金刚法咒强悍无比,却不知今日可否有缘领教?” “别急啊。”傅半夏忽然盈盈一笑,眼中又流淌出了九尾狐独有的魅意,柔声道:“我只说我不爱灵石,又没说不爱其它的。” “你想要什么?” “天心草,元婴修为以上的天心草。” 城主府外,长街上。 傅半夏用秘法将天心草层层包裹,一只火焰幻化而成的灵鸽衔着天心草飞向远方。 霜降气鼓鼓地看着傅半夏,看眼神,似乎想扑上去一口咬断傅半夏的脖子。 傅半夏解除了她的禁制。 霜降破口大骂:“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已经无惧生死,想要为那些冤死的婴儿伸张正义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为了天心草!为了这种东西,你什么都能出卖是不是?” “我算是听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跟狐狸精似的城主一提到无尘峰就笑成那个样子,因为他早就知道,你们无尘峰,还有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师父都是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你跟他们都是一种人!” “我现在就去褚家,我要好好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两人走出去很远,傅半夏才停下来,凉凉道:“骂完了吗?” 霜降跳着脚道:“没有!像你这种人我就是骂一天一夜也不够!” 第十八章 威逼 傅半夏冷冷道:“那你就接着骂,我却没空陪你胡闹。” 霜降急了,拦住她道:“你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出尔反尔?我不相信你为了一株天心草,就能置这种惨案而不顾了!” 她放软了语气,哀声恳求道:“好姐姐,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想要做什么?我就算帮不上忙,好歹不会给你添乱啊!” 傅半夏被她纠缠的没法,只能道:“城主府一行,你可发现了什么?” 霜降一愣,咬唇道:“城主和褚家就是一伙的!褚家人到处偷孩子,城主在帮他们打掩护!” 傅半夏点点头:“不错,你也不算蠢的无可救药,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其一,城主不是在帮他们打掩护,他是不折不扣的同谋,甚至是主谋。”傅半夏竖起一根手指。 “其二,他在拉拢玄天宗,或者说,在他看来,玄天宗是可以被拉拢的。” “其三,他绝不愿此事被人发现,一旦有任何泄露的可能,他一定会杀你我二人灭口。比起被玄天宗算账的麻烦,他更恐惧秘密泄露。” 傅半夏轻笑了一声,看着仍是一头雾水的霜降:“方才你我已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若非我问他要了天心草,降低了他的警惕心,否则你以为你我出得了城主府的大门?” 霜降额头猝然划过冷汗,哆嗦道:“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只能走?要不你回去上报宗门吧,让你师尊出手,荡平褚氏!他不是什么大师吗?不会不管吧?” 傅半夏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笑话,一边笑一边摇头。 且不说此事根本毫无证据,白敛更不可能去那座陵墓里一探究竟,就算证据摆在他眼前,他肯出手吗? 他连陪伴他五百年的人都不愿意救,何况是素未谋面的婴儿? 他本就是修无情道的啊,无情无欲,半步飞升,岂会理会这等凡尘俗世?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在他眼中,岂非都是有罪? …… 尸化岭上,阴风猎猎。 风卷起纯白的僧袍。 站在岭上的佛修眼眸中无悲无喜,缥缈出尘。 他的身边趴着一头火麒麟叫声唉唉,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正在为她的处境而担忧。 白敛的手忽地落在火麒麟头上,垂眸低颂了声:“凡尘俗世,因果重重,如不能了却,何谈飞升?去罢,帮帮她。” 火麒麟低叫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化作一团火光遁去。 白敛再睁开眼时,双眸忽地现出一抹猩红。 一道声音在心间盘旋不去,恍若炸雷。 “你错了!”声音严厉地斥责他:“你既入无情道,为何又动情?” 白敛蹙眉,沉声道:“我没有动情。” “没有动情?你无尘无垢的心中,多了什么?” 白敛眼角微微抽动,内心一阵翻涌,双眸中,猩红更胜。 “你错了!” “我错了……” “你要纠正这个错误!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否则,你永远无法得证大道!” 白敛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默默地念诵着心经。 阴风拂过白袍,白敛身形似已被风吹得摇晃。 可也在这时候,他的神识覆盖了整个晏城。 心中的那道声音更是恼怒,“你这是做什么?” 白敛平静道:“修心而已。” 声音大笑起来,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颤抖。 “修心?自欺欺人而已!” “白敛,若不回头,就算再过千载万载,你也休想成仙!” 白敛什么都听不到了,心中那道火红的倩影越发明晰。 …… 傅半夏和霜降走在出城的路上。 霜降知道傅半夏心中已有了考量,也没多问,就一直跟在他身后走着。 眼看就要出了城门,忽然行人如织的长街上发生一阵骚动,数不清的妇孺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傅半夏和霜降齐齐回过头去,只见街心正当中,一辆妖兽拉的马车正慢悠悠地朝着城门走去。 妖兽虽然珍惜,在城内却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 褚氏的门客家仆就常常驱赶着妖兽拉车,在街上招摇过市,城中人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会引发这样的骚乱。 真正叫人感到害怕的,是淋漓在车厢后头的鲜血。 妖兽拉车走了多远,血就滴了多远。 血当然不是普通的人血,那是修士特有的血,车子路过傅半夏身边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鲜血中蕴含的灵力。 她一把掀开箱车后面的帘子,眼瞳骤然紧缩,连打定主意绝不再开头的霜降都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惊恐地捂住了嘴。 车上的尸体并不完整。 那像是用闸刀剁碎了,又勉强拼出的人形。 血之所以能流一路,也是因为有人在尸体上施加了特殊禁咒的关系。 在车厢的座位上,竟赫然挂着一条白绫! 白绫上写着一行字,是用鲜血写成的——“早离晏城”。 霜降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连她都已看得出,这一定是城主或是褚氏给出的警告。 倘若再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个人就是她们的下场! “我们……我们……怎么办?” 傅半夏将帘子放回去,低声道:“先出城。” 妖兽拉着车也是要出城的,不知不觉竟然顺了路。 城外只有一条路,俩人也就跟着妖兽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已早早等在这里,妖兽略一耸身,后头的车厢就已整个翻起,那具尸身便掉了出来,一落地,便成了一堆肉泥。 然后妖兽原路返回。 少年跪了下来,手往土上一放,土地边自动往两边分开,露出一道深坑。 跟着,坑里竟长出一条藤蔓,藤蔓越长越大,一片叶子也越来越肥厚。叶子伸到那堆肉泥前,将尸体整个包裹住,放入土坑中,土坑慢慢合上。 做这一切时,少年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似已麻木,但是无论谁都看得出,少年心中一定有着巨大的悲伤。 “他是你什么人?”傅半夏忽然问。 第十九章 邪恶供生阵 傅半夏以为少年不会回答,因为从始至终,少年都好像没看见她们两个一样。 偏偏少年开口了。 他冷冷道:“他是我师父。” “那他?” 少年不待傅半夏发问,接着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他为何会如此?谁是害死了他?” 傅半夏点头。 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手镯。 婴儿戴的那种银手镯。 傅半夏一下子就了然了。果然与她的猜测一般无二。 少年看着她,也不做声了,只是淡淡道:“看来你已明白。” 傅半夏点头:“我明白。” “那你走吧。”少年将银手镯又重新揣回怀里。 傅半夏没有走,而是像少年一样,在墓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少年瞪着她,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傅半夏淡淡道:“我要感谢这位先生。” “感谢?”少年不懂了,“你与家师岂非素不相识?” “的确。”傅半夏道:“固然素不相识,我却还要感谢他,感谢他倾力为我培养了一个好帮手。” 少年看着她:“帮手是谁?” 傅半夏也看着他:“你。” 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他似乎笑了一下,笑容一晃而逝,有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傅半夏直视少年,“你是不是非管这件事不可?” 少年没做声。 傅半夏却看向他怀里,“那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银镯子,你却将它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而不是随土而葬。”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的决心。”傅半夏道:“你已决心要为你师父报仇,决心要这件事真相大白,决心要让城内再无枉死的婴儿!” 少年冷声道:“仅凭一枚镯子,你竟敢做出这样的推论,是否太武断了些?” 傅半夏轻笑:“那你带着这枚手镯做什么?” 少年又不说话了,犀利的目光将傅半夏从头审视到脚,忽然伸出了手,“傅离。” 傅半夏直到这时,笑意才抵达眼底,同样伸出了手,与少年的手交握在一起,“傅半夏。” “傅半夏?”傅离有些愣怔。 “怎么了?” 傅离摇摇头:“没怎么。”然后才像是突然看到霜降似的,“这位是……” 霜降的脸早就像河豚似的鼓起来,方才眼睁睁地看着这俩人互相试探,俨然进入了一种旁人无法参与的境界,就觉得自己被排挤了,心里憋着老大一团火,这会见是想起自己了,当即把脑袋扬的高高的。 “我什么都不是!” 傅半夏好心解释道:“她叫霜降,也是为此事而来的。” “你有什么打算吗?” 傅离左右看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只见他双手结印,指尖运起一道法阵,往地上一拍,瞬息之间,三个人就已换了地方。 眼前亭台楼阁,有着说不出的富贵奢华之气。 霜降发出浅浅一声惊呼,傅半夏眸中也闪过惊奇之色,她道:“好厉害的土遁术,你是土木双灵根?” 傅离淡淡道:“天水灵根。” 天水灵根,居然能把土遁术和生木术运用到这种程度,可见对五行之术钻研之深,到了何种境地。 这样的人背后一定有宗门或者大家族的助力,否则一个散修是绝不可能练到这种程度的。 “那位先生真的是你的师父?” “师父之一。”傅离道:“我们既然已结了同盟,那么也该以真面目示人才对。” 霜降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压根没合拢过。 “这不是你真正的脸?” 傅离身上覆了层光晕,待到光晕散去,原先的小少年身量突然暴涨,圆润的脸庞也变得深邃。 他的眼眸并不是纯黑的,却很亮,就像天上的两颗寒星,鼻梁如险峰,嘴唇很薄,唇角天然上翘,有种天然的嘲弄与蔑视。 他的身量刚刚还与傅半夏和霜降差不多,现在却比两个人高出一大截。 傅半夏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傅离与那位惨死的先生,关系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师徒,或者说,这个傅离的身份,绝不简单。 他又拿出了那枚银手镯,目光好似投向很远的地方。 “那日我与师父刚从琉璃峰的一处秘境出来,路过城中,路遇一对疯癫的中年夫妻,他们两人就拿着这枚银镯子哭个不停,一直说自己应该有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给忘了,直到看到家中这枚银镯才想起来。” “师父便用了托物寻主的法子,帮这对夫妻找孩子,当时师父只说去去便归,可这一去就是半月有余。我一直在客栈等着他,直到前几日,他才匆匆回来,将这枚镯子交给我。” “他说自己惹上了晏城褚氏,或许只有城主才能就他一命,还嘱咐我,只要在城中,就一定不要暴露自己有修为,让我装成一个普通人,无论谁同我说什么,都说不知道。” “于是,就在今日,城主府的人找到了我,让我去乱葬岗等着收尸。” 傅半夏沉沉一叹,“几百年来,褚家人四处偷到城中婴儿,将至残忍杀害,尸身就丢在尸化岭一处墓穴之中。” 傅离冷冷道:“我知道。” 傅半夏道:“城主也是主谋之一。” “我知道。” 傅半夏转头看向他:“你还知道什么?” “他们将婴儿尸身堆放在墓穴中,用阵法将他们的灵魂锁住,让数万婴儿死不超生,只为了夺取他们原本的寿命,供养自身,此阵,是为供生阵。”傅离寒声说着,眼前仿佛又见到了墓穴下的尸骨如山。 霜降瞳孔震颤,声音也隐隐发抖:“他们怎么这样恶毒!咱们应该怎么办?” 傅半夏看向傅离,傅离也在看着她,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声道:“摧毁供生阵。” “唯有先摧毁这阵法,将墓穴整个掀起,让褚家的阴谋公之于众,我们才有一丝赢的希望。”傅半夏说着,忽地叹了口气:“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在下不才,恰好精于五行之术。”傅离道:“我的修为不见得够,但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不能做到。” 霜降急的要跳起来:“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你们哪也去不了!” 轰—— 两块门板轰然炸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踏水而来。 头顶亮起一道道寒芒,只见万千把利剑高悬于苍穹,一个白衣如雪,背负着双手踏在剑上,朗声笑道:“还好城主大人深谋远虑,差点就让你们几只小鱼坏了大事!” 第二十章 生死对决 在修仙界也是存在鄙视链的。 多灵根比不上单灵根,单灵根比不上天灵根,而灵根刚好能决定修士未来的修习道路。就像五灵根一定是医修、符修;水、土灵根御兽一定比雷、火灵根的修士御兽天赋更强;金灵根修习五行之术一定是最优秀的。 至于傅半夏傅离这样拥有天灵根的人最是得天独厚,他们无论修什么都行。 他们也确实什么都练一点,并没有浪费自己的资质。 然而就是这个“什么都练一点”,却在今日成了两个人的催命符。 因为他们遇上了剑修。 天生剑骨,以武入道,一剑破万法,这是比天灵根更稀有的存在,也是所有修士中最善战的一种,越境反杀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同境界下,剑修克制一切。 生死决战中,如若遇上剑修,若不比对方高出两个大境界,谁也不敢说稳赢对方。 漫天的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仿若死神引弓,即将无情地收割性命。 凌空而立的白衣剑修肆意大笑着,“那小子,你师父尚且接不下我三招,就被我切成了肉馅,更别说你了。” 一把剑坠星般钉在地上,钉在傅离的脚边。 “你自尽吧,也省去我一桩麻烦。” 傅离眼眸中杀意更甚于漫天寒光,他双拳紧握,周身灵气暴涨!庭院中的树木在扭曲,地上的土地也如浪潮般起伏。 生死相搏,一触即发。 傅离抬手,却在这时,傅半夏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傅离冷视她。 傅半夏声音冷静,“你的五行之法刚好被他克制,他交给我,你去对付另一个。” 说罢,手一翻,一道火焰凝成的长剑已出现在手中。 傅离扭头看向一旁的老者,源源不断的水汇聚成一条巨龙,只是稍稍靠近,便能感觉到水的寒气。 九渊之水,专克真火。 傅离手一抬,数十条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朝着老者席卷而去!藤蔓的每片叶子都含着一股水流,刹那间,水流便成了一股股冰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水克火,水生木,跟他交手,傅离算是隐隐占了个小便宜。 老者却只是冷笑,脚一跺,脚下的门板整个飞起,水凝成的巨龙与藤蔓相撞,两方角力,一时竟不分胜负。 而在下一刻,地面上涌出大量的水,庭院在瞬间仿若江河倒灌,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藤蔓本就在地上生长,这一冻,藤蔓失去活力,尽皆萎靡僵硬,被巨龙轻易地裹缠住,寸寸崩裂。 傅离被逼的没法子,只能往高出跳跃。 偏在这时,漫天利剑骤然下坠,如急雨,如惊雷。 傅半夏早已出手,火焰烧红了半边天,可论近身战,她哪里是剑修的对手,一直被压制着,勉强支撑而已。 她周身燃起熊熊烈火,火焰护体,纵然落入下风,一时半刻间,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可她不要保命,她要赢! 剑落如雨,反倒叫她松了口气,找准破绽,长剑直追白衣剑修的脖颈,另一只手已祭出火云鞭,鞭子上金光闪烁,卷上了对方的腰。 长剑几乎擦到了对方的咽喉,只要再近一点,一点点而已。 白衣修士冷笑,眼中已流露出快意。 傅半夏顿时心头一凛,九尾狐族的天赋让她对危险有着本能的预感,她立刻放弃了进攻,收剑回防,火云鞭护住身后,身子急速下坠! 她是对的。 因为在她下坠的同时,本该落入地面的剑竟直奔她后心而来。 火云鞭断成三节,于漫天彻骨的寒光中化为了一抹灰烬。 本命法器损毁,傅半夏顿觉心口一阵绞痛,一丝鲜血从唇边溢出。 “朝会五脏列三光,上合天门合明堂,通利六腑调五行……” 傅半夏双手飞快结印,调动太阳神火,然而剑光来势更快!不需要掐诀念咒,更不需调动气海灵力,剑随心动,心之所至,剑之所向! 她被数万把剑瞄准、锁定,眼前只有凛凛杀气与寒光! 傅离亦是被老者逼入绝境,地面被厚厚一层寒冰封住,他的土遁术和木遁术算是废了一半,纵然能凭空召唤,一来掐诀需要时间,二来也根本无法抵抗老者的水龙。 他忽然仰头看天。 天边飘来一朵火红的云霞。 不,那不是云霞,那是火! 一团团火焰凭空砸下,飞向傅半夏的万剑被火焰击落,地表的坚冰也在瞬息之间融化。 傅半夏似有所感,不可置信地仰头唤了一声:“红红?” 火麒麟从云端降下,不由分说地朝白衣剑修扑过去。 “一头畜生而已。” 他持剑迎击,只两剑,火麒麟身上便多出了几十道伤口,皮肉翻卷,一滩滩鲜血洒落,流入地面。 傅离眼眸一亮,有火麒麟的血,老者再想冰封地面可没那么容易,木龙决即刻使出,而另一只手奔雷决已然蓄势待发。 傅半夏可不像傅离那么乐观,红红先前受的伤也不知恢复的如何了,现在又伤成这样,她简直心痛如绞。 这是红红好不容易给她争取的掐诀的机会,更不能浪费。 傅半夏眼眸燃起火焰,“朝会五脏列三光,上合天门合明堂,通利六腑调五行,金水木土火为王!” “金乌炼火!” 金光火焰在刹那间爆发,真如太阳坠落,滚滚岩浆倾轧而下,炙烤着万物。 傅半夏咬牙撑着,金乌炼火是太阳神火的最强招式,也是天火灵根的极限,火焰不仅烧灼着敌人,也在烧灼着她自身。 可她已别无选择,更无路可退。 火麒麟浴火更强,不顾长剑穿胸,一口咬住了剑修的肩膀,剑修吃痛,又被焰气撩得心浮气躁,没防备,被日轮般的大火球正中胸口! “姓虞的,你干什么吃的!”白衣剑修咬牙,半跪在剑上。 “九幽寒潮!”老者大喝一声,炎热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甚至隐隐可见一粒粒细小的寒霜。 头顶乌云盖日,厚厚的黑云石板般压下来,道道霜寒之水开闸般从云端倾泻! 傅半夏瞳孔骤缩。 她耗尽全身灵力,甚至不惜燃烧天火灵根召唤来的金乌炼火只撑了不到片刻,尽皆熄灭。 火麒麟哀叫一声,从半空掉了下来,身子蜷缩成一团。 老者放声大笑,高举双臂,呼道:“黄泉倒灌!” 傅离也在笑,他很少笑,这也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一直蓄势待发的“奔雷决”总算有了出场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公之于众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就在老者施法换来的积云中,万钧雷霆轰然而下! 到处都是水,水能导电,于是整个庭院,从上空到地底,无一不被闪电和雷鸣所覆盖。 云可是老者自己的手笔,于是他的修为就成了奔雷决的载体,威力远比傅离施决更胜百倍! 雷霆降落,无差别攻击,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于是本就重伤的白衣修士以及站在九幽之水中的老者在那一瞬间被雷霆轰成了飞灰。 傅离眼前闪过阵阵白光,跟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他已到了尸化岭。 霜降正蹲在他身边,正在用一种清澈愚蠢的目光打量着他。 傅离坐起来,很是惊奇地看着她:“你居然还活着?” 霜降重重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什么话!什么叫我居然还活着?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料定了我会死呢?” 傅离按了按额角,“老实说,我甚至没想到我也会活着。” 在那样的雷霆之下,天火灵根与雷属性相亲,或许没有大碍,但是天水灵根只会受到更重的反噬。 至于霜降,他压根没考虑过,他甚至以为她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那么无论是被别人杀死,还是死在雷霆之下,本就没什么两样。 可是现在,不仅他自己活着,就连霜降也活着。 “半夏呢?”他问。 “半夏姐去挖墓了。”霜降抱着胳膊道:“你知道吗?你能活着,全都要靠我。” 傅离上下审视着她,又用他那种独特的,好似讥讽一般的语气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是你在最后关头,施展大神通,救了我的命?” “那倒不是。”霜降理直气壮道:“是我一直在下面为你们施展疗伤术,你们一边打,我一边帮你们疗伤,也正因如此,你们才能挺到有大神通的人来救你们。” 傅离愕然:“有大神通的人?谁?” 霜降摇摇头:“没看清,就看见一身金光,穿着白衣裳,手一挥,咱们就都没事了。” 傅离觉得她在做梦,而且梦还没有醒。 傅半夏站在陵墓前,火麒麟跟在她身边。 她的人虽然站着,神识却伸入地下,一层又一层。 太深了,陵墓之下足有百丈,若要将陵墓整个挖出来,无异于将山峰倒转,江河逆流。 她的修为不够,加上傅离也不够,霜降……有她没她都一样。 傅离走了过来,“怎么样?” 傅半夏摇摇头:“太深了,很难挖出来。” 傅离沉思道:“若是只挖供生阵呢?” 霜降呼哧带喘地跑过来,道:“那肯定不行啊,只有一个供生阵放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的手笔呢!” “半夏姐,你再让那个金光闪闪出来一下呗,他肯定能把墓穴整个挖出来。” 金光闪闪……?傅半夏有些想笑。 在昏迷前,她确实看见了白敛,也只有白敛的《疗伤佛尘经》能在瞬间治好他们的伤,稳住她使用频繁动用太阳神火所造成的反噬。 可在为他们治好伤之后,白敛就走了,他连一个字都没有问过,为什么要跟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拼命。 那两个人,至少是金丹中期的修士。 难道在白敛眼中,自己只会惹事生非吗? 或许在他眼里,塔下这个当师父的已经包容,甚至纵容门下弟子了,至于旁的事,根本没有必要过问。 傅半夏勾起一抹冷笑。 “凭我们三个还不行,但在这城中,一定不止我们三个修士!” 傅离凝视着她;“你是说……” 傅半夏道:“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们不是想隐瞒么,不是想杀掉所有的知情人吗?如果此事被全城的人知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要要杀光全城的人!” 霜降咬着唇道:“倒是个好主意,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就怕说了也没人会信。” “谁说没证据?” 傅半夏拿出了留影石。 一道术法打进去,留影石清晰地记录着陵墓下的一切龌龊。 身死过一次,给傅半夏带来最大的影响就是,记得随身带着留影石,这不就用上了? 霜降嘴巴张得圆圆的,“难道你进去之前,就已经算到褚氏做恶了吗?” “那倒不是。”傅半夏道:“我原本只是怕日后他们墓里少了什么宝物,过来诬赖我,提前留个证据而已。” 傅离看着她:“你经常被人诬赖?” “哪能啊?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就够让人恶心的了,我这是一朝被蛇咬,日日撒雄黄。” …… 随着“褚氏谋害城中数万婴儿,炼制供生阵为自己续命的,城主也参与其中”的传言在城中一同流传的,还有横亘在城中上空的天幕。 留影石将褚氏先祖陵墓中的一切尽皆展现在城中所有百姓的眼里。 失去了儿女的夫妻,有些还很年轻,有些却已两鬓斑白,望着那如山的尸骨,呆呆愣愣地看着,不少人红了眼眶,跌坐在地,失声嚎哭起来。 “阿楠!我的阿楠!那是我家阿楠的小被子啊!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啊,阿楠……” 更有在尸骨堆里认出自家孩子的夫妻长辈,撕心裂肺地想要去抓高高在上的天幕。 “那是不是小宝!那是小宝啊!我看到他的小脸了,他还在哭呢!” 那些被清洗篡改了记忆的人,也在看到这一幕惨烈景象时猛地恢复了记忆,陷入了更加悲痛的境地。 城中当然是有修士的。 他们当然也认得出,天幕是留影石在播放,根本无法弄虚作假。 几十个修士合力将陵墓整个挖了出来,埋藏了五百年的供生阵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大阵锁着婴儿的魂魄,让他们不得超生,阵中还不时传出一两声婴灵的啼哭声,很微弱,不到片刻又归于安宁。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在吸取婴灵的魂魄生机!简直禽兽不如!” “毁了阵法!” 几十个修士通力合作,将阵法拆了个七零八落,也有佛修在其中,念经文将那些可怜的婴灵超度。 孩子的父母亲人姗姗来迟,一时间,尸化岭上哭声震天。 “城主和褚氏的人呢!不能放过他们!” “对!要让他们偿命!”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已到了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之境界,她提着剑一马当先,一剑破开了褚氏和城主府的大门。 都是空的。 尤其是褚氏族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 城主府数百修士,褚氏族人更有数千之众,竟在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回宗门 马车悠然走在黄泥路上。 拉车的是匹老马,头生触角,脖带鳞片,据说这是妖龙与凡马结合诞下的怪胎。 别看它好像走得很慢,却天生就会缩地成寸的本事,能在悠然抬腿落蹄间日行数万里。 傅半夏和傅离一人坐在马车的一边,对坐调息。 当然了,路途漫漫,总免不了要聊上几句。 “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傅半夏沉声道:“供生阵只能为一人所用,褚氏那么大的家族,何必为了一个元婴之境的修士搭上全族的声誉呢?” 傅离点头:“这是其一。” 他道:“其二,城主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这件事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褚氏族人手中,让他不得不参与。” 霜降跟着点头,插话道:“其三……” 傅半夏跟傅离一齐扭头看向她。 霜降吐了吐舌头,搓着手道:“其三,我忽然觉得你俩长得挺像的。” 见傅半夏跟傅离同时又都把头转过去,霜降急了,站起来坐到俩人中间,左边看看,右边也看看,很肯定道:“你俩长得真的挺像的,还都姓傅,你该该不会是兄妹吧?” 两个人都没有理她。 傅半夏接着道:“其三,他们究竟去了哪?为什么离开晏城,又是如何离开的,数千修士一齐离开,竟完全没有人发现么?” 傅离叹了口气:“他们的离开,对晏城究竟是好是坏,也未可知啊。” 城主和一个大家族都没了,晏城会怎么样,未来又该何去何从,这些问题就都不是他们能够参与或者左右的了。 马车行了小半日,玄天宗已遥遥在望。 他们临时组成的小同盟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傅半夏下了车,顺手打开灵兽袋,把红红放了出来。 “后会有期。” 傅离朝她微微颔首:“有缘再会。” 霜降眼睛转了转,也跟着跳下了车,对傅离道:“后会有期,我跟半夏姐一起走,不用担心我。” 傅离显然没怎么在意她,略点了点头就走了。 傅半夏看着霜降:“我回宗门,你跟着我做什么?” 霜降噘着嘴,拉起她的手摇啊摇的:“半夏姐~你看我,灵力低微,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家可以回,那个晏城城主和褚氏族人现在肯定恨死我了,万一被他们抓到,还不把我折磨致死?” “我这条小命现在就捏在你手里了,你可千万别不管我啊!” 其实傅半夏想说,凭你在这件事中出的力,他们可能都不记得你长啥样,大概率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可看着霜降瞪大了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 “我可以带你回宗门,但你务必要答应我两件事。” 霜降连声道:“慢说是两件事,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答应你了!” “好,第一,我去哪你去哪,我修炼你也得跟着我修炼,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胡乱行走,我若叫你在什么地方等着,那么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一步。” 霜降小声道:“那要是有危险……”见傅半夏神色冷冷,她赶紧道:“没问题,还有呢?” 傅半夏一字字道:“我师门中,有六个人是我的仇敌,你必须和我一条心,无论什么事,你若是跟他们站在一处,那么莫要怪我与你翻脸。” 这个霜降没二话,指天誓日地说:“这你放心,咱们相处这么多天,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能跟你结仇的,一定是大恶人!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什么时候找他们报仇,知会我一声,我一定帮你!” 两人一道回了无尘峰。 才刚进洞府,外头就有外门弟子禀报:“傅师姐,白敛大师叫你去他洞府呢。” “知道了。” 霜降眼巴巴地瞅着她,捏住了她的一片衣角,“你要带我一块去吗?你带我一块去吧,让我也见见你的师父啊同门啊什么的,给我介绍介绍,要不然我不清不楚地跟你混进来了,冷不丁进来个人,还以为我是贼呢。” 傅半夏莫名有种随身灵宠又多了一个的感觉。 显然霜降要比红红粘人得多。 她有些无奈道:“师父叫我应当是有事,我就算带上你,你也得在门外候着,到时候只怕生出更多风波来。” “我让红红陪你,我去去就回,下次再带你去认人好不好?” 霜降委屈巴巴地松了手:“那你要快点回来啊。” …… 白敛的洞府前禁制重重,傅半夏如往常一般解开禁制,径直走进去。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且越往里走,药味越浓。 一路走到内室,白敛打坐的莲花台俨然成了一方药池。 他并没有泡在药池里,而是端坐在高出的一方石台上,通身泛着浅淡的光晕,衬得那张好看的脸更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蓦地,她忽然想起重生后第一次进来时的场景,他赤裸着上身…… 傅半夏不着痕迹地吞了吞口水,然后俯身下拜。 白敛睁开眼,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你来我洞府很多次。” 傅半夏微微蹙眉。 这是当然的,前阵子她日夜苦修,每每遇到困难,或者不理解的地方就来问他,而白敛也传了她不少功法。 她默不作声,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白敛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些时日我在此打坐,洞府门口的禁制我从未撤下去过,你是如何进来的?” 傅半夏怔住。 这的确不是她该知道的。 禁制口诀狐妖半夏知道,可今年新拜入门下的弟子傅半夏却不该知道。 第一次,她鬼使神差地进来,彼时白敛正苦苦抵抗着魔气侵体,并没有多问,往后傅半夏也就自然而然的进出自如。 她没有想到,白敛会在这时候问起。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傅半夏抿了抿唇,反问道:“师尊觉得,我是如何进来的?” 白敛忽然从石台上消失,猝然出现在傅半夏的身侧。 “你叫我想起一位故人。”他语气淡淡地说:“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你就是她。” “但我知道你不是。” 第二十三章 偷抢灵兽 傅半夏适时做出一些懵懂的神色,她想听听白敛究竟想说什么。 她更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时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对几个师兄的暴行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他们废了她的手脚筋脉,将她打回原形,剜出心脏。 难道他也信了陆轻尘的陷害吗? 偏偏白敛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类似于透过她看着过去那个人的神情,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始终淡然。 “或许是同为狐族,禁制对你并不设防吧。” 傅半夏又一次怔住。 对狐族……不设防,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初白敛教给她的解法并不是真正的口诀,她能进出无阻,是因为禁制根本没有对她设防? 这太荒谬了! 白敛的神色始终没有改变过,所以傅半夏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外出历练了数日,你的修为到是长进了不少。” 傅半夏回神,闻言到是笑了。 两次险死还生,她能没有长进么?如今她的修为已经从筑基初期变成了筑基大圆满,只是还没有摸到结丹的法门。 她入门还不到一年,这样的修行速度,在整个宗门里都是无出其右的。 然而这还只是表面境界,若真要到了拼命的地方,就算是金丹大圆满,她也未必不敢碰一碰。 要知道,修士一旦结丹,那与未结丹的修士,哪怕只差一个小境界,那也是天堑一般的分别。 可是傅半夏仍觉得不够,仍觉得太慢! “师尊,我要怎样才能结丹?” 白敛不赞同道:“修行一途,过犹不及,如逆水行舟,欲进则退。” “你还年轻,何必这么着急呢?” 傅半夏脱口而出:“可我若不快些,你就要飞升了啊!” 你飞升了,叫我去找谁复仇? 话一出口,傅半夏惊觉失言,幸好白敛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仍是一脸平和地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应作如是观? 傅半夏内心一片冰冷,她倒要看看,真到了缘起之时,他还能不能“如是观”。 白敛又道:“你强行催动太阳神火的最高境界,这本不是你现在的修为能承受得起的,以至天火灵根有损,你盘膝坐下,我帮你修复受损的灵根。” 这本就是叫她来这的目的。 傅半夏依言照做。 她本以为修复灵根和疗伤是一样的,只要念诵经文,袖袍一挥就好了,事实证明,她完完全全想错了。 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贴在她的后心上,一股纯粹的热度徒然顺着手掌钻入体内,游走于全身的经脉之中。 这有些疼。 傅半夏死死咬着唇,还是没忍住痛哼出声。 “不要抵抗,神识沉入气海,让你的天火灵根与我的灵气相融。” 她依言照做,果然没那么疼了,神识中,她看到了一团闪着金光的火焰。 这就是,天火灵根吗? 随着灵气导入,这团火焰渐渐有了熄灭的架势,而金光更盛。 热流涌遍全身,傅半夏只觉得全身都酥软了,脑子也越来越昏沉,终于,她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 她听到了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来自拥住她的坚实怀抱。 面前正对着白敛那张放大的脸。 他的神色终于不再是平静安宁的了,他看起来有些慌,玉一样晶莹润泽的脸竟透出一丝红晕。 傅半夏在心中哑然失笑。 她故意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落在他的大腿上,就那么撑着起了身,抓乱了他纤尘不染的僧袍。 她的外裳领口有些松,若是从上看去,内里一览无余。 白敛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傅半夏轻笑道:“师尊,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白敛后背的肌肉已绷紧,勉强压抑住心跳,沉声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回去吧。” 傅半夏偏不走,一点点紫色烟雾溢出,她的手顺势揽上了白敛的肩膀,又轻轻往后一划。 “师尊,我没有力气了。”她就那么半倚在他的怀里,呵着气吹向他的耳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她触碰的地方,隔着一层僧袍,正在微微战栗。 白敛眼中慢慢浮现出血一般的红色。 傅半夏垂眸暗笑。 这就够了。 她勾出了白敛的心魔。 魔气日日缠身,他如何能飞升? “师尊,我好些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傅半夏轻巧地脱离,仿佛没看见他的异常一样,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脚步轻快地离了洞府。 将走到门口时,她如愿听到了白敛压抑的闷哼声。 “她是故意的。”心底的声音又一次冒了出来,比以往更愤怒,更决绝,“杀了她,杀了她!” “不,不行……”白敛额上虚汗隐约。 “我不能……一错再错……” 傅半夏回到洞府中傻眼了。 霜降没了,红红也没了! 她的洞府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岩壁和地面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有人趁她出去的时候来过这里! 留影石就嵌在岩壁上,一道术法打进去,傅半夏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自己走后不久,陆轻尘居然堂而皇之地进来,霜降原本正跟红红玩,见她进来自然满脸警惕,很不客气道:“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陆轻尘根本不跟她废话,手腕一翻,寒光凛凛的长剑已在手,霜降哪里是她的对手?几下就被打得灰头土脸。 红红刨着蹄子,口喷烈火,陆轻尘早已捏了避火决防备着,一团团火焰撞上避火决四散开去,跟着,她口唇阖动,念了一段口诀,红红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萎靡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傅半夏怎会认不出,陆轻尘念的,正是控制发狂的灵兽的口诀。 理论上讲,陆轻尘才是红红的主人,她当然可以自由控制红红。 她将红红装入灵兽袋,连带着霜降也一同带走。 傅半夏紧紧攥着拳头,极度愤怒之下竟笑了出来。 很好,我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到先找上门来。 那么这一次,一定叫你血债血偿! 第二十四章 杀了她! 陆轻尘将灵兽袋从腰间取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一脚踏在上面,狠狠地踩上去,踹了好几脚。 袋子里传出幼兽惨叫的声音,听上去分外的凄惨可怜。 “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这两年对你这么好,居然敢背叛我,我叫你临阵投敌!敢烧我衣服!敢对我龇牙!反了你了!” 陆轻尘咬牙切齿,她越说越气,一脚将灵兽袋踢得老远。 灵兽袋被她这一踢,袋口松散,红红从袋子里爬出来,身形即刻暴涨。 才破壳不久的幼兽呲着牙,头上一丛火红的绒毛炸起,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陆轻尘喘着粗气,狞笑一声,手中多了一把透骨钉。 “上次不过刺了你几剑,你倒是命大,居然没有活活流血流死,那么这次,你就试试这个吧!” 她口中念着咒,同时火麒麟眉心一点白光亮起,这是灵兽与主人的契约,任何灵兽都不得违抗。 红红被这契约折磨得苦不堪言,无论怎么挣扎,四只蹄子都只能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陆轻尘刚要掷出透骨钉,冷不防一只手忽地攥住她脚踝,跟着一股微弱的电流打入她的经络之中! 她浑身一个激灵,一把透骨钉生生打歪了。 霜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死死拽着她的,一字一字道:“你这个,坏人!” “好啊,我倒是忘了你了?你莫非是傅半夏那个村姑从前的玩伴?想不到她还教你了点不入流的本事。”陆轻尘嗤笑一声,一脚踢在霜降的心窝里。 霜降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在岩壁上,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任何一个凡人受了这样的重击,就算不死,也得搭进去半条命,霜降显然血更厚一点,她爬起来,瞪着陆轻尘破口大骂。 “好大胆!你可知我是谁么,我是天庭五公主,下凡历劫来了,你敢这么对我,你飞升路断了!你已有取死之道!” 陆轻尘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 “就你?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副尊容?天庭五公主?我看你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真不知道那个村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该不会是要治一治你的失心疯吧?” 笑声戛然而止。 陆轻尘霍然回头,望向洞口,冷冷一笑。 “来得好快啊。” 她手一翻,一道玄铁重门轰然落下,将霜降和火麒麟关在里面,自己好整以暇地走出去。 她的洞府门口已塌了一半。 傅半夏持剑而立,见陆轻尘出来,剑锋直指她脖颈。 “把我的人,还有火麒麟交出来!”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陆轻尘,此刻就像一朵弱小无辜的小白花。 她眼中含着泪,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恐惧。 “傅师妹,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根本从未去过你的洞府,更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还有火麒麟……”她咬着唇道:“火麒麟本是我的神兽,你既抢去便让给你好了,如今找不见了,又怎能问我来要?” 她委屈道:“我这里哪还有什么火麒麟?若不信,你大可进来搜一搜。” 傅半夏勾起唇角,眼眸一片冰冷,语气森森道:“我杀了你,再掀开你的洞府也是一样的。” “什么?!” 不待陆轻尘反应,傅半夏先控制了自己的心脏,陆轻尘只觉得心口一痛,整个魂魄好似重重往下一坠,跟着全身都软了,连动也不能动。 傅半夏的长剑抵住她心口。 “你也该把你偷的东西还来了。” 陆轻尘脸色霜白一片,她没想到傅半夏居然真敢杀她! 可她跟本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她啊,几次交锋都是傅半夏占了上风,就连幻兽林的围杀,到最后也是自己这边吃了大亏。 她几乎被锯齿虎活吃了,被救回来的时候,从脸上到脖颈,足有两尺多长的狰狞疤痕,去药房求了最好的祛疤药膏抹了好几天才消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傅半夏如此恨她? 剑锋刺入胸膛,血一串串地滴下来。 望着她幽深的双眸中翻滚着的仇恨,陆轻尘浑身打了个寒噤,被恐惧摄住了心神。 她……她是狐妖半夏! 不,不可能,那只狐狸已经被他们杀了,剜了心,又被师尊亲手丢进深渊中,早就尸骨无存了! 傅半夏故意动手很慢,就像他们当初对她一样,剑锋在陆轻尘的胸口里翻搅,一点点试探着心脏的位置。 陆轻尘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摇着头,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音。 电光石火间,一道惊雷猝然落下,击落了傅半夏手中的剑。 傅半夏猛然回头,竟是白敛! 他不是正抵抗魔气侵体?怎会在此? “半夏!”白敛的语气甚少如此严厉,“你怎能残害同门?” 世间种种因果早已注定,若违背因果,逆了天道,可是要入魔的。 这话白敛并没有说,就算说了,傅半夏也只当他是在放屁。 陆轻尘捂着心口,连滚带爬地跪在白敛身前,凄惶道:“师尊,你看到了,傅师妹要杀我!她真的要杀我!” 白敛正在念疗伤的经文,点点星光落下,陆轻尘身上的伤已完好如初。 “已经没事了。”他说。 没事了?陆轻尘眼眸霍得睁大,就像半夏死时那样,充满了怨愤和不可置信。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可是差点被杀了啊!” 刑法司的地砖冰冷,殿宇广阔。 玄天宗六位长老,及二十八峰主,除了云游在外的几人之外,都来齐了。 傅半夏又一次跪在了这里。 陆轻尘哭诉着傅半夏是如何的凶狠蛮横,又是如何对她百般侮辱,若非师尊来得及时,她就要被这妖女杀死了! 大长老已沉下了脸,寒声道:“傅半夏,陆轻尘说的可是实情?” 傅半夏淡淡道:“只有一点不是实情。” 陆轻尘怒瞪她:“哪一点不是?我有留影石在手,容不得你抵赖!” 傅半夏笑看她,眼中杀机必现。 “你只说错了一点,我并不凶狠蛮横,我只是想要你死而已。” 第二十六章 幽冥渊下 傅半夏额头已见了汗,鬼使神差的,她看向了一旁垂眸默默诵经的白敛,咬了咬牙,跪在她身前道:“师尊,我在晏城做的事您都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我并不是心思恶毒之人,更不屑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陷害别人。” “现在红红和霜降都落在陆轻尘的手里,倘若我不能救他们出来,那他们一定会被陆轻尘所杀!师尊,就算你不讲慈悲,可也不能看着两条性命无辜惨死,而你本可以救他们的!” 陆轻尘直接哭开了,嘤嘤啜泣道:“师尊,证据就摆在眼前,你也不相信我吗?您若不信,就去我洞府探查,若真搜出来了什么,我情愿赔命。” 傅半夏心中一沉。 她还算了解陆轻尘,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话她不会说,现在她既然敢这么说,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她的洞府里是搜不出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托物寻主?或者牵血引、搜魂、还是招魂印?傅半夏脑子里转的飞快,长久泡在藏书阁里,知道许多寻人的术法。 然而这些术法一样都没用上,因为一道爽朗明亮的声音从刑法司殿外传来。 “那你现在就拔剑自尽谢罪吧!” 霜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旁是红红,它身上还有被凌虐过的痕迹,每走一步,它身上的肌肉都在因疼痛而微微发颤。 它走到傅半夏身边,委屈地用头拱着她的手,再看向陆轻尘时,毛发虚张,姿态凶恶,一副随时都要发起攻击的样子。 霜降昂着脑袋,路过陆轻尘身边的时候,得意的几乎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你把我们抓走,关进密室里折磨的时候,没想到我会出来吧?” 陆轻尘早已脸白如雪,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殿中人不少,都在窃窃私语。 傅半夏一把拉住霜降,上看下看,略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是怎么出来的?” 大长老也问道:“你是何人,缘何会出现在我玄天宗?” 霜降傲然道:“我是天……” “她是我朋友,我们在晏城相遇,一同经历过生死考验,因见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这才带了回来。” 玄天宗在这方面还算比较自由,只要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出门历练的弟子带回个把人来也无所谓,只要自家师尊允准,那别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大长老又道;“方才傅半夏说,是陆轻尘将你和火麒麟掳走关押了起来,可是实情?” 霜降狠狠点头:“当然是实情!这个坏女人一进来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打我,还把我关起来,还想杀了我!对了,她还打红红,要用透骨钉杀了红红!”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说起这个,霜降一脸得意:“她见我灵力低位,便将我困在结界之中,以为谁都找不到我,却没算到,我别的不行,盗墓啊不是,我是说,考古,考古可是一把好手!” “陵墓里那么多机关都拦不住我,她的结界算个球?” 傅半夏靠近她身边,小声道:“真的假的?你居然能破除结界?” 霜降咳了一声:“假的,我多精啊,我用神行牌出来,位置就定在你洞府里。” 傅半夏:“……” 霜降见台上那大胡子老头仍旧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急了,道:“真的,不信我带你去看她洞府里的结界!那儿还有我吐的血呢!” 大长老看向陆轻尘:“你还有什么话说?若有冤屈,莫要说我不给你辩白的余地。” 陆轻尘闭了闭眼睛,嘶声道:“我无话可说!我这么做都是她傅半夏逼我的!火麒麟明明是我的神兽,却被她霸占去,我不服!” 她眼中的嫉恨几乎化为实质,愤愤道:“一切刑罚我都愿意领受,但火麒麟是我的,我就算将它杀了,剥皮拆骨吃了,它也是我的!” 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住。 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怎么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是谁在暗害她? 她环顾四周,只有师尊一直在垂眸念诵着经文,超然外物,遗世独立。 她不知道,白敛念诵的正是《见心明性决》。 凡是在他周围的人,心绪激荡之下都会口无遮拦地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陆轻尘彻底傻眼了。 隐隐约约的,她还听到了周围师兄弟们的小声议论。 “剥皮拆骨?火麒麟可是百年难遇的神兽啊!” “火麒麟的智慧相当于七岁稚童,听说刚出生就被陆师妹养着了,结果火麒麟就算跟她结契,也根本不认她,可见她平时是如何对待火麒麟的。” “怎么对待的?一直关在灵兽袋里呗。” “真狠啊,他们无尘峰的人一个比一个狠。” “白敛大师也是,门下都闹成这样了,他是一点都不管啊!” 在议论声中,火麒麟最终还是判给了傅半夏。 这当然没什么好说的,首先是神兽自身的选择,显然它已认了傅半夏为主,再看陆轻尘这癫狂的样子,想也知道是绝无可能再认领神兽,否则好好一火麒麟真叫她给凌虐而死,传出去,玄天宗还要脸不要? 最终,陆轻尘被罚了十鞭,面壁思过三年。 对于这个判罚,霜降撅起嘴,不满道:“这罚的也太轻了,她可差点把我杀了!” 当她得知傅半夏被鞭刑三百,禁闭幽冥渊时更跳着脚连道“不公平!” 傅半夏拉住了她,讥讽道:“没什么不公平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冷冷扫了眼庄严肃穆的刑罚大殿,扬声道:“弟子,甘愿领罚!” 霜降死命拽着她:“你疯狂?三百鞭啊!还有那什么幽冥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扁着嘴,带着哭腔道:“都是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罚。” “我被罚跟你没有关系。”傅半夏平静道:“就算没有你,我也一定要杀了他们,这次不成,那就下一次,谁来阻我,也是我的仇人。” “我被罚是因为蓄意残杀同门,死不悔改,那么已经杀死了同门的人……”她冷森森地朝那些人看过去,一字字道:“我会让他们被我伤的比我更惨烈十倍!” 幽冥渊下一片荒芜。 阳光照不到这里,茫茫阴风中仿佛伴着冤魂厉鬼的嚎哭声。 这里没有灵气,修士进入这里就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傅半夏拖着伤重的身躯,一步一个血脚印,慢慢走了进来。 霜降和红红都跟在她身边。 她没用任何人搀扶。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仰头望向高空,她恍然记起了被凌空抛下,尸骨无存的感觉。 真好,这里不会让她忘记仇恨。 第二十七章 彼此试探 傅半夏其实并没有多少想杀白敛的意图,原主的仇恨是一回事,她自己的思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敛毕竟救过她的命,不止一次,那么即便他几次偏袒陆轻尘等人,对他们的暴行放任自流,更多次阻拦她报仇雪恨,她也不能真的下定决心杀了他。 她只是有些怨恨而已。 她想打败他,看着他从神坛跌落,她要让他信奉的、坚守的、为之付出一切的“道”崩塌掉,她要毁掉他的佛心,沦为最普通的凡夫俗子。 她不能不怨恨他。 “半夏,你被打的神志不清了吧?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这么深,连阳光都照不进来,都出都黑黢黢的,太可怕了,要不你跟你师尊求求情,让他放我们出去吧!哪怕在山洞里面壁也好啊。” “你看那幢房子,那是我们要住的房子吧?天哪,这跟乞丐窝有什么两样?里面会不会有鬼啊?” 傅半夏笑了一声,鲜血随着笑容滴落,那张脸便有着说不出的诡谲恐怖。 “你知道为什么别的人都是面壁、禁足,独独我是禁闭幽冥渊?” 霜降被她吓得抖如筛糠,哆哆嗦嗦道:“那个老头子看你不顺眼?” 大长老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哪能个个发配到这鬼地方来? “因为我有了魔性。”傅半夏自嘲道:“从我第一次想杀陆轻尘时我就感觉到了,我一旦这么做了,必定入魔!” 霜降吸了口气。 她从未见过入魔的人,却知道入魔是一件多么严重、多么可怕的事。 凡入魔者,被天道厌弃,修为每进一小阶,都会引来天雷。届时天雷聚顶,粉身碎骨。 “凭什么啊?这天道也太不公平了,难道只许他们杀你,就不许你杀他们了么?” “是啊,凭什么呢?我也想不通。”傅半夏勾了勾唇角,擦去了嘴边的鲜血:“不过这幽冥渊的确是个好地方,深不见底,不见天日,岂非正是魔修的好去处?” 霜降又吸了口气,惊讶道:“难不成那个老头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到未必,他只是觉得一个隐隐有入魔之相的人,正该到这种地方来。”傅半夏顿了顿,接着道:“在这里,就算入魔也没关系,这么黑,这么深,就算是天雷,也劈不到我。” “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最后的声音湮灭在瑟瑟阴风中。 刑法司的鞭子为七星鞭,一鞭下去,伤痕深可见骨,能叫人痛不欲生。傅半夏硬挨了三百鞭,能撑到这里属实不易。 她在第二日才醒来,而且发了高烧。 霜降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的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后背上上……我,我不敢看……肉都烂了,你快用疗伤决啊!” 没有丝毫灵力的地方,疗伤决的效果并不好,再加上七星鞭恶化伤势的效果,她就算不停地运转疗伤法决,也仅仅只是维持生命而已。 “我会没事的……不用担心。”只说了两句,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她能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她有应对之法。高烧让她神志昏沉,她便将意识沉入识海中,元神与肉体分离,不仅能暂时脱离痛苦,而且这里存储着大量的灵石可以供她使用。 她没有用这些灵石让伤势快速恢复,而是选择修炼增加修为,这样才不至于浪费。至于外伤么,只要修为提上来了,什么外伤恢复不了?无非是耗时长一些罢了。 反正她要在这里待上十年,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识海中出来,奇怪的是,本来刻入骨髓的伤痛居然减轻了许多,伤口处一片冰凉,只是头还有些昏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霜降或者红红帮她弄来疗伤的药草了? 这里寸草不生,又哪里来的药草?想也知道不可能。 或许是痛的太久产生了错觉。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有,还是巩固修为要紧,略略休息之后,她又一次将意识沉入识海,依稀中,仿佛有一只手落在她的脊背上。 小心翼翼,带着些清凉的舒缓。 两次醒来之后,傅半夏感觉自己伤已经大好了,就连烧也退了很多。 这不正常,也很不对劲。 “霜降,我昏迷这么长时间,我们这里可有外人来过?” 霜降迟疑了一会:“没有啊,谁会没事到这里来?” “说得也是。” 霜降蹲在她身边,用手指头一下下轻戳她后背:“你感觉怎么样了?” 傅半夏摇摇头,苦笑道:“咱们进来才多久?哪那么容易好……我若是死在这里,你就带着红红离开玄天宗吧……”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一闭,竟真像弥留之际交代遗言一样。 霜降慌了,抖着手去摇她的肩膀,都没反应,再一探鼻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红红!你快去——快去——” 傅半夏在霜降跑出去的时候又睁开了眼,她到是有些好奇,究竟是谁敢来幽冥渊这种地方给她疗伤。 来的人在傅半夏意料之外。 “师……尊?” 白敛在她身旁打坐,做归命合掌的手印。 浅淡的星光萦绕在两个人周身,像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 “没事了?”他问? 傅半夏很是不解,他不是不理凡尘俗世,一切行事只凭缘法吗? 他当年为何要对狐妖半夏见死不救?为何不肯严惩害死她的凶手?如今又为何几次三番的救她? 难道就因为那时的自己是九尾狐,而现在的自己是人? 这是傅半夏一直想知道的,以前不到时机,她不能问,现在已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什么顾虑? “听闻师尊,曾经也有一个叫半夏的徒弟?”她试探着开口。 原本心如止水的白敛忽然变了脸色,目光颇有些严厉地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傅半夏声音淡淡,“师尊对我这么好,这么纵容我,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她?” 浅淡的星光散去,四周又黑了下去,看不清白敛的神色,只听他声音清冷、清晰地说:“你是你,她是她,你与她,并无相似之处。” “我听说,她死了,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八章 偷溜出去 “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需多问。”白敛留下这一句话便要离开。 “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傅半夏忽然嚷出这么一句,白敛身形一僵,转身看她:“你说什么?” “你一定怀疑过我就是她吧,你骗不了我,很多人都说我跟她像。”傅半夏站起身,直视他:“是什么打消了你的怀疑?或者……从未打消过?” 傅半夏是笑着说的,她常常笑,却很少发自内心的笑,在大多是的时候,她的笑容都是讥讽的一种,哪怕眼眸中魅意流淌,带着九尾狐族特有的勾魂摄魄。 每当她这么样笑着的时候,总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切。 尽管天很黑,破落的茅屋里更是阴沉无比,傅半夏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白敛的错愕和惊慌。 他像是被戳破什么隐秘的心事一样,有些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傅半夏摇头轻笑:“师尊啊师尊,出家人不打诳语,哦我忘了,师尊是佛子,自然跟普通僧人不一样,你就是他们的信仰,你敢面对信徒,却不敢面对你的心吗?” 话中带着刺,伤人的刺。 白敛被刺伤了,或许真有了那么点恼羞成怒,总之他走得很快,也很匆忙。 偏偏傅半夏还是不肯放过他,追在后头嚷道:“反正师尊闲来无事,不如将藏书阁的那套《无上剑典》带来给我吧。” “在这种地方,若不学剑,岂非浪费了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本来她还当师尊走得急没听见,却不想没过几日,两本剑谱凭空出现在她的小茅草房里。 其中一本正是《无上剑典》。 这本书可了不得,传说是几万年前,玄天宗的一位飞升的剑仙所著,里面的剑诀凝聚了他毕生的心血。 自然了,剑典晦涩难懂,给十个人看,能出现十二种完全不同的理解,偏偏这些理解每一样都说得通,而是使起来威力都不小。 剑典自存入藏书阁几万年来,研习的人不计其数,但如这位前辈一样飞升的却一个人都没有。 剑典旁边的另一本书就很有意思了,名字是《无上剑典注》翻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对《无上剑典》的解读,看笔迹,是白敛的无疑了。 相伴五百载,这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这可有意思了,白敛一介佛修,渡劫期大能,不去注解佛学经文,也不自己著书编撰功法,他研究剑修的剑典做什么? 他想转行了? 傅半夏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出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剑典也有了,注解也有了,那就练呗。她是认真的,这种几乎感受不到灵气的地方,是最好的习剑所在。 不得不说,之前在晏城干掉的那个剑修实在给了傅半夏很大的刺激。 一剑破万法真不是说说而已,要不是他自大轻敌,要不是红红拼着命给她争取时间,她的下场根本不会比傅离的师父好到哪去。 “乾震相激,归妹趋无妄,甲转庚,运风雷水火……”霜降点了一盏蜡烛,盘膝坐在地上,一字字读着《无上剑典》里佶屈聱牙的话,痛苦的咧咧嘴,“这什么意思啊?也没个图解招式什么的……” 红红乖乖趴在一边。 傅半夏一手撸着红红的鬓毛一边给霜降解释:“这是心法口诀,你知道五行八卦图吗?” 霜降摇摇头:“我只知道背后蛐蛐别人叫八卦。” 傅半夏叹了口气,把《无上剑典》抽走,“这本书不适合你,我就是说出大天来,你也不懂。” “那你给我看看注释,我看注释就知道了。” “注释你也看不懂。” 霜降眼睛一瞪:“放屁!注释我还能看不懂?你看,这有插图的。” 插图? 哪个正经的注释里有插图? 傅半夏一把夺过那本注释,果然每隔几页,都有一个插图。 图上绘得是个女子,没有无关容貌,只是竖着长发,拿着剑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图上的女子固然没有画五官容貌,但傅半夏一看就能认出,这个女子就是自己。 是狐妖半夏。 她从前也用过剑,握剑时有个小习惯,她喜欢用食指去够剑锷护手,想要把剑握得更稳一些。 图谱上的女子每一幅都有这样的小动作。 还有她喜欢穿的衣服样式,喜欢在袖口绣的兰花…… 这是……专门为她写的剑法注解。 看着泛黄古旧的纸张,傅半夏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的心有些乱。 …… 幽冥渊中很难察觉到时光的流逝。傅半夏被关了禁闭,霜降和红红可没有,一人一兽偶尔待的无聊了也会到上面走走,有时会带些吃食水果回来,有时会带来一点外界的新鲜事。 也是通过他们,傅半夏大概能知道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她学会了御剑飞行,学会了剑随心动。 学会了这两样,基本意味着剑修入门了。 “我想出去一趟。” 在家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她的经验是,苦修十年,不如打一架。 傅半夏说这话的时候,霜降正在啃桃子,她噎了一下,迷茫道:“你不是被关禁闭?这是可以出去的吗?” “当然不可以,但是我可以溜出去。” 霜降指指头顶:“可是上面有禁制诶。” “没关系,我对解禁制颇有心得。” “什么心得?快教教我。” 傅半夏从怀里掏出了神行牌。 霜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想去琉璃峰历练,那里的一处秘境很适合现在的我,你要不要一起?”傅半夏朝霜降眨眨眼:“红红就诞生在琉璃峰,你要是跟我去,说不定也会有中意的神兽呢。” 霜降噘着嘴连连摇头:“我才不去呢,谁去谁是傻子。” …… 霜降头一次踩着剑在天上飞,傅半夏也是头一次御剑带人,飞的不是很稳。 幸好琉璃峰并不算太远,御剑飞行了四个时辰也就到了。 琉璃峰位于玄天宗边缘位置,峰主太上真人是个严肃古板的道人,对门下约束极其严厉。 偏偏他的门下都是一群不着四六的混子。 傅半夏进入琉璃峰的时候,三个弟子正衣冠不整的坐在山坡上吃烤串。 她打他们面前走过,三个人都看见她了,但谁都没有理她。 第二十九章 收服灵兽 “真神奇,你的隐身术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们居然没看见你!”霜降发出惊叹。 傅半夏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说,你其实并没有用隐身术,他们看见你了,只是碍于情面,不忍出首你?” 傅半夏往秘境林中走,边走边道:“前面说对了,后面略有些离谱。” 霜降:“?” “他们只是懒得搭理我。” “懒得搭理?” “是啊,不然我为什么放着无尘峰的幻兽林不去,跑到这里来,因为琉璃峰门下的弟子是出了名的万事不管,咱们只要不遇上峰主太上真人,就不会有问题。” 霜降嘟囔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傅半夏时常觉得,太上真人实在应该跟白敛换换徒弟,她的那些师兄师姐们真的很缺一个严厉的师尊教导,而他老人家的那些弟子大约也很想有一个白敛这样随性的,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师父。 秘境入口处,一身蓝色道袍的师兄盘膝坐在一颗大树下,好像在打坐,也好像是在睡觉。 傅半夏直接绕过他,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秘境大门。 “站住。” 闭着眼睛的师兄忽然开口,吓了霜降老大一跳,几乎就要抱头蹲地。 傅半夏却回过头来:“师兄有何指教?” 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是从禁闭之地偷跑出来的,而是她本就应该在这。 “指教不敢。”蓝袍师兄仍闭着眼睛,平淡道:“近日师尊严令,凡进出秘境者皆需登记姓名,进入时间。” 他甩出一张纸,示意傅半夏签上自己的大名。 傅半夏一看,空白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没有任何格式,非常随性,除了平整一点外,简直跟茅坑里的厕纸没有区别。 再一看上面的名字,一大多半不认识,也不知是外来人口,还是别峰弟子的化名。 她勉强找了处空位,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夏半。”扭头看了眼霜降,帮她也签了上去。 “请问师兄,今天是几月几日,什么时辰?” “不知道。” 傅半夏有理由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 随便编了一个比较相近的,写完之后将纸还给了这个师兄,他拿过来就揣进怀里,愣是没看一眼。 霜降好心提醒,“上面字挺乱的,要是被太上真人看到,会不会责骂你啊?” 她以为蓝袍道士不会搭理她,毕竟他打坐挺认真的,谁知那蓝袍道士居然缓缓道:“本来就是日日要挨骂的,何必在意因为什么。” 霜降:……有没有可能你把他交代的事都做好了,就不用挨骂了呢 “所谓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师尊却连这个都不懂。”他叹息着摇头,那副深沉的鸟样看得霜降直想邦邦给他来上两拳。 …… 秘境里跟琉璃峰没什么两样。 然而一入秘境,傅半夏就将剑拿在手里,警惕地看向四周,弄得霜降也很紧张。 “你是因为想耍帅才把剑拿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有危险对不对?”她颤抖着问。 “我又不是傻子。” 傅半夏平视前方,手腕一翻,剑芒发出凛凛寒气。 “来了。” 轰—— 地动山摇,只见极目处出现了雪白一团,浑身毛茸茸的大兔子,足有半个人高,凶神恶煞地朝二人奔了过来。 它的眼睛红得像宝石,一双雪白的,带着点肉粉色的长耳随着它的奔袭在头顶一颤一颤。 “不是吧,才进来就遇上妖兽!”霜降往傅半夏身后一缩:“砍它,飞剑砍它!” 傅半夏却将剑放下,转头拍了拍霜降的肩膀,“她还不值得我出手,交给你了。 “啊?” “看我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毛茸茸的灵兽做伴?”傅半夏鼓励道:“打败它,它才会心甘情愿的跟你契约。” 霜降几次深呼吸,眼看巨兔已到了近前,她跺了跺脚:“我去了!” 长得再大,看着再凶,也就是只兔子而已,能有什么本事? 霜降默念奔雷法决,五指拈花,朝着兔子就冲了过去! 三个回合后,她被兔子甩在地上反复抽打。 “救……救命!”霜降颤巍巍朝傅半夏伸出手。 傅半夏也仿佛被这琉璃峰的整体气氛传染了,居然也找了棵树,靠坐着,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霜降简直要吐血——事实上她已经吐血了。 “冥定朝会列三光,吞吐暮骨逆气海。” 这是修士入门的必修课,傅半夏沉声念诵,霜降被兔子撵得满地乱跑。 “物有自然道不烦,重拱无为身体安,出日入月呼吸沉……” 霜降被长耳卷起,眼看就要被甩出去,她看着傅半夏是打定了主意,不会管自己了,当即尖叫了一声,将全身的灵力灌注于掌! “呼吸日月沉。” 按照这个吐纳方法,体内灵根运转,一道精纯的自然之力拍在兔子的脑门上! 大兔子被她一掌拍昏了过去。 霜降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双膝一软,跪坐在了绵绵草地上。 傅半夏朝她走过来,“你这不是能行么。” 霜降瞪了她一眼,突然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臭骂道:“傅半夏!你见死不救算什么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被打的有多惨?我的肋骨都快断了,我都快看见我父皇了!” “你倒霉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在幽冥渊禁闭,是谁陪在你身边?你伤重不能动弹的时候,是谁全心全意照顾你?是谁去求你那个混蛋师父让他来医治你?你练剑的时候又是谁在你身边护法?” “结果你看着我挨揍,你是一下也不管啊,坐在那边念的什么王八犊子经!傅半夏,你升仙之路断了我告诉你!” 傅半夏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骂完,一句绝杀。 “你还要灵兽不要?” 霜降:“……要。” “我叫你契约之法,你学不学?” “学!当然学!”霜降急忙道:“怎么签订的?要用什么阵法?” “你过去问它愿不愿意认你为主,愿意你便将这法咒打入它额头。” “要是它不愿意呢?” “那就再揍一顿,直到它愿意为止。” 第三十章 茯苓魔兽 傅半夏只是开个玩笑,一般灵兽都是很识时务的,基本不会有不愿意的情况。 当然要实在遇上犟种了,就是不服你,大不了换下一个,天底下的灵兽又不是都死绝了。 所幸霜降的运气没那么糟,大兔子自昏迷中醒来,听见霜降询问,很痛快的答应了,霜降顺利将法咒打入它眉心。 大兔子晃了晃脑袋,早已不复方才的凶悍之态,颇有些亲昵的蹭着她。 “我给它起个名字吧,你的火麒麟叫红红,那我的兔子叫……” 傅半夏撸了把兔子的长耳朵:“叫溜溜怎么样?皮毛滑溜溜的,晚上往它怀里一窝,不知道有多舒坦。” “你的起名水平实在糟糕的,让我难以言说。”霜降连连摇头,樱唇轻启,吐出了一个自己很满意的名字。 “你看它皮白若雪,隐隐生光,还是取名为定光,如何?” 定光……傅半夏念着这个名字,摇头道:“叫定光还不如叫叮当,听起来声音还更好听些。” “亏你还拜了佛修当弟子,还这么没文化!”霜降叹息道:“看来你师父是真的不管你,否则怎么会不给你说,在洪荒时有位长耳定光仙,原身就是一只兔子?” “犯仙者讳,怕是不好吧?”傅半夏迟疑道。 霜降摆了摆手,“那是你们这些修仙者才要守的规矩,本公主就不必了,决定了,我的灵兽就叫定光!” 行吧,自己的神兽,爱叫什么叫什么,傅半夏也不至于管的那么宽。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两个人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倒是发现了不少灵植。 有疗伤的,有能稳固修为的,有放在饭菜里提味儿的,还有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拿到赤云峰,能从药房男弟子手里换一大笔灵石的。 傅半夏和霜降也没太分辨,通通收入囊中。 “你看,这株草好漂亮诶,全身都光灿灿的。”霜降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别动!” “怎么了?” “这是荧腐草,它的汁液能让人全身的皮肉腐烂。” 霜降倒抽了一口凉气,嗖得收回手,恨不得离它八百丈远。 “好晦气的东西,赶紧把它铲了,免得不慎害了人。” “铲了做什么?它自然有它的用处。”傅半夏掐了个决,掌心凝出一层厚厚的坚冰。 冰蔓延至荧腐草上,将它整个包裹,收入随身储物袋中。 两个人接着往前走,谁也没发现,身后一袭纯白僧衣,被微风吹得飘然而起。 在傅半夏离开幽冥渊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晓了。 她受困幽冥渊底的这些时日,他就守在深渊之旁,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傅半夏说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刺在他的神经上。 他要如何承认呢? 五百年的时光,他早已爱上了那只小狐妖,也正因为爱她,他不得不看着她死。 他要如何承认,他确实在傅半夏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那只小狐狸的影子。 他也知道,他们两个或许有些渊源,却绝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小狐狸已经死了,尸骨无存,魂魄也许早就散了,怎么可能附身在一个有天赋有修为的人类少女身上呢? 傅半夏来历让他生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鬼使神差的,他竟跟着她进来了。 白敛遥望着步履轻快的傅半夏,看着她慎而又慎的将荧腐草细心装好。 她想干什么? 他没有问,更没有阻止,只是跟着她。 这附近鸟兽具绝,灵植如此繁茂,却连树木花草之灵都没诞生出来,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说明这方圆几十里,一定盘踞着一只更可怕的妖兽。 傅半夏再次将剑取出,平剑当胸。 这次没有地动山摇,相反,这次是静,绝对的寂静。 霜降咽了咽唾沫,像刚才一般运转着灵力,蓄力于掌心,声音艰涩道:“你看这次我要出几掌?” 傅半夏蹙眉道:“你一掌也不用出。” “嗯?” “带着叮当躲进灵兽袋里。” “是定光啦!” 傅半夏已然拔地而地,悬在半空,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只听嗖嗖两声,一把剑已凝出十几把幻影剑悬在傅半夏身周。 “去!” 一声轻喝,剑随心动,一道道流光刺向前方虚空。 空气晃了晃,犹如隐身布撤下,前方不过两丈远,现出一头巨兽。 身躯高耸如山脉,头顶触角直入云霄,与这头巨兽相比,遮天蔽日的榕树还不及他脚踝,傅半夏悬在它身前,渺小的就如同蚊蝇一般。 霜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带着她的兔子干脆利索地往灵兽袋里一钻,跳蚤似的跑远了。 她压根不敢回头看。 傅半夏的心的高高悬了起来。 她是想找头妖兽磨练一下剑术,但她没想到,运气这么烂,居然会叫她碰上茯苓魔兽! 茯苓魔兽性情凶残无比,同时又警觉贪婪,自己的领地一旦出现生灵,无论多么渺小,它都非要吞进肚子不可! 傅半夏哪敢大意,当下便使出了剑典第一式,也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强剑招——万剑齐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数十把光剑又变幻出无数幻影,如道道流星,满天银雨刺向茯苓兽。 这全力一击,就算是金丹期修士都未必吃得消。 傅半夏剑指擦过手中的剑,剑身上立刻燃起金光火焰,只待万剑齐发时能寻出茯苓兽的弱点,介时她便也有了机会。 她盘算的很好,却死也不曾想到,万剑还没挨上茯苓兽一星半点,竟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像凭空转移到了另一时空! 傅半夏心头巨跳,巨大的恐慌感袭来的时候,仍有着几分不可置信。 老实说,这一击她并没有多大把握,万剑幻影破不了它的防御,或者用更强大的力量打回来她都没这么惊惧! 可茯苓兽却能凭空让她的杀招消失! 傅半夏更不敢怠慢,也不敢近前,手指一晃,火焰织成一张巨网,朝着茯苓兽兜头罩下。 然而就在此时,傅半夏忽觉耳畔吹过一道风。 带着杀气的风。 她飞速闪避,却已晚了。 刚才消失的万剑竟诡异地出现在她身侧,万剑袭来,将她整个人罩的密不透风。 已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第三十一章 意乱情迷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傅半夏看见微风吹拂的轨迹,看空气中尘埃的跳动,她听见她胸膛里心脏在搏动,就如同临时之前的走马灯,在一瞬之间就已回顾了一生。 时间也同样过得很快。 万剑幻影以她难以想象的速度刺穿了她的胸膛,鲜血飞溅,她已用了最快的速度收回幻影,却还是慢了几分。 仅仅是几分之差,她便从半空跌落,大量的失血让她手足发软,使不上半分力气。 仅仅一个回合就吃了这么大的亏,这对傅半夏来说实在是绝无仅有。 茯苓兽也动了,它张开大嘴,仿佛山涧骤然开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它一吸,傅半夏便不由自控的朝深渊巨口飘去。 眼看就要落入兽口,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随即金光震天,巨大的卍字自云霄降落,将茯苓兽整个镇在当中,动弹不得。 傅半夏勉强睁开眼睛,精纯的灵力化作点点星光修复了她的伤口,然后她又看见了白敛。 白敛抱着她。 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一只手扶住她的脊背,她就像新生婴儿躺在父母怀中一样蜷在白敛的怀中。 白敛就这么抱着她,从半空落地。 傅半夏没有急着起来,白敛也没有放手。 “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琉璃峰的秘境是弟子们的试炼之所,里面能有些珍惜灵植已经是顶天了,绝不会有什么能帮助渡劫期大能的东西。况且,打从半夏有记忆以来,白敛甚少离开无尘峰,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就她救得这么及时。 “师尊是不放心我,跟踪我过来的吗?” “我没有跟踪。”他是正大光明走在她身边的,只是没有现身,严格来说,的确不能算跟踪。 傅半夏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反正她就是跑出来了,就是堂而皇之地进秘境试炼了,被发现就被发现,又能把她怎么样?加重刑期吗? 白敛的确不能把她怎么样。 他将她放下来,道:“茯苓兽至少是元婴大圆满修为,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你回去吧。” “我不。”傅半夏似挑衅一般横剑在胸前,穿胸而过的剑伤已被治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隐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学剑之后的第一战,哪有弃战而走的道理?方才是我没经验,不够谨慎,师尊既然来了,就替我掠阵吧。” 说完,傅半夏又一次腾空而起,控制住茯苓兽的卍字封印已被解开,她知道,这是白敛在向她妥协。 对一个叛逆的徒弟纵容至此,她几乎都要承认白敛是个好师父了。 剑又凝出新的幻影,幻影分化,又是一轮万剑齐发,同样,在刚要碰到茯苓兽时,那些利刃瞬息消失,又在电光石火间出现在傅半夏的下上左右,将她团团包围,与此同时,茯苓兽伸出了爪子,阳光被完全遮住,恐怖的黑暗将傅半夏笼罩。 她用比刚刚更快的速度解决了被转移的万剑幻影,而后烈火缠在她身周,瞬息间改变了方位,瞬移到了茯苓兽的头顶。 太阳神火附着在剑上,傅半夏全神贯注,猛地俯冲而下,瞄准了茯苓兽貌似最脆弱的双眼刺了下去! 金光火焰灵蛇舞动,将它的巨大身躯缠绕住,又猛地收紧。 而这时,茯苓兽眨了一下眼睛。 傅半夏突然感觉到自己所在的方位,空气正在扭曲,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如果是原身在的话,那一定能清楚的看到,她全身的皮毛根根直立。 这是没有任何来由的危机感,瞬息之间,火焰再次将她笼罩,瞬移到了地面。 为了试探,她随便丢了株灵草在她原来的位置。 小小的灵草在茯苓兽看来简直和空气中的尘埃没两样,然后就是这么一粒“尘埃”生生在傅半夏眼前变成了灰烬。 傅半夏靠着树木喘息,茯苓兽仍旧站在那,没有低头,更没有找寻,巨大的脚掌直接对着她踩了过来,落地精准。 金光罩霍然张开,将她护在里面。 天骤然黑了,只有小小的光罩散发着微弱的光。 白敛阖着眼,盘膝打坐。 “怎么样?”傅半夏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我的火遁术是不是又精进了?” 白敛没有说话,好像他并不是人,而是一尊雕像。 傅半夏就这么坐在他身边,身子靠了上去。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白敛听她用撒娇的口吻轻轻道:“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了,谁能想到,我们师徒俩会被魔兽踩在脚底呢?” 这句话被她说的一波三折,别有内涵,好像是在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白敛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佛心隐隐又有了失控的迹象。 他闻到的馨香,正是九尾狐族天生的魅术。 傅半夏在……诱惑他。 她是故意的,甚至是恶意的。 是为了同族报仇吗? “师尊,你好像很在意我啊。”傅半夏低语,勾引人的手段她不需要学,天生就会。 舌尖轻触他的耳垂,似有黏腻的水声。 白敛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攥紧了,他霍然睁眼,一把扯住了傅半夏的腕子,跟着便是天旋地转,眼前阵阵金光闪过。 带到意识回归,傅半夏便感觉到周身一暖,她整个人都跌入暖泉之中。 纯净的莲花盛开,岸上绵绵青草,枝头灵鸟欢啼,天空泛着五色霞光。 静修之地,白敛居然又带她回了静修之地! 还在愣怔中,一双手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傅半夏彻底僵住了。 白敛的声音头一次染上沙哑。 “这里,才是真正的,只有我们两个。” “师尊?” 傅半夏想要回头,却被牢牢控制着,剧烈的心跳声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来,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两个人所有接触到的地方都在微微战栗。 这简直是……意乱情迷。 白敛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他一遍遍默诵着见心明性决,却是无用。 他已心生欲念,难以自持。 第三十二章 妖丹 傅半夏笑了起来,她笑得浑身发抖。 见心明性的又何止白敛一人? 她毫无顾忌地吐露了内心,一字一句,张扬肆意。 “白敛啊白敛,亏你还是佛子,数千年苦修,就这么禁不住撩拨么?这就是你的修持?这就是你的道?” “这是可笑,太可笑了!” 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胸膛,象征着禁欲与纯净的僧衣被一把扯开,白皙的胸膛鼓动分明。 白敛紧闭双眼一言不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光滑的肉体犹如竟被工匠精雕细琢过的白玉,线条优美流畅,被抚过的地方就像生生燃烧了一把火,傅半夏的手拂过哪里,火便烧到哪里。 喉结动了动,仿佛献上祭台,被剥皮拆骨的牺牲。 “这样悖逆人伦的事,你仿佛很享受?” “堕落至此,你还有什么脸面当无尘峰的峰主呢?白敛。” “你敢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呢?” 白敛睁开了眼。 眼中并没有情欲,或者说情欲已淡去,他的双眸中是难言的懊悔和痛苦。 “你和她,并不相像……可是,我有时也会恍惚,你就是她。”他好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沙哑。 “已经……十六年了,门下众多弟子,已没有人记得她,更没有人提起她,我想,我也很快会释怀,聚散离合终有时,向来烟雨……不由人。” 他的小狐狸死后,他心魔丛生,妄念心起,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无尘无垢,心如琉璃的白敛大师了。 他忽然松开了怀抱,退后两步,于灵泉中,朝傅半夏深深施一佛礼,一字字道:“是我一时意乱,冒犯于你,还望见谅。” 傅半夏冷眼看着他悲痛又狼狈的模样,盈盈一笑,话语中带着尖刺:“我若是不见谅呢?” “你也根本不必抱歉,我本就是你的徒弟,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她近前一步,白敛忽地后退了一步。 “不可!”声音隐隐颤抖。 “不可?”傅半夏媚眼如丝,浅浅雾气从她的身体中逸散而出,浓郁的香味将这静修之地糟蹋的不成样子。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不可?反倒是乐在其中。” 她的魅香并不是无可解,仅仅只需一道罡风便散了,白敛也仅仅只需挥一挥袖袍,一个还未结丹的十几岁少女如何能扛得住? 白敛迟迟无法下手。 魅香正在攻破他的心防,他的头脑又一次昏沉,身子摇摇欲坠,向前踉跄了一步,呼吸时吐出了一口带着白雾的热气。 然后他就被傅半夏拥住,肌肤相触碰的刹那,他再也无法自持,将她深深抱在怀里,喃喃低语着:“半夏……半夏……” 他的亲吻落在她的脸庞,蹭着她的唇,手亲昵地揽着她的腰,与自己紧贴在一起。 他仿佛是真的打算做点什么了。 傅半夏却在这时笑着推开他,眼中嘲弄更胜,“好了,游戏结束。” 她的手抵在他胸口,几乎是瞬息之间,雷霆之力自掌中激发,直接贯穿了白敛的心脏! 白敛眼眸蓦地睁大,疼痛和惊讶一齐袭来,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血。 灵泉被染红了一片。 原本傅半夏是绝无可能伤到白敛的,就算白敛站在那让她打,她也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他是故意受这一击的。 若不这样,他也怕自己真的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 白敛的心脏被重创,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她不是她,他的小狐狸是绝不忍心伤他的,这才是最痛的地方。 “这要不了你的命。”傅半夏贴近他,抚摸着他的脸,勾起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吻,“我的好师尊,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谁让你总是拦着我报仇呢?” 她松手,白敛脱了力般仰躺在灵泉中,双眸空洞失神。 傅半夏走出静修之地,秘境中,那只茯苓兽已经不见了。 元婴大圆满……她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方才要不是白敛及时出现,她早就成了茯苓兽口中的餐点了。 她有些泄气,又有些无可奈何,从前的拼死一战在压倒性的修为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她赶紧退出了茯苓兽的领地……也不知道霜降逃到哪去了。 刚这么想着,她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哭嚎声,没走几步,在丛林中现出一大蓬雪白来。 这不是定光嘛。 再往前走,果然,在定光旁边,霜降几乎哭的要昏厥,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小土堆。 “半夏,呜呜呜半夏,你死的好惨啊!我不会忘了你的,呜呜呜你怎么就死了呢!也不知道那该死的怪物拉不拉屎……” 傅半夏:“……咳咳。” 霜降浑身一个激灵从地上窜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傅半夏,又惊又喜,道:“半夏!你没死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那怪物这么快就把你拉出来了?” 傅半夏:“……” 这朋友没法处了,真的。 她甚至一点也不想解释, “走吧,咱们绕开茯苓兽的地盘,还是有很多妖兽可以打一打的。” “你不用去洗个澡?”霜降略微有那么一丁点嫌弃,但还是极力装作亲近的样子。 傅半夏:…… “走!” 大约在近百里的路程之后,妖兽开始多了起来,有些性格温顺的见到有修士来,没怎么理会,有些性情凶暴的径直冲了过来。 傅半夏专找这些凶暴的,两三剑就能解决一头。 若是碰到级别高一些的妖兽,被杀掉后,它们身体会自动衰败干枯,不多时就会化成一具骨架,从骨架中掉出一粒圆滚滚的珠子。 “金丹!是不是妖兽的金丹啊?!”霜降显得异常兴奋,捡起珠子放在阳光下细细观赏着。 “人结的丹才叫金丹,这不过是妖丹罢了,没什么用。”傅半夏连看都没看一眼,接着搜寻强大的妖兽。 霜降到是很珍惜这些:“你说人吃了妖丹,,会不会也变成妖怪啊?诶,要是没结丹的灵宠吃了,会不会变得更厉害?” “不知道,你……”不等傅半夏说完,霜降直接把妖丹扔自己嘴里了。 “啊!”她叫了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宗门大比 傅半夏愣愣地看着霜降,实在是无法理解,究竟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脑回路能促使她毫无心理负担的把妖丹吞了。 这东西是那么好吃的? 妖丹不是什么稀罕物,哪个修士手里没盘过几个?漂亮点儿的当个装饰,丑点儿的碾碎了锻进兵器里,也能起到一些造型上的作用。 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吃它,就像没有人会明知摆在面前的是一泡狗屎还非要常常咸淡一样。 所以,傅半夏才说不知道吃下去会怎样,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但是,霜降手这个快啊,往嘴里一丢一仰头就进肚了。 她怎么就这么聪明,别人都没想到吃妖丹能提升修为,就她想到了? 快别开玩笑了。 傅半夏把人托起来,在后心锤了两把,霜降“咯”得一声,把妖丹吐出来人也幽幽转醒。 “半夏……我刚刚看见天庭了,我好像……回家了……这就是妖丹的力量吗?” 傅半夏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并不是,是你刚才吞的太急,噎到了。” 其实傅半夏还是挺理解霜降的心情的,在她还是一只狐狸崽崽的时候,也常常幻想自己的狐族大帝,有仙人之资,言必自称“本座”。 现在回忆起来,她的脚趾还是会在鞋底动工。 只希望日后,霜降回忆起这些事来不要太尴尬。 霜降显然还没有接受光灿灿亮闪闪的妖丹没有任何作用的事实。 在秘境里逛了两天两夜,傅半夏的剑诀得到了巩固,随时都能再上一个台阶,只是仍旧没有结丹的感觉。 看来还是缺少一个结丹契机,这一点她先前也问过白敛,白敛也只是说缘分还没到,太早结丹对她也没有好处。 她并没有多少耐心,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心脏拿回来。 总放在陆轻尘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霜降同样也收获不少,她除了收服一头灵宠之外,她跟在傅半夏后面捡了一大把妖丹。 她始终坚信这东西有大用处,只是还没有被人发觉。 出秘境的时候,蓝袍师兄仍坐在入口的大树下,大概是刚被太上真人骂完,神情颇有些郁郁,旁边多了一张小桌,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进入秘境需登记 登记的纸张也有了像模像样的格式,与原来胡乱签名的白纸已不可同日而语。 “师妹,请留步。” 傅半夏刚路过桌子边就被叫住了。 “何事?” 蓝袍师兄淡淡道:“敢问师妹,如今是什么修为?” “筑基后期大圆满半步金丹。” 傅半夏说得很谦虚。 白敛也亲自盖章过,她同阶无敌,金丹随便打,是少见的天才。 蓝袍师兄始终阖着眼,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格子没有那么长,就写筑基吧。” 傅半夏不明所以,就见桌前的纸上自动现出一行字: “姓名:夏半 年龄: 宗门/峰: 修为:筑基” 显然,年龄和派别需要她自己填上去。 傅半夏莫名道:“填这个做什么?” 她试探着道:“师兄……不认得我?” “你竟不知道么?看来师妹并非我琉璃峰门下。”蓝袍师兄总算睁开了眼,天蓝色的双眸中竟映着日月星辰。 傅半夏这才认出这位师兄,他叫莫闻道,是太上师伯的首徒,如今已是化身期的修为,宗门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琉璃峰如今自由散漫的风气大约就是从他这儿开始的。 那叫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一闭,谁也不理,别说是师叔师伯门下弟子了,就算是他嫡亲的师弟师妹他都认不全。 “再有三个月就是百年一次的宗门大比了,届时各峰都会派出各境界最强的弟子比试。” 莫闻道耐心地解释:“化神期只有我一人,这境界往下的可就多了,所以师尊想要在门内先比一次。只要在秘境内待够三日,便有了参加大比的资格。” 不愧是太上真人,就是严谨。 傅半夏压根不是琉璃峰的人,当然不适用这条规则。 霜降好奇道:“你们琉璃峰现在有多少人参加门内大比?” 莫闻道平淡的说:“一个也没有。” 难怪太上真人突然要进出秘境的人登记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看着空空如也的登记表得有多上火。” 回去的路上,霜降叹息不已,忽然又道:“不对,最上火的难道不应该是你师父白敛吗?” “好歹太上老头弟子众多,到时候各境界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行,白敛就惨了。” 霜降来的时间不长,无尘峰啥样她也算了如指掌。 无尘峰门下弟子拢共就二十多个,亲传的,算上傅半夏,也就七个,明面上修为最高的是陆轻尘,金丹初期。 剩下的全是筑基。 怎一个惨字了得。 “无尘峰有没有参加宗门大比的资格都不好说。”傅半夏幽幽一叹:“师尊是最近这五十年才收徒的,跟别的峰主不一样。” “他喜欢一个人修行。” 霜降促狭一笑,用胳膊肘怼怼傅半夏:“你要不要参加?上去露露脸。” “你忘了,我可还关着禁闭呢,宗门大比,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啊。” 说着话,两个人已回到了幽冥渊。 刚进去就听见一道女声炸雷般响在耳边。 “傅半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逃离幽冥渊!” 千里传声?! 傅半夏胸膛里滚出一声轻哼,“陆轻尘,还没受够教训吗?我还没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 破茅草房已经塌了,陆轻尘一身白衣,从幽冥渊深处信步而出。 她的脸上挂着淡笑,眼里是浓浓的恶意。 “教训?今日也不知是谁教训谁!” 威压降下,赫然已到了金丹中期的境界! 傅半夏眯了眯眼睛,看来着几个月,不单是自己,陆轻尘也长进了不少。 她试着跟自己的心脏沟通,却是一愣。 心脏没了! 陆轻尘的胸腔里竟是空的。 难道她另有奇遇? 思量间,陆轻尘率先出手,一盏晶莹如雪的莲花出现在掌心。 幽冥渊中灵气断绝,五行之术放在这里算上废了一半,偏偏陆轻尘掌中这朵莲花正源源不断的吐出灵气。 只能供陆轻尘一人使用的灵气。 一个金丹中期要教训一个调动不了灵气的筑基简直就像拍手一样容易。 第三十四章 佛心受损 傅半夏已认出了陆轻尘手中的那朵白莲。 那是白敛洞中的至宝,流光静心莲。 当年,她是一点点看着这朵莲花是如何从白敛的心脉中被滋养而成,静心莲一成,白敛的境界也从合体突破到了大乘期,而后万千雷霆降落,他在雷劫的洗礼下,步入渡劫之境。 可以说,静心莲是白敛的本命法宝,也是他能摸到如今这个境界的一个契机,不仅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灵气,还能充当心脏的作用,以大量的灵气灌注在修士的体内。 也难怪陆轻尘能一举突破到金丹中期,难怪她敢一个人来幽冥渊找她的麻烦,原来是得到了无上静心莲。 傅半夏已无暇去想静心莲怎么会到了陆轻尘手里,此时,磅礴如烟海的灵力已化为了杀机! “涛生云灭!” 陆轻尘一声轻斥,一道厚重的雷云盘布在傅半夏的头顶,随着一声“破!”雷霆蜿蜒而下,轰然炸开,一时间雷光遍地,白练乱舞。 眼看傅半夏就要被雷光吞没,陆轻尘嘴角勾起胜利的微笑,却不料,“呲”得一声响,她骇然瞪大了眼,只见雷电缠绕在傅半夏的长剑之上,剑光霜寒,引着雷霆反将头顶的雷云一分为二! 轰轰—— 雷云四散,每一朵散开的雷云之下,都有混乱的灵力的激荡,傅半夏长剑横在胸前,从一片混乱的雷电中缓步而出,她的周身也遍布电光,火花不时闪动。 “流光静心莲在你手中仅仅只有这点用处吗?”傅半夏勾唇,却没有笑容,一字一字道:“若是在我手里,此刻你早已灰飞烟灭了。” 陆轻尘不禁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手中一团照亮了黑暗深渊的静心莲跟着一颤。 “剑修……你居然,居然……” 天火灵根,居然转去修习剑术!这简直是胡闹! 傅半夏两指拂过剑锋,长剑便生出一丛金光烈焰,她一步步逼近陆轻尘,气势骇然,“怎么,师尊把无上静心莲借给你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起,我已在修习《无上剑典》了吗?” 陆轻尘脸色难看。 师尊当然没有说起,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来找傅半夏的麻烦。 宗门大比在即,她跟师尊说的是,想要好好修炼,提升修为,这才借到了流光静心莲。 本想一口气冲击到金丹大圆满,可一想到幽冥渊里,傅半夏还好好的活着,她就无论如何也修行不下去了。 她就不信,自己一个金丹中期,又有至宝在手,在幽冥渊这种灵气枯竭的地方,纵使她傅半夏天赋异禀,又如何会是自己的对手? 陆轻尘就是死也不能相信,傅半夏会修习剑术!更想不到,她一个刚刚入门的剑修,实力竟恐怖至此! 她急急催动灵宝,周遭空气仿佛撕裂一样扭曲。 “镇天印!” 一轮巨大的金光卍字猝然从头顶降下,这一招到是让傅半夏瞳孔微颤,茯苓魔兽就是被这一方从天而降的法印镇住,庞大的身躯在瞬间动弹不得。 不能硬碰硬!傅半夏手中剑花一挽,带动着徐徐烈火,包裹了全身,她整个人也在火焰中骤然消失。 “这是……五行遁法?这明明是金丹期才能掌握的五行之术啊!”陆轻尘惊骇之下整愣了片刻,再回身已是来不及了,燃着太阳神火的利刃在那瞬间穿过了她的胸膛! 陆轻尘双眸猝然瞪大,跟着浑身一软,跪了下去。 傅半夏剑锋一挑,陆轻尘心脉中的流光静心莲已落到了她手中。 陆轻尘只能干看着,瞳孔正在一点点地扩大,静心莲就是她的心脏,失去了静心莲,她就像失去了心脏一样,虽然暂时还未死,却已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看到战斗结束了,霜降才从灵兽袋里探出头,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刚刚真以为你要出事了!” 她从袋子里跳出来,看着陆轻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双目圆睁的可怕样子,忍不住在她身上重重地踢了一脚。 “这么厉害的法宝,她是从哪弄来的?” 傅半夏眸色一深,道:“自然是我那个好师尊给她的。” 白敛为什么要将这么厉害的宝物借给陆轻尘? 方才不能细想的东西,现在到是可以想想了。 若非陆轻尘甚少历练,战斗反应也不够快,那此时此刻倒在地上不能动的,岂非就是自己了? 难道前日之事已经让白敛觉得自己对他威胁慎重,扰乱佛心非死不可?却因为自己与故人十分神似,他下不了手,这才让陆轻尘怀揣至宝前来杀她? 傅半夏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霜降小声道:“半夏,你怎么了,你笑得好像一个女魔头啊。” 傅半夏拭了拭眼角,笑道;“我是在笑自己,仇人的命在我手里,修行的无上灵宝也在我手里,你说,我干什么不干脆将仇人杀死,挫骨扬灰,然后带着灵宝叛出宗门?” 霜降有些恐惧地看着她。 在她眼中,傅半夏绝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但现在,她好像真的能干出来,她的双眸隐隐透出血光,额前现出一抹印痕,闪了两闪,而后消失。 “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吗?”霜降小心地问。 “我不会。” 傅半夏为此感到可惜。 …… 白敛洞府中,药池里已满是鲜血。 白敛赤着上身,将手放在自己心口,用力收紧,一道刺目的金光闪过,他猛地又吐出一口血水,与药池混为一色。 眼眸已完全红了,脸上的肌肉在痉挛,额头上青筋绽出,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像是一只修罗恶鬼。他的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显然已是痛苦到了极点。 “你被狐妖蛊惑,佛心有损,哪里是什么佛子?欲念丛生,不能自控,又怎配飞升?” “杀了她!一只狐妖而已,杀了她,你还是玄天宗的白敛大师,你不想要金身正果了吗?你苦苦修持数千年,就要在今朝毁于一旦了吗?” 手掌再一次拍像胸口,经脉受此重击,纷纷爆裂,药池已完全变成了血池。 “不……” 正在这时,傅半夏从外面走进来,掌心托着一抹灿然流光。 第三十九章 再战茯苓兽 “傅半夏,你疯了是不是?你作大死能不能别带上我!你还没茯苓兽的一个指甲盖大,你去杀茯苓兽?” 那天的战斗场面,霜降虽然那没有亲眼见到,却听傅半夏简单说起过,要不是傅半夏运气好,她师父及时出手救下她,此时此刻,她可真就成了一摊大粪了! “我比你更惜命,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我会胡乱出头吗?”傅半夏冷静解释。 “会!你太会了!别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可好,撞上墙了也不回头,还是死命撞,要么把墙撞塌,要么把你自己撞死!” 傅半夏抿嘴一笑,淡淡道:“可修士不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 “可是我不是还有你么?”傅半夏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你学会了生杀予夺,我还怕什么?” 两个人说话间,已然进入了茯苓兽的地盘。 到底是安安生生的修行了几天,霜降的修为有了显著的提高,这次都不用傅半夏说,她自己就已感知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危险。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我现在就给你表演一个什么叫,生杀予夺!” 说罢,一步横向迈出,,身子微微下沉,灵气凝聚在她身侧,一股悍然无匹的生死轮回的气息在霜降周身萦绕。 一步生,一步死,生死交融。 饶是傅半夏也不禁为之动容,她当然是不相信霜降在短短几日内就掌握了生杀予夺这钟高阶法术。 偏偏她就嗅到了霜降身上生与死的力量正在慢慢融汇,大量的灵气被她牵引着,现在她已不得不信。 只听霜降大喝一声,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断绝生机。 傅半夏呆住了。 霜降确实掌握了生死,她掌握的是自己的生死,说死就死,那叫一个快,不到一会,地上的死尸都臭了。 “你……霜降……你还在吗?” 按理说,死了也该有魂魄飘出来啊,偏偏霜降死的彻彻底底,除了地上一具发臭腐烂的尸体之外,她就好像从来没在世上出现过。 生杀予夺,恐怖如斯。 茯苓兽当然对死物没有任何兴趣,它庞大的身躯慢慢现出,尽管身体已直入云霄,傅半夏仍能感觉到,一道恐怖的视线正焦距在头顶。 微小如浮沉,仍能准确洞悉。 茯苓兽吞吃的并不是渺小的躯体,而是修士身体那庞大的能量。 傅半夏缓缓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手腕一转,赤红的宝剑已在手。 这些天,她在玄天宗各个峰溜达,可不仅仅是传个谣那么简单,焚血峰是炼器师的驻扎地,她花了五千灵石,外加一颗珍稀灵植才说动一个元婴九层的师姐,帮她把本命剑进行了一个全方位的升级锻造。 催动静心莲,可怕的灵气充盈着她的肺腑,她的双眸中燃烧着战意。 “法天象地!” 渺小如微尘的身躯骤然急速扩大,竟也在瞬息之间与茯苓兽一般无二。 有了静心莲的辅助,这次傅半夏看得清清楚楚,茯苓兽青黑的皮肤上,每一寸都遍布着灵气组成的阵法。 难怪上次的万剑齐发连碰都没碰着它一下,就被完完全全地转移了。 茯苓兽身子不动,而攻击无处不在,灵力随心而动。傅半夏忽然觉得窒息,像是有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对于危险的警惕藏在狐族的血脉之中,她飞速后退,朝着茯苓兽挥出一剑。 变大的身躯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覆着金光火焰的长剑在刺向虚空时便爆闪出一片火花,跟着地动山摇,她脚下踏着的一方土地也跟着裂开了一道壕沟。 这是纯粹的力量逐角,流光静心莲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傅半夏双手紧握,咬牙轻喝一声,剑锋斜挑向上,带起一串爆裂的火光,一下子削掉了茯苓兽的半只角! 茯苓兽发出惊天动地的高啸!傅半夏纵使及时用灵力封住五感,还是被这啸声产生的余波震得口鼻渗血,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顶着痛楚,傅半夏挥剑与茯苓兽缠斗起来! 十几个回合过去,茯苓兽遍布周身的阵法已被砍了个七零八落,傅半夏也不好过,阵法反噬之下,她的手腕被扭曲,五指被碾得粉碎。 顾不上念半句疗伤决,傅半夏用意念控制着剑,一口血生生咽了回去。 “万剑齐发!” 一剑化万剑,万把剑又合为一把,划破苍穹,朝着茯苓兽心脉处狠狠捅去! 正在这时,红红从灵兽袋里挣脱出来,嗷嗷叫着,朝着巨大的茯苓兽喷出一团火焰。 空气骤然扭曲,红红的身体被寸寸扭曲,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空中,火热的鲜血如雨般洒落! 傅半夏目眦欲裂,长剑吸饱了火麒麟的血,好像凭空有了脉搏,不断底震荡着,威力更胜,竟直直捅进了茯苓兽的心脏! 茯苓兽一时未死,空气震荡不止,庞大如山脉般的身躯竟一点点缩小再缩小,伤口中不断地流出脓腥的血液,一团璀璨如朝阳般的光团从茯苓兽的眉心跳了出来,光团中隐隐好像有个跳动的小人。 与此同时,茯苓兽整个消失,林中再无丝毫踪迹。 被它逃了。 傅半夏感受不到任何轻松愉快的心情,她心念一动,施法困住了光团,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重伤的红红。 红红气息已弱。 她将红红平放在草地上,幸好来之前带了不少救命的丹药,或许治不了麒麟神兽,到是能勉强吊住它的命。 疗伤法决施了一遍又一遍,哪怕有流光静心莲大幅度提升了她的修为,可若任何伤势都能用疗伤决治好,那也不会有医修的存在了。 眼看红红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傅半夏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她已经有些后悔过来寻茯苓兽的麻烦了。 连累红红遭受这么痛苦的折磨,纵然胜了又有什么意思? “半夏,红红怎么了?”霜降走过来,小心翼翼道。 方才的战斗,谁也没顾得上她,估计是在她发臭的身体上踩了好几脚,可这会儿她又好像刚从这个世界诞生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它是不是要死了,你闪开,让我用生杀予夺试一下。” 第四十章 一步登天的机会 不出意料的,生杀予夺那个屁用都没有,这招被霜降使出来,还不如叫装死术更合理一点。 傅半夏抱着红红极速前往赤云峰。中途霜降一直也没停止用生杀予夺医治红红,或许是这法术终于有了点用处,也可能是丹药起了效,尽管红红的伤看上去十分恐怖,它也仍坚持着睁大了眼睛,喉咙里不时滚出几声痛苦的呜咽。 傅半夏强撑着把眼泪逼回去,托着红红的手微微发颤,喉头像被堵住了一样。 “别怕,马上就到了,薛峰主一定会救你的。” 各峰都在准备宗门大比,唯有赤云峰的一群医修还算清闲——其实也并没有很闲,不少弟子都在忙活着炼制疗伤丹药,打算趁着大比卖个好价钱。 峰主薛玄曦倒是真的很闲,傅半夏匆匆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蒲团上打坐,看着丹炉里的火,一旁还有个木头人在替他劈柴。 “薛峰主!” 薛玄曦眉头一挑,“这不是小半夏么?听说你跟你师父在一起了?”他摇着头,很不赞同道:“师徒乱伦可不是好事,那白敛也忒不是东西了,你小孩子家不知轻重,情有可原,他却拉着你一同沉沦,哪有半点当师父样子?” 若放在平时,傅半夏肯定会趁机添油加醋的败坏白敛的名声,现在她却没这个心情了,急慌慌道:“峰主快莫要说笑了,我的神受受了重伤,快要不行了,烦请峰主施展神通,救救它!” 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去。 她一直抱着红红,麒麟神兽的血流了她一身,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霜降跟在她身边,也是急得不行。 薛玄曦啧了一声,一展折扇,“莫慌,只要未死就还有救,我瞧瞧。” 一道精纯的灵力打进红红身体里,同一时间,一身血污也化作星光点点漂浮在傅半夏周围,好似一股暖流将她包裹。 “啧,有些麻烦,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东西?” 傅半夏咬唇道:“在琉璃峰的秘境中,我们遇到了茯苓兽,红红是被茯苓兽身上的阵法所伤。” 薛玄曦眉头皱得更深,“茯苓兽?遇上这种魔兽,你们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诶?这是什么?” 方才从茯苓兽体内跳出来的光团小人就站在傅半夏的肩膀上,一跳一跳地,虽然小,却灵力磅礴。 “我重伤茯苓兽之后,它就跳了出来,我也不知是什么。”傅半夏咬着唇,心里难受的揪成一团,“峰主,我的红红……” “你莫做声。”薛玄曦屏息凝神,指尖一挑,光团小人被他一勾,就到了他手心里。 “这是茯苓兽的元婴跑出来了!”薛玄曦的眼光大亮,连看傅半夏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原本我还不信你能重伤茯苓兽,现在不信也得信了。” 傅半夏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红红,哪还顾得上什么元婴不元婴的,语气更急迫了几分,“红红的伤可有什么法子医治?” “原本是有些麻烦的,但有了这元婴就不一样了。”薛玄曦唇边沁着一抹笑,道:“不管是神兽还是魔兽,只要碎丹成婴,便可增加五百年寿元,积年苦修可都融入在这小光团子里了。” “也就是说,茯苓兽的元婴,归你了,只要你肯花些时间,将元婴炼入你自己的身体里,你便能跳过漫长的金丹期,一步成为元婴修士!” 傅半夏的脸上也露出狂喜,“若是将元婴炼入红红体内,它的伤是不是也能好全了?” 薛玄曦眸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当然,但是……你舍得?” 他轻摇折扇,语气轻松而残忍,“麒麟神兽虽然难得,但你无尘峰幻兽林绵延百十里,想要什么样的神兽没有?可一步成为元婴大能的机会只此一次。” “茯苓兽可没那么容易碰上,我虽不知你是用的什么法子重伤它,又让它的元婴跑出来,想来这也是你的机缘,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摸不到碎丹成婴的门槛,你可要想好了。” 霜降早已忍不住了,道,“不就是元婴修为么,有什么稀罕?红红可是我们的伙伴,当然是就红红啊!这有什么可想的!你说是不是?” 她用胳膊肘怼了怼傅半夏,原以为傅半夏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她却在沉默。 “半夏?”霜降微微瞪大眼睛,“你想什么呢?你该不会……贪念这劳什子机缘,不想救红红了吧?” 傅半夏眼底微红。 她的确在犹豫。 心底里那些阴暗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一步成元婴,这放在任何一个修士身上只怕都要欢喜的疯了! 纵然是绝顶天才,从金丹到元婴,怎么也要苦修五百年,这还算是快的! 她若是元婴,报仇与否只在她一个念头罢了,她能在瞬间杀死所有的仇人,就算是白敛,也休想阻止她! 她的重生,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任何敢欺辱她的人,她都要赶尽杀绝!否则她的第二次新生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白敛……若要报复白敛,纵然是元婴修为也不见得够用,他虽然境界一再下跌,可若想重回巅峰,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修为的巨大差距,又岂是五百年能填平的。 “峰主,我想……” 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变化,麒麟神兽呜咽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豆大的眼泪落进了毛发之中,在那一瞬之间,生机竟暗淡了许多。 见到这一幕,本已下定了决心的傅半夏忽然心痛如绞。 红红重伤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又蹦了出来。 复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复仇带给自己的是什么? 在几乎斩杀了陆轻尘时,她心中当真是痛快的? 不,她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觉得悲凉。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会因为复仇成功而得到任何宽慰,她只会因复仇而不断失去! 真是……愚不可及! “薛峰主,我想救红红。” 话一出口,薛玄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后悔?” 第四十一章 契约已成 “绝不后悔。” 这话一出,傅半夏只觉得浑身轻松,好像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一直萦绕在眉心的煞气也在刹那间消散。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薛玄曦却看得分明,手中折扇轻摇,赞许道:“你很不错。” 并非是赞许她在元婴修为和麒麟神兽中选择了后者,而是赞许她的顿悟。 有些道理就算你得遇名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给你听,你也未必能参透,这本就是旁人教不了的,只有靠自己去悟,而开悟,往往就在一瞬间。 一直困囚她的心魔,散去了。 霜降也很高兴,用力摇着傅半夏的肩膀,又是高兴又是生气,“你啊,你快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不要红红了呢!” 傅半夏将红红抱在怀里,手落在它的麟甲毛发之中轻轻地抚摸,一抹愧意在眼中流淌。 “我怎么会不要它呢?” 薛玄曦已施法,将茯苓兽的元婴慢慢融入到火麒麟体内。 金光瞬生,一道璨然金光直冲云霄,将整座殿宇照得雪白一片,好像万千日光一齐坠落,世间万物都在这光芒中匿去身形,灿烂得叫人睁不开眼。 光芒中蕴含着强大无匹的力量,却没什么攻击性,浑厚而柔和,突然,在刺目的白光中传出一声清澈空灵的鸣叫。 火麒麟重获新生。 融合元婴之后,红红的伤势已完全愈合了,不但如此,它的身躯也足足大了一倍,身上的皮毛颜色比以前更加鲜亮夺目,而周身溢散的灵力光是靠近就让人感觉到十分舒适。 只是茯苓兽的元婴能量十分巨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全融合的,至少也得三五年的功夫。 薛玄曦背着手,看着火麒麟在殿内来回奔跑打滚,两个小姑娘拍手欢笑,眸中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他轻咳一声,“小半夏,火麒麟本就是神兽中的至宝,现在又有了元婴的修为,可要当心了,别被人夺了去。” 这倒是提醒傅半夏了,神兽若要供人驱使,必定要与其签订契约,有了契约在,无论神兽修为如何高深,都会被契约的主人驱使。 与红红最初签订契约的人并不是傅半夏,而是陆轻尘。 哪怕在红红还是个麒麟蛋的时候,就是她用灵力滋养着的,哪怕红红已认她为主,哪怕在刑法司,诸位长老也把红红判给了她,可契令仍在陆轻尘手中。 幼兽火麒麟会被陆轻尘嫉恨,但元婴火麒麟,陆轻尘又岂会不动心? 要是红红再次被她夺走,傅半夏真的会活活气吐血。 “薛峰主,有没有办法能转移神兽的契令?” 薛玄曦的笑容有些古怪,“怎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师父云游天下的那些人,曾当过御兽宗的客卿?更改契令对于白敛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御兽宗客卿? 与白敛相识五百年了,这她还真不知道。 回到无尘峰后,霜降回了幽冥渊,接着研究他的生杀与夺,而傅半夏带着红红直奔白敛洞府,破天荒的,白敛居然不在。 大概又被太上长老叫过去开解心结了吧。 思及此,傅半夏打出一道术法,撞上门口的禁制,空气中顿时泛起一道道涟漪。 禁制被触动,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傅半夏坐在白敛日常打坐的地方等着,红红闹腾了一阵,乖乖蹲在她身边,犹如一尊守护神。 白敛的洞府里十分幽静,更没有多少陈设,一眼望过去,无非是形状各异的钟乳石,一方草席铺展在地上,一旁是石桌,上面放着一卷经文,一串佛珠和一只木鱼。 对面是一泽水潭,一两支莲花静静地在潭中盛开,丝丝灵光自花蕊中溢散。 相比于薛玄曦那儿巍峨壮阔的殿宇,白敛的洞府就显得非常寒酸了,就算是太上长老的草庐也比这强的多了。 这种独有的“寒酸”正是佛修所崇尚的清苦修持,修心养性。 然而今日,这数百年不曾变过的洞府竟也有了变化。 刚坐下不久,傅半夏就看见对面的一潭死水无故起了波澜,好像水底有一口大锅,把它烧沸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而后,一面缀满了金珠玉宝的银镜自潭水中慢慢浮起。 这面镜子跟这座洞府,乃至跟白敛都极不和谐。 黄金为镜框,五颜六色的宝石做点缀,镜面明亮澄澈若冰。 傅半夏呆呆地看着这面镜子,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莫名出现在这里。 她迟疑地走上前,站立在镜子面前,可奇怪的是,镜子居然照不出她半点身影。 “红红,你来。” 火麒麟正趴着无聊,闻言,原地火光一闪,转瞬已到了镜子跟前。 镜子里同样没有火麒麟的身影,火麒麟站在镜子前,照出来的居然是半夏的脸! 没错,镜中人长发高束,一身红色罗裙,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眉眼生得妩媚多情,顾盼流转间却满是天真的神色。正是她被献舍重生前的模样! 渐渐的,镜中人的相貌和衣着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傅半夏现在的样子。 气质与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妩媚的眼眸中,那丝天真孩子气已经没有了,变得冷酷了许多。 红红也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它叫了一声,眼睛里满是不解。 “师尊的洞府里怎么会有这个?” 傅半夏嘟囔了一声,正在这时,洞府外忽然传出禁制被打开的声音。 白敛回来了。 她不再理会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镜子,转过身恭恭敬敬下拜。 “师尊,您回来了。” 白敛一身素衣,赤着双足,踩过地上凹凸不平的碎石,盘膝在草席上坐下,又拿起了那卷未读完的经文。 “何事?” “弟子已斩杀茯苓兽,特来归还流光静心莲,顺便还请师尊帮红红改一下契令。”傅半夏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这不难。”白敛先是收回了静心莲,随后念了一串咒语,一道光咒悬在指尖,轻轻朝火麒麟眉心一点,原本的契约当即消散了。 傅半夏一喜,摸了摸红红头角边的绒毛,紧跟着就重新立了契约。 再看向白敛时,他正在默诵着经文,佛珠在他指尖被缓缓拨动着…… “师尊的心魔,已经开解了吗?” 第四十二章 宗门大比 白敛不动声色,也没有放下书,淡淡道:“无事就回去吧。” “回幽冥渊?”傅半夏原本跪在白敛身前,忽然身形一歪,体态纤柔,竟似靠坐在白敛身边一样。 俩人几乎挨在一起。 “师尊好生绝情啊,徒儿自秘境归来,师尊也不问问我可曾受伤?或是修行有何进益?” “你该自称弟子才是。”白敛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看来暂时是蛊惑不到他了,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压制了心魔,还是说,师尊也“顿悟”了不成? 傅半夏几番寻思,罢了,反正这事又不急于一时,日后总会知道的。何况现在的她心境开阔,仇恨已没有那么强烈了,与茯苓兽一战后进益颇多,确实需要闭关一段日子,好好巩固。 “既然师尊有令,弟子不敢不从,弟子告退,还望师尊保重身体。” 她起身,回头时正对着那面莫名出现的镜子,镜中还是照不见她自己,然而白敛的位置…… 她的眼睛当即直了。 镜子照出了白敛,却不是白敛,而是一尊佛陀金身像。 佛像金光隐隐,闭目而坐,庄严无情。 她隐隐有个猜测,白敛突然稳住了心境,不再受她影响,会不会是这面镜子的功劳? 可是为什么,红红照出了她的身影,白敛照出一尊佛像,她却在镜中看不见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镜? 正要问问,白敛却先开口了。 “火麒麟修为暴涨,身怀元婴之灵,恐引心术不正之人觊觎,你可有应对之法?” 傅半夏巧笑嫣然:“没有法子,这可怎么办?师尊可愿帮我?” 白敛眼眸微垂,似在思忖,然后才道:“有一种契约,为永生永世契,此契令一旦形成,便是连我也无法破解。” 傅半夏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知道,这么厉害的契约不可能只有好处,一定还有代价。 她必须要承受的代价。 “永生永世契立于神魂之中,相伴相引,一旦立成,主人与神兽的命便融为一体,你生它生,它死,你死。” 傅半夏心中一喜。 对别的修士来说,灵兽无非是畜牲罢了,就算是珍稀灵兽,无非是高级些的畜牲,把自己的命跟畜牲拴在一块,不提其中的种种风险,但只是说出来,都觉得是一种侮辱。 傅半夏从不这么认为。 红红救过她两次,是她最亲密的朋友,而且是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以命相托又有何不妥? 更何况,红红的修为已经被堆到了元婴,而自己连金丹都没结出来,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红红叫了一声,用头去拱她的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依赖,她也顺势撸了一把它的脑袋。 “烦请师尊为我与火麒麟立下永生永世契。” 献舍重生以来,傅半夏还是头一次跪的这么真心实意。 契约一成,便又是一阵金光直冲天际,白敛挥挥手,施法隐去了金光。 他怕这光芒会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 傅半夏惊讶于他的细心,也对他的态度存了一丝疑虑。 她确定了,师尊有点怪。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之后,白敛竟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持佛珠的手竟微微发抖。 “若不能真正勘破心魔,此举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一人从洞府深处缓步而出,赫然与白敛长的一模一样! 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盘膝而坐的白敛心中只有佛陀,无挂无碍,超脱自然,而自洞府深处走出来的这个却是浑身的戾气与欲望,执念深重,偏执成狂。 倘若傅半夏的修为再高深一些,她一定会发现,师尊的境界并不是稳下来了,而是已退到了化神初期之境,直跌了三个大境界! 他竟是将自己一分为二,将所有的欲念与偏执从身体中剔除,只留下了最纯白无垢的本心。 他说得对,倘若始终勘不破心魔,那么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潭边,镜前,两个白敛相对而坐,镜中,佛像金身置于悬边,一头火红的小狐狸蜷缩在他身边,一如五百年前…… 刚开了灵智的小狐狸从幻兽林逃出来,一头撞在白袍僧人的脚边,小狐狸痛得吱吱乱叫,狐狸爪爪捂着脑袋,怯生生地抬起乌黑发亮的双眸,小心觑着面前的僧人。 “是青丘一脉?自百年前青丘被天魔焚毁,便没有再开灵智的红狐了。” 他俯身,伸出手,小狐狸踌躇着,伸出粉嫩嫩的舌尖在他手指上舔了舔。 “仲夏时节,你又一身火红,便叫你半夏吧。” …… 幽冥渊下,傅半夏苦练剑诀,霜降也难得的沉下心,开始用心钻研起术法来。 深渊内仍旧是不辨昼夜,灵气稀薄的近乎于无,所以霜降几乎都是在深渊的入口处修炼的。 俩人虽然相隔不远,却实打实又阵子没见过了。 这天,她兴高采烈地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宗门大比开始了!” “昨天我的定光去赤云峰百药园帮忙除杂草嘛,听那边的几个小医修说的,明天就是宗门大比,还说要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预备着大发一笔。” “果然医修才是最有前途的行当!” 说到这,霜降眼中绽出奕奕神采来,“这些天我研究医理也颇有心得,还将生杀予夺与医理融为一体,融会贯通,效果显著!” “哦?”傅半夏也来了兴趣,本想去大比会场凑个热闹,验一验最近的修炼成果,闻言也不禁止住了步伐。 “让我看看有何玄妙之处。” 把生杀予夺和医理融会贯通,莫非已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霜降淡淡一笑,一声轻喝,双臂微微抬起,左手掐诀,凝出一阵草药的芬芳,口中念念有词,身体灵光溢散,刹那间,生与死两种气息在她身上交互。 只不过站的稍微近了点,久困幽冥渊的那点微妙的不适感已从傅半夏的身上淡去。 “真不愧是……” 只见霜降双目圆睁,身体一僵,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从头到脚飞速腐烂,并散发着一股新鲜刺鼻的强烈尸臭味! “哕……” 面对足足高了自己两个大境界的茯苓兽都面不改色从容以对的傅半夏,连滚带爬神色狼狈了逃远了。 与医理融合的生杀予夺,竟把尸臭味竟放大了十数倍不止,恐怖如斯! 第四十三章 胜负难料 且不提霜降说死就死,怎么复活,傅半夏御剑飞出幽冥渊,本想像往常一样用神行牌,临到渊口却发现,不知何时,禁制已解。 只在出口留下一句话:宗门大比,赦你十日刑期,大比之后,自归受罚。 不得不说,玄天宗在某些时候还是挺讲人道主义的。 虽然出渊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神行牌制作不易,但架不住原主留给她的家底丰厚啊,连灵石带原材料,上次她委托霜降找了炼器的师姐,足足造了九十多块牌子。 大比设在玄天宗的中心大殿,也就是当初她拜入宗门的地方。 十二座神殿环立在广场上,象征着玄天宗的十二峰,中央设一高台,离地三尺,长五百丈,宽五百丈,将对手从高台击落者为胜,三个时辰内无人落台则算平局。 比试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从练气到元婴,每一大境界里分出十个小境界,小设为一组,抽签对决,百无禁忌。 傅半夏来得稍晚了些,在十二峰峰主极其门徒上千双眼睛的见证下,练气一到十境已经比完了。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因为整个玄天宗还在练气期,并且有资格参加大比的,拢共就十个。 所谓的“参加大比的资格”特指无尘峰,官面上是说,白敛收徒时间不长,本次就先不参加了。 但其实无尘峰本来是有资格的。 金丹期修为就是进入大比的资格,哪怕只有一个,也算是能上桌了,奈何她自己作死。 白敛虽然不怎么管弟子的修行之事,但自家弟子什么德行他心里也有数,上场也是丢人,不参加便不参加吧。 傅半夏按照次序,在无尘峰白敛座下的最末排落了座。 旁边就是陆轻尘。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一双手也微微绞紧,胸口剧烈起伏着。 旁边两个师兄正在小声地安慰她。 “师妹莫要伤心,师尊前日不是还恩准你去他静修之地休养了么,受损的灵根一定能恢复过来的。” “金丹碎了也不要紧,听说仙门与魔族大战的时候,碧落仙君也曾被碾碎了金丹,连仙脉都被废了,可他并没有一蹶不振,不过短短四年,他便重回金丹九境,现在不也是合体期大能?” 傅半夏淡淡道:“碧落仙君确实厉害,修行不过一年便已是金丹之境,天生剑骨,便是仙脉废了自也能一剑破万法。” 她转头朝陆轻尘一笑,“却不知陆师姐是几年修成金丹,又是什么灵根呢?” 陆轻尘是水木双灵根,修行天赋不算差了,却也是凭借九尾狐心才一举突破金丹的。 这几句话诛心之至,简直就是明着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碧落仙君比? 陆轻尘一下子惨白了脸,却也不敢怎么样,连巅峰时期都被她碾压,更何况现在? 这条命,说是捡来的也差不多了。 陆轻尘是歇了往日争强好胜的心了,自然有人替她出头。 姜束清也才从禁闭中被放出来,消息却十分灵通,傅半夏的种种作为他自是知道,当下便绷紧了脸,寒声道:“傅师妹也莫要太刻薄了。” “师尊慈悲,许多事情他老人家不愿追查,并不代表没发生过,陆师妹是如何从金丹之境的天骄沦落到这般境地,想来你比谁都清楚!” “只愿傅师妹记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傅半夏朝他轻笑,意味深长道:“但愿如此。” 台上逐角正烈。 目前正交锋的是水泽峰朱相燃和焚血峰的李汶泽。 二人都是筑基中期的修士。 水泽峰一如其名,虽然占了个峰字,但确实是以水泽居多,一脉弟子大都是水、冰两系的灵根,力求将水运用到极致。 相传,为了感受水泽之力,其门下弟子经常会变化成鱼人经年在水中居住,更有甚者,一张口变成吞噬整整一泽的水脉,然后水中毒被送到赤云峰抢救。 朱相燃便是其中刻苦修行的佼佼者,拜入水泽峰刚满三年,却已在水里泡了两年半了。 只见其水遁施展起来更是出神入化,一条条水龙将李汶泽困在当中,浇得像只落汤鸡一般,几乎就要将其逼到台下! 然而李汶泽又岂是简单角色? 他是水火双灵根,水与火本身就相克难融,偏偏就融在一条灵根里,当年他拜入山门时,可是焚血峰峰主打破头才抢来的人才。 水火双灵根,可是比百年难遇的剑灵根还要稀有的存在。 李汶泽虽然修为不高,但拜入焚血峰已近二十年,二十年他只练一招。 水龙激烈相撞,台上遍地是水,已积了尺余深,两人双足都浸在水中,朱相燃一声爆喝,双手一震,满台的水如海啸般朝着李汶泽涌去。 “李师兄,这招凶险异常,我也不想伤你,你跳下去认输吧!” 这招的确凶险,水下阵法已成,只要朱相燃心念一动,当即就能把李汶泽困在水里活活淹死! 无尘峰中几个同样是筑基期的师兄们个个苍白了脸。 原本他们还在怨恨傅半夏毁了他们参加大比的资格,可是现在有极为庆幸。 尤其是姜束清,他也是筑基中期,可若是遇上了朱相燃,也只有乖乖跳下台的份儿。 他心有余悸道:“李汶泽筑基多年,今日却要输给刚拜入宗门不久的师弟,唉,当初他可是三个月引气入体,不到一年便已入筑基之境的天才……” 他朝傅半夏瞥了一眼,声音高了一些:“可见天才与否,不到金丹谁也说不准,真是可怜了焚血峰峰主,当年废了那么大功夫才把人抢过去的。” “水火双灵根?废根罢了。” 傅半夏轻笑一声:“难道姜师兄以为,朱相燃会赢?” “显然,胜负已分。” “快看!李汶泽出手了!” 姜束清话音未落,却见李汶泽伸手一点,涛涛席卷而来怒水竟被他轻飘飘地一分为二。 一团闪着比日光更耀目的白光绽出! 火焰在水面燃起!刹那间,台上的水已沸腾! 朱相燃嗷嗷叫着从台上跳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怪招频出 朱相燃一脸的晦气。 都是筑基期的修士了,再怎么样,区区开水怎么也不至于让他受不住,他有至少几十种方法能破了这招,跳下台完全是下意识反应。 他在水里泡了两年半是不假,可水泽峰里的水脉,也没有开水啊! 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临阵反应能力不够,交手经验不足,在胜利来临前就骄傲自大……总之,他自觉输得不冤。 当下,朝李汶泽深深行了一礼,李汶泽站在试台边缘,也朝他还了一礼,而后一挥手,台上已成滔天之势的水流在瞬息间被蒸干殆尽。 “是幽冥玄火。火似水,幽暗,却炽烈,别说普通凡水,就算是三味真火,太阳神火,也能被烧尽。他的真本事还没露出来呢,朱师弟输得不冤。” 傅半夏因坐在末席,跟水泽峰的末席挨得很近,只隔了不到十丈,修仙之人耳聪目敏,哪怕只是低语,傅半夏仍听得一清二楚。 说话的正是水泽峰的一位师姐,约莫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 傅半夏觍着脸凑过去,拱手道:“这位师姐怎么称呼?”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也拱手道:“水泽峰,花向晚。” “原来是花师姐。”傅半夏道:“我是无尘峰的傅半夏,方才听花师姐说的幽冥玄火,好像十分厉害?” 花向晚更是惊诧了,“你就是傅半夏?!” 她先是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傅半夏的脸,又小心翼翼地瞟向坐在主位的白敛,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你跟你师尊……?” 傅半夏咳了一声,盈盈一笑,“花师姐也觉得,我是勾引师尊,为自己某好处的贱人么?” 她故意这么说,并没有否认她跟白敛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传闻。 花向晚一手捂住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是白敛大师,他……他威逼了你?” 傅半夏适时露出一分苦笑来,“花师姐或许不知,师尊在多年前曾收过一位外门弟子,也叫半夏,据说,与我生的十分相似呢。” 也不知道花向晚脑补了什么恨海情天的大戏,看向傅半夏时,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之色。 出于同情,花向晚知无不言。 “对于幽冥玄火,我所知的也不太多,只知道李师弟得到了焚血峰峰主的真传,这幽冥玄火便是峰主为李师弟独创的一种真火,也只有水火双灵根的人才能修习。” “你大约也知道,焚血峰是炼器师的驻扎地,他们想要炼制法器,就离不开水与火的淬炼,所以李师弟在焚血峰格外受欢迎。” 花向晚因与李汶泽是同期拜入玄天宗的,所以对他的事情了解颇多。 傅半夏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了数。 李汶泽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在焚血峰炼器,水火双灵根发挥到了极致,这才修出了幽冥玄火。 与自己急于结丹不同,他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或许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到了金丹之后,必定会是修士中的佼佼者。 接下来的一轮抽签中,李汶泽抽中了自己的亲师妹,同样也是焚血峰的杜艺雪。 十几岁少女的模样的修士上了台,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纱衣,衣袖很长,裙子的裙摆也很大,织金面料上绣着花鸟图样,仿佛不是来比打架的,而是来选美的。 她比李汶泽晚两年入门,也算是同期,俩人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 前面的试探全免了,李汶泽双臂一展,直接用上了他的杀手锏大招。 “幽冥燃血功!” 无形无色之火在一瞬间燃烧了整个试台,空气为之焦灼,甚至试台都仿佛要被烧穿,发出滋滋的烤焦声。 四周哗然声一片。 已有不少人都在说,这个李汶泽怕是今年筑基期之冠首。 焚血峰也算是跟着大出风头了。 姜束清早就看呆了,这是筑基期能有的修为?这真不是金丹么? “也难为了杜艺雪,这可怎么打啊?” “我若是她,我就直接认输了。” 陆轻尘则是一脸的嫉妒之色,纤细的手腕已攥紧了座椅,“这算什么?我巅峰之时,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傅半夏则始终看着台上盈盈浅笑的杜艺雪,她该是也有后手吧? 杜艺雪不慌不忙,手腕铃铛一晃,哗啦一声,一座巨型的黄金大钟将她整个人倒扣在里面。 她的声音从钟内传出,竟被扩大了数倍,携带着钟鸣阵阵。 “师兄,这座钟看着还眼熟么?” 李汶泽含笑道:“这似乎是你前日托我淬炼的那一座?” “正是。”杜艺雪娇笑道:“玉华钟日日经师兄的玄火淬炼,坚固无比,就算师兄将试台烧尽,也伤不了我分毫。” 李汶泽不声不响地加大了幽冥玄火的焚烧力劲,而玉华钟周围,地砖已然耐不住高温,寸寸崩裂,已有了融化的趋势。 “师妹,就算玉华钟能护住你,可你受得了这高温么?再耽搁一会儿,怕是要被蒸熟了吧?” 杜艺雪在钟里咯咯一笑,“说的也是,那么,现在该我出手了。” 玉华钟周遭灵气波动,钟声隐隐。 早就听说杜艺雪师妹出身音修世家,莫非她在炼器时也将音修的基本功融入进去? 近年来,修仙界风气逐步开放,音修的乐器越发的五花八门,什么唢呐二胡已算是常见,那把钟当成乐器,又不算离谱。 李汶泽不敢大意,忙用修为护住了经脉,封绝听力,准备抵抗那浑厚的钟声!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那座三人合抱,高约两丈的大钟竟携着杜艺雪朝他猛地砸过来! 咚——裆—— 两声闷响,李汶泽方才站立的地方竟活生生地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李汶泽狼狈地滚到了一边,被砸过来的巨大风刮破了衣袖,脸上也开了两道口子。 不等他喘口气,大钟像是砸地鼠一般朝他飞扑而来,一下又一下,李汶泽祭出水脉,涓涓水流从袖中越出,又飞快凝结成冰,将大钟整个冰封住! 咔嚓—— 不过转瞬之间,冰面裂开,可这也给了李汶泽喘息之机。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样物什。 第四十五章 向师姐讨教 看到这样物体,全场嗡得一声,议论声频频,就连一向自诩作战灵活不拘一格的傅半夏都瞪大了双眼。 乖乖,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李汶泽看着是修五行之术的,实际上也是一位炼器师。 早在杜艺雪上场之前,就有许多人猜测,既然同出一脉,有都是炼器师,那这场比试到后面会不会变成法器的较量呢? 往年法器较量都集中在金丹期以上,因为只有到了金丹期的炼器师炼得法器才有几分看头。而这次大比,显然宗门招收的弟子上了个档次,练气期弟子临阵突破,到了筑基期,花样就更多了。 杜艺雪年纪轻轻就能炼制出玉华钟这样的法器已是殊为不易,那被峰主格外看重的李汶泽炼制的法器必定更加惊艳! 可他拿出来的东西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他左手拎着锤子,右手拿着凿子,看上面篆刻的符文,显然是峰主赐下的,给门下弟子炼制法器用的。 这他妈是直接带上场,给玉华钟加工来了? 李汶泽淡淡一笑,身形一跃,整个人都爬在玉华钟上,一口幽冥玄火吐出去,玉华钟震了震。 紧跟着,炼器锤重重地砸在钟上,活生生砸出个小坑来。 “杜师妹,得罪了,带大比之后,师兄再帮你修钟!” 他一边吐火一边轮锤,活生生把钟顶的凸起给砸平了,然后他就上了凿子。 杜艺雪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颤声道:“师兄竟如此不顾情面?” “也罢!那么师兄,得罪了!”她一声轻喝,声音被钟声扩大,她又喊了几嗓子,阵阵音波几乎遍传了玄天宗上下。 李汶泽手上不听,悠然笑道:“这就是音波攻击?师妹啊师妹,你这当乐修的本事还不及你炼器水平的一半啊。” 他猛下一凿子,玉华钟表面竟已有了深深的裂纹,同时双腿夹紧,暗运千斤坠,提防玉华钟突然飞起,将他甩落在地。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师妹的手段! “诸位请听,我师兄李汶泽恋慕琉璃峰的林玉儿师姐,每天都给林师姐写情书,三天前还托我转交了一封。 情书是这么说的:啊,玉儿,你是天山上纯净无瑕的雪莲,我就是你脚下卑微的尘土。 啊,玉儿,你是……” “别说了!别说了!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李汶泽一张脸爆红,拼命发出声音想要阻止师妹,可他的声音怎么可能盖得过被玉华钟加持过的噪音? 作为知根知底的亲师妹,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了,她啥也不知道,当即就把李汶泽的那点隐私全给抖落出来。 “师兄为了战胜水泽峰的人,在赛前特意往水泽峰里的水脉里拉屎,他还……” “我认输!” 李汶泽实在受不了了,乖乖放下武器,调下了试台。 输就输了,总好过丢人啊! “李师兄,承让了。” 这就……认输了? 这场比试峰回路转,叫人猝不及防,但是没有一个人是不服的。 大家都觉得,自己要是李汶泽,可能在念情书的时候就认输啦,根本撑不到后面,可见其心理素质也相当不错。 且不提李汶泽下场后是怎么被水泽峰的殴打的,这个杜艺雪倒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战斗天才。 后面无论是对战戒律峰的剑修,还是冰降峰的剑修居然都不落下风,怪招频出,叫人目不暇接。 傅半夏定定地看着台上,开始思虑,如果是自己,对战这位杜师姐该用什么法子? 台上,杜艺雪长袖一卷,生生将剑修的本命宝剑夺取,跟着,像跳舞一般,长裙翩然而起,上面绣着的许多花鸟鱼虫竟都活了过来,颇有意趣地将剑修围困其中,三转两转,就把人给转到台下去了。 “幻影迷虫阵,《术法大全》开篇就算,没想到她竟能想到,将启动的阵法绘制在衣裙上。” “还有那水袖,是将磁石之王碾碎了织进去的,能克制绝大部分的剑修了。” “这般小小年纪,就已将炼器之术修习到这个地步,还有这么多巧思,看来这位杜艺雪当为筑基期第一人!” 十几位峰主看向焚血峰峰主的目光多了几分艳羡。 怎么好苗子都被你捞去了? 试炼台上,杜艺雪一路高歌猛进,十几轮比拼下来,成功站到了最后,衣袖飘飘,神色淡然,除了被自家师兄逼得有些狼狈之外,遇到同境界的,基本秒杀。 哪怕到后面,越阶挑战筑基大圆满,也赢得轻轻松松。 待拿到筑基魁首的奖品之后,杜艺雪正要下台,忽听台上有人高声道:“无尘峰,傅半夏想向杜师姐讨教一二。” 登时,全场的目光都往白敛坐镇的大殿忘过来。 本次大比没有无尘峰什么事,白敛带着门下的小猫两三只过来无非是凑个热闹,涨涨见识,怎么?还真有出头鸟敢挑战本次大比的同期魁首? 而且傅半夏这个名字…… 她不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跟自己师尊乱伦,害得白敛大师境界频频下跌的人? 据说半年前还因同门内斗被大长老罚入幽冥渊思过,可见其品行恶劣。 议论之声不断,傅半夏没有理会,直接上了试台,面不改色。 杜艺雪打量着傅半夏,微微蹙眉:“我似乎见过你?” 傅半夏含笑道:“我前些时日往焚血峰炼制本命剑,还是多亏了杜师姐帮我引路,师妹在此谢过。” “原来是你。”杜艺雪颔首:“你那时无伤闯过我设下的剑阵,我便想找你讨教了,今日你主动相邀,可见咱俩是想到一起去了。” 她将奖励随手往地下一扔,用玉华钟盖住,爽朗一笑:“赢了我,奖励就是你的。” 傅半夏祭出了本命剑,剑身猝然亮起粲然火光,她平剑当胸,却瞥了眼玉华钟。 “我是天火灵根,筑基大圆满修为,剑与火双修,师姐就这么弃了法器了么?” “玉华钟是我专门炼制对付师兄的,对付你,我有专门的法子。” 她长袖起卷,化一条长长的白绫。 傅半夏眼眸微动,她本命剑被白绫牵引着,已蠢蠢欲动。 第四十六章 临阵突破 傅半夏早在台下时就已想过了这招的破解之法,她一剑化万剑,反利用牵引之力将漫天剑雨刺向杜艺雪。 杜艺雪淡淡一笑,看着袭来的万剑幻影,眼睛一亮,燃起好战之火。 手腕一抖,白绫倏然变长,杜艺雪原地起舞,灵气自白绫绽出,轻轻摇动几下,漫天幻影全部消散,只余一把灵剑直奔心口而来。 杜艺雪勾起唇角,广袖蹁跹,灵剑急急悬停,按照她打上一个剑修的经验,这会儿她应该用白绫一卷,把剑夺过来。 可凭借相当丰富的战斗经验,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祭出白绫的另一面,也是万磁之王的负极。 果然,在下一瞬,灵剑燃起烈火,傅半夏凌空一跃,手一挥,烈烈火焰闪着金光,杜艺雪不敢大意,一面白绫起舞,将火焰卷开,一面身形极速后退! 这一进一退,台上火光与纯白的灵气交汇,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台下呼声阵阵。 “这是筑基期的比试吗?我看她俩至少有金丹三重境的实力。” “姓杜的丫头不但好战,而且战斗时智计百出,是个好苗子,至于这个傅半夏么……”有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眼睛瞟向白敛,虽然什么都没说,表达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也别这么说。”薛玄曦摇着折扇,“你们忘了,这丫头刚拜上宗门就能战平筑基初期的姜束清!” “她俩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台上的比拼已陷入焦灼,傅半夏也颇觉得棘手。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杜师姐虽然只是筑基中期,战斗经验和临战反应却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她的手段还未用尽! 傅半夏集中精神,往昔练剑时,剑典上的字符都是呆板的,也只有真正对战时,那晦涩的字句才算真的活了过来。 “离穴转位,赢篆相激,拂幺之冲!” 她控着剑,太阳神火为辅,眨眼间便攻出了七七四十九招! 杜艺雪又岂是好相与的? 白绫牵制着攻过来的灵剑,脚下翩然起舞,每踏过一步,地上便升起一朵白莲,如同开在水面一般摇曳生姿。 “步步生莲!” 言出法随,偌大的试台竟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一池的莲花! 莲花下则是碧色的湖水,还能看到鱼儿在水中畅游。 傅半夏明显觉得身体一沉,她正踩在一朵柔软娇嫩的莲花上,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湖中。 莲花一张一合,傅半夏瞳孔骤缩,急忙凌空飞起,悬停在半空,下一瞬,莲花中吐出一缕黄色的烟雾,哪怕她悬在半空,嗅到那股味道,也微感头昏脑涨。 台下不少人,包括那些金丹期的师兄师姐们也都坐不住了。 “这是什么招式?凭空变出莲花来?这是筑基期?怕是元婴也难!” “傅师妹倒也有两下子,半空悬停却不用御剑?”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懂了?那些莲花绽出来的,好像是舒神软筋粉?”赤云峰大弟子林梦瑶不解道。 首徒的位置当然离峰主最近,薛玄曦也乐得为徒儿解说。 “看着玄奥,说穿了也没什么,杜艺雪这丫头,真是从头武装到脚啊。她的鞋子也是炼制的法器,事先将阵法铺好,只要按照布韵作舞,就能召唤出阵法来。” “阵法不难,难的是这份巧思。” 旁人炼制法器,不过是在兵刃上花心思,像发簪、拂尘之类的也有,而杜艺雪却是把自己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全给炼制成法器了。 焚血峰峰主满意地捋须微笑,他跟薛玄曦挨得近,忍不住微微倾过身,道:“你眼睛倒是毒,怎么样,他们俩,你觉得谁能赢?” 薛玄曦实话实说:“傅半夏。” 焚血峰峰主脸一沉,有些不太高兴:“你也看得出,我的爱徒现在可还未出全力呢,她啊,是见猎心喜,遇到差不多的对手总看试试对方斤两。” 薛玄曦不以为意,直言道:“你难道没发现吗?杜丫头有个很致命的弱点。” “哦?” “她爱美,一招一式,不求伤敌至深,也要自己漂漂亮亮的。” 焚血峰峰主嗤得一声,“这算什么弱点?你可知道,我那爱徒是什么灵根?” “莫非是……” “金灵根。” 台上,傅半夏知道杜艺雪并未出全力,虽谨慎,却仍在试探。 试探她的深浅,想要打个尽兴,巧了,她也想试试自己的本事。 “剑光浮野!” 本命剑受到招呼,灵力倾泻而出,一丛金光火焰随着长剑挥舞,转瞬间,一池莲花被焚烧殆尽! “佛量无边!” 紧跟着,她的身体极速下坠,卍字金光直接化作巨石稳稳落在火池中央。 “你还修佛门功法?”杜艺雪眼眸更亮。 “我师尊毕竟是佛修啊。” 说的也是,杜艺雪不再试探,收起了白绫,霎时间金光护体,丈六金身呈现一道虚影,跟着虚影凝实,人像伸出巨手,朝着傅半夏立身之处狠狠地拍了过去! 轰—— 试台摇晃,傅半夏也踉跄了一步,及时稳住身形,以瞬身之法转移到了杜艺雪身侧! 长剑突刺! 杜艺雪不慌不忙,像是早有预料。 “画地为牢!” 身前金光大震,钢铁牢笼亦由金光幻影凝实,傅半夏刚瞬身过去,就被牢笼捉个正着! 长剑挥砍,神火加持了至刚至阳的佛门法咒亦是无法撼动这牢笼半分! “傅师妹,到此为止了。”杜艺雪淡笑着,困囚着傅半夏的牢笼极速往台下坠去! 这就……要输了? 焚血峰峰主就差把脚搁在身前的台子上,连裁判都站出来,预备宣布杜艺雪获胜。 便在这时,傅半夏周身骤然爆发出比太阳神火更加耀目火焰,她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长啸!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阴云密布,雷霆在云层间穿梭,瞬息落下! 金色牢笼在雷霆下灰飞烟灭。 雷霆直击傅半夏,雷光将她周身骨骼劈得发焦,九条尾巴也现了出来。 “九尾狐身!” “这是雷劫!她这是……临阵突破了!” 杜艺雪看着劫雷蜿蜒而下,更是惊喜,震声道:“傅师妹,你要结丹啦!” 她自然是惊喜的,本就想参加金丹期修士的场子了,奈何师尊为了求稳,死活不让,现在傅师妹临阵突破,师尊总没话说了吧? 她要战个痛快! 第四十七章 替师妹护法 修士渡劫就跟凡人生孩子差不多,基本都是属于一只脚跨进阎王殿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妇人死在产床上,就有多少修士死在雷劫里。 尤其还是结丹这种关键时期。 任你天赋卓群,机智百变,渡劫面前人人平等。 傅半夏也没想到,明明已经是筑基大圆满了,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结丹的感觉? 若说是缺少实战经验,琉璃峰秘境她也闯了两个来回了,若说是欠缺一种生死关头走一遭的心境变化,对战茯苓兽险死还生,就算是心境问题,她也因为红红而顿悟。 可为什么还是没有要结丹的感觉? 难道真像是师尊说的,缘分还没到? 她都已经释怀了,一心一意提升实力,没想到试台上骤然被雷劈,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执念太深,入魔了。 直到丹田中升起一股暖流,识海内一枚火红的光团若隐若现,慢慢凝结成实。 雷劫还在持续,她的肉身已然损毁的差不多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正在慢慢剥离,元神犹如赤裸的婴孩般展示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了原身。 识海内燃起滔天之火,她在里面盘膝而坐,而一个素衣少女形容狼狈,神情痛苦,光是支起避火罩就已耗尽了她的力气。 半夏靠近她,将自己的力量度给她。 “好些了么?” 这具身体的原主,傅半夏慢慢点了点头,却是笑了。 “你果然没叫我失望,从炼气到筑基,到现在结丹,不过花了一年的功夫。” 半夏轻笑了一声:“是你的天赋足够好。” “天赋并不能说明一切,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你了。”傅半夏笑容越深,“我的心愿你也完成的很好。” 半夏垂眸不语,傅半夏却没注意她的沉默,而是自顾自道:“不愧是九尾狐族,白敛简直已为你神魂颠倒,几次差点入魔,离复仇的希望更近了一步。” “我不能杀他。”半夏唇动了动,似是自嘲般苦笑,“他救过我多次,却只杀了我一次,虽然我深恨他,却没法动手杀了他。” “为什么要杀他?”傅半夏莞尔一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要他活着受折磨!” …… 杜艺雪在等着,等着雷劫结束。 她知道,傅半夏绝不会死在雷劫里。 陆轻尘也在等着,手指较紧,不安地蹭动着衣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只狐狸回来了,她是来报当年的夺心之仇的! 她捂着心口,心里的那颗死物时时刻刻地提醒她,自己与半夏之间是生死大仇!可又不甘地想,自己的心脏本就是那只狐狸弄坏的,那她拿走她的心脏天经地义! 可又止不住的心虚,只因她也知道,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场陷害。 或许她也无法面对那样一个不堪的自己,所以在记忆中不断地美化那段经历,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了。 “师兄。”陆轻尘眼角含泪,抿了抿唇,满目忧心地看着试台。 她不用说什么,自有愿意为她冲锋陷阵的人。 姜束清攥紧了拳。 他当然也是忌惮着傅半夏的,当初她还在练气期的时候就差点杀了自己,等到了金丹期,自己岂非更无还手之力? 而现在,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姜束清给一旁的三个师弟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白敛跟前。 “师尊,师妹现在实在渡劫,我怕杜艺雪为了筑基魁首之名暗害师妹,且让我等为师妹护法吧!” 白敛还是头一次露出种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他没听错吧? 他们几个要为傅半夏护法?怕是直接杀了她都嫌太慢呢。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几个弟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无非是觉得,他这个师尊被一个不人不妖来历不明的弟子毁了声誉,必然也是要除了她的,这才把暗害之心写在脸上,毫不掩饰。 这些心术不正之徒,也该好好受次教训了。 “你们去吧。” 姜束清一喜,带着一众师弟们就要上台。 忽然,最小的一个师弟夜行风忽然道:“陆师妹不一起护法?” “师兄,我……”陆轻尘才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夜行风就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咱们师兄妹该同进同退才是。” 修士结丹,必要承受九十九道雷霆洗礼,修士在天雷中淬炼,将金丹逐步凝实,这个过程无人能替,全靠修士往日的功法积累,一旦积累不够,就很容易出事。 当初,焚血峰峰主就是在这儿吃了大亏,因此他对自家弟子结丹一事看得很重,越是天赋异禀,就越压着不让早早结丹,基础一遍遍夯实,典型的例子就是李汶泽和杜艺雪,按他俩的天赋,一般的金丹期都不是对手。 杜艺雪数着雷霆。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师妹,我等来助你!” 杜艺雪凝眉看着姜束清等人,“你们来做什么?莫非是怕我暗害你们师妹不成?” 夜行风嘲讽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看你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们当然得提防着!” 杜艺雪都气笑了,负着手,扭过头去,“我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鄙!” “那你就走远些,莫要做出些瓜田李下的事儿。” 杜艺雪气呼呼地走远了些。 姜束清和陆轻尘对视一眼,两个站在傅半夏两侧,其余几位师兄则分散站立,几个人之间形成一张用灵力包裹的网,从远处看,的的确确就是在护法。 众人没有看到的是,陆轻尘悄悄往地上扔了一枚种子。 被魔气侵染的种子。 她利用浮动的灵力,暗中催发了那颗种子。 没有人会注意到,漫天雷云,九尾狐的原身下长出了一颗魔草。 天雷天生排斥魔物,有了这颗魔草,天雷的威力会放大十倍不止! 与此同时,宗门入口,霜降一脸惊喜的看着来人。 “傅公子!你也来玄天宗啦?你还记得我么,当初咱们在晏城一块揭开了婴儿失踪一案呢!” “当然记得。”傅离冷峻的脸难得绽出一丝浅笑来。 “你就是下霜吧?” 第四十八章 大仇得报 傅半夏早已感觉出不对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卸下心防的人,尤其被陷害围杀之后,她就很难再去信任别人了。 结丹度雷劫毕竟是大事,不要说初次见面的杜艺雪,就算是霜降她也未必会全心信任,托付性命,尤其还是在试台这种地方。 按照她的设想,度雷劫应该找一个僻静的山洞,设下层层阵法,再由神兽坐镇才算万无一失。 偏偏雷劫说来就来,压根不给她准备的机会! 所以她在抵抗雷劫,凝实金丹的时候,仍旧分出一缕神识关注外界。 那些所谓的师兄师姐要来给自己护法?傅半夏森冷暗笑,她不能动,不代表奈何不得他们了! 天雷感受到了魔气,威力果真强了十倍不止,以除魔之势降下,傅半夏凛然不惧,退了半步,元神凝出一抹灵光,朝着四面八方覆盖过去。 她一个人承受不来,那多来几个人均摊总是可以的,不是打着护法的名义上来的么?那就护她一下试试吧! 姜束清和陆轻尘等人压根没反应过来,雷霆就已追着元神游动的轨迹朝着几个人压下来。 轰隆隆—— 雷光炸起,试台上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劫雷有多可怕,姜束清几个人不知道,陆轻尘可是心知肚明,她被困在劫云里动弹不得,不得不向白敛求助。 “师尊救我!师尊!师妹她疯了,她想拉我们一起死啊!” 白敛诵了句佛号,唇不动,声音却在她耳边震响。 “善恶有报,因缘际会,这是你的命数。” 陆轻尘绝望地瞪大了眼,寂寂半晌,终于绝望哭嚎道:“白敛,白敛!原来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却看着我一步步错下去,一步步走上绝路,你枉为师尊!” 她的绝望也感染了其他几位师兄。 或者说,当他们发现自己完完全全被困在雷劫之中时,心中的绝望更甚于陆轻尘。 陆轻尘怨恨白敛,他们又该怨恨谁呢? 是了,是傅半夏,都怪她,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挑战筑基魁首?又为什么要临阵突破?这不是给他们下马威么! “大师兄,反正我们也走不脱了,不如趁机杀了傅半夏!就算死,也要拉她垫背!”夜行风咬牙切齿,眸中泛起猩红。 姜束清也点点头,“老三老四,咱们合力杀了她,只要她一死,雷劫自散!” 说着,几个人趁着下一道天雷落下前,手挽着手,将全身的灵力凝聚在一块,形成一道强悍的灵锁,生生将傅半夏的元神逼出来,并用锁链牢牢牵制住,陆轻尘也祭出了赤霞剑,大喝一声:“去!” 这变故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当然想不通,明明上一刻还是同门之间守望相助的温馨一幕,怎么转眼间就成了阴谋围杀? 连杜艺雪都惊呆了。 焚血峰门下的师兄姐弟之间关系不说多好,就算再恶劣没到众目睽睽之下,合力围杀师妹的局面啊! “你们干什么!” 她有心想阻止,却在天雷下束手无策,只是干着急。 这种变故,莫说是各峰弟子,就连各大峰主也都不可置信,知道他无尘峰门下弟子不合,谁也没想到会不和到这种地步啊! 怎么办?要不要干预一下? 瞥了眼白敛,见他仍旧不动声色,也就都歇了帮忙的心思。 白敛该不会是养蛊呢吧? 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就算是门下弟子犯了大错,当师尊的也该自己动手清理门户,哪有让弟子自相残杀的? 大家看不懂,但尊重。 天雷落下,长剑刺出,傅半夏也只是摇头微笑。 她是被这些人给蠢笑的。 本来几个人分摊雷劫,纵然会伤的惨烈一些,却不会真的要命,但倘若真的杀了她,没了平衡,不把你们劈得神魂具散都算她输! 还是以为她死了,雷劫就会自动消散? 赤霞剑直奔元神而来,却在新一轮的雷击之下被震得粉碎,狐尾骤然拉长,将陆轻尘他们几个卷起来,拉得更近了些。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傅半夏心里却已没有了最初的恨意。 她并非是要放弃报仇,而是不会把报仇当做毕生的唯一,可仇人既然已送上门来,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彻底铲除了他们,她都对不起自己。 识海中,一直被冰封住的荧腐草悄然飘了出来。 一点点汁液就能让人全身溃烂,无论修为多高都不能幸免。 自从在琉璃峰秘境得到它之后,傅半夏一直小心存放,现下总算有了用处。 在雷光倾轧下,白光耀目,没有人会注意到脚下一株小小的魔草幼苗,同样的,更没人会注意到从石海飘出来的毒草。 天雷所携的高温瞬间将冰层与荧腐草一同融化,蒸发成气体,傅半夏此时只有元神,自然无碍,陆轻尘他们可就遭了殃。 毒气随着呼吸被吸入肺腑,本就在苦苦抵御天雷的几个人都在一瞬间发出了惨叫,肉身从内到外,一层层腐烂,痛不欲生之下,哪还有什么灵力去对抗天雷? 随着一声轰然,试台上多了六具焦黑的尸骨。 皮肉腐烂殆尽,只剩骨骼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冷风一吹,吹去了一层烟灰,骨头的残渣上还冒着点点星火。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这会儿死状凄惨,实在叫人触目惊心。 而此时,天上黑云散尽,火红的光芒包裹住傅半夏全身。 金丹已成。 被毁去的肉身在金丹的催动下飞速恢复, 杜艺雪站在傅半夏的对面,目光复杂。 “你的师兄师姐都死了。” 傅半夏朝地上瞥了一眼,神情淡漠:“的确,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不为他们感到悲伤?” “你会为想要杀你的人的死感到悲伤?”傅半夏反问。 杜艺雪却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为他们的背叛感到悲伤的,还想安慰你来着,看来是不用了。” “还要再比吗?筑基对金丹,你好像有点吃亏了。”傅半夏歪头一笑。 杜艺雪一字一字道:“不瞒你说,我还没遇到过能胜过我的金丹呢。” 台下,傅离遥遥望着傅半夏,神色几度变换。 “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玄天宗的人啊。”霜降咬着头发,一边惦着脚尖往台上瞅,一边碎碎念叨着:“台子太高了我看不到,怎么样?半夏赢了没有?” 第四十九章 同门友爱 “不好说。”傅离一眼不眨地盯着台上,眼眸一眨不眨,一向冰冷肃穆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些像是笑又像是惊叹的神情。 他对霜降道:“你想看?” 霜降站得脚尖都酸了,鼓着脸道:“这不废话么!对了,你是哪个峰的?我来玄天宗这么久了,各大峰我都走遍了。” “望北峰。” 霜降吸了口气,嘴巴窝成一个“O”形。 “我知道,望北峰终年积雪,寒冷异常,据说峰主是傅澜仙君,在多年前,渡劫的时候身死道消了。” 傅离点了点头:“正是家父。” 霜降又吸了口气,倒是没说什么。 望北峰的正殿在试台侧边,霜降随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台上的一幕幕就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傅离也坐在她身边。 望北峰峰主的位置的空的,而前排坐着许多傅澜当年的亲传弟子,见傅离回来也没分过去的眼神,可见傅离在望北峰的地位其实并不高。 “诶,感觉你混得一般啊,你爹生前是不是特别宠你?然后你靠山没了,门内弟子就都排挤你啊?” 霜降看了一阵,也看不出门道来,就从芥子空间里掏了把瓜子出来磕。 傅离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你要是看不懂,我可以帮你解说。” “好啊好啊,喏,瓜子给你吃。” 傅离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磕瓜子,只是淡淡道:“半夏临阵突破,实力大涨,杜艺雪有些招架不住了。” 台上,杜艺雪也是被逼急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讨巧的灵变机智都不起作用,她底牌尽出,打红了眼。 “法天象地!” 杜艺雪高呵一声,一手掐诀,另一手往嘴里塞了一大把丹药,将灵力催发到极致,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尊金身神像,就连最柔软不过的白绫在金身手中也成了一束金光灿灿的硬棍。 当—— 灵剑撞上金棍,灵力激荡开来,两人脚下,试台寸寸皲裂。 傅半夏也没有留手,周身燃起太阳神火,赤红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身后九尾幻影轮番向杜艺雪攻去! 杜艺雪周身突地燃起烈焰,连空气都已被烧灼。 纵然修成了金身法相,亦无法抗衡这灼热的高温。 她咬着牙,热汗一出就在瞬间被蒸干。 “杜师姐要认输么?” 筑基中期对战金丹初期,就算是败了也不丢人。 她还是筑基魁首。 杜艺雪勉强撑起一抹笑,眼中满满的都是挑衅:“认输?金丹大圆满的对手我也不是没打过!” 她意念催动,金身骤然又多出四条手臂,每一条手臂都持着一样法器,玉华钟朝着傅半夏头顶扣下,一条手臂上挂着一串风铃,风铃轻晃,细细灵泉钻出,又转瞬成汪洋之势。 太阳神火,遇水则迸。 两天周遭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 杜艺雪一手持了发簪,发簪一划,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霎时烟尘弥漫。 而傅半夏已消失。 她在天上。 天空一闪一闪,待抬头看去,数万把灵剑高悬! 台下人人屏息,早有人惊叹道:“这是金丹期和筑基期能用出来的术法?” “便是元婴也不过如此了吧?” “刚才太阳神火被引爆的一瞬间,就算是元婴都未必扛得住!” “其实这招也好破得很,所谓万剑不过虚影而已,威力也有限得很。”望北峰中,一个坐在末席的弟子摸着下巴品评道。 霜降一听就不乐意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什么修为啊?” “元婴大圆满。” 霜降:“……” 她用胳膊肘捅捅傅离,“诶,你看半夏姐是不是赢定了?” 傅离还是那句话:“不好说。” “怎么还不好说啊,我看那个姓杜的也没啥花样了,半夏姐比她高了一个大境界呢!” 傅离也只是淡淡道:“你半夏姐又不是没打过比她高一个大境界的人。” 这倒是。 杜艺雪真的觉得自己要输了,可是她不甘心。 以她的天赋和实力,门中除了那几个实在境界比她高太多的师兄师姐,也就是同期是师兄李汶泽还算个对手。 她跟师兄也多次交手过,各有胜负,今日试台对战,她跟师兄也就是打闹了一场,其实一早俩人就交手定过胜负了。 小小的筑基魁首,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外出历练时,金丹随便打,也就是元婴期的修士能叫她感到棘手而已。 可是现在……她感受到了对战元婴修士的压力。 这个傅半夏究竟是何方神圣? 越是不甘心,好战之火便烧得更胜,在一次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她也在实战中变得更强! 终于,试台之上,又一次被厚厚的云层笼罩,令人心悸的劫云再一次闪动着雪亮的冷光! 傅半夏仰头望天,艰难咽了口唾沫。 杜艺雪嘴巴张大了一圈。 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呆。 围观的人更呆。 什么情况?又来一个临阵突破的?! 焚血峰峰主不由得微微前倾了身子,一双手抓紧了座椅扶手。 只听“咯”得一声,扶手也被他震碎了。 在他一双鹰眸中,雷霆落下—— “李汶泽!” 不待峰主说完,李汶泽已飞身到了台上。 “师妹莫怕,我来护你!” 他是认真的在护法。 主动走到雷劫下,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护着杜艺雪。 “师兄!你来做什么!雷劫如此凶险,你不要命了!” “正是因为雷劫凶险,我才来护你啊,咱们师兄妹何须计较那么多!” 天雷一道道落下,杜艺雪死死抿着唇,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师妹!”李汶泽露出比她还痛苦的表情。 “你撑住!你……你想一些快乐的事情,还记得我们拜入师尊门下,一起谱出的那首曲子吗?你说那是你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李汶泽在台上声情并茂的唱了起来,稍微有点五音不全,但是很快,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全是跟她同期的师兄弟姐妹们。 歌声越来越多,越传越远。 跟着,焚血峰许许多多的弟子飞身上台,一齐站在雷劫之下,手拉着手,为杜艺雪加油鼓劲。 傅半夏就在一边看着。 人都看傻了。 你们不至于吧? 回头瞧了孤零零的无尘峰大殿,感觉自己格外像个小丑。 杜艺雪联合门下朝她打出了本次比斗最致命的伤害! 现在改投焚血峰还来得及吗?她也好想加入怎么办? 第五十章 醉酒 杜艺雪结丹之后,与傅半夏又鏖战了大半天,俩人都是越战越强的人,从半空打到试台,最后杜艺雪一招落败,于试台边缘被灵剑挑落。 傅半夏轻轻吐出一口气,额上热汗岑岑,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丹田也一阵阵地抽痛。 后背刚被金身巨掌猛锤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躺在地上打滚。 杜艺雪比她更狼狈,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发髻全乱了,脸上和双腕全是被灼烧被划破的痕迹。 她抬头,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怨愤,反而大笑出声。 “痛快,我从来没有打得这么痛快过!” 傅半夏从台上飞身而下,躬身行了一礼。 “杜师姐,承让了。” 杜艺雪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杜艺雪一向是最注重姿态容貌的人,原本傅半夏一剑扫乱了她的头发,她气得快要疯了,可越打到后来,一腔热血在胸膛里烧灼,战斗正酣,什么姿态,什么美貌统统不重要了。 就像傅半夏一直被仇恨所困一样,长久以来,杜艺雪也一直被外表的所谓“从容优雅”困着,今天这一仗,打破了禁锢她许久的牢笼。 刹那开阔的心境让她喜不自胜,境界也稳在了金丹初期二层,一连突破这么多,胜也好,败也好,也就全都不重要了。 杜艺雪拿出筑基魁首的奖励——十枚固阶灵丹,一枚十亩的储物戒还有五百灵石。 “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傅半夏却摇摇头:“这是给筑基魁首的,在咱俩都是筑基的时候,若非我临阵突破,就是杜师姐你胜了,我有什么资格拿这些?” 杜艺雪却不以为意,“我又不在乎什么魁首不魁首,我早说了,打赢我,这些就是你的,我输的心服口服,这些东西你不要也得要,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傅半夏也只好收了。 平心而论,她还是很敬佩杜师姐的。 待俩人分头回了各自的大殿,杜艺雪一下子就被同门们给围上了,有恭贺她进阶之喜的,也安慰她仅仅只是一招落败,下次肯定能赢的。 几个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帮她复盘这场比拼,指点不足,小师妹在备好了疗伤的丹药,心疼地用细绢小心擦拭她脸上的伤。 焚血峰峰主背着手,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夸她处事大气,宠辱不惊,大手一挥,当场奖励她三千上品灵石。 傅半夏眼巴巴地看着。 她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终于没抗住后背的重伤,一口鲜血喷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身边的几个外门弟子冷漠而忌惮地看着她,还背对着她,嘴唇几度开阖,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白敛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更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早对师尊没了期待和指望,可大战之后,如此鲜明而惨烈的对比,还是让她感到难过。 “师尊。”她走上前,张了张嘴,勉强吐出两个字。 白敛无悲无喜,平静地看向她,“何事?” “我……”她能说什么呢?希望师尊广收门徒,多来几个弟子,让她也感受一番同门之爱? 还是断绝师徒关系,去转投焚血峰? 亦或是问问他,为何如此绝情?明明前几日,她还在他身上感受到克制隐忍的感情,为什么又变成这么绝情的样子? 以至于她身受重伤,得胜归来,却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安慰和鼓励? 最终,她也只能道:“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嗯。” 傅半夏落寞地走出两步,又听白敛道:“半夏。” 傅半夏猛地回头。 “师尊?” “回幽冥渊吧,你还在刑期,不得随意走动。” “是。” 另一边,在望北峰大殿,霜降手搭凉棚,往四周瞅。 “半夏呢?她回无尘峰那边了吧?诶,无尘峰在哪啊?这么多人,一错眼的功夫就找不着她了。” 傅离朝对面一抬下巴,“正对面,人最少的就是。” “半夏在哪呢?” “大约是去找医修疗伤了吧。”傅离道:“下一场是金丹期修士的比试了,你不看看么?” “金丹期有什么好看的?”霜降撅了撅嘴,瞟向斜对面的焚血峰,看着杜艺雪跟众星拱月似的被围着,不满地哼了一声,“都打输了,还神气什么?” 傅离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人家又没惹你,你生哪门子的气?” “我嫉妒,不行么?我原来在家的时候,兄弟姐妹也都冷落我,排挤我,我就见不得这种团结友爱的场面!”霜降鼻子一皱,别扭地转过身子,捂上了眼睛。 傅离瞧了那边一眼,也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父亲身死,望北峰门下弟子大都是淡漠清冷的性子,人人都是独来独往,也因此,傅离才觉得在宗门待着没意思,终年在外历练。 他改换容貌,拜散修为师,绝口不提出身,也是因为对望北峰情感复杂,心存叛逆。 有了杜艺雪和傅半夏的珠玉在前,反衬得金丹期修士的比试无趣起来,傅离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 “诶,你要走啊?” 见傅离站起来往出走,霜降瓜子也不嗑了,也站起来拍拍手,“上哪去?” “去找傅半夏。” …… 傅半夏才没有那么听话,说让她回去,就乖乖回去。 她在一个人喝酒。 酒是从赤云峰那儿偷的。 宗门里谁都知道,薛玄曦酿的一手好酒,自己却不爱喝,便在赤云峰主脉的峰顶造了一潭酒泉,日日云雾笼罩,酒香醉人,引来雅偷无数。 她其实是不爱喝酒的,但天色将晚,天边残阳如火,山坡上流萤与蝴蝶翩然起舞,凉风习习,她不由得张开怀抱,转着圈,裙摆飞扬。 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应该喝点酒的。 庆祝她的胜利。 红红不知道从哪跑过来,大概是在外面玩够了,一见她就用头往她怀里蹭,撒着娇。 “天天跑出去玩儿,也不知道给我惹祸没有。”她捧着一坛酒,一边喝,一边痴痴傻笑。 “红红,你知道么,刚才我赢啦,赢得好险好险,但是好痛快好痛快!” “我好羡慕杜师姐啊,那么多人喜欢她。就算是陆轻尘,也有好多好多人喜欢她。” “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呢?” 第五十一章 三个人,八坛酒 傅离和霜降找到傅半夏的时候,她已经醉倒在了山坡上,正抱着火麒麟打滚。 她变回了原型。 火红的狐狸,灵动的九条尾巴扫来扫去,一双眼睛醉态迷离地弯了起来,发出类似于人类婴孩的叫声。 从前她是没法化为原型的,因为有原主献舍,她才能重生,她的元神是依靠这幅躯体活着的。 但自从结丹之后,原身被击毁,元神得到淬炼,她的九尾狐真身才能现出来。 现在,原主的意识还残存在她的识海中,也多亏她在雷劫中护着,否则也要消散了。 “半夏?”霜降走到跟前,轻轻唤了一声。 傅半夏睁开一只眼睛,咛哝道:“是霜降啊。” 她坐起来,幻化回了人身,只是醉酒之下,变身之术没太掌握好,一对狐耳和九条尾巴还没收回去。 她抽了抽鼻子,“你又活啦?诶,你身后的人是谁啊?怎能看起来有点眼熟?” “噢~我知道了,他是你的情哥哥,对不对?长得还挺标志的嘛!” 霜降唰得羞红了脸,赶紧把她给扶正了,“你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 “我在跟红红玩啊!你……你把你的溜溜也放出来,咱们一块玩!” 火麒麟显然还没玩够,四脚朝天的仰在草地上,喉咙里呜呜地叫着,浑然没有元婴大能的样子。 “我的灵宠叫定光!你怎么总也记不住啊,哎呀这不是关键,你好好看看这人,还记得傅离吗?就是在晏城,跟咱们一块并肩战斗的那个!” 狐狸眼中闪过迷茫,傅半夏歪了歪头,定定地看着傅离,傅离朝她点头质疑,没有半点被冒犯了的神色。 “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我记得你有个散修师父,后来被人害死啦,唉,你怎么到玄天宗来啦?” “他就是玄天宗的人啊!想不到吧?他是望北峰傅澜仙君的儿子!”霜降坐在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 “噢,傅澜仙君……”傅半夏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酒醒了一半,软绵绵的身子一下子僵直,直直地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说谁?傅澜?你爹是傅澜?” 傅离颔首,“你认得家父?” 能不认识么,傅阑仙君,就是原主傅半夏那个杀妻证道又因为心境有损陨落了的亲爹啊! 原主的意识正在她识海里疯狂挠地呢! “什么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啊!从前我还以为,至少傅澜还有一片真心,他是真的爱我母亲,只是更想成仙才受了白敛的蛊惑! 结果,你早就有儿子了,他在认识我母亲之前,就有儿子了!” 更可恶的是,傅离看上去并没有比傅半夏年长几岁啊! 傅半夏今年刚满十九岁,傅离也就二十出头! 畜牲!畜牲啊! 傅半夏抿了抿唇,:“我有一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那个……你是傅澜仙君亲生的儿子?”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冒昧,傅离不悦地蹙了蹙眉,有些不悦道:“这是自然。” “那你母亲是……”这是傅半夏一定要问的,狐妖半夏也只好替她问了出来。 傅离的目光有些古怪,但还是道:“是一个合欢宗女修,当年她魅惑了父亲,想从他身上窃取修为,不想功法失当,这才有了我。” “母亲生下我后,就将我送了过来。” 他看向傅半夏,接着道:“也因此,我父亲第一次渡飞升劫失败,遇到了一名凡人女人,对她一见倾心,据说后来还有了个女儿……” 霜降张大了嘴,看了看傅离,又看了看傅半夏,猛地一拍巴掌:“我之前就说你俩长得像,果不其然!你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显然傅离也是这么认为的。 事已至此,傅半夏也只好点头,“是,也不是。” 她的酒劲儿又上来,人也变得实诚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完,九尾狐身,怎么可能有个凡人娘亲呢?” “你夺舍了我妹妹?”傅离这么说了一句,又摇摇头:“不会,你若是修了夺舍这等恶毒的功法,雷劫早就把你劈死了,怎会容你安然结丹?” 傅半夏傻呵呵一笑:“再者,我那会儿只剩一缕残魂,随时都会被吹散了,有多大本事夺舍一个修士呢?”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打了个酒嗝,手一晃,祭出灵剑。 “她,自愿献舍给我,只因,只因她想让我帮她完成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复仇,我既然占了她的身体,重生一次,理当完成她的心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霜降点头:“理应如此,你说你的仇人是谁?我也帮你!我用生杀予夺臭死他!” “就是你!”傅半夏长剑一指,对准了傅离的胸口。 “我?” “她的母亲,就是被你父亲害死的!她已经没法找你父亲报仇了,你就父债子还吧!” 说着,脚步踉跄着朝傅离扑了过去,狐狸耳朵抖动着,九条尾巴乱颤。 傅离用两根指头轻巧夹住剑锋,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你醉了,我不与你论理。” 霜降揪着傅半夏的尾巴把她拖回来,苦口婆心道:“你昏头了是不是?傅离也是受害者啊!他也很无辜啊,他或许连他父亲的面都没见过,你怎么能因为他是傅澜的儿子,就把仇恨算在他头上呢?” 傅半夏睁大了眼睛,仿佛又清醒了几分。 “是这样么?” “当然啊!” “那好吧!”傅半夏收了剑,尾巴一晃,从霜降的手里抽了出去。 “我不找你报仇了,咱们喝酒!一醉泯恩仇!” 傅离两臂环胸,微笑道:“好啊,一醉泯恩仇!” 他手一指,八大坛酒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 傅半夏看呆了,“你,你是水灵根……水灵根可以这样吗?” “小伎俩而已,不值一提。”傅离把一坛酒抛向傅半夏,自己也拿起一坛,对着嘴就灌了下去。 傅半夏一喝就笑了。 “你从赤云峰偷的,是不是?” 夜风温柔,群星璀璨,山坡上,萤火虫伴着蝉鸣声飞舞,远方,试台上的比试如火如荼。 三个把脑袋扎在酒缸里的醉鬼仰面躺在山坡上。 “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傅半夏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当然,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霜降张开双臂,仿佛拥抱了漫天星辰。 “等我回了天庭,我就让你们,嗝,你们跟我一块,鸡犬升天!” 第五十二章 一万颗心 八大坛酒在后半夜的时候见了底儿。 三个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傅离好歹精通五行之术,灵根天然亲近酒水,醉得没有太严重。 尤其在吐了一场之后,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 “咱们别……别在这儿躺着了,天要掉下来了。”他吹着气,一手指天,一手拉着霜降,揪着她脖领子往上提。 “你快点,回天上去,别让天掉下来。” 霜降打了个酒嗝,笑呵呵的踢动着双腿,“飞喽,我会飞喽,再高点,哈哈哈再高点!” “嘘!”傅离一根手指封在了她亮晶晶的唇上,然后又指了指天,小声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霜降赶紧兔子似的缩起来,紧紧捂着嘴,“是哦,要是被父皇知道,我选了你当我的驸马,你就完蛋啦!” 傅离点点头,脸色变得凝重了些,把霜降端端正正的扶好,然后躬身下拜,“公主典型,臣不敢担此厚爱,唯有一死,以明心志!” 说着,手中水流涌动,幻化出一把冰锥,反手往自己的咽喉刺去!冰锥刚碰到咽喉,便已碎成齑粉,傅离也仰面直挺挺地倒地,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霜降叫得撕心裂肺,扑了上去 “啊!阿离,阿离你醒醒,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傅离微微睁开双眼,颤抖的手抚上霜降的小脸,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嘶哑着嗓音道:“小霜,我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别太难过,你要扛起你的责任,你看……天要塌了……” “阿离……” “小霜……” 两个醉鬼大着舌头,抱着对方哭的昏天黑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至于傅半夏……两人哭了一阵才想起还有傅半夏这么个人,到处找人,最终在酒坛子里捞出一只浑身湿透醉眼迷离的红狐狸。 红狐狸四肢抽动着,砸吧着嘴,肚子被酒水撑得大大的,已经彻底醉得昏死过去。 “这是……黄鼠狼吧?”霜降提着狐狸的尾巴,“一,二,三……嘿嘿,黄鼠狼有九条尾巴……” 傅离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眸光清明一瞬,怪叫的一声,“啊!妖孽!是你吃了半夏!你看,它的肚子鼓鼓的!” 霜降扯着嗓子开始嚎,“可恶的黄鼠狼,你还我半夏!你把她吐出来,吐出来!” 她掐着红狐狸的脖子拼命地摇晃,傅半夏本就晕晕乎乎的,被这么一摇,哇得一声,喝下去的酒全吐了。 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变回了人身。 霜降掐她脖子的手一凝,呆了呆,而后狂喜! “半夏!你回来啦!” “我?我怎么了。”她按了按脑袋,头晕的厉害。 傅离蹲下身道:“你刚才被一只黄鼠狼吃了,是霜降把你救出来的!” “啊?”傅半夏半睁着迷离的醉眼,两腮嫣红,眸光流转间,别有一种慵懒的风情。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被黄鼠狼吃了?”嘴一扁,嘤嘤地哭了起来,“我被黄鼠狼吃了,呜呜呜,我好惨,我被吃掉了,我不干净了。” 霜降抱着她,傅离抱着她们俩,三个人抱成一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活活闹腾到第二天晚上,总算精力耗尽,躺在绵绵草地上睡了过去。 太阳东升西落了不知道几次,傅半夏才揉着脑袋,酒醒了。 她醉的时候是一塌糊涂,醒来之后,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天地都在旋转,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运转功法,驱散宿醉酒气。 不一会儿,酒气疏散,喝醉时撒的酒疯便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一把拍在脑袋上,丢人,太丢人了! 扭头一看,傅离早已经走了,霜降还睡着,头发乱糟糟的,脸颊潮红一片,不远处,红红和定光两只神兽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玩闹的太累,也都趴在那睡得正香。 “霜降,醒醒,咱们得回去了。” 霜降胡乱扫了一把,打了个酒嗝,“阿离,父皇,不要赐婚啊,我早就心有所属了,我要娶半夏,呜呜呜呜要娶半夏,求父皇赐死阿离吧。” 她连踢带抓,原地打了个滚又不动了。 傅半夏:“……” 该说不说的,薛峰主酿的酒是真够劲儿啊,得帮她解酒才行。 傅半夏自己能疏散酒气,只要运转灵力一周天就行了,可她不会帮别人疏散啊。 她记得白敛洞府里倒是有一种天地精华,名为乾坤玉露,可以使人神思清明。 “好好待着,帮你取药去。” 白敛的洞府她常去,什么东西放在哪她也都知道,乾坤玉露也不是什么珍稀名贵的东西,就在洞府深处的一个石穴里,轻轻松松就能弄到。 拿了一瓶子乾坤玉露,正要把石穴关上,忽然,在石穴之后还有一处禁制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新的禁制,往常从未见过。 难道白敛还有什么秘密不成,想到他近几日的反常,傅半夏的心跳起来,舔了舔嘴唇。 白敛设的禁制无非就是那几样,傅半夏随便试几次就解开了。 禁制一散,就是一道用佛经封印的石门。 篆刻的佛经闪动着粲然金光,傅半夏口唇阖动,念诵了经文——那是最简单的静心经。 最后一个音落下,石门应声而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傅半夏倒吸了一口凉气,近乎于惊恐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里面是心脏,活生生的,跳动着的心脏。 心脏如山似海,一眼望不到头,堆满了洞穴。 定了定神,傅半夏咽了口唾沫,一步步走进去。 她拾起了一颗心,温热的跳动着的心泛着血光,片刻,就在她掌中化作了一汪鲜血。 跟着,自己的心脏仿佛受到了牵引,狠狠地跳动了一声。 她听见自己心底冒出了一个声音,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杀了她!杀了她!她在乱你的心,你会因她万劫不复! 傅半夏惊恐地甩手,眼前泛起一抹猩红的凶光。 她的眼前竟凭空出现了幻觉! 幻觉中,她看见了她自己,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笑意,半身沉浸在水中,衣衫都被水打湿了,紧紧贴合着身线,忽然,一只大手穿过了她的肺腑,活生生将她撕成了两半! 第五十三章 别恨我 她看着,幻影中自己是如何被杀死,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绝望的痛苦湮灭了她的风情妩媚。 傅半夏抚摸着心脏,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脊背。 并非是被幻影吓到,而是她恍然明白了这些心脏是什么。 它们每一颗都是白敛的一个念头,是他的情绪,更是他的心魔! 他竟是将这些情绪变成心脏,一颗颗从身体里剥离……这未免也太疯狂,太可怕了些!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无意义饮鸩止渴?这样残酷的剥离,非但不会对他的修行之路有任何进益,反而会让他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依赖这种残酷的方法来获得心灵暂时的宁静。 看这满满一洞穴,万余颗心脏就知道了。 若非心魔已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他又怎会用这种残酷决绝的手段? 傅半夏眼中忽地蒙上一层水雾,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响,竟笑得泪落如雨下。 不论爱还是恨,她都在白敛心中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不愿毁灭她,于是他选择了毁灭他自己。 好,真好啊,这算不算是报复成功了? 看着面前山一样的心脏,傅半夏慢慢擦去了眼角的泪,伸手没入心间,将方才猝然钻入她意识的那颗心取出来,丢在地上,用神火烧成了飞灰。 在数十里之外,玄天宗门口,代表无尘峰的大殿之上,端坐在上首的白敛突然捂住了心脏,额头青筋暴起,低低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水泽峰峰主探过头来问。 “无事。”白敛缓缓平复着心中剧烈的抽痛,淡声道:“有人闯进了我的禁地。” 水泽峰峰主左右环顾了一圈,使用了传音入密,急切道:“可是闯入了你的葬心之地?” 白敛点了点头。 水泽峰峰主在座椅上猛拍了一下,传音过去:“那可是你的性命攸关之所,岂能被人闯入?”他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闯入之人,可是……可是你那位……” “正是。” “这……”水泽峰峰主急出了冷汗,“这可如何是好?我去请大师兄过来商议!” “不必。”白敛轻叹:“凡是渡劫期修士都会迎来一场生死大劫,佛修亦不能幸免,我的劫难,怕是要应在此时了。” 他双手合十,念诵着心经。 洞府内,傅半夏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扫到两边,分出一条路来,她动作粗暴,心脏又脆弱,稍不留意就会在上头留下一道道伤痕。 血渐渐铺满她脚下的路。 她一直往前走,直觉上,她觉得这处空间里一定还有旁的更隐秘,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她也很想看看,白敛的七情六欲究竟有多少。 越走越是惊心动魄。 及至尽头,又是一间秘密石室,傅半夏将石室开启,这一回倒是没多少惊讶了。 她看见了白敛。 或者说,是白敛从自己的身体里分出去的一部分,她看不出有多少修为,只觉得对方强到可怕。 他分出了那么多颗心,还有一个半身,如今本体的实力还剩下多少? 傅半夏轻轻一叹,又觉得无趣,正要走,一道光锁竟缠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后一带。 傅半夏惊呼一声,霎时脸色煞白,她重重地跌进了白敛的怀中! 白敛张开眼,抚上了她的脸庞,眼眸中流淌着深深的欲望。 或者说,这个白敛本就是本体欲望的化身。 傅半夏本能觉得恐惧。 白敛的修为实在太高了,就算只有半身,也绝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比拟抗衡的。 “师……师尊……”傅半夏吞了口口水,心脏跳得发痛,因为那只有些凉的手抚摸了她的脸颊之后,又慢慢地探向脖颈,一点点往下,然后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傅半夏惊叫一声,正要使个瞬身法逃离这里,却被一束光柱罩住,头顶是卍字光轮,脚下是白莲朵朵。 “想逃?” “师尊,你,你做什么?”傅半夏情知自己是逃不脱了,定了定神,反倒从容起来。 “做什么?”白敛站起来,眼中欲色翻滚,低低的笑了一声,袖袍一挥,便撤去了禁锢,傅半夏被这强大的力量裹挟,不由自控的往后倒去。 白敛接住了她。 一双手毫无顾忌的揽住她的腰肢,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体一寸寸僵硬,白敛又笑了一声,勾起她的下巴,让她媚色天成的小脸仰起头。 “当然是做我一直想做的事。”白敛吻上了她的唇。 傅半夏眼眸睁大,身子也战栗起来。 白敛身上浅淡的檀香味忽然变得浓烈,一如他的欲望。 傅半夏被他抱的死紧,正感受着他的欲望。 她紧紧抿着唇,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 两条纤长的腿被分开,坚挺的灼热隔着衣服擦过她的敏感点,这让傅半夏浑身一个激灵,人也剧烈地挣扎起来。 “师尊!你可是我师尊啊,我是你徒弟,你怎么能这样!”她眼中含了一汪泪,却不是因为痛苦或者屈辱,而是一种微妙的,仿佛沁入心脉的热。 她觉得热,又感到本能的畏惧。 她听见白敛长长地呼出口气,在她耳边低语:“怎么,你怕了?” 傅半夏咬着唇,不吭声。 “既然害怕,当初又为什么要勾引我?九尾狐族的魅香也是能随便放的么?你那时怎么没想过,我会对你做什么?” 她被按在了墙上,身上的衣裳随着一声刺啦,大片雪白的皮肤露出来,玉骨冰肌。 而后,白敛身上的僧衣也落了地。 小裤被拨开,傅半夏闭上了眼睛,含了许久的泪总算落了下来。 “师尊……” 白敛身下一动,身下的灼热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她。 傅半夏仰起头,低低地叫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了,反倒是白敛——他比她更激动,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胸膛在震动,身子也因过于紧绷而发抖。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中赤红一片,用力扳过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 “他把自己的欲望关在这里,本不会叫我见天日,可你偏偏闯进来……” “我因你而生,你可不能恨我啊,我的……小狐狸。” 第五十四章 心魔反噬 傅半夏并没有觉得很痛苦。 大概是因为这个欲望化身的白敛动作还算温柔? “小狐狸,你说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好不好……” 欲望化身的白敛也爱说着一些甜言蜜语,耳鬓厮磨间好像叫两个人显得好像一对爱侣情头已合,而不是一场强暴。 身体上的快感虽然存在,但傅半夏一直眉头紧锁,对于那些爱语也绝不回应,她已试过反抗,可惜并不是这心魔的对手,如今也就咬牙忍受了下来。 待到一场狂风暴雨结束之后,他的双手仍紧固着傅半夏的腰肢,在她耳边说着真正的白莲绝不会说的柔情蜜意的话来。 “我是不是比他好多了?他永远只会把自己所在一片死地,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实在是害人害己……” “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傅半夏忍无可忍,讥讽出声,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晕,可偏偏却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心魔轻笑一声,她的双腿再次被分开,“我是能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东西。” 傅半夏闭上了眼睛,两次和一次又有什么分别呢?她不是那种失去了贞洁就要死要活的女人,更何况…… “砰的一声,一道金光快速飞来,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便瞬间被打开,重重的摔在石壁上,哭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趁着雪白僧袍的白莲站在洞口面上带着惊人的怒意,一出手便是狠招,甚至连自己想都没来得及想,身体便动了起来,下一瞬自己口中也溢出一大口鲜血。 心魔最难对付的地方在于,若直接动手起了杀招,心魔受多重的伤,本体也难逃。 “师尊……”傅半夏轻轻呼唤一声声音早就因为之前的呻吟变得沙哑,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情色疑惑意味。 又想起此刻自己的狼狈,赤裸着满身红痕,连忙抓起一旁破碎的衣服,正要将就穿上,一件白色染血的外衣便盖在了她的身上。 白敛伸手,似乎是想要碰触她,傅半夏下意识一个躲开,他的表情和动作僵硬起来,只是片刻又收了回去。 “白敛!”心魔又站了起来,眼中泛过红芒,看着所谓的本体有着止不住的杀意。 可随着一阵经文的诵出,地面现出巨大的金色法印,九条金色的锁链钻出束缚住心魔的四肢,心魔奋力挣扎,但那锁链却牢不可破,很快就将他拖入洞穴阴暗之处,再难见到踪影,只有那不甘心的嘶吼,仍在传出。 傅半夏长松一口气,然后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鲜血不断的从白敛的唇角溢出,一向喜劫的他,却没有立马拭去,突然他的身躯剧烈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支持不住了,好一会儿稳定下来,伸手将地上的傅半夏怀抱起来,离开这个葬心之处。 心魔的动作啊并不粗暴,但由欲望化身,他足够热情,鲜红的吻痕,凌乱的乌发,种种不必言说的细节……一件雪白的僧袍怎能遮掩? 她无力的在自己的怀中,每走一步白敛都感觉像是行走在无间地狱的烈焰之上,每走一步,心魔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萦绕,一会儿说着杀了她,一会儿又说着用占有她,他极力克制,好不容易回到了住所。 将人安置在榻上,便落荒而逃,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半夏,半夏……” 听见一声声呼唤,傅半夏从黑暗中醒来,那是心魔的声音! 傅半夏打了一个激灵,来不及顾及酸软的躯体,警惕的看着四周,想要知道声音的来源,却只有一间除她之外无人的卧房……这是白敛的卧房?! “半夏,半夏……” 呼唤声没有停,那声音忽远忽近,又给人一种逃不开躲不掉的感觉。 心魔的身躯虽然被束缚着,但它的力量却不能够被束缚,而心魔最可怕的力量便在于蛊惑人心反噬本体。 当心魔困在心中的时候,心魔能诱惑的人只有本体,但当心魔爬出本体,他能做的就多了,就比如现在,在心有魔念的傅半夏耳边喃喃低语。 “住口!不要再叫了!” 傅半夏被叫的心烦,忍不住烦躁起来,心头早就存着的怒火熊熊燃烧,几欲拿起长剑跑到那处洞穴对着心魔狠劈,可恍然她又清醒,连忙念起清心咒来,念了三四遍,才听不见那声音。 冷静下来之后,傅半夏用起清身咒清洁自己,将那盖着自己的外袍扔到地上,从空间里面从储物空间里面取出一套新衣换上,又犹豫片刻,便出了门,直奔白敛闭关所在。 行色匆匆之时,忽听一声。 “半夏,你在这儿啊。” 傅半夏下意识唤出灵剑,指向那个叫她名字的人,来的却不是心魔,而是醒酒之后的霜降。 “你干什么呀?”霜降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看着傅半夏收了剑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点,没好气道:“傅半夏你是怎么回事啊?我一醒过来看见你不在来找你,你却对我拔剑……你对得起我吗?” 傅半夏没说话,只是转身接着走。 霜降连忙追上,嘴巴就是没停:“你现在要去哪儿啊?看你这个样子,不会是要去杀人吧。” 去杀人?傅半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杀人,她不是白敛的对手,那处葬心之地她也是自己过去的,她能怎么办? 白敛对她有欲望,那心魔就是证据,那葬心之处的一万颗心就是证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她。 她要去见白敛,她要当面问他,问清楚她要问的一切。 “半夏,你现在要去哪儿啊?你好歹回我一句话嘛。” 傅半夏忽的转过头,冷声道:“我要去找我师尊白敛,你不要跟着。” 霜降一听是有关白敛的事,倒也乖乖的,没有想去凑热闹,半夏那个师尊怪的很,但感觉也不会伤害半夏,至于哪些坏透了的师兄师姐也全都死了,这样一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停下了步子,只是说着让傅半夏办完事情快些回来。 第五十五章 心魔乱 白敛的闭关之处众所周知,平时哪怕是无尘峰的人都不会随意靠近,更何况是无尘峰之外的人。 可当傅半夏带着冰冷的怒意来到此处之时,远远的就看见了戒律峰的大长老站在洞外。 大长老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高阶修士的威压瞬间犹如一盆冷水叫傅半夏浑身一寒。 但傅半夏没有转身,她此刻怎么能逃,前世的记忆不断的在眼前浮现,她几乎忍不住冲到白敛的面前。 “短短时日不见,你怎么魔念更重?!”戒律峰大长老常年不变的严肃面孔此时也流露出了少许惊讶。 傅半夏闻言一惊,恍然才发觉自己现在状态不太对,还未来得及细细考虑原因,又听大长老开口道:“白敛受伤,是你害的?” “弟子修为浅薄,怎么害得到师尊。”明明可以说几句好话,转合几下,可不知为何傅半夏就是很难冷静下来,张口便是冷言讥语。 大长老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便是一招,出手果断狠辣。面前此女不仅心怀魔念,屡教不改,越加深重,如今更是害了自己的师尊,无论是哪条规矩,她都该被清理门户。 傅半夏连忙出手要阻挡,大能的修为如何会是她现在能挡的,眼见得要被重伤,一道金光佛印浮现在她身前,堪堪挡住了大长老一招。 “师兄,此事与她无关。” 白敛的声音从大长老身后的闭关之处传来,带着几分虚弱,然后便是一声闷哼,身受重伤,妄动法力,如何不会加重伤势。 “她乱你佛心,残杀同门,更私闯你的葬心之处,害你如今境界倒退,身负重伤,桩桩件件,合该被逐出师门。” 戒律峰大长老向来自认守正,对违反戒律之事严惩不贷,向来看不惯自己师弟所掌管的无尘峰的那些弟子行为不端,只是未曾伤天害理,自家人处理自家事,他手伸不到那么长,可如今此事事大。 如陆轻尘之流死上百个,大长老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白敛乃门内天纵奇才,半步飞升,是万不能有什么意外的。 莫说这不公平,修仙界哪来的公平。 越想,大长老眼中杀意越重,傅半夏觉察,心中暗道不妙,暗中运起灵力。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兄,你先回去吧。” 白敛神色苍白,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坚定,在看到傅半夏时,又迅速移开目光。 “我看你是昏了头。”大长老恨铁不成钢,水泽峰峰主告诉他,白敛可能有危险的时候,他还未曾想到会如此严重,如今见到此刻的样子,倒不是夸大,反而是低估了。 “呵呵。” 傅半夏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冷笑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有错的是她?她是罪魁祸首,她是大逆不道,白莲便是出淤泥而不染。 “大长老,你口口声声说我触犯戒律,我此刻不欲辩白,但问一句,一峰之主,为师为长,奸淫自己的徒弟子,是否也是犯了戒律,又该如何处罚?” 大长老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迅速看向白敛,但见白敛微微闭眼,口中诵念佛号,竟是默认了。 这叫什么事?! “师尊,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只要打了我,我转身就走,永永远远的离开无尘峰。” 事到如今,傅半夏已知自己是被那心魔影响,情绪才会如此激烈,不管不顾便跑来,明明她可以用别的方法,明明很多事她都已经想好了,但那该死的心魔……如今箭在弦上,反倒是不如发出去了。 白敛睁开眼,静静的看着傅半夏。 傅半夏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我之间,错的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爱或不爱都会叫人发笑,现在她只能讲对错了,她要听白敛亲口承认错的是他。 白敛神色一怔,一时之间那强行压制下去的伤,那强行压下去的万般情愫,仿佛随着这个问题就要汹涌而出,他的心思他可以承认,毕竟那已昭然若揭。 但要一个人承认他错了,而且是一个在漫长的岁月里面从来没觉得自己错过的人,其实并不比死亡更简单。 “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又怎么样?她听到答案就要走了,别让她走。” “杀了她,杀了她……” 那纷乱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面前的人还在等他回答,可他眼前却突然闪现一些记忆的碎片。 雪白的肌肤,艳红的唇瓣,乌黑的发丝……那是,在葬心之处,心魔对她干的事。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弯腰按住自己心口,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多,他的佛,他的道,他被挖出来的心…… “师弟!”大长老见此情况,眉头紧锁,伸手要扶住白敛,葬心之法是为除心中杂念而生,可未曾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噬。 这样子不像是单纯的被男女情欲扰了佛心,怎么更像是……生了心魔。 傅半夏看着,心中既是快意又是难过,白敛境界倒退,有了心魔,此刻是站都站不稳,她自然快意,可是他终究是回答不了她。 贝齿轻咬舌尖,轻微的疼痛叫大脑更是冷静,她知晓此刻自己是被心魔所扰,所以感情波动才如此剧烈,那些难过不该是她的,她该走了。 漠然转身,却听一声血肉被刺穿之声。 傅半夏猛的回头,背对着他的大长老心脏相对的位置处出现了一只血红的手,那只修长的沾满鲜血的手,现在紧紧抓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黑色的法光亮起,那只听过一次却叫人印象深刻的轻笑声再次响起,附带着全力一掌,叫毫无防备的大长老生机断绝。 大长老的身躯倒下了,脸上满是愕然,但他的手上却拿着自己的法器,他原是想先出手制住白敛的,却不想对方比他更狠更绝。 生了心魔的人,怎会不狠绝? 白敛,不,应该叫他——心魔。 那眼中的红芒闪动不过片刻,傅半夏还来不及转身逃走,心魔便又消失了,白敛回来了。 等着他的,是他大师兄的尸体,以及自己满手的鲜血。 血红的心脏掉落,在鲜血中溅一圈涟漪。 第五十六章 金鸣钟响 随着戒律峰大长老的命牌破碎,负责宗门警示的金鸣钟也响了起来,很快他们就会过来的。 傅半夏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像此时这样的不知所措,她几欲一走了之,却偏偏挪不开步子。 “白……师尊,各峰峰主快要来了。” 她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她为什么还要叫他师尊?她此刻就该一走了之,就算不像宗门主事之人禀告大长老的死讯,该尽力离这麻烦远远的。 白敛依旧像失了魂魄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傅半夏心中焦急,现在事情太大了,戒律峰大长老平日里在宗门素有威望,之前又处罚过她,她若是还待在这里,被宗门的人逮个正着,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宗门一向偏袒白敛,对她可没有那么眷顾,若是有峰主一个主意,将她当作替罪羊,真是想不死都难。 更何况本就是白敛心魔作祟,杀了大长老,如今又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他受我苦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傅半夏思及此处,一咬牙转身极快遁去,回到居所,看到在门外东张西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霜降,一把抓回去,同时关上大门,这个时候可真不能凑热闹。 “半夏,发生什么事了?我有听见钟在响,你们这儿还有钟吗?我刚要出去看看呢。” 霜降看着傅半夏回来了,立马出声询问,她本就是爱凑热闹的人,如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面就好像有猫抓一样。 “白敛生了心魔……杀了大长老。”傅半夏语气严肃起来:“你别出去,若是出去被人当成了凶手,谁也保不了你。” 霜降听了这话,自然也不敢作乱乖乖的待在一旁,二人一时无言,房中一片寂静,却又令人感到度日如年,不知外面是何等天翻地覆。 待过了一天一夜之后,才有动静从门外响起,傅半夏警惕起来,但还是主动开门,门外站着满脸严肃的水泽峰峰主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及一众弟子。 傅半夏动作一顿,那中年男子她认识,正是本应该闭关的玄天宗宗主。 “见过长老,宗主。”傅半夏施了礼,让开条路,不急不缓。 玄天宗宗主紧急出关,在来的这一路上已听过不少风言风语,可传言终究有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见这传言之中与自己师尊纠缠不清的女弟子举止从容,不疾不缓,心下已多了几分思量。 一宗之主若要见什么人,莫说只是个弟子,就算是一峰长老,也得被传唤到大殿,可如今事出紧急,其中更有许多不清缘由,若只派弟子前来传唤,怕只怕人都跑了,如此便是亲自来了。 “你可知宗内金鸣钟响,大长老命牌已碎,戒律峰弟子找到大长老尸体之时,现场只你师尊一人,满手鲜血。”宗主厉声问道,虽然并未故意散发高阶修士的威压,但气势足以让心智脆弱之人神思慌乱。 “弟子也听见了金鸣钟响,却不知其意,更不知大长老……”傅半夏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转而又化为担忧。“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之前弟子去寻师尊,师尊闭关,大长老守在师尊闭关之处,弟子便不去上前打扰,退回居所……如今怎么会……” “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半夏一脸担心自己师尊,觉得师尊被误会了的样子,长老和宗主未曾察出什么破绽,他们来之前便已察探了许多,闭关之处未曾有人私闯,傅半夏金丹期修为更不可能是大长老的对手。 本来宗主就不该来,此的只是水泽峰峰主面带担忧的提到过之前好像有人闯到过白敛的葬心之处,怕与大长老之事有什么联系,便来寻探一番。 “近日你就待在此处,莫要随意离开,有什么误会,本宗主与长老们自会查清。” 扔下这一句,宗主等人便匆匆离开。 待人已不见踪影,傅半夏才松一口气,此刻玄天宗真的是不宜久留了,还不知道白敛会不会把她招出去……可是,她又要怎么离开着呢? “半夏,他们都走了吧?”一直躲在柱子后面的霜降探出脑袋,那些大人物走了,她才敢发出动静,那一阵气势汹汹要找茬的模样实在是吓人,还好走的也快,如今是不是就平安无事了。 傅半夏眼睛一亮,她身为白敛的弟子此刻恐怕是要被严格监管的,但霜降不一样,霜降那诡异的功法不仅可以隐藏存在,更是与白敛关系不深,恰恰是最适合打探消息的人。 “霜降,现在事情还没过去,你现在能不能出去探听一下大长老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霜降想了想,这个是对她来说还真不难,再说玄天宗名门正派,还不至于逮着个嫌疑人的弟子的朋友就严刑逼供,再加上她也的确是很好奇,当即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本以为怎么着,打听消息也该花些功夫,却不料霜降半天就回来了,满脸焦急,急匆匆的跑回来,开口便是:“半夏,你那师尊认罪了。” “他全都说了,玄天宗的弟子都议论疯了,说什么你师尊生了心魔,堕入魔道,趁大长老不注意杀了大长老。” “现在宗主和各峰峰主就在议事殿里面商量该怎么处理你师尊呢。” “半夏,你说会不会连累到我们啊?” 傅半夏一惊,这样大的罪过,白敛就这么轻易的认了?他是……稍一思索,她又冷静问道:“那拿些弟子的话里面有没有提到我?” 霜降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他们聊的大都是心魔和魔修什么的。” “那就是暂时没事了。”傅半夏话虽如此,可心里面却没有什么轻松,她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心里想的是白敛会被怎么样。 一会儿她想着以白敛在宗门内受重视的程度,恐怕不会有生命危险,一会儿又想着,大长老生无大错莫名被杀,这处罚若不重,恐怕难以服众。 莫名又想起前生,不禁露出冷笑。 他们也不需要服众吧,如妖,如弱者,死了没人管,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第五十七章 不恨 白敛是在看见傅半夏的背影时才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的。 鲜血在手上黏腻的触感,面前如师如长者的尸体,蓦然一瞬,天地俱静。 他什么都没想,或者又想了很多,知道戒律峰的弟子将他包围,匆匆出关的宗主站在他的面前,厉声问道。 “白敛,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的双手合十,想要念声佛号,却在双掌相处之间,因那鲜血的触感叫他停顿,他的表情漠然的如同失去了灵魂,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生了心魔,我杀了他。” 下一瞬,剑鸣四起,戒律峰的精英弟子纷纷拔剑,眼中泛着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与白敛拼个你死我活。 大长老虽然严厉,可处事公道,对待门下弟子也细心教导,在门内素有威望,不似白敛只管收弟子,却不加以教导弟子,仗他名头作威作福,在宗门之内本来就议论颇多,之后更是与自己的女弟子传出龌龊流言,更无德行上的威重。 这样的人生了心魔,堕了魔道,还杀了大长老,如何不叫众弟子心中怒火沸腾。 “你竟然生了心魔……”宗主面色一变,于修士而言,生了心魔,还让心魔杀了人,不异于堕了魔道,与正道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其中有天大的误会也绕不开这件事。 又见此刻白敛形同木偶,不言不动,更无昔日得到高人的形象,一身血衣,目光呆滞,那如仙的面孔反流露着丝丝魔气。 宗主当即不再犹豫,拿出缚仙锁,挥手锁了白敛的琵琶骨,血肉穿刺之声又响,白敛闷哼一声,身躯一晃,那身血衣更红。 “将他压入禁魔洞内,嘱咐禁魔峰李,陆两位长老对其严加看管。” 宗主雷厉风行,前脚刚关押白敛,后一刻便逐渐要召各峰峰主共同商议这件大事。 …… “还要商议什么?白敛杀害同门,已入了魔道,我们玄天宗自然该清理门户。”脾气暴躁的玄火峰主道。 此言一出,众人虽未立马赞同,可也未曾反驳。 水泽峰峰主却道:“此事仍有不解之处,如此轻下决断恐是不好,毕竟也是百年的同门。” “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人是他杀的,心魔是他生的,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恐怕便是你们这些纵着他到如今地步的人的问题。”有峰主冷笑道。 “我玄天宗弟子形式大多为同道典范,随各位师兄弟性格各异,但未曾有过多的行差踏错,独他白敛,呵呵……” “占着一峰资源,养着废物弟子,废点就罢了,他白敛天资出众,半步飞升,目下无尘,什么废物养不得,偏偏那些废物又蠢又坏,平日里便在外败坏我玄天宗名声。” 水泽峰峰主一时哑口无言,在座每一位都比白敛年长,能走到如今地步,又何尝有傻子,自然知道谁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宗主,大长老,你水泽峰峰主等人,一味的惯着他纵着他,叫他目下无尘,叫他目中无人,独他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就大道无情,独善其身,我们这些反倒是庸人了。” “从前不严加管教,如今闯出这等祸事,便是苦果自吞!” 宗主听到这,心中也不由的泛起苦涩,这些事他以前都不知道吗?不过装聋作哑罢了,修真界从来只有表面上的公平,白敛天资绝世,一些小问题便也就忽略不计,知道是一将功成万古枯,又何曾在意那些枯骨。 长长叹出一口气,在各峰峰主的目光之下,宗主下了决断:“……白敛残杀同门,已入魔道,该废其修为,断其根骨,永囚禁魔洞中。” 众人尽皆不言,门内何人不知,宗主有多想把玄天宗发扬光大,又有多想让白敛成为举步飞升之人,奈何……如今大长老身死,门内意见不一,最头疼的恐怕还倒是他了。 玄火峰主轻哼一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屑,事已说完,转身拂袖而去,其余峰主无相关事宜便都告退,只留禁魔峰水泽峰等。 “废其修为,断其根骨,永世囚禁……”傅半夏喃喃的念着宗主的判决。 她不是最后知道的,却也不是最早知道的,是杜艺雪特意来找她相告的。 杜艺雪虽只与傅半夏见了一面,但不打不相识,更有一种浅浅知己之感,如今知道这等与对方相关的大事,自是该来相告一番,更有把人拉到她那边的打算。 只是傅半夏如今喃喃自语的样子,神思不属,想到宗内之前的流言,恐怕也不全是小人乱说。 不过就算再伤心又如何?那白敛身犯重罪,正魔不两立,此事处理的公道至极,复半夏就算伤心,过一阵就好了,修真岁月漫长,什么伤心事治不了。 “这的确是他该得的。”傅半夏脸上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来。 白敛不好过,她又与此事摆脱了干系,刚刚又得了杜艺雪的邀请,之后有了很好的去处,她本应该喜不自胜的。 但人就是那么古怪,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古怪,不是理所当然,不是应该就可以的。 哪怕心里骂自己天性下贱,却也不由自主的念起了那前世那五百年的时光,仇恨是可以随着时间遗忘的吗? 她还记得当重生之时的满腔怒火,可渐渐地……最后她却又想起他的一点好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你也别太伤心,一切都会过去的。”杜艺雪安慰道,她虽不知这其中复杂的感情纠葛,但这安慰人的话却是同一套的,用在哪儿都合适。 “都会过去的……仇恨也会吗?”傅半夏问道。 “那要看你为什么恨了。”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曾有期待,她曾有希望,她曾爱。 “现在我不想恨了,淡忘就好。” 良久良久,傅半夏如此言道。 第五十八章 佛不佛,魔不魔 不同于抓到了魔修,那样恨不得昭告天下,清理门户向来是要低调的,自己家的事大多是要关起门来自己说的。 可自己家的人也最清楚自己家的事。 高层人物沉默不语,底层弟子暗地里议论纷纷,但除了戒律峰之外,其余峰好像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 直到处刑之日,禁魔洞大战,听说白敛彻底走火入魔,打伤众多位长老包括宗主,逃离了玄天宗,宗门巨震,白敛被列为魔修,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傅半夏已不再关注。 又过了几日,傅半夏低调的转去了焚血峰,焚血峰内的弟子相处情况一如当初大比所见那般和睦,自然是要比无尘峰好上百倍千倍,杜艺雪偶尔会找她一起比试,反正住的也方便。 活泼的霜降比起无尘峰,也更喜欢焚血峰,时不时就带着两个灵物在其他师兄弟姐妹之中串门,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我刚去吃了玄火峰那个陆师兄的生辰宴,那长寿面看起来味道真不错,改天我过生辰的时候也一定要吃一碗。”霜降咂吧着嘴,似乎是在回味。 这话傅半夏是不用回的,若是这种小事都要回的话,她一天到晚也别修炼了,烦也能被霜降烦死,只是恍然想起今日是初七,今生她的生辰便也就是在明日了。 可修真无岁月,简简单单就能活几百岁,一年庆祝一次生辰,何尝不是一种麻烦。是以傅半夏只是想想便抛之脑后。 “我身为天庭五公主,可也没有人给我过过生辰,话说我生辰是在哪天来着?”霜降还在那碎碎念着,念来念去最后决定不管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她今天是非要吃碗长寿面不可。 这倒是件小事,傅半夏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想第二日自己的桌上便多了一碗长寿面,翠绿的葱花,恰到好处的白面……这一切还冒着腾腾热气。 “……她倒是很有良心。”傅半夏忍不住露出笑来。 端起面来尝了几口,味道不算太好,可也不算太坏,傅半夏突然脸色一变,手中碗筷摔了,随着一声响,可口面食变为一滩狼藉。 她身子不住摇晃起来,扶住桌子才勉强支撑,头脑一阵晕眩,心中暗道不妙,竟是不知道中了谁的招。 可心中再多猜测恼怒,此刻也无济于事,于不甘之中闭上了眼睛…… …… “其实你从来该谢谢我,若不是我,此刻你便就是在那禁魔洞中不得超生。” “我当白敛不比你当白敛好吗?” 男人低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傅半夏悠悠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一处昏暗的石窟,还未来得及细想此处是何地,便见到了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身白衣满是污尘与干涸的血迹,金光不在,满是锈迹的锁链穿透双肩又绕双腕,昔日俊美高洁的容颜,此刻只剩下了苍白和鬼异,双眼一红一墨,时而低头不语,时而抬头诡笑,自言自语之中带着疯魔之感。 这是白敛? 这怎么会是白敛? 傅半夏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可很快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 “你要做无情佛,却下不了狠心,为何不同意了我,去做有情的魔,现在佛不佛魔不魔,何等的狼狈。” 心魔的声音和白敛是一样的,只是带着一股难言的诱惑,配上此刻白敛的情况,确实是难以拒绝。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谁又能看得起你,连我们心爱的小狐狸看你都是像看陌路人一般,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这样你又算什么男人……” 话语中一提及自己,傅半夏当即反应过来,此刻的白敛如同定时炸弹,稍不注意便会点燃引线,杀她不过轻而易举。 不由得心中升起警惕,下意识便想唤出本命剑防御。 “你……怕了?” 诱惑之中夹杂着讥讽的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空洞。 现在问她的是白敛。 傅半夏不知怎么的心中一痛,手指微动似乎是想举起伸向对方,却又不得此行,轻咬舌尖,她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几乎是带着一种冷漠:“我不该怕吗?” 无论是前生的冷漠,见死不救,还是今世,心魔影响下的疯魔,强暴和设计将她掳来。桩桩件件哪一点不值得怕? 白敛沉默了,心魔的意识似乎又要涌上来,但他极力压制着,脸色惨白如金纸,好一会儿仿佛才找回说话的能力,缓缓道:“我罪大恶极,无论宗门的处罚和你如今的反应都是应当的。” 傅半夏突然冷笑:“那你又为什么要逃?” “因为……我想见你。” 傅半夏一怔。 “废修为,断根骨,在禁魔洞中,都是与人无尤,只是突然,我想到你必不回来看我,我此生应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有些话未与你说……” “你想与我说什么?”傅半夏喃喃问道。 白敛却摇了摇头:“我此刻头脑昏沉,竟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那些话你应当是不想听的。” 她该走了,她真的该走了。 “既然你想说的话已经忘了,既然我的人你已经见到了,我要走了。”傅半夏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去。 她走了三步,身后便传来粗重的喘息和锁链的碰触之声,然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 白敛再次睁开眼睛,感觉到的便是一片死寂,他真是将此生过得一塌糊涂,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处,所珍视之人,也早已将他恨之入骨。 自从被关押,入禁魔洞中,他的葬心之处,也早被宗门各位长老毁了,反噬之下,境界一跌再跌,万千道纷乱的思绪连同着那心魔涌入他的心中,他的心此刻便是带着情潮欲海,还能够有一丝理智,已是苍天厚爱。 那这般便就此死去了也好。 “你醒了。”傅半夏从洞口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株草药。 白敛晃神,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理智又告诉他,他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没有走,她真的留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 “你救了我很多次,这一次……就当是了结因果吧。” 第五十九章 天罗地网无处逃 风卷起一片落叶,玄天宗宗主以及戒律山峰现任处事之人带着门内高手皆是面容,严肃的望着一座青山。 那一座青山无名,之中却有一个石窟极为隐蔽,白敛就藏身于那。 “焚血峰峰主刚刚传信来,说他门下新收的徒弟,也就白敛曾经的弟子傅半夏下落不明,疑似被……被白敛所掳。” 玄天宗宗主头疼的闭了闭眼,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回白敛这个被心魔所控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大能,一个刚入金丹的弟子在此事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入魔之人一时之间会修为大增,杀心更重,尔等需要小心应对,在山外布下阵法,一遇白敛,动手死活不论。”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何尝敢掉以轻心,纷纷结印,于外围不下天罗地网。 而此时在石洞之中的二个人却全无所知,默然相对,其中更有一种千言万语无从说的气氛。 “带我压制住心魔,我会回宗内受罚。”白敛突然开口道,虽然脸色还是那样惨白,但此刻却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浅薄的笑意。 傅半夏紧抿红唇,双手攥紧,好一会儿又缓缓松开,沉沉的点了点头。 “我被心魔所控将你掳来,但宗内之人未必知晓,我走之后你再回去……定要与我撇清关系才是。” 白敛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他是那样一个清冷,那样一个目下无尘的人,如今竟然为一个人想着那人应该撒谎,应该与他撇清关系,甚至必要时捅他一剑。 他变了?是心魔叫他变的,还是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葬心之处把他的本心也给葬了。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你要是早这样该多好。”傅半夏缓缓道。 两人未在说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敛响起一阵阴冷的笑声。 是心魔! “呵呵,你也莫想的太好,当我是死的吗?” 白敛神色不改,伸手抓住穿透他琵琶骨的锁链,用力一拉,穿透血肉,顿时间鲜血又涌,强烈的痛感叫他神志清醒几分。 “白敛?!”傅半夏未听到心魔之声,但见白敛如此,忍不住惊呼。 “别急呀,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心魔的声音还在。 “白敛,玄天宗的人已经到了,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闯进来,看到你和小狐狸在一起,孤男寡女,加之曾经门内的流言,呵呵,你猜他们会不会顺手把小狐狸也给除魔卫道了?” 白敛神色一变,抬头去看面露关切之色的傅半夏。 “怎么了?是心魔?”傅半夏急切问道,正所谓关心则乱,纵使她千不承认万不承认,但她始终还是个重情之人,于是总是旧情难忘。 白敛面色稍缓道:“我没事,心魔已被我压下去了。” “看来你的葬心之处被毁还是好事,现在说谎都说的倒是挺溜的。”心魔冷嘲热讽,他虽然不断的诱惑本体,但也极度厌恶和看不起本体,时时刻刻便想取而代之。 不过如今有更重的事摆在前头。 “小狐狸可不能有事,你知道要怎么帮她吗?” “你想怎么做?”白敛于心间冷声问,这是他第一次出言搭理心魔。 心魔道:“你现在身受重伤,为了闯出玄天宗,修为十不存一,现如今之法便是与我合二为一,转为魔修,如此才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然后好叫你大开杀戒,为所欲为。”白敛的心音中透着讥讽。 “为所欲为不好吗?你克制,你大道无情,最后还不是落得如此境地,你现在成全我,也就是成全你自己,化为魔修,带着小狐狸纵横逍遥,岂不快活。” 白敛不答,与心魔多说无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化为魔修的。 现如今也就一个法子了。 “半夏。”他突然开口轻唤。 傅半夏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轻轻回道:“师尊,你……怎么样?” 她又叫他师尊了。 白敛伸手,缓缓向前,似乎是想要碰触傅半夏的面颊。 傅半夏一动不动,仿若时光倒流,此时此情,身体已不由自主控制。 “噗呲”一声,一柄灵力所化的长剑刺进了傅半夏的左肩,剑柄就握在那只伸向她的手中,剑的主人看着她,亦如五百年前…… “呵。”她忍不住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身体向前走去,剑刺的更深,几近穿透,他却慌了神,松了手。 “半夏。”他又唤她,“外面已是绝路,你要活下去。” 傅半夏停住,他解释了,不同于百年之前,他终于说了他为什么要做。 他……谁稀罕! 手中唤出灵剑,一直藏在心中的愤怒与怨恨当时间倾泻而出,杂乱无章的向前刺去。 “你觉得你是为我好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这种好?”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白敛未曾抵挡,他本就需要傅半夏伤他,胸口被刺中一剑,才打晕对方,忍着剧痛,和体内心魔的咆哮,一步一步走出石洞…… “半夏,你醒醒啊!” 霜降的声音在耳边吵着,傅半夏感觉一阵头疼,睁开眼一见到凑到近前的那张脸,下意识的伸手推开。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昏迷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白敛捅了她一剑,又将她打昏了,因为……他想要救她。 “半夏,你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唉,我以后我可得看着你一点,省得你一不留神,就被大魔头掳走了,又受伤回来……”霜降絮絮叨叨的说着。 傅半夏听进去了一些,又有一些全然没有听,她张张口想问白敛怎么样了,却又不住的沉默。 “……白敛怎么样了。” 最后她还是问了。 霜降停住了,表情之中带上了一些气愤,对于白敛,她当然要气,之前还好,毕竟被救过,可是现在嘛,又是杀人又是叛宗,还把他的好朋友掳走了。 她没好气道:“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被宗门里的那些高手大卸八块了。” 第六十章 原主离开 白敛……死了? 还是那样惨烈的死法。 傅半夏感到不可置信,一个半步飞升,即将得证金身正果的人,竟然会因为区区心魔沦落至此,最终落了个被同门绞杀致死的结局。 哪怕作为亲眼看着他的心魔是如何一步步壮大,最终夺了他的半身,侵袭他的意志,甚至她就是推波助澜的推手,一次次诱惑,一次次乱他心智,傅半夏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是她害死了白敛? 对白敛的诸多怨恨也都在得知他死讯的刹那灰飞烟灭。 所谓一报还一报,当年,他灭掉她最后一份生机,如今她催生壮大了他的心魔,让他众叛亲离而死,仇恨已解,怨帐已消,那么,曾经他对她的好呢? 她复了仇,却没有报他救命之恩,授业之义,甚至是……男女之情。 他是爱她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份爱太扭曲,也太沉重了。 “半夏,你去哪?” 傅半夏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霜降,她赶紧扯住她,“你……你要去找白敛吗?” “我想去看看……他。”傅半夏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声音飘渺不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霜降扯着她不肯撒手。 “半夏!”她急的直跺脚,道:“你问问整个玄天宗,谁不是避嫌避得远远的,生怕跟白敛那个大魔头有什么牵扯!哪有你这样,还硬要往上凑的!” “你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有多敏感吗?跟师尊乱伦,甚至被怀疑是害他堕落的元凶!” “也就是焚血峰峰主心地宽大还惜才,保下了你,不仅收你为徒,还帮你免了幽冥渊的刑罚,你也该好好避嫌才是,别浪费峰主的一片苦心了行吗?” 霜降一向脑子不行,现在连她都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傅半夏又何尝不知? “半夏,算我求你了。”霜降软下了声,摇晃着傅半夏的胳膊,“焚血峰多好啊,你那个师尊死都死了,再说他对你又不怎么样,你就算现在过去,也没什么用啊。” 傅半夏一点点把手臂从霜降的手中抽离,一字字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但是……” “但是我一定要去。” 这一次,是偿还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经年授业之义。 雾茫茫的青山已被削平,天空压的很低,漂浮着浓重的血气与污尘,若非受白敛的气息指引,傅半夏还当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明明是人间一处仙境,现在却好似魔域。 未散去的悍然杀气仍旧蕴藏其中,每走一步,傅半夏都能感觉到皮肤被割的生疼。 这也难怪,不要说白敛的修为,就算是那些峰主,也没有一个修为低于合体的。 血战之后,大能的陨落之地,其罡风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能承受的起的。 傅半夏尚能忍受,霜降可是彻底进不来了。 红红陪在她身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复杂的心境,用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的手心,好似安慰。 傅半夏抿唇一笑,在它头上拍了拍。 踏在焦土上,用神识将这方圆百十里寸寸扫过,只期望能找到白敛的一点点残魂。 可随着神识扫过,这片土地除了罡风戾气,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为什么会没有呢? 当初,她只不过是个刚接触修行之路的小妖,被挖心打落幽冥渊尚能有一息残魂存世,像白敛这样的佛修大能,就算身死,也还有残魂存世啊! 难道是那些峰主深恶于他,连残魂也一同毁灭了? 亦或是……白敛根本没有死? “你想救他?”灵魂深处,识海内,人类少女素衣盘坐在地,神色淡淡。 “你已经报过仇了。”傅半夏闭上眼睛,神魂也沉入识海中,与她面对面。 人类少女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戾气,甚至有时候,半夏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是啊,仇恨已了,我也该走了。”她淡淡一笑,本来还想用你的眼睛多看一看这个世界,想到你复仇的动作这么快,我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半夏道:“你……你一定要走?” 无论如何,当初如果没有傅半夏的献舍,她的那一缕残魂也是要随风湮灭了。 “当然,你不会以为,献舍是没有代价的吧?”她一步步走到半夏面前,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 也是在这时候,半夏才发觉自己脸颊冰凉,竟是落下了泪。 人类少女柔声道:“我的心愿已了,该去轮回转生了,我在你的魂魄中温养已久,送你的身体也在雷劫中灰飞烟灭,于此事,我实在已无牵无挂。” “别哭,我会有一个全新的生命,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半夏含泪点头,抿出一丝笑来。 “傅半夏这个名字,我会一直用下去的。” 她看着,面前的人类少女身形慢慢消散,在彻底消散前,她轻轻道:“你知道么,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不要恨。” “不要恨?” “对,不要恨,仇恨只会折磨你,摧残你,毁灭你,所以,不要恨。” 傅半夏呆呆伫立良久,末了,轻轻笑出了声。 她因仇恨而重生,而让她重生的人却在离去之时告诉她,不要恨。 是啊,仇恨带给她的是什么?白敛死去,她是否真的感到开心? 身体骤然一震,傅半夏猛地惊醒,从识海中退出,身体已先她一步做好了战斗准备,待看清来人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你啊。” 傅离神色肃穆,道:“听闻无尘峰峰主身死道消,我就想来看看你,去你的住处没看到你,我就猜到你在这里了。” “你来安慰我?”傅半夏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刺了一句:“还是你也觉得,我是害死师尊的罪魁祸首?我听到很多人都这样说。” 傅离道:“别人说什么不要紧,要紧的在于,是不是连你自己也这么想。” “是。”傅半夏干脆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的的确确是催生我师尊心魔,害他身死的元凶!” 第六十一章 神魂俱灭? 说完,傅半夏也觉得自己言辞激烈了些,脸上闪过一抹愧色,“抱歉,我只是……” “自责?”傅离反问。 傅半夏摇头,“非是自责,我实在没有想到,师尊竟然会这样轻易的死去,仅仅因为心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活着,他不会这样死去的。” 傅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抿了抿唇,道:“我父亲离世时,我也是这样想的。” 傅澜仙君? 傅离慢慢道:“当初他的修为不在无尘峰峰主之下,半步飞升,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心境受损,湮灭于天劫之中。” “可他偏偏身死道消,那么轻易地没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以他的修为,何以死的那么惨烈?我心困于此,历练红尘九州,只希望寻求一个答案,看到无尘峰峰主,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了。” 傅半夏怔怔地看着他。 傅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淡淡:“白敛身死,并不是你的过错,是冥冥之中,天道的选择。” “修士飞升,本就是逆天而行,抢占天机,所以在半步飞升之际,修士会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难重创,而你,不过是天道的选择而已。” 竟是这样的吗? 傅半夏身子晃了晃,怔愣地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所以,他的死,大长老的死,其实是天道的选择,甚至我的复生,也是天道的选择?” 傅离并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观点的人,只不过从前,他听到这样的说法,最多一笑了之,明明是人无能,何以就赖在虚无缥缈的天道上?可数年游历九州,也算见过许多大能陨落,他也不能不感念一句,天道作祟。 “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要拜祭一下师尊吗?”傅离问。 傅半夏一叹,道:“我想来寻师尊的残魂,我便是残魂献舍重生,若是师尊也……”她苦笑一声:“是我想当然了,若真是天道有意覆灭,又怎会留下残魂呢?” 傅离唇动了动,静默半晌才道:“赤云峰峰主是最后离开的,或许……或许是我多想了。” 傅半夏霍然抬头。 薛玄曦! 薛玄曦一向十分崇敬白敛,他虽不是医修,却很擅长此道,倘若……倘若。 傅半夏猛地站起来,朝傅离深行一礼,“多谢告知。” 这样正儿八经的行礼,哪怕是一贯冷傲自持傅离也有些不适应了,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伸手扶了一下:“好歹你也算是我妹妹,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拜别傅离之后,傅半夏光速飞奔至薛玄曦的赤云峰。 赤云峰上下都很忙,毕竟宗门大比刚刚结束,伤员不少,再加上出了白敛这一档子是,峰主们围剿白敛一人也并非毫无损伤。 作为薛玄曦的首徒,林梦瑶无疑是众多医修中最忙的一个,听闻傅半夏求见师尊,当即眉头蹙起。 “好端端的,她不在焚血峰待着,跑来做什么?莫非孟师叔也苛待了她不成?” 见传话的弟子一脸的为难之色,林梦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师尊有伤在身,不方便见她,叫她回去吧。” 话音刚落,傅半夏竟直接闯入了赤云大殿,林梦瑶勃然变色,怒道:“狂妄!你竟敢擅闯!”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薛峰主不可,我若不擅闯,只怕林师姐这辈子都不会让我踏入赤云大殿的门。”傅半夏在说完,也不理会林梦瑶气的涨红的脸,直接面向主位跪了下来。 “焚血峰弟子傅半夏求见薛峰主!” 一把冰蓝色的长剑骤然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林梦瑶眸光冰冷,一字字道:“我师尊重伤在身,不便见你,你难道听不懂话么!” 其实林梦瑶对傅半夏本无多少恶感,只是敬爱如父的师尊伤在了白敛那个魔头手中,一个风雅随性之人,携着一身血气回来,这让林梦瑶如何不心疼? 她深恨白敛,自然而然地也迁怒了傅半夏。 傅半夏跪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迎着剑锋弓下了身,仿佛料定了林梦瑶不会把她怎么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林梦瑶持剑的手竟微微发抖。 偏在这时,从后殿传出了薛玄曦的声音。 “小梦瑶,那些受伤的弟子可医治完毕了?” 林梦瑶抿了抿唇,道:“一时半刻,还无法……” “那你还不去?这可是个好机会,门下新收的那些师弟师妹们还手生的很,正该是你这个大师姐指点的时候。” 林梦瑶垂下了头,冷冷瞥了眼傅半夏,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傅半夏静默地跪在原地,忽然,周身被一股灵气笼罩,再睁眼,她已来到了后殿,薛玄曦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唇色发青。 “何事?” 不知为何,向来随和好脾气的薛玄曦对傅半夏的态度竟也冷淡了不少。 傅半夏无暇细究这些,开门见山道:“薛峰主,听闻在围剿我师尊的一战中……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薛玄曦微微蹙起眉,“是又如何?” 傅半夏跪在他面前,深施一礼,道:“我只想知道,我师尊,是否还活着?他……他是否真的连一缕残魂都没有剩下?” 薛玄曦沉默良久才道:“你怀疑我,暗中救了他?” 傅半夏咬着唇,点了点头。 “荒谬!”薛玄曦一挥袖袍,冷声道:“我与白敛虽有同门之情,然他已被心魔操控,做出那种大恶之事,我又岂会因私情包庇于他?” “所以,你便跟着几位峰主将他置于死地,连神魂也一并碾碎?”傅半夏红了双眼。 “是。” 薛玄曦从软榻上起身,赤着足走到窗边,推开窗,便是赤云峰的连绵青山与飘渺云雾。 “非是我绝情,当时形势所逼,我不得不那样做。” “我与白敛同门数前年,他向来清醒自持,心怀慈悲,我从未想过他的心魔竟这般可怕,我也从未见过他竟有如此凶悍邪恶的一面。” “他一个人竟将我们逼入绝境,而那是,他身边,魔域已向他敞开,他一旦去往魔域,世上就再也不会有白敛这个人了。” 他背对着傅半夏,面对着飘渺在云雾中的山峰,仿佛又回到了那场险象环生的恶战之中。 第六十二章 过往如烟 在薛玄曦眼中,青山环绕间,白敛一身的魔气,曾经云淡风轻的高僧已变得如深渊下的魔主一般。 他放肆桀骜地大笑,心中的遐思、贪欲、暴虐与冷酷彻底攻占了他的心,他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着的一切尽数反噬,本心在挣扎着,被魔气压入尘埃。 “白敛!你还要执迷不悟么!我们数千年的同门之义在你看来,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么!” 水泽峰峰主痛心疾首地呼唤,却被宗主一挥袖袍打断,很无奈地一声叹息:“心魔入主,他已经不是白敛了。” 心魔因愧而生,因情欲而壮大,它想要的是什么? 这一点,怕是白敛自己也不知道。 眼见着是无法唤醒他了,而他身上的魔息也越发危险,方圆几丈的生灵也在魔息的笼罩下枯萎凋零。 魔域已对他开启,其内的魔气也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力量。 这时候,除了诛杀白敛之外,已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宗主与十二脉峰主一同出手,设下天罗地网,诛邪灭妖的大阵! 阵法开启的刹那,天地变色,赤日悬空,碧蓝色的天空登时变成了火一般的赤红。 结界笼罩青山,不使这悍然无匹的力量外泄,波及其它生灵,也能使力量更为集中。 高温将山脉融化,泉水蒸发殆尽,绵绵草地也变成了寸寸焦土。 可饶是这样恐怖的威能,亦照不透铺天盖地的黑暗。 赤云大殿中,薛玄曦一字一顿地说着,忽而回过头,定定地看向身后的傅半夏。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类,我也知道,白敛的陨落不能怪到你的头上,可是,半夏,他的心魔,的的确确是因为而壮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傅半夏沉默以对。 这一点她不能否认。 白敛心魔丛生,她何尝又没有呢? 那时她满心的怨愤与哀怨,有时只恨不得与白敛的,乃至与整个无尘峰同归于尽才好,却并没有考虑到,白敛一旦堕魔,对造成什么样惨烈的后果。 薛玄曦轻叹道:“七百年前,上一任宗主也曾堕魔,那时我们还不是峰主,玄天宗内,也少有人能制住他。” “上一任宗主?”傅半夏不明白,薛玄曦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起这个。 他手扶着窗子,语气平静。 “那时,我曾亲眼看着一个人坠入魔域之后是什么样子,浑身魔息,彻底失去理智,所存在的唯一念头就是杀伐!从魔域爬出来之后,门内弟子几乎被他屠戮殆尽!” “你以为如今的宗主为何闭关那么久?便是与其殊死一搏时伤了根基,不得不闭关修养。” 说到此处,见到傅半夏双瞳震颤,薛玄曦深深一叹,“你还太年轻,无论是作为狐妖半夏,还是傅半夏,你都太年轻,还不知道,一个被心魔操控的大能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 “稍不留意,宗门倾覆。” “我……”傅半夏闭了闭眼,无言申辩 她的过往,想必已被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她惨笑一声,“我竟不知道,我是如此的罪大恶极。” 半步飞升的大能,圣洁出尘的佛子,竟生生毁在了一个小小的转世狐妖手中,甚至,她差点倾覆了宗门,说来不可笑么? “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那么宗门内,为何还不处置我呢?甚至焚血峰峰主也不曾对我有何怨怼……” 这也是傅半夏很奇怪的地方,按照宗门的严苛法度,早就应该将她剥皮拆骨才对,焉能让她自由行走,寻上了赤云峰? “因为白敛。” “什么?” 薛玄曦道:“本来,我们是奈何不了白敛的,可心魔因你而生,也因你而亡。” “因为……我?” 焚天彻地的威能下,白敛的一身杀伐气已然将阵法搅得粉碎,作为阵眼,宗主与十二峰主都受到了反噬,伤势各有轻重。 可就在他将要踏入魔域的瞬间,也是让所有人心脏提起来的瞬间,他竟顿住了脚步,被魔气侵染的双眸也无端清明了几分。 “半夏……”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唤。 这声音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怔。 “半夏,半夏,她……不行,她会死的,我不能……不能再伤了她了。” 他呆呆地伫立在那,心魔与本心在交战、厮杀。 那只好不容易被献舍重生的小狐狸,就是攻破心魔的缺口! 随着薛玄曦的回忆,傅半夏也想起了在葬心之地,在那处封禁心魔的地方…… 心魔覆在她身上,霸道地不容拒绝的侵袭,身体里的难言的充盈和羞耻。 它自己说过的,它因她而生,执念于此。 倘若破解执念,那心魔也就不攻自破了。 宗主是个很善于织造幻境的人。 他的修为和境界都不如白敛,却有本事拉比他修为更高的白敛如幻境。 他想要什么,他就给他看什么? 看多年前,他在悬崖边,抱着小狐狸将死的身躯,却并没有把她抛下,而是将她妥帖医治。 不……不是这样,心魔还要更早……更早…… 无尘洞府内,小狐狸在睡梦中无意幻化出了人身,她俯身在他膝上,而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放在了她的脸颊上。 小狐狸从睡梦中惊醒,眼角眉梢里还带着纯真的媚意。 白敛顺从心意,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小狐狸讶异极了。 除了讶异,还有欣喜和羞涩。 “白敛大师?这样不会污了你的心吗?” “不会。”白敛答她:“顺从本心,方是纯真。” 幻境到此而止。 心魔一遍遍沉溺于幻境中,幻境外,杀气凛凛招式袭上了白敛的身体,那是殊死一搏的决绝。 近万年的修行在此刻尽数毁去,身化尘埃,消逝殆尽。 傅半夏听着,好似也亲眼见到了那决绝的一幕。 “那,那魂魄……” “他身死,自然也破除了心魔,以白敛的性子,你叫他如何能面对屠戮同门的死局?” 薛玄曦语气沉痛:“是他自己碾碎了自己的魂魄,以当赎罪。” 默了许久许久,傅半夏才从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俯身下拜道:“多谢薛峰主解惑。” 她出了大殿,背影就像一缕无依的魂魄。 在她走后,薛玄曦走到一只香炉前,燃起了一根养魂香。 “连我都觉得她有些可悲了,你呢?白敛。” 第六十三章 焚血峰授课 倘若傅半夏在这里,看到这只香炉,看见这根燃起的香,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是专门滋养神魂的无价之宝,倘若有人不幸在天劫中被损毁了肉身,湮灭了魂魄,连神识也被剿灭,但只要在他生活过的地方觅得一缕气息,就能把这个人的神魂慢慢养回来! 天底下,哪有什么地方会比那个战场,白敛的气息更浓厚的呢? 薛玄曦的确救了白敛,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也并非出于同门之义,只是物伤其类,不想等到自己也到了半步飞升的时候,被心魔夺了舍,被同门围剿而死罢了。 殿内青烟袅袅,灵力的波动被他用结界罩住,一丝也不叫漏出去。 “白敛啊白敛,待你复生,我便送你去轮回投胎可好?等到下辈子,你若还是佛修,我再与你续这同门之义。” 傅半夏回到焚血峰的时候,霜降已经先回来一步。 许是受了焚血峰气氛的影响,她进来修行勤勉了许多,傅半夏见到它时,她正在自己新盖的草庐中闭目打坐,座下一只大白兔子也仿佛受到了主人的感染,闭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最忌讳打扰,傅半夏也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带到灵力运满一周天,她才睁开眼,霜降已经从入定的状态中出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薛峰主没有为难你吧?” 傅半夏摇摇头。 霜降拍了拍胸口,浅浅一叹:“那就好,那个姓林的可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捉住傅半夏的一双手,用力握了握:“好啦,师尊呢,你也拜祭过了,也算成全了这场师徒情分,往后也不用惦记他了,咱们就在这儿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傅半夏静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呢? 霜降眼睛弯起来,“好啦,从现在开始,忘掉前尘旧时,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未来。” 一面说,一面拉着傅半夏,给她看自己在这边划拉到的好东西,笑嘻嘻道:“正好,我也想求你帮个忙。” 古朴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针线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里面装着些实用的小玩意。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捆雪白的丝线,上面插着一根金针。 “还记得先前大比的时候,杜艺雪衣服绣的花鸟纹饰吗?打架的时候忽然飞出来,好生厉害呢。”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就是用这个金针和丝线绣的,一边绣一边念诵咒语,用灵力把阵法织进去。” “我现在修为不够,启动不了阵法,你帮我好不好。” 针线筐里还有一本小册子,一看就是手抄的。 “这里面有阵法和口诀,焚血峰的人都可好了,我随便一问,他们就又送阵法又送针线的。” 霜降接过这些,在霜降的鼻子上轻轻一点,含笑道:“不如说你会交朋友呢。” 阵法没什么难的,口诀来回就那么几句,傅半夏的针线手艺一般,但在衣裙上绣个花绣个蝴蝶什么的,到也不难,最多就是绣的丑一点,看的霜降直咂嘴。 好不同意一只蝴蝶绣出来,素白的丝线落在红艳的衣裙裙摆上,离近了看是一只丑蝴蝶,离远了,就好像一块小白泥点子溅了上去。 霜降接过裙子左看右看,嘟起嘴来,“半夏啊半夏,你有没有听说过,在九州,嫁娶时,新娘子都是要自己绣嫁衣的,你这手艺……唉,到了那天,你可怎么办啊?” 她皱起脸,仿佛是真心实意为她苦恼一样。 傅半夏哼了一声,把那条裙子夺回来,嘟囔道:“我也在九州历练过好一阵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 “再说了,我只是不擅长绣蝴蝶而已,等我绣个绣球花给你看看。” 半晌,一块大白泥点子落在了裙子上,遭到了霜降长达半盏茶功夫的嘲笑。 傅半夏被笑的双颊涨红,把衣裙一丢:“不绣了不绣了!什么见鬼的活计!你找那心灵手巧的帮你吧!” 霜降又不乐意了,指着那一大一小两个泥点子道:“你都绣成这样了,我还怎么拿出去?反正不管你秀成什么样,这衣裳我都得穿着了。” 她揶揄着笑道:“刚好,你也好好练练你的手艺,以后出嫁了也不用太愁。” “去你的。” 打闹间,一片阴影落在草庐门外,杜艺雪清了清嗓子,道:“傅师妹,师尊授课了。” 与无尘峰时,白敛那种修行全凭自觉不同,焚血峰峰主是定期授课的,从炼气到元婴,都是他亲自教导的,一个大境界轮一天,今天恰好轮到了金丹期。 傅半夏显然还不大习惯这种方式,不自觉道:“峰主……不是,师尊他,他身子……” 刚围剿完白敛,各大峰主难道不应该闭关养伤吗?就像薛玄曦那样,他怎么…… “师尊一向勤勉,你也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傅半夏颔首,“有劳师姐了,我这就过去。” 霜降拉了拉她的衣裙:“那你快些去,早点回来噢。” “嗯。” 授课的地点位于焚血峰主峰之巅,一处宽敞豪奢的殿宇前,殿宇上挂着一块牌匾,上写着:庄正殿。 傅半夏入殿的时候,天已近傍晚,正有十数名脸生的师兄妹们往殿中走。 这些人看到傅半夏,有的会跟她打个招呼,有的瞧见她,就像见了什么新奇物种似的,跟身边人窃窃私语。 稍稍放开神识,就听见有人议论她:“她白敛新收的弟子,白敛入魔之后,就把她强行那个了!” “嘶,这也太惨了。” “听说原先就跟白敛有些不好的传闻,如今同门都没了,你看试台上,她……” “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顶着碎碎私语声,她在殿中的末排落了座。 巧的是,杜艺雪就坐在她旁边。 只见她淡定的跪坐在矮桌前,一样样地拿出笔墨纸砚,又翻开一页新书。 尴尬的是,傅半夏头一遭参与这样的授课,竟什么也没带。 “红红。”她小声唤着,不一会儿,麒麟神兽从远处狂奔而来,在店外探头探脑。 傅半夏挥了挥手,让它靠近一些。 “去,回草庐给我取笔墨纸砚来,快些。” 第六十四章 奇特的授课方式 傅半夏垂着头,尽量让自己在一众同门中显得低调一些。 其实自大白敛身死后,她的心就仿佛空了一块,失去的奋斗的目标,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于前路的迷茫中,她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或者,从此往后,她人生的第一要务就是活下去,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只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焚血峰是难得的一块净土,她也不愿太张扬。 也因此,她就没往其他人的桌子上望一眼,否则她一定会发现,除了杜艺雪之外,其他所有人的桌子都是空的。 戌时一刻,天已完全黑了下去,大殿内却亮如白昼。 焚血峰峰主,也是她现在的师尊自后殿走出,脸上苍白地走上了正殿主位。 也是在近一两日,傅半夏才知道这位峰主的名讳——孟如昼。 看外貌,孟峰主是个相当严肃古板的中年人,一身墨色衣袍,头顶是光华璀璨的夜光珠,光芒如雪,衬的他的脸色格外难看。 “今日我峰来了一位新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师妹——傅半夏。”他声音低低地说着,没说两句,就咳喘了一声。 “那日宗门大比,傅师妹与你们的杜艺雪师妹战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双双突破金丹,我瞧着,她二人虽只有金丹一境,但修为却强过你们大多数,你们虽年长些,也莫要仪仗自己境界高深,便目中无人,闲暇时,也要多向两位师妹讨教,可记得了么。” 长长一段话说完,孟如昼便歪着身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面坐着的人已有几个上前,其余人也都目露关心之色,孟如昼只是挥了挥手,“我无事,你们入座吧。” 傅半夏眼看着杜艺雪已执了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好些字,接下来,师尊应该授课了吧? 她有些讪讪地朝门口张望,红红怎么还没回来? 也是,她的草庐在侧峰的山脚,又是刚搬过来,东西杂乱得很,红红就算脚程再快,找东西还得好一会儿呢,又怎么赶得及? 她悄悄地往杜艺雪那边挪了挪,小声道:“师姐,你的纸墨……能否借一些予我?” 杜艺雪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纸墨做什么?难道师尊也安排你代为授课了?” “啊?” 傅半夏愣住了。 跟着就听上首道:“为师近日身子不适,就由杜艺雪来为大家授课,讲讲大比时,法宝之间的配合,你等需得细听。” “是。” 傅半夏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 杜艺雪不慌不忙,拿了一早准备好的字纸,迈着从容的步伐上了台。 几章纸被她用灵力托起,在正前方幻化出一道金灿灿的阵法,在阵法中心,正是她在当日所用过的几样法器。 “我与师兄相识已久,有什么手段,互相之间都有了解,这里就不多做探讨了,至于对战水泽峰、琉璃峰、戒律峰的几位师兄师姐,倒是可以详细地说一说。” 她每说一句,阵法就会根据她的言谈变换出对战时的情形来。 “这些是我的心得,还请诸位师兄师姐们批评检阅。” 随后,每个人的桌面上都自动浮现出了一排排文字。 原来杜艺雪所用的笔墨纸也都是经过她炼制的法器,只要放在阵法中,再以灵力催动,上面的字迹便能出现在每一位同门的书案上。 傅半夏叹为观止。 她只把火系法术运用到了修为的极致,另又学了剑,总归都是打架用的,像这样实用的法术,她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无尘峰倒底和焚血峰有壁啊。 一边腹诽着,一边仔细阅读起杜艺雪的对战心得来。 看着看着,身边的师兄师姐们就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双手捏决,复盘起那日的几次战斗来。 很快,讨论声越来越激烈,身为峰主的孟如昼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拖着伤重的身体负着手,在下面溜达,以备解惑。 “师尊,您看这里,杜师妹用了九重金身,配合万年磁石,倘若我是这个剑修,该如何破局呢?” 孟如昼捋了把胡须,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唤来了杜艺雪,对那位提问的弟子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除了改变灵剑的材质之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跟着,他身边的人马上道:“可若改变了灵剑的材质,师妹的六丈金身又该如何破解?” 孟如昼转向杜艺雪,“依你看呢?” 杜艺雪思索了一会儿,道:“与其改变灵剑的材质,不如利用磁力,改变剑路,就像这样。” 灵力注入阵法,幻影中的两个小人便按照她所说地动了起来。 另一边,两个相论甚欢的师兄也用阵法,按照自己的思路,指挥幻影中的小人打了起来。 总之,气氛一片和谐。 也难怪焚血峰同门之间感情那么好了。 连傅半夏也听的入神,看了一圈,就把这个阵法学到手了。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讨论的声音渐渐止住了,杜艺雪又回到前面,从袖筒里又抽出厚厚一叠纸,傅半夏认出,其中有几张还是她方才现写的。 “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我与傅半夏师妹的对战。” 方才,跟几位师兄师姐的对战,她的心得是薄薄四页纸,到了傅半夏这儿,心得都快出一本书了。 傅半夏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了。 她抿抿唇,从位置上站起来,朝杜艺雪施了一礼,刚要打算坐回去,好好看看杜师姐的心得和复盘战。 老实说,那一战她赢的侥幸,到最后几乎就是拼耐力了,后来她也跟杜艺雪打过两次,基本五五开。 若是能好好复盘这一场,想来修为也一定会进益不少。 偏偏就在这时候,她饱受万众瞩目的时候,红红口里衔着一个大兜子进来,颇有邀功似的把兜子往傅半夏书案前一放。 里面的笔墨纸砚纷纷滑出来。 杜艺雪眼前一亮,快步走过来,道:“原来傅师妹也准备了心得,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群人跟着附和:“太好了,这才真是棋逢对手呢!你们看,好厚的一叠心得啊。” 此时此刻,傅半夏只想感觉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六十五章:焚血峰一二事 这是时机进来,还真不能怪红红,要怪只能怪傅半夏太倒霉。 她才刚搬过来,连草庐都是新盖起来的,一应用具不是杂乱无章,就是压根没有,笔墨纸砚更不是什么常见事物,红红都快把她草庐反过来了,愣是没找着。 也真是难为火麒麟了,玄天宗纵横千万里,它愣是出了宗门,到凡尘集市上,敲开了几家商铺买回来的。 一来一回,两个多时辰,傅半夏看着那刻有“徽记草堂”字号的纸笔很是哭笑不得。 她硬着头皮道:“我……我见杜师姐所用的纸笔很是玄奥,当是经过特殊法门炼制的,一时见猎心喜,这才吩咐灵宠买了些普通纸笔回来,想原样炮制一二。” 周围吁声顿起,一哄而散,杜艺雪又有点尴尬,难怪刚才傅师妹探头探脑的,还以为她要抄作业呢,原来是好奇她炼制的法器。 “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小玩意,不值得什么,傅师妹天资聪颖,保准一学就会。” 一场尴尬的风波这才算过去。 跟着众位同门便开始分析起杜艺雪和傅半夏的那场一波三折的战斗。 两人实在是势均力敌,战斗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值得分析的地方就更多了。 “你们看这里,傅师妹用剑,剑锋几乎被杜师妹的法器夺去,注意傅师妹的动作,她竟开了红莲焰火!” “什么红莲焰火,这是太阳神火!嘶,不愧是火灵根,能把太阳神火运用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寒陨铁也能锻化了!” “虽不如李汶泽师弟的幽冥玄火那般好用,却另有一番妙处。” “杜师妹法器配合之精妙,便在这一战中尽显。” “可惜这里有一处败笔。” “不错,杜师妹这一招流云花鸟飞溅,用得倒底急切了些,当日她下场时我便与她说过了……不过纵然是我,到了那种境地,也未尝不会慌忙。” 一众弟子探讨得如火如荼,傅半夏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这一回的焦点,被十来个人围着,让她讲运用招式的思路。 甚至说到后面,她跟杜艺雪又一对一,在幻影阵法上操控着虚影来了场模拟赛。 就很拼对于法术和招式的理论知识和储备。若说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傅半夏跟杜艺雪还会各有输赢,但模拟战,那就抱歉得了很了,她被完虐。 最终,孟如昼出场,给俩人一人做了个总结,细细分析各自的招式的利弊得失。 最后,众弟子齐声合唱,结束了这一堂堪称完美的金丹期弟子的大课。 除了最后的合唱环节,傅半夏实在没有一处不满意。 她敢保证,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孟峰主这样体贴的师尊了,简直是把饭嚼碎了喂弟子嘴里,虽说有时稍微偏心了点,但只要是他的弟子,只要有问题,他都相当耐心地解答。 看着挺严肃挺凶悍一中年人,终年一身黑衣,跟魔修似的,谁能想到,私底下居然这么体贴细致呢? 授课结束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也多亏她结了丹,不易疲乏,要不然还真扛不住。 回去路上,傅半夏脑子里还在思索着孟如昼的指导,全没留意身边。 不等回到草庐,就碰上了过来找麻烦的。 当啷一声,一把残损的宝剑撂在她面前。 傅半夏这才把思维从修行中拽出来,颇为诧异地看向面前之人。 来人看上去很年轻,一双英眉倒竖,满面怒容,最关键的是,傅半夏不认识他。 “尊驾这是何意?” “何意?”那人冷哼一声,“你看看这把剑!” 傅半夏一头雾水,指尖一挑,残剑便被她吸入了掌中。 她看了又看,疑惑道:“只是一把坏损的剑而已,你若要修,便去焚血主峰,在锻造大炉边上,随便花上十几二十枚灵石,有的是弟子愿意帮你修。” 听傅半夏如此说,那人徒然激动起来,几乎要破口大骂! “我问你,你是焚血峰的弟子不是?” “自然是。” “那好,那你便来赔吧,反正你们焚血峰弟子亲如一家,我也就不用麻烦别人了,赔我两千灵石,我便放过你,否则,呵。”他冷笑一声,一挥袖袍,上身便燃起青色烈焰,身后凝出九头青龙的幻影。 傅半夏在玄天宗有些年头了,如何会认不出,这正是望北峰体修的独门绝学。 看修为,当是金丹大圆满。 傅半夏不怕事,却也不喜欢找事,而且这事本身就很莫名其妙。 她就在路上好好走到,突然一把残剑摔在她面前,跟着跳出一个神经病,张口就问她要两千灵石!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 自打陆轻尘他们死后,傅半夏也没了随身带留影石的习惯,要不然拿到刑法司,多少得告他一个讹人罪。 “这位师兄,我与你素不相识,更不知这把剑的来历,你莫要无理取闹,挡我去路。” “我无理取闹?我问你要两千灵石还是少的!你们焚血峰干的龌龊勾当还少么,收了我的凤凰血和一品寒陨铁,还有六千灵石,到头来却给了我这么一个破烂玩意!”他胸膛鼓动,怒目圆睁,“你当我望北峰是好欺负的么!” 听了来龙去脉,傅半夏更懵了。 凤凰血和一品寒陨铁她自然是听说过的,都是铸剑的上好材料,她自己的本命剑就是用这两样材料铸造的。 残剑她也看过,绝不是用这种上品材料铸造的,更别提这位仁兄还花了六千灵石。 这位仁兄怕不是跟人比试,落了败,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吧?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傅半夏蹙眉道:“谁收了你的东西,你自去找他去,揪住我做甚?” “我若是能寻到那个王八蛋,我还至于跟你扯皮么!”他气咻咻道:“反正他是你们焚血峰的,我就找你们焚血峰弟子!” 他大手一伸:“还我灵石,还我凤凰血和寒陨铁!” 傅半夏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像不像寒陨铁?” 第六十六章 麻烦来去 “我看你像个粑粑!” 这位兄弟脾气也是真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一拳头捶在地上,刹那间地动山摇。 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体修的全力一击是非常可怕的,也幸亏是傅半夏在这,若是旁人,碰上这蛮不讲理的,八成就得吃亏了。 傅半夏凌空飞掠,祭出本命剑,划过一道雪亮的光,直刺对手的周身大穴。 自打仇人身死,傅半夏自觉脾气好了很多,也不想因为几句口角就把对方怎么样,只想着制服对方就完了。 偏偏对方毫不领情,把看家的本事全用上了,一拳接着一拳,好好一片连绵的山路,硬生生被他捶的满地壕沟。 这动静把焚血峰许多弟子都给引来了,尤其是元婴期的弟子,正赶上他们要去庄正殿听课,这条路是必经之路。 “这不是新来的傅师妹么,怎么了?” “那位看着好像是望北峰的赵离泫,自打傅阑仙君身归天地后,他便离开玄天宗,在九州游历好些年了,怎么跟傅师妹打起来了?”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离泫左右环顾了一圈,大叫了一声,“一群卑鄙小人,一拥而上有如何?好叫你们看看,我赵某人这些年在外头的长进!” 一声吼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手指天,两脚踏地,周身青光火焰升腾,幻化出数条青龙。 一时间,主峰下龙吟声阵阵,青龙朝着人群便撞了过去! “嘿呀,好生不讲理的人!” “欺我焚血峰无人么!” “他既然不讲理,咱们也别讲什么同门之义了!大家伙并肩子上!” 傅半夏周旋了一阵就退出了赛场,眼看着十来个元婴期的师兄师姐一拥而上,当场就把赵离泫打得找不着北。 他被一锤子轮出去,高高飞起,重重落地。 一个师姐走到傅半夏身边道:“你没事吧?” “没事。”傅半夏看向赵离泫,“这位赵师兄……没事吧?” 另一个师兄摆了摆手:“他能有什么事?体修皮糙肉厚的很。” 果然,没过一会,赵离泫从地上爬起,一脸的灰土,鼻子里流出两行鲜血,满脸悲愤地指着一众人道:“卑鄙!一群卑鄙小人!” “你才卑鄙小人!若要寻我们晦气,大可上主峰来,找个同境界的过两手,我们还能高看你一眼!傅师妹才拜入我们焚血峰不说,如今也才刚刚结丹,你来寻她的晦气,到底谁是卑鄙小人啊?!” 一个师兄把傅半夏护在身后,脸色涨红地跟他争辩。 傅半夏还是生平头一遭被同门护着,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新奇。 “傅师妹莫怕,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大胆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没什么,这位赵师兄是上门来讨说法的,也是一时情急。”她把刚才的事一一说了,这一说不要紧,当即几个人可就都炸了锅了。 “什么!竟有人利用焚血峰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 “呸!”赵离泫吐出一口血唾沫,大骂道:“什么叫利用焚血峰名头招摇撞骗?分明是你们的人行事不端!我……我这就去戒律峰找大长老告你们去!” “大长老殒身啦!”有人道。 赵离泫唾沫都快不够用了,嘶吼道:“你放屁!” 这一桩无头公案自然不能草草算了,灵石和珍惜材料事小,焚血峰名誉事大,贪墨别人的法宝灵石,招摇撞骗,一旦传出去,能被其它峰笑话几百年。 焚血峰以后也别想有生意上门!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还好,新入门的炼气筑基弟子怕是连辟谷丹都吃不上了。 于是事情就闹到了孟如昼跟前。 面对峰主,赵离泫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语气还是很硬就是了。 残剑被扔到了孟如昼跟前。 “你凭什么说,那人一定是我焚血峰门下呢?”孟如昼轻咳着,慢慢问道。 “除了焚血峰弟子,谁还能拿到峰主你亲传的幻彩百戏阵?” 所谓幻彩百戏阵,乃是焚血峰炼器的基础法门之一,正如御剑飞天的一定是剑修一样,会用幻彩百戏阵的,也必然是焚血峰的亲传弟子。 孟如昼摩挲着那把残剑,他炼器经验丰富,稍一查探便知道,这把残破的剑里内里的确有凤凰血和一品寒陨铁,只是份量稀少,而且锻造手艺粗劣。 最关键的是,看上面的锻造痕迹,显然也有幽冥玄火的功劳,而幽冥玄火只有李汶泽一人会用,他也绝不会把火种借给外人。 这把剑的的确确的门内弟子的手笔。 孟如昼沉下眉头,道:“与你交易的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是什么修为?我即刻唤他出来对峙,若真如你所说,我定将他逐出师门!再如数赔偿你的损失。” 赵离泫脸上一喜:“真的?” 他道:“那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模样。”手一指傅半夏:“跟她年岁差不多,模样么,平平无奇,修为约莫是炼气中期。” “可还有什么别的特征?”焚血峰家大业大,像这样的弟子,随随便便就能捞出来十来个。 赵离泫摇着头,“没有了。” 他又看向孟如昼,恳切道:“孟峰主,本来我是不信一个小小的炼气期弟子能锻造出什么好东西的,可她信誓旦旦地说,焚血峰弟子守望相助,委托她,就是委托焚血峰上下所有人,我这才将材料和灵石交给她,却不想受此蒙骗!” 这话诛心之至,门内弟子上下一心是孟如昼苦心经营,也是他最得意的教导成果,却不想被奸人利用! 他动了大气,道:“把炼气期的所有弟子都叫过来。”说完,便撕心裂肺的咳起来。 很快,五十几名弟子被带了上来,站成一排,赵离泫一个个看过去,面带诧异,道:“这……其中并无此人啊。” 门下大弟子连忙道:“禀师尊,所有炼气期的师弟师妹都在这里了,既然没有,莫非是功法外泄……” 不等他说完,赵离泫眼睛忽然一亮,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蒙骗我那人身边跟了一只灵宠,是只大兔子,叫……叮咣?” 第六十七章 帮我个忙 傅半夏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灵宠是只大兔子,叮咣,不就是定光么! 那这人自然不用多说,年纪轻轻,相貌平凡,修为不高,分明说得就是霜降啊! 细想来,的确,霜降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并不算焚血峰弟子,但傅半夏自己作为焚血峰弟子,入门第一天,师姐就传授了幻彩百戏阵的功法,她那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没什么时间练,就把功法转手给了霜降。 她胆子怎么这么大!胆敢利用焚血峰弟子的名头行招摇撞骗之事! 她居然还敢给人锻剑?连傅半夏自己,身负火灵根,都不敢给人锻造兵器,霜降才修行几天,也敢揽这种活计?! 幸亏霜降平时也不怎么带着定光出来,也没啥存在感,一时间宗门里倒没人想到她身上来,都觉得是功法外泄的缘故。 孟如昼思忖道:“此时终究与我焚血峰脱不了干系,还请赵师侄暂且回去,容我慢慢查访,届时一定给赵师侄一个说法。” 赵离泫也是倒霉,云游在外多年,宗门大比之后才回来,没安生两天就让人给骗了。 虽然生气,但孟如昼作为一峰之主,他都如此说了,也不好不依不饶,拱了拱手便走了。 “傅半夏。” 傅半夏一肚子心事,正要走,就被孟如昼叫住了,她的心一紧,还以为被发现了端倪,忙躬身道:“师尊……还有何吩咐?” “那赵离泫乃体修佼佼者,你可有受伤?” 傅半夏暗自出了口气,道:“回师尊,弟子无事。” “你刚下了学,损耗心力不小,又受此无妄之灾,回去要好生休息,勿要再折损心力了。”每说几句,孟如昼便咳几下,傅半夏登时心里酸酸的,低着头道:“谨遵师尊教诲。” 孟如昼点点头,忽又道:“白敛他……” 傅半夏霍然抬头,眼瞳微颤。 孟如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浅浅叹了口气,“罢了,逝者已矣,你也莫要烦忧,修行之路还很长,莫要学那些痴人,困于一隅,白白折损了天赋。” “是。”傅半夏躬身下拜:“多谢师尊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回去的时候,霜降还在草庐里,倚在木床上,一条腿在床上伸的很直,另一条腿搭了在地,手里还绣着那条裙子。 “金针和丝线并非普通凡物,还是这衣裳,好像是凤鸣流火织成的,你哪来的这么多灵石?” 傅半夏满脸冷肃,却没有真的发作。 霜降见她回来,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笑嘻嘻道:“你回来啦,怎么听个课要这么久啊?你看,这是我绣的,比你绣的好看多了吧?” 傅半夏一把夺过衣裙丢在床上,不待霜降叫起来,便用神火为绳将她整个人倒提起来,一缕强悍的神魂生生撬开她的识海,紧跟着,一堆堆的灵石掉了出来,还有剩下的寒陨铁和凤凰血也一并掉了出来。 傅半夏简直恨铁不成钢,气得脸色发青。 “果真是你!” 霜降被放下来,两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着从自己识海里撒出来的东西,又生气又委屈。 “我好不容易收好的!你干什么!” “哪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赚来的!” “赚来的?”傅半夏冷笑:“不是骗来的?” 霜降理直气壮道:“这怎么能是骗?” 她跳着脚道:“那个傻大个只说要一把剑,要求就是要华丽漂亮,我寻思那还不简单?剑阁那边多得是华丽漂亮的剑,我把剑交给他的时候,他可满意了!我可没骗他。” 傅半夏又是气又是笑,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赵离泫可是体修,就没听说体修用剑的,还要求华丽漂亮,大概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批好材料,要送给哪个剑修心上人,才说要华丽漂亮的。 至于一把好好的,漂亮的剑为什么会变成残损的,看赵离泫那怒发冲冠的样子,想必因这剑没少生波折。 “这件事到底还是你不对,你给他的那把剑我看了,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五百灵石已经算多的,你竟还敢收他那么多的灵石!” “若不出事就算了,偏偏就出了事,你知不知道,赵离泫已经拿了剑找上了峰主,峰主说要暗中查访此人,一经发现,即刻逐出门去!” 霜降嘟囔道:“我又不是焚血峰的人。” “连焚血峰的弟子,都要逐出门去,你一个外人,你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吗?”傅半夏叹了口气:“没有焚血峰的庇护,你的小身板,能扛得住体修几拳?” 这下霜降才知道怕了,小心翼翼的拽着傅半夏的衣角:“那怎么办啊?半夏,你得救我啊,我……我拿这些东西可都是为了你啊!我本来想做一件……” “你快住口吧!”傅半夏仰着头,一手背砸在脑门上,“事已至此,少不得我去求求人了。” …… 李汶泽住在主峰炼器房的偏殿里,傅半夏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人谈生意。 “八千灵石?你看我像来旅游的么?最多两千。” “我看你像来找茬的。”李汶泽仰在太师椅上,翘着脚,喝着茶水,不紧不慢:“六十吨的上品寒陨铁啊,你当我是什么?两千灵石,还不够我保养身体的。” 傅半夏抿着唇站在殿外等着,李汶泽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傅半夏,笑吟吟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含笑道:“傅师妹。” 傅半夏施了一礼,踌躇道:“李师兄有客,我也不便打扰…… “没事,他是外头商会的人,找我炼铁的。”李汶泽微笑着转过头,对着那人懒懒道:“你瞧,我这还有客呢,八千灵石,一个字都不能少,否则免谈。” “行,八千就八千,也请您紧着些,我这边急等着要呢。” “好说,好说。” 把人送走之后,李汶泽再也憋不住了,乐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八千,老子发……咳咳,不知傅师妹有何见教?” 傅半夏踌躇道:“想请师兄……帮忙铸一把剑。” 第六十八章 圆满解决 “铸剑?傅师妹不是有本命剑了么?为什么还要铸剑?” “实不相瞒。”傅半夏踌躇着,索性把自己老底揭了。 毕竟这事儿孟峰主是上了心的,若是瞒着李汶泽,到时候漏了馅,难免连累到他。 “李师兄,可听闻今日一个姓赵的体修说咱们焚血峰的人骗了他的灵石和上品铸剑材料,闹得沸沸扬扬?” “自然是听说了。”李汶泽一下子红了脸,气鼓鼓道:“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利用咱们焚血峰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我是让我抓到,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 傅半夏咬着唇,就像霜降求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其实那个人……并非外人,确实是咱们焚血峰的人。” “胡说,咱们焚血峰怎么会有那样的王八蛋?” 傅半夏脸上一阵尴尬,李汶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殿外,霜降正在外头探头探脑。 李汶泽一下子就明白了。 “噢——!原来是你们!是你们贪墨了……” “嘘嘘嘘!”傅半夏急忙捂住李汶泽的嘴,朝殿外瞪了一眼,霜降低着头,乖乖走了进来,小声道:“李师兄……” “李师兄,你别怪半夏姐,这事儿她一点也不知道,都怪我……不过我也很冤啊,我确实按照他的要求,弄来一把漂漂亮亮的剑,我在上面还放了六颗妖丹装饰呢!” “谁知道剑能坏了呀?” “呸!呸呸呸呸呸!”李汶泽点着霜降的脑袋瓜,气的要命。 “妖丹?妖丹是什么好东西吗?你收了他多少钱?” “六千。” “六千?”李汶泽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我听说你还收了他的铸剑材料,一品寒陨铁和凤凰血?” “嗯。” 李汶泽气得在殿里直转圈。 岂有此理啊!他拜入师门二十余年,虽只是个筑基吧,但独有的幽冥玄火乃是炼器的最佳法门,像这种自带材料的,他最多只能收人家一千灵石。 刚才接的那笔大单,他的炼化六十吨的寒陨铁才能拿到八千灵石,他妈的霜降才跟着傅半夏入门几天啊? 现在体修都这么好骗么? 傅半夏讪笑着道:“凤凰血和寒陨铁都在这儿了,灵石还剩五千多,能否劳烦师兄……” “你想赔他把好剑,把这事遮掩过去?”李汶泽掏了掏耳朵,在指甲上轻吹了一口气。 有门! 傅半夏忙道:“师兄近来一定很忙吧,我的太阳神火虽不如师兄的幽冥玄火好用,但炼化几吨寒陨铁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汶泽这才把手收进袖子里,施施然道:“也罢,我便帮你这一次,这事我不主动说,但师尊若是查访到我这儿,我也不会帮你隐瞒,如何?” “那就多谢师兄了!” …… 李汶泽锻剑速度很快,他的幽冥玄火一烧,轻轻松松就能将寒陨铁熔炼成铁水,注入模具中,再加入凤凰血使其凝固,然后就是一番敲敲打打。 偏殿里简直比火炉还热,闷的人几乎喘不上气,霜降大汗淋漓,却乖乖坐在一边,看着李汶泽铸剑。 “这看着也不难啊。”她碎碎念道。 李汶泽白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懂,自然看什么都简单。” “那你教我嘛,你教我,我就懂了。” “然后你再出去招摇撞骗?”李汶泽敲打了半天,又往剑身上淬了一把火。 另一头,傅半夏守在一顶巨大的熔炉跟前,闪着金光的太阳神火将熔炉整个笼住,熔炼过程中,要保证火焰不息,温度一致,最大限度的保证寒陨铁的特性。 熔炼的过程,亦是一种修行和考验。 有时累了,火麒麟便也来帮忙,它的火与傅半夏本为一体,又有元婴修为,一人一神兽交替着来,日升月落,等李汶泽把剑铸好,傅半夏也刚好炼好了一炉。 一炉是两百斤铁。 剑身长三尺七寸,出鞘时龙吟阵阵,剑身如霜雪,仿佛能刺痛人的眉眼。 饶是傅半夏也不得不轻出一口冷气,剑握在手,挽了个剪花,一道烈焰自空中划过,收剑时,冰寒的剑身又瞬间恢复了霜冷。 她赞道:“好厉害的剑!” “你应该说,不愧是我铸的剑。”李汶泽负着手傲然一笑。 傅半夏贴心地送上马屁:“真不愧是师兄铸的剑,幽冥玄火过真是名不虚传!” “客气客气。” “那我先去送剑了,待我回来再来熔炼寒陨铁。” 傅半夏说完,拉着霜降就走。 俩人一路杀御剑,眼看就要到望北峰了,霜降突然怂了。 “半夏,半夏,待会儿你把剑交给他,怎么说?” 傅半夏奇了:“真的是我交给他?不是应该你交给他么?” 霜降连连摇头,“他要是揍我怎么办?” “那你就说……”话才刚说一半,一阵地动山摇,跟着一道青光闪现,霜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拎着脖领子在半空甩了个圈。 “总算叫我抓着你了!”赵离泫满脸怒容,醋盂大的拳头已经快要贴上霜降的脸了,吓得她吱哇乱叫。 “你别打我,我是来给你送剑的。” 她急急忙忙把那把剑拿出来,赵离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傅半夏,最后才看向那把剑。 就算是外行也不得不说,那的的确确是一把好剑。 “你这是……” 霜降眼瞅着要挨揍,急中生智道:“我……我锻好剑,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赵离泫懵了:“那先前那把……” “我是怕你无剑可用,随便先送你一把凑合着用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了。”霜降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上去一脸的诚挚。 “竟是……是这样么?” “可不,你还不把我放开?”霜降理直气壮道:“若非遇见了半夏姐,我还不知道你进去峰主那里把我告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这……我……” 傅半夏赶紧打圆场道:“这事也怪不得赵师兄,是你事先没有说清楚的缘故,现在误会解开了,此时就先揭过吧。” “是,是,此事就此揭过吧。”赵离泫憨憨一笑,全然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跟着霜降诓骗老实人,傅半夏只觉得自己的良心痛得受不了。 “你啊,以后少给我惹些麻烦是正经!” 第六十九章 任务大殿 傅半夏帮李汶泽熔炼寒陨铁整整花费了两年的时间。 等把寒陨铁熔炼完毕,看着李汶泽大比灵石到手,尤其商会的人见他熔炼的速度快,品质好,还追加了一笔订单。 傅半夏打趣道:“这笔交易落到师兄头上,可是赚大了吧,也不知有我的好处没有?” 李汶泽笑道:“少阴阳怪气的,你这两年捞的好处还少么?” 这倒是事实,傅半夏是什么人呐,被关在幽冥渊那种地方思过都还能学一套剑招呢,更别说是在锻器房这种地方。 她从熔炼铁水学会了锻造灵剑,一通百通,又学会了锻造法器,李汶泽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多少生意落进了她的口袋里。 表面上是给师兄打了两年白工,实际上,光是捡漏就捡了近两万灵石。 不得不说,锻造师是真赚钱啊! 这期间霜降也学了基数铸剑术,薄弱的修为也从炼气中期慢慢过度到了练气八境,足足提升了三个小境界。 傅半夏偶然之间心血来潮,为她测过灵根,很奇怪,不管怎么测,她都没有灵根,连最差的五灵根都没有,若不是还会两手薄弱的术法,身体里也有灵气波动,简直与一般的凡人无二。 “太奇怪了,没有灵根你是怎么修炼的?” 霜降奇特的身体一时间被整个焚血峰引为奇谈,这种违背修仙界常理的事情,就连孟如昼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霜降倒是不以为意,纤长的手指绞着头发,姿态昂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早就说过了,我是天上的五公主下凡历劫,乃是羽化仙体,本就不需要灵根就能修习法术。” 傅半夏虽然一直不大相信霜降的是什么所谓天庭公主的身份,但羽化仙体的说法,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她在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查到了关于“羽化仙体”的描述,只有只字片语。 书是专门分析修士灵根适合修习什么功法的,看上面发黄的纸页,想是有些年头了,在如今看来,很多的是常识的东西在当时很可能是开天辟地一般的发现。 书中记载着,这世上还有一种体质,天生没有灵根,却适合修习任何术法,前期修炼会很困难,如置牢笼,但一旦冲破屏障,便如顺水行舟,一日万里。 这说的不就是霜降么! 她修为低,悟性也低,可只要她想学的术法,只要下苦功去学,就一定学得会,从不会困于灵根的限制。 与她相反的就是傅半夏,她有得天独厚的天火灵根,普通术法一看就会,五行之术也能调用,可她纵然能把太阳神火修到极致,但拥有水火双灵根的李泽然师兄的独门秘技幽冥玄火,她却是死也学不了的。 在藏书阁枯坐了半日,算是把那本书看完了,不知为何,在看那本书的时候,傅半夏总觉得里面的字句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一个熟识的朋友。 书页翻到最后,她看到了著书人的名字——白敛。 鬼使神差的,她的手落在这个名字上面,细细地摩挲着。 白敛,白敛……刻意掩盖之下,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半夏,半夏!” 肩膀被重重拍了一巴掌,傅半夏吃痛,扭头一看,杜艺雪站在她身后。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噢,没什么,为着霜降的事,过来查些典籍。”傅半夏匆匆把书合上,动作显得有些慌。 索性杜艺雪也不是什么心细如发的人,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直接道:“查出什么没有?” “倒是有只字片语,却没什么用处。”她随手把书放回去,又道:“师姐是特意寻我来的吗?” 杜艺雪一笑:“我也是来查些东西,这不刚好遇上了么。不过见了你,我倒是真想起一桩事来。” 傅半夏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杜艺雪笑容深了几分:“你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焚血峰弟子,每三年都要去红尘中历练一次,我算着你也快到日子了,不妨就现在去任务大殿挑一挑,省得好些的任务都被挑走了,剩下一堆麻烦难缠的,影响了年尾评比就不好了。” 还有年尾评比? 傅半夏对焚血峰的管理方式更添了几分畏惧,这让她这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说来也奇怪,杜师姐一向是喜欢挑战的,也喜欢跟有拼劲儿的人交朋友,怎么会突然跟她说这些? “无妨,都调好的任务做,那麻烦难缠谁来做?最后剩了什么,我接手就是了。”傅半夏无所谓笑笑。 说起来,今日她还约了傅离去琉璃峰秘境历练,只得先告辞离开。 “诶——”杜艺雪脸上虽还是笑着的,笑容却添了几分古怪:“要不你还是先去看看任务吧。” 傅半夏听了,嘴上说着这就去,心里到底也没当回事。 直到几天后,灰头土脸的从秘境里出来,跟着两个师姐溜达到从未踏足的任务大殿,人一下子就蒙了。 大殿内的墙壁上挂着了一枚枚竹简,分了从练气到化身五面任务墙。 她也不敢托大,直奔了金丹期的任务墙,上面的任务已经挑得差不多了,两个师姐手快,一人抢了一个。 “北境妖族出现了入魔的妖王,杀得族内血流遍地,这个好,能好好的打一场了!” “孟城山下水塘村,水鬼出没害人,官府捉拿无果……啧,差些意思,黎师姐,等我这边灭了水鬼就去帮你。” “才不用你帮忙呢!入了魔的妖王,我还对付得来。” “傅师妹,你挑好了没有?” 两位师姐一起看向傅半夏,而傅半夏已然呆立当场。 只见剩下几个竹简写着…… “入赘丈夫舍家另娶,麻烦仙君替我扇那个勾引我丈夫的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两百个巴掌。” “媳妇背着我跟别人生了个孩子,我不怪她,只求仙君让这个娃娃能有我王家的血脉,并治好我的阳痿之症” “大俞国国君后位空悬,烦请仙君助我登上国母之位,届时必有厚谢。” “我家养的竹子成了精,修成一个姿容绝美的郎君,我爱上了他,他却对我不屑一顾,求仙君替我出出主意,让竹精郎君爱上我!” 傅半夏:“……我该早来两天的” 第七十章 须臾百年 焚血峰的日子平淡而又充满了意外。 由于选任务去得太晚,傅半夏在这所剩不多的任务面前沉思了半晌,然后转身去了元婴之境的那面墙。 “不能接?为什么?我虽然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但我的实力绝对已经到了元婴!你相信我!” 看守任务大殿的师兄,傅半夏也认得,他是孟如昼的首席大弟子,元婴九境的修为,经常代替师尊处理峰内杂事,为人温和谦逊又护短,所以傅半夏的语气很软,近乎于哀求。 却不料这个师兄是个死心眼的,非说每一个境界所对应的竹简数目都是刚好的,若是不管不顾的乱挑,今天你金丹期就想那元婴期的,那明天元婴期的竹简不够了,岂不是要去拿化神的? 那化神期的竹简数目不够了,又去拿谁的,去拿练气期的?堂堂仙尊,拎着锄头帮流民开垦荒地去?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傅半夏也没法子,就这说话的功夫,治疗阳痿的竹简也给人拿走了!傅半夏咬着唇挑了半晌,接下了那个替国君后妃争皇后位置的任务。 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傅离耳朵里了,笑得他前仰后合,居然还打趣她,让她跟杜师姐好好学习琴棋书画,没准宫斗能派上用场呢? 可气的是,连霜降也来打趣她,在她临走前,塞给她一瓶好孕丹,说自己特意从赤云峰求来的,服下此药,不仅能一胎得男,生子时还会有天地异相! 傅半夏只想把生子丹摔在霜降的头上,想了想,没舍得,给揣怀里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她吃。 御剑三天两夜,好不容易才赶到大俞国,傅半夏扮成宫女,见到了那位投递的后妃。 傅半夏当场就眼前一黑。 后妃身长九尺,面如冠玉,神清散朗,如松竹苍柏傲然于风雪之中。 ——除了是个男人之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冒昧地问一下,就是你要当皇后?”傅半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把竹简掏出来比对。 “是我,妾身见过仙君。” 如果有什么事情比扶持一个男人当上皇后更难受的事,大概就是,这个男人自称“妾身”吧。 即便很困难,傅半夏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只用了半个时辰。 方式也是十分硬核。 她趁着皇帝上朝的时候,从天而降,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祭出本命剑,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听说你还没立皇后?” 皇帝震惊得说不出话。 跟着傅半夏就把那位后妃拽到他跟前,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他为后。” “要么……”傅半夏笑得像个大魔头:“要不我一剑削了你的脑袋。” 她当然不会去削一朝国君的脑袋,但是国君不敢赌。 在半个时辰内,傅半夏答应了朝廷的几位有修为在身的大将军,揍趴了金丹大圆满的国师,成功把一个男人推上了皇后之位。 亲眼看着这个男人穿上凤袍,手持皇后宝册以及加封圣旨,并用留影石记录下这一切后,在所有人震惊的以为自己碰上神经病的目光中飘然远去。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那位异想天开后妃叫什么名字。 她以绝无仅有的速度完成了任务,却在评比时拿了个丙等,并被孟如昼骂了一顿。 骂完还不算,她的事迹甚至被贴在任务大殿门口,让门下弟子引以为戒。 过后傅半夏才知道,大俞国虽是九州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小国,却背靠华州最鼎盛的大夏。 大夏先代国君曾是先代玄天宗宗主的好友,算辈分,如今的宗主还要叫大夏国君一声师弟。 大俞国挨了欺负,立刻上报了大夏,等大夏国君把这事儿调查明白,当即就派了使者上了玄天宗,当着众位峰主的面,对孟如昼好一顿阴阳怪气。 据大师兄说,师尊的脸色从涨红到青紫,从青紫到隐隐发绿,堪称变脸奇迹。 傅半默默认栽。 时光一转,须臾百年。 不知不觉,她已在焚血峰待了百多年。 这一百多年,说无事,也的确没什么大事,若说一点事没发生…… 孟如昼闭关了,据说跟薛玄曦打了赌,谁先突破合体期,另一个见了面就得管对方叫三声爷爷。 大师兄暂领峰主之位,召开了五十年一次的收徒大典,代师收徒,为宗门选了六位好苗子。 李汶泽突破了金丹期,并以惊人的速度撵上了杜艺雪,成了金丹中期。 杜艺雪不服气,闭门三日,成功修到了金丹六境,俩人大战了一场,打了个平手。 至于傅半夏自己么……就还是金丹初期,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修了个假仙。 她又一次站在了任务大殿里,而这时,任务竹简才刚挂上去。 门口,贴着她第一次做任务就就被当典型批评的纸已经在十几年前风化了。 “傅师姐来得好早的,三年之期可还差了半年呢。”悬挂竹简的小弟子笑道:“师姐回回都这么心急。” “来得早总比来得晚好,任务早做完早省心。” “我就知道您来得早,我擅自做主,随手帮您挑了一个,牌子给您留下来,您过过目。” 竹简一亮,傅半夏笑了。 “南境魔域入口大开,无数魔物涌出作乱,已残害了数千生灵,大夏国派出修士查访,却一无所获……” 她后面的字都还没看完,就接了竹简,笑道:“谢了,这任务正和我心意。” …… 赤云大殿。 后殿。 薛玄曦静坐在塌上,面前的香炉已熄了袅袅青烟,散去了环绕百年的灵光。 林梦瑶过来询问新入门的弟子安置之处,看见这只香炉,惊讶道:“这一百多年,师尊一直照看着这只香炉,日日焚香,灵力滋养,今日怎么断了香火?” 薛玄曦微笑道:“香总有烧尽的时候,无须挂牵。” 待林梦瑶离去,薛玄曦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细细抚摸着香炉,就像在跟一位故友道别。 “此去山高路远,要珍重啊……白敛。” 第七十一章 因缘际会 傅半夏也没想到,例行出个任务会这么波折。 等赶到南境的时候,离得远远的就感受到一股强悍的魔息萦绕在上空。 看来,突然洞开的魔域就是这样了。 傅半夏御剑下落,还未靠近,一道道凛冽的罡风拂面而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魔域如此之近,其恐怖的威压,就算是她也颇感棘手,稍不留意,就得被弄得一身伤痕。 不过,在焚血峰这一百多年她可不是混日子过来的。 从袖中取出一只金丝缠绕的发网——这是她自己炼制的法器,只要将发网套在身上,便能水火不侵,无惧刀枪。 之所以设计成发网的样子,主要是平时总在炼器房抡锤子,烟烧火燎的,长发总飘到身前来耽误干活,索性用发网一包,很是省事。 才把发网掏出来,用里抻长,刚把自己罩在里头,就听身后一声大喝:“大胆魔物,竟敢残害修士!” 傅半夏还在找魔物搁哪呢,对方一记飞刃就朝她劈过来了! 她瞳孔骤缩,飞速窜到上空,三下五除二扒掉套在身上不便行动的发网,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而随着身后那人来到近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她哭笑不得。 “傅离?是你啊,吓我一跳。” 傅离一身青绿衣裳,神情肃穆,拉着她左看右看。 “你没事吧?” 傅半夏被搞得一头雾水。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傅离松了口气,面色稍霁:“方才缠在你身上的魔物想必还没有走远,勿要放松警惕。” 啊?魔物? 傅半夏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发网:“你说的魔物,是它么?” 傅离神色一僵。 他把东西拿起来左看右看:“发网?” 也是,这玩意黑乎乎地罩在身上,又有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离远了看,可不就跟魔物缠在人身上似的么! 他把发网送回去,又是羞惭,又是好笑,道:“你干什么把发网罩在身上?” “这是我炼制的法器,取了好几十个金灵根师兄妹的发丝才编成的,防下面魔域的魔息伤人,否则我神经病啊身上套个发网。” 傅半夏几乎要翻白眼了,流转的柔光在她眼眸里流转,傅离竟笑了笑,“用发网当法器,还把自己套在里头,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不然呢?傅仙君打算用什么法子接近魔域?” 说起来,傅离这些人一直在外历练,忽然出现在九州南境,想必也是听说了魔域的事,赶来解决麻烦的。 她与傅离修为不相上下,她受不住魔域中吐出的魔息,傅离当然也受不住。 且看看他有什么好法子。 傅离的法子可比她正常多了。 只见他指了指头上戴的玉簪,淡淡道:“自然是早就备好了防身的法器,才敢来这魔域一探究竟。” 傅半夏这才注意到,傅离头上的玉簪和身上的青绿衣裳同一个颜色,他将玉簪从发髻上取下,一身青绿也换回了他平日惯穿的墨色大氅。 他随手就把玉簪戴在了傅半夏的头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她一身火红也变成了青绿衣裙,含笑道:“这才像个法器的样子,你那发网还是莫要拿出来献丑了。” 傅半夏瞪着他:“你把防身的玉簪给了我,你怎么办?” 傅离无所谓道:“你既然来了,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又是你们焚血峰三年一次的任务吧?提前半年就来了,我可不与你抢,否则你得不到甲等,又来寻我的不是。” 这可不是傅离杞人忧天,而是实打实发生过的,差不多七十多年前,傅半夏接了一个铲除千元城妖道任务,刚好碰上傅离,俩人联手灭了妖道,结果回去,这一次任务只评了个乙等,她气坏了,说傅离多管闲事。 傅半夏笑着怼了他一拳:“几十年前的事还挂在嘴边,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她一个人御剑下去。 傅离也就真在上面看着,浑然没有帮忙的意思。 凡魔域大开,必有入魔的修士在附近——就像当初的白敛一样,魔域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杀伐之气,唯有灭了他,搅碎神魂,方能将魔域入口关闭。 能被记录在金丹期的任务榜上,自然是经过门内师兄勘察过的。 傅半夏有把握对付这个入魔的修士。 可当她真正降落在这篇全无生机的土地上时,心中顿时一沉。 她看到了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数十把残剑横七竖八地插在焦土之中,灵气断绝,仿佛象征着他的主人的陨落。 土地赤红,已吸饱了鲜血。 踩在上头时,傅半夏感到一股燥意从鞋底直刺入经脉。 这篇土地染过很多金丹期修士的血。 她又将竹简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上面的字迹与往年所见的,有微妙的不同。 再一想,那位悬挂竹简的小师弟也实在脸生得很,她还以为是刚拜入焚血峰的,可悬挂竹简这事,一向是由大师兄亲力亲为,这一百年来,从未听说他假手于人过。 竹简是假的,她被算计了! 傅半夏一声冷笑,将竹简捏得粉碎。 本命剑带出一串爆裂的火光,灵气翻涌,硬生生将盘旋在天空的魔息吹散! 傅离盘膝坐在云端之下,被这股灵气一冲,几乎将他的座下祥云吹散。 “干什么啊?一上来就把老底亮出来了,要速战速决么?” 傅半夏战的辛苦,当魔域察觉出有人在靠近时,其中的魔物疯狂涌出,她祭出灵剑,一剑化万剑,与之缠斗在一起。 玉簪早已支起一道屏障,牢牢地将她护在里面。 一剑洞穿一只魔物,又有法器玉簪护体,傅半夏稳占上风。 可灵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魔域吐出的魔物却是无穷无尽。 她得马上找到那个入了魔的修士! 且战且退间,神识放出,查探着山脉的每一寸角落,终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荒村中,她发现了一座低矮的坟墓。 魔修就在这! 傅半夏荡开灵力,身形一转,眨眼就来到了这座墓土跟前。 可当她看清碑上立的文字时,竟有一瞬间,拿不稳剑。 第七十二章 竟是同族! “青丘狐主桑旦之墓” 青丘历来是九尾灵狐的居处,半夏生于青丘。 她仍记得青丘族灭的那一天,漫天大火将她的父母族人困住,彼时她还不能化成人身,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灭族,什么是仇恨,她只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翻天覆地,前几日还同自己嬉戏玩闹的伙伴四肢僵硬地躺在地上,漂亮的皮毛变得焦黑发臭。 父亲母亲忽然幻化成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子,然后同与这个样子的人颤抖在一起,鲜血落在她身上,然后,父亲也像那个四肢僵硬,动弹不得的伙伴一样躺在地上,她用舌头舔舔着父亲的皮毛,全是怕得发抖。 母亲却忽然拎起她,将她远远地丢出去,将她抛离这漫天大火和一个个身体僵硬,皮毛焦黑的族人。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以为母亲不要她了。 再后来,她顶风冒雪,误闯了玄天宗。 半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起这段记忆了,这样,青丘对她来说,只是一片陌生的故土,当她从别人口中听说青丘被毁,她是这世上最后的九尾灵狐时,心中也没多少沉痛,只晓得自己一定要找出凶手,替死去的族人报仇。 可五百年的时光,要她如何记得那段懵懂的记忆,这叫她如何为全然陌生的族的和同胞感到痛心和真正的仇恨? 墓碑是用精纯的灵力铸造的,在这滔天的魔息中未染分毫。 篆刻的字迹上也被铭刻了记忆和情感,所以在看到墓碑的刹那,她心脏剧颤,尘封已久的记忆豁然展现在她眼前。 灵剑坠地,她身子晃了晃,竟跪在了墓碑前。 她记得,自己的父亲,名字正是桑旦。 脚步声在朝她靠近,强烈的魔气让她后背汗毛倒竖! 她瞬间拔出长剑,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好久不见。” 一丛丛黑气旋绕在这个修士身上,他嗓音嘶哑,好似被粗劣的砂纸打磨过。 黑气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眼角下弯,眼尾微扬,顾盼间别有一种勾人的魅意,与狐妖半夏如出一辙。 傅半夏盯着这双眼睛,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久不见?” 灵力灌注长剑,太阳神火自她周身燃起。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不愧是白敛教出来的高徒,记性竟是一般的差。” 他低低笑了一声:“晏城一别,已有百年了吧。” 晏城! 傅半夏眼眸微微瞪大! 百年前,晏城褚氏劫掠婴儿,将其残杀,形成聚婴阵,数万骸骨积于陵墓之中,她还记得,骸骨重见天日时的那一幕人间惨剧! 她记得,当时的晏城城主就是九尾狐族!在事发时,竟与褚氏族人一道逃了。 当时她一直想不通,这位族人城主当地好好的,何必跟着褚氏一道残害生灵呢? 褚氏能给他什么好处,竟能比得上城主之尊? 还有,那时他虽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却还不曾入魔,如今这是…… “看样子,你是记起我是谁了?” 岑木清每笑一声,身上的魔气就重一分,好像簌簌抖落的灰土煤渣,简直是丑陋到了极点。 鬼使神差的,傅半夏又想到了白敛。 他那时入魔,是不是也像这样丑陋? 入魔之人大都有强烈的执念,当年白敛的执念是她,那岑木清呢? 傅半夏眉心一沉,一手御剑,不由分说地朝岑木清攻去,另一只手却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铃铛。 ——幻境铃铛。 说起来,这还是峰主们绞杀入魔的白敛之后,写下了应对修士入魔的心得,便是织幻境,攻其执念,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傅半夏将那篇心得背得很熟,而后便炼制了这个幻境铃铛。 摇铃一声,幻境起。 两声,拖人如梦。 看着墓碑,傅半夏大概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了。 铃铛响了一声,这方死地变成了青丘故里。 岑木清脚踏着连绵的青草,看着同族在身边欢快地奔跑嬉戏,忽地笑了。 他挥了挥袖子,如同镜子坠地,遍生裂纹。 幻境破碎时,傅半夏手中的铃铛也破碎了。 灵剑悬停在他面前,被一道道魔息缠住。 “我废了那么大心血将你带到这里来,可不是想同你做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他语气淡淡,傅半夏的心却是一紧。 他已然入魔,魔气深重,已屠戮了不知多少生灵,如何能混入玄天宗?! 倘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那他是为了—— 不等傅半夏细想,一道锁链竟凭空出现,将她紧紧缠绕。 她死命挣扎,用了至少四种遁法,还是动弹不得。 “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一百年前的你,与我来说都是蝼蚁一般,你可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放了你一马,没有将你就地诛杀,而是容忍你坏了我的好事?” 岑木清一步步走向她,苍白的指尖勾住了她的下巴,漂亮的眼中闪动着一缕流光。 “因为我们是同族,我需要你的血,那时你还很弱,现在么,倒是成长了不少。” 他自顾自说着,指尖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一划,鲜血涌出。 傅半夏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血被他引至掌中,凝出一枚枚玉石般的血珠。 他微微一笑,将血珠收好,而后双臂一展,登时,周遭的景物翻天覆地。 可怕的魔气消失了,深不见底的魔域也消失了,被魔气浸染的焦土变回了普通的山脉,唯有山脉中一具具修士的尸体与血染的土地没有变。 傅半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知道傅离从天而降,也是万分的惊诧。 “我在上面看到你和魔物斗得正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杀了他?” 傅半夏缓过神来,摇了摇头,讽刺一笑。 入魔?哪有什么入魔!她倒是忘了,狐族功法,本身就是制造幻境的大行家! 她看着自己的这双手——狐族传承,明明是刻在血脉里的东西,她竟已渐渐觉得陌生了。 …… 九州南境,一个不起眼的山村中。 在低矮的茅檐下,朴实的农家汉子正焦急地在房门口打着转,屋子里妇人一声声的惨叫都仿佛在他心上狠狠地拧着! 这是他跟媳妇的头一胎,已经生了一天一夜了,村里的接生婆都跑了两个,孩子还是没落地,这不是生生要把人急死么! 第七十三章 “小人姓白” 傅离跟傅半夏俩人把岑木清出现的这片山脉细细搜寻了一遍。 “魔域是假的,都是他施的幻术!他把我从宗门里骗到这儿来,只是取走了我的几滴血。” 被划破的脖颈已经愈合了,可傅半夏摸着受伤的地方,还是感到难堪的羞耻! 同是九尾狐族,岑木清的境界也并没有比她高很多,她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说穿了,那只不过是幻术而已,她念几遍《清心诀》就能破解的手段,居然没反应过来! 真是太丢人了! “等我再见到他,非把它狐狸尾巴剁下来不可!”傅半夏气得直咬牙。 傅离倒是笑起来。 “你笑什么?”傅半夏瞪着他。 “没什么。”傅离笑意加深了几分,又很快收回去。 没什么?他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这人的脸好像有点毛病,轻易不做表情,说话也是冷冷的,淡淡的,傅半夏与他相交百年,拢共也没见他笑过几次。 他的脸颊也并不喜欢做出笑的表情,看着又僵又硬的,非常别扭。 一个不习惯笑的人,突然在这时候笑,这让傅半夏更不爽了。 短短一段山路,倒着几十上百具修士的尸体,尸体大都不全,像被某种野兽吞吃了似的,到处都是残破的法器和断肢。 “想必这些人,都是被所谓的魔域大开骗来的,都是正义之士。”傅离浅浅一叹。 “是啊,若非我来得及时,说不定你也就成了这些正义之士的一员了,我看这些人有不少都是金丹大圆满境界的修士。” 傅半夏说着,压根不给傅离辩驳她的机会,席地而坐,念诵起了超度的经文。 而她手中,正拨动着一挂佛珠。 少顷,遍地的死尸中缓缓升起一团灵光,温暖而炽烈,鲜血被洗涤,逝者的怨气被精华,灵光升天,魂魄进入轮回。 毕竟当过佛修的弟子,对于超度这种事,傅半夏还是很擅长的。 “这串佛珠,看起来倒是眼熟。” 等着傅半夏超度的经文念完,傅离才说了这么一句。 佛珠只是一串普通的佛珠,不是天材地宝,更没有法咒加持,最多只能算是古董——是几百年前,白敛修身养性时,从后山伐得一颗紫檀木制成的,虽然普通,却也陪他走过来无数或平淡活壮阔的岁月。 正因为没有任何法力加持,傅半夏也才能在他身死之后偷偷溜进他的洞府,在蛛网和灰尘遍布的角落里,寻到它。 “你仍在怀念他。”傅离看着这串佛珠,然后把目光移到傅半夏的脸色,却发现她是在笑着的。 “我只是在奢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串佛珠还给他……可又不希望他来世还是佛修。” “神魂俱灭的人没有来世。” “我知道。”傅半夏微笑着把佛珠收起来,“走吧,白跑一趟,回去肯定要被大师兄嘲笑。” 傅离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笑容来,却不说话。 傅半夏又瞪起眼睛:“所以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傅离一开始没说,受不住追问,只好道:“我只是奇怪,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人为什么要取你的血。” “可我转念一想,不管他为了什么,以你的脾气,肯定是要找他算账的,他肯定也不会只取一次血,等到他下次寻到你,可就有他的苦头吃了。” 傅半夏也笑了,只是笑,没说话。 她的手死死攥着本命剑,已将岑木清的气息刻入剑中。 下了山之后,自然也就到了告别的时候。 傅离极少回宗门,傅半夏跟他刚好相反,没事的时候,她甚至很少离开焚血峰,这些年相处的机会也很少,好不容易在外面遇上一回,干脆就一边聊一边走。 出了山口,就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村庄。 荒山里的小村子大都很贫苦,每次路过的时候,傅离都忍不住到最穷的人户里讨口水喝,不管讨不讨得着,总会留下些粮食。 这次也不例外。 傅离自行走进一个篱笆院里,不是看这户人家最穷,而是这个小院儿的当家男人正跪在黄土地上一遍遍地磕头。 “你这样虔诚,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傅半夏问道。 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愣了愣,抬起沾满了黄土的脑袋,声音飘忽道:“您二位……可是仙人么?” 傅离跟傅半夏都没有刻意乔装,但也没有释放灵光,衣带翩然,可在这种地方,衣不染尘,容貌出众,不是仙人是什么? 见两人默认,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膝行两步保住了傅离的腿:“求仙长救命啊!我那婆娘生娃已整整两日了!现在村里接生的婆子也跑了,我那婆娘也不出声了,瞪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少,这是要一尸两命啊!” 原来是妇人生孩子。 傅半夏把人扶起来:“莫慌,我去看看。” 傅离自然是不方便去看的。 屋里没什么陈设,只有黄土摞起来的一张榻,上头铺着厚厚的干草,就算是床了。 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女人,身上盖着一条薄被,肚子高高隆起,她张着嘴,瞪着眼睛,满头的热汗已经干了。 她的人也正在渐渐干枯。 傅半夏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你莫怕。” 她不会接生,却擅长医治外伤。随手从袖中摸出一粒丹药,道:“这是大还丹,你将它含着,别吞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大还丹的灵力虽不多,却也不是一个虚弱的凡妇能承受的,只含着就够了。 接着,傅半夏掀开被子,以手为刀,生生将这妇人的肚子剖开! 妇人瞪大了眼睛,想要叫,却叫不出,再一感受,竟也不疼。 傅半夏干脆利落,直接将她肚里的孩儿取出,然后念诵疗伤决,在大还丹的加持下,伤口顷刻复原。 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这贫穷矮小的泥土房子。 “恭喜,是个男孩。” 外头的男人已经欢喜得快要疯了,一进屋就连连磕头,然后道:“小儿承蒙仙子救助方得出世,还请仙子赐名!” 这倒好说,傅半夏在这小婴儿头上点了点,含笑道:“你姓什么?” 男人欢喜道:“小人姓白,俺们这是白家村,村里的人都姓白!” 第七十四章 又是佛修 傅半夏并没有对这个姓氏有什么反应,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白姓能取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 两辈子加一块,痴长几百岁,她肚子的墨水还真不多,忍不住看向傅离,朝他眨眨眼,“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白,至素,至纯,至雅至洁,不若就叫……” 还不等他说完,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骤然降下红霞,映的屋子金红一片,跟着不知从哪飞来的鸟儿齐声欢鸣,这还不算完,伴着鸟雀的欢叫声,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也不哭了,眉目深沉,在额心上绽出一朵五瓣红莲。 满室馨香。 这异变不但这这户农家夫妇惊呆了,就连傅离和傅半夏也惊呆了。 天降异象,眉心绽红莲,这分明是佛子出世的征兆。 而佛子……白敛就是佛子。 傅半夏的心狠狠一跳,看着床上赤条条的,面上一片祥和安宁小婴儿,几乎是颤抖着将怀中的佛珠取出。 她在佛珠上施加了一段咒术,若有陌生神魂接近,佛珠即刻断裂。 然而婴儿接过佛珠,就那么攥在手里,面上无悲无喜,佛珠也好好的。 淡淡的金色光华在他身上流转。 “仙子……仙子?”男人小心翼翼地问:“这……孩子,孩子是不是……” 傅半夏稳了稳心神,强自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意,道:“是个与佛门有缘的孩子,天生没有亲缘。” 佛子之所以称为佛子,就是因为他天生就有强大的灵力护身,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灵气倒灌,这对孕育他的母体来说,将是个巨大的灾难! 佛子,命中注定的无亲无友,无欲无爱。 今日她若不来,这孩子也会平安降生,只不过那时,其惨烈可要比她开膛破肚更血腥! “你既然姓白,就叫他白敛吧。”傅半夏声音有些发颤。 说完,她也不理会屋里的人,径直走了。弄得那堆夫妇一头雾水。 “这位仙人,仙子这是……” 傅离道:“再见故人,难免伤怀,不要紧的。” “故人?” 傅离瞥了眼紧握佛珠的婴儿,道:“从他降生起,就不属于你们的孩子了。” “等他再长大一些,自然会有来接他的人,届时你们不要舍不得,他若留在你们身边,只会招惹灾祸。” 这一对夫妻早被这些异相和两位仙人的种种言论吓得傻了,女人掩面痛哭,男的迟疑了半晌,道:“那……那我现在扔了他?” 傅离道:“只要你们舍得,扔了也无碍,他总会活下去的。” 说完,他便也走了。 傅离是在玄天宗附近把傅半夏截住的。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傅半夏莫名地看着傅离:“师尊转生,我是惊了一阵,喜了一阵,可细想想,我本就没觉得他会死。” “我也不相信,当年的绞杀,刻意走在最后薛峰主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兄神魂俱灭。” “所以你现在……”傅离试探着问。 傅半夏更莫名了:“所以我现在回宗门,得赶紧再抢个任务去,不然还能怎么样?” 傅离怔了怔,好像还真不能怎么样。 在确认那个孩子真的是白敛转世的时候,傅离甚至觉得傅半夏会不顾一切把孩子抢回去,亲自扶养照料什么的,不过仔细一想,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带回去反而多生事端。 天生佛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埋没的,九州大陆的宗门,又不独玄天宗一家,远的不说,单就南境,还有个镜悬庙呢。 …… 镜悬庙是修仙界少数的隐世宗门,全宗上下弟子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五个,少的时候唯有一师一徒而已。 人数是少了些,但这并不代表镜悬庙实力不强。 事实上,镜悬庙是整个九州大陆四大宗门之一,与玄天宗并列。 正如修士最终的最终目标是飞升,镜悬庙的终点是天上佛国,得金身正果。 空镜大师携着刚入门的徒儿行走在崎岖的黄土路上。 一伙衣衫褴褛的强盗已盯上这师徒二人许久了,待这对师徒走进,他们突然从嶙峋的怪石中跳出来,手里拿着残破的木搞头。 “站那!不想死的,就把身上的财物交出来!” 空镜大师阖了阖眼,黄土风沙吹拂着他的脸颊,花白的胡须迎风飘转。 他双手合十,道:“子明,将包袱中的食水分与他们吧。” “是。” 这个叫子明的小沙弥解开身上唯一的包袱,打开,里面仅有两张大饼,一葫芦清水,并无余财。 可这对于饥饿了许久的人来说,比什么黄金珠宝都要珍贵。 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师徒正要走,一个拼命的往嘴里塞着大饼的人喝道:“哪个让你们走了?长眼睛的,还不把衣服脱下来!” 子明脸上闪过愠怒,拳头握得死紧。 他们穿的并不华贵,只不过洗的发白的僧袍并没有补丁,扔算的上件好衣服。 “阿弥陀佛,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便是脱了衣裳又如何?”空镜大师解开了外衫,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一顿,面上的慈悲顿去,脸上杀心必现! “师父!”子明望向天空,道:“那孽畜现身了!” 黄沙飞起,天骤然暗了下来,两只灯笼大的眼珠射出两道猩红的光,霎时邪凤阵阵,空气中弥漫着血腥。 强盗们惨然变色! “是蟒娘娘!蟒娘娘来了!快跑!” “子明。”空镜道:“你的修行便落于,此妖物身上了。” “是。”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跟着一道翻天手印打上去,巨大的金色手掌仿佛从荒古落下,天上一声惨叫,蓦地下起来一阵腥臭的血雨。 慌忙躲避的强盗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等他们的视线落回地上时,地上只余两身叠得整整齐齐是僧衣。 “高僧……不,是菩萨,是佛陀显灵了。” 而被称为佛陀的师徒二人已来到了一家贫穷的篱笆院里。 当然了,师徒二人并不是赤裸的,尽管在他们看来,衣裳穿与否,于自己是没什么妨碍的,但若入俗世,倒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家近日可有婴儿降生?婴生而母亡?”空镜大师平静地问道。 第七十五章 意外重逢 这话都给男人问懵了,足足呆了半晌。 恍惚了一会儿,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仙人说得真准,孩子果然没有亲缘吧啦吧啦。 然后他转头进屋,一个漂亮白胖的奶娃娃被抱了出来,后头跟着扭头哭泣的妇人。 空镜大师忍不住皱起了眉,花白的胡须迎风颤动。 这不对啊。 前日夜间,他正自打坐修行,忽然入梦,佛祖告诉他,南境边缘的一座枯山脚下,有一座山村,村中有一妇人诞下佛子,人亦筋疲力竭而亡,他需得将佛子带回镜悬庙,祝他修行,早日入天上佛国,回归金身尊位。 空镜大师作为镜悬庙之主,已有近五千年的修为,已是合体大圆满的修为,自梦中醒后,整个人都糊涂了。 纵观修仙界,煌煌数百万载历史,作为佛子降生的,也不过七人而已。 镜悬庙的最初创立者便是一位佛子,如今已归隐于天上佛国,最近的一位便是白敛,也是空镜大师的故人。 白敛出身玄天宗,早年曾云游九州,两个曾品茗论经数百日,空镜自是知道白敛修为的,所以他才奇怪,白敛仍在世,尚不曾飞升证道,如何又有一位佛子降世呢? 佛子又不是大白菜,怎么可能频繁诞世呢? 除非白敛陨落了。 甚至不是圆寂,是陨落。 空镜掐指推算,末了只余一声沉重叹息。 原来如此。 所以他这次带着徒弟过来,除妖只是顺手的事,他真正要做的,便是带这位转世托生的故人回去。 可看见抱孩子出来的那对夫妇……空镜用慧眼一扫,是亲生的没错,那妇人为啥还活着呢?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婴生母亡么? 这跟他掐算的结果不一样,跟佛祖的托梦也不一样啊! 还有,你这我一说,你就把孩子抱出来的行为是怎么回事?好像早知道他来要孩子似的。 那白敛还是白敛么? 看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老和尚沉默在那,男人也不禁红了眼眶,哽咽着把前两日遇见仙人的事说了一遍。 空镜更懵了。 都这样了,他这流程还要不要走? 没错,带佛子回去,也是有一套流程的,因为“婴生母亡”嘛,佛子一出世就带了罪孽,所以这就需要接引之人为佛子消除这段罪孽。 他需要念诵超度经文,让佛子亡母魂魄永生,于天上佛国永享安乐,再补偿其父的养育之恩,这就好办了,无非是多多的给些钱粮,赐下厚福。最后,当着父母的面,为佛子易名,算是斩断俗缘,断了亲情。 做了这些,也算他这个接引人的一份功德。 可他娘的没死啊! ——咳,空镜大师并没有骂脏话 最终空镜大师还是把孩子接了过去。 婴儿神色安静,闭着眼睛似在沉睡,襁褓里还塞着一串佛珠。 流程一省略,走完流程二,给钱赐福之后,也该断亲缘了。 空镜大师正色道:“孩子可有乳名?” 有没有都无所谓,他已经想好了名字,即是故友转身,便仍是叫白敛吧。 岂料男人擦了擦眼泪,咧嘴一笑:“仙人已经给起过了,叫白敛,白色的白,收敛的敛。” 空镜大师:“……” 哪来的仙人这么多事! 流程该走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此子既入佛门,我便给他换个名字,便叫做——白敛,至纯之白,收束而敛。” 说完,诵了声佛号,微施一礼,转身走了,徒留这对夫妻一头雾水。 这不一个名么! —— 修仙无岁月,尘世已百转。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遍是黄土与枯骨的山脉开始有了生机,山下的农田里,偶尔有蜻蜓伫立在一片绿汪汪的麦田里。 上了岁数的老农高挽裤脚,弯下腰,身子撑在锄头上,虽然疲惫,却笑吟吟地给孙儿讲起陈年旧事来。 “你这是生在好时候喽,你不知道,早二十年可不是这个光景,那会儿天旱的呦,地里全是裂开的土块块,庄稼种下去一点儿都不见长,人饿的都没有力气,偏偏还有妖怪盯上了这儿。” “那妖怪身子那么长,嘴里的两颗獠牙比人还高呢,吃人,吃畜牲,你爷爷我当时活不下去了,就跟村里几个乡亲在寸头的路边打劫过往的行人,可这穷地方哪来的行人啊?直到那一天,我们遇上了一对和尚师徒……” “敢问老丈,此地可是白家村?” 年轻温润的嗓音在老农身后响起,老农回头,忍不住吸了口气。 好俊的一个年轻和尚! 他双眉斜飞入鬓,双眸很亮,就像两颗黝黑发光的珠子,那双眼睛更是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许嫣红,鼻梁如险峰,双唇红润。 其实这幅长相很冷峻,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攻击性,偏偏这少年僧人眉眼含笑,气度高华而慈悲,冲淡了五官的冷锐,只叫人觉得他很俊俏。 老农呆了一会儿才道:“是,这里就是白家村,你往西走,过了这片地,就能看见人家了。” 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爷爷。”稚童晃了晃老农的衣摆:“遇上和尚之后怎么样了?” 老农没说话,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僧人的背影,一派若有所思。 当年遇到的和尚师徒留下了自己的衣裳后就已远遁,那衣裳自然没有人敢穿,就供在村里的祠堂中,衣裳虽简朴,料子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老农记的分明,眼前这个少年僧人的衣料分明与那对高僧师徒的衣料一模一样啊! 当初的黄土垒屋,篱笆小院儿已变成了青砖碧瓦,在村子里显得格外气派。 白敛站在乌木大门前,有些踌躇。 师兄说,他身上尚有一丝亲缘未断,需得自己了断了,才能不误修行,苦修无情道。 可刚刚才二十岁的白敛手指落在门上,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去。 其实,他并不想了断亲缘,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其实他是很思念父母的。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呢。” 轻柔多少女声从他身后传来,白敛回身,一时间,两个人都怔住了。 第七十六章 与君初相识 白敛转过身,看到的是一张流着泪的脸。 少女长发高束,一身火红衣裙,是极美极姝丽的容貌,她眉心微蹙,轻轻咬着唇,眼泪无声滑落,却是在笑着的。 真奇怪,她为什么又哭又笑的? 白敛自幼长在镜悬庙,从懂事起,身边就只有空镜师兄和三位师侄,并未接触外面世界的人,至于少女,更是连见都未曾见过。 或许是前世相识的故人? 是的,白敛是知道自己有前世的,曾经,他在很小的时候问过师兄,为什么三位师侄年纪比自己大得多,而且自己又是师兄一手扶养长大,为什么师兄是师兄,不是师父呢? 空镜就告诉他,他是一位佛修大能转世,曾与自己同辈论交,甚至修为更甚于自己,如今占他一个师兄的名头已是汗颜,不敢妄称师父。 当时白敛想的是,前世的事与我现在有什么干系?可到底拗不过空镜,只好称他师兄了。 思及此,白敛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温和道:“姑娘可是识得我么?” 傅半夏先是微微惊讶,而后又陷入了恍惚中。 一百余年,于她并不算漫长,可容貌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白敛,竟恍如隔世。 她忍不住走近他,细细打量,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在将要碰到的一瞬,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伸出的手也僵住了。 白敛倒是比她慌张得多,匆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念诵着佛号。 “你……你全不记得了么?”这样的白敛,让傅半夏觉得陌生。 师尊以前,从不会这样的。 他的清冷孤傲,目下无尘,从不会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因为他就是佛。 他也从不会露出这样……青涩的神态来。 此时此刻的白敛,神色虽然平静,耳尖却已经红透了,仿佛跟一个陌生美丽的姑娘说话,并且离得这么近,是一件多么令人害羞的事情一样。 当初,她就算化成人形蜷缩在他腿边,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不自在,反而很坦然,就好像她根本不是少女,而是一团没有生命的物什。 显然,现在的白敛,修行还没有那么到家。 这么想着,傅半夏抿唇一笑。 他终于回来了,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终将会成长到后来的高度。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你既然来了,又为何犹豫,连门都不敢敲一敲呢?” 白敛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姑娘此来,又是为何呢?” 他自然看得出,面前的少女一身灵气充盈,已然易经伐髓,至少是金丹期的修为,而自己的父母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户人,绝无可能与她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只能是为着自己来的。 傅半夏当然是为着白敛来的。 随着修行日久,她也渐渐明悟,人一旦转生,便是了却了前尘因果,此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再与白敛有任何交集的,她更不改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误了他的修行。 可她忍不住自己思念的心。 镜悬庙去不得,她便来此,悄悄隐匿在白敛出生的地方,看着这间小院以慰相思。 她看着院子一点点大起来,黄泥石头垒成的屋子慢慢变成了齐整的方砖,又慢慢多了清漆碧瓦,勤劳的庄稼人靠着那一点点赐福,用自己的双手拼出了一幢十里八乡最气派的房子,也慢慢有了新的儿女。 终于,这里连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了,她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缅怀中释怀,今日,她本是打算离开的。 偏偏白敛今日回来了。 “恰好路过罢了,不想遇见故人。”傅半夏淡笑着,拭干了脸上的泪,柔声道:“这便不打扰大师与亲人相聚了。”说完,略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 白敛点了点头,回身看向乌木大门,又泛起了难。 还是走吧,倘若师兄问起,就说父母不在家……想到这儿,白敛不觉心惊肉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竟在心中酝酿了谎言! 回去需得把《破妄经》抄诵十遍。 正欲走,门却自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十岁出头男孩,一见白敛便亮眼放起了光。 不等白敛开口,这个男孩便叫了起来,“爹爹,阿娘!你们快来,是阿兄,阿兄回来了!” 白敛一惊,这的的确确是他第一次下山啊,这个男孩怎知他是阿兄? 男孩也不认生,竟直接扯住他素白的僧袍,把人往屋里拽。 听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白敛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一时间,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敛,白敛,是敛儿回来了……”半老妇人头发花白,脚步踉跄,时下正是初春,天气还凉着,这妇人反穿着外裳,鞋子也倒踏着,慌忙出来时有些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我的儿……你才出生三日,就离了娘,娘还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她混浊的双目涌出眼泪,哽咽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白敛的衣袍,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心间。 白敛心中刺痛,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有时长长会把佛龛里的菩萨当做自己母亲的模样,幻想着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神圣而慈悲。 现在他见到了,母亲与他幻想中的形象并不什么不同,所以更是不舍断了这份亲缘。 或许这就是师兄所说的,他还未真正走上修行之路吧。 小男孩倒是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灵动的双眸弯起来,笑吟吟道:“阿兄,你长得可真俊啊,你走了之后,爹娘总是惦念着你呢,家附近的寺庙都去拜过了,怎么也找不见你。” “阿兄你快进来,弟弟和妹妹跟爹爹去集上了,很快就回来了,看见你肯定特高兴!” “对了阿兄,你这次回来,还走吗?要是走的话就在家多住几天吧,爹盖房子的时候还给你留着房间呢!” 白敛身子僵了僵,最后也只是含笑说一声:“好。” …… 镜悬庙内,空镜坐在蒲团上捻动着佛珠,忽地,他长长一叹:“因缘未断,合该有此一劫啊……” “师父,师兄是不是困于亲情,断不了这份亲缘啊?咱们能不能帮帮他?”子明问道。 第七十七章 犹如故人归 空镜大师怅惘地摇了摇头,将佛珠合于掌中,道:“若真这么容易,又岂会算作劫难呢?” 更何况,白敛此生的命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的宿世因缘还不到了结的时候。 他只愿白敛能早日勘破红尘,千万勿要重蹈覆辙。 …… 傅半夏其实并没有走远。 她坐在村口的山坡上,春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柔软的春草钻入她的掌心,也钻入她的心中。 这样近的距离,她只需用神识一扫就能看清白敛在家中的一举一动。 他跟前世,真是太不一样了。 赶集的父亲和弟弟妹妹很快回来,将自家织的布匹换成茶盐,又买了十来只小鸡仔回来养着,见到白敛自然免不了老泪纵横,一家人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 白敛也真就在家里住了下来。 他虽是在镜悬庙长大,从会说话会认字开始就在修行,却不代表他不通俗物。 家中务农,清晨他便扛着锄头跟父亲下到地里去侍弄庄稼,中午弟弟妹妹过来送饭,他把草帽往妹妹头上一扣,在树荫底下用草梗编兔子和蚂蚱。 田里蝈蝈不少,城里的富贵人家很爱这些逗趣的小玩意,一只带笼子的蝈蝈能买上十文钱。 吃饭的时候,小妹就扑倒田里,一口气抓了三只蝈蝈回来,用草梗拴在一块,她咯咯笑着扑进白敛怀里,“阿兄,你快编个蝈蝈笼子出来,把它们装进去,你看,这个翠蝈蝈能卖不少钱呢!” 小弟敲了一下妹妹的头:“你傻啦,阿兄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能跟你狼狈为奸呢?是不是阿兄?” 七八岁的小家伙挺直了腰杆,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白敛含笑摸摸他的头,道:“小妹喜欢,编个笼子而已,于慈悲无碍的。” 虽然他修的不是慈悲道,是无情道,不过这就不必跟弟弟妹妹细说了。 玩闹之后,他又去庄稼地里卖力气,没一会,额上就见了汗,白润的脸颊也红红的,再过一会儿,僧袍也被汗透了。 “阿兄,爹娘说你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和尚修行去了。”小妹好奇地追问:“那你现在是不是会法术啊?” 小弟也拉着他的胳膊问:“是啊是啊,阿兄一定也会法术吧?” 白敛笑道:“只会一点。” 两个小孩子一下子欢呼起来,“阿兄,你会飞吗?” “会。” “那你能把石头变成黄金吗?” “能。” “你能让那颗杨树一下子长大,出好多好多杨花吗?” “能啊。” “不信,要是真能的话,阿兄怎么会还在这里种地呢?直接让冬麦变黄,让豆子成熟多好啊!”小妹撅起嘴。 “笨!”小弟敲了一下小妹的头:“阿兄要是能点石成金,还种地干什么?阿兄肯定不会,在吹牛皮呢!” 他想,最好阿兄能狠狠地反驳他,然后展露几手好玩的法术出来,以后在村里,他就能当说一不二的孩子王了。 却不料白敛只是笑着,弯下腰,故作懊恼道:“对呀,我本来就是在吹牛皮,没想到这就被你识破啦!” 小弟小妹一下子鼓起脸,满眼写着失望。 “你们在这儿啊!有什么呢这么热络?”白父赤着脚走过来,看着被拾掇得精细的地,本就满脸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白敛笑道:“随便玩笑几句,爹怎么不回去歇着去?地里风凉,干活又累的一身汗,可别着凉了。” “不怕,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一回来我是松快多了,可我这贱骨头啊就是闲不住,不干活不舒坦。” “爹爹!”两个小孩子又一左一右地跑过去。 “我们正跟阿兄说他会不会法术的事儿呢!阿兄耍无赖,刚刚还说自己会飞,会点石成金,让他展示展示,他就什么都不会了!” “就是,爹爹,你快说说阿兄!” 白父听了哈哈一笑,一人点了一下他们的小鼻子:“你阿兄学的法术怎么能用来干这个!你们阿兄啊,是天上佛子,那是要做大事的人,像这耕种啊,饮用粗茶淡饭啊,都是修行,是不是?” 白敛又被说得红了脸,笑道:“父亲竟有这样深远的见识,儿子愧不能及。” 粗糙的,满是茧子的大手落在他肩上,用力地拍了拍,“你回来的这些时日,你娘高兴,我也高兴,可你毕竟是佛子。” “你一出生,就有仙人算过,说你命中无亲缘,我们都是庄稼人,也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生下来都是有使命的,我们的使命就是好好种庄稼,好好生活,你呢,你的使命总不能跟庄稼人一样吧?” “再过两日就是你娘的生日了,等陪她过完了生日你就回去吧,日后……日后也莫要再回来了……” 白敛蓦地感觉到心中一痛,他能感觉到命中未断的亲缘如一股细绳,正在从中慢慢断裂。 他当即跪在田埂之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却说不出话,他也不知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 忽而,天边狂风四起,方才还是碧空如洗的艳阳天,转眼就阴云四布,风中吹过来的气息藏着淡淡的血腥味。 白敛的神色顿时冷峻起来。 坐在村口山崖上的傅半夏也从安宁中蓦地站起身。 妖物现身了,而且修为不低! 说起来,她离开宗门日久,不就是打着南境除妖的幌子么? 正要出手,却见田埂间金光大盛!卍字金光震下,刹那间,一股极强的净化之力在整个山村涤荡开来。 老者遥望着不远处的除魔灭妖法决,不觉间老泪纵横,深深拜服下去。 “佛陀回来了!佛陀回来了!” 白敛站在那,站在护体金光中,只一招便击退了妖魔,而后他双手合十,整个人也化身成了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师兄教导过他的,除恶务尽! 傅半夏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震颤的近乎颤抖。 犹如故人归。 犹如故人归。 第七十八章 合欢宗女修 白敛追着逃走的妖物,一路追到荒无人烟的深山深处。 山坳里常年氤氲着浓重的雾气,几乎快要追上的时候,白敛的动作反而慢下来,一手捻着佛珠慢慢拨动,人却从云端下落。 宽大的僧袍随风而摆,他眉宇微沉,双手合十,随着一声法咒诵下,那团越逃越远的黑烟被一束金光困住,金光越困越紧,黑烟中传出一声尖锐的,野兽挣扎地嘶叫。 黑烟散去,金光已化成一道绳索,捆着一头头生触角的巨蟒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回音四起。 这妖物浑身湿滑,因被被金绳死死勒着,勒进了皮肉之中,黑色粘稠的血流出来,落在地上,竟生生腐蚀出一个大坑! 它疼的不断地尖啸,在地上打着滚,庞大的身躯一点点随着金绳缩小,痛苦中,它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白敛目光冷冷,又快速地捻动了一下佛珠。 他并非那种见到妖物就一定要喊打喊杀的迂腐之人,妖若走正道,修成人身,做个正正经经的修士他反而会高看一眼。 可眼前这只妖物显然不在这个范畴。 越是挣扎,它身上的阴煞之气就越重。 这说明,它吃了很多人! 眼看巨蟒渐渐挣扎不动了,白敛一挥袖袍,带起一阵凶猛的罡风,风拂过,巨蟒全身皮肉尽去,只余下一副白余丈长的妖丹。 妖丹上的魔息甚重,白敛将妖丹捡起来,在手中碾成了齑粉。 这种妖丹若是被什么飞禽小兽吃了,只怕也要妖变,必须得碾碎了,不留后患才好。 解决完妖物,正要走,就听身后传出一道娇媚的声音。 “呦~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小和尚?看着温温和和的,怎么出手如此凶残,我的小乖被你弄成这样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白敛气息一顿,回过头来,就看见一个极妖媚的女子。 她头上戴着繁琐富丽的首饰,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只是领口大敞着,衣裳没有袖子,她露着莹白纤细的胳膊,双臂上戴着一对臂环,上面飘着两节长长的紫红色薄纱。 裙子长长迤逦在地上,却没有裙门,流苏刺绣向两边敞着,大腿以下的肌肤全都露着,还赤着脚。 这幅放荡到了极点的打扮让白敛面红耳赤,自觉回避了目光。 但他的眼神不是羞怯,而是带着冰冷的责问。 “这头蟒妖是你所养?” 娇媚的声音满是慵懒,女修用手挑起一缕头发,媚眼含笑道:“什么蟒妖,说得这样难听,它有名字的,叫小乖。” “和尚,你弄死了我的小乖,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只是……”说到这里,她咯咯笑起来,道:“只是你得把你自己赔给我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女修眼中闪过贪婪,和几分势在必得的野望。 白敛的手却在一瞬间青筋暴起,眼含怒意道:“你不计较,我却要计较!” 他愤愤往后一指,“此妖在数年间已害死近百条人命!你既是它的主人,为何不阻拦它作恶!反而多加纵然?!” 语气严厉,女修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了眼泪。 “不过是吃了些人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家小乖可乖的很,从不找修士的麻烦,尤其是像你这样俊俏的,小和尚的麻烦。” 她摆弄的手指,竟还装模作样的掐算起来,脸上全是恶毒的天真:“小乖吃的人已经很少啦,它的哥哥大乖吃的人才多呢,可惜在二十年前,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臭修士打死了。” 白敛眉心一紧。 二十年前……是了,子明曾说过,二十年前,他跟随师父来到此地,除了一只凶恶异常的蟒妖,那头蟒妖杀害的人命数不胜数,若非有师父在一旁超度净化,它血雨中带着的腥臭和阴煞足以让半个南境寸草不生! 原来竟也是面前这人做下的恶事! 白敛不再同此人废话,抬手就是一道法咒打出,同时,手腕上的佛珠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手指一拨,佛珠也跟着一粒粒打出。 女修笑容登时敛去,瞳孔微微一缩,急退两步,手臂上搭着的薄纱轻飘飘地挥出去,只两下,法咒被化解,打出去的佛珠也被她捏在指尖。 “小和尚,你还太年轻,你师父没怎么教你功法,竟教你念经了吧?” 白敛抿了抿唇,将佛珠放在两手之中,结成法阵,巨大的金光卍字从头顶压下,而女修脚下骤然裂开一道深渊,无数锁链从深渊中探出,不由分说地缠住了女修的四肢。 女修挣动了一下,可稍稍一动,锁链就开始发烫,四肢被捆着,留下一道道焦黑的伤痕。 “好狠心的小和尚啊,我百般忍让,你却变本加厉?” 她的声音还是柔柔的,那张绝美的面容却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她倒也不生气,而是在痛苦中勾起了嘴角,撩开遮住大腿的裙摆,露出…… 她里面什么都没穿,下意识的,白敛急急转过脸,便就是在这电光石火间,锁链被挣断。 在锁链断掉的刹那,法阵无法维持,白敛手上的佛珠一下子断裂,而他整个人也眼前一黑,噗的喷出一口血。 而此时,女修整个人已化作一缕紫红色的烟雾,白敛被困在了烟雾之中,片刻,烟雾散去,白敛软软地倒了下去,刚好落在女修的怀里。 白敛的脸简直比他吐出的血还要红,他的身体僵着,在女修怀里就像被烫到似的,满脸的羞愤。 女修的冰凉的指头落在他脸上,慢慢划过他的媚眼,然后又银铃似的笑起来。 “元阳未泄,还是个雏儿呢,要不要与我双修,共享极乐,嗯?” 白敛连动都动不了,干脆闭上了眼睛,默念起了《多心经》。 方才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经确定了,面前这个女修,必然是合欢宗的无疑了。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双修功法,一场云雨之后,他们能把对方采补成人干,制成专供淫乐的炉鼎! 白敛能感觉到,女修的气息喷在他脸上,识海正在慢慢被侵入,连衣裳也…… “喂!这男人我也想要,你让给我吧。” 不远处,傅半夏一旁,脸上挂着冷笑,手上火光隐隐。 第七十九章 村中古庙 傅半夏已经围观多时了。 她甚至比那个女修出现的还早些。 早在村头的时候,她就瞧见,过来村中骚扰的妖物身上有种强悍的气息,原本她还当是这妖物强大,不想跟到这儿来,才意识到,那股强大的气息并未来自妖物本身,而是来自它主人打下的印记。 白敛重生到现在,一共也才修行了二十年,如今刚刚修到金丹初期,已经算是天赋点满了,最多杀妖灭魔,对战正儿八经的修士,大约还是要吃亏的。 傅半夏之所以一直忍着没出手,一来想看看,如今的师尊修为如何,二来嘛……他似乎只有在动手的时候,才有几分过去的影子。 只可惜,他面对是至少是元婴境的大能,到了这个地步,傅半夏就是不想出手也不行了。 她总不能看着师尊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就被合欢宗的污糟手段炼成炉鼎吧。 “这个男人,我也想要。” 这句话一说完,原本还一心享用的女修霍然抬起来,迷离的双眸霎时冷冽如刀,待看清傅半夏的容貌时,不禁轻蔑一笑。 “哪里来的狐狸崽子,也敢来我这儿分一杯羹?” 对合欢宗的女修来说,佛修往往是最上等的补品,他们大都留着元阳,识海中从未有人踏足过,身子更是敏感的可爱,只要少一撩拨,神魂轻触,他们就会忍不住浑身发颤,哆哆嗦嗦的泄出来。 一旦开了荤,他们就再不能守住本心,一晚上的翻云覆雨,骨酥神醉,让女修痴迷不已。 这佛修从不轻易入世,想要抓一个比登天还难,女修好容易遇到一个送上门的,肯分给傅半夏就怪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白敛恍惚的一阵,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果然,是那个曾望着他流泪的少女。 她说……也想要他,是这么意思? 白敛牙关紧咬,他已能感觉到,方才这个女修在自己身体里留下了什么东西,他能感觉到,正有一股热流钻入经脉,热流淌到哪里,哪里就涌起一种刺痛和……难以言说的渴望。 渴望拥抱,渴望……这种感觉自然是白敛全然陌生,语言也无法形容,他只觉得风一吹,自己身体便受不住的轻轻战栗。 他当然形容不出,因为女修已经往他的识海里丢下一缕淫毒,静心咒失了效,本该引发男人浮想联翩的一种毒落在白敛身上,却只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知道采补,知道炉鼎,可这些都只存在于镜悬庙浩如烟海的书库之中,存在一页页发黄的书籍里,他自己从未感受过,自己到底该如何才能排遣身体里难耐的焦灼。 另一边,傅半夏已经跟女修战了好几个回合。 两人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谁都知道,狐狸精跟合欢宗修士是天敌,死对头,更何况,是企图“分一杯羹”的人。 女修已完完全全换了打法,不同于对战白敛时的百般缠绵忍让,她这次出手招招狠辣凌厉,摆明了是奔着取傅半夏性命去的。 傅半夏又岂是好相与的? 她在百年前就敢跟元婴大圆满较量,更何况她又在焚血峰历练多年,元婴期的师兄师姐较量了个遍,就连琉璃峰那位已是化神期的莫师兄,她也挑战过。,更没把女修放在眼里。 十几个回合下来,女修已颇感吃力,她的法器被烧了,发髻也被缭乱的剑诀挑了个稀烂,整个人狼狈非常。 “好你个小狐狸,有种的报上名字,我饶不了你!” 傅半夏张了张嘴,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岑木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若要报复只管来好了!” “好!我记住你了!”女修恨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化光遁走。 生等着人走了,傅半夏才松了口气,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鲜血。 这回托大,碰上硬茬子了,再打下去她也得不了便宜。 见白敛还躺在地上,规规矩矩的一身僧袍被扯的乱七八糟,脸上一片潮红。 她急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帮白敛把僧袍拾掇好。 “你没事吧?” 白敛摇摇头,咬着唇。 他不敢说话,因为被傅半夏触碰过的地方已激起一阵莫名的痉挛,他几乎就要呻吟出声。 他刚要站起来,就觉得天地一阵旋转,猛地又喷出一口血。 这是至纯佛心与淫毒相抗衡的反噬,其实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可惜,傅半夏对这些知之尚浅,满心一位白敛被那个妖女给重伤了。 她赶紧扶着人,道:“你先忍一忍,我带你找个地方疗伤!”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衫,激的他皮肤一阵莫名的刺痒,精致漂亮的眉眼,薄唇吐息就在耳边,他一把攥住了傅半夏的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不……不必……”一边说,血一边从口鼻里涌出来。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必什么!傅半夏又气又心疼,不由分说就把人给带走了。 荒山里冷雾扎人,兼有妖物横行,疗伤肯定是不能在这儿的,容易被冲撞。 思来想去,傅半夏把白敛带回了村子里。 村口有一处小庙,庙宇已经很古旧了,却并不破败,甚至连张蛛网也没有。 地砖灰扑扑的,有些沙土,但供桌很干净,桌子上贡品新鲜,烟火味还未散去。 庙里并没有供奉什么神佛,摆在上面的只有两件僧衣。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傅半夏在庙门口布下结界,还是不放心,又把不知道跑哪玩儿去的红红叫回来,让它守在庙门前,这才万无一失。 她小心地把白敛扶着躺在地上,一缕法术探入他的经脉,细细检查他的伤势。 这是跟基础的疗伤手段,是她用一个自己炼制的防身法器跟赤云宗的一个小师妹学来的。 法术侵入经脉,婉转地来到识海。 对于修士来说,识海是神魂安栖之地,是最私密的所在,等闲不能相扰,然而白敛的识海却好似被……钻开了一条缝。 傅半夏知道白敛是怎么了。 她的脸上骤然也开始有些发红,不合时宜地想起百年前,密室里的那桩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