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夫君杀身证道后我重生了》 001(大修) 凡人界,琅琊山。 日轮当午,暑气熏蒸。 陆鸢鸢半死不活地趴在一条小溪边上,埋头饮水。 她乌发蓬乱,脸颊晒得红彤彤的。下半张脸浸在溪中,喉中发出一串“咕咚咕咚”的吞咽闷响。 上空回荡着一道吐字清晰的电子音:“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低于安全线,为避免发生离魂反应,请尽快补充生命值。” “咳……呕!” 陆鸢鸢呛咳几声,眼底浮出一层水光,抬起头。溪水顺着她湿淋淋的下巴、白皙的脖颈淌落,很快,就在朱红色的衣襟上洇开了一滩深痕。 她没理会那道电子音,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想坐起来,却一阵眼冒金星,四肢绵软,只能退而求其次,一翻身,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如同一条缺氧的鱼,张唇喘息。 太晒了。 晒得她头晕口干,脑仁儿生疼。 但头疼也是在所难免的。 换作任何人,像她一样——屁颠屁颠地追在喜欢的人身后当舔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与对方结为道侣。然而没高兴多久,就沦为对方飞升的脚蹬子,被杀妻证道、一脚踹开。以这样一种憋屈的方式死去,一转眼,却又莫名其妙地重生过来,绑定了一个系统,得知自己原来是个失忆的穿书女配,前世今生都活在一本狗血里——大概都是顶不住的。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本名叫《魅仙缘》的说起。 《魅仙缘》,一本极负盛名的修仙买股文,融合了雄竞修罗场、苏爽金手指、NTR、真香打脸、追妻火葬场等经典元素,字里行间还弥漫着一丝香艳的海棠气息。 女主是一只娇软乖甜、迷糊天真的小狐妖。她不仅气运爆棚,初入修仙界,就一路开绿灯,处处遇贵人,还拥有无敌的万人迷Buff,撩得所有大佬都为她疯狂。在书中,凡是叫得出名字又有几分姿色的优秀男人,都会殊途同归地加入她的后宫团,为她神魂颠倒,雄竞得你死我活,轮流上演红眼掐腰哑声给命文学。 在一众风采各异的备选男主里,有一个人气极高、争议也很大的特殊存在——蜀山的剑修,段阑生。 段阑生是狐妖与凡人的孩子。明明是命若蝼蚁的半妖,却生就一副仙姿玉质的容貌,眉目瑰艳,姿度美秀。他自幼在教规森严的蜀山剑派长大,性情冰冷,不近女色,总是独来独往,活脱脱一座严正禁欲的贞节牌坊。 和其他备选男主相比,段阑生的攻略难度是当之无愧的地狱级。只要有他戏份的章节,书评区都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掐架。 这是因为,在遇见女主前,段阑生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一直视蜀山剑派的大师姐为白月光,默默爱慕着她。 当然了,这秘密除了他自己,没第二个人知道。 那么,为什么段阑生这只股票非但没有跌停,还一路攀升呢? 答案很简单。 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这年头的读者都喜欢看有难度的攻略文,什么恨海情深、幡然醒悟的追妻虐心戏码,更是多多益善。一推就倒的白给型男主已经不吃香了。能让读者惦记的,都是女主求而不得的高岭之花。 段阑生一开始对女主越是无动于衷,就越能激发读者的征服欲,让大家抓心挠肝,想撕碎他冰冷淡漠的面具,看他被拽下神坛,沉沦于浓情烈欲,甚至因嫉妒而发狂失态的模样。 这一攻略过程,就如文火慢煎,既揪心煎熬,又酸爽带劲,也难怪大家会欲罢不能,大呼“我是土狗我爱看”。 而陆鸢鸢附身的原主,正是段阑生身边一个人嫌狗厌的舔狗女配。 在书中,原主是蜀山修士离宗执行任务时,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个濒死的凡人。在蜀山养好伤后,一位丹修见她无处可去,便发了善心,将她收为门生。 大难不死,还抱上蜀山的大腿,简直是烧高香都求不到的好运气,正常人都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缘。然而,原主的心思压根不在修炼上,满脑子都是男欢女爱。入宗不久,她就看上了段阑生。 因垂涎段阑生的美色,原主使出了十八般手段去追(骚)求(扰)他,包括但不限于:每天涎着脸在段阑生必经的路上和他“偶遇”,想方设法把自己塞进有他的师门任务里,对段阑生嘘寒问暖,送吃送喝,代罚受过…… 不管吃了多少闭门羹,原主都像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糖。若是给段阑生列一个舔狗排行榜,那么,她一个人就能包揽前十名,让其余竞争者都望尘莫及。 在故事中期的一个捉妖副本里,她还试图趁着段阑生蛇毒入血、无暇自顾时,对他霸王硬上弓。 然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类人设扁平的舔狗女配,向来都只配当男女主角爱情里的垫脚石、衬托女主角善良美好品质的小丑,是不可能吃到男主的。 果然,原主不仅没将生米煮成熟饭,还烧穿了锅底。一夜之间,她的龌龊举动就传遍了蜀山上下。因德行有亏,她最终被逐出师门,只能顶着昔日同门的鄙夷和指指点点,灰溜溜地离开修仙界。 …… 陆鸢鸢望天,回忆着书里的剧情。 由于可供女主角挑选的男人太多,这本狗血连载了一百多万字,仍没有要完结的迹象。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看完连载的部分,后脚就穿进了这本书里。 更悲剧的是,穿过来时,她失忆了。 那之后,狗血的事一环接一环。 明明没有绑定系统,也不记得《魅仙缘》这本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个儿走出来的人生,却基本和书里的轨迹一模一样。直至霸王硬上弓那一段,才出现明显分歧。 原主失败了,而她得手了。 对,上辈子,她不仅睡了段阑生,还歪打正着,成了他的道侣。 也许是崩坏故事的代价,她的结局,也比原主的狼狈得多。 活着的时候,她凭自己的努力对喜欢的人好。可所有人说起她,永远都离不开“倒贴”、“无耻”、“癞蛤蟆”、“强扭的瓜不甜”这类字眼。 等她死了,连个给她收尸安葬的人也没有。 早已麻木的神经深处,突如其来一下跳痛,陆鸢鸢侧身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胳膊,面颊湿漉漉一片。她死死咬住牙关,没有泄出半点啜泣,门牙陷进唇肉里,印出数道残月。 哭就哭吧。过了今天,她不会再这样了。 因为应该哭的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宿主,看起来,你已经对现状有了一定了解了。” “我是《魅仙缘》的书灵,也是这个世界的系统。”系统不疾不徐地说:“对书里的原住民来说,穿书者属于外来物种,若放任自流,极有可能会对原文的生态平衡造成毁灭性打击。因此,每一个穿书者都会被强制绑定一个系统,以约束他们出格的行为,维护故事的正常运转。” 陆鸢鸢:“……”这是给穿书的人戴镣铐的意思吧? 系统:“正解。” 陆鸢鸢:“那我上辈子为什么没和你绑定?” 系统:“这是因为发生了一些Bug,所以,在一周目,也就是你的上辈子,我并没有检测到你的存在。但请放心,二周目的Bug已经排除干净了。” 陆鸢鸢低声喃喃:“我以为死了就是死了,居然还有二周目?” 系统:“按照我的经验,这是因为一周目的你把故事魔改得太厉害了,所以,书中世界启动了自我纠偏程序,让一切回溯到原点以前,从头再来。” 日头渐高,流云拂过湛蓝的天空。 和系统对话到现在,情绪慢慢恢复平静,陆鸢鸢深吸一口气,以手撑地,咬牙坐起来。 岸上青草散发着一股很淡的泥腥味,搔过她的掌心,痒痒的。 环顾四周,这是一片葱郁幽静的树林。松柏叠翠,虬枝参天,盛开的树冠犹如天篷华盖。阳光穿透密密匝匝的枝叶,在幽幽野径上投落一块块灿金的光斑。 陆鸢鸢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装束。 她身上所穿的,并不是蜀山剑派的宗服,而是一袭朱红色的猎袍。前胸有软皮护甲,腰系翡色衣带,衣摆以银线绣制了展翅欲飞的玄鸟纹,繁复精致,栩栩如生,伸手一捻衣料,就知道是上上品。 可惜的是,这身衣服现在已经脏得不能看了,沾满草灰泥污。袖口还被锋利的东西勾破了几道小口子,像是不久前在地上打过滚。 这是什么打扮? 陆鸢鸢蹙眉,一动腿,倏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从她腿根处传出,如闪电裂空般,鞭笞在神经上。 陆鸢鸢懵了懵,连忙扯起衣摆,分开|腿,一幅相当惨不忍睹的画面就映入了眼帘——她两条大腿内侧,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剧烈摩擦过,都破皮了。雪白的丝裤也印上了零零星星的暗红血点。 陆鸢鸢:“……” 这是什么情况? 迟疑了下,她打算直接卷起裤管看看。 孰料,就在指腹触到凉滑丝绸的那一刻,无数陌生的文字片段,骤然从她意识深处喷薄而出。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剧情,【原主记忆信息包】加载中……” 陆鸢鸢脸色微变,保住脑袋。 庞大的信息量,如山呼海啸,冲击得她心脏噔噔狂跳,冷汗顷刻间便湿透了耳际。 ——在《魅仙缘》的设定里,这个世界,依照修仙浓度的高低,被划分为修仙界和凡人界。 修仙界,顾名思义,是金丹修士的天地。这里灵气澄莹,生机勃发,遍地都是奇珍异兽和天材地宝。根脉绵长的仙门宗派,大大小小的修真世家,如恒河沙数,世代在此兴衰传承。 相较而言,凡人界就接地气多了。这里的社会发展状况近似于古代封建王朝。天下四分五裂,统治者拥兵自固,国家之间战乱不休。老百姓主要以种田、打猎、经商等方式为生。上至家财万贯的贵族,下至糠豆不赡的贫民,都是体质普通、寿限百年的灵力绝缘体,俗称麻瓜,跟身上插满刀子还能与妖兽大战三百回合的金丹修士完全没得比。 上辈子,陆鸢鸢穿书时,原主已经被带回蜀山了。好死不死的是,她不光自己一落地就失忆,也没继承到原主的完整记忆。比方说,她加入蜀山前是干什么的,籍贯何处,在凡人界还有没有亲人……这些统统不知。 但那时,由于着陆太过丝滑,又没有系统干涉,陆鸢鸢完全没怀疑过自己其实是半路穿过来接手这具身体的,还挺乐观地想,自己被抬上蜀山时半条命都没了,那么,落下一点记忆模糊的后遗症也很正常啊。 然而,就在刚才,涌入陆鸢鸢脑海里的文字告诉她,这一次,她足足比前世提早了三个月穿成原主。 这会儿的原主,还没上蜀山,只是一个生活在凡人界、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而已。 时间这么一提前,自然而然地引发了蝴蝶效应。上辈子,一直被隐藏在迷雾里的原主身世,就这样在她面前揭开了面纱。 陆鸢鸢扶住额头,耳膜嗡鸣,仿佛身处花果山,有一百只猴子绕着她荡树藤乱叫。缓了半天,才消化下系统这阵填鸭式的信息灌输。 想不到,加入蜀山前的原主,居然来头不小,是凡人界燕国的小公主。 三年前,燕国在一场大战中败给了雍国。为平息兵戈,只能奉上宝物武器、兵马粮草,并送一位公主去雍国和亲。 时年十二岁、在一众公主里最不受宠的原主,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根据约定,原主的夫君是雍国太子。然而很不巧,在原主抵达雍国不久,雍国皇后就因急病去世。太子须为母亲守孝三年,原主和他的婚事,也只能推迟三年。 在等待成亲期间,原主被安排暂住在宫中。 虽然是战败国的公主,但雍国皇帝倒是没有恶意苛待她。她不仅拥有自己的寝殿和仆从,平日也可以在皇宫里走动,参加宫宴,和雍国的皇子公主一起读书、玩耍。 但明面上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雍国位于荒蛮壮阔的北境,风土人情与柔婉的燕国完全是两个极端,臣民皆尚武好战。出身优越的贵族子弟,更是个个都彪悍猛锐,弓马娴熟,骨子里流淌着弱肉强食的野蛮血液,最瞧不起柔弱的小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一个来自战败国、无依无靠的公主,被丢进这群人里,会有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今天,雍国在琅琊山举办围猎大赛,王城里的贵胄子弟尽数出席。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原主自然也要出席这种场合。 但流年不利,在前往观猎台的路上,一头发狂的熊罴袭击了原主所在的队伍。混乱中,原主的坐骑受到惊吓,载着她狂奔而去。周围的侍卫都来不及拦着。 马匹失控疾驰,树枝、草叶像刀一样刮在原主脸上。她惊恐无比,只能用尽力气抓住马鬃,夹紧马腹,免得被甩下来,两条大腿就是这样磨伤的。也不知道跑了多远,马才渐渐慢下脚步。原主已耗尽力气,双手一松,滚落到地上,晕了过去。 谁料到,这一晕一醒,身体里的芯子就换人了。 陆鸢鸢:“……” 算算时间,她已经和侍卫失散小半天了。这个鬼地方荒无人烟,四面都是树,也不知道处在琅琊山哪个旮旯。要是天黑了还出不去,那就危险了。 她现在可一点可以自保的修为都没有。 陆鸢鸢吐了口气,试着站起来,找找出去的路。然而,她一使劲儿,视野里就冒起了金星,很快便一屁股跌回原地,虚得好半天都动弹不了。 陆鸢鸢:“……?” 怎么回事? 原主的体质一向不错,并非病秧子。今天从马上滚下来,也没摔断哪里的骨头,为什么她现在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 系统:“正常现象。宿主,请看你的生命值。” 陆鸢鸢微微喘了口气,大脑里浮现出一块面板。 【生命值】5/100(半截入土) 【武力值】5/100(毫无威胁) 【灵力值】未解锁(凡人之躯) 【角色完成度】1% 陆鸢鸢的注意力,瞬间被第一行“半截入土”四个大字所吸引了。 是了……她刚才伏在溪边喝水时,似乎是听到了系统让她快点补充生命值的警告。 可这玩意儿该怎么补充?吃饭吗?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出一阵鸟雀拍翅声。陆鸢鸢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群灰色大鸟脱林而起,争先恐后地飞向天际,似乎是被林子里的某种动静惊到了。 过了一会儿,小溪对岸的草丛突然沙沙晃了几下,被一支长戟拨开了。 一个士兵探出头来张望,冷不丁地,与坐在对岸的陆鸢鸢对上了目光。他愣了愣,随即,瞪大一双牛眼,扯着嗓子,欣喜地吼道:“报!三皇子殿下!找到了——公主在这里!” 随着这一声吼,金甲兵器相撞的声音迅速朝溪边靠拢。一下子,十来个银甲精兵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围住了溪边这片空地。 一个少年从人群后方疾步行来。 这是一个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狭目丹唇,轮廓鲜明,英气逼人。猎袍外覆银甲,身姿挺拔,骨架足足比这个岁数的少年人大一圈,站在一群壮硕的青年士兵里,也丝毫不逊色。 他人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随在后面的两个锦衣宫人都险些追不上了。 来到岸边,看到全须全尾地坐在对岸的陆鸢鸢,少年停下脚步,右手扶腰,指甲轻轻叩了叩腰甲,饶有趣味地哼笑一声:“还挺命大嘛,居然没被老虎叼走。” 陆鸢鸢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少年名叫越鸿,是雍国的三皇子。他的母妃是宠冠后宫的谢贵妃,外祖父官拜尚书,他本人自小亦是出类拔萃,深得父皇喜爱。虽不是嫡子,风头却不输太子,还隐隐有锋芒相逼之兆。 与此同时,他也是《魅仙缘》其中一个备选男主,虽然出场比较晚,在故事中期一个发生在凡人界的杀妖副本里才正式认识女主,但人气还挺高的。他和太子、女主三人之间兄弟盖饭、大被同眠的剧情,更是高潮迭起,在读者中大受欢迎。 只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原主来说,这位仁兄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原主本尊,她恐怕宁愿遇到老虎,也不想碰到这个煞星。 皆因这三年来,原主受到的欺负,十之八九都和越鸿有关。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看不惯谁,从来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亲自动手。尤其是,城中勋贵子弟无不唯他马首是瞻,他们自会揣摩他的喜恶,投其所好。他不喜欢的人,自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烈日悬空,阳光刺眼。 那厢,越鸿说完那句话,发觉陆鸢鸢不但没如平常一样露出惊吓的表情,还在兀自走神,将他忽视了个彻底。 越鸿一眯眼,下一秒,直接踩进溪水,朝她走来,镶了铁块的黑靴溅起水花,水中鱼影受惊四散。 “怎么不说话,摔成哑巴了?” 一转眼,他已走到陆鸢鸢跟前,一俯身,少年人太阳似的热意直直地烘过来。 越鸿的手很大,指骨凸起,满是茧子,显然常年与兵器接触,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小臂,似乎想直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从刚才开始,陆鸢鸢的状态就很差,还没缓过跌坐回地上的虚劲儿,抬手想挡,却突然一僵。 因为,就在越鸿碰到她的同时,她清晰地“看见”了一道金光,飞快地顺着他的手,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金光入体,顷刻之间,她仿佛一只占了别人身体却待不稳、即将离体飘走的阴魂野鬼,吸食到阳气,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暖和、舒坦。舒服得她一眯眼,神色恍惚,腰肢也不受控地软了。 越鸿拽她的动作一停。 这人往日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现在居然一反常态地趴向自己。越鸿眉梢一跳,下意识就想将这没骨头的东西扔出去,可怀里的人突然又动了一下。 陆鸢鸢的青丝散落在肩头,睫毛低垂,轻轻颤抖,手往下一摸索,抓住他还空着的左手,将他整条臂弯环在她背上,摆成一个拥抱自己的姿态,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越鸿:“……?” 002(大修) 在越鸿给人浓烈压迫感的身躯前,她这么蜷成一团,缩进他臂弯中,真的太过娇小了,发若鸦羽,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在她这张脸上,越鸿见过各式各样的表情,紧张的,怯懦的,害怕的。唯独此刻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有几分雾蒙蒙、懒洋洋的陶醉。 就好像……好像一朵干枯萎败的花,逢甘霖灌溉,重新焕发出嫩艳的生命力。 越鸿愣了一会,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颌,硬生生地将这个黏在自己怀里的人给剥出来,语气阴恻恻的:“蹭什么呢?” 他的手臂环在她背部,原本最顺手的动作是沿着她的脊骨滑上去,扯她的头发,将人弄开。但她的簪子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黑发也全散了,才临时改变主意,去捏她的脸颊。 她的脸也是真小,水豆腐似的。他都不觉得自己在用力,指腹的粗茧已经在她颊边磨出两道淡红的印子。 还挺好掐。 越鸿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手指更用力了一点。 他并不知道,这会儿,陆鸢鸢的视野里充斥着灿烂白光,只依稀看见他的唇瓣在动。除了系统的提示音,她什么都听不见。 “叮!生命值上升中,过程中请勿移开接触口。” …… 眼见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对岸那名年纪大些的锦衣宫人匆匆迈着小碎步,淌过溪水,来到越鸿身旁,躬下腰,低声劝道:“殿下,公主的模样不太对劲,脸色青白成这样,依奴婢所见,多半是中暑了。先前下马时,也不知道有没有磕到碰到,怕是要尽快给她找个医官瞧瞧……再说了,太子那边也在搜山……” 这名宫人年近四旬,面白无须,眉目和善,身形胖乎乎的,乍一看,像尊弥勒佛。他是从前在谢贵妃跟前伺候的张公公,颇得器重。越鸿十二岁后,他就被谢贵妃指派过来,照料前者的衣食起居。 越鸿剑眉抽了抽,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对她的钳制:“真麻烦。” 他略感无趣地站起身,冲地上的陆鸢鸢抬了抬下巴:“你们两个,把她弄回去。其他人都跟我来,继续围猎。” “是!”另一名随侍宫人是张公公的干儿子,快步走上来,说了声“公主得罪”,蹲下来,打算和干爹一起,从一左一右架起陆鸢鸢。 越鸿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然而,才迈出一步,他的袖子便被一只小手死死地抓住了,因为太过用力,纤细的指骨都泛出了白,一声气若游丝的挽留传进他耳朵:“别走……” 越鸿驻足,一回头,大腿就挂上了一个人。 上一个不知死活地抱他大腿的人,早就被他当胸一脚踹飞了。越鸿脸色一黑,但目光在陆鸢鸢脸上一转,他的眼底就掠过一丝诧异。 刚才,陆鸢鸢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而已。可就在他转身的这半息不到的功夫里,她竟仿佛急转直下,脸色不止是青白,已经过渡成了死人才有的灰色,身子摇摇欲坠。都这样了,还不忘紧紧搂住他的腿。 张公公也看出了问题,搀着陆鸢鸢,颤声道:“殿下,公主的状态很不对劲……” 越鸿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盯了陆鸢鸢片刻,改变了主意:“算了,要死不活的样子。去牵我的马来,我亲自带她回去,这样快一点,免得父皇责怪我。” 张公公应了声“是”,忙命人将越鸿的坐骑牵过来。 越鸿单膝蹲下,直接弯腰,用肩膀抵住陆鸢鸢的肚子,将她当麻袋一样,一气呵成地往肩上一扛。 陆鸢鸢尚未说话,双脚就离了地:“……” 越鸿的肩甲又冷又硬,走起路来,硌得她胃部翻江倒海。若一路这样颠着回去,她十成十会把刚才喝的溪水连同早上吃的糕点都吐出来。无奈,挣扎数下,越鸿都不理她,擂在他背部的拳头,也像给他挠痒痒。情急之下,陆鸢鸢只好用力扯住他一束头发:“你放我下来!” 头发冷不丁被狠狠拉拽,头皮吃痛,越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霎时一片铁青,侧过头,咬牙切齿道:“松手!” 他肩上的人一动不动地伏着。半晌,从他耳畔传来一道闷闷的、软和的声音:“你先放我下来,我就松手。” “……” 双方僵持片刻,陆鸢鸢终于如愿以偿,被放了下地。 四周一片死寂。 围观了全过程的士兵们,个个都瞠目结舌。其中两三个人,没控制好表情,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 作为御林军,他们常年在宫中当差,也算熟知各个贵人的脾性。谁不知道,这位燕国公主名义上是未来的太子妃,实际上,地位连宫中那些掌握实权的宦官还不如?真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她胆子居然那么大,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尤其是,三皇子现在的脸色,真的难看得像要杀人了。 陆鸢鸢却完全无视他阴沉的脸色,站稳后,仍扒拉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甩手就走,仰头,细声细气地与他商量:“你能不能把我抱在你前面?别那样扛我,我太难受了,会吐在你身上的。” 她的吐息轻轻柔柔的,神情也一派无辜,但“我这是在为你着想”的意思表达得还挺清晰。 越鸿怒极反笑。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瞪了陆鸢鸢片刻,竟然还是妥协了,换了个抱法,一手揽住她后腰,一手穿到她膝下,将她横抱了起来。 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越鸿冷冷道:“看什么看?眼珠都不想要了?” 士兵们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躲避他那刀子一样的视线。 这么一会儿功夫,越鸿的马已被牵到溪边。这匹马有西域血统,神骏无比,生得很高壮,皮毛漆黑,油光水滑,瞧见主人抱着个陌生人走近自己,竖了竖耳朵。 越鸿将陆鸢鸢推到马上,自己才翻身上马,跨坐到她后方,抓起缰绳。发现陆鸢鸢额角沁出几滴汗珠,咬着下唇,像在忍耐什么,他顿了顿,狐疑道:“你干吗?” 陆鸢鸢掀起眼皮,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今天骑马时磨伤了大腿。” 此处是琅琊山的山坳深处,要回到扎营地,路程颇远。越鸿倒是想纵马快跑,无奈,身前坐了个累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能憋着气,只觉得哪哪都不爽。 树林里乱石丛生,常年照不到阳光的石缝隙爬满深绿色的青苔。阳光被上空的绿枝筛成碎金似的光芒,落在马匹的鬃毛上。 陆鸢鸢没吭声,半垂着眼睫,看似昏昏欲睡,其实更多是懒得说话。 这次醒来,她的身体居然变得这么差,动一动就大喘气,一副随时会两脚一伸、驾鹤归去的模样。这是前世没有过的情况。 两世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穿越的时间点。 莫非这也是蝴蝶效应?因为二周目提前重启,导致她提早了三个月穿成原主,所以,无法很好地适应这具身体? 系统:“正解。如果生命值低于0点,宿主会面临魂魄离体、失去容身之所的后果。” 魂魄离体,换个直白的说法,就是死亡。 陆鸢鸢闭眸。 刚才碰到越鸿时,那道金光一进入她体内,她就如同被注入了一管大剂量的强心针,获得了充沛的生机。 直到现在,她虽然肉眼看不到金色的光了,却依然能感受到,涓涓细流般的温暖,通过彼此身体接触的地方,平稳地流进她体内。 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面板上的生命值已经上涨到20/100了。 这就是补充生命值的方式吗? 可张公公和他的干儿子来扶她时,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类似的波动。 为什么只有越鸿可以,别人就不行?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还有,她这身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从前一样能跑能跳?总不能一直靠着汲取别人的能量为生吧? 系统:“短期来看,毫无办法。长期来看,办法有二:一、提高武力值。二、提高灵力值。但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事。” 陆鸢鸢心里有点烦,视线落在越鸿握缰绳的手上,思绪一转,飞快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形势比人强。在自立之前,还是不能把越鸿得罪狠了。万一他真的是她触手可及之处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么,在凡人界这三个月,她肯定还要用到他。 保不齐他会记恨自己刚才扯他头发。 是不是应该对他说几句好话,修复一下关系? 她不太想说。不过,钱难挣,屎难吃。 对现在的她而言,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陆鸢鸢一边思忖,手指一边轻轻梳理着黑马的鬃毛。组织好开场白后,她清了清喉咙,声音柔柔的:“殿下,你后脑勺还疼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越鸿脸色一僵。 陆鸢鸢没看见他的表情,还自顾自地在他前头解释,语气诚恳又歉疚:“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拽你头发的,我向你道歉。我只是觉得,你好心救我,如果我吐你身上了,那就是恩将仇报,你也会更生气……” “闭嘴。”越鸿恼火地打断她:“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陆鸢鸢立马不说话了,佯作温顺地垂下脑袋。 脾气这么坏,真像条狗。 不想听拉倒,她还懒得说了。 她腹诽。 沿着野草没过马蹄的林中小径不知走了多久,越鸿突然感觉到怀里一沉。他低头瞥了眼,发现陆鸢鸢的身子居然闭着眼,往后一靠,歪到了他怀里。不知是虚弱过头昏了,还是在睡觉。 她云鬓散乱,面容皎白得近乎透明,唯一有颜色的地方是那张饱满的唇。垂头时,下颌藏进衣襟里,耳铛一晃一晃。都没意识了,还记得要扒住他的腰,将自己往他身体里嵌去。 越鸿又往下看了眼她的大腿。 她刚才是不是说自己大腿被磨伤了? 骑个马也能磨伤腿,他十岁的妹妹都没这么娇气。 燕国的女人都这么没用的么? 这么想着,越鸿心里头泛出点嫌弃。 . 陆鸢鸢不是故意睡过去的,纯粹是体力不支。等她被越鸿推醒时,他们已经回到大营外了。 晴空湛湛,雍国围猎的临时扎营地旌旗飞舞,四面都有御林军巡逻把守。 陆鸢鸢揉了揉眼睛,又用指骨压了压睛明穴,好让自己清醒起来,挺直腰杆,握了握拳头,暗暗感受了一下。 这一路,和越鸿共乘一骑,她精神了许多,生命值涨至40/100。只是,明明还有那么大的上升空间,她现在再去碰越鸿,却感受不到那种缓慢注入的温暖细流了。 难道这事儿也有限额? 系统:“正解。凡事都有限度,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薅满100点生命值。” 越鸿不知她在发什么呆,身姿利落地下马,没好气道:“下来。” 陆鸢鸢不想磨痛大腿的伤口,便扶着马鞍,慢吞吞地翻身。越鸿“啧”了一声,上前握住她的腰,正要强行将她弄下来,却忽然看到,他们周围的宫人刷地跪倒了一片,冲后方行礼:“太子殿下。” 003(大修) 太子? 陆鸢鸢一怔,扭头看去。 艳阳高照,扎营地瞭望塔的阴影倾洒在草地上,一名男子从影子下踱出,走向他们。 他的年纪看起来有二十三四岁,并未着银甲,猿臂蜂腰,体态修长,生了一张极好看的面容。从鼻子和嘴唇的形状,依稀看得出他和越鸿是兄弟,但两人是不一样的好看。如果说越鸿是如火如荼的夏花,那他就是苍翠挺拔的君子竹,没有那般有攻击性,气度很温雅。 陆鸢鸢喉头一动。多亏看到了原主的记忆,她马上就将这个人和原文剧情对应上了。 这位仁兄是《魅仙缘》的备选男主之一,雍国太子越歧,也是已逝的元后唯一的儿子。他长得高大俊美,文韬武略,能力出众,还善音律,方方面面都让朝臣交口称赞,十四岁便被允许上朝。去年开春,皇帝因旧疾无法视事,越歧还曾以太子身份监国数月。 只可惜,这年头,温柔白月光型男主已经不吃香了,和一推就倒的白给型男主属于是好兄弟,手牵手,谁先上位谁是狗。因此,在之后的兄弟盖饭剧情里,这位在书外的人气要略逊越鸿一筹。 按照和亲文书的约定,越歧是原主未来的夫君。但因为双方年纪相差八岁多,前者又早早理政,两人的日常生活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原主很少有机会见到他。 但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或许是因为,越歧是这座皇宫里唯一不会欺负她的人,偶尔见面,譬如在宫宴上,他对原主也颇为温柔照顾。原主情窦初开,便暗暗喜欢上了他,知道这个十全十美的哥哥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后,心里更是欢喜,觉得他们是双向奔赴的,只要一有机会,就往他身边凑。 但实际上,越歧对她的好都是浮于表面的。他心中并不喜欢这门婚事,还觉得原主有些烦人。只是,出于太子的职责,他须得在文武百官和他父皇面前做些表面功夫。 毕竟,如果越歧真的关心原主,应该会知道她这几年在宫中过得不容易。欺负原主的人,也应该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收敛几分。说句难听点的话,打狗也要看主人。城中贵胄子弟再想讨好三皇子,也不能不顾及太子。 只能说,人一旦长出恋爱脑,就容易自作多情,自我感动。 全世界都一个样。 陆鸢鸢一晃神,一角衣袖就晃进了她余光里。 越歧快步走到马匹旁,冲她伸出手,关切地问:“在林子里没摔着吧?来,先下来再说。” 他手心朝上,递到她跟前。手指骨节分明,比越鸿的要文秀一些,纯粹是文人墨客的手,食指与无名指各戴了一枚剔透的碧翠玉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似乎没有拒绝未婚夫的帮助、转而让他弟弟代劳的选择。陆鸢鸢犹豫一瞬,就松开了她攥了一路的越鸿的衣袖,将手放到越歧的掌心。 她并未察觉到,自己这下极其短促、但之前从未有过的犹豫,没有漏过越歧的目光。 越歧如水的眸子一转,无声地瞥了对面的弟弟一眼,就握紧她的手,就势将她抱了下马。 陆鸢鸢的面颊撞上他的心口,龙涎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与刚才为了汲取生命值而贴着越鸿不同,无缘无故,她不太想与第一次见面的人那么亲密。便不着痕迹地转开肩膀,手臂垂下去,想稍稍离这个胸膛远一点。 却想不到,这么小的动作幅度,也被他发现了。 “别乱扭。”越歧看了她一眼,手臂紧了紧,虽是呵斥,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随即,他才望向被晾在旁边有一会儿的越鸿,微笑道谢:“多谢三弟帮我寻回鸢鸢。” 越鸿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瞧见刚才又扯他头发、又对他擂拳头提要求的人,一落到越歧怀里,就老实得跟什么似的。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客气什么,皇兄。” . 目送弟弟打马离去,越歧唇瓣的笑容淡了些,抱着陆鸢鸢,回到营帐里。 虽然是为了围猎临时搭建的休息营帐,布置却一点也不马虎。地上铺着织工华丽的厚厚毡布,落脚无声。鎏金灯台烛火灼灼,镂空金色兽炉燃吐香气。一张丝绣画屏挡住了床铺。 一个身着素净长袍的女医侍立在旁,两个侍女手中分别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和干净的衣裳,已经准备好为陆鸢鸢清洗、更衣、上药了。 这种场合,男子不便在场观看。越歧弯腰,将陆鸢鸢放到床边,温声说:“摔马并非小事,让医官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要不是读过原文,看他这么情真意切的模样,都瞧不出来他只是在走过场。 陆鸢鸢侧头,避开他的打量,轻声打断他:“我知道的,多谢殿下。” 越歧一顿,慢慢直起腰来,对女医嘱咐了两句,才转身离去。 一送走这人,空气都松快了几分。 在女医和侍女的帮助下,陆鸢鸢三两下解开了闷着胸口的护心软甲,皱巴巴的衣袍滑落到脚边。 光可鉴人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一副赤|裸的少女胴体。陆鸢鸢抬起手肘,看了周身一圈,发现自己着实摔得不轻,不但腿根挂彩,膝盖、手肘也有几块淤青。因为肤色白,显得分外狰狞。 侍女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布巾沾了热水,擦去她双乳之间被软甲闷出来的晶莹汗珠,再跪下,拭去大腿的血迹。女医在铜盆里净了手,嘱咐她坐在床上。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北地很少能见到公主这么细嫩的肌肤。大腿这儿若是留下疤痕,那就太可惜了。”女医蹲下,以指腹轻轻为她涂抹膏药。末了,擦了擦手,合上药箱,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拍额头,说:“是了,我想起来,这次随行的另一个医官那儿,有一种祛疤效果甚好的珍珠膏。请公主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来为您涂上。” 这膏药抹在伤处,冰凉中带有一丝丝刺激,陆鸢鸢双手成扇子状,往大腿扇风,闻言抬眸:“好,劳烦你了。” 女医告退。两名侍女也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水盆和脏毛巾,掀帘退了出去。 帐子里静了下来。 趁此机会,陆鸢鸢检查了一下数值面板,一看,就惊讶地发现,生命值已经回落至32/100。 不是吧,从她脱衣服到上药结束,前前后后,撑死也就三十分钟,怎么会掉得那么快?跟老化的手机电池似的。 这么个掉法,估计到晚上就不够用了。 陆鸢鸢侧躺下来,拉上被子,决定躺着等,省点力气。耳垂压到丝质软枕上,她就闻到一阵清淡的草药味道。伸手一捏,这枕头里似乎放了有安神镇惊之效的草药。 不愧是皇族,连小小的用物都这么讲究。 在这股内敛沉凝的香气的熏陶下,陆鸢鸢逐渐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在屏风外响起。 没听到侍卫阻拦的声音,估计是去取祛疤膏的女医回来了吧。 陆鸢鸢面朝墙边侧躺,没有动:“可以帮我倒杯水来吗?” 听见她懒倦的鼻音,对方顿了一下,转身走向桌子,步子像猫一样轻。不必回头,也能听见其手执玉壶、倾洒清水入杯的声音。 随后,对方绕过屏风,来到她身后,撩起衣袍,坐了下来。因为床铺狭窄,双方身体难免相触。陆鸢鸢忽然一怔,察觉到不对 劲。 又出现了——她的身体又感受到那种补充生命值的细微暖意了! 陆鸢鸢眉头一拧,撑起身,瞪向后方的人:“越鸿,你怎么进来都不……” 可一转头,她才看到端着杯子的那只手戴了玉戒。 陆鸢鸢脖子一僵,这下彻底清醒了。 越歧随手搁下瓷杯,站起身来。陆鸢鸢还没看清楚他是什么表情,他已转头,看向床尾,略一挑眉。 陆鸢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暗道一声糟糕。 刚才,侍女给她换上了一套新衣服。这古代的夏装解起来还是挺麻烦的。现在穿好裤子,等女医回来后,还得再脱一次。所以,陆鸢鸢等她们一走,就图方便脱了裤子,下面只穿亵裤,大剌剌地吹着凉风等着。 所谓的亵裤,长度就和现代的热裤差不多。 好歹是一个接受过教育的现代人,陆鸢鸢自然不觉得这点程度的露肤是啥问题。然而,她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受过严格礼仪规训的公主,举止如此豪放,是会崩人设的。 陆鸢鸢微微有些尴尬,顶着他的注视,飞快地将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腿缩回被窝,不提刚才的口误,问:“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来告诉你,围猎要提前结束了。我们今夜宿在琅琊山的行宫。”越歧淡淡地收回目光,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外面死人了,皮被剥得干干净净。国师看过,说是妖怪作祟。” 陆鸢鸢倏然看向他。 系统:“叮!初级副本「撞煞」触发。请宿主接收资料。” 【角色定位】NPC(跑龙套,纯杂鱼) 【遇险概率】初始设定0.01%,调整后70% 【死亡概率】初始设定0.01%,调整后80% 【副本进度】20% 【更多资料】未解锁(权限不足,不可查看,龙套不能看剧本哦) 陆鸢鸢:“……?” 004(大修) 谁能解释一下,这翻了7000倍的遇险概率和翻了8000倍的死亡概率是怎么回事?也太恶意满满了吧? “宿主,不是我针对你。之所以有这样的调整,是因为从逻辑上说,你夺舍了真正那位燕国公主的身体。”系统的声音不疾不徐:“穿书者夺舍原住民的身体、妖邪夺舍人类的身体,区别在于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故意的。但我们不看动机,只论结果。从结果上看,这两者的逻辑是一样的。不是自己的躯壳,魂魄在里头,自然不会住得很稳。” 陆鸢鸢目光一变:“所以,我一旦生命值过低,就会魂魄离体?” 系统:“正解。你的存在之道和它们是一致的,属性也一致。这么阴的身体,在某些邪物眼中,是很滋补的美食。” 陆鸢鸢一咬唇:“为什么我觉得,我前世没有这么容易被盯上?” 系统:“一周目的你腹中有金丹,又是蜀山弟子。不是现在的你可比的。” 陆鸢鸢轻吸口气,指尖掐入手心。 没错,只要去过那个世界,就会明白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差距。 凡人之躯,还是太弱小了。 定了定神,陆鸢鸢继续发问:“那么,生命值呢?前世上蜀山之前,这具身体的体质也没有现在这么差吧。” 系统:“抱歉,这个问题我在数据库找不到经验解答,或许是概率事件吧。” 陆鸢鸢抓了抓头发,打开话匣子后,一肚子疑问喷涌而出:“那么,三个月后,我又是怎么沦落到重伤上蜀山的?你有原文给我参照一下吗?” 系统:“涉及剧透,无可奉告。” 它的无可奉告,便是真的无可奉告。既然撬不出更多信息,也没必要追问了。 陆鸢鸢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帐中已空。 刚才和系统对话时,她在外人看来就是在发呆。大概是那位太子殿下觉得没意思,就走了吧。 走了也好。 陆鸢鸢静了一会儿,蹂躏着软枕一角的流苏,默默整理思绪,忽然,她想起另一件事儿:“对了,我碰到越鸿和越歧都能恢复生命值,碰到其他人就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猜想:“因为这两个人是备选男主?” 系统:“正解。备选男主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读者的爱意和支持会化作他们的气运。在书外的人气越高,他们的气运之力就越强。当你靠近他们时,也会得到那份气运。” 陆鸢鸢:“……”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 她就说呢,为什么自己碰到越鸿时,反应那么强烈。轮到太子,气运输入就趋于平缓。原来这是角色人气决定的,未免也太现实了。 就在这时,门帘被一只手掀起,女医和侍女捧着膏药,鱼贯而入。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天从人愿。陆鸢鸢正要打听一下副本内容,看向一个也就十四五岁、梳双髻的侍女,她记得这小姑娘名叫铛儿,是一年前调来原主身边伺候的宫人:“铛儿,我刚才听太子说外面死人了,怎么回事?” 铛儿正挽着衣袖,给镂空的金炉加入香片,闻言,手一抖,露出害怕的神色:“公主,您还是别问了。听说很可怕,血淋淋的,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原主是战败国来的和亲公主,平日不摆架子。身边的宫人都不怕她,说话做事,比跟着其他皇子公主要随意得多。女医听了,也搭话道:“真的是妖怪作祟吗?” “国师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的吧。”铛儿伸出食指,指了指天,有些羡慕地说:“国师可是从上面下来的呢。” 陆鸢鸢知道,铛儿所谓的“上面”,指的就是修仙界。 修仙界和凡人界之间,古往今来,都有一道壁垒般的结界。凡人无法随意进入修仙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世上,想求仙问道、长生不老的人数不胜数。如果没有这道屏障,修仙界各大宗派的门口,也许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人排着队求入宗。 凡人进不了修仙界,只能通过幻想去描绘那边的图景。御剑杀妖的金丹修士,在他们眼里就如同高人一等的神仙,让他们崇拜又敬畏。 雍国的国师,据说就是从修仙界下来的金丹修士。因为这段在修仙界镀金的经历,本人又有几分真本事,他在朝廷备受尊崇,仪同三司,排面别提多大了。 只是…… 对金丹修士来说,凡人界和修仙界,差不多就像哈尔滨佛学院和哈佛大学的差别。 任何一个投身仙道的人,追求的无非是更高的修为、更长的寿命。只要有得选择,他们一定会力争上游,拼死拼活留在修仙界,而不会长留在凡人界不回去。 至少,在她的前世,她从未见过一个修士愿意跑到下凡界生活。 陆鸢鸢用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思索片刻,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难道是雍国皇帝给得太多了吗?所以,这个国师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决定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 上药后,陆鸢鸢穿好衣裳,在铛儿的搀扶下,坐到梳妆镜前。铛儿一边用玉梳子替她梳头,一边继续与女医聊天。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妖怪,都只是在故事里听过它们。你呢?” 铛儿回忆道:“小时候,我听我爹说,他七八岁时,见过邻村一户人家闹鬼,找了茅山道士,连做三天法事,才把事儿平了。” “那可不一样,鬼和妖怎么能混为一谈呀。” 修仙界和凡人界中间的屏障,不仅能拦住凡人往上走,也像一张安全的大网,兜住了无数凶残的妖物,不让它们下凡作祟。 否则,凭两界原住民天差地别的战斗力,妖怪肯定会选择下凡觅食。届时,便是狼进了羊圈,凡人会被它们像砍瓜切菜一样,屠个干干净净。 所以,在凡人界,其实很少能见到穷凶极恶的妖怪。 除非有漏网之鱼。 鬼在凡人界就常见多了。在这个世界,人类去世后,魂魄过了头七就会去投胎。只有死不瞑目的含冤之人,以及罪孽深重的大恶人,魂魄无法安息,才会化为厉鬼,扰人安宁。 因为没有肉身,鬼作祟的方式,一般是附在各种东西上面吓唬人,吸人阳气,被缠上的人类,会肢体发冷,百病缠身,最后郁郁而亡。凶厉一点的则会夺舍生人,很少直接吃血肉的。 三百多年前,鬼界出现过一个搅弄风云的大人物——鬼帝九黎。当时,以蜀山剑派为首的仙宗经历一番鏖战,联手将其镇压,三界才重获安宁。自那以后,鬼界就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厉害的角色了,如今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但陆鸢鸢知道,这位鬼帝并没有死绝。一百年后,他便会苏醒过来。 届时,伏诛他的人,会是已经飞升为剑仙的段阑生。 陆鸢鸢捧起瓷杯,喝了口热水润喉。天青色的杯壁滚下水珠,袅袅热雾蒸熏得她很舒服。 当然,那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剧情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吧。 系统不提供副本资料,她得靠自己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微微透光的帐子布幔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鼓噪喧哗声。 肯定是抬尸的人回来了! 铛儿为她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插了一支玲琅宝石簪还不够,还想继续往她头上加饰物。陆鸢鸢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加了,说:“走吧,出去看看。” 铛儿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执着,尽管心里害怕,也只能跟上:“公主,您慢点儿。” 雍国围猎的临时驻扎地,以粗壮的竹木深深嵌入土中,砌出外墙,围出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 此时,无数御林军、宫人把草地堵得水泄不通,神情惊惶地议论着什么。一些胆小的侍女不知看见什么了,吓得面如菜色,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陆鸢鸢来到人群最前方,定睛一看,只见空地上放着一张木头做的简易担架,粘稠的血染红了麻布。在那上面,窝着一团看不出人样的血肉。从残余的衣衫来看,死者生前应是一名御林军。只是如今,他全身皮肤已被剥去,赤条条的鲜红色肌肉暴露在空气里,微微抽搐。撑满血丝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森白的牙齿外露。夏季山里蚊虫多,短短半天,就有不少飞蝇在尸身上爬动了。 铛儿惊恐地退了一步:“啊!” 血腥味太浓了,陆鸢鸢蹙眉,用袖子捂住鼻子,倒没有太失态。 经妖怪手的尸骸,往往死状都惨不忍睹。第一回看见这种场景的人,作呕真的太正常了。 不过,她上辈子在蜀山待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见多了这些东西,对恐怖事物的阈值都被刷高了。第一眼冲击带来的不适很快消退,陆鸢鸢眼珠微转,开始观察起细节来。 妖怪食人,十之八九是为满足食欲,与动物捕猎一个道理。 可这次作祟的妖怪,却只剥走了这个人的皮肤,显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才杀人的。 为什么它只剥人皮?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大叫:“都让开!国师驾到!” 人群纷纷避让开来。陆鸢鸢好奇地转头望去,看到一行御林军簇拥着一名紫衣道人行来。这名道人满头鹤发,整齐地以玉冠束起。广袖飘飘,略显瘦小,臂弯里携一雪白麈尾,腰间垂挂一把剑,一串铜钱,一个葫芦状的七彩宝器,倒是挺符合一般人对修士的想象。 可惜,从武器和着装,都看不出师承什么宗派。 魁梧威严的御林军在他面前,都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露出敬畏虔诚的神色。 铛儿发现陆鸢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国师,以为她怕了,便小声安慰:“公主,听说国师可厉害了,手握三大仙家法器,不管多厉害的妖怪都能镇住。” 陆鸢鸢轻轻地“嗯”了声。 一个宫人小声说:“要是我们也有仙人的护身符就好了。” 旁边的宫人白了他一眼:“就算给你,你也用不着啊。你没听说过么?修仙界的法器必须由金丹修士使用才能发挥威力。在凡人手里,再厉害的仙器也只是废铜烂铁罢了。” “我、我就是说说嘛!” …… 自从死了人,围猎的轻松氛围一去不复返。 下午,天空的雨云渐渐密了,一片阴沉沉的青灰色。琅琊山刮起大风,草木摇晃。几声闷雷向,雨点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从琅琊山列队驱车回王城,须半日时间。按照往年围猎的惯例,众人今晚本该在扎营地歇息,第二天才回去。如今出了妖祸,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想待在山里,总觉得临时搭起的竹墙不安全。更不敢现在动身回去,毕竟这个时辰才出发的话,后半程都得在黑夜里前行,更危险。 于是,众人决定移步到附近的行宫,再由国师坐镇一晚,待天亮后才启程回王城。 乌金西坠。天边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沉入地平线之际,一行人总算抵达了行宫。 雍国这座避暑行宫,修筑在琅琊山下。黑瓦红墙,气魄雄伟,还有挖了一圈护城河,固若金汤。下马车时,大雨已经演变成电闪雷鸣的大暴雨。青石路上,涟漪一圈圈扩散。宫人们打着伞、汲着水,将贵人们送入内室,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丹青油纸伞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陆鸢鸢与这次同行的几个公主、皇子的待遇一样,房间被安排在守卫森严的西院。 虽然皇帝和他的家眷一年来不了几趟,但这座行宫一直有宫人守着,定期打扫。陆鸢鸢走入房间,这间屋子倒是十分宽敞素雅,桌椅柜床齐全,纱幔飘飘,香炉里已熏上香了。 美中不足的是,关门时,门栓却有些松动,无法锁紧房门。两名扫洒宫人闻讯前来,连声告罪:“请公主赎罪!奴婢马上为公主准备另一个房间,请公主稍等半个时辰。” 陆鸢鸢觉得有些麻烦,隔着飘洒的雨丝,看到花园对面有一个没点灯的房间,指了指那里,问:“那个房间呢?有人在用吗?”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说:“回公主,那个房间堆放了不少杂书,环境不够这边宽敞。” 陆鸢鸢笑了笑:“无所谓,反正就休息一个晚上,我就换去那个房间吧。” 两名宫人行了个礼,便去做准备了。 陆鸢鸢肩膀淋了雨,用布巾拭去水珠,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在这个房间里收拾好自己,才让铛儿提了盏宫灯,一起走向对面的房间。 来到走廊转角处,隔着雨声,陆鸢鸢听到小房间里传出方才那两名宫人的低语声,停下步子。 “你拿错了吧,这是宫中香,不能拿这种香料给公主用的。” “什么?” “你呀,真是糊涂。虽然燕国公主和太子殿下已订婚三年,年底便要成婚了,可现在的她还不是正式的太子妃。你给公主用宫中香来熏衣服和被褥,让掌事嬷嬷发现了,肯定要挨罚了。” “对哦!还好春杏姐姐你提醒我,那我们快去领些新的香料吧……” 两个宫人没发现走廊上的陆鸢鸢,捧着木盒走了。陆鸢鸢摇摇头,接过铛儿手中那盏玻璃宫灯,说:“铛儿,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去休息吧,顺便去告诉刚才的侍女,说我的房间不必熏香。” 打发走了铛儿,陆鸢鸢独自步入房间,环顾一周。 果然如那两个宫人所说,这个房间的布局很特别,面积虽小,但布置得颇为风雅。高高的木书柜将空间一分为二,柜中放了许多古朴的书籍,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书墨味道。 陆鸢鸢插上门闩,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揉揉后颈,来到床边。 从下午到现在,陆鸢鸢都没见到越鸿和越歧。为了保命,只好秉承着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原则,目前的生命值是25/100,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但还是很容易疲惫。 看时辰也不早了,她脱去外衣和鞋袜,放松地窝在床上,以雨声伴眠,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烛心嘶嘶燃烧。 青铜漏壶滴答、滴答。夜深了,屋外的人声、脚步声渐渐消失。唯剩风雨,越来越大。 半梦半醒间,陆鸢鸢突然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从书柜后方传来。似乎是那扇朝向花园的木窗被狂风吹开后,大力撞上墙壁的声音。 原来她进屋这么久,这个房间的窗户一直没关紧吗? 陆鸢鸢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从被窝里爬起,下床踢上鞋子,慢吞吞地绕过书柜去关窗。 书柜后方并无宫灯照明,颇为昏暗。陆鸢鸢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不止软绵绵,这东西似乎还长满了毛,软软地搔过她未着罗袜的脚背。 陆鸢鸢一怔,低头。 被她重重碾了一脚的,是一条雪白的……湿淋淋的狐尾。 陆鸢鸢目光凝固。 顺着狐尾伸出来的地方一路望去,她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血液从脚底开始结冰,手指发颤。 她看到一件眼熟的、流转着暗青梵文的白色道袍。 蜀山剑派的宗服。 005(大修) 就在这座堆满卷轴古籍的沉重檀木柜后,窗台与墙根交错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伏着一个人。 濡湿的蜀山宗服铺在地上,渗出一团极淡的桃花色。那是被雨水化开的血。 似乎是被她一脚下去踩痛了,这条狐尾,仿佛有生命似的,倏地一颤,缩回到他的衣衫下。那人动了动,几不可见地抬起头来。 暴雨如注,闪电如银蛇乱窜,夜空乍然雪亮。电光火石间,映亮了他半张清瘦无血色的面容。 绀青色的眼珠照拂着明灭的皎皎烛光,碧泠泠的。在这样一个幽暗的夜里,瑰艳如妖。 陆鸢鸢死死地盯着他。 雕花木窗被吹至最大,冰冷的雨水大股大股地灌入屋内。扑一声,离窗最近的那盏烛台灭了,水雾打湿了她的发丝、衣裳、裤子。古籍迎风而倒,哗啦啦地翻页,墨字湿了水,迅速变得模糊。 但这会儿,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 窗外的瓢泼大雨,鬼影般摇晃的蓊郁枝叶,还有系统的提示音……全都离她远去了。强烈痉挛的胸腹绞紧了气管,她耳膜轰轰直响,仿佛外头的万钧闷雷,直接在她体内炸开了,炸得她血肉模糊。 段阑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陆鸢鸢的指尖掐进手心,心脏像被毒牙咬了一口,闪过了一丝酸楚而扭曲的杀意,无意识地,朝着角落迈出一步。 然而,就在这一刻,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无形的空气里,骤然升起一道压迫感十足的结界,直逼面门。陆鸢鸢大惊,瞬间如同一个没重量的小孩子,被它弹飞,直直抛向后方,撞翻了一个黑漆彩绘描金矮柜。青玉花瓶落地,应声碎裂。 砰——咚! 撞击导致的强烈眩晕和抽痛,顷刻间抽走了堵在她耳道里的水,让系统连串的警示变得无比清晰。 系统:“检测到宿主干扰剧情的概率超标,自动触发保护系统。” 系统:“剧情资料传输中……请参照补充剧情,不要靠近段阑生,以免第二次触发保护系统。” 系统:“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低于安全线,为避免发生离魂反应,请尽快补充生命值。” 陆鸢鸢鼻翼颤抖,喘息数下,动了动手指,查看面板,突然很想骂脏话。 被结界弹飞的那一下,好像瞬间吸空了她的力气。果然,这会儿一看生命值,已经暴跌至2/100了。 累死累活、偷偷摸摸吸了半天的气运,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过,多亏系统送入她脑海里的补充剧情,她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众所周知,《魅仙缘》是一部女主视角的买股文,剧情重点全落在小狐妖女主和不同男人的恋爱戏上。没有女主出场的地方,大多会一笔带过。 当这个故事只存在于纸上时,这么写是没问题的。可当它转化为立体的三维世界时,有限的文字便只够撑起一个基本骨架。因此,系统会在不违背原文设定的基础上,去延伸逻辑、填充血肉。 此刻,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原著里曾经一笔带过的剧情。 一个月前,段阑生与四个蜀山弟子一起来到凡人界,追捕一只妖怪。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修仙界执行任务。然而,这趟旅程并不顺利。皆因这支小分队里的另外四人,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孤立段阑生。 这是因为,在修仙界,半妖从古至今都处于鄙视链的末端,是卑贱的代名词。虽然体内流着一半人类的血,却不被修仙界和妖界接纳,在哪里都不受待见。 这世道,修仙者十之八九是外貌协会。而原形好看的妖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绝大多数妖怪都是茹毛饮血的丑陋之物,他们与人类结合诞下的后代,都其貌不扬,甚至会是畸形的四不像。 不止是外表惹人嫌,大多数的半妖,也无法根除从妖怪那边继承来的动物本性。每逢春季,都会情|欲暴涨,甚至当众露出丑态。与崇尚克制欲念、修身养性的修仙界格格不入,因此,受到了大多数修士的鄙弃。 一些半妖如果不走运,落到厌恶他们的修士手里,搞不好还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掉。 从这两点上看,段阑生的双亲有一方是貌美的九尾狐,又是在蜀山长大的男德班优秀毕业生,已经是半妖里赢在起跑线上的那搓人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在自己拳头够硬后,才扭转了外界一开始加诸于他身上的偏见的。 现在的段阑生,只是蜀山剑派一个初出茅庐的剑宗外门弟子罢了。 此次与他同行的四个蜀山弟子,也是很脸谱化的反派NPC了。虽然心里极度不愿意与段阑生组队,但根据蜀山规定,他们接任务时,不会事先知道同行人的身份。一旦接下任务,就要有始有终,不可因为挑剔队友而撂挑子不干。不然,会影响他们的评级。 路上,四人憋着一肚子被赶鸭子上架的火,用实际行动表达所思所想。他们不愿与段阑生说话,不愿与他同桌吃饭,更不愿一起行动、瓜分报酬,好像生怕和半妖待在一起,就会被同修耻笑。 遇到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倒是知道用资历压人,都推给段阑生做。也是很薛定谔的歧视了。 很快,他们就等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甩脱麻烦的机会。 段阑生二十岁前,每逢月圆之夜,形态都会有些不稳定。这次路上,他突然发作。四人一看到他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都露出嫌恶抗拒之色,便趁机以“你这个样子,继续跟着我们会拖累我们”为由,甩脱了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段阑生在琅琊山落单后,阴差阳错地遇到了今夜大张旗鼓地在附近布阵捉妖的雍国国师,被后者擒住了。 这名国师手中,有一葫芦状法器,无人知晓里头封入了妖物螭龙。通过喂养它,即可获取法力。 这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走捷径方式。寻常修士都是通过冥想打坐,让清气在体内运转大小周天,日积月累地提高修为的。从妖物身上榨取能量为己所用,在修仙界,属于邪门歪道。 没错,这样做,修为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但它也会让灵力变得污浊不堪、金丹变得黯淡无光,让修士再也无法在仙途登顶。并且,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就好比割肉饲养凶兽,你从妖怪手里得到多少,就要喂多少好处给它,来维持平衡。 国师这家伙,便是因为走这种歪魔邪道,在修仙界混不下去了,才会来凡人界讨饭吃的。 可笑的是,因为信息差,雍国国君压根不知道他在修仙界干的好事,还将他供为上宾。 陆鸢鸢:“……”足见员工背调是多么地重要。 说回正题。 国师肯定不会傻到割自己的肉去喂螭龙。为了填饱螭龙的胃口,他用过生人活祭,也剖过妖怪内丹。 很显然,段阑生就是他今夜的意外收获。只是,看段阑生后来好端端地出现在蜀山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国师没拿他怎么样,他肯定会逢凶化吉。 系统:“正解。按照原版补充剧情,段阑生会躲在这个无人居住的漆黑房间里,歇息片刻,便一鼓作气,逃出行宫。从头至尾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然而现在,你住进了这个本该没人的房间。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不去打扰他,当做没看到他,就不会影响剧情发展。” 陆鸢鸢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神台逐渐清明过来。等系统的声音褪去,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就有人在外面咚咚咚地拍门,还伴随着越鸿狐疑的声音:“……喂,陆鸢鸢,你到底怎么了?再不说话我进来了啊。” 陆鸢鸢:“!!!” 系统:“请宿主确保段阑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否则将会有惩罚降落在你身。” 陆鸢鸢一愣,据理力争:“不是,你讲不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不是谁看到了惩罚就降落在谁身上?” 系统:“其一,越鸿乃本世界的原住民,无法以外力干扰。其二,如果他闯入这个房间,追本溯源,也是因为你今夜住进来了,你依然是最终责任人。” 陆鸢鸢:“……” 她又想骂人了。 拍门声一下比一下重。然而,她此时生命值太低,虚得动弹不得,只能和系统在脑内对话。连正儿八经的声音也发不出去,只能在干着急中,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越鸿一脚踢开。 …… 方才,越鸿经过走廊,听到这个房间里传出巨响时,本来是懒得多管闲事的。 可莫名地,他眼前浮现出陆鸢鸢今天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犹豫了下,双脚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是退了回来,打算拍门问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门拍得震天响,也迟迟没有回应。越鸿怀疑里面的人晕了,一拧眉,还是踢开了门。 一走进房间,他的眼就因明亮的烛光而微微一眯。紧接着,瞳孔猛地紧缩——床边纱幔飘动,角落里的花瓶和矮柜都倒了,满地堆满凌乱的书籍和卷轴。 陆鸢鸢似乎本来就要休息了,只穿一件寝衣,青丝堆散,人也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无力地躺在那堆凌乱的东西上。支起的一条腿甚至连鞋袜都没穿。 万万没想到会撞见这种情景,越鸿僵了一会,视线略微一偏,扫视了一下四周,同时朝她走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起:“东西怎么全倒了?能起来吗?” 与他一接触,陆鸢鸢就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扒住他的手臂,将潮湿的小脸埋入他怀里。过了一会儿,终于有力气说话了:“没……没什么,我刚才看到一只老鼠,吓了一大跳,才会不小心撞倒柜子的。” “我没事了,谢谢你扶我,你出去吧。” 此刻,陆鸢鸢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他送出去,免得让他看到段阑生。 由于刚刚恢复,她的气息娇颤颤的,腿也没力,勉强站起来,也站不稳。只能挂在越鸿身上,把他当拐杖用。 颈侧被她潮热微弱的气息一下下地吹拂,越鸿当即顿住,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发出了满不在乎的声音:“不就是一只老鼠,有什么好怕的?” “在哪,我给你捉了,打死就行。” 话音刚落,他就打算放开她,回头去找老鼠在哪。 陆鸢鸢面色微变。 不是,大哥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打个鬼老鼠啊! 她怎么能真的放任他回头去看!这房间这么小,只要不瞎,一转头就会看到段阑生。情急之下,陆鸢鸢用力往前一扑,搂住他的脖子,力气不够,还用腿勾住他的身体:“别走!” 越鸿料不到她会突然扑上来,猝不及防地一失衡。陆鸢鸢的臀一下子撞上了墙边一个木架。越鸿也被她带得往前踉跄了一步,额头差点磕到围墙。 他才站直,脖颈就被再度搂住,动弹不得。只见陆鸢鸢垂着眼,睫毛颤抖,含含糊糊地说:“等等,那只老鼠真的……很大一只,我想起来还有些怕,你先别走。” 越鸿:“……” 他一动不动,不说好,更不说不好。 就在陆鸢鸢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他送出去时,门口竟再度响起了敲门声,听起来,外面似乎来了不少人:“公主,我们奉国师之命巡查。请问您这边还好吗?可有听到什么异响?” 越鸿转头看去,一蹙眉,就要开口说话,却突然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唇:“嘘。” …… 段阑生浑身都很疼。 疼得保持不住人类的模样,疼得藏不住狐狸尾巴。 但不论有多疼,他深处的神思,却仍遗留一丝清醒,没有一刻是彻底停摆的。 他依稀记得,他斩断了那个捉住自己的人手中的拂尘,逃了出来。在这座迷宫似的宫殿里,他撞入了一个似乎没人的房间。谁知,进来不久,房间里竟来了两个侍女,在与他一柜相隔的地方,用熏香熏被子。 他还听见她们的说话声。 原来,即将住进这个屋子的人,是雍国未来的太子妃。 他想换个地方。然而那会儿,他已经没力气离开这里了。身体里的弦绷到极点,啪一声断裂,他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迷里。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到尾巴一疼,半醒半昏间,他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轮廓。 直到现在,他终于感觉到,那阵不适压下去一些了。 段阑生的手指咔地一用力,抬起眼眸,视野逐渐清明。 他看到,就在离自己不过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对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一个少女面向他,靠坐在墙边。她的身体大部分都她前方的少年挡住了,唯剩一双纤纤手臂,紧紧圈住那个少年的脖子。 还有……她的一条腿,也勾在了那个少年的腰上。 蹭动间,她那宽松的裤管上缩了一段。段阑生看见了她的一只赤足,微微泛粉的蜷紧的脚趾,足弓下还有一颗小痣,无声地透出一股旖旎。 他们在明,他在暗。 刚刚第一次短暂地醒来时,虽然视野模糊,可段阑生依稀感觉到,踩到自己尾巴的就是她。她应该是看见了自己的。 难道他的感觉错了,她其实并没有发现他? 毕竟他们不认识。她没理由包庇他,替他掩饰。 正常人看见他这样的可疑妖物,第一反应一定是大叫,让人来抓他。 就在这时,段阑生听见房门被人拍响了。外面传来兵甲声,似乎来了很多人。 段阑生的神经微微绷紧,便见那少女也动了动,紧张地捂住她身前那个少年的嘴唇,回应门外:“哦,我已经就寝了,你们都别进来……我这里好得很,没什么异样。” 接着,她又压低声音,附在那少年耳边说: “别做声,都这么晚了,你想让所有人,让你哥哥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 为防门外的人听见,她这一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蒙不住五感皆明的修仙之人。 虽然没有相关经验,可段阑生也不傻。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自己这是撞上了什么场面。 这个凡人少女,分明已有婚约对象,却和未来夫君的弟弟在这个地方鬼鬼祟祟地厮混。 这种与他从小所受的教导背道而驰、有悖于人伦的行径,令段阑生慢慢皱起了眉,在防备中,升腾起一丝本能的不喜。 轻浮,浪荡。 在别开脸不再看她之前,他心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罢了,和他无关。 006(大修) 陆鸢鸢觉得自己今晚的运气背到了极点,手心沁出薄汗,也没闲工夫去看越鸿的表情。她绷着一根弦,隔着那扇虚掩的紫金雕花木门,一问一答,终于将巡逻的御林军打发走了,砰砰乱跳的胸口才好受了些。 这会儿,她才发觉,自己侧头应付盘问时,身前的人出乎意料地配合。被她又是捂嘴又是死皮赖脸地箍着脖子,居然没把她顺窗户扔出去,还真的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果然,越鸿也不想节外生枝吧。 大雨滂沱,木窗“吱呀”摇曳,宫灯的烛心微微一暗。光影跳动,为空气渗入一丝活气。陆鸢鸢的视线越过越鸿的肩,微微一愣。 木窗之下,那个待在昏暗角落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静悄悄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如果不是地板上那滩水渍,她会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 陆鸢鸢的肩膀慢慢地靠到墙上,收回缠在越鸿身上的手足,冷静下来,轻声下逐客令:“你也快点回去吧。” 颈后没了桎梏,可那种少女肌肤独有的娇嫩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方。越鸿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低声说:“不用给你打鼠了吗?” 陆鸢鸢抬眼,翘了翘嘴角:“不用,它已经走了。” . 这一夜,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因为巡查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感觉到,这天夜里,行宫中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不过,一联想到白天那具剥皮男尸,大家都害怕了,没敢出门一探究竟。 翌日,天朗气清,云销雨霁。 修整一夜的众人启程回宫。 马车上,陆鸢鸢双手捧着一杯蜜牛乳茶,饮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儿在舌尖化开,默默听着铛儿与另一个名叫银屏的侍女聊起昨晚的事儿。 银屏性子活泼,给陆鸢鸢的后腰垫了个枕头,说:“公主,您知道吗?国师昨晚带弟子在行宫四围加强防御,好像真的捉到一只妖怪。听说那凶物又胆小又狡猾,发现自己不是国师的对手,立刻就逃之夭夭了。” 铛儿小声问:“什么妖怪呀?是那只杀人的妖怪吗?” “肯定是啦!这一夜间,哪来这么多妖魔鬼怪同时出现?”瞥见铛儿脸色不太好看,银屏噗嗤一笑,捏了捏她的脸:“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瞧你这小脸都吓白了,也别吓唬公主了。那玩意儿见识过国师的本事,怎么可能还来招惹我们,除非它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吧。” …… 陆鸢鸢又喝了口蜜牛乳。随着马车前行,碧玉耳铛轻晃,她盘起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虽然那只剥皮妖怪看似没下文了,但她知道,这事儿绝对没完。 因为这个副本的进度依然是20%。 按理说,NPC是没太多戏份的。可遇险概率和死亡概率又明晃晃告诉她,她很有可能会和那只妖怪正面接触。 陆鸢鸢:“……” 她现在身体这么虚,若真的和妖怪碰上了,恐怕跑都跑不动。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给自己上道护身符。 . 当日傍晚,漫天霞光,通红如血。 半路上,陆鸢鸢卷着毯子,睡了会儿。朦胧间,她被一阵悠远的钟鸣声唤醒,伸手撩开马车窗户的竹帘,视野就忽然一暗,原来,她乘坐的马车正在穿过雍国王都的大门。 这面城墙至少有五六米厚。马车轮子碾过砂石地面,辘辘作响。片刻后,终于钻出门洞,重见天光。 一入城,马车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雍国国力强盛,它的王都,也是凡人界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可位列三甲。整座王城,共有四十条大街横贯东西。每条街都宽得能让六辆马车并排而行,街道两道还修筑了排水沟。 市坊熙熙攘攘,沿街商铺有卖布匹、瓷器和各种小玩意儿的,如骑马的黄泥小胖人和小羊模型。酒楼的锅炉冒着热烟,蓬松绵软的乳酪、麦糕都刚刚出锅……每个角落都散发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 穿过这片车市马龙的市坊,便是雄伟巍峨的雍国皇宫。 陆鸢鸢的寝宫坐落在皇宫南侧,宽敞华丽,穹顶极高,还有个浴池。唯一的缺点就是光照不佳,即使是白天,也阴森森的。 想着自保的事儿,这夜睡觉前,陆鸢鸢屏退其他人,在床边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这是她上辈子在蜀山学的,说起来,和她读大学军训那会儿学的八段锦很相似,动作柔缓优美,配合吐息,虽不可提高灵力,却有强身健体、活跃气血的作用。 她想过了,这是自己目前唯一可以努力的方向。 【灵力值】暂时没有提升的门路,那就先从【武力值】入手。把身体锻炼得更结实,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算真的碰到妖怪,也有力气逃远一点。 打完一套功法,身体微微发热。陆鸢鸢停下来,擦了擦汗,坐在床上休息。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今天就先到这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 翌日,陆鸢鸢起了个大早,去了一趟越鸿的寝宫。 她在原主的记忆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需要把它弄到手。 这件东西在谢贵妃手里,只有越鸿可以帮她拿到。 陆鸢鸢来到雍国三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越鸿的寝宫找他。守门口的宫人看到她这个稀客,活像白日里见鬼,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不巧的是,越鸿这会儿不在宫内。 那名宫人也不好把陆鸢鸢一个大活人晾在门口,便先将她请到宴客的花厅,再去斟茶给她。 陆鸢鸢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惊叹,也有些羡慕。不愧是最受宠的皇子住的宫殿,采光明亮,金碧辉煌,比她住的地方好多了。 陆鸢鸢拉开椅子坐下,等了片刻,仍不见那宫人回来,略感无聊,便玩起了手镯。这只手镯是原主从燕国带来的,与一般只能硬撸过手腕的镯子不同,它的设计很精巧,有个开合扣。一开一合间,“啪嗒、啪嗒”的声音,颇有节奏。 只是,玩着玩着,她的指头不小心打滑了一下。镯子倏然脱手而出,咕噜一下,滚到了桌底。 陆鸢鸢无奈,只好爬进去捡,将镯子扣回腕上,正要爬出来,就忽然听见宴客厅大门的方向,传来越鸿回来的声音。 不对!听声音,除了越鸿,似乎还有几个常与他往来的勋贵子弟,正一边说笑一边走来。 陆鸢鸢一僵,看到几双靴子在靠近,顿时觉得爬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她祈祷这几人只是路过,马上就会走开,可事与愿违。越鸿似乎没听见宫人通传,也没察觉到她在这里,大步流星地走向桌子,撩袍坐下。 桌底空间有限,他这么一坐,靴子便踩到了一块软绵绵的衣物。越鸿脸色微变,第一反应是有刺客。但就在他要掀桌暴起的那一刻,桌下倏地冒出了一颗脑袋。 发现藏在自己桌下的人是陆鸢鸢,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古怪。 其他几个勋贵子弟一开始并不知道桌下有人,笑着走近,才注意到桌下的乾坤。 因为角度,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少女窈窕的背影,大感意外。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越鸿身边有女人,几人有些心痒,便想绕过来,看看这女人的正脸。 可不等他们一睹芳容,越鸿就突然瞪了他们一眼,用衣袖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女子的脸:“看什么看。” 平日里,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殿下脾气不好,但这会儿,几个年轻人根本不惧他,还嬉皮笑脸地打趣了起来。 “殿下真是好艳福,原来早在自己寝宫里藏了个美人。” “晓得晓得,殿下这是不愿把心头肉给我们看呢。” 桌下,陆鸢鸢梗着脖子,不敢乱动。通过声音,她大致认出了这些人是谁,都是以前喜欢明里暗里地欺负原主的人。 她想象不了,若让这些人知道桌下的人是自己,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越鸿大概也是不想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才会用袖子遮住她的脸。因在宫中,他穿着皇子的广袖常服,袖中有一阵浸润了人体暖意的宫中香。 对了,她的生命值已经跌到20/100了。反正暂时不能出去,不如趁现在,蹭点儿气运吧。 陆鸢鸢思索了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压在越鸿的膝上,尽量不制造更多身体接触。 …… 越鸿知道这帮人的德性,平日在外面人模狗样,一个个都是世家楷模,私下却都是活泼爱闹的少年。也不是没听他们开过玩笑,往常这些话,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冷哼一声就过去了。 但现在,听他们一口一个“心头肉”、“宠爱的美人”,再想到桌下那家伙也在听这些话,越鸿头一次有种想将他们的嘴巴都缝上,再丢出宫殿的冲动。 正要开口赶人,他却突然感觉到膝盖有些痒。 那似乎是一根手指,轻得像羽毛一样,落在他膝盖上。 越鸿一愣。 旋即,难以置信与恼火,同时冲上他心头。 这人——怎么还偷偷摸他呢?! 007 藏在桌下,陆鸢鸢神不知鬼不觉地吸着气运。 因生命值太低,她现在不仅体力差,身子虚软,大夏天的,只要不晒太阳,手脚便通常都是冷冰冰的。这会儿,随着金光顺着指尖流入,生命值稳步上升,惬意的暖潮浸润她的血肉,舒张腠理。陆鸢鸢舒服得喟叹一声,青白的面容逐渐渗出血色,如敷了一层桃色胭脂。 然而,当生命值涨到40/100时,数字突然停止了跳动。丝丝暖潮戛然而止,仿佛水龙头被人拧上了。 陆鸢鸢慢慢掀起眼帘,蹙眉。 没了? 是接触不良吗? 陆鸢鸢收回手,思索了下,不信邪地换了个位置,轻轻将指尖压在越鸿小腿左侧,却还是没有反应。她又换到右侧,结果仍然不变。 是了……前几次补充生命值时,她要么正处于稀里糊涂的状态,要么就是被其它紧急情况绊住了,都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个数值。 现在想来,她每一次补充生命值,最高点好像都没有超过40。 第一次,她从越鸿那里蹭到了35点生命值。而这一回,生命值的起点是20,可它最后还是停在了40/100这儿。 看来,这不是巧合。她生命值上限,暂时就只有那么多了。 陆鸢鸢眼珠凝定,兀自沉思,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越鸿腿上几次切换位置,他大腿的肌肉变得越发紧绷,突然,他微微侧身,换了个坐姿,不自然地翘起二郎腿。 陆鸢鸢一回神,立即缩回手指。 越鸿从前对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多半是不喜欢她乱碰他的,还是见好就收吧。 由于被袖子遮住脸,她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听越鸿与友人说了几句话,就将他们都赶走了。待宴客厅安静下来,桌布突然被一只手掀开,光线洒进这一隅。陆鸢鸢伸手挡了挡,就猛地被拽了出去。 下一秒,她的脸被捏住了。 越鸿手劲儿极大,直接将她拖到眼前,瞪着她,一字一顿地从齿关中蹦出质问:“你在下面干什么?是不是存心让我出丑?” 陆鸢鸢被掐住脸颊肉,仰起脖子,口齿不清。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忍住挣扎的冲动,含含糊糊地揭过自己碰他膝盖那段,勉力解释:“怎么会出丑呢?殿下,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人是我……” 越鸿一眯眼,冷笑道:“谁让你没事躲在我桌底的?我刚才就该把你当刺客,一剑捅死。” 瞧见她脸上已经被掐出两个指印,他压着恼火,挪动手指,换了个方位,继续掐。 这家伙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气。把他得罪狠了,等一下托他办的事,不会要失败了吧? 陆鸢鸢的手指不由攥紧,转念片刻,她垂下眼帘,抿抿唇,轻声说:“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只是不敢出来。” 这句话成功让越鸿一顿:“不敢?” “殿下不知道吗?我来雍国的第一年,他们比赛射箭,就把我拎了过去,说要拿我当箭靶。在国子监听学,他们笑我听不懂雍国的《策论》,还往我桌子里放蟾蜍和死了的蛇。有一年中元节,我被他们关进死过人的冷宫里,一直等到晚上,才有宫女听见我拍门的声音,放我出来……”陆鸢鸢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如琉璃一样清润,倒映出他的模样:“我只是害怕他们见到我,又要欺负我,拿我取乐。”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只是在陈述,不是在激烈地控诉。 然而,她每多说一句话,越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隐隐还有些狼狈。手劲儿也越来越轻,突然,他松开了她的脸,背过身去。 陆鸢鸢见状,也停下翻旧账,低头,拿手背搓了搓自己被捏红的面颊。 半晌,她听到越鸿有些生硬的低语:“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听起来,刚才的火气已经消失殆尽了。 陆鸢鸢暗暗松了口气,放下手,对他说了一句话。 越鸿渐渐皱眉,回头,盯着她:“你说,你想借我母妃的——” 陆鸢鸢颔首。 “为什么?” 陆鸢鸢又垂头:“围猎回来后,我连续做了两晚噩梦,想着如果能读一读那本经书,会好过些。” “……”越鸿别过头:“我不保证能拿到,你回去等着吧。” . 话是这么说。可第二天,他就派人把东西送来了。 宫人的托盘上,放着一本用丝绸裹束的经书——《妙法莲华经》。张公公躬身道:“请公主务必仔细保管此书。三皇子殿下对谢贵妃娘娘说是他自己想看,娘娘才肯将私藏借出的。” 陆鸢鸢笑了笑:“谢谢张公公提点,我知道的。” 等宫人离开,陆鸢鸢坐到书桌前,小心地解开缎带,翻开经书第一页,嗅到一股淡淡的陈年书墨味道。 别看现在凡人界这么尊崇仙道,实际上,修仙界的修士是在五百年前才第一次主动接触凡人的。 也就是说,在两界交流之前,凡人并不知道自己头顶还有那样一个玄妙的修仙世界。那时候,在这片大陆上,最盛行的是佛教。大大小小的佛寺到处可见,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直到仙道兴起,佛教才开始衰微。 和尚是凡人,斩妖除魔之力和金丹修士没得比。但五蕴皆空、功成圆满的高僧开过光的经文,是有一定镇邪之力的。 这是陆鸢鸢上辈子在一次蜀山除妖任务里学来的。 谢贵妃手里,就收藏了那样一本天竺高僧开过光的佛经孤本。 陆鸢鸢不确定这么做会有多少效果,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努力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 此后数日,除了要蹭生命值的时候,陆鸢鸢一步也没有踏出寝宫,一有时间,就抱着经书,制作她的护身符。 每晚睡觉前,她也坚持先打一套完整的功法拳,辅以拉筋、压腿等热身运动。有一次,还不小心让一个来送新衣的小宫女撞见了她的锻炼现场。 锻炼身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陆鸢鸢没放在心上。 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半个月下来,陆鸢鸢的【武力值】还真的动了一小步,颤巍巍地从5/100提高到8/100。 一转眼,日子来到了七月上旬。 剥皮妖怪依然没有新线索,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从围猎那天起,就笼罩在众人心上的恐惧和阴霾,如同被阳光照化的浓雾,逐渐散开了。有人开始相信,那只妖怪真的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了。 只除了陆鸢鸢。 副本进度始终停留在20%。这提醒她,自己头上还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 这天晚上,月上中宵。二皇子在宫中举办饮宴,兴致勃勃地邀请众人出席。 这种场合,陆鸢鸢基本推辞不掉。不知为何,今天宴上,她总感觉侍郎公子那几个与越鸿玩得好的人,视线总是在自己这个方向流连。可当她纳闷地看回去,他们却在各干各的事,仿佛并没有看她。 按照经验,这是这几个讨厌鬼要欺负她的前奏了。 陆鸢鸢放下瓷杯,心中默默下了判断。 好在,今夜二皇子兴致特别高,一直抓着太子、越鸿及一众勋贵子弟谈天说地。那些人纵然想欺负她,也抽不开身。宴席已进行到后半,陆鸢鸢暗忖自己也应付得差不多了。虽然没喝几杯酒,她还是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开溜了,免得那些人一闲下来就来找她麻烦。 回到寝宫,已近子时。 陆鸢鸢换下沾染了酒香气的衣裳。铛儿和银屏替她拆开发髻,将簪子放入锦盒,便退下了。 夜深人静,陆鸢鸢独自坐在梳妆镜前,从怀里取出了那本《妙法莲华经》,翻了两页。忽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随即,铛儿的声音响起:“今夜天气似乎变凉了。公主,添件衣裳吧,我担心公主坐在这里会着凉。” 陆鸢鸢没回头,一手撑额,随意地说:“不用了,我这个位置没风。” 身后的铛儿从喉中溢出一声轻笑,语气一派天真:“是么?可我觉得风很大呀,大得我都能闻到公主脖子附近的酒香了。” 陆鸢鸢捻着书页的手一顿,眉梢敏感一跳,慢慢抬起头。 大殿昏暗,宫灯飘摇,她前方的红木框宝镜,映照出她背后的景象——铛儿就站在距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稚气的脸庞化开一个血糊糊的伤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淌出青黑色的汁水。透过镜中倒影,铛儿歪了歪头,双目盯着她,嘴巴在脸上慢慢张大,扩大成一个恐怖的裂口:“公主。” 咣当一声,凳子倒地。 经书落到地上,陆鸢鸢迅速往殿外跑去。 那只披着铛儿皮囊的玩意儿,嬉笑着追在她后方,毫不在意地一脚踏过经书封面,嗓音逐渐变得尖细:“别走呀……公主,我好喜欢你的味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秃驴的经书真的能保护你吧?” 来到寝殿外的石阶上,似乎觉得猫戏老鼠的游戏玩够了,几乎是一瞬间,它就移动到了陆鸢鸢前方,伸出一臂,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力气大得几乎捏断喉管! 然而,下一瞬,陆鸢鸢怀里,不知何物闪烁了一下。一道柔白雪亮的光晃过它的身体。这邪物竟如同被烈火灼烧一样,腐烂的肉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掉。它凄厉地发出一声长嚎,蓦地松手退后。 一得自由,陆鸢鸢就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一手捂着脖子,一吸气,就痛苦地咳了起来,眼角冒出泪水。 这玩意儿是不是练过铁砂掌?差点把她的头拧下来了! 她右手紧紧抓住的东西,乍一看,只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可若仔细观察,便会看见,镜面以朱砂为墨,抄写了密密麻麻的《妙法莲华经》梵文。 当月光照在铜镜上,再转动手腕,调整镜子角度,将月光反射到妖物身上。这凉如水泽的月光,就会顷刻间化作辟邪锋刃,并不需要注入灵力。 也许是因为这只妖怪只是初级副本的BOSS,这个法子奏效了! 然而,陆鸢鸢还没把气喘顺,就突然感觉到四周一暗。抬头看天,竟是乌云遮蔽了月光。见势不妙,陆鸢鸢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揣着铜镜,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事实证明,她每天晚上锻炼身体是有成效的,陆鸢鸢从未觉得自己双腿这么有力过。被追逐的这一路,月光时有时无,她也好几次差点就被抓住。逃命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不觉,陆鸢鸢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御花园,也就是方才举办宴会的地方。至此,终于力竭,双膝一软,趴在地上。 那妖物被月光伤得不轻,已经不似人形了,软烂的血肉不住淌出腐臭的液体,怨毒地嘶叫一声,冲她扑来。 说来也是巧,这时候,举办宴会的行宫中突然走出来一行人——饮宴刚刚结束,宫人正在收拾狼藉的杯盘。太子、二皇子等一行人正散着酒气,一边走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二皇子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惊恐地指着它:“这、这是什么东西!” “妖怪!宫里进了妖怪!” 宫人尖叫:“保护殿下!快来人保护殿下!” 陆鸢鸢摔得七晕八素,胸骨被铜镜硌得慌,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好在,很快就有人抓住她手臂,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是越歧。 他将她推到身后,冷冷下令道:“来人,护驾!” 陆鸢鸢一个踉跄,就被越鸿扶住了。 在附近当值的御林军闻讯赶来,很快就将这里围了起来,训练有素地用长矛指着妖物。但它根本不把凡间的武器放在眼里,仍是直直地朝着陆鸢鸢扑来。越鸿一脸凝重,迅速拔剑,剑刃雪亮,泛着月色寒芒。 陆鸢鸢一愣。 月光? 好明亮的月光……就正正落在越鸿身上! 一看天空,云消雾散。终于盼到月亮出来了,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错失! 陆鸢鸢如同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骤然暴起,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推开碍事的越歧。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未来的太子妃,完全忽视了护在她身前的太子,悍不畏死地冲出去,张开双臂,挡在三皇子面前,用柔软的胸腹直冲那妖物。 众人:“………………嚯!!!” 008 “啊啊啊啊啊——” 凄切的惨叫撕裂了夜空下的宁静,所有人的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他们眼前上映的不是陆鸢鸢开膛破肚、血溅当场的画面。反倒是那妖物长嚎一声,节节后退,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红舌,嘶嘶喘息。没了皮囊包裹,眼眶附近的腐肉流泻而下,衣裳前襟一片污浊,红的红,白的白,已经称不上是一张人脸了,十分骇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附近所有御林军都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地包围着它。混乱中,一个宫人瞥见什么,狂喜大叫:“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来了!” “那东西肯定就是剥皮妖!别让它跑了!” 负伤的妖物缩在宫墙的阴影下,不住喘气,血盆大口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牙齿。似是知道今夜大势已去,它怨毒地剜了陆鸢鸢一眼,就倏然翻身,灵活地攀到宫墙上方,往夜色浓重的深宫逃去。 国师一甩麈尾,喝令手下跟上道“都随我来!此妖必诛!” 总算惊险地混过了死劫。陆鸢鸢心口卜卜狂跳,冷汗淋漓,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紧绷到发痛的神经一松,身体晃了晃。 越鸿眼明手快,迅速地上前接住她,一手揽住她的肩,低头看向她,目光怔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姑娘保护,心中的震动和复杂,难以用言语描绘。 这家伙……明明平时是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他完全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她居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为盾,挡在他前方保护他。 她难道不怕妖怪吗? 不,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她丢盔弃甲,她怎么可能不怕妖怪? 所以,是因为……他吗? 陌生的悸动穿透胸膛,周身血液一刹那流动加快,越鸿的喉结上下一滑,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揽住她纤弱肩膀的手。 陆鸢鸢还眩晕着,并不知道这人的脑补已经发散到这么远的地方了。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掌心一热,传来一声金属脆响——那面抄满朱砂经文的铜镜背面,云雷纹“咔嚓”崩出一道狭长的裂隙。 下一秒,它就毫无预兆地碎成齑粉,于夜风中飘飘洒洒地一扬。 随着镜子碎裂,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无形煞气直冲面门,陆鸢鸢胸口闷痛,像是当场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 …… 醒来时,陆鸢鸢已经瘫在自己寝宫的床上了。 躺得太久,她有些糊涂。视线还未恢复清明,舌头就先尝到了一股浓烈苦涩、直冲天灵盖的药味。 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呕。 这时,一道俏丽的人影激动地扑向床边,喜极而泣:“公主!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这都昏了一天一夜了!御医刚给您施完针……我马上就去叫人回来!” 是银屏的声音。 陆鸢鸢连说话都费力,干脆闭上嘴,任银屏去了。待寝殿安静下来,她才在脑海里询问系统:“国师捉到那只妖怪了吗?铛儿怎么样了?” 系统:“没有捉到。铛儿在被妖物蚕食的时候已经死去,尸首在宫外暗渠里被发现。和之前的御林军一样,都被剥了皮。” 陆鸢鸢沉默须臾:“怪不得说我是副本的NPC,原来它之前一直附身在我的宫女身上。” 系统:“正解。如果按照副本的原剧情来发展,它前天晚上的目标另有其人。因为你阴气太足,它才会盯上你,找你下手。” 陆鸢鸢动了动,感觉右手似乎被裹住了,微微疑惑,将右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发现手掌被纱布包扎着,里面飘出一阵淡淡的药草香味。 对了,她昏迷前,手里的铜镜好像碎了,应该是那个时候划伤她手心了吧。 不过,碎了也正常。说到底,那只是一面普通镜子,被邪煞之气冲撞那么多次,还能完好无缺就奇怪了。 凡是能和邪祟硬碰硬的仙家法器,都要用修仙界的天材地宝炼制。以凡人界的制造水平,再厉害的工匠,也造不出这样的神兵利器。 还好这只是初级副本。如果BOSS厉害点儿,那面铜镜九成撑不到她跑到御花园,就会碎掉。 寝殿内烛火长明,夜风一拂,光影摇晃。因为身体虚又撞邪,陆鸢鸢比之前还怕冷,默默往指尖呵了口暖气,就将手缩回被中,整个人往被窝深处钻了钻。 等了一会儿,银屏就带着女医匆匆赶到。最居然还跟着张公公,以及几个有点儿面生的宫人。 女医跪在软垫上,为陆鸢鸢把脉,再嘱她侧躺,半褪她的衣裳,为她施针,动作很轻柔。完事后,在屏风外等候已久的张公公迎上来,压低声音道:“公主如何了?” 女医回答:“请张公公放心,公主受邪气冲撞,身子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只要调养一段时间,一定能好起来。” 张公公悬起的心落回原处:“那就好,那就好。” 前夜的事闹得很大,连皇帝和谢贵妃都被惊动了。当时,很多人都看到燕国公主是为了保护三皇子才晕倒的。 毕竟是燕国送来的和亲公主,若是因此有个什么好歹,皇帝怕是要责难。好在人无事,谢贵妃也能松一口气了。 . 女医离开后,陆鸢鸢喝了碗小米粥果腹,就又躺下歇息了。然而,这一觉没睡多久,她就被一阵笼罩在发肤上的寒意叫醒了,系统的警报声在耳朵里哔哔狂响。 原来,在她昏睡期间,她的生命值已经跌到4/100了! “公主,该喝药了。”银屏以小木碟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看到陆鸢鸢弓着身,趴在床沿发抖,大吃一惊:“公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陆鸢鸢止不住地打哆嗦,被银屏扶起来,面青唇白的小脸藏在一头青丝中:“好冷……衣服……快给我衣服。” 银屏连忙放下药碗,把屏风上的外衣拿来,给她披上,又示意另一个调来顶替铛儿位置的宫人放下窗户挡风的厚帘,却是杯水车薪。 陆鸢鸢双臂环抱自己,牙关磕磕打颤。她的体温中枢好像坏掉了,冷意从骨缝里透出来,仿佛身处于冰湖中。 “公主稍等,我马上去拿冬天的衣裳过来!”银屏着急地扯起被子,将她裹成粽子,对后方的宫人说:“你快去请女医过来!” 那宫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慌一点点头,赶紧去了。 这么做,估计还是治标不治本。陆鸢鸢从被子里探出手,紧紧抓住银屏的胳膊,凭着最后一丝清醒,说:“不用这么麻烦,你帮我去叫……” 话未说完,一道影子忽然投落到她们身上。 银屏一愣,扭头看去,立即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我听说公主醒了,来探望公主。宫门外为何没人守着?”越歧踏上台阶,看见陆鸢鸢这副模样,一怔:“怎么脸色这么差?” 银屏不敢欺瞒:“奴婢方才准备喂公主喝药,公主说她很冷,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女医了,现在正要去给公主找几件冬天的衣裳……” 越歧扫了一旁的瓷碗一眼,缓步走来,拿起碗:“药凉了不好,我来喂吧。你去拿冬衣来。” 银屏一怔。 公主现在只穿了软薄的绸缎寝衣。而且,为了方便医师施针,里头甚至连小衣也没穿,只松松地系了带子,春光极易外泄。太子虽然是她未来的夫君,可两人如今还没行礼。衣冠不整地在床边单独相处,是不符合礼节的。 然而,对上越歧淡淡的目光,银屏心脏一颤,不敢说一个“不”字,匆匆点头,找衣服去了。 越歧一撩衣袍,坐到床沿,右手端起药碗,左手正要将陆鸢鸢搀起来。却没想到,怀里突然挤进了一个娇小的身躯。 他一顿,低头看去。 陆鸢鸢青丝凌乱,看着有些迷糊,仿佛是仅凭本能,爬到他怀中,坐在他腿上,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手腕和赤足都白得像堆雪。钻到他怀里后,她长长吁了口气,垂着小脸,一动不动。慢慢地,脸庞逐渐浮现出淡粉的桃色,像是一只依附在人类男子身上吸收精血的妖怪。 …… 越鸿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今天,皇帝一大早就唤他过去,问了许多事儿。 他在父皇宫里待到天黑,才走出来,就听张公公说陆鸢鸢醒了,立即改道过来看她。 来到她的寝宫外,恰好碰到那个去请女医的宫人。从对方口中得知陆鸢鸢突然情况恶化,越鸿沉下脸,没等宫人进去传话,就不客气地直接走了进去。 张公公一擦汗,追在后头:“殿下,您慢些……” 陆鸢鸢的宫人刚才被支走了,并不知太子也在里头,也不敢拦三皇子,只好和女医一起快步追在他后头。 岂料,一走到内殿,他们会见到这么一幅场景。 寝殿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密不透风,宫灯昏黄。床榻上,太子居然也在,他怀里窝着一个用被子包住的人。他端着药碗,在喂她喝药。 那人似乎怕冷极了,只从厚厚的衣裳被褥中露出一张昏昏欲睡的酡红的小脸。 越鸿背后,几个人的心脏同时咯噔一跳。在宫里当值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新鲜事是他们没见过的了。但这一幕,却让他们感觉自己偷窥到了不该看的主子闺房里的画面,纷纷脸颊发热,低头不敢再看。 太子反应倒是淡定,似乎早就隔着屏风看到他们进来了,将空碗放到一旁,才笑了笑,问:“三弟,你怎么要进来也不先派人传话?” 张公公悄悄以余光扫了眼自己的主子。 越鸿的背影僵硬:“哦,我打扰你们了吗?” “打扰称不上,我只是在喂她喝药。”越歧说着,拍了拍陆鸢鸢的后背,示意她松手。但因为越歧的气运不及他弟弟强,陆鸢鸢这会儿才刚把生命值蹭到20/100,人还有些恍惚,根本没注意到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是谁,只半眯着眼,将怀里的腰抱得更紧。 …… 越鸿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宫殿。 张公公跟在他身后,偷偷觑了一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殿下这么阴沉、这么难看的脸色。由此,他心里逐渐浮起一个让他心惊的猜想。 张公公的干儿子也察觉到越鸿心情很差。他联想了下越鸿从前和陆鸢鸢的关系,义愤填膺地说:“这燕国公主真是过分,殿下您屈尊降贵,亲自去探望她,她有那个功夫抱着太子,居然看都不看您一眼!殿下,您千万别气坏身子……” 张公公额角青筋乱跳,狠狠地拧了干儿子的腰一把:“胡说什么!”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你! .…… 陆鸢鸢对那日的暗涌一无所知。 在越歧那里吸够40点生命值后,她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之后半个月,她待在寝宫里养病,再也没有发生过这么突然的生命值暴跌事件。 念在她对越鸿有救命的功劳,谢贵妃得知借书的原委后,并没有和她计较那本被踩脏了的佛经。在她养病期间,还派人送了不少礼物过来。 加上皇帝的赏赐、还有杂七杂八的人送来的礼物,箱子都快要淹没她这座素来冷清的寝宫了。 休养数日,等精神好一点了,陆鸢鸢才有功夫在脑海里检查各项数值。 按她的预想,这个副本已经算完事了。结果一瞧,【副本进度】竟微妙地卡在了99%。 【遇险概率】和【死亡概率】,则同时飙升至90%! 陆鸢鸢:“……进度条最后差的1%是什么?难道后面还有我要出场的地方?” 系统:“1%代表的是一种可能。这是因为,副本BOSS还未被消灭。当它烟消云散时,进度才会尘埃落定,推至100%。同时,你应该知道,邪祟是最记仇的。基于你和它已经结下梁子,在它死前,我们会将你的遇险概率适当调高。但不必太过担忧,理论上,你后面已经没有和它正面接触的机会了。” 这会儿的陆鸢鸢,并没有在意“理论上”这三个字,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而开始查看面板上的各项数据。 由于在越歧身上狠狠地吸了一波气运,这段时间又没出门,主打的是一个吃完就睡,睡完就吃,还天天被灌苦药和补品,所以,她的【生命值】掉得很慢,如今还有30/100。 【武力值】和【灵力值】依然是老样子。 一直没变化的【角色完成度】,倒是从1%升到了5%……这个角色完成度,指的到底是什么? 系统感知到她的疑问:“当你走完原著剧情,【角色完成度】就会变成100%。” 陆鸢鸢轻轻“唔”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苦药,将瓷碗递给旁边的银屏,用帕子擦了擦嘴。说起来,她也与世隔绝大半个月了,便问:“对了,银屏,皇宫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那天晚上鸡飞狗跳的,她飞身去挡妖怪,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眼尖地发现铜镜的秘密,宫内会不会已经出现了流言。 毕竟,按理说,她这个燕国公主,不可能懂得如何除妖。 事实证明,陆鸢鸢猜对了,近日的确有流言。 可她猜错了八卦的方向。 听银屏复述完,陆鸢鸢差点被口水呛到,荒谬地看向她:“……你再说一次?” 银屏捧着送药的小木碟,认真地说:“外面的人都说,公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表面弱质纤纤,其实每晚在寝宫苦练十套拳法,神威盖世,力大无穷,一身正气让妖怪看了都怕……公主?您怎么了?” 陆鸢鸢揉了揉抽搐的眼角:“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大概都知道了。没别的了吧?” 银屏犹豫了下。 其实除了这些话,近日,宫中还在暗地里流传着公主和三皇子的一些绯闻……只是,这些话明摆着就是给太子编织绿帽。所以,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嚼舌根,流言蜚语,都局限在小范围内。 这种话说给公主听,也是污了她的耳,还是别说了。 银屏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对了,公主,前些日子您身体不好,我便没有打扰您。皇上和谢贵妃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名贵的补品和药材。还有,侍郎和尚书家的几位公子也派人送了礼物来,您要看看吗?” 陆鸢鸢疑道:“尚书和侍郎?” 这不是以前最爱欺负她,给她送蟾蜍和死蛇的那几个人么?这次无端端的怎么会给她送礼? 恐怕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陆鸢鸢挥散脑海里“黄鼠狼给鸡拜年”七个字,委婉地说:“那些东西……能用的话,你们几个就分了。不能用的话就处理掉,不用给我看了。” 银屏眨眨眼:“谢公主赏赐。” 公主居然连看都不看……明明都是些好东西呀。 . 陆鸢鸢这一养病,就是一个月。等她身体大好,可以跟以前一样到处走动时,时间已来到了八月。 这段日子,宫中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全天下戒备最森严的皇宫竟然混进了妖邪,实在叫人寝食难安。皇帝十分不满,让国师尽快捉住妖怪。然而,整整一个月下来,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眨眼间,中秋节就要到了。按照惯例,雍国将在登天山举办赏月宴。盛事在即,近日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总算被冲淡了几分。 009 在雍国,每至八月上旬,民间新酒的醇香就会飘出酒家门廊,盈满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院子里摆上石榴、葡萄等时令蔬果,还有必不可少的螃蟹。等天黑了,人们便会沽酒游船,抚琴赏月,通宵达旦玩乐。 皇宫的庆祝活动则更风雅。中秋之夜,皇帝都会在登天山举办宫宴,邀请群臣出席,曲水流觞,吟诗品酒,持续到子时。 八月十五那日,五更天,困得眼都睁不开的陆鸢鸢就被银屏和几个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送到浴池里,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再被拎到梳妆镜前打扮。 起得太早,陆鸢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冒出一点儿泪花。 银屏一手拿着一个螺纹小漆盒,另一手捏着一支纤长的画笔,紧张地制止道:“公主,您别打呵欠,别流眼泪,我在给您画斜红呢!” 所谓的斜红,是一种近日在王城贵女间十分流行的妆容画法,在外眼角用画笔勾出一条殷红细线,沿眼睑的弧度斜飞上去,显得人妩媚又娇俏。 “……”呵欠也不让打,陆鸢鸢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不用这么隆重,随便化化就行了。” 银屏一脸认真地说:“公主说笑了,今夜可是中秋宫宴,不止圣上要来,群臣也会携家眷出席,当然要好好打扮啊。” 陆鸢鸢无奈,闭上眼继续任她施为。等一切都大功告成,日影已偏移至午后,快到赴宴的时刻了。 登天山地如其名,位于漓江江畔,素来是皇家专用的赏月胜地。 入夜后天气很凉快。宴席在山上露天的花园里举办,皇帝、谢贵妃以及几个妃嫔坐在上首。他们下方,由近至远,依次是太子、按年龄排的皇子公主、大臣和家眷们的位置。 由于尚未行礼,陆鸢鸢没有和太子挨着坐,位置被安排在宾客席。这个角落够低调,基本没人会注意她,正合她意。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吟诗作对。 这种文绉绉的环节,陆鸢鸢颇觉无聊,左耳进右耳出。但接下来的歌舞表演,她倒是挺喜欢的。 只见蒙面的舞姬手执紫藤花,站在一面鼓上跳舞。手腕和脚腕系着绶带银铃,随着她旋转的动作飘飞。那么小的一面鼓,她却越旋越快,腰肢如水蛇般灵活,没有半拍踩空,足见舞技之精湛。 陆鸢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表演,余光瞥见宫人端来月饼,也没细看,拿起来咬了口,结果差点喷出来。低头一看,她手里的“月饼”竟和现代的圆形月饼大相径庭,看形状,它似乎是从一个脸盆那么大的大饼里切下来的一小块。白花花的面饼中包裹着芝麻椒盐和核桃仁,简直是黑暗料理版的五仁月饼。 这还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吃这个世界的月饼。一个饼就把她肚子撑满了。 正好,歌舞在这时结束了。皇上喝得有点高了,被内侍搀扶起来,提前退宴,去后方休息,谢贵妃也跟着他离开。但临走前,皇帝还笑着让众人继续享受宴会。 陆鸢鸢一整晚都保持着淑女的坐姿,小腿压得又酸又麻。皇帝一走,她立马得到解放,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打算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这座行宫独占一座山头,大得超乎想象。等陆鸢鸢在花园里散完步,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迷路了。 陆鸢鸢蹙了蹙眉。 前两年中秋节,原主也来过这里,但她基本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宴会上,没有四处走动,因此,在对方的记忆里,调取不出这座行宫的地图。 廊下,一盏盏宫灯在夜风中轻晃,如琉璃珠串,光彩照霞。陆鸢鸢扶着走廊栏杆,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瞧见,不远处居然就是这座行宫的大门,两名守卫立在门边。去问他们,应该就知道怎么回去了。 裙摆太长了,陆鸢鸢一边快步走去,一边提起裙摆。顾着闷头走,在转角的地方,她冷不丁撞上一面墙,闷哼着倒退一步。 不,不是墙,而是一个高得像一堵墙的人。 堪堪站稳,她头上就传来了越鸿懒洋洋的欠揍的声音:“躲在这里干什么?想跑?” 这家伙的胸口里是镶了块铁板吗?怎么这么硬? “……”陆鸢鸢揉了揉撞疼的额头,无奈地说:“没有,我只是迷路了,想去那边问问怎么回去。” 一放下手,借着宫灯微明的光芒,却瞧见自己的手心擦得红彤彤的一片。 “是吗?我看你一副鬼鬼祟祟的……”越鸿嗤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意霎时一滞:“撞流血了?” “不是。应该是我额头的花钿。我的宫女给我画的,被你的衣服抹糊了。” 陆鸢鸢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因没有镜子,看不到额头的情形,她越擦,那团红色越有晕开的趋势。越鸿看不过去,一把夺过她的手帕:“行了行了,越擦越脏,我给你擦吧。” 他夺过她的丝帕,给她擦了起来。没擦几下,陆鸢鸢就低低地抽气,抱怨:“好痛,你别这么粗鲁……” “这就痛了?我都还没用力,你纸做的?”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一说完,越鸿就想起来,这家伙的脸,他用一点点力气就会捏红。也许是真的受不住他的手劲儿,顿了顿,还是放轻了点儿。 丝帕在眼前晃来晃去,陆鸢鸢干脆闭上眼,任由他擦。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丝帕是动得越来越慢,越鸿又一直不说话。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睁开眸子:“好了吗?” 琉璃灯盏,华光剔透。越鸿似乎正看着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料不到她突然睁眼,他有些不自在,将手帕丢回给去:“好了!” 陆鸢鸢道谢,低头,折起手帕。这时,越鸿低低的声音传来:“喂,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救我?” 然而,话一出口,越鸿似乎就懊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有些烦躁地改口:“算了,我换个问题。你救了我,想要什么报答?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越鸿是《魅仙缘》的备选男主,得他一个承诺,说不定将来会有很大用处。陆鸢鸢略一思索,问:“什么都可以吗?” “对,别磨磨唧唧的了,说吧。” 然而,不等陆鸢鸢提出要求,两人同时听见,行宫那两扇厚重的铆钉木门外,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紧接着,便是一声落地的闷响。光凭声音,也能想象出一个人心急火燎地从马上滚下地的模样。 “急报!急报!快开门,我有急报要马上传给皇上!” 嘶吼刺破黑夜的寂静。两个守门的御林军对视一眼,问:“来者何人?什么急报?” “我乃信使,带了从边关传来的十万火急的情报!燕国——燕国撕毁停战协约,三天前突然起兵,已经攻占了我大雍一座城池!” 犹如一道惊雷劈落,陆鸢鸢瞬间愣住,越鸿也看了过去。 寂静笼罩了这个清寒的秋夜,宫门内外三人的对话,清晰地随风飘来。 “什么?!燕国起兵?!” “此事当真?!” “金子都没这么真!张将军特意嘱托我,务必尽快将急报传至王城,也一定要看好燕国公主,不能让她跑了!” “说得对,燕国言而无信,着实可恶,我们绝对不能轻饶燕国公主,定要拿她杀鸡儆猴,祭我军中英魂!” …… 寒意爬上后颈,陆鸢鸢脸色苍白,却感觉自己找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 当年,燕国送给雍国的不止有和亲公主,还有几座城池,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休养生息数年后,他们是天晴了雨停了觉得自己又行了,重挑战火,为的是收复失地。 这么做,也等于是放弃了她这个公主,把她丢在雍国等死的意思。 这个世道,公主不能继承皇位,她们的命,比起实打实的国家利益,是分文不值的。 两国反目,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一定是被捏在雍国手里的她。 难道,这就是原主离开凡人界,从一个和亲公主成为蜀山弟子的契机? 按时间,也确实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可是,从燕国撕毁停战条约开始,到她被带上蜀山,这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个环节? 陆鸢鸢紧捏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等这个消息传到雍国皇帝耳中,她会被如何对待? 念在她过去这三年还算本分,又是一个已经被亲人放弃、没有任何力量支持、翻不出花来的公主,留她一命? 绝不可能。 雍国被人公然踩脸,若不砍杀她,这不叫仁慈,而叫软弱。日后,它将再也无法在诸国面前立威。 如果她是皇子,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会被大雍留作人质,用来威胁燕国。 但她是公主。所以,她必死无疑。 但这又和未来的发展相悖了——雍国的死牢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若她被关进去了,又是怎么遇到蜀山修士的? 难不成有人劫狱?亦或是,她没有被关入死牢? 她应该趁着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她已经偷听到急报,逃出登天山吗? 可是,越鸿就在她身边,她能怎么逃? 她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陆鸢鸢的思绪飞快转动,慢慢地将后背贴在墙上。这时,她的手腕却突然被捏住了,力气大得她有些疼。 越鸿慢慢回过头来,双目直直地盯着她,似是燃灼着两簇古怪的火苗。 陆鸢鸢忍着疼,仰起头,她心里没底,可面上不显,神情堪称哀婉和楚楚可怜,无声地冲他做了几个口型。 ——你要送我去死了吗? 一说完,越鸿就骤然加大捏她手腕的力气,痛得她想尖叫。 那厢,御林军已经打开宫门,将那战报的竹筒接过,只留一人继续看守大门,另一人速速进去传信。 眼看,就要经过两人所在的地方了。 越鸿的脸色变幻几许,仿佛经历了好一番挣扎,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将陆鸢鸢往暗处一推。当那御林军路过他们前方时,他一个手刀劈下,将对方劈晕过去。 御林军哼也没哼一声,就晕过去了。 越鸿将昏迷的人拖至暗处,弯腰,拾起滚到他鞋边的竹筒。 陆鸢鸢惊呆了。 越鸿大步上来,一把扯过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向行宫另一个方向,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马,将她推到马上。 骏马一路疾驰下山,枝叶如鞭子一样打在他们头面上。来到半山腰,越鸿猛地勒马,有些粗鲁地将陆鸢鸢弄到马下。 陆鸢鸢踉跄一下,坐在地上。 “燕国公主偷听到边关急报,将使者打晕,独自逃走。她听说登天山后面有一条密道能下山,前往漓江渡口。那里停泊着大量异域商人的船只,每天从早到晚,都有船只发出,日行千里。她想,虽然自己没有身份文牒,但那些商人在商路上走多了,门路又广又杂,只要给他们金子,伪装成他们的奴仆,也许她有机会逃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活下来。”越鸿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天亮前,三皇子才发现晕倒的侍卫,拾起边关急报,交给皇帝。” 他在说什么? 乱了节拍的心跳,如鼓点急奏,陆鸢鸢抓住地上的草,和马上的少年对视,因背着光,她只能看见对方幽暗的双目。突然,她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越鸿受过她救命之恩,不想亲手押她去死。他也知道,她不过是战争的牺牲品,留下来必死无疑。可作为雍国三皇子,他亦不能助她逃跑,更不能包庇她,因为那无异于叛国,也会将他的母族置于危险之中。 所以,他当做没看到她,给她一晚上时间,让她试着去走一条结果未知的生路。 能不能躲开盘查,逃出生天,就看她的命了。 说实话,陆鸢鸢本来只是想试探越鸿,看他能不能为她求情。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或许,这也是救命之恩的连锁反应? 不敢再细想耽搁,陆鸢鸢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沿着山路,往前跑去。 逃吧! 跑出几十米,陆鸢鸢往后扫了一眼,却瞥见寒芒闪烁。定睛一看,越鸿竟然取下了马匹身旁的弓箭,展弓,以箭头对准了她! 陆鸢鸢心中大骇,以为他改变主意了,求生本能让她往前一扑。 “嗖”一声,箭矢裹挟着冷风,擦过她的衣裳。 尾羽嗡鸣,泥土四溅。 陆鸢鸢手掌撑地,划开一道伤口,却感觉不到利箭穿身的疼痛。她惊魂未定地抬头,见到那支箭矢深深插进了她前方的泥土里——那里有一大团黑乎乎的在蠕动的东西,似是头发。被箭射中,它猛地往后一缩,缩回了黑暗的丛林里。 与此同时,陆鸢鸢的脑海里响起系统的一连串提示音: “叮!初级副本【撞煞】支线概率触发,剧情开始延伸!” “叮!请宿主接收副本新资料!” “叮!请宿主尽快清场,勿要伤及无辜,否则将有惩罚落下!” 陆鸢鸢:“……” 这是系统的乌鸦嘴灵验了吗? 那个进度条卡在99%的副本BOSS,真的回来找她了? 身后风起,骏马嘶鸣。越鸿一夹马腹,朝她奔来,急急地转了个弯,便要将她拉上马,怒道:“愣什么!先离开这里!” 系统说得明白,这次的危险是冲她来的。陆鸢鸢往后躲开了越鸿的手,抬头看他,这一次,没有虚与委蛇或是假装柔弱恐惧,她露出一抹短促的淡笑:“越鸿,谢谢你。” 趁着越鸿怔愣,她在电光火石间,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扎向马屁股。骏马吃痛,不再听主人使唤,载着越鸿狂奔而去。 陆鸢鸢手里握着滴血的簪子,听见身后有一阵悉索爬动的声音,在迅速靠近。转瞬,她就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失去了意识。 010 再醒来时,陆鸢鸢有种胸口被压了千斤巨石的憋闷感。 系统:“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低于安全线,为避免发生离魂反应,请尽快补充生命值。” 陆鸢鸢鼻端嗅到一股怪异的腥臭味,灵台一清,睁开眼皮,视野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动了动,就发现自己四面八方都被封死了,如同被关在一个蚕蛹里。 这裹着她的东西,厚软而柔韧,凉丝丝的。 是布,还是被子? 陆鸢鸢微觉茫然,摸黑摸索片刻,分辨出这是何物后,头皮蓦地炸开一阵悚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这全是头发! 她跟一具木乃伊似的,被裹在了铺天盖地的头发里。 是了,从登天山跑路的时候,越鸿的箭,不就是射中了一团蠕动的头发吗? 就在这时,似乎感知到她的苏醒,周围的头发莫名地开始躁动起来,蠕动收紧。 陆鸢鸢想也不想就弓起身体,试图给自己容留呼吸空间。可惜,平时一扯就断的细丝,成千上万地拧为一股时,便成了人力难以抵抗的绞杀利器。她手脚都被缠紧,紧贴在身侧。骨头、脏腑受到寸寸挤压。她感受到肌肤传来的清晰的剧痛,那是利索般的发丝在割破她的皮肤。窒息让她面庞紫胀,失去反抗的力道,肺腑深处最后一丝空气离她而去…… “铮——”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时,束缚猛地一松! 重见天明那一刻,珍贵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里,血流鼓噪地冲刷耳膜。陆鸢鸢仰面卧倒,鼻翼嗡动,大口喘息,光亮刺入视网膜,眼球酸胀不已。渐渐地,视野才清晰起来,她看到一道赫赫明明的剑光。 陆鸢鸢的指节艰难地抽动了一下,顺着那道剑光朝上看,就愣住了。 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眉如墨画,唇若丹朱。只是,在望人时,绀青眼珠呈现出冬日粼粼水泽一样的寒意,冷淡至极,生生击散了旁人心头的旖旎遐想。 他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有别于成年男子那种肌肉虬结的厚重身形,身形高挑,腿长腰劲,身着雪白宗袍,踏黑靴,如同一株沐雪的挺拔翠竹。手中之剑长约三尺,剑身呈现出罕见的淡淡绯红,春色九重,燎燎生辉。 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毫无防备地看见段阑生出现,陆鸢鸢的气息瞬间僵硬,手指插进手心。埋在心脏里那颗淬毒的毒牙往深处一扎,泛起一片针扎似的闷痛。 跟上次在行宫的匆匆一面不同,面前这个衣襟平整,袍角无尘的段阑生,才最符合她记忆里那个他的模样。 上辈子,她和段阑生最后一次见面,就跟此刻的情境很像,他高高在上,而她狼狈得像条落水狗。当时的痛苦,不甘,委屈,愤怒……都化作附骨之疽,烧进了她的骨髓里。以至于再见到他时,她还不能一下子就滴水不漏地藏起心绪。 陆鸢鸢咬住齿关,闭了闭眼,以最大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能露出端倪。 …… 另一边厢。 段阑生的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停在了地上那个少女身上。 这是他进入这个村子后,找到的第一个还没被妖怪吃掉的活人。 她平躺在地,闭着眸子,虚弱地呼吸。一身衣裳皱巴巴的,但不难看出,那是一件颇为华丽的宫装,宝蓝绸面上绣有大片对称的藤枝花纹。她脚上也穿着一对软底绣鞋,鞋尖点缀一簇白毛,缀有夜明珠,并非村野女子会有的打扮。 在挣扎时,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凌乱的黑发掩盖着脸庞。日落霞光从门外洒入,照得她耳垂泛出红意,血络通透。 看清楚她的脸那一刻,段阑生的目光骤然一定。 他记性一向很好,对于两三个月内有交集的人,大多都有印象。所以,在一刹那,他就将这张脸和那个雨夜出现过的雍国太子妃对应上了。 她怎会孤身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被掳来的? 段阑生微微蹙眉,收剑入鞘,开口道:“你是何人,怎么来到这里的?” 声如其人,没什么起伏,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冷淡。但因为音质泠泠,如玉石相击,还是很动听。 屋中静了片刻,地上的少女终于轻轻答道:“我……是被妖怪捉来的。” 因过度喘息,她的嗓音似乎伤了,有点沙哑。慢慢地,她睁开一双幽黑的眼眸:“你是修仙者吗?” “是。”段阑生并不多说。 “哦。”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麻烦拉我一下,我起不来。” 这世间的凡人看到修士,要么敬若天神,要么战战兢兢。若在妖怪巢穴里被修士救了,还会感激得涕泗横流,恨不得当场叩几个响头。这个少女的态度却平静随意得有些奇特。 嘴上说着请求的话,眼眸深处,却沉着些冷冽的东西。 段阑生终于正眼看她,但只是一眼,就移开目光,解下佩剑,将剑鞘递向她。 意思很明显,他不喜欢与人触碰。 他的剑鞘很冷,握住它就像握住一块冰,但这样省力多了。陆鸢鸢借力坐起,打量四周。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暮霭沉沉。这是一间粗陋的村屋,柴扉破破烂烂地歪在门框上。土块所垒的炉灶积满灰尘,墙壁开裂,挂着锅瓢碗等器具。墙根堆放着一捆捆干柴,还有一把扫帚、一个水缸,前头靠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一个死人。 此人一身粗布织衣,脚上是一双草鞋,看起来是屋主,死状极可怖,枯槁皱缩,跟一具皮包骨的骷髅似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耳、口、鼻……肉眼可见的体表的每一个开口,都挤满了黑色长发,像怪物进食的触须扎了进去。 虽然这些头发的根部都断了,找不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却不难想象出它们动起来时,钻进这人的身体大快朵颐、吸干血肉的场景。 这世界的妖怪杀人的方式千奇百怪,其中一些实在太恶心了。陆鸢鸢有点受不了,强忍不适,转开头。 不过,这种死状,倒是很贴合她目前所处的这个从【撞煞】延伸出来的新副本的名字——【发妖】。 陆鸢鸢眼前闪过系统传输给她的资料。 【副本名称】发妖 【角色定位】18线配角(比跑龙套多一点的戏份) 【遇险概率】100% 【死亡概率】90% 【副本进度】30% 【更多资料】已解锁,请点击展开详情 发妖,顾名思义,就是擅长用头发杀人的怪物。这种取名方式也是很直接明了了。 这玩意儿,本来是修仙界的原产物。因两界结界不稳,让它越狱进了凡人界。一路上,为了逃过修士的追堵,它几乎脱了一层皮,来到琅琊山一带,终于跑不动了。 正好,那一天,雍国在琅琊山举办围猎大赛,漫山遍野,最不缺的就是人。于是,它就地取材,杀了一个御林军,剥了他的人皮穿上,来掩盖自己的妖气。 然而,那个御林军的尸体很快就被他的同僚发现了,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这玩意儿没法再顶着同一张皮出现在别人面前,只能换个壳子。于是,它故技重施,借了铛儿的皮来避风头。 可惜,借来的人皮不能永葆鲜活,想尽快恢复巅峰状态,必须进食人肉。这玩意儿顶着铛儿的脸活了一段日子,妖力恢复了四成,便决定在这副皮囊腐烂前,干票大的。 本来打算吃了陆鸢鸢就连夜逃走,谁知碰了个软钉子,不仅没讨到好处,还被铜镜所伤,又惹来了国师。发妖狂怒交加,只能先逃出王城,找了个村子,窝在这里进食。 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就这样沦为了发妖的盘中餐。血肉大补,这玩意儿的妖力明显要比它披着铛儿的皮时厉害多了。 另一边厢,段阑生被四个坑货队友甩脱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但用脚趾头看都知道,那四条杂鱼没有完成捉妖任务。 这两个月,段阑生一直在独自追索妖物。昨天,他来到这座山下,听说这几天,有五个姑娘在上山捡柴时失踪,怀疑是妖怪作祟,便循着踪迹,一路找到这里来,和她碰上了。 陆鸢鸢捂额,梳理好已知的信息。 被丢进副本里、被BOSS仇视上、遇险率100%,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没猜错的话,这个副本,极有可能就是原文里她进入蜀山的跳板。 她思考了一下,在这种情形下,若是脱离段阑生行动,她活下去的概率是零。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必须认清现实,跟着段阑生行动。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像有求于越鸿的时候一样,把敌意藏好,别这么生硬,免得他丢下自己? “……”陆鸢鸢指尖神经质地一抽,有种想啃咬指甲的冲动,但她忍住了,慢吞吞地站起来,垂下脸庞,旁人很难看到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柔柔弱弱的声音:“我叫陆鸢鸢,请问仙师怎么称呼?” 段阑生静默一瞬,报上全名:“段阑生。” 没有故弄玄虚地报什么给自己镀金的称号,但也没说一个多余的字。 陆鸢鸢点头,无比诚恳地看着他:“段阑生,谢谢你刚才救我。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她加重了“我们”的咬字,手也暗暗使力,抓住剑鞘不放。既然段阑生是为了救几个凡人而来的,那应该不会排斥顺手多救一个。 然而,她意料不到的是,段阑生突然一用力,将剑从她手中抽了回去,还迅速退后几步。陆鸢鸢以为他要拒绝带自己这个累赘,可仔细一看,他这不是拒绝的模样,倒像是……身体不适? 她懵了懵,试探着上前一步:“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 但她的靠近,立马就被制止了。 段阑生退到门边,用肩膀抵着门框,硬生生地与她拉开距离。气息淆乱,美人面被冷汗浸湿,一副竖起全身尖刺的模样:“别过来……离我远点!” 陆鸢鸢止步,看着他的模样,脑子深处的某一根弦,突然响了一下。 擦,她知道了——她怎么把段阑生月圆之夜形态不稳、也许会变狐狸的设定给忘了? 昨天是中秋节,今天是八月十六,太阳马上就下山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不就是个标准的月圆之夜吗! 老天爷是在玩她吗?遇险率100%死亡率90%的副本,金大腿还面临失灵的危险。危机感油然而生,陆鸢鸢硬着头皮说:“你现在还能动吗?要是能动,不如我们趁天还没黑赶紧下山吧。万一那妖怪回来怎么办?” 她这番话,仿佛点醒了段阑生。他深吸口气,紧紧抿住水红的唇,忍住失态:“……来不及,跟我来。” 这户村民的房子结构类似于四合院,前后左右各有一间房屋。段阑生推门走入其中一间没有死人、窗户门框也没有破烂的屋子,陆鸢鸢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这间屋子从前大概是一家几口人的寝室,以一道木墙隔成内外两间,内外各放一张床给大人和孩子睡,中间是没有门的。 段阑生反手关上屋门,自乾坤袋中取出符篆,二指注入灵力,衣袖无风飞舞。 下一秒,黄符上的朱砂窜过红光,烧了起来,却没有一点残渣落下。紧接着,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符纸表面那些龙飞凤舞的咒文,飘飘荡荡地脱纸而起,飘到半空,悬停半秒,就如星沙细闪,加速飞向四面八方的门窗。 撞上去那一刹,符文如金玉碎裂,化作一道闪烁的金光,融进了木头造的门窗里,化于无形。 陆鸢鸢知道,这是一种道家的设结界方法。房子本身就是天然的庇护所,所以,民间百姓会在家门口贴门神、驱小鬼。借完好无损的屋子为形,布下防护结界,也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过来。” 布完结界,段阑生丢下这句话,就跌跌撞撞地进了里间。 陆鸢鸢没追上去,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里头,自个儿爬到外间唯一的床上,将散乱的重新绑了起,才卷起手臂和裤管。 发妖缠她的时候,切开了她的衣服,在上面弄出了很多伤痕,好在,全是细长又浅的伤口,没有大失血的风险,衣服也没变成渔网装。 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被割破的地方有些痛痒,浑身不得劲。但抓挠肯定会更糟,只能忍住。 陆鸢鸢叹了一口气,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点吃的喝的都没进肚子了,眼下又倦又饿,生命值还低,只好先侧卧在床上,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这木床硬邦邦的,睡也睡不安稳。她蹙着眉,在半梦半醒间,猛地被一声巨响震醒,吓得睁开眼睛,坐起来。 窗外的天空已彻底暗下来了,屋子里黑魆魆的。响声是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出来的。陆鸢鸢惊疑不定,下床走过去,探头一看,瞧见里间的床铺空空如也,倒是地上,靠墙的地方有一个蜷成一团的人影。 与此同时,她的大脑里升起一段大写加粗的文字: 【砰—— 听见落地巨响,陆鸢鸢紧张地跑进里间,瞧见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正经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她一颗心软得化作绕指柔,情不自禁地扑上去,伸出双臂,渴望能用柔软的裹束和一腔火热的柔情去融化他的烦恼。 但几乎是一瞬间,这柔软的束缚就被狠狠挣开了。】 系统:“叮!请宿主在10分钟内填补剧情,否则将有惩罚落下。” 陆鸢鸢:“……?” 上辈子她是上蜀山之后才认识段阑生的。现在还在凡人界,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原文剧情! 系统:“根据设定,你对段阑生一见钟情后,就多番骚扰他。一周目的你虽然没有剧情指引,却自发地做到了这点。二周目因机缘巧合,你和段阑生提前认识,那么,舔狗的职责自然也要提前履行。这是逻辑的延伸。” 陆鸢鸢烦躁地搓了搓头发。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在雍国醒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但是,自发地去维护人设,和被系统用枪逼迫着走剧情,体验感可谓天差地别。 再怎么自我开解,还是恼火。明知不可以,还是涌出了一股想和系统对着干的叛逆心。 等等,原文写的是柔软的裹束……柔软的裹束? 陆鸢鸢顿时想到了解法。 四处张望,还真的看到墙上挂了一根捆物的麻绳。她面不改色地将它抽下来,走向角落里的段阑生。确定他昏死过去后,陆鸢鸢蹲下,开始用绳子一圈圈地绑住他的身体。 系统:“违规警告……” 陆鸢鸢不耐道:“哪里违规了?原文又没说‘柔软的裹束’是什么东西,手臂是裹束,那绳子也可以是裹束吧?” 也许是被她的逻辑说服了,系统的违规警告没再响起。 第一次找到漏洞,成功违逆系统的要求,陆鸢鸢心情久违地舒畅,绑段阑生的动作更有劲儿了。 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她的生命值已经很低了,最好别有任何磕碰。用绳子代替自己去绑段阑生,等他挣脱时,遭殃的也是绳子而不是她。她就可以免受伤害了。 一圈两圈三圈……绕了五圈,应该够了吧? 陆鸢鸢吁出一口气,开始给绳子打死结。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段阑生眼皮微颤,突然睁开了眼。 011 陆鸢鸢:“…………” 喂,这醒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因收敛原形、违背自然而产生的剧痛,密密麻麻地在骨血里游走。汗水落入瞳中,模糊了段阑生的视野。 察觉到自己前方冒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少年绷紧到极点的神经一痉挛,仿佛在脆弱无法应战时,遭到外人入侵领地的兽,生出浓烈的警觉与敌意。 一动,他就蓦地发现,自己竟被一根粗粝的绳子五花大绑着,上身动弹不得,不由紧抿薄唇,眼中涌出几分惊怒与屈辱。 陆鸢鸢眼皮一跳,连忙后撤,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寒风拂过她的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紧接着,她眼睁睁看到,那条比她大拇指还粗的麻绳,被无形的气流削断成几截,滑落下来。 好死不死的是,她手里还捏着麻绳的两条尾巴。被绳子崩断的惯性一扯,她猛地失去平衡,往前一扑,砸在段阑生身上。 两人贴着墙,齐齐倒地。 隔着衣裳,陆鸢鸢的鼻头磕在他的锁骨上,酸胀得她的眼泪花瞬间就冒出来了。但下一秒,就有一股温暖纯净的热流从彼此身体相贴处,流入她的四肢百骸,比越鸿带给她的气运更要强烈,叫她身软骨酥,舒服到汗毛倒竖。 陆鸢鸢闷哼一声,想撑起身体的手,往下一按,不慎打滑了一下,也不知道最后压到什么地方了,段阑生的气息,陡然一僵。 下一秒,陆鸢鸢的脖子突然一紧。一个寒凉坚硬的长形物体,从下方冒出来,擦过她的耳垂,精确无比地挑着她外袍的领口,将她往上一顶,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陆鸢鸢:“……” 陆鸢鸢被冻得一哆嗦,惊魂未定地侧目——原来是剑鞘。 段阑生仰躺在她下方,眉心隐隐缭绕着炽红戾气,声音沙哑而严厉:“你,刚刚想做什么?” 这人刚才对他做的事情,让他想起了初见她时的画面。见过她荒唐轻浮的本性,他实在无法将她今夜出格的行为往好的方面去想。 陆鸢鸢:“……” 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恐怕会以为他被女登徒子轻薄了。 不过也对。像他这种冰清玉洁、从来不和女人打交道、初吻初牵初抱初夜都要留给女主的小古板,刚刚的经历,已经大大超出他的可接受范围了。 陆鸢鸢装傻道:“我哪有做什么?我不就是没稳住,撞你身上了吗?” 段阑生眸中浮现出几分嫌恶,一字一顿道:“你绑我,叫‘没做什么’?” 看来是混不过去了,陆鸢鸢只好换了副说辞:“我听到你摔下地的声音,太担心你了,就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结果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猜,你应该是得了那种会打人毁物的狂症吧。要是闹起来,把妖怪引来,那就糟了。以防万一,我就先把你绑起来了。” 神色之委屈,语气之冤枉,就差把好心被当驴肝肺七个大字摔到他脸上了。 段阑生:“……” “再说了,我是凡人,可不是妖怪的对手。要是你有个三七二十一,我也会跟着遭殃。我有什么理由害你呢?” 顿了下,她又这样补充了一句。 这时,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刺啦”一声轻微的布帛裂响。 两人同时一僵。 这次,不用她再开口,段阑生一抿唇,闭了闭眼,收回剑鞘,将她放了下来。 陆鸢鸢一摸衣领,还好没破,只是裂开了一点儿。 也不知道段阑生是接受了她的狡辩,还是仅仅不想让她衣服烂掉。要不……乘胜追击一下,让他再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好了。 陆鸢鸢想了想,换上真诚的语气,说:“段道友,我说真的,你若有什么暗疾,可以直说的,不用害羞,我不会歧视你。免得让我猜来猜去,闹出这么多误会,你说多不好,是不是?” 段阑生原本已经坐到一旁去,不看她了,闻言,再度睁眼,脸色微微一黑:“你想多了。” “哦,原来是我想多……” 这时,段阑生忽地抬眸,望向她身后,凝重而快速地吐出两个字:“安静。” 陆鸢鸢一怔,后知后觉地发现地板变暗了,缓缓回头。 就和暗夜里的火光会惹来飞虫一个道理。在这座死村里,若是燃起屋中烛火,就等于是把自己变成靶子,告诉邪祟“这里有活人”。故而,从傍晚开始,这间村屋,就只有透过木窗缝隙落入的霜白月色可以照明。 然而此刻,唯一的那扇木窗的缝隙里,却钻进了丝丝缕缕的、海藻般柔软的黑色长发。陆鸢鸢屏住呼吸,视线上移,头皮一麻——一只浑浊血红的眼珠,正静悄悄地贴在其中一条缝隙外,无声地窥探着他们。 那东西在结界的阻挡下,似乎仍然隐隐感觉到屋子里有活人。 为什么? 难道……是她身上有太多划伤了,血腥味招惹了它? 陆鸢鸢僵硬地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祈祷它早点走。然而,事与愿违,那东西不仅没离开,还试探性地在窗户上爬动,换位置嗅闻。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上一暖,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陆鸢鸢眼眸微睁,发现是段阑生脱了他的宗服,盖到她身上来了。 他的外袍极其宽大,轻轻松松就罩住了她。清冽的降真香气融了他的体温,隔绝了她肌肤的血腥味。 看来……他也发现了是什么在吸引邪祟。 陆鸢鸢咬了咬唇。藏在衣衫里,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她才听见段阑生低声说:“走了。” 陆鸢鸢这次没吭声,把外套还给段阑生,微微背过身去。 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姗姗来迟地响起:“叮!原文剧情填补完成,角色完成度上升。” 刚才捆绑段阑生的那顿操作,系统真的没判她违规,让她混过去了。 陆鸢鸢心里微动,打开面板查看,发现副本进度已经变成60%了,角色完成度也从5%升到了8%。 最让她惊异的是,之前最高值一直卡在40/100的生命值,也有了突破。目前已经涨到了50/100。 这就是高人气的备选男主的Buff吗?直接冲破瓶颈了! 发妖走后,段阑生没有再与她说话,情绪平复下来,换到了另一个位置,安静地打坐调息。 这把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他了。陆鸢鸢自然不会打扰,趁他修炼,眯了一觉。至天明前夕,被段阑生叫醒。 此时正是寅时末,尚未日出,月亮则已消隐在微微泛紫的天空中。这就意味着,段阑生不再受到月圆之夜的困厄了。 整座村子阴森得像是坟墓,浓雾遮天,连一声犬吠鸡鸣也听不到。 段阑生往引路符里注入灵力,两人追着它,一路赶到村子东头。白天的时候,这里立着的是一间结满蜘蛛网的破败荒屋。如今,它却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黑瓦白墙的豪华大宅。在荒僻的山村里格格不入,尤为诡异。 陆鸢鸢抬头,看到那翘飞的门头下,两个大白灯笼在风中晃动。牌匾乍一看刻了四个字,细看,却是拆解的笔画混乱地糅杂在一起,底下漆红门扉大开,门洞深黑,如一张深渊大嘴。 简直是电视剧里最经典的闹鬼凶宅形象。 当她站在门口的这一刻,【发妖】的副本进度,也跟坐火箭似的,飙升到了80%。 看来,这个地方就是BOSS的老巢了。不得不说,藏得还挺深的,白天黑夜两个样。难怪段阑生要在天亮前行动。 这座宅子很大,他们追着引路符入内,从走廊旁边不断掠过的大厅,全都空荡荡的,没有家具,也见不到活物,死气沉沉。 很快,两人就在后院找到了一个地窖。隔着石板,能听到微弱的啜泣声。 段阑生单膝蹲下,掌心压在石板上。这块重得需要几人合力才抬得起来的石板,在他手中,竟如孩童的积木板,轻轻松松就被推开了。 石板传出动静,地窖里的人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同时,飘出了一阵浓烈的酸腐臭味。天明前熹微的光芒落入,底下竟不止五人,粗略一看,有近十个人,有男有女,人人面上都充斥着恐惧。发现来的不是妖怪后,恐惧骤然变成狂喜,争先恐后地求救。 “我们是山下的村民!快救我们出去!” “我们几个都是运货经过这里的商人……” “我们被关在这里好久了!我们好怕,求求你们就我们……” 陆鸢鸢怕他们的叫声引来妖怪,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石板外面就有绳索,然而,段阑生将绳索一放下去,下面的人都沸腾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恶狠狠地挤开瘦弱的姑娘们,踩着她们的肩膀,想爬上来:“滚开!滚开!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一时间,哭叫和怒骂响成一片。 陆鸢鸢急道:“喂!你别踩她们!一个一个……” 就在这时,那男子的胸口却被剑风一扫,猛地掉了下去。 段阑生立在洞外,冷冷道:“你最后,她们先上。” 陆鸢鸢心中一动,瞥了他一眼。 底下那男子明显很不服气,可看到段阑生的剑,在此情形下,又不敢太横:“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她们的贱命值几个钱,我的命……” 就在这时,寂静的长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木头吱呀响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攀在木柱上,在飞快靠近一样。 陆鸢鸢吃了一惊,与段阑生同时回头,宅中暗影幢幢,只见一只四足落地的庞然巨物出现在走廊尽头。它有一头漆黑的长发,裂口一样占了半张脸、尖牙利齿密密麻麻的大嘴。但和陆鸢鸢之前看到的它不一样,之前的它,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人的五官,如今,那张脸却好像是从几块橡皮泥搓起来的一样,东一块西一块地隆起,只有眼珠子和嘴巴挖出了三个洞,爬动的姿势极扭曲,却又速度很快。 “我就说……怎么今晚村子里有股熟悉的生人味道……”发妖嘶嘶吐着腥臭的舌,看到陆鸢鸢,血红的眼精光一现:“我正要拼凑成我的下一张皮,你来得正好,我就拿你做我下一张皮!” 话音刚落,它长啸一声,飞奔而来。 段阑生拔剑,低喝一声:“退后!” 在新一代的弟子里,段阑生的资质应属上乘,否则,也不会那么快能下山。但他这次面对的敌人的攻击武器实在太过犯规了,无处不在的头发都是杀人利器,单单一根就能削断人的脖子。如果他手中所握的不是仙剑,而是凡人武将的普通刀剑,恐怕早被切割成无数片。 一时间,天空几乎被剑光映得通明。 趁此机会,陆鸢鸢赶紧救人,弯下腰,极力地去够她们的手,将底下的姑娘们一个个捞上来,原来她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个的脸都脏兮兮的。等最后几个男子也爬上来时,那地窖发出了几声让人害怕的“吱呀”声,尘埃扬起,轰然倒塌。 陆鸢鸢心惊胆战地回头一看。 好险!晚一步,这几个小姑娘估计就要压死在里头了。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小姑娘突然惊呼一声:“姐姐,你的手!” 陆鸢鸢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因为拉人上来,她的袖子折起来了,露出了一截肌肤。她才看到,昨天傍晚被割伤的那些细长的伤口,如今竟都泛着不祥的乌紫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陆鸢鸢:“……” 不是吧,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中毒? 系统:“叮!原文剧情填补完成,角色完成度上升。” 系统:“叮!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低于安全线,为避免发生离魂反应,请尽快补充生命值。” 陆鸢鸢一愣。 她什么时候触发原文剧情了? 不会吧,难道这就是让她上蜀山的“重伤”? 系统:“正解,宿主。在最原始版本的剧情里,燕国起兵,你从登天山逃走,却没出宫门就被御林军捉住了。之后,你将被关入地牢。在被送去问斩的路上,再被盯上你的发妖劫走。而现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剧情出现了无伤大雅的小变动——在越鸿的帮助下,你跑出了登天山,提前被捉住了,也提前遇到了段阑生……不管如何,结局都殊途同归,那就是——你毒发了。如果不上蜀山解毒,就会有性命危险哦。” 陆鸢鸢:“…………” 分不清是信息量太大还是毒发了,她真的有点头晕了。 这时,院墙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喝:“妖怪休得放肆!” 什么人? 陆鸢鸢转头一看,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两名身穿蜀山宗服的修士,为一男一女。从宗服的制式来看,这两人都是比蜀山外门弟子高一阶的亲传弟子。 这两人一来到,就加入战局,帮着段阑生收拾发妖。胜利的天秤迅速朝他们倾斜,不多时,发妖就狼狈地被抽去妖丹,发出最后一声哀嚎,伏诛了。 沐浴着熹微的晨光,这两人从剑上落下来,走向段阑生。 段阑生收剑入鞘,行礼:“见过明道君,祁元君。” 被唤为明道君的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态度有几分轻慢,正如每一个修士对待半妖的态度。 一众被掳来的凡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激动地跪拜起了仙人。 明道君随意一挥手,看到脸色苍白、几乎晕厥过去的陆鸢鸢,目光微闪:“这个凡人……” 段阑生沉声说:“她被发妖所伤,中了毒。” 那名姓祁的姿容秀丽的女修士蹲下来,查看陆鸢鸢的伤口,摇摇头,道:“是化骨青。若是金丹修士,此毒只要自己运转灵力、逼出身体就行了。但她是凡人,断然没有自己解毒的能力,如果置之不理,三天之内,必会毒发身亡。只能将她带到蜀山医治。” 祁元君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往陆鸢鸢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那丹药很小,呈现乌黑色泽,入口即溶,颇具仙力。陆鸢鸢顿时觉得自己伤口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欲睡,一下子就合上了眼。 祁元君站起来,说:“让她睡吧,这样路上她也不会太疼。” 明道君颔首,看向段阑生,淡淡道:“我们接到你们的求救信号,便迅速赶来了,但路上有些耽搁,还是晚了两日,没想到你们这里的情况会如此危急。对了,你不是和子修、叶孝他们四个人一起出任务的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子修、叶孝等人,就是中途撇下段阑生的那四个坑货队友。 段阑生立在晨光中,蹙眉:“我没有发送过求救信号。” “什么?” 就在这时,前去地窖里查看情况的祁元君发出一声低呼:“师兄,你快来看这里!” 借着剑光照明,三人走近那破口,塌了一大半的地窖的角落里,竟还窝着四个穿着蜀山宗服的男子。 两个开膛破肚,满眼满嘴都是头发,死状与外面的村民一样。另外两个也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像是已经饿了很长时间了。 看见来人时,这两个还活着的弟子先是瑟缩了一下,发现来的是蜀山的修士,他们露出死里逃生的狂喜之色。 明道君蹙眉,看到他们这副连乞丐也不如的模样,问:“求救信号是你们发的吗?你们下凡时,明明是五个人结伴而行,为何你们四人会在此处,还闹得如此狼狈?” 其中一人僵硬片刻,突然扑上前,涕泪满面道:“道君!都怪段阑生啊,他娘是妖怪,他和我们也不是一条心的,擅自离队,我们几个为了追他,关心则乱,才会中了发妖的圈套,落得这个下场!” 另一人愣了下,也鬼哭狼嚎地附和起来:“是啊——道君!都是段阑生的错,您一定要在宗主面前为我们做主啊!” 012 “醒醒。” 陆鸢鸢听到有人对自己这样说,鼻端涌入一阵奇异芳香,通体舒畅,慢慢地苏醒过来。 一张陌生的稚气脸庞在她上方冒出来,与她四目相对,嘴里惊奇道:“啊,真醒了!” 陆鸢鸢:“……” 她周身乏力,一摸身体,发现自己已换上一件雪白的道袍,衣袖很宽,撩起一看,手臂的肌肤娇嫩白皙,已经完全没有发妖割出来的血印了,腹中也毫无饥饿感。 她置身在一座洞府里。更确切地说,是一座空旷的大殿,白玉为墙,穹隆镶着明珠,木柜药架排列成行。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金色圆肚鹤雕丹炉摆放在大殿正中央,袅袅烟气升天,沁人心脾,一点也不呛人。 旁边的小童轻哼一声:“不用看了,这里可是蜀山。我喂你吃了治身丹,能促进骨血愈合。这些小划伤早就长好了。” 小童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他年纪还小,未到下凡人界历练的年纪,但是,去过凡人界的师兄师姐说,下面那些凡人看到他们,都诚惶诚恐,态度恭敬。 这个凡人要是知道自己不仅来了修仙界,还吃了仙丹,肯定会比他们激动,说不定会兴奋到手舞足蹈。 只是他失望了,陆鸢鸢丝毫没露出激动的表情。 这时,一道温醇的声线从远方传来:“扶峦,那个凡女醒了吗?” 来者是一名外表三十出头的男子,他身形瘦高,面容端正,气质持重,身穿宗袍,广袖飘飞,黑发长至膝,只用一根短短的玉簪束起。 陆鸢鸢心里一动。 这位兄台,正是她上辈子成为丹修后,与她同出一门的二师兄——齐怅。 被称作扶峦的小童向男子行了一礼,很向往的模样:“道君!” 随即,又转回来,神气地对着陆鸢鸢挺起胸膛,介绍道:“这位是蜀山剑派丹青峰虚元真人的亲传弟子——齐怅,这次多亏了他相助,你才能活下来。” 毕竟上辈子在这里待过那么多年,蜀山剑派的构成和弟子之间的互称,陆鸢鸢非常熟悉。 蜀山的门生来源,有两个渠道。 第一类门生,是从外面吸纳回来的苗子。就跟现代招生一样,来源广泛。他们有的是散修,有的家里是灵草商、炼器商,也就是祖上只和修仙沾了一点边边,有的来自于修仙界一些名不经传的小世家——这是因为,赫赫有名、有一定地位的修仙世家,都会把孩子留在身边培养,壮大自己的家族,不会千里迢迢送到别人门下去。 除此以外,蜀山修士在凡人界执行任务时,遇到有灵气的好苗子,或是有缘的孩子,也会带回蜀山。 段阑生就是他们在妖界捡到的孩子。 这一类弟子,统称为外姓门生,也可叫外门弟子。进入蜀山后,他们会先从底层学起,上各式各样的课程,努力修行,等结出金丹,才可以去蜀山的任务堂领宗门任务,赚钱赚经验。 蜀山实行严格的考核制,每个门生都有自己的等级。违反门规会扣分,完成宗门任务,则能得到积分。别小看这一积分等级制度,因为每一年,七大峰的峰主都会从评级第一等的弟子里选几个人,收为亲传弟子——这是每一个想在仙途登顶的门生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齐怅,就是修仙界一个炼器家族的传人。说直白点,就是修仙界的专供铁匠。他家里很擅长造武器,但缺了点儿仙术修养。这么下去,他们世世代代都只能在这个行当里打转。所以,当年,齐怅爹娘拼死拼活把小儿子送来了蜀山。 好在,齐怅也很争气。他是丹修,在蜀山,丹修属于后勤,就算是战斗,也不用冲在最前。他们的门槛比剑修要低,若没有精进的意思,也不强求一定要修炼出金丹——当然,没有人真的会不修炼,毕竟金丹代表着长寿。 齐怅不仅在三年内就修炼出了金丹,还成为了虚元真人的亲传弟子。简直是宗内所有以丹修为目标的小弟子的偶像。 而这个叫扶峦的小道童,目前还是外姓门生。所以,他不能喊齐怅师兄,只能唤他做道君。 以上,是第一类门生来源。 第二个渠道,就是在蜀山剑派里出生的孩子。他们的双亲中,至少有一方是蜀山七大峰的要员,所以,他们一出生就是亲传弟子。跳过独自摸爬滚打的岁月,继承最上乘的天赋,从小享受最好的资源,可谓是赢在了起跑线上,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蜀山大师姐,就是如今这一任蜀山掌门的孩子。 种种思绪,在陆鸢鸢心底闪过。看到齐怅已走到床边,她作势要起来。 齐怅做了个免的手势,颔首:“不必,你躺着吧。” 陆鸢鸢点头,躺回去,不卑不亢地道谢:“多谢道君相救。” 齐怅有些意外,微微一挑眉。 在他遇到的凡人里,十个有十个见了他都是吵吵嚷嚷。这个凡女看到他,倒是安静。 这样也好,他的耳根清净多了。 齐怅端详她,负手道:“你如今感觉如何?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陆鸢鸢道:“我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我记得自己叫陆鸢鸢,被妖怪掳走,然后被你们救了。再前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留在蜀山,她就不能说自己记得自己是谁,免得被送回去。 “无碍,你本就体弱,先好好休养,思虑不宜过重。”齐怅转向小童:“扶峦,随我过来。” 走到陆鸢鸢听不见的地方,齐怅才吩咐道:“她送上来的时候,毒已过于深入血络。可惜,师尊如今在闭关,光凭我的力量,无法帮她拔除余毒,只能用丹药压制。等大师姐回来了,我会传信请她来替陆姑娘看看,在解毒方面,她更胜我一筹。这段日子,就劳你看好她了。” 扶峦道:“是!” . 之后两天,陆鸢鸢都待在洞府里,每天都要吞一堆丹药。此外,每日三餐都有人送饭过来。 蜀山不是和尚斋,饭菜有荤有素。只有极少数已到辟谷阶段的修士才不吃水谷杂粮。 上辈子,她穿过来时,在她身边照顾自己的不是扶峦,看来,这应该是随机的人选。不过,扶峦还是小孩子心性,对待凡人时,并没有其他修士那么高傲,还是挺容易说话的。 来到蜀山的第三天,陆鸢鸢的精神好转了一点,午膳后,她放下碗,问道:“扶峦,请问一下,那天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叫段阑生的修士,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她的生命值不太够了,需要找段阑生帮忙。 扶峦的脸色有些奇怪,似是有些厌恶:“他?你问他做什么?” 陆鸢鸢道:“他救了我,我想向他道谢。” 扶峦嘀咕:“现在可能不行,他在受罚呢。” 陆鸢鸢垂下眼,说:“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我想顺便散散步。” . 在陆鸢鸢的一再坚持下,扶峦不太情愿地带她走出了这座洞府。 反正蜀山也不是什么禁地,带她四处走走也无妨。现在,他也拿不准道君要不要将她收留下来。万一以后要送她回凡人界,那陆鸢鸢就没什么机会看到蜀山景色了。 陆鸢鸢穿了件厚点儿的衣裳,一走出洞府,景色瞬间变得开阔,无数险峻的山峦在眼前铺展开来。像水墨画似的,烟云袅袅,虹光闪烁。壮丽无比。此处地势极高,但不是最高的。仰头看远方,还能看到几座高高耸立的峰峦,顶端隐没在云层里。 “那些望不到顶的山,就是七大峰峰主的居所。看到中间那些白色的屋子了么?亲传弟子便住在那儿,和我们不在一个地方。”扶峦像个小大人一样介绍着,带着她走向前,只是,往前走个几十米,就没有路了,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悬崖绝壁。 绝壁旁栽种了一棵银杏树,树下修筑了一座红色小瓦房,底下缀着一个金铃。 “在蜀山,不是每一个弟子都有剑的,我就还没有。还有很多地方不能御剑飞行,所以,我们通常都是坐车的。”扶峦走到金铃旁,摇了摇,两人等了一会儿,云雾翻涌处,忽然有一个黑影在靠近,寒冷的疾风迎面拂来—— 陆鸢鸢睁大眼。 一匹神勇明俊的漆黑四足麒麟,鸣啸一声,踏空而至,落在他们面前。身后拖着一辆巨大的车子。说是车子也不确切,因为它底下没有轮子,只有四团火在燃烧,上车的地方还放了个开口的乾坤袋。 “这就是我们的车子,麒麟舟。坐一程,只要一银石。” 扶峦一边说,一边期待陆鸢鸢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当初,他刚来到蜀山时,可是被这些事物震得一愣一愣的。他就不信一个凡人还能比他淡定。 然而他失望了,陆鸢鸢只是“哦”了一声,受教地点了点头。察觉到这孩子盯着自己,她一愣,也看了过去。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 “……” 陆鸢鸢微感不明所以,看见这小孩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恍然大悟,宽慰道:“放心,车费……我会还你的。” 在修仙界,人间的金银财宝是用不了的。这里的硬通货是灵石。按照成色,分成不同等级和价值。用现代思维来理解,就相当于不同纯度的黄金。 但有些时候,灵石也不是那么方便。毕竟它太贵了,找零很麻烦。好比去菜市场买菜,没人会揣一块黄金去。 银石,就是比灵石低一级的流通货币。它是灵石淬炼后的碎渣。 坐一趟麒麟舟,一个人收费一银石,相当于坐公车投一块钱,很划算。 只是,外姓门生不是人人都有金丹,可以去接任务。没有金丹的弟子,若是家里有钱,那么日常生活还算宽裕。若是家境贫寒,就只能在蜀山做一些后勤的工作来换取生活费。 蜀山包吃包住是没错,但,白花别人的辛苦钱是不厚道的。 然而,不知为何,听她说完,扶峦却好像生气了。 “谁管你要车费了!”他气呼呼地从袖子里摸出两块指甲大小的圆形钱币,丢进麒麟舟那个乾坤袋里,“上来吧!” 陆鸢鸢:“……” 这是在气什么?她都保证会还钱了,还不高兴么? 算了,还是少说话吧。 两人在麒麟舟上找了个位置坐下。麒麟前蹄一划地,往天空跑去,两边景色不断掠过。风很大,但没有刀子刮脸的疼痛。因为麒麟舟上方罩了一层结界,不至于让里面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扶峦抱臂,道:“飞得很稳吧?这些麒麟都是水荏峰亲自喂养的,他们那里养了好多好多的灵兽,厉害吧。” 陆鸢鸢这次很聪明,没有多说多错:“嗯嗯。” 扶峦摸了摸下巴,心情又好起来了。 麒麟舟在半空盘旋了数下,开始按照既定路线飞行。途中,有弟子上车,也有弟子下车。瞧见这里坐着个凡人,众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凡人被带回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麒麟舟的飞行路线越来越靠下方,也渐渐没人上来了。 因为,他们此趟的目的地——刑石台,就在蜀山最幽暗的底部。 这里是蜀山惩戒弟子的地方,一贯没人会特意过来。 陆鸢鸢从麒麟舟下来时,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脸上,原来是下雨了。 蜀山上空布有阵法,一年四季,惠风和畅。但这种特殊buff不包括刑石台。 毕竟,来这里受刑的弟子都是犯了错的,哪能让他们过得那么舒服? 扶峦从乾坤袋里摸出两把油纸伞,递了一把给她,默默地在前方带路。 通往刑石台的路,位于两侧山崖的中间,往上看去,是一线狭窄的天,很有压迫感。沿着湿润的黑石路一路前行,大约走了二十分钟,陆鸢鸢终于看到了一片低凹的石地。 前方是一片山谷,山谷中,有一座漆黑的平台。如今在那上面,跪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他被雨打得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扶峦站定,鄙夷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了,刚挨过鞭子,要关到明天才能走。” “他为什么会被罚得这么厉害?” “因为他害死人了呀!你不知道,他不是人,是狐妖的孩子。这次去凡人界做任务,他可把其他人坑惨了。有四个门生和他一块儿下山,结果呢,他擅自离队,那四个弟子为了追他回来,被妖怪杀了两个……他不被罚就怪了。哼,妖怪就是妖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陆鸢鸢撑着伞,站在高台上,一声不吭。 上辈子,她穿过来的时候,要比现在晚一点儿。 那时,段阑生已经受罚完毕,但这种刑罚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摇摇欲坠,只能一瘸一拐地行走。 她喜欢他,心疼他,给他送过药,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各种版本的故事。 因为怕触及段阑生的雷区,她没有问过他真相如何。还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是那些人欺负他,他才会走掉的。 这一世,她终于知道前因后果了。 等扶峦说完,陆鸢鸢的指甲轻轻敲了敲伞柄,侧头看他,问:“段阑生自己承认的吗?” 扶峦哼道:“他当然不承认啊!哪会有人承认自己做错的事。但是活下来的两个弟子都一起指认他了。哎,陆鸢鸢,你是不是没怎么见过妖怪啊?不用奇怪的,他们都这样,又狡猾又卑鄙又诡计多端……”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身边的人突然抬步走向段阑生,瞪大眼睛。 暴雨纷纷。 陆鸢鸢打着油纸伞,一步步靠近那个满身鞭伤的少年。 在这几天,她想了很多。 来蜀山前,她的目标是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放下尊严,可以低下头装模作样。 可人是不会满足于现状的,活下来后,下一步,就会想着怎么样才能活得有尊严,怎么样才能飞得更高,不要一辈子待在烂泥里。 她不止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她还想活出一个和前世不同的人生。 她想报复,想让段阑生也哭,让他品尝她受过的痛苦和挫败——那种为了一件事努力了很久,却突然踏空,从天堂掉进地狱的绝望感。 她想毁掉段阑生最看重的东西,毁了他的事业和爱情。 那么,应该怎么做才好? 发愤图强,勤加修炼,在事业上打败他吗? 她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她知道这很难。段阑生有作者赋予的光环,天资和气运都是上上等。尽管他如今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名不经传还处处不受待见的小剑修,可未来,他注定会扶摇直上,以伏诛鬼帝的功勋,被铭记在修仙界的史册上。 她这么一个神憎鬼厌的小炮灰,就算没日没夜地修炼,也很难超越他的成就。 那么,让他爱上自己,再狠狠地背叛他呢? 言情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女主角想报复一个地位比她高又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方法就是把这个人追到手,让他品尝到最好的爱情,再狠狠甩掉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只可惜,这条法子,只适合用在“女主角”身上。 她一个炮灰,用这种办法只是东施效颦,行不通的。 所以,她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目前,她处在系统操控里,无法和段阑生老死不相往来,也当不了段阑生的爱人。那么,不如转变自己的心态,退一步,去当他的好友。 段阑生现在没有任何走得近的朋友,正是她乘虚而入的最好机会。 这一次,她主观想刷的是友情值,她想,应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引起段阑生的厌恶和逆反。 …… 这三天来,陆鸢鸢一闭上眼,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样的想法。 她不知道这种做法是不是不自量力、这样做能不能伤害他。但至少,这个念头,将她从无尽的矛盾里解救出来了,也扭转了她消极的心态。 从现在开始,她要接近段阑生,要取得他的信任,当他在爱情之外最看重的人。接近他,背叛他,报复他。 雨丝纷飞,陆鸢鸢深吸口气,走上刑石台。 目标是定好了。但友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 她只能用笨方法去做。 粗糙的石面上,血丝滴滴答答地化开。她来到跪着的少年前方,将油纸伞举到他的头上,挡住雨水。 013 稠密的雨珠瓢泼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笼罩出底下一方无风无雨的小天地。伞上一团团墨荷白荷,忽明忽暗,仿佛要洇开了似的,一如刑石台上那滩晕开了的暗红色的血。 陆鸢鸢一手撑伞,另一手伸入怀中掏了掏,摸出一个青玉小瓶。 想用最快的速度拉近和一个人的距离,在所有人都背弃他时和他做朋友,是一个好方法。 现在的修仙界从上到下都歧视半妖,别说是对他雪中送炭了,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 她偏不随大流,偏要逆流而上,为段阑生提供帮助。 将来他想起今日种种,应该会觉得她是患难与共的真朋友吧。 因初到蜀山,她手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青玉瓶里装的仙丹,名唤天参丹,是用蜀山种植的人参研磨炼成的,可以补益元气。 这些人参,生于灵气充沛的地方,年复一年地吸收天华雨露,比凡人界土生土长的人参功效强得多。但在修仙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好东西。所以,扶峦很大方地给了她一整瓶,让她当钙片嚼着吃。 陆鸢鸢拔出玉瓶的塞子,往手心一倒,一颗玄色仙丹滚到她掌中。 就在这时,意料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跪在刑石台上的段阑生,身上蓦然闪过白光,紧接着,他就从她眼前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堆凌乱的衣衫。在衣裳底下,隆起了一座小山。 陆鸢鸢一呆,蹲下来,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衣衫,底下的光景展露在眼前。 衣裳里,趴卧着一只狐狸。 尚不是魅骨天成、风华绰约的大狐妖,看起来就和一只猫儿差不多大小。耷拉着耳朵,闭着眼眸,眼型变得比人类的时候更媚气上挑。全身毛发雪白,毫无杂质,毛尖泛着银光,还有一圈蓬松的护心毛。狐尾从衣裳边缘露出一截,吸满了雨水,还是很粗,足见毛发有多浓密。只就是后背血迹斑斑,皮开肉绽,看着就疼。 “……段阑生,喂,你还醒着吗?” 陆鸢鸢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狐耳,试着唤醒他。可叫了半天也没反应。 这可不行,她来都来了,药也拿好了,不可能空手而归。 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当成是给生病的狗喂药就好了。反正狐狸也是犬科。 陆鸢鸢定了定神,将油纸伞夹在脖子与肩膀之间,挪近了一点儿,伸出一手,从上方捏住段阑生的上颌。手心摩擦过那漆黑的鼻头,能感受到湿润温热、比平时略快的鼻息喷在肌肤上。另一只手则从同时从底下发力,慢慢地掰开了他紧闭的嘴,将天参丹塞了进去。 可还没成功喂进去,指头便传来痛楚。 段阑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尖锐的狐牙上下合紧,不让她继续深入他的口腔。身躯下弓,露出了攻击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了饱含威胁之意的低鸣。那声音一听就不是宠物猫狗能发出来的,而是山野兽类的叫声,让人胆寒。 原形为动物的妖怪,在身体虚弱时,对人形的控制力会减弱。有时候,还会迫不得已地现出原形。每逢这种时刻,他们的兽性和警惕心会大大提高,基本都会藏起来,免得被不熟悉的人或妖怪看到。因为,这是他们迎敌能力大大减弱的信号,简直是在脑门上凿着“我现在很弱,快来吃我”这句话,也会让他们感到极度羞耻——就像是学会穿衣服的人类被迫裸|奔。 陆鸢鸢疼得倒吸一口气,不仅没退缩,还冒出了火气。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反倒直接丢开油纸伞,身体压上去,将段阑生的嘴硬生生地掰开了,不顾那条粗粝狐舌的推阻,硬是将丹药塞进了他的喉咙,强迫他吞下去。 为免他吐出来,陆鸢鸢跪在地上,用力捏住他的狐嘴,紧紧盯着他,重复道:“吃下去!这是天参丹,是药!” 一人一狐面对面较劲了半天。段阑生最终还是因为双方的体型差距而败下阵来。凉丝丝的清苦味儿在舌根淌开,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哝,僵硬的头颈慢慢地松弛下来。 这么一折腾,陆鸢鸢也累得够呛,收回手来。 或许已经明白她没有敌意,这一次,她的手指收回来时,段阑生没有再咬她,蜷紧身体,倒像是昏了过去。 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影匆匆淌水跑来,将油纸伞举到她头上,道:“陆鸢鸢你疯啦,这可是半妖!你好心帮他,他不领你情还咬你,你管他作甚?快跟我走吧,别和这种人来往了。” 陆鸢鸢摇摇头,手按着膝,指尖的血珠渗入裙裳中:“我可觉得,妖怪也不全是坏的。人里面有坏人,妖怪里面也有好妖。要不是他在凡人界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 作为一个信奉人人平等、没有被修仙界的种族鄙视链洗脑的现代人,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一世,自己当着段阑生的面说这种话的目的,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你你你……哎,算了,你爱报恩就报恩去吧,早晚后悔。”扶峦噘嘴,一副跟她说不通的模样:“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好起来,这么一淋雨,回去要是生病了,也是你活该。” 扶峦一语成谶。 当夜回去,陆鸢鸢发起高烧。 这具凡人的身体,还是太孱弱了。 好在,强行给段阑生喂药的时候,她趁机吸收了很多气运。如今,生命值有50/100,就算生病也不会很难受。 当然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一直依赖吸收气运的方式生存。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还是要好好修炼,找到自己的立身根本才行。 而角色完成度,在她进入蜀山后,就一举提高到了15%。果然,这是她很重要的一个人生转折点。 这天,天黑后,陆鸢鸢散着一头青丝,躺在先前的洞府的床上看书。 这么晚了,扶峦早就走了。 躺久了,有点口渴,陆鸢鸢揉了揉眼,将书放到旁边,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倒杯水喝。 这时,她突然听见外间的结界有动静,还传来了两道模糊而低微的说话声。一道属于扶峦,另一道声音,则低柔得有些雌雄莫辩,又莫名地熟悉。 “……好,我晓得了。” “她今天还淋了场大雨,余毒没清就瞎搞。凡人就是麻烦……” “无妨,我先看看吧。” 这么晚了,谁会这种时候过来? 陆鸢鸢诧异地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时,她大惊,脚下一踩空,跌坐在床前的地上。 她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随手摘下斗笠,朝她信步行来。 那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人,面容深邃,身段修长,肤色雪白,瞳眸呈现出淡淡的茶色。离床边尚有一段距离,便让人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因为她长得太高了。 对方一步入内殿,看见本来应该待在塌上的陆鸢鸢正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微微一挑眉。 被对方的视线扫到,陆鸢鸢垂头,十指紧紧扣住台阶,若无其事地挪回床上,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元君,她就是拜帖上的凡女。”扶峦没察觉到陆鸢鸢的异样,小脸红红的,显然对眼前的女子颇为仰慕。说罢,又转过来,向陆鸢鸢介绍道:“陆鸢鸢,这位是我们蜀山丹青峰的大师姐,殷霄竹。” 殷霄竹。 陆鸢鸢眼睫微颤。 没人会比她,对这个名字的情绪更复杂了。 殷霄竹,她的父亲是蜀山宗主,归属于蜀山剑派最强的一脉——剑宗。可她没有成为剑修,拜入的是以丹修为主的丹青峰。 同时,她也是段阑生前世今生都喜欢的白月光。 据说当年,宗主夫人身怀有孕时,曾被妖怪掳走。等宗主寻回妻女时,宗主夫人已过世,只剩下一个女婴。可以说,殷霄竹一出生就和妖怪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但难得的是,她并没有对段阑生产生偏见。容貌美,心肠好,课业优秀,性情温柔,怜惜弱小……简直集合了里所有完美白月光的优点于一身。 莫说是段阑生了,全蜀山大部分的男弟子都暗恋她。 然而,陆鸢鸢并没有多少和她相处的记忆,对她的了解,也大多来自原著描写。 首先,碍于“备选男主必须是处男之身”的设定,原文作者虽然给了段阑生暗恋大师姐的设定,却没有在两人间写什么亲密桥段,发乎情止乎礼。更重要的是,前世,因为陆鸢鸢扭曲了剧情,正牌小狐狸女主从来没出现过。段阑生、女主角和大师姐的纠葛三角恋都没地方展开。 所以,陆鸢鸢在一周目从未察觉到段阑生喜欢大师姐,也没法在二周目里从原文提取出更多信息。 上辈子,她和殷霄竹最长时间的一次交集,也就是她被杀妻证道前的那半年…… 陆鸢鸢一晃神,殷霄竹已来到她跟前,轻轻地坐在床沿。对方身上有一阵淡雅的降真香气,笑意和煦,态度亲切:“莫怕,把手给我,我先给你诊脉。” 陆鸢鸢定睛看向对方递向自己的手。 殷霄竹的手掌很大,指节修长,可以完全包住她的手。 她戴着雪白的手套,似乎不喜与人接触。 陆鸢鸢盯着这只手,前几天夜里,在她脑海深处闪过的一个主意,又在蠢蠢欲动。 那几天,她一直在思考,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段阑生不痛快。既然他现在暗恋大师姐,那么,如果她能和大师姐亲近一些,打好关系,瞅准时机在大师姐面前抹黑他,是不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到段阑生? 从上辈子短短半年的交集来判断,殷霄竹在对待弱女子时,似乎格外耐心,也愿意多照顾几分。于是,将手递给殷霄竹的同时,陆鸢鸢微一咬牙,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方,便装作弱不禁风坐不稳的模样,倒向对方,将头靠到对方胸口上。 殷霄竹蓦地一顿。 014 陆鸢鸢厚着脸皮,一鼓作气地把脸颊压上去。才贴上对方的胸口,她的脑海就倏然闪过一个很直白的想法。 ——好平的胸。 有些不合时宜地,陆鸢鸢心中涌出一丝丝羡慕。 她这具身体现在只有十五岁,还处在发育的年纪,有时,乳肉还会隐隐作疼。但毕竟已经是二周目了,她很清楚,再过几年,自己会发育成什么模样。 她还是更喜欢这种轻轻小小的平胸。 殷霄竹的眼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突然,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一侧,两人的姿势由此改变,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陆鸢鸢从趴胸,变成了背靠她的臂弯。 看来,殷霄竹不喜欢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贴近她。可是,她也没有推开自己,还愿意扶着自己的背……这么说的话,殷霄竹应该不歧视凡人。 有戏。 只要殷霄竹不反感,就有机会继续接近她。 陆鸢鸢思忖,面上继续作怯弱不胜状。 殷霄竹侧坐在床畔,右手托着她的后背,左手握住陆鸢鸢的右手,慢慢调整为与她掌心相贴、十指交叉的姿势,说:“放松,不要抵抗。” 话音刚落,一股柔和又不失强势的灵力,猛地从彼此交握的掌心灌入陆鸢鸢的身体。她身子微震,视野白若星闪,感觉到这股灵力正在她体内顺着经脉的流向游走。 丹修的业务范围很广泛,不止会炼丹配药,也医毒双修,堪称修仙界最全能的辅助。到金丹中期,他们还可以修习一门叫“探魂术”的法术,将灵力注入伤者身体,原理就跟照X光似的。 也许是因为她目前是凡人之躯,有点受不住灵力冲击,好一会儿,她的视力才徐徐恢复,发现自己已经软倒在殷霄竹的肩上,一抬眼,正好能看到对方微翘的下巴。 殷霄竹用一支细长的黑玉发簪束着长发,鼻梁秀颀,双眼皮褶修长而深,睫毛纤长。耳垂薄薄的,没有穿耳洞,显得白皙而干净。她 为了打发时间,陆鸢鸢都快要数清楚对方有几根睫毛了。探魂术却还没结束。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这股灵力,在自己腹部的位置转得有点久。 陆鸢鸢想到一个可能,神经突地微微一跳,有点儿不安。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前世的她,虽然没修炼过这个法术,但她知道,探魂术一般都是用在金丹修士身上的。 能伤到金丹修士的东西,无非就是邪祟。 也即是说,这种法术对阴邪之气,应该是很敏感的。 系统说过,附身在原主身体上的她,和夺舍生人的妖邪可以归为一类,命脉阴气很重。殷霄竹不会察觉到什么端倪吧? 好在,结果似乎是她多想了。 片刻之后,殷霄竹松开她,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说:“你的身体太虚了,透骨青怕是不能一次性解决,至少,要调理半年时间。” 陆鸢鸢一怔。 半年这么久? 不是吧,她上辈子也就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就已经活蹦乱跳了。为什么二周目严重了那么多? 难道这也是蝴蝶效应? 因为她这两辈子中毒的时间和方式有所不同,所以,后遗症也有轻重之分? ……算了,这个答案不重要,有得治就行了。 陆鸢鸢回神,将袖子掖好:“谢谢大师姐。” 扶峦一瞪眼,纠正道:“喂,你又不是蜀山亲传弟子,不能叫大师姐的,得叫元君。” 陆鸢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嘴瓢,不小心喊错了书外的称呼。 心念微转,陆鸢鸢轻轻低下头,拧着手指,佯作温顺:“对不起,元君,我不是故意对你不敬的。我以前在凡人界看过一些和修仙界有关的话本,书里的人都唤年长者为师兄师姐,我很羡慕他们的情谊。来到蜀山后,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元君这么高贵优雅温柔的仙子。我对元君一见如故。见你第一面,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十分亲近,所以,一时忘了分寸,情不自禁就用了话本里的称呼……” 科学实验证明,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如果其中一方率先直白地表达出好感,另一方也会不自觉地提高对前者的印象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听的话又不需要成本,只要可以拉近和殷霄竹的关系,多吹一些彩虹屁又何妨?她又不会掉块肉。 说完,陆鸢鸢才抬起头,观察对方反应。 殷霄竹的眼眸仿佛闪动了下,神色莫测地看着她,突然,勾了勾唇:“我也觉得与你挺投缘的。听齐怅说,你叫陆鸢鸢?” 陆鸢鸢一愣。 对方这反应,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这是客套话吧? 陆鸢鸢谨慎地点点头:“是的。” “透骨青每隔十日就要解一次毒,中途,或许会有一些突发情况要处理。我平时起居修炼教习都在丹青峰,来来去去也挺麻烦。既然你我投缘,在你余毒未清这段时间,暂时先搬到我旁边去住。”殷霄竹说:“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陆鸢鸢:“……?” 扶峦:“……!!!” . 陆鸢鸢打死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种诡异的方向发展。 但第二天睡醒后,她暂住的洞府真的来了两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女修,说要接她走。 殷霄竹是这么容易讨好、这么容易接近的人么? 还是说,因为医者仁心,且她是凡人,又是同性,所以,殷霄竹对她的防备心要低一些? 陆鸢鸢眼前浮现出上辈子的一幕幕。 在她的前世,这个时候,殷霄竹根本没来看过她。她伤愈后,是齐怅见她一问三不知、满脸茫然的模样,才动了恻隐之心,留她成为蜀山的外姓门生的。 但齐怅也只是在开头帮了她一把,如同随手做了件善事,之后,他就没怎么过问她这个小虾米的发展了。 由于至死也未成为虚元真人的亲传弟子,陆鸢鸢上辈子没有住过一天亲传弟子的洞府。 陆鸢鸢:“……” 从越鸿放走她开始,连锁反应就在不断地发生,大方向不变,细节却有了很多不同。 只是,就目前而言,她尚未看出有什么坑在等待自己。 陆鸢鸢没有随身行李,连换洗的衣服都是来到蜀山后才有的。所以,向扶峦道谢后,她就两手空空地跟着两个女修坐上了麒麟舟。 蜀山的丹青峰悬于长空之下,山中奇花异石,飞瀑如虹。从此处,可以俯瞰蜀山壮丽的全景。不过,陆鸢鸢没有太多自由活动时间,就被直接领到了目的地。 殷霄竹是宗主之女,又是丹青峰大师姐,独拥一座寝宫。两旁还有偏殿、书房、炼丹室、浴池等设施。 两名女修将陆鸢鸢带到偏殿门口,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她。 陆鸢鸢接过来打开,瞧见里面放着一枚掌心大小、色泽浅翠的玉牌,瞬间了然。 在蜀山,亲传弟子不仅灵力强,地位高,身家也比外门弟子丰厚。往往,他们会招收仆役,替他们打理生活起居事务。说得直白点,就是请保姆。 会来干这个的,基本都是囊中羞涩的外姓门生。 不过,如果招收仆役的亲传弟子自身特别有吸引力,例如出手特别大方,灵力特别高强,或相貌特别美丽。那么,家境殷实的外姓门生也会争破头地来应聘。赚不赚钱还是其次,若能得到修炼上的指点,就不枉此行了。 为了让仆役畅通无阻地出入七大峰,亲传弟子会给他们每个人分发一块身份玉牌。也就是陆鸢鸢手里这一块。 来的时候,她就听说,殷霄竹已经有四五年没收过任何仆役了。 右侧的女修以为陆鸢鸢不懂规矩,解释道:“陆姑娘不是亲传弟子,在丹青峰内走动,需要随时携带玉牌作为身份证明。元君晚些会回来,请陆姑娘在屋中等待。” 陆鸢鸢点头,示意自己知道。等两名女修一走,她推门走入偏殿,就眼前一亮。 此地虽名为偏殿,采光却甚好,宽敞又雅致,床一看就很软。陆鸢鸢正准备进去好好看看,脑海里蓦然冒出一段新剧情。 【算算时间,段阑生应该已经从刑石台回来了。 唉!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自打遇见之后,就让她茶饭不思,渴之欲狂。她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去确认一下心上人的情况才安心。趁着没人管自己,陆鸢鸢悄悄跑到剑宗,一番打听后,得知段阑生如今人在药庐。 陆鸢鸢蹑手蹑脚地来到药庐外面,听见屋里有动静,靠近门扉,通过窗花往内窥视,看见一截雪背,原来段阑生在给自己搽药! 看到这一幕,陆鸢鸢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仿佛胸口藏了一只多动症的兔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猫着腰,眼睛一眨不眨。一直偷看到段阑生涂好药,穿上衣裳离去,她伸长脖子,陶醉地嗅了一口满屋余香,才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 陆鸢鸢:“……” 015 系统:“叮!请宿主在一个小时内填补剧情,否则将有惩罚落下。” 陆鸢鸢一口老血涌上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好歹看过《魅仙缘》的原作,也混过书评区。这本书的读者,就和大部分买股文爱好者一样,最爱看的情节是男人们雄竞扯头花,其次就是舔狗女配被打脸,可不爱看舔狗女配玷污男主的经过。所以,这篇文里,原主骚扰段阑生的情节,作者都是用概括性的语言一笔带过的。 陆鸢鸢很确定,自己没在书里看过这段痴汉程度爆表、古早风味十足的羞耻原文。 不用说了,这肯定是系统照着原文逻辑填补的! 系统:“正解。一个合格的舔狗,就是要舔在每一件日常小事里。而原文用来塑造你的文本量实在太匮乏了,撑不起你的舔狗人设。” 正前方的虚空中,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器,从59分59秒开始倒数。 陆鸢鸢咬了咬指甲。 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她不是早就做好觉悟了吗? 而且,这次的原文剧情,虽然也弥漫着一股猥琐气息,但好就好在,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段阑生的配合。她只要在门外偷看就行,连糊弄都不用糊弄。怎么也比上次抱住段阑生的要求好办多了。 陆鸢鸢将仆役的玉牌系在腰间,抬步往坐麒麟舟的方向走去。刚跨出门槛,腹中便传来一声“咕噜”的鸣响。 今天那两名女修来得太早,她都还没吃早饭。 环顾一周,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摆了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碟,里头放了三个桃子,淡粉的薄皮覆了软软的绒毛。陆鸢鸢一个箭步过去,顺手牵羊,抓来往怀里一塞,打算路上可以果果腹。 . 蜀山的七大峰专攻不同领域,各有特色。但从名气、武力值、受欢迎程度来看,剑宗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蜀山的全名就叫蜀山剑派,从这一点来看,就足见看出剑宗地位之超然。历代的蜀山宗主,也无一不是剑宗出身的战神。 有了玉牌,陆鸢鸢不会再被拦在七大峰外,且它还带来了一个很实际的好处——带着这玩意儿去坐麒麟舟是不用付车费的,车费会直接记在亲传弟子的账上! 剑宗山势雄浑,漫山草木蓊郁苍翠,站在山门口,都能看到试炼场的剑光在闪烁。陆鸢鸢在麒麟舟上吃了个桃子,擦了擦手,避开人群,找到了剑宗的药庐。 药庐就类似于七大峰自己的医务室。剑修平时过招、下山做任务回来,有磕磕碰碰很正常,不可能每次都去麻烦丹修。只要不是严重到要死人的问题,自己上点药就完事了。 沿着林荫小道来到山下,陆鸢鸢看到一座单层的木屋子。屋子看起来有些念头了,临近山溪,温度比外面低一点。底下支起十几根粗柱,整体比地面高了半米。四角翘飞的屋顶落了碎叶,金灿灿的阳光在叶子上跳跃。屋子周围栽种了些桂花树,清香盈满空气。 四周很静,里面应该没什么人。潺潺流水声不绝,倒是透露出几分幽静的禅意。 在这种地方放张躺椅,睡个午觉,应该会很惬意吧。 毕竟是来偷窥的,陆鸢鸢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猫下腰,来到门边,透过花窗看进去,微微一睁眼。 找到了。 阳光从靠东边的那排门扉洒到屋里,屋中一片通明。许是因为一个人也没有,又在上药,段阑生脱了上衣,只穿着底下的长裤。 也许是有水声掩盖,段阑生未察觉到她的存在。他的黑发很长,像马尾一样垂到腰,被拨到一侧肩前。少年人的背脊宽而薄,但不瘦弱,从宽而平直的肩一路往下,是明晰的肩胛骨,再过渡到腰,身体线条矫健、优美而流畅。 十分触目惊心的是,那白玉似的背脊上,遍布着暗红淤紫的鞭痕,肌肤结着血痂,淤血像是直透到了肌肉里,生生破坏了画面。 蜀山的刑石台用的鞭子不是普通鞭子,而是仙门兵器。为了让弟子长记性,不能用平时疗伤的法子去治,只能老老实实地用凡人的方法去涂药养伤。 陆鸢鸢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因为药庐的门木板和花窗衔接的位置有些尴尬,她站直了的话,这个头连同肩膀都会露出来,作为偷看的人,未免太猖狂。完全蹲下来又啥也看不见,她纠结了下,只好原地扎了个马步,猫着腰看。 段阑生面庞苍白,身姿依然挺直,正在热水里浸湿布巾,擦去血迹和污渍。他的动作比平时明显迟缓了很多,显然是很疼。但他像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哼。手臂伸到背部,蝴蝶骨变得更明显。 按照剧情,陆鸢鸢得等到他离开才能走。然而,段阑生动作实在太慢,盆中的水都染红了,他才轻轻喘了口气,端起木盆,拿去倒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瓷瓶。 不止他疼,门外的陆鸢鸢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她这身子本来就虚,扎了半天马步,跟军训似的,两条大腿肌肉发酸,微微发抖。太阳从门廊外爬到她后背,她开始出汗。忽然,身子一个危险的晃动,陆鸢鸢大惊,立马脚趾抠地,稳住核心。 这样下去很不妙。要是她没站稳,那就前功尽废了。好在,陆鸢鸢忽然注意到,就在这扇门的花窗下,有一横微微凸起的雕花,颇为精致。不如将下巴架在上面,借借力吧。 陆鸢鸢揉了揉腰,慢慢地仰头,将下巴压在上面,这样果然轻松了不少。然而,她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两秒,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晃动。 紧接着,前方的门,毫无征兆地往内一开。 陆鸢鸢脸色剧变。 草,这是什么陷阱! 这扇门居然没锁,是虚掩着的! 因已经把一部分身体重量靠在门上,门突然打开,她顿时失衡。两手极力挥舞,想重新站稳,却都是无用功的挣扎。下一秒,她被门槛绊倒,整个人就直直地摔进了屋子里。 段阑生听见响声,骤然回头,厉目扫来:“谁!” 目光下落,发现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的人是陆鸢鸢,他神色一滞,错愕道:“是你?” “……”陆鸢鸢忍住了骂脏话的冲动,一抹脸,慢慢抬头,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没错,是我,如假包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与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一对上,段阑生才想起自己上身还赤|裸着,猛地退后一步,拾起方才在他站起来时被风带到地板上的里衣,遮住身体,盯着她,神色防备又怪异:“你何时来的,来做什么?” 打死也不能说自己是来偷窥的。 好在,陆鸢鸢很快就找到了借口,一脸诚恳:“我担心你的伤势,过来探望你,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段阑生拧了一下眉,正要说话,两人却突然听见,外面的桂花林里传来一阵响声。 “你真的看到那个凡女来了?” “真的,她行迹甚是可疑。且段阑生也在里头……” …… 段阑生转头,循声望去,眸子一暗。 陆鸢鸢也愣了愣,脑子里霎时一嗡,就从系统那里知道了这是什么剧情。 ——在发妖的副本里,段阑生的四个坑货队友死了两个,活着的那两个为了逃避罪责,联手诬赖段阑生。 也许是心虚,段阑生明明已受了惩戒,他们仍觉不够,为了让段阑生百口莫辩,无法翻身,还在用尽办法地破坏段阑生的形象。 原文这里,他们看到原主走向药庐,又知道段阑生在里面疗伤,必然衣衫不整,便猜测原主是去找他,心生一计,立刻跟过来,只要抓到两人同处一屋,他们就有办法诬告两人在药庐里偷欢。 蜀山弟子有十诫,淫诫为其一。虽然这里不是存天理灭人欲不能结婚的和尚庙,但刚领完罚的弟子,应该做的是去自省。更何况,段阑生还是半妖,妖怪就是以放浪出名的。 若他刚下刑石台,就迫不及待与凡女私会的八卦传到别人耳中,自会大大地打击到段阑生的形象。 但在正文里,他们的诡计没有得逞。因为当他们来晚了,过来时,正好碰上已经上好药、从药庐离开的段阑生。双方还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口角。这时原主也早就走了。 为什么这段剧情会提前? 提前…… 难不成是因为,在原剧情里,这是原主第一次来剑宗,不识路,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药庐。而她处于二周目,太熟悉剑宗了,直接找了过来,也就让后面的事情也提前了? 系统:“正解。请宿主确保你们不会被任何人同时看见,否则将会有惩罚降落在你身。”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那两个人得逞,发现她和段阑生都在屋子里,尤其是段阑生现在还衣衫不整的模样。但她想跑已经晚了,声音已来到屋外。 陆鸢鸢退后一步,不慎撞到了一张矮矮的桌子,她低头一看,突然想起在越鸿寝宫里发生的事儿,冒出了好点子,便立马跑到段阑生身边,严肃道:“那两个人肯定不安好心,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这样,不然我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罢,她就扯过段阑生,将他推进了桌子底下。 段阑生:“……?” 让段阑生穿衣服来不及了,还是直接把衣衫不整的他藏起来比较快。 这是一张配药的单人木桌,桌下空间狭窄,塞入一个少年,就满了。可若是侧坐,又很有猫腻,简直是告诉别人桌下有东西一样。 陆鸢鸢正要直接把双腿塞进去,但看了眼自己沿路走来沾了泥的鞋底,她改变主意,飞快地脱了鞋。为了节省时间,她是用两只脚互相蹭着来脱的。着急过头,不小心把一只袜子也蹭掉了,露出一只光裸的足。 人影已经来到门边,抬手推门。 这时再穿袜子就晚了,陆鸢鸢一咬牙,将双足踩到段阑生的怀里。 016 几乎是在她足心踩住段阑生的同时,熟悉的暖意涌入身体,生命值开始上涨。同一时间,屋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了。 看到压到自己膝上的双足,少年的神色可谓精彩至极,难以置信中夹带恼怒。可在这种情形下,若是当着来人的面从桌底爬出去,反而更显古怪,像是坐实了他们在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他手背青筋微凸,只能忍耐着不动。 隔着桌子的木板,一道轻佻的声音传来:“段阑生,你——” 看到屋内景象后,声音戛然而止。 来的两个人,正是当日和段阑生一同下山的叶孝与子修。两人兴致勃勃地跑来捉奸,结果一进门,药庐里光线明媚,窗外叶子嫩绿,几个柜子静静伫立在阳光中,见不到任何暧昧场景,连人也只有一个,还是那个凡女。 她坐在唯一一张矮桌前,桌面放了几本书和药草图鉴。似乎没料到有人闯入,她蓦地抬起头,脸庞染上几分吃惊和无辜:“你们是谁?” 语气里的惊讶拿捏得十分到位。桌下的段阑生抿唇,扫了她一眼,想起当天他闯入她房间时,她也是这样打发走了巡逻的御林军。 叶孝一瞪眼,环顾四周,沉不住气地脱口而出:“怎么只有你在?” 凡人看到修士,都会本能地敬怕。这凡女倒是淡定,放下手里的书卷,不明所以,蹙了蹙眉:“两位在说什么?这里从头至尾就只有我一个人。” “胡说!段阑生明明……” 子修拽了拽叶孝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一边打量陆鸢鸢,怀疑道:“这里是我们剑宗的药庐,你一个凡女,怎么会在这里?” 陆鸢鸢把她早就准备好的玉牌举起来:“我奉殷元君之命过来办点事。” 狐假虎威果然有效果,子修和叶孝看到殷霄竹的玉牌,齐齐变了脸色,果然不再追问她为何在此。但这两个家伙也不愧是典型的反派NPC,发难之后,不愿就这么简单地离开。冷哼一声:“既然这样,你不介意我们也用一用药庐吧?” 陆鸢鸢表面装作镇定:“哦,请便。” 不过,看到他们走近,她心里多少也有些紧张。 两人冷哼一声,还真的当着她的面,在药庐里翻动起来。 陆鸢鸢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身体,往前倾身,两只手肘平放压在桌上,用袖子遮住有可能露出段阑生的地方,注意力全落在两人身上。 桌下本就昏暗,被一挡,就只剩一线阳光洒入,恰好落在她踩着自己的足背上。段阑生一低头,就能看到这一幕。她的脚生得漂亮,骨肉匀称。普通人在这个年纪,足底一般都会有层薄茧。可她大概是从前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看不到一点茧子。肌肤雪白得腻人,足背上,苍蓝血络细细的,很显眼,但不凸起,如画笔勾出来的花纹。 冷不丁地,段阑生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雷雨夜,她抵在那个少年后背上的赤足。 ……不,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度联想起那种场景? 段阑生红唇一抿,微微拧眉,挥散脑海里不该有的画面,偏过头去。 陆鸢鸢自然也感觉到底下的段阑生在动。他的膝盖往后收拢,似乎想不着痕迹地避开与她的触碰。陆鸢鸢一顿,一股难言的恶意突然钻上心头,脚突然一动,装作没坐稳,顺着他的膝,往前一滑,踩着他的大腿,比刚才踩得更实,更用力。足尖还抵住了他的衣带,恶意地碾了碾。 段阑生气息一滞,袖下的手握成拳,显然是生气抗拒,又反抗不了。 一种陌生的畅快感涌上陆鸢鸢的心头,包裹住她心脏里的小毒牙。 段阑生不喜欢和人触碰,喜欢整洁。被她这样踩着还故意弄乱衣服,心里肯定觉得很屈辱,很讨厌,可他反抗不了。 她偏偏就是要和他对着干。 原来,这就是借机欺负人的感觉。欺负的对象是段阑生,就更新鲜了。 另一边厢,叶孝与子修在药庐翻找一通。好在,段阑生的外衣已经被她一起塞到桌下。两人找了一通,都没发现猫腻,只觉得段阑生估计都早走了,才情不愿地离去。 等他们掩上门走远了,陆鸢鸢才往后坐了坐,往桌底看去。 段阑生抬头,目光直直射向她,因情绪涌动,眼眸显得漆黑,叫人看不懂他的情绪。但肯定是不快的。 陆鸢鸢知道见好就收,得分清什么时候可以仗势凌人,什么时候要夹紧尾巴办正事。她拍了拍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没想到他们居然待了这么久,我腿都麻了,还好他们没发现你。快出来吧。” 半句不提刚才的事,好像她并没有故意踩人,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一边说,陆鸢鸢一边弯腰去捞自己的鞋。哪想到,她弯腰时,胸前突然滚出了两只沉甸甸圆滚滚的东西,一咕噜砸到了段阑生双腿之间。 段阑生:“……” 陆鸢鸢大惊。 糟糕,是她没吃完的两个桃子! 她想也不想,闪电般伸手而出,一手一个,抓了回来,捞在胸前。 这桃子还挺甜的,还好有个人肉垫子,没撞在地上撞淤了。 她的手指只轻轻擦过他的腿,但段阑生的反应很大,似是再也忍不下去,一掌拍开桌子。背对着她站起来,迅速地穿上衣裳,声音很冷,还有些生硬:“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很担心你,我来探望你啊。”为了增强说服力,陆鸢鸢举了举两个桃子:“这两个桃子,就是我带给你补身子的。” 段阑生:“……我不需要!” 陆鸢鸢作出可惜的样子:“你不要?那好吧。” 心里想的是:好耶,这桃子可甜了。不要拉倒,她正好留给自己吃。 一小时倒计时正好要结束了,陆鸢鸢趁机撤退:“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谁知道,她刚跨出屋门,就听见系统的声音:“宿主,你是不是漏了关键的一步没完成?” 陆鸢鸢步伐一顿:“什么关键的一步?” 系统:“【陶醉地嗅一口满屋余香】。” …… 药庐里,段阑生听见她走了,眉心还拧着没松开。 昨日他在刑石台上控制不住,原形毕露。虽然那期间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记得,陆鸢鸢来给他撑伞,还喂了药……而他咬伤了她。 她是凡人,见到他这个模样,难道不害怕,不厌恶吗?居然今天又接着来找他,还要送吃的给他。虽行径古怪,但又好像是真的在关心他,还隐隐带了些讨好的成分。 为什么? 他不是傻子,以前也见过一些凡人被修士救回来,为了留在蜀山,就卖力地讨好带他回来的人。 陆鸢鸢也是一样的吧。 因为想留在蜀山,又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什么也不懂,唯一有些交集的就是他,所以才会跑来讨好他。 等她明白过来,讨好他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因此受到其他人的孤立,就不会再来找他了。 段阑生漠然地想,心情重新变得淡漠,拿起药瓶。但这时,他突然听见后方的门再度被推开,肩微微一紧,回过头去。 陆鸢鸢居然又来了。她双手抓着门,探了颗脑袋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用力仰起脖子,往他的方向,一脸陶醉地深深吸了口空气。 段阑生:“……?” 紧接着,她似乎终于完成了什么重任,身心舒畅地退后一步,“啪”地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莫名其妙地回来,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 段阑生:“…………” . 有惊无险地填完剧情,生命值补充到了50/100,角色完成度也提高到了20%,陆鸢鸢心情不错。 不想让殷霄竹找不到人,赶在午时前,她匆匆跑回丹青峰,却还是晚了一步。走到殷霄竹的居所前,她看到屋内已出现一个颀长的人影。 殷霄竹穿着一袭水蓝的衣裳,背对着她,站在一个香炉前,正在往里面放香,听见脚步声,瞥了她一眼。 陆鸢鸢立在门边,忐忑地解释:“对不起,元君,我等了一会儿,有点闲不住,就出去逛了逛。” 殷霄竹漫不经心地“唔”了声,将香炉盖子放回去,来到窗边一张矮塌边坐下,冲她招手:“过来,把肩膀露出来。” 陆鸢鸢听到对方没有追问自己去哪了的意思,松了口气,知道殷霄竹这是准备给自己看病了。 刚才着急回来,身上出了汗,尤其是是双乳之间,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反正大家都是女人,陆鸢鸢也没想太多,直接当着殷霄竹的面,开始解衣带。 殷霄竹拨了拨发丝,回头,就看到她的外衣和中衣同时软软落地,只穿着清凉的小衣,站在自己跟前:“元君,脱好了。” 017 廊外青草绕阶,白昼的阳光被阻在檐影外,窗边的罗帐挽在玉扣里,室内一片明耀。少女的肌肤如蜜羊乳,仅着一件吊带的丝质小衣,前头绣着芙蕖。 殷霄竹的视线,在她身上略停一下,就扫了眼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陆鸢鸢抬步,跨过地上的衣衫,来到矮塌处,将头发拨至一旁,毫不羞涩地转过去。从殷霄竹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肩膀和整个后背,一条细细的朱红绑带横过腰间,有几缕黑发都漏到了绑带里头。 殷霄竹垂下眼皮,望着那根细细的带子,一双眼珠在阳光下色泽很淡,像两块透光的美丽琥珀,语气倒是平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好了吗?” “好了……”陆鸢鸢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改了口:“慢着!再等一等。” “怎么了?” 陆鸢鸢抬头看她,小声说:“我想先擦擦那里的汗。” 陆鸢鸢说的那里,指的是胸口。衣裳已经脱了,双乳之间不透风的缝隙却还渗着湿漉漉的汗。小衣擦过那儿,都会印下一小串的暗色湿印。 “……” 陆鸢鸢下床,也没去观察殷霄竹的表情,在地上那件外衣的袖袋里摸出一张叠为四方形的干净丝帕,回到塌上,以左手轻轻扯松小衣的后带,并拎起前襟,右手拿着手帕,从小衣下方探入。为了不漏过缝隙里的汗水,她还以左手轻轻推挤、抬高已微微丰盈的软肉,全程都没避讳旁边的人。 不过,殷霄竹似乎也没兴趣看同性擦汗,她神情淡淡地扭开脸,放在膝上的那只漂亮的手,轻轻一抬食指,敲了敲膝盖,静默地思索着什么,叫人看不懂她的情绪。 擦完汗,肌肤终于干爽起来,陆鸢鸢收起帕子,将头发全拨至一边,露出肩膀来,轻声说:“元君,我好了。” 同时,暗忖:自己磨磨蹭蹭了那么久,殷霄竹都没催促她一句动作快点,看来耐心还不错。 话音刚落,肩膀的肌肤微微一冷,原来是殷霄竹的手按在了她肩膀上,只听她说:“我要为你运转灵力解毒了,第一次会有点疼,忍一忍。” 陆鸢鸢郑重地点点头。下一瞬,一股熟悉的烫意钻入她肌肤中,沿着她的经络慢慢传送。流经之处,又痒又酸。为了分神,陆鸢鸢强迫自己去想其它东西。 这一世和一周目不同,给她治伤的人不是齐怅。这段日子,她也只见过齐怅一面。没了治伤这段渊源,之后,齐怅得知她无处可去,将她留在蜀山的剧情还会顺理成章地发生吗? 既然现在正好要在殷霄竹身边待半年,要不,就随机应变一下,试试从她这边下手?若能博得殷霄竹的同情和怜惜,也许就能达成目的。 就算不成,也没有损失。再从齐怅那边想办法就是了。 陆鸢鸢有了决定,轻轻吸了口气,试探道:“元君,半年后,我会被送回凡人界吗?” “你想回去吗?” 陆鸢鸢摇头如拨浪鼓,说:“我当然不想,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凡人界的身份了,不知道还能回哪里去。而且……” 正说着,她体内流窜的热意突然停下,似乎是这一轮解毒已经结束。 凡是发起冲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聊起这个话题,不能就这样揭过去。陆鸢鸢满心想着自己的目的,也没功夫去拢起衣衫,快速地回过身,展臂勾住对方的身体。 她本来是想抱住对方的胳膊的。岂料,殷霄竹已经站了起来。这张矮塌又太矮了,陆鸢鸢的下巴正好抵住了对方镶在腰带上的一枚玉扣。 殷霄竹一低头,就看到一颗头埋在自己腹上。 陆鸢鸢也发觉自己抱错地方了。唉,算了,抱哪里都一样,只要让她把话说完就行。 陆鸢鸢这么想着,抬起头,睁大水润的眸子,开始接着前头的话,继续表演:“而且,元君,你为我解毒,对我这么好,简直像我亲姐姐一样,我真的想留在蜀山报答你。同时,我也想做个厉害的修士,以后能帮助更多像我这样被妖怪抓住的凡人……” 一边说,陆鸢鸢一边收紧双臂,用脑袋拱了拱对方,装作一个在对姐姐撒娇的妹妹。 殷霄竹下颌一绷紧,沉默了下,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扣住陆鸢鸢的肩,慢慢推开她,不让她继续在自己肚子上乱拱。手劲大,语气倒是温和:“你先坐好。我知你记忆有损,与你又投缘,本来也不打算让你回凡人界。你想留下,那便留下。” 她这么说,反而轮到陆鸢鸢怔住了。 居然这么简单? 她才装模作样了一会儿,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吗? 是不是轻易过头了? 难道是她来之前想太多了,殷霄竹真的是蜀山剑派的头号圣母心傻白甜白月光? ……算了,殷霄竹傻不傻,都和她无关。既然现在有留在蜀山的机会,她不抓住,她就是傻子。 . 殷霄竹答应她,等她情况好一点,就带她去外门弟子的名册石上登记她的名字。这样一来,才可以作为外门弟子,开始在蜀山修习。 在蜀山,各峰的真人、亲传弟子,都有资格决定一个人的去留。换言之,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了。 由于刚解完第一轮毒,陆鸢鸢很疲惫。换上新衣服,吃了点东西,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她忽然被一阵隐隐的小腹坠痛弄醒了。 一开始她睡得稀里糊涂,是不想管的,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陆鸢鸢揉了揉眼睛,硬是撑起身体。 整座偏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直接掀开被子,解开裤子。一看,果然亵裤上出现了一点点红色的痕迹。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除了寿命长、灵力强、特别抗打之外,其它生理功能都和凡人一样,没有斩赤龙一说。 上辈子,陆鸢鸢这具身体的经期一直不太规律,通常三个月到半年才来一次。 回想一下,这一次,距离上次的月事也有快五个月了。陆鸢鸢不敢拖延,赶紧披好衣服下床,翻找这座偏殿的衣柜,却没发现相关用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儿平常没人住,所以没做准备。 好在,她隔壁就住了个女人。 夜深人静,丹青峰笼罩在一片寂静中,陆鸢鸢推门出去,差点踩空台阶,才发现外面格外地暗。 陆鸢鸢抬头,原来今晚竟是个无月之夜,难怪这么暗,好在走廊的廊柱上有夜明珠照明。 隔壁,殷霄竹的房间倒是散发着一点烛灯的光芒,似乎还没休息。 陆鸢鸢走过去,“笃笃笃”地敲了敲门,等了片刻,却没人应声。 也许是开着灯睡了吧。 借住在这里,贸然把人吵醒,是不是不太好? 陆鸢鸢犹豫了下,决定去外面找人帮忙。哪知道,才一转身,她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陆鸢鸢一顿,眉头跳了跳。 事情好像不太对,殷霄竹是半夜下床崴脚了吗? 系统:“叮!主线隐藏剧情【苦夜】触发,请宿主决定【进】或【过】。” 活了两辈子,头一次听说新名词。陆鸢鸢疑惑道:“什么是隐藏剧情?” 系统:“隐藏剧情,即是主线故事里没有明写,但在故事底层形成逻辑网,让故事更丰满的剧情。若选择进入隐藏剧情,该选择不可撤销。在隐藏剧情结束后,将有机会获得额外奖励,或是触发稀有度极高的隐藏副本。” 听起来像是要她加班。而且,是坑和奖励并存的选择。 上辈子,殷霄竹可是好好活到了她死的时候的。料想,就算她今晚过门不入,对方也不会有个三长两短。 于是,陆鸢鸢一摆手,委婉地拒绝:“就算我想进去也进不了啊,门是锁着的。” 系统:“叮!检测到关键词【进】,隐藏剧情【苦夜】开启。” 陆鸢鸢:“…………” 擦,这是什么流氓的关键词捕捉系统?! 陆鸢鸢不信邪,往回走,再度推了推门。这回,诡异的事儿发生了——刚才还关得死紧的门锁,门闩居然成了轻轻搭着的状态,根本没关紧。 不用说了,肯定是系统给开的方便。 事已至此,没别的选择了。陆鸢鸢薅了薅头发,吸了口气,进入大殿,环顾四周,就发现离门很近的墙边,倒了一个穿着寝衣的人。 不是吧,真的崴脚了? 陆鸢鸢吃了一惊,快步跑过去。 殷霄竹看起来瘦,没想到还挺重的。她费了半天劲儿,才将对方翻过来。下一秒,冷不丁地就被扣住了脖颈。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作的,整个人便被提溜了起来,往墙上一顶。 但不是站着被顶起来的,他们彼此都跪在地上,面对着面。昏暗中,殷霄竹青丝披散,眼神很冷,手劲儿也很大,和白天时那个她完全不同。 认出了来的人是陆鸢鸢,对方一怔,手指微微一松,将她放回地上,但手指并未离开她的脖子,声音微微沙哑:“你……怎么进来的?” 陆鸢鸢滑坐回地上,骤然的惊吓褪去后,正要张口解释,却已经晚了。 好死不死的是,殷霄竹的鼻子居然比狗还灵,顿了顿,眉头微蹙。 然后,两道目光慢慢落向她的腿根。 018 身处在黑暗中,却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往哪里看,陆鸢鸢面颊一燥,立即并拢膝盖,小腹发紧。 无奈的是,生理期和咳嗽一样,都不是可以靠意志力憋住的东西。越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事情就越容易往那个方向发展。 大腿划过水液流下的痒感,她腿根发颤,感觉到裤子湿了,有热流化开。 “……” 好在,殷霄竹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窘境,那只圈住她脖颈的手微微一僵。沉默一下后,压在她颈侧血管上的大拇指摩挲了下,收了回去。 这时她才发现,对方的手很冷。分明还是八月时节,却无半点暖意,比浸入冰水的玉石还冰冷。 但很快,她就没功夫注意这些了,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不妙的情况——自己臀下,正压着一片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陆鸢鸢:“……” 殷霄竹欺身过来时,衣袍被她坐住了,但坐得不实,对方一起,也就扯出来了。昏暗中她只见对方离开了一下,重新回来时,她不仅身上多了一件外袍,手里也提着一盏灯。 那是一盏漂亮的纱灯,竹架外裹着绘有宝相花纹的薄纱。灯里不是烛火,而是镶着一颗皎洁的夜明珠。 对修仙之人来说,这点光线足以照明。可对凡人来说,却嫌暗了些。 殷霄竹低头,视线在发丝凌乱、衣领微敞的人身上一停,顺着对方的注视往自己身上一看,果然瞧见衣摆出现了一小片艳红的血丝,眉毛拧得更紧。 陆鸢鸢也已经看到自己的杰作,脚趾蜷缩,尴尬得声如蚊讷: “元君……你这里,有月事带吗?” “……有。” 殷霄竹再度离开,这次她去得久了点,好半天,才拿了一个盒子回来,递给陆鸢鸢。陆鸢鸢接过来,也没敢当场打开看,抱住盒子,夹紧腿,站起来:“元君,你把衣服给我吧,我给你洗干净。” “不必了。”殷霄竹侧过身去,拢了拢衣裳,说:“你回去休息吧。” 陆鸢鸢却没动,仰起脸,犹豫了下,有些担忧地说:“元君,你身体没事吧?我刚才想敲门,没想到门没锁,又刚好看到你落地,没想太多就闯了进来……” 系统没有用暴力方法开门。她现在解释了,殷霄竹事后检查门锁,也只会觉得是她自己没关好门,应该不会起疑。 “我无事,只是方才坐在台上冥想,一时有些头晕罢了。”殷霄竹打断了她,语气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冷淡了,似乎又变回了白天时那个脾气好的师姐:“很晚了,你回去吧。是我疏忽了,明日便带你去置办生活用品。” 陆鸢鸢赶紧点点头,溜走。 跑回侧殿,她到浴房清洗双腿和脏了的衣物,打开那个木盒,有些惊讶。上辈子好歹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她知道这个世界的卫生巾长什么样子,材质一般都是织布。殷霄竹给她的……虽然也干干净净的,却是很少用来做月事带的昂贵冰丝,手感柔滑细腻,完全可以拿去做衣裳,而不是拿来做月事带。 但对方也是女人,总不可能不懂怎么处理、随便找了些东西给她。 也许,殷霄竹的生活就是比较讲究吧? 垫上干净的布料,腿间舒服了,陆鸢鸢微微松了口气,坐回床上,就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叮!主线隐藏剧情【苦夜】阶段性奖励发放:中品灵石三块。” 陆鸢鸢有些疑惑:“为什么是阶段性奖励?” 系统:“因为这个隐藏剧情只是开了个头,还没结束。” 也对,隐藏剧情总得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她刚才进了殷霄竹的房间,光知道问对方借东西了,什么事情也没做。又怎可能那么容易就算过关? 回想下来,殷霄竹刚才明显有些不对劲,不止倒地失去意识,体温也不太正常,跟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说自己在冥想,没站稳。可实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毕竟这是隐藏剧情。 【苦夜】,这个剧情名字,应该怎么理解?难不成殷霄竹有什么晚上会发作、不方便和别人说的隐疾? 和主线剧情又有什么关联? 没头绪。 也罢,既然暂时想不通,就不猜了。既然都上了贼船,未来她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陆鸢鸢扯过被子,闭上眼睛,睡大觉。 . 第二天,殷霄竹兑现诺言,带陆鸢鸢去登记了姓名。但置办日常用品,就不是她亲自带去的了,而是让人把东西送来的,送了好几箱。 修仙界也有城池,有道路,有市集。凡是日用品,都可以直接在山下买到,估计就是山下送上来的。 昨天刚好赚到了三块中品灵石,陆鸢鸢打算付钱,却被告知账是一月一划的,都被记在了大师姐那里。等人走了,陆鸢鸢检查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果然有月事带,而且,是她熟悉的那种织布材质。 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掠过。但当下,陆鸢鸢并未多想,把箱子好好地放了起来。 . 在蜀山剑派,外门弟子住的地方叫寄秋潭。说白了,就是学生宿舍。论环境,还算不错,每个门生都有独立房间,床柜桌椅齐全。但和亲传弟子的地方肯定没得比。 上课,则要前往七大峰的指定地点。 外姓门生没有固定的师父,基础课是混上的,讲师由七大峰派出,跟当代大学生奔波于一座座教学楼之间上选修课很类似。 等三五年后,结出金丹,大家便会选择专攻哪个发展方向。 在这方面,蜀山还是给了众人很大的选择自由的,没有诸如“你是我水荏蜂带回来的人,就必须跟着我养灵兽”这类的霸王规矩。大部分的外姓门生,都会去当剑修。 不过,剑修的竞争激烈程度与它受向往的程度是成正比的。前面已经说过,蜀山实行积分评级制度。剑宗每年只会从第一等的弟子里招收几人为亲传弟子,坑位固定,僧多粥少,众人挤破了头,才很难出头。 所以,有些弟子会特意避开热门的方向。 在剩余的六大方向里,经常能作为辅助去做任务,赚取奖励,又没那么危险的丹修,是最热门的方向。 经过考虑,陆鸢鸢还是决定将丹修作为第一志愿。一来是她有把握,二来是,丹修不强求一定要结出金丹才能接任务。 前世,结出金丹前,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很多任务,她都看得接不得。这一辈子,她不能再当咸鱼了,得主动出击。 去上课第一天,讲学的修士未到,大家都在三三两两地闲聊,话题围绕着近日的修仙界传闻、天材地宝炼化心得等。 陆鸢鸢走进来时,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她。他们都听闻最近有个凡女破格被殷霄竹收留下来,怕是祖坟冒了青烟,才有这份好运气。但由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过来搭话。 陆鸢鸢恍若未觉,平静地挑了张桌子坐下,在桌子上摆开纸、笔等器具。 蜀山的外姓门生大多数都有修仙背景,凡人是少数。明明大家都是同一等级的外姓门生,这条仙凡之间的隐形鄙视链,依然不会消弭。 时隔多年,陆鸢鸢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初第一课上的是什么内容。如今再次回到新手村,才恍然发现,当年自己觉得像是在听天书的各项新鲜的理论,原来都那么地浅显易懂。 既然都会了,陆鸢鸢不想再在这些课程里蹉跎时间。她需要钱,需要灵石和法宝,需要提高评级,成为亲传弟子,所以她想快点接任务。 而且,前一天,她就细问过系统,每完成一个任务,【武力值】、【灵力值】都会提高。 不过,作为一个外人眼中的土包子凡人,若她没上过一天课就什么都懂,是很吓人的。这事儿讲究循序渐进。所以,陆鸢鸢先老老实实地上了一个月的课。 一个月后,等“上课”的铺垫弄得差不多了,陆鸢鸢抽空去了一趟蜀山的任务堂。 蜀山会根据每一个任务的难度,来分配每个队伍里有几个剑修,几个丹修。 一些危险系数偏低的任务,并不强求同行的丹修有金丹,更需要熟练的理论知识。这样一来,那些尚未修炼出金丹又穷兮兮的外门弟子,只要把丹修的课程学好了,也有赚钱的路子。 当然,安全起见,这些弟子在接任务前,都要考试。考核过关,证明自身具备熟练的知识了,才可以正式接任务。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陆鸢鸢有种自己在做高中生在解二元一次方程的轻松感,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了考试,拿到了任务资格。当然,谨慎起见,她故意做错了几题,擦着合格线过关了。 其实,如果再再再谨慎一点,她应该再多蛰伏一段时间。因为一般来说,可以这么快接任务的人,都是有修仙根基的。 不过,别人怀疑是别人的事,就不许她是个背书天才?有本事剖开她来检查。 说回正题,之所以要赶在九月拿到做任务的资格,是因为在她前世的印象里,这一年的九月,段阑生曾离开蜀山,去修仙界某地执行一个多人任务。 那时,陆鸢鸢住在外门弟子的宿舍里,她旁边房间那个和她一样没有金丹、但比当时的她早来蜀山半年的弟子,就报名了这个任务。 可在临行前夜,那人突然生了病,最后没去成。队伍也空了一个丹修的位置。 数日后,这支队伍无人伤亡地归来了。足见,任务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就算少了一个丹修,也不影响结果。 时间短,可以躺赢,轻松地蹭奖励,赚评分,又能和段阑生接触的任务,她是一定要拿下的。 . 时间一晃就来到九月下旬。一过秋分,蜀山附近下了几场绵绵不绝的秋雨。虽被结界挡在外,气温却一日比一日冷了。 这日清早,一行共计十余个弟子,有男有女,皆风华正茂,佩有长剑,在山门前整理行囊,调喂马匹,兴致勃勃地聊着事儿。 这一次出行,他们不能对修士的身份大张旗鼓,所以只能以马匹代步。 这时,一道人影从石阶上下来。众人注意到他,热闹的气氛霎时冷了冷,变得有些微妙,低低的议论声缭绕在四周:“呀,他怎么来了……” “最近好像都没见到他。” “哎,刑石台挨了罚,没有十天半个月哪能到处跑,在屋子里养伤吧。” 一个年纪尚小、相貌娇稚的女修望着段阑生冷峻的侧脸,脸颊微红,迟疑道:“他真的那么坏吗?看起来不像坏人啊。” 一个年长些的男修一撇嘴,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小女修脸色苍白,吞了吞唾沫,看段阑生的表情瞬间有些不同了,在同伴的催促下,匆匆钻入马车。 段阑生离他们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中间一辆马车的窗帘突然开了,探出一颗男子的脑袋,带了些轻蔑:“段师弟啊,我们一共安排了四辆马车出行。已经分配好位置了,劳烦段师弟去最后的马车,帮忙看一下法宝了。” 车厢里似乎还有别人,传出几声嬉笑,似小刺一样扎在心头。 最后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一树浓荫下。 早已习惯在这种时候被孤立,段阑生没有理会与自己侧身行过的马车,似个哑巴一样,来到最后的马车前。 就在这时,那张低垂的帘子突然一晃,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拨开了:“早上好啊,段阑生!” 段阑生蓦然一顿,错愕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浮现在他脸上。 陆鸢鸢盘腿坐在车里,手里还捏着一块糯呼呼的糖糕,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雪中送炭的友情值,这还拿不下你? 她心想。 019 秋风盈满衣袖,泛黄的银杏叶轻飘飘打在卷帘上。 不甚宽大的车厢里,四五个玄黑木箱靠壁堆砌。车中的少女席地而坐,眼眸亮晶晶的,两腮鼓起,颊边沾了黑芝麻馅的糕点碎,一副明媚又高兴的模样。 像是处处被人驱赶的流浪猫,第一次遇到直白热烈的欢迎。心中升腾起来的不是感激,而是火烧心口一样,细细密密的不惯和难受。 在短暂的错愕后,段阑生就偏过头,不看她的眼,容色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陪你做任务啊。” 段阑生听了,眉微微一拧,神色带了些严肃:“不要胡闹,捉妖不是游戏。” “我没开玩笑,我现在已经是蜀山外门弟子了。”陆鸢鸢早有准备,从腰间一块牌子,系带穿在中指上,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吧,出发前,我靠自己努力背了一个月书,已经通过了考试,任务堂登记了我的名字,允许我参加这个任务。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还不被赶走?” 阳光下,玉牌泛着光,通透剔白,却比不过上方绕着红绳的青葱指头。 段阑生抿唇。 确实是可以离宗执行任务的玉牌。 “快上来吧。”陆鸢鸢收好牌子,往里头坐了坐,友好地让出位置:“你再不上来,我们就追不上前面的人了,要落后一大截了。” 段阑生登上马车的动作,如猫一样利落无声。 帘子落下,通灵性的马匹循着前车轨迹,徐徐前行。车中只剩下靠外的位置,段阑生坐在离她最远的右侧,刚坐好,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你肯定没吃早饭吧?我也给你准备了,是芝麻馅的糖糕。” 段阑生低头,看到自己手里多了一个用纸包住的糖糕,温度是烫手的。手指一收紧,传来咔拉咔拉的响声。 他没有吃,望着窗外景色倒退,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去前面的马车?” “他们好像不太瞧得起凡人,路程这么长,我还是更想和相处得来的人一起。” 段阑生转回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眸子漆黑:“你接近我,他们只会更加孤立你。” 我当然知道会被孤立。但我要趁着你无亲无朋的时候,当你最好的朋友啊——陆鸢鸢心中微微一顿,闪过这样的念头。 真话不能说,那现在应该怎么说,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要不要借机给段阑生洗脑一下她想和他做朋友的意图? 思及此,陆鸢鸢耸了耸肩,说:“孤立就孤立吧,被孤立不是我们的错。我也不想和那些人当好朋友。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朋友。而且,我和你挺有共同点的,比如说,你是半妖,我是凡人,我们都不受待见,正好可以搭个伙,结伴做任务。” 段阑生垂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叫人看不透藏在他冷淡面容下的情绪。 上辈子就领教过他的闷葫芦性格,陆鸢鸢也没指望说一番话就能拉近距离,并不气馁,将最后一小块糖糕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看啊,你以前肯定没少被欺负吧。你独来独往的,他们要是抱团冤枉你,你都找不到人作证。放心吧,只要之后有我在,我肯定不会再让人冤枉你。” 说罢,陆鸢鸢擦了擦嘴,从车厢深处扯出一个包袱,自顾自地说:“我今天起得太早了,想先睡一会儿,你自便吧。” 她没结丹,所以连乾坤袋这样的基本法器都用不了,只能用土方法来收拾出行的用品。地方就这么大,稍微往后坐一些,都会碰到彼此的膝盖。段阑生不欲盯着,却无法不看到,她铺床的全程——只见她从包袱里找出几件衣裳,给自己搭了张床,一件衣服叠成枕头,才和衣躺下。 车厢内安静下来。段阑生手中的糖糕的纸张发出“咔拉”的响声。东西的热气快散尽了,可他没有动。 从前,没人和他说过要和他做朋友之类的话。 这个人刚来蜀山,也许,是还没有真正尝到被孤立是什么感受。 等她明白了,自然会疏远他。 . 众人一连数日赶路,辅以仙器助行,两天后的傍晚,来到了修仙界南境一座名叫酆都的城池里。按照计划,从此刻开始,他们就要分头行动了。 陆鸢鸢脑海里浮现出这几天已经读得滚瓜烂熟的任务资料。这次她触发的副本,在系统的评级里,属于初级副本。 【副本名称】仙肉 【角色定位】参与任务的丹修 【遇险概率】10% 【死亡概率】0.05% 【副本进度】10% 【更多资料】已解锁,请点击展开详情 半个月前,修仙界南境的一户关姓人家突然出了事——他们家中独子失踪了。 在修仙界,南境属于不怎么发达的地区。因为比较接近凡人界,此地一度妖祸猖獗,“气”也较为污浊。修士修炼最需要清气。所以,一直没有很大的仙宗或者世家在这里驻扎。居住在这儿的,多是普通百姓。 没错,在修仙界,也是有“百姓”这一概念的。 他们以血缘为纽带组建家族,家境平凡,有别于坐拥无数法宝与门生的修仙大世家,会做些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小生意——毕竟修士也是要吃饭睡觉的,一条街上总不可能全是卖灵石武器的铺子,也得接接地气。 和下凡界的百姓最大的区别是,修仙界的百姓可以接触修士,遇到事儿不会求助无门,家里的孩子更有机会被不同的仙宗看见,以不同的途径加入大小不同的仙宗,类似于地段生。不像凡人,想被带回修仙界,只有走狗屎运才有机会。而且,因生活在环境更好的地方,即使没有金丹,他们的身体和寿命也会比凡人长一些,只是还不到金丹修士的水平。 修仙界的妖怪比凡人界的不知厉害了多少倍,这样的百姓,是最容易被妖邪盯上的。往往就是蜀山接到的任务里,经常出现的受害人。 这次失踪的仁兄,名叫关悯。 关家在南境经营酒类生意,有钱有势,颇有名望。几十年前,祖上也是出过一个散修的。但如今已经基本和修仙界不沾边了。但关悯这小子并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和算盘打交道的商人,一心想做个斩妖除魔的修士,不知从哪里结识了一些修道的朋友,经常十天半月地往外跑。 半个月前,关悯一个陈姓友人突然找到关家来。 原来,关悯本来约好了月中旬要来陈家做客,结果却失约了。在这之前,两人书信往来,这位陈公子曾听关悯说过,他听闻酆都最近不太平,恐有妖邪作乱,打算来的路上,顺道去那边调查一下。 自那以后,陈公子就再也没有受到关悯的书信。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事了,他才会找到关家来。 关老爷关夫人起初还不信小儿子遇到麻烦了。毕竟酆都是南境最繁华的城池,以为他只是贪玩忘了时间。哪知道,派人去酆都一打听,他们才知道,近日,酆都确实多了不少失踪者——几乎都是过路的普通旅人。 因为在本地无亲无故,就算不见了,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等他们的亲人发觉他们超过时间没有回家,一直找到酆都去的时候,时间早就把蛛丝马迹都冲刷走了。 关老爷和关夫人派去的人在酆都搜索一圈,都没找到关悯的人影,只找到了他下榻的旅店。听店小二说,关悯住店后,只提了一嘴他要去酆都的歌楼——具体是哪座歌楼,他们就不清楚了。如今,关悯已数日未回旅店。 看到这么多失踪案,再想到小儿子留下的话,关家终于后怕起来,不敢冒一点险,才立刻去向蜀山求救。 酆都风月场所众多,光是歌楼就有七座。蜀山剑派的众人决定分头行动去打探消息。 在分配队员时,没有人愿意和段阑生一队,也不知是因为他是半妖,还是听信了之前的传言。而陆鸢鸢因为主动和他坐一辆马车,再加上是个没有金丹的外门弟子,也落得了差不多的待遇,被领队的弟子分到了段阑生身边。 众人看到分组结果,都神情微变,有些讨厌段阑生的男修,则露出了一点儿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这结果不出陆鸢鸢所料。因为若她不来,段阑生这段剧情就是单独行动的。 真不知这些人有什么好得意的。真到了危险的时候,她跟着这些人行动,十有八九会落个被扔下来垫背的下场。段阑生则不会这样做。她还是凡人时,他即便自身难保,也没有扔下无辜的人不管。这点她还是有信心的。 这个副本之所以需要十几个人来调查,是因为它的案发地点太分散了。要是只有两个人,得猴年马月才能跑遍所有嫌疑地点。看它的遇险概率和死亡概率都这么低,可以推测出,BOSS肯定不是啥厉害的东西。就算遇到了,段阑生一个人也应该能应付。 就是不知道,副本名字的【仙肉】该作何解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组合起来,莫名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为免打草惊蛇,众人在下榻的地方换下宗服,穿上便装,分头行动。 陆鸢鸢和段阑生被分去的目的地,是酆都最大的烟花之地——知春阁。 最近一次失踪案发生在半个月前,一个商户之子在这里人间蒸发,生死不明。 包括他在内,失踪的几个人,绝大多数都是在这里当客人的时候不见的。那么,走一遍他们的老路子,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夜幕下,知春阁临水而建,是一座大得像城寨似的五层木楼。 两人一步入大门,到处都是摇曳的婀娜身姿。衣着大胆,抱着琵琶的姑娘掩嘴,大胆的嬉笑缭绕在耳畔。 “哎呀,好俊的小公子……” “好俊呀……” 段阑生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没有束手束脚,只是面若霜雪,冷冷冰冰的。尽管已经做了伪装,也收起了剑,可那身气质却很难洗去,出现在这种地方,当真跟一个落入妖窟的仙子似的,瞧着禁欲,就更让人想挑逗他。 迎上来的鸨母看见两人,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往段阑生身上摸去,笑眯眯地说:“这位小公子很面生呐!” 段阑生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为免惹来怀疑,陆鸢鸢一个箭步挡在他跟前,挥开老鸨的手,不耐道:“我们少爷今天路过此地,听闻你们是酆都最有名的歌楼,今天是来欣赏歌舞的,先给我们安排一个雅间,来点酒菜。” 看到她跟护犊子母鸡一样袒护自己的姿态,段阑生的眼中掠过一抹情绪。 鸨母“哎”了一声,很有眼色,立刻遣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的位置非常深入,过去的路,简直跟迷宫似的。房内垂帘重重,华丽昏暗,布置了一扇屏风。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白玉杯中飘荡着清清酒液。 看起来很诱人,不过,在一个危险性还没排除的陌生地方,两人还没傻到主动去碰这里的食物。 陆鸢鸢锁上房门,回头冲段阑生一点头。段阑生侧身,轻轻推开窗户。只见窗外一片黑魆魆的,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他们的窗户正对着知春阁的后院。这一排房间,似乎只有他们的亮着灯。昏暗的灯火从他们背后投落在草地上,影子散成一地朦胧的虚影。 两人翻窗而出,反手无声地掩上窗户,顺着走廊走了一段路,突然,段阑生的瞳孔一缩,蓦地伸手拦住她,两人一起屏息,藏在墙边。 走廊里夜风萧索,过了一会儿,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在往这边接近,两个陌生男子的对话传入他们耳中。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吃的都送进去了?” 后方一个有些猥琐的小个子道:“放心吧,大哥,保管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别出岔子就好,哼……” 陆鸢鸢吃了一惊,心中瞬间了然。 这种危险度仅为初级的副本,BOSS作案手法一般也会比较浅显和拙劣,肯定没有什么隔山打牛、探空取物之类的法术。看来,失踪的人,都和这座歌楼脱不了干系。正是喝了混入迷药的酒,才会出事的。 听起来,那个关少爷,要么已经被抓住了,要么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过,任务的信息就这么被他们偷听到了,是不是太轻而易举了点? 系统:“不然怎么会叫初级任务?” 陆鸢鸢:“……有道理。” 雨势渐大,两名男子还不知附近有人在偷听,说着说着,那小个子的语气染上几分淫猥:“说起来,大哥,今晚那个小白脸,长得可真是跟天仙似的……” 高壮的男子啐了一口,笑骂道:“看了,好看有屁用,带把的男人,我可没兴趣。” “是,是……不过,想不到在交货前一天还能遇到这么好的货色,能卖到‘活肉’的价格,也算是免去我们的麻烦了……” 听见那个“肉”字,陆鸢鸢眼瞳微微一睁。刹那就想到了副本名字【仙肉】。联想出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她隐隐感到了一丝恶寒。 轰鸣—— 沉闷的雷鸣,在上天炸响。恰好掩盖了两名男子说话声,只见两人低语片刻,便分开了。身材更高壮、像头儿的人,朝右边走去。方才那个更谄媚瘦小的男子,飞快地向左侧窜去。 擒贼先擒王。很明显,这两人里,右侧的男子更是主谋。段阑生电光火石间已有了决定,低语了一句“走”,让陆鸢鸢与他一起跟着右边的男子。 但在这时,系统道:“叮!隐藏剧情分支:请宿主做出选择。选择向右走,即可与段阑生一起行动(即是此任务没有你加入时的原版剧情)。选择向左走,可开启隐藏剧情:【仁心】。” 陆鸢鸢步伐一顿:“隐藏剧情?危险吗?” 系统:“遇险概率与死亡概率与任务资料持平。” 得了,就是说这个隐藏剧情也是很简单的。 上次开启了隐藏剧情,她就赚了三块中等灵石。而这个任务又是初级难度的,料想也不是啥危险的事儿。有好处的事儿,不做白不做。思及此,陆鸢鸢迅速摇头,低声说:“我跟着左边的人,你去跟右边的!” 段阑生拧眉,看向她:“你未结丹。” 陆鸢鸢坚定地说:“我会小心的。既然我们两个人一起来了,就要发挥两个人的作用,不然和你单独过来有什么区别?这样才不会错过一切线索,说不定还能多救一个人。你放心,我很机灵的,不会硬碰硬。如果情况不对,我就原路返回。” 段阑生心里微动。他知道这个人没有金丹,本来,以为对方一定会拼命跟着自己。但没想到她并未在任务中退缩,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陆鸢鸢一说完,就冲他一点头,迅速地贴着墙退后。她远远地跟在那个小个子后方,瞧见他绕到了后院,沿着楼梯走上三楼,在一个僻静的房间前,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月光照入里头,露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被绑了多日,嘴巴也被堵着,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到小个子出现,他瞪大眼睛,露出惊恐之色:“呜呜呜!呜呜!” 那男子一咧嘴,露出两排黄牙,假惺惺地说:“不好意思了,关小公子,本来我们是想留你一条命到凡人界的。可惜呀,你爹娘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我们很难冒险把你运走,看来只能委屈你当‘死肉’了。” 说罢,他就抽出裤腰带,在少年的脖子上绕了几圈,双手绷了绷,一点点地准备将他勒死。 岂料,就在他专心致志地勒人时,头上突然传来剧痛。砰的一声,一根柴枝重重砸在他后颈,弯了。 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地上的少年被勒得两眼翻白,差一点就没气了。慢慢地睁眸,才看到男人后方站了个举着柴枝的少女。 陆鸢鸢丢开柴枝,飞快地绕过这个男人,解开这少年脖子上的绳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关悯?” 系统道:“叮!隐藏剧情【仁心】完成。下面发放奖励:武力值双倍经验卡,将作用于宿主本次任务的最终结算上。” 绝处逢生,那少年抖若筛糠,气慢慢地畅顺了以后,才激动地说:“我是!你是我爹娘派来救我的吗?” 陆鸢鸢点头,飞快地给他解开绳索:“差不多吧,你知道这些人说的‘死肉’、‘活肉’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显然激起了少年不好的回忆,他脸色陡然一青。经过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陆鸢鸢终于知道了事发的前因后果。 原来,关悯修为不高,在修仙界很不起眼。但在凡人界,也算是一个很受尊敬的仙师。他很喜欢被拥戴的感觉,便经常下去帮一些家里作祟的百姓除祟。最近一个月,他在凡人界遇到了几次厉鬼作祟的凶案。在超度它们时,有时会窥见它们生前的走马观花。关悯发现,这些厉鬼竟都是修仙界的百姓,而且,记忆里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酆都歌楼的画面。 无缘无故,怎么会有那么多修仙界的百姓出现在凡人界,还成了厉鬼?关悯瞬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便跑来酆都一探究竟了。 陆鸢鸢点头:“结果,你因为道行不足,被他们药倒了?” 关悯的神色有些恼羞,哑声道:“我哪知道他们的药那么厉害!我可是修士……” 这么一听,就知道这少年没有系统地接触过修仙界的知识,估计之前也是跟一些水平很水的散修学艺的。陆鸢鸢一叹,说:“你还没有结丹吧?能药倒凡人的迷药,的确对修士不起作用。但必须是金丹修士。行了,你继续说。” 关悯气若游丝地说:“我被他们抓了,才知道,原来凡人界有些国家的有钱人,相信吃仙肉可以永生,所谓的仙肉,指的就是修仙界的人……有个心术不正的修士,便看中了他们这种想法,和酆都这里的人里应外合,专门挑一些过路人下手,把他们药晕了,再卖到下凡界去。活肉,就是活着送下去的人,这些人一般细皮嫩肉,可以卖高价。死肉,便是被切成一块块的人。” 陆鸢鸢眼皮猛跳,尽管已经有准备,她还是被真相恶心到了。同时,她也拼凑出了故事的前后。 这里的人,本来是想把关悯当活肉卖下去的。可他爹娘知道他失踪后,派人在酆都到处找你,惊动了他们。这些人约了天明前要“交货”给那个中间人修士,也许是觉得活生生的关悯不太容易被带出去,所以,今夜,他们临时决定把他变成死肉再卖下去。 如果没有触发这个隐藏剧情,那么,这少年现在已经被勒死了吧? 那她也算是在无意中救了一个人。怪不得这个隐藏剧情叫【仁心】。 陆鸢鸢心想。 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关悯被绑了太久,根本起不来。陆鸢鸢把地上的那个人如法炮制,五花大绑起来,再搀着关悯,走出房间,正要离开这儿,头上突然风起,一道黑影落在他们跟前。关悯吓得大叫一声,被陆鸢鸢及时地捂住了嘴。 落在他们跟前的是段阑生。 自己现在毕竟手无缚鸡之力,看到唯一的战斗力,陆鸢鸢松了口气,立即追问他那边的情况。 段阑生言简意赅道:“人打晕了,被我藏了起来,也招了。” 两人一比对信息,他问出来的话,和关悯说的版本几乎一模一样。这时,关悯慢慢缓过气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蓦地抓住陆鸢鸢的手:“对了!仙师,你们能不能再救一个人?大约两个时辰前,他们也来看过我,我听到他们说,他们还打算对一个姑娘动手,就在二楼的天字一号房!” 系统:“叮!隐藏剧情【狐】触发,请宿主与段阑生两人一起去屋顶查看天字一号房的情况。” 陆鸢鸢:“……?” 怎么这么多隐藏剧情?【狐】又是什么意思? 那厢,说来也是巧,他们如今的位置在三楼,翻过栏杆,就能踩到二楼的屋瓦,要去看看天字一号房的情况是很方便的。 “我去看看。”段阑生略一思索,就翻过栏杆,那身姿轻盈如猫。刚踩在屋顶上,后方就传来低低的咔哒声。陆鸢鸢也跟着他下来了。一见他望来,她摆出诚恳的模样:“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段阑生这次没拒绝,别过头,低声说:“小心,跟在我后面。” “好!” 屋脊最顶部是平的,大约可以容一人通过。陆鸢鸢刚站稳,往段阑生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听见背后也传来了一声踩瓦片声。回头,原来是关悯也跟着下来了。她竖起眉毛:“你干什么?” 少年瑟瑟发抖,连连摇头,死活也不肯上去:“我害怕一个人呆在上面,我得下来。求求你了,仙师,让我跟着你们吧。” 陆鸢鸢见他这个模样,有些心软,见段阑生已经往前走了,她只好不管关悯,跟上。 三人慢慢移动到了天字一号房的上方,蹲下来,段阑生揭开瓦片,却见房间里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人。 陆鸢鸢愣住了:“怎么没人?” 关悯颤声道:“难道已经被捉走了?那个姑娘遭遇不测了吗?” 段阑生凝目看着房中漆黑,将瓦片放回原位:“……先下去再说。” 雨水淋得瓦片湿滑,这时,也许是手脚发僵,关悯冷不丁地一下打滑。离他最近的陆鸢鸢连忙伸手去抓住对方,结果自己也被带倒了:“啊!” 好在,段阑生眼疾手快,猛地出手,一手抓住了一人的领子,就势把关悯往上方一推。关悯用力抱住了屋脊,惊魂未定。陆鸢鸢也借着段阑生的力稳住了。可在这时,他们身下的瓦片,似乎经不住三人的滚动,突然传出了不祥的“咔嚓”声音。 段阑生:“……” 陆鸢鸢:“……” 陆鸢鸢有种不妙的预感冲到头顶,下一秒,她就与段阑生一起失重,猛地摔进了底下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并不是刚才的天字一号房,而大概是旁边的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点着熏香。两人下方正好是一张床,有柔软的被子缓冲,倒是没有摔得很重,但还是免不了一阵头晕眼花。 陆鸢鸢龇了龇牙。 ……被子下面,是放了个枕头吗?硌得她屁股好疼啊。 陆鸢鸢勉强撑起身体,看了眼身下的段阑生,坐起来,掀开被子。 可映入她眼帘的却不是什么枕头,而是一只和猫儿一般大小的动物。 ——一只毛发蓬松、通体火红的漂亮狐狸。 看它一动不动、眸子紧闭的模样,像是睡着了。 陆鸢鸢一懵。 被子里面……有只狐狸在睡觉? 就听见系统的提示音连串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促成隐藏剧情【狐】,让段阑生与本文女主角「小若」提前相遇。此处发放奖励:生命值+30点。” 系统:“叮!在本次剧情里,因宿主违反了‘和段阑生两个人一起去查看屋顶’的要求,未有坚定拒绝NPC关悯的同行,导致屋顶发生超重事故。让原本【你被段阑生推上屋脊,掉下来的人只有段阑生】的剧情挪位成了【你和段阑生一起掉下来】,导致女主角被你一屁股坐晕,还变成了原形。隐藏剧情无法展开。此处降下惩罚:生命值—300点。” 陆鸢鸢:“…………” 陆鸢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020 陆鸢鸢惊呆了。 《魅仙缘》的女主是一只名叫小若的小狐妖。按原剧情,她与段阑生第一次见面,应该发生在数年后的修仙大会上。 只是,在她的上辈子,许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的存在干扰了剧情,女主一直没有在段阑生身边出现。她也无法肯定世界上是否有这号人物存在。 想不到,二周目,对方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并且,还是在这么早的时候! 陆鸢鸢喃喃:“系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里怎么会有隐藏剧情?” 系统:“没搞错。这段隐藏剧情,一来可以为段阑生和女主的首次见面增添宿命感,二来与主线剧情不冲突。是合理的哦。” 与此同时,一段文字被推送到陆鸢鸢的大脑里。 【砰! 屋顶破开一个大洞,雨水混杂着瓦砾坠下来,巨响引起了走廊上巡逻之人的注意: “什么动静?” “是那边传来的,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凌乱的脚步声来到门外,咣当一声,推开大门。浓烈熏香扑鼻而来,几个魁梧的打手定睛一看,看到床榻上有两道人影,一躺一坐。 床榻的纱幔挡住了雨水与落下的零碎瓦片,他们只能看到,坐着的少女正撑着躺着的男子的胸膛在扭动腰肢,连他们推开门了也没发现。 众人心照不宣,道:“不是这儿!去下个房间搜搜!”】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段非常俗套的情节,属于是十篇言情文里有九篇都会出现的美救英雄顺带调戏一把小冰山的情节。 剧情是这么写的:今天是女主来到酆都的第一天,想不到一来就碰上一家黑店,偷偷在她酒中下药。好在女主机灵,吃了一口,发现食物不对劲,立刻从隔壁房间挪了过来,打算歇歇再走。 结果才一坐定,就有个陌生的少年砸穿屋顶,从天而降。 初出茅庐的女主嗅不到段阑生身上的修士气息,以为他是个指望不上的普通人,而自己法术又不精,担心若把人都引过来,包围起这儿,自己就走不掉了,便一咬牙,爬到了他身上,假装成一对在交欢的男女。 凡是这种读者喜闻乐见的情节里,作者一定会给冰山男主安排一百个不能反抗、必须躺着忍(享)受的理由。此处亦然——段阑生刚才讯问到,在天明前,仙肉的买卖双方在酆都郊外以南二十里处有一场交易。那是擒住始作俑者的最好时机。如果现在动起手来,免不了会暴露他的修士身份,打草惊蛇,那么,天明那场交易多半要取消。对方一旦产生警觉心,想抓住他们就难了。 所以,纵然万般不适,他也只能克制着反抗的冲动,承受这来自于陌生少女的香艳折磨。 陆鸢鸢:“在我的上辈子,这段剧情触发过吗?” 系统:“那倒没有。在一周目,段阑生是独自来完成任务的。等他找到关悯时,关悯已经被勒死了,也就无法将‘天字一号房有个姑娘要被害’的隐藏剧情线索传递出去。女主作为天命之女,每次遇到危险都能逢凶化吉。在这儿躲了一会儿,就顺利逃出这家黑店了。” 陆鸢鸢:“……” 换言之,这段(已经歪掉的)隐藏剧情,是她蹭这个初级任务给一环扣一环地蹭出来的? 系统:“很高兴宿主你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隐藏剧情虽然不是必须的,可一旦触发,就等同于主线剧情。人情归人情,赏罚要分明,下面开始降下惩罚——” 一次奖励加30点生命值,一次惩罚扣300点生命值。但凡一个有人性……不,有统性的系统,都定不出来这么坑爹的数字啊喂! 更重要的是,生命值加满了也才100点。一次性倒扣300点,这不就是直接要她去死吗? 现在死了,她这一路走来又算什么? 有没有办法可以补救? 无数神思在脑海里流转,放至现实,实则只过了短短一两秒。 陆鸢鸢薅住头发,冷汗直落,电光火石间,还真让她发现了原文一个漏洞,急道:“等等!先别扣!我有办法!” 这一段剧情是发生于小狐狸女主和段阑生之间的没错。但原文却一直以“少女”来称呼段阑生腿上的人,并且,还是从门外的人的视角来描写的。只要她还原小狐妖的动作,纱帐一遮,呈现出同样的效果不就行了? 门外的人包括读者,鬼知道她是代演? 不知道有没有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先死马当活马医吧,陆鸢鸢将一动不动的红狐狸轻轻推到床内侧,自己视死如归地爬到了段阑生身上。 她并未坐实,臀是悬空的,距段阑生的大腿,约莫有半个拳头的距离。 少年人大腿修长,覆着结实而匀称的肌肉,散发着热意。段阑生见她爬到自己身上,还坐上来,露出惊愕的表情,就要说话。 陆鸢鸢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气息急而轻:“嘘!别打草惊蛇!” 她的手压在他唇鼻上。在凡人界娇生惯养多年的公主,来到修仙界一段时间了,手心仍是软绵绵的,未磨出茧子。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撞开。几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段阑生视线一转,看到那几个人,就明白了利害。在昏暗的床帐中,他白皙的脸庞染上红晕,下颌绷紧,似乎是在忍耐着嫌恶,僵硬地别过了头。 陆鸢鸢感觉到外来的视线,知道应该要开始演了,便撑住段阑生的肩,开始装模作样。为了减少和段阑生的身体接触,她还故意跪得高了一点,免得碰到他的腿。 殊不知,她跪得越高,就越方便了身下的人看清她的姿态。而未经人事的人与在床笫上有经验的人,在做这样的动作时,透露出的风情与熟稔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段阑生下颌绷得紧紧的,眉目肃冷,眼尾赤红。即使转开头不看,却还是可以从墙影看到她在自己身上做什么。 如水蛇一样柔媚灵活的腰,如同在肆意驰骋一匹烈马。 段阑生自小在蜀山长大,受宗规规训,知礼仪廉耻。可这些都是后天学会的。他骨子里始终淌着一半妖怪的血。幼年未化人形时,也曾是衣不蔽体的狐狸。 妖怪的原形有皮毛鳞片披盖,本身其实不会为赤身裸|体而羞耻。穿衣服的概念,都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大概因为天性,比起会被衣物、饰品等外物吸引的人类,妖怪的注意力更会被纯粹的人体吸引。妙曼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都会拥有让他们心驰神往的吸引力。 当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无意识地随着她扭动的动作在划动床褥时,段阑生蓦地收紧手指,重重地闭上眼。 陆鸢鸢哪知道他其实在看墙影。硬着头皮演了一会儿,隔着纱帘,门外的几道影子终于离去。门扉关上。 系统也没有再发出死亡警报。看来,这段剧情让她成功蒙混过去了。 逃过一劫,陆鸢鸢浑身一松。段阑生蓦地弹了起来,像是忍无可忍一样。她也立即从段阑生腰上翻下去,一转头,才发现床榻上的小狐狸不见了。 女主去哪了? 系统:“女主发现情况不对,刚才已经跑了。” 陆鸢鸢:“……” 但愿女主刚才没看到段阑生的脸吧,不然,今后对他的印象肯定很糟。 哦,这话不对,既然段阑生未来会爱上女主,那么,女主对他的印象越糟糕,岂不是越好? 这么想着,陆鸢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抹笑意恰好落入段阑生眼中,他不禁拧起了眉。 陆鸢鸢发觉他在看自己,立刻拉平嘴角,免得他察觉出端倪。 段阑生的眉拧得更紧。 刚才发生了那种事,他现在的心情,狼狈,恼臊,惊讶,厌恶,心慌……似乎都有,又都不准确。 而这个人居然在偷偷笑。 有那么高兴吗? 嘴上说着想和他做朋友。可是,朋友又怎么会为这种不该发生于朋友间的奇怪的事情而偷偷高兴? 段阑生脸皮紧紧绷着,蜷起指节。 . 趁着歌楼的人还没发现不对劲,两人把关悯和先前被擒住的男人一起送到酆都的一处客栈里。关家的人前来酆都寻找少主,就驻扎在这座客栈里。 正巧,去其它几处风月场所查探的蜀山弟子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段阑生和陆鸢鸢是回来得最迟的人。众人原本对他们没抱期待,却万万想不到他们把人质给带回来了。 看到自己的儿子毫发无损地归来,关老爷和关夫人喜极而泣,激动地抱着关小少爷温存起来。随后,又向段阑生和陆鸢鸢千谢万谢,左一句“恩人”右一句“仙师”。 瞧见这一幕,带队的那名蜀山弟子,以及这些天都在孤立段阑生与陆鸢鸢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由于最关键的中间人还没捉到,众人婉拒了关家的答谢宴,一起赶往酆都的城郊。 这一带,已经很接近凡人界与修仙界的交界,黑夜沉沉,荒无人烟,鬼火狐鸣。 南境没有仙宗和修仙世家坐镇,在郊外游荡的妖怪邪祟颇多,还可能会遇到试图越境去凡人界的妖怪。一旦碰上它们,十死九生——对方肯定不介意去凡人界之前捎带一块点心在路上吃。所以,天黑后,百姓基本不会离开人群聚居的城郭。 难怪附近一个人都看不到。 【仙肉】这个初级副本的幕后黑手挑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交易,也算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了。 陆鸢鸢心想。 来到这里,【仙肉】的任务进度就上涨到了90%,看来,马上就可以顺利返程了。不愧是初级任务,敌人是人,可比千奇百怪的妖怪好对付。 陆鸢鸢笑道:“我觉得这个任务的遇险概率定为10%还是太高了,这明摆着没有威胁啊。” 系统:“……没到任务结束,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 众人沿着山路找到标记,寻到了目的地,走在最前方的人突然冒出惊呼声。 只见林中一地都是断肢残骸和鏖战过的痕迹,从仅剩下的头颅判断,这死去的人就是他们本要捉拿的妖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比他们来早了一步,把这里弄成了这样。 “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 “谁杀的?”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大家都小心些!” 这时,突然有个弟子指着远方的黑夜,惊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警觉地抬头看去,只见寂静的山林深处,飞快亮起一道白光,它越来越大,在林中横冲直撞,没有一点规律。所过之处,漫山的树木像没了重量似的,成片摧折,拔地而起! 不知是谁嘶吼道:“不对劲,都离它远点!” 话音刚落,那团白光就猛地冲向他们。 在白光的碾压中,陆鸢鸢被卷进了漩涡里,失去了意识。 …… …… 醒来的时候,陆鸢鸢浑身骨节酸得可怕,身体又冷又僵。 睁开眸子,她看见一片布满铅云的灰白天空,漫天飘荡的雪花冰得她眯起眼。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涌上脑海。 系统:“宿主,你们遇到了一只欲色鬼。你被卷进了段阑生的识海。” 欲色鬼是淫|欲之恶鬼,性媚惑而下流,擅迷惑人的心智。那团白光就是一只受了伤、快要消亡的欲色鬼的神魂。它急于寻找一个寄宿主,在野外游荡时,遇到了【仙肉】的买卖双方。然而,他们的身体无法承纳它的寄生,都死了。 在这种关头,蜀山弟子来了。 没错,这玩意儿,正是【仙肉】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那10%的危险概率的来源。 “所以我说,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定论。BOSS的属性不会限制危险的种类。”系统道:“识海的主人是段阑生。欲色鬼吃掉寄宿主,夺取主控权的方式,是将宿主困在他的识海里,让对方元神衰弱,日渐陨灭。只要了却识海主人的心结,幻境自会消散。当然,作为通关奖励,你也会获得一样来自于它的东西。” 陆鸢鸢:“……” 她总算是明白了蝴蝶效应的可怕,下次打死都不乌鸦嘴了!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识海的主人。 陆鸢鸢拍拍身上的雪花,从地上站起来。 她艰难地在深度没过小腿的茫茫雪地里拔足前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瞧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陆鸢鸢气喘吁吁,加快脚步,跑近了些,就惊愕地顿住了。 地上的确躺着一个人。而他的身上,正趴着一只通身冒着黑烟的怪物。 那东西有着人类的身躯,只是非常扭曲瘦削。看体型,如果它有年龄,应该是个孩子。它一转过头来,陆鸢鸢当即一震,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东西。 它的脸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没有头发,说是怪物都客气了。但那样可怖的一张脸,却有一双剔透美丽的眸子,隐隐泛着金绿色。 陆鸢鸢警惕地看着它。 这是什么东西? 好在,这怪物似乎比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更虚,见她一来,就吓得往后一退,猛地贴着雪地,往远处的山林里逃窜而去。 它一走,陆鸢鸢连忙冲到段阑生身边,蹲下来,掀开遮住他的衣服。一看,就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个男童。 小小的脸,淡色的眉。眼缝长而上挑,眼眸占据了脸的很大的比例。 赫然是豆丁版的段阑生。 陆鸢鸢眨了眨眼,只觉得错愕。 识海里的段阑生,居然是小时候的模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1.021 养狐 冷风凛冽, 雪的气味灌入咽喉,陆鸢鸢蹙眉,打量他的模样。 这个小豆丁形态的段阑生, 看着也才六七岁, 短胳膊短腿,乌亮浓密的头发长到腰, 也没扎起, 就这样散在雪地里。小脸嫩呼呼的, 好像能掐出水来。眉毛和卷翘的睫上凝结着白霜,唇瓣冻得失色。 乍一看, 还以为是个粉雕玉琢、精致可爱的小姑娘。 不得不感叹,九尾狐的后代是有点儿基因天赋在的, 确非凡色。从这稚嫩的五官,已经可以隐隐窥见长大后的风华。 段阑生躺在雪地上, 身体被一张宽大的披风胡乱裹着, 里面的衣裳不是蜀山剑派的宗服,很单薄。寒冬时节, 这么薄的衣裳,只适合在烧了地暖的屋子里穿。两条小短腿已经被雪埋住了,裤子浸得湿冷。 陆鸢鸢垂眸,上辈子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 段阑生是八岁多进入蜀山剑派的。八岁之前的他,一直与他的母亲九尾,还有数只追随九尾的狐妖一起生活。后来, 他的母族不知何故败落了,他骤然成了孤儿。 修仙界本来就不待见妖怪,何况是人和妖怪交|媾而生的孩子。妖怪也不接纳他, 见他瘦弱,嫌他硌牙,也不吃他,只拿他当玩具来踢着取乐。 好在,机缘巧合之下,段阑生遇到了彼时来妖界追捕妖兽的蜀山宗主,以及当年才十三岁的殷霄竹,成功拜入蜀山剑派。苦逼的日子才得以结束。 而眼前这个段阑生,衣衫虽然很薄,料子却是上好的,并不是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打扮。再综合他这个年纪,难不成此时,他的母族刚败落不久? 陆鸢鸢一边思忖,一边掀开披风,就愣住了。 段阑生躺着的这片雪地,竟是晕开了一大滩红艳艳的血。如被压烂的红梅,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么多血? 陆鸢鸢立刻俯身,将他捞起来,伸手一摸。 六七岁的小孩儿,侧躺在她怀里,轻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背部平滑,并没有刀斧劈砍或撕裂的伤口。 陆鸢鸢一怔,似有所觉地转头,拾起一旁的黑色披风抖了抖,手感沉甸甸的。 果然,染血的是这件披风。 说起来,她刚才还看到一只黑漆漆的怪物伏在段阑生的胸膛上。可如今将段阑生翻来覆去地检查来检查去,都找不到伤口。 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在段阑生身上干了什么? 不可能是欲色鬼。 欲色鬼是一种原形很像猿猴、身形高大雄壮的恶鬼,还能随时变幻形态,伪装成美男子来诱惑妇人。绝不可能像那只怪物一样,又丑又瘦小。 别说欲色鬼了,回顾自己的两辈子,陆鸢鸢都确信自己没见过那玩意儿。 不过,它那么容易就被吓跑了,料想,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精怪吧。 陆鸢鸢压下疑窦,关注起更重要的问题来:“段阑生为什么会在识海里变成这么小的样子?” 系统:“也许是因为,此刻困住段阑生的心结,就形成于他这个年纪。” 在修仙界,一个人的记忆又称为神识。神识汇聚在一起,就成了识海。 它集结了一个人的生平点滴,越重要的经历,所占比重就越大。它来源于现实,又比现实更自由。在这里,识海的主人可以幻化出过去、未来,任何一个岁数的自己。 一般来说,人们只会向道侣或是其他可以交付身家性命的人开放自己的识海。因为,这相当于毫无遮挡地向外人交付自己的软肋和本心。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像欲色鬼这种擅长搞精神攻击的邪物,从识海下手也是它的惯用手段了——趁机渗入一个人的识海,狡猾地用鬼打墙的方式,将识海的主人困在他未遂的心结或者痛苦的回忆里,导致他沉溺于此,走不出去。 神识沦陷在过去,肉|体自会失去抵御之力。 …… 陆鸢鸢:“那我怎么会被吸进来?” 系统:“因为不可抗力。你是凡人,没有金丹傍身,神识太轻了。现在,你和他的神识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出去了,你才能出去。” 陆鸢鸢:“有限期吗?” 系统:“请看面板。” 经系统提醒,陆鸢鸢才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出了一个沙漏。 系统:“在沙子漏光前离开这里,你和段阑生就不会受到伤害。” 空气中漂浮着旷野的冷冽气息,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刮着脸蛋,天穹黑云聚拢。看起来,马上要下一场大暴雪了。 不能待在这里,得找掩体才行。 陆鸢鸢当机立断,环顾四周。 这片雪地很空旷,积雪之下,冒出很多枯枝,像扭曲的人手,伸向天空。四面八方都是山林,不知道往哪走才是出路。 没有方向,没有同伴。可以想象,若只有段阑生一个人在,天黑后,这个鬼地方会变得有多可怕。 陆鸢鸢抖了抖披风上的残雪,将段阑生卷起来,小小的一团背在身后,才站起来,仔细观察各个方向。 好半晌,她真的在东边的森林里,看到了一团若隐若现的白光。 果然,因为她只是误闯进来的客人。所以,针对识海主人的障眼法,对她不是百分百有效。 那团唯一不同寻常的白光,多半就是真正可以离开这片雪地的路! 陆鸢鸢深深地吸了口气,背着段阑生,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那边赶。天色愈暗,迎面打来的风雪愈大。陆鸢鸢身上衣裳不厚,打着哆嗦,全凭意志力在前行。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糟糕的状况——自己的生命值正在急速下降,四肢也越来越僵。看来,即使是在识海里,生命值的流逝也不会停滞。 段阑生像个小秤砣一样坠在她身后。也许是两人之间门隔着的衣裳太厚了,她汲取不了生命值。陆鸢鸢只好停下来,打算将他挪到前方抱着。结果,一解开披风,她就看到里面的小孩儿已经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一只白狐,合着狭长的狐眼,一动不动地蜷着。 这个模样的段阑生,比他少年时的原形要瘦小得多,像只病弱的猫,尾巴倒是比猫的要粗和蓬松。只是,沾过雪水后,毛已经被冰结成一撮撮的了。 变成狐狸后,他没变轻,可体型更小,更好抱。陆鸢鸢捏了捏段阑生的后颈,确定他是真的昏了,不会冷不丁跳起来咬人,便自己穿上披风,再将他往怀里一塞。 当这个微缩型充电宝一紧贴在她胸口,一股久违了的暖流开始涌入百骸,冻得发僵的四肢都有劲儿了。 系统:“叮!生命值上升中,过程中请勿移开接触口。” 流失的力气回涌,陆鸢鸢紧了紧怀抱,吐了口气,重新有了赶路的动力。她没察觉到,当段阑生被她塞进衣服里时,细瘦的前腿蹬了蹬。 紧赶慢赶,在暴风雪下起来前,她终于来到那个亮光的地方。那是一条通往山下的野径,沿着它一路直行,一个镇子出现在前方。 天黑后,路上没什么人,商铺也都关了,十分萧索。陆鸢鸢挨家挨户地敲门,终于遇到一户愿意开门的人家。屋主是个耳背的大娘,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前院。 陆鸢鸢是用自己本来的样子被吸进段阑生的识海里的,钱袋在腰间门,上次奖励的三块中等灵石和若干银石都在。她花了十枚银石,租下了这户人家空置的后院。 多亏天色暗,人家没看到她披风上的血迹。不然,估计要把她当可疑分子,拒于门外了。 后院的房子还带有小厨房,陆鸢鸢一进屋,就将染血的披风脱下,迅速去烧了一壶水,倒入铜盆,端进房间门里,暖了暖手,并给段阑生洗了洗两只后爪的伤口。 人形的时候,她没看出来他身上有伤口。等他变成狐狸,她才发现他两只爪子都有血,毛上结着碎冰。他应该是跑了很长一段路,把足心磨破了。 白狐昏迷着。可在布巾沾湿热水,浇在他爪子上并抹去血迹时,他还是会疼得抽搐,微弱地抽气。 陆鸢鸢一顿,继续动作,没有故意用力弄疼他,也没有马虎,最后给他洒上药粉。 她知道,这个段阑生,其实就是外面的他。他只是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自己回到了六七岁时。 她是想让段阑生哭,想让他痛苦。但她不屑于用虐待、欺凌的手段。 无论何时,不会做的事,就是不会做。 而且,她追求的不是这样短视的结果。 她出现得太迟。想让外面那个段阑生对她放下心防、产生亲近之心,实在太难了。 而眼前这个回归本真的他,却容易接近得多。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等段阑生以后出去了,她今天跟救世主一样给他的友爱和帮助,一定会留在他的心上。 陆鸢鸢耐心地给他洗了两回,又给他擦了身。这么一折腾,段阑生毛上的冰都化了,慢慢苏醒过来。 视野逐渐清晰,看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房间门里,前方还站着一个身着葛布衣裳的少女,段阑生狐瞳紧缩,龇起了尖牙。陆鸢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黑影一晃,段阑生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下地,似乎想逃出这里。 可房间门门是锁着的。 段阑生是在狐妖堆里长大的,如今失去了和人类共处的回忆,不信任人类也很正常。好在,她身上没有修士气息,理应不会引起妖怪的反感。 陆鸢鸢思索了下,在他身后蹲下,换上友善的口吻,轻声说:“段阑生,你别害怕。我认识你母亲九尾,是来帮你的。” 按照养成文里的套路,用这样的说辞来诱哄他,应该能更快取得信任。 陆鸢鸢这么想着,手突然一疼。她倒抽一口气,低头,看见自己手背多了四道血痕,冒出了血珠。 怎么回事,这种方法居然不奏效? 发现自己出不去后,段阑生钻进了桌底,躲在角落里,狐瞳半眯,警惕冰冷地仇视着她。 变成这个模样后,他的行为都变得直白且孩子气了起来。 陆鸢鸢一手扶着桌沿,一边蹲下来,倒是没有强硬地拽他出来,微微皱眉:“你听得懂我说话的是不是?段阑生,我不是坏人,如果我要对你不利,要炖了你吃,就不会给你洗干净毛上的血,还上药。” 但无论她怎么说,段阑生都缩在墙角,不肯出来。 看来,这事儿急不得。 这座小镇都是普通人,不能让段阑生跑出去。好在,这儿的窗户是钉死的,段阑生没法从那缝隙里钻出去。只要把门守住就行了。 这要真的是养成文,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抱着段阑生睡觉,用爱感化他。 只是,陆鸢鸢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明智地决定放弃。 算了吧,她不是女主。狐狸的指甲和牙齿又那么锋利,她还是更想要自己的手。 思及此,陆鸢鸢将房间门的床推到了门边,顶着大门。这样一来,段阑生想出去,就只能先弄开她了。 来到陌生地方的第一夜,陆鸢鸢没睡好,囫囵躺到鸡鸣时分,就被一阵拍门声叫醒了。 “圈圈姑娘,早饭我给你盛了点过来,放在门口了!” 屋主李大娘热心地道。 李大娘的耳背症状很严重。昨晚,陆鸢鸢说了好几次自己的名字,对方还是笑眯眯地点头念成“圈圈”。陆鸢鸢也就放弃纠正,让对方随意了。 陆鸢鸢蹲下来,将屋门打开一条缝,把早点端进来。 刹那间门,一团黑影瞅准时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冲过她脚边,想趁机逃出去。好在,陆鸢鸢早有准备,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到半空。 段阑生嗤嗤地嘶着气,狐眼血红,冲她龇牙。 可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了响亮的一声“咕噜”。白狐蹬动的后腿一僵。 陆鸢鸢一怔,扫了眼自己左手。今天,李大娘煮的是白粥,粥面撒了切得很细的肉丝和葱花,飘着淡淡的肉香味。 “……”陆鸢鸢福至心灵,试探着道:“你想吃鸡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2.022 信任 段阑生的回答是更凶地龇了龇嘴, 两颗小犬齿在日光下,又尖又白。然而,他现在实在太小一只了, 即便努力做出威吓的样子,也不可怕, 更像在虚张声势。 力量强大的妖怪,在缺乏食水的时候, 确实可以不吃不喝很长一段时间,只靠消耗妖力来活命。 段阑生是半妖,又因为力量消耗过多而变回了狐形, 扛饿能力自然要折上加折。 陆鸢鸢思索了下,肩膀往后一顶, 听见房门咔一声合紧, 才把段阑生放到地上。 这个房间很小, 四四方方的格局,除了桌底, 没其它地方可藏。 狭窄低矮的环境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段阑生的尾巴抵着墙, 头往外,胡子微抖, 防备地观察这个陌生人的行为。 为了隔热,盛着热粥的粗陶碗下, 垫着一个藤编的扁盆。陆鸢鸢用筷子挑出所有鸡肉丝,放在藤盘里, 将它放到地上。 鸡肉的香气徐徐飘来,段阑生一只后爪垫在肚子下,压着空虚的胃囊, 喉咙发出咕咕的低鸣,像一只刚到陌生环境、全身竖起尖刺的动物。 “放心,我跟你吃的是同一碗,里面没下毒。”陆鸢鸢单膝跪在地上,手肘压着大腿,想到这小子长大后有洁癖,就补充了一句:“也没有我的口水,是用还没吃过的筷子挑出来的。” “……” 陆鸢鸢拍拍膝盖,站起来,自顾自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捧起碗,吹了吹热烟,开始吃早饭。 自从发现说好话哄骗段阑生的捷径不通,她也就歇下了口头上装知心姐姐的心思。好在,面板上的沙漏漏得极慢,她还有时间等段阑生变回人形。 现在的他是狐狸,不会说话,变成人了,才能打探出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那天早上,直到藤盘的鸡肉丝冷下去,冷到像石头一样硬,段阑生也没吃一口。他只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一副恹恹不乐、很没精神的模样。 陆鸢鸢没办法,只能把东西收拾了,随后,锁上门,去了一趟前院。 大雪絮絮下了一夜。昨晚她就旁敲侧击过,现在识海里的季节是十一月,因为位于北地,才十一月就下雪了。之后,天气会持续继续变冷。 既然不止在这儿待一天两天,她就需要更多的御寒衣物。不放心段阑生,又不好带他上街,陆鸢鸢只能先拜托李大娘帮忙买。 …… 窗外大雪纷飞,暮色沉淀在山峦上。早上还冒着丝丝寒意的房间,到晚上就多了两个炭炉,烘得暖呼呼的,还飘着一阵烧鸡的焦脆香味。 陆鸢鸢换了一件暗青冬袄,正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炭炉前取暖,膝上放了一个拆开的纸包,烧鸡皮烤得褐红发亮,底下是嫩得出水的鸡肉。 烤鸡是刚出炉的,有点烫手,她一边撕开鸡腿,一边往指尖上呼气。 段阑生吃饭口味偏于清淡,但那是他在蜀山食堂养成的口味。这么小的时候,他没道理喜欢吃清汤寡水吧? 把鸡肉撕成小块,放在粗陶碟上,陆鸢鸢故技重施,把它放在地上,推到桌下阴影边缘,再坐回板凳上,一边捧着自己那份晚餐,一边默默盯着瞧。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烧鸡也吸引不了他?陆鸢鸢踟蹰了下,忽然耳尖地听到,桌下传来了悉索的声响。不一会儿,一颗小脑袋从底下慢吞吞伸出来。 陆鸢鸢一怔,忍不住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松了口气。 段阑生满心警觉,见她没有动,喉中咕咕低鸣两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将东西拖到里面去。 他似乎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吃饭。 有了第一次的破冰,陆鸢鸢大受鼓舞。 果然,不管后来他长成什么性格,现在的他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没有那么容易攻破心防。 一转眼,几天就过去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段阑生似乎对她这个陌生人有了基本信任,不再像第一天时那样,动不动就露出攻击意图。但他还是不愿意陆鸢鸢靠近自己,哪怕是摸一摸他的头。 不仅是饮食上试图接近,陆鸢鸢还将买来的衣服洗干净,叠成一个窝,让他睡觉。 就在她觉得一切都在逐渐变好时,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意外降临。 ——段阑生不见了。 确切地说,是被人放跑了。 因为不想离开段阑生太久,这一周,陆鸢鸢都只是用热水擦身来清洁身体。这天下午,雪停了,阳光晒得雪地白花花的,她忍不住了,去洗个澡。 这个小镇的环境很简陋,没有浸浴条件。陆鸢鸢在厨房烧了热水,忍着冷,脱掉衣服,一勺勺地浇在身上,在水变凉之前,洗了个澡,还把头发也洗了。但在她回到后院时,却见自己锁上的房门开了。几个镇上的孩子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拖着两行鼻涕在大哭的男孩,正是李大娘的孩子阿进。 陆鸢鸢脸色微变,大步走上去,往屋子里一看,段阑生不见了,地上的炭盆还翻了,未熄的黑炭上出现了几个带血的狐狸爪印。 她的脑海嗡地一声,两道目光转向地上的孩子,厉声道:“这里面的狐狸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阿进说你房间里养了一只猫,他要带我们来看看。” “它把阿进抓伤,已经跑了!” 陆鸢鸢立即放下手头一切事儿,跑出去找段阑生。 她房间里养着狐狸的事儿,必然瞒不住房东。陆鸢鸢也没敢让李大娘他们知道段阑生不是一只纯粹的狐狸,毕竟,虽然这是识海,百姓对妖怪一棍子打死的厌恶态度却和现实如出一辙。 所以这几天,她都没让段阑生和别人接触。 可日防夜防,偏偏漏了可以拿到房间钥匙的熊孩子。 她不能丢掉段阑生,如果没有他,这个副本定会从初级难度变成死亡难度。 乌金西坠,黄昏的天空浑浊昏暗。一阵阵闷雷在群山后响起,如猛兽咆哮。冷风一直往她领口里钻,照这架势,恐怕今晚会下雹。 找了一圈,镇子里找不到段阑生。 他这么小,应该走不远。陆鸢鸢裹紧衣服,转头往她来小镇的方向走去,终于,在森林山道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段阑生。 他扒拉着一根很高的树枝,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狐毛在泥土、火炭灰里滚过,又被树上的雪水淋湿了,结了冰,狼狈至极。看到树下的人,他猛地往树叶深处藏了藏,狐尾耷拉着。 陆鸢鸢松了口气,连忙跑上去,急切道:“段阑生!快下来,那里太高了。” 段阑生不吭声。 “……我今天下午出去了,不知道那些人会开门进来欺负你,是我的疏忽。”陆鸢鸢吁了口气,轻声道:“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这里太冷了,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你下来吧,跟我回去,我明早带你换个地方住。” 许久,那团脏得跟抹布似的白狐才动了动。下一秒,他在树干上面打滑了一下,又立刻缩回原位。 陆鸢鸢愣了愣,心念一转,说:“你是不是冻僵了,下不来?等着,我抱你。” 段阑生趴在一根离地近三米的树枝上,树干底部爬满青苔,好在,表面也有一些凸起的老藤和树瘤。陆鸢鸢伸手抓住,只觉又冷又粗糙。一不小心还会抓到枯死的。她踩了两脚,踩实了,灵巧而不乏小心地往上爬。爬到两米多高的地方,再也找不到着力点了,陆鸢鸢仰起头,冲树上的白狐竭力探出手臂:“来,抓住我的手,我抱你下去。” 段阑生似乎很害怕,紧紧地抱住她的小臂,陆鸢鸢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快被划破了。她忍着痛,没哼声,迅速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捞,塞到衣服里。白狐低低地叫了一声,紧紧地贴在她温暖的脖子上,一抖毛,碎冰掉进她的衣领,冷得她一哆嗦。 陆鸢鸢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开始原路下去。然而,快下到地时,踩到的一根树藤毫无预兆地断裂了,“咔”一声,她猛地滑了下去。 下落瞬间,她弓起身体,把怀中的白狐护在怀里。好在,树下积雪很厚,又幸运地避开了石头,没摔伤胳膊腿。 段阑生没有漏过她保护自己的动作,内心一动,默不吭声地用狐尾扫过她的手背。 “好了,回去吧。” 深夜,陆鸢鸢带他回到了李大娘的住处。前院已经熄灯了。在这个世道,人们大概不觉得丢失一只宠物是多大不了的事。 回到房间,陆鸢鸢升起炭炉的火,将怀里的狐狸拎出来,在灯下一照。 这几天,段阑生一直躲着她,在各种旮旯睡觉,一身白毛都变灰了。今天又先是被炭火燎过,又爬了树,身上更脏了。尤其是腹部的毛,因为他腿短,这儿的毛常拖在地上,又脏又打了很多死结。 段阑生显然自己也很不舒服。一被她放下来,他就伸出粉色的舌头,一下下地舔自己被火燎痛的爪子,还有肚子的毛。 陆鸢鸢:“……” 越舔越脏,看不下去,还是给他洗洗吧。她去烧了一盆热水,带着布巾回来。 第一天的时候,她已经给段阑生洗过一次爪子了。但那时的他昏迷,这时的他是清醒的。好在,他不是真的野狐狸,以前肯定是洗过澡的,知道陆鸢鸢要做什么,并没有很激烈地反抗。只有在清洗下腹时,他有些抵抗,不知是觉得痒还是不适应,小短腿蹬了几下。 陆鸢鸢顿了一下,想到某些画面,也有些不自在。但停了一下,她就抓住布巾,让他坐在热水里,淡定地继续给他擦洗。 这家伙现在变小了,还是只狐狸,这不就跟给一条狗洗澡差不多? 况且,这种地方,上辈子她也没少碰,有什么了不起的? 倒是段阑生,等以后离开了识海,若他想起这一天,搞不好会羞愤得想撞墙,表情肯定会很有意思。偏偏,他还不能来质问她责怪她,因为她这是在帮他嘛! 陆鸢鸢一扯嘴角,心里再度冒出一丝快意。 ——借着大义凛然的正当理由去欺负人的快意。 洗完澡,陆鸢鸢怕他着凉,迅速给他擦干身体,自己也去擦了个身,熄灯上床。 夜深人静,冬雷一声比一声响,轰隆隆的,吵得人难以入眠,邻屋还隐约传来了孩子被雷声吓哭的声音。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儿,陆鸢鸢侧卧在床上,躺了许久,朦朦胧胧地培养出一点睡意时,突然听到指甲挠床腿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却没动,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墙。既不去阻止,也没有伸手拉一把的意思。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 等了片刻,她感觉到被子一沉。 段阑生爬上来了。 陆鸢鸢闭上眼。 …… 黑夜的惊雷,战栗着神经。 从前的每一个雷雨夜,段阑生都是与同族一起度过的。他从来没发现过自己怕雷。可大概是今天受惊过度,他卧在空荡荡的床下,只觉得世界变得好大,摇晃的枝丫都是会抓走他的怪物。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到了床上。 这个名叫圈圈的人类少女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清浅,驱散了他不可名状的孤独和不安。 段阑生没有贴上去,就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床尾卧下,狐尾扫过被子,前爪轻轻挠动了一下,上了药粉的爪子还是有些痒,他舔了舔,默默不语。 这时,借着闪电的光,突然注意到,对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有四道还没愈合的血痕。 是他抓出来的。 “……”段阑生盯着那儿,胸脯里涌出一丝丝陌生而迟来的歉疚,垂眼,舔爪子的动作越来越慢。 然而,不等他将浮现在心中的那个念头付诸实现,她的手就怕冷似的缩回了被子里。 段阑生见状,慢慢伏回原位,闭上眼睡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3.023 化人 翌日, 陆鸢鸢睡眼惺忪地醒来,就感觉到自己两条腿被压麻了。她拥被坐起,低头一看, 瞧见昨晚只规规矩矩地占了床铺一角的狐狸,不知何时滚到了她的被子上,还压着她一条腿。沉甸甸的,暖洋洋的。 陆鸢鸢沉默一瞬,就不留情拎起被子,一抖。 这几天, 段阑生都睡在地上。虽然有衣服叠成的小窝垫在身下,但这跟睡在床铺被子上还是没法比的。睡梦中, 他本能地靠近了离自己最近的温暖活物,睡了这几天最沉的一觉。 这会儿,他还沉浸在香甜的梦里。被子一抖, 他睁开有些湿润的眼,毫无防备就滚了下去。洗干净的狐毛雪白、蓬松、柔滑, 没什么阻力,他就像个毛团球一样,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墙边, 屁股撞上墙,才停下来。 被这么一弄, 段阑生似乎也彻底清醒了,意识到自己昨晚睡到了她身上,而对方显然不喜欢和他贴着自己。 他的眼眸微微一闪, 发出了低低的一声狐叫,第一次没有对她露出凶相。 陆鸢鸢垂眼,揉了揉小腿, 掀开被子:“别睡了,找房子去。” 其实,从她发现一时半会儿离不开段阑生的识海后,就已经有了另找住所的意图,这样关上门来,做什么都方便。本想再在这里过渡几天,可昨天的意外,推了她一把。 在修仙界,一块中品灵石就可以买下一家三口的半年口粮。她兜里有三块中品灵石,置业资金不是问题。而且,在识海里花的钱,其实并不会真的消耗,因为交易对象都是虚构的。等离开了这儿,她兜里的钱半点也不会少,所以,根本不用心疼现在花出去的钱。 先前,陆鸢鸢每次看不到段阑生,都在担心他会趁她不注意跑掉。经过昨天的事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在找房子的路上,段阑生很老实,安安静静地待在她怀里。 这个镇子不大,河流结冰,三三两两的瓦舍沿岸分布。下午,陆鸢鸢就盘下了一间住宅,买了基本生活用品。这间屋子伫立在一条少人走的桥旁,宅后香樟成片,风光幽静秀丽。屋子的结构很简单,只有一室一厅,前主人用柴扉圈了个小院,屋中家具齐全。趁太阳没下山,陆鸢鸢迅速购置了一些必要用品,空荡荡的屋子总算有了些人气。 考虑到寒冬下雪,有时从屋外进来,鞋底会将地板踩湿。陆鸢鸢还用剩余的银石买了一个藤编篮子,往里头铺上厚厚的衣物,充当段阑生睡觉的窝,免得他打地铺。 顺利安家之后,陆鸢鸢开始一边养狐狸,一边耐心地等段阑生恢复元气,变成人形。 她没有读心术。凭借段阑生的识海里出现了这个小镇,可以推断,这里一定能找到破出识海的答案。一直待在家里是不会有进展的。陆鸢鸢就想着多点带他出门,接受新鲜事物的刺激。 然而,段阑生只是信了她不会伤害自己,对外界还是有很大抵触。尤其是,他似乎很排斥以自己现在的模样出门。陆鸢鸢怕勉强他会适得其反,只好把计划先放一放,决定要等到他能说话、肯出门的时候再说。 不得不说,他能这么早化成人形,还天生丽质,也是一种综合了父母优点的天赋了。大多数妖怪都得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修炼才能化出人形,短则十年,多则百年。而且,它们还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按着心情来七十二变,美丑是有定势的,基本第一次化形就注定了。 也许是现在心智退化,又处在识海里,段阑生对暴露出原形的羞耻心,并没有那么现实里强烈。同居在一屋檐下的日子,还算平和。 日子徐徐流逝,一眨眼,就是半个月。 段阑生化人那一天,来得比陆鸢鸢想象更早。 或许是前天洗头吹了风,陆鸢鸢有点儿头晕,那一天,罕见地睡了个懒觉。阳光透过窗户,给被窝染上一层温暖的阳光。陆鸢鸢卷着被子,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轻轻扯了扯。 陆鸢鸢睁开惺忪的眸子,看见了一只肉嘟嘟的小孩子的手。她懵了懵,睡意霎时跑光了,蓦地坐起身来,瞪直了眼,看到自己床前出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 这小孩儿赫然就是迷你版的段阑生,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垂到屁股处,眼珠又大又圆,睫毛卷翘,因为这些天吃好睡好,面皮白嫩,嘴唇有了红润的血色。身上光溜溜的,也没穿鞋子,肉嘟嘟的手轻轻抓住她一簇头发。 她睡觉时,总是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被角压得严实,仿佛很没安全感。这是他伸长了手,唯一能抓到的东西。 一大一小对视。段阑生的鼻子抽了抽,突然打了个喷嚏,在冷空气里抖了抖。 陆鸢鸢回过神来,连忙下床,找出衣服给他穿上。 因为预料到段阑生会变人形,捡到他时他那身衣服又太薄了,陆鸢鸢未雨绸缪,早就比对着原来的那套衣服,买好一套冬装给他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营养太好了,段阑生长大了一点儿,这套新冬装有些不合身,偏小了。肚子绷得紧紧的。陆鸢鸢蹲在他跟前,摸了摸下巴:“先凑合一下吧,总不能光着身体。等下就带你出去买衣服,到现场量一下。” 段阑生听见“出门”,眉头微微一皱,不乐意,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拒绝。 出门前,看他头发太长了,怕沾到泥灰,陆鸢鸢也不会梳小男孩的发型,图方便,就给他扎了条麻花辫。 镇上熙熙攘攘,人头涌涌。挑着山货扁担的镇民与他们擦肩行过。 既然段阑生化成人形了,陆鸢鸢自然不会再抱着他走。 这是他来到这座镇子后,第一天出门,沐浴着这么多陌生人的气息,段阑生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寸步不离地跟着陆鸢鸢。 镇上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还在玩泥巴,邋邋遢遢到处野。和他们相比,段阑生实在是漂亮得很格格不入,肌肤白皙又默默不语,像个小仙童。很多迎面走来的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瞧,擦肩而过了,还好奇地回头打量他。 段阑生不喜欢那样肆无忌惮的目光,目光在陆鸢鸢下垂的手上定了定,又移开,闷头加快步伐。 镇上只有一家卖衣服的店铺。按理说小孩子长得快,同一个尺寸的衣服不用买太多,不然过段时间就不合身了。可在离开识海之前,段阑生估摸着不会再长大了,陆鸢鸢颇为豪气,一口气给他买了五套衣裳。 掌柜眉开眼笑,亲自给他们打包好衣服,送他们出门,还送了段阑生一串糖葫芦。 走下台阶,陆鸢鸢提着一包衣服,低头看到段阑生正好奇地闻着糖葫芦,悠悠闲闲的模样,一眯眼,突然把彼此手里的东西调换了:“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 段阑生睁大眸子,被塞了一包衣服入怀,望着她。 对上他的视线,陆鸢鸢一挑眉,丝毫没有自己在欺负小孩的负罪感,咬了一口抢来的糖葫芦,愉快道:“走了,回家。” 段阑生没吭声,老老实实地迈着小短腿跟在她后面。 衣裳倒也不重,只是比较厚,所以叠起来时体积略大,段阑生抱着它走,便有些看不清前路。他用余光跟着陆鸢鸢的衣角。走到一座桥边时,他停下来歇了歇,却突然发现,前方的人根本不是陆鸢鸢,只是一个穿着和她相似衣裳的女人。 他跟丢了。 这座桥建在镇子最热闹的路口,人们摩肩接踵,放眼望去,全是陌生面孔,气味也很淆乱,他找不到陆鸢鸢的味道。 段阑生抱紧怀中的包裹,心底涌上些微的茫然和慌乱,后退一步,就撞上了一个陌生人的大腿。他连忙退开,又被另一个人撞了一下。就在快要被人潮推走时,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段阑生,我在这里!” 段阑生胸膛微震,蓦地抬头看去。 …… 陆鸢鸢是过了桥才发现段阑生不见了的。环顾四周,都找不到那个矮墩墩的身影,她霎时有些懊悔,连忙往回走。好在,在下桥的地方就找到了人。 还好没把人弄丢。看来欺负也得分场合。 陆鸢鸢松了口气,连忙挤开人群,快步跑到他面前。 段阑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就一轻,衣裳被她拿走了。接着,手里被塞入一串糖葫芦。她吃了两颗,还有五颗串在上面。 段阑生的睫毛微微一颤,眼前就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手心向上:“来,牵着。” 段阑生抿了抿唇,慢慢将手递过去,一下子,就被她紧紧地包握起来。她的手就和他想的一样温暖,柔软但有力度。被牵住了,就不再有被抛下的恐惧。 因为已经变成人形,段阑生不能再睡那个狐狸窝。好在,陆鸢鸢也早就考虑到了这单,给他准备了一张小木床,就放在客厅里。 骤然化人,走了那么多路,他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回家后,就早早钻进了被窝里睡觉。 陆鸢鸢见状,只好先让他睡觉,有话第二天再说。 但睡到半夜,她发现自己的情况比段阑生还不对。前天着凉后,她本就有些不舒服,昨天却被段阑生的事儿打岔了。到现在,她完全睡不着,太阳穴跳痛,生命值也跌到了10/100。 陆鸢鸢:“……” 她黑着脸,盯着天花板,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来到外间。 段阑生睡得很沉,被她摇醒时,还有些迷糊。 陆鸢鸢道:“那什么,外面在打雷,我有点怕,我们一起睡吧。” 段阑生:“……” 说罢,陆鸢鸢就毫不脸红地将小孩儿弄到了床上,和衣躺下,不客气地将他当成抱枕来用。 说到底,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境地,被困在这个识海里,也是因为这家伙。那么,借他当充电宝用用又怎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生病。也不知道提高生命值能不能避免生病,先试试吧。 不得不说,这块充电宝是真的好用。陆鸢鸢抱了一会儿,生命值就开始上升,头痛也开始缓解。 段阑生被她搂入怀中,身体有些僵硬。黑暗中,她的身躯热乎乎的,没有妖怪的味道,倒是有一阵皂角的香气。 段阑生垂下眼皮。 是了,这个叫圈圈的人,是他见过的最爱干净的人类,再冷的冬天,也每天都要沐浴。 也是他见过最琢磨不透的人类。 她像一个尽职又了解他的保护者,给他庇护,给他饭吃,被他抓伤了也不生气。明明是人类,却一点也不害怕身为妖的他。 但那天早上,第一次爬到她床上时,直觉告诉他——她不太喜欢自己。望他的那双眼睛,总渗着清清冷冷的凉意。 有些不习惯这份温暖,段阑生别扭地动了一动。已经快要睡着的陆鸢鸢,朦朦胧胧地凭着本能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脖子,又轻轻地拍起了他的背,嘟囔道:“快睡吧。” 怀里的小屁孩霎时静了下来。 陆鸢鸢吁了口气,眉头慢慢松开。 一夜好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024小解。”…… 掉进识海快一个月, 这是陆鸢鸢睡得最好的一觉。 第二天起来时,陆鸢鸢神清气爽,只就是胳膊被段阑生枕麻了。 一低头, 她看到段阑生的脑袋拱在她胸口,翘翘的鼻头抵住她的衣襟, 身体没有安全感地蜷起来,气息清浅。 昨夜被她抱住时, 这家伙一开始似乎有点不情不愿。但睡着后,本能还是让他往温暖的大人靠拢过去。 段阑生长大后的睡相就是安安静静的,小时候也不输给未来的他。 陆鸢鸢抿抿唇, 沉默一下,就坐起来, 把手臂抽了出来。她一动,段阑生就醒了。似乎糊涂了一阵, 他慢慢一眨眼,才跟着爬起来, 略宽大的寝衣下滑, 露出了一边肥嘟嘟的肩。 陆鸢鸢给他把衣领拉好,面不改色地说:“起来吧, 你自己会洗脸和穿衣服吗?” 段阑生揉揉眼睛, 这次回答了她, 声音嫩嫩的:“会。” “那行,把衣服穿好, 我去做早饭。” 陆鸢鸢用最快速度蒸了四个肉菜包,将肉丝粥盛在一个小木碗里——这是昨天去买衣服的时候顺手买给段阑生的儿童碗,又浅又小,不怕他砸破了会划伤手。 回来时, 段阑生已经穿戴整齐,自觉地坐在椅子上等她。陆鸢鸢检查了一眼,衣服扣子对上了,鞋子也没穿反……就是很明显不会梳头,头发是披着的。 化人了就是有好处,不用再手把手地监督他吃饭。陆鸢鸢将木碗放在他面前,段阑生双手捧碗,低头喝了口粥,润润喉,才拿起一个肉菜包子,安安静静地咀嚼,吃相很文秀。 陆鸢鸢说:“阑生,我们一边吃,一边谈谈吧。” 段阑生闻言,抬起头,放下碗,绀青色的瞳眸看着她。 他的眼眸比长大后圆很多,瞳仁占据很大比例。 “你化人后,还记得以前的事吧?” 段阑生点头。 陆鸢鸢委婉地试探道:“那么,在这之后,有什么打算?” 段阑生呆了一下。 陆鸢鸢不想他误解自己的意思,叹了声,说:“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想问你,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如果有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但让她失望的是,段阑生微微垂首,没有吭声。 也不知是没有想法,还是不想告诉她。 陆鸢鸢本来认为,只要等段阑生能说话了,就很快能找到离开识海的关窍。可真的实践起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系统:“是的。诸如‘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告诉我,我们一起把它解决了,就能离开这里’这一类简单粗暴的问话方式,是得不到真正的答案的。你需要靠自己观察。” 陆鸢鸢叹了一声。 既然识海的环境是这个小镇子,多和人接触交流,说不定会有更多线索。 陆鸢鸢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镇子很小,附近只有一个老郎中。而她虽然还没有金丹,不过上辈子当过丹修,给普通人治个发烧感冒跌打扭伤,也不需要金丹法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郎中身边缺乏人手,陆鸢鸢找到他,说明来意,又经过一番试验,就得到了一个在店里工作的机会。她对老郎中说段阑生是自己远房亲戚,她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在家,希望带着他来上班。 老郎中性情严肃,可看段阑生这么文静的模样,还是应允了。 故而,从这天开始,陆鸢鸢开始带着段阑生往返于医馆与家里。她在铺子里干活时,段阑生就在她旁边看书。 一眨眼,就是半个月。陆鸢鸢每天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只就是,还没有什么进展。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思路是不是有错之际,一个转机突然来到。 这一天,陆鸢鸢来到医馆,就被老郎中差遣去送药。原来,早些时候,一个货商的仆人来过,称自己的主人这几天感染了风寒,给了老郎中一张药方,让他按着上面的清单来拣药,午时之前送到镇子西边的渡口。 老郎中腿脚慢,陆鸢鸢接过捆得扎扎实实的药包,来到了目的地。她把段阑生也带出来了,出来走走总比一直待在铺子里好。 渡口熙熙攘攘的,颇为热闹。 自从上次走丢过后,现在只要出门,陆鸢鸢都会牵住他的手。段阑生也习惯了。 这座小镇在山下,若要离开,需要经过渡口坐船去江对面,再走几天山路。现在隔三差五就下大雪,山里的路都要被雪封死了。今天便是最后一天有渡船往来的日子。明天开始,想要离开,就得等明年开春。所以,这番热闹景象,过几天大概就看不到了。 陆鸢鸢找到了买药人的船只,发觉对方居然包下了一整条船。找船家说明来意后,她从船家口中得知,买药人是泸州人。听说前段时间发达了,攀上了几个修士,这次要帮那些修士运一大批宝物去泸州那边卖。 很快,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从船舱钻出,来接过了她的药,一手交钱,嘴里还抱怨道:“你们也来得太晚了,船马上都要开了!” 接过药,对方匆匆回到甲板上。果然,船家开始收起舷梯。 船只缓缓离开渡口,驶向江对岸。陆鸢鸢站在渡口下,看到这仆人走向船舱,突然,一个男子迎面从舱中步出,他看着也就三四十岁的模样,面相平庸而敦厚,衣着富贵。那仆人挤出笑脸,将药包递给男子,显然那就是他的主子。 就在这时,陆鸢鸢突然感觉到,自己手中那只小手一僵。她似有所觉地低头,看向段阑生,发现他的脸色极其怪异,死死地盯着那艘船上的男人,牙关“咯吱咯吱”地咬着,瞳孔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竖,身躯抖若筛糠,仿佛被魇住了一样。 陆鸢鸢发现了不对,心头咯噔一跳:“段阑生?段阑生!” 此地人来人往,她担心段阑生会一时控制不住,当众露出妖怪的特征,连忙将他用披风一裹,抱起来。段阑生双脚一离地,就手脚并用地剧烈挣扎起来,像只愤怒的小兽:“你放开我!” 发觉无用后,他泄愤似的将头埋在她肩上,用力咬住。 隔着衣裳,倒是没有出血,但也不舒服。陆鸢鸢没说话,径自抱着他,来到附近一条清冷的巷子里,才将小孩儿放下,蹲在他面前:“你控制不住你的眼睛了,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万一这里有修士,我护不住你……说吧,到底怎么了?那个人是谁?” 段阑生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发抖,慢慢地松开了咬住她肩膀牙齿。 “船上那个男人,你认识吗?”陆鸢鸢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盯着他:“他是什么人?” 段阑生攥紧她的袖子,眸中闪过一丝水光,咬牙切齿道:“……他叫范深,是出卖我娘的凶手!” 陆鸢鸢微微惊诧,定了定心神,也坐在他旁边,一手揽住他的肩,问:“别怕,你慢慢说。” 段阑生所说的故事,开篇与桃花源记很相似。 采灵草的行脚货商与其妻儿在浓雾弥漫的深山中迷路,遇到妖兽追捕,逃难时,马车冲下山崖,跌断腿骨。万念俱灰之际,他们找到一个宝洞,洞中有避世的狐妖一族。 狐妖曾与凡人相爱,对人类有天然的好感。看到这个陌生人不是修士,携妻带子,儿女又和自己的孩儿差不多岁数,起了恻隐之心,不仅收留了这家人一段时间,还给他接上了断腿。 因为这件事,双方结下了友谊。货商的妻子本来染了瘟疫,也在狐妖的照顾下治好了病。然而,妻子尚未康复,货商就因急着处理一些家族上的事,而提前下山了。离去前,他再三拜谢,表示自己处理好事儿就会回来接走妻儿。 结果,这人一下山,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凭借记忆,将狐妖的藏身之地卖给了几个修士,还亲自为后者带路去找狐妖。 狐妖低估了对方的卑鄙,嗅到熟悉的味道靠近自己的领地,还以为对方是来接自己的妻儿的,并未戒备,就此中了圈套。 陆鸢鸢眉头拧着:“这个货商,就是刚才船上的范深吧。” 同样是被收留的人出卖,段阑生的母族远没有《桃花源记》里面隐居的人们那么幸运。他们与修士之间发生了一场血战,两败俱伤。烈火焚毁了一切,最终活着逃出来的,只有一个段阑生。 最让人气愤的是,那个领头的货商,反倒是渔翁得利,搬走了狐妖洞中许多宝物。 而且,事后,那附近的人们听说山上有狐妖被剿灭,纷纷拍手称快,将货商和修士视作大英雄,歌功颂德。 系统:“叮!恭喜宿主获得关键性线索,请在来年一月前往泸州解锁更多线索。” 陆鸢鸢听了这个故事,心口好像被一块石头压住了。按现代人朴素正义的价值观来判断,这件事的对错很明显。然而,修仙界的现状就是这么操蛋。 就因为段阑生一族在修仙界是地位低下的妖怪。所以,明明做好事的是他们,被背叛的也是他们,却没人会同情他们,大家只会说他们死了活该。 所以,第一天,她自称为九尾的朋友,段阑生才会这么抵触吧?纯粹是对“母亲的朋友”这个词组产生PTSD了。 陆鸢鸢垂下眼睑。 上辈子,她虽然和段阑生当过夫妻,但他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言。如果不是意外卷进了他的识海,她应该永远不会知道这回事。 自从进入识海后,范深是唯一一个引起段阑生激烈反应的人。难道段阑生的心结与他有关? 那她要怎么做才能破出识海?是不是要那个人死了才行? 不,不对。如果这是段阑生未竞的心结,那么说,难道上辈子的他没有找到这个人报仇? 系统:“他去了,但迟了。按照主角光环定律,凡是和主角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那个货商并没命活到段阑生找他的时候。再过两个月,他就会路上遇到山匪,被乱刀砍死,尸骨也喂了野兽。” 陆鸢鸢:“……” 识海没有真正的绝境,一定有能离开的办法。 现在的段阑生,也许是恨不得生啖仇人的肉。但实际上,这个识海,是由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 也就是说,真正将段阑生困在这里的,并不是无法亲自手刃仇人的遗憾。 那个答案,如今的段阑生也给不了她。 就像系统所说的,她只能亲自去泸州去寻找。 系统:“宿主不必太过忧虑,既然是初级副本里延伸出来的识海,实施起来也不会太难。” “在你学会怎么用自己的力量之前,你做什么都是送死。死了之后,还要被扣上一顶活该的罪名。所以我刚才拦着你。”陆鸢鸢想摸一下他的头,犹豫了下,手转而落在他肩上:“你的母亲送你离开,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珍惜这条生命。有些事,现在的你是做不到的。” 段阑生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一只手按住了,轻轻地捏了捏,带了安抚的意思。 “但我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做,我会帮你的。等山路通了,我们去泸州看一看吧。” 听了这话,段阑生抬起眼来,稚嫩的脸庞有些怔忪:“你要帮我?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趟这趟和自己无关的浑水? 因为我们得离开你的识海。 陆鸢鸢咽下了真正的答案,看向他,诚恳地说:“因为……我也看不惯那么坏的人,做了坏事却不用付出代价。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段阑生抿住红唇,内心微微动容。 . 获得了线索只是第一步。最后一班船已经离去。在来年开春之前,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也许是大家说开了,段阑生比之前待她更放松了一些。这天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积雪越来越厚,白天扫出一条路,入夜又会重新被雪埋起来。 因已经获得了线索,陆鸢鸢其实不用再去医馆工作。可她不想荒废时间,去那里给人看看病,也能当成温习她的医学知识。同时,段阑生老是在家里闷着也不好,还不如让他去医馆里看看书,帮忙擦擦桌子。 然而,很快,她就因为一个意外,不得不中断打工计划。 事情发生在十二月末,那天,她在医馆后院扫雪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把脚摔伤了。 这种皮肉外伤,是没法通过和段阑生接触来治愈的。她只能回家养伤。 那天夜里,她的腿动一动就疼,没什么精神,也早早上床休息了。 夜半三更,风雪交加时,却被一阵小腹的鼓胀感叫醒了。月光洒在被铺上,外间的段阑生睡得很熟。陆鸢鸢忍了忍,越忍越觉得难以忍受,便慢慢地扶着床,下了地,缓慢地挪向室外。 她爱干净,总觉得恭桶有股味道,所以屋里根本没有买这东西,要上厕所都是去外面上的。 她越过外面的小孩儿,悄悄走到外面,掩上门。借着映在雪地里的月光,注意到院子里扫雪的扫帚倒了,就倒在她去厕所的路上。陆鸢鸢皱了皱眉,扶着墙,慢慢地将它捡起来,才继续前行。 然而,老天爷却在和她作对。不知是不是骤然从温暖的地方来到冷的地方,她的腿跳了几下,便有些酸,一下子不受控地软了软,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站不来了。 陆鸢鸢:“……” 她憋着气,抓住窗棱,较劲着试图站起来,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一双手伸到她腋下,将她轻轻松松地托了起来。 这双手白皙,修长,宽大,并不是段阑生那双肉嘟嘟的孩子的手。她一后退,肩就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段阑生。 但一个孩子,不可能长得这么高,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把她托起来。 陆鸢鸢汗毛倒竖,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猛然推开后者,同时回过头去。对方站得比她稳,她用力推,失衡的反而是自己,脚踝还传来钻心的疼。 可这一次,身体尚未落地,就再次被抱住了,膝弯一暖,她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陆鸢鸢喘了口气,定睛一看,顿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挣扎的动作一停。 段阑生站在她跟前。他面容清瘦,黑发披散,眼眸如清清冷冷的月光,身子已经完全是抽条开来的挺拔少年人,嗓音干净:“为什么不叫我,你不想要自己的腿了?” 陆鸢鸢:“…………” 陆鸢鸢:“???” 系统:“宿主,不必惊讶,这里是他的识海。识海的主人可以在这里化成任何形态。很多时候,识海的主人囿于困境,并不知道自己可以随意变形。但如果他们想做一件事的主观能动性超过了困境,那就能变形成功。” 陆鸢鸢脑阔疼:“你说人话。” 系统:“他想扶你起来,但是孩童的身材做不到。想扶你的愿望太过强烈,所以,他从内而外地变化了。” 陆鸢鸢:“可是,他白天还是五六岁的样子啊,他自己不会觉得吹气球似的长大很奇怪吗?” 不对,她好像不必惊慌。如果段阑生通过年龄的变化而识破了这是识海,这是好事啊!岂不是说明他们可以剩下去泸州那一步,直接离开这里了? 系统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当然不了。从他白天那个样子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理论上需要十年左右。识海会用自洽的逻辑去模糊他和周围人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已经与你生活了那么久。简而言之,就是无法钻空子离开。” 陆鸢鸢:“……” 她猛地咬紧了后牙槽,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一意外状况,深深地吸了口气,才伸手推了推少年的胸膛:“我没事了,你放我下来吧。” 段阑生看了她的猪蹄一眼,便抱着她,往房间里走去,说:“你走不了。” “我走得了,你放开我,我自己走!我这就走给你看……” 段阑生却不听她的。陆鸢鸢锤了他几下,都阻止不了他,可没办法了,只好拽住他的头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了实话:“你放开!我要……小解。” 段阑生顿住,看向怀里的人。 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不看他,耳根涨红,像是感到很没面子,声音也闷闷的。 他在睡梦里听见落地的声音出来的。记忆告诉他,自己已经和这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可是,回忆起来,她似乎一直都模模糊糊地居于这段关系的上位,他很少像这一刻那样,能从这个角度看她,还捕捉到她明显的情绪波动。 段阑生垂睫,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情绪。 他转身,依言抱着她走向茅房,轻轻将她放到地上。陆鸢鸢一站稳,刚要松口气,却发现段阑生没有离开的意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5.025 你在哭?为什么? 夜色沉在大地上, 细雪霏霏,洒落在少年的发梢上。 陆鸢鸢往阴影下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下逐客令:“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远点。” 段阑生审视着她, 分明识海里的他没有修道, 又身处在阴影中, 可他两道目光,却没有受到黑暗的半分影响,一开口, 声音平静而笃定:“你自己站不稳。” 他不会是想站在这里扶她吧? 陆鸢鸢一万个不愿意,推了他一把:“我扶着柱子就行了,总之你别待在这里。” 目光掠过院子,她指着远处的栅栏, 说:“你去那边站着,没我叫, 你别过来。” 段阑生微皱眉,似乎不赞同。可因她的再三坚持和推拒, 他终于依言转身走远, 背对她站在院子一角。 其实, 以他的耳力, 这么近的距离,应该还是能听见声音的。好在, 今夜寒风凛冽, 应该能掩盖一点声音。 刚才滑倒时, 好像又挫伤了一次脚踝,没了搀扶,脚踝的疼痛比原本剧烈。而且, 为了代偿,生命值也跌了。 陆鸢鸢抓紧柱子,忍着不适,稳住身体。粗糙的木头被雪打湿了,潮湿而冰冷。手抓住它,才一会儿,掌心就冷得刺痛。 陆鸢鸢心里惴惴,担心段阑生会回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解决完,就急匆匆地理好衣裳,搓了雪水洗净双手,推门出去。 段阑生听见声音,快步走向她,就要弯腰将她抱起。 “你别!”陆鸢鸢抗拒他抱了,抽回手来,步子一买大了,感觉到动作有些受限,顿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没想明白原因,下一秒,裙裳下传来“刺啦”的一声轻微裂响,她的长裤竟然一松,顺着双腿,一路滑下,层层叠叠地堆到了脚踝处。 陆鸢鸢一僵。 古人的衣服麻烦就在于没有橡皮筋,全靠着左一根系带、右一根系带这样绑着。越着急越容易昏头。方才她大概是系错了哪个地方…… 她一急,立刻就想提起裤子,掩饰窘态。然而,身旁的少年也听到裂响,还比她更快蹲下,卷住她的裙摆,往上堆到她腰间,让她自己抱住:“拿着。” 紧接着,他的指尖触上她的脚踝。外衣撩起,就露出了底下的腿。 她的腿又细又白,本来就是在凡人界娇生惯养的公主,骑个马都能磨伤大腿。来到蜀山,还没来得及修炼出金丹,这具身体的体魄还是很弱。寒风一吹,就不住打颤,膝盖立刻冻红了,仿佛是在雪白的绢布上渗开了粉色颜料。 段阑生看见了,却没有片刻的停顿,指尖勾入裤下,帮她把裤子穿上去。接着,就不再听她调遣,打横将人抱起,迅速地回到了屋内。 门扉把冷风寒雪关在外头,炭火在盆中静静燃烧。段阑生将她放回她自己的床上,点亮烛台。黑魆魆的房间霎时被烛光充盈。 在明晃晃的烛灯下,段阑生眉眼清冷润泽,颈侧肌肤如玉,散着黑发,多了几分妖怪的逸气。他放下烛台,转身,到衣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回到床边,说:“你的衣裳湿了,要换。” 刚才是因为风大,才给她穿上裤子。其实,裤腿还是被雪水沾湿了。 少女的衣物偏软,在他手中显得越发袖珍。 陆鸢鸢攥紧床褥,脸庞涨得通红,一把夺过裤子,忍不住暴躁起来:“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见她这么羞耻的样子,这一次,段阑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陆鸢鸢抱住脑袋。 段阑生不是没给她穿过衣服,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一世,她立志要先当上他的好友,带着豆丁的他也算游刃有余。结果,这家伙变成这个模样,还用这个样子对她做越过朋友界线的事,几乎是立刻,就唤醒了她想忘记的事。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来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 可这一次没有等她想明白,当夜,她就发起烧来。 在识海里第一次着凉时,她靠着搂住段阑生这块充电宝睡了一夜,逃过了一次生病。但这天晚上,兴许是吹了太久的冷风,风寒入体太过,没有办法靠投机取巧的办法躲过灾劫。 陆鸢鸢烧得晕晕乎乎,骨头又酸又疼,缩在被子里,依稀感觉到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她撑开眸子,看到床边是段阑生,与他说话的正是老郎中。 她的眼皮发沉,迷糊着又睡了过去,期间,好像有人扶她起来,给她喂了药。药很苦,她用舌头去推,那人便用勺子一点点地喂。 一个白昼就这么过去了。陆鸢鸢再醒来时,窗外已经黑了。她的脸烧得酡红,浑身无力,因喝了太多水,再一次面临着尴尬的情况。慢慢开眼,看见段阑生就坐在她旁边,手里握着一卷书。 他的手指很长很白,翻页无声无息。 陆鸢鸢咬了咬唇。 昨晚逞强一次,就闹出了这么多麻烦。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因为喉咙干,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段阑生的袖子。她的体温很高,碰到他的手腕,凉凉的。 几乎是在她伸手那刻,段阑生就察觉到她醒了,立刻放下书,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温:“还没退烧。口渴吗?” 陆鸢鸢摇头,强撑着坐起来,颧骨浮着艳红,模样恹恹的:“我要去小解。” 一回生,两回熟,她这次已经淡定多了。 她也不想求助段阑生。可这样下去,吃苦头的反而是她自己。 可她没想到的是,段阑生拿过外套给她披上,就去了外面一趟。再回来时,他手里便拿着一个东西说:“大夫说你不能吹冷风。” 那是一个新的恭桶。 陆鸢鸢定睛一看,登时脸色一变,就要逃下地。可她没想到自己病了一场,根本没力,脚一沾地,就头重脚轻地一晃。好在,段阑生及时地勒住她的腰,她才没有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她这个样子,反倒是佐证了她没法自己出去。 段阑生攥住她腰的手微微一紧,抽过一条丝绢,束住眸子,才将她抱起来。 生病的人还是拗不过他。 在失守的那一刻,陆鸢鸢一瞬间就流出了泪水,不知是解脱了还是过分羞耻。事已至此,她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不再挣扎。被放回床上时,还像鸵鸟似的,将脸埋进被子里,从你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 片刻后,她感觉到有沾了热水的丝帕在给她擦拭。 屋中很安静,段阑生似乎还蒙着眼,可他是半妖,有些事不需要靠视力来做。比方说现在,碰到她的就只有丝帕。 突然,段阑生擦拭的动作一停:“你在哭?” “……” “为什么?” 陆鸢鸢攥紧被子,声音闷而凶狠:“我没有!” 段阑生顿了顿,给她整理好衣裳,洗净手,才扯下眼睛上的布条,将她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皱眉端详她:“你有。” 陆鸢鸢瞪视着他。 重生后,她不止一次示弱和佯作温顺,可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真的弱小,因为她虽在书里,却能以书外人的角度,俯视书中人的命运。 她永远有所保留,游刃有余,她觉得自己比上辈子长进了。 所有的退让,都是她预见未来并权衡利弊后,暂时做出的伪装。是舔还是不舔,是怀柔、攻心还是欺负,选择权都在她手里。 可现在,她好像又落入了被动的境地,竖起的铠甲被拆光了。 太狼狈了,太丢人了。 还是在最不想让他看扁的人面前丢人。 发誓了不会再为上辈子的事哭,但这一辈子还有新的考验。泪水的开关随着熔断的理智一并失控。 她的目光像两把小刀子,刺刺的,不肯让他接近。 “一开始你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段阑生的手被她挥开了,却没离去,而是将这只手也撑在她脸畔,俯身下来,注视她的眼眸,沉声道:“为什么你可以给我沐浴,我不可以给你擦拭?” 陆鸢鸢:“……” 敢情,这家伙还是从她这里学的照顾法? 也对,现在识海里的段阑生,和现实的他不一样,并没有经过蜀山剑派的男德规训。她给他做了什么榜样,他就怎么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鸢鸢突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可是,段阑生怎么说也是洁癖和高岭之花的担当。如果说现实里的他没加入蜀山,就会长成这种性格——是不是也太过头了?他不嫌脏吗? 这不是崩人设吗? 也罢,现在不想这个。陆鸢鸢回过神来,水洗过的眼睛,又亮又红,冒着火一样:“那是两码事,我只是给你洗洗澡,又没有给你……给你做这种事。” 她还是说不出“小孩把尿”四个字,顿了顿,又生气地说:“而且,那都是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识海肯定是给段阑生填补了记忆,让段阑生以为他已经和她生活了很久。那么,在段阑生心里,她捡到他肯定是很久前的事了。 陆鸢鸢吁了口气,用手臂挡住眼睛,负气道:“再说了,你那时候是狐狸,又不是人。变成人是另一回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互相帮忙的,你懂不懂!” 段阑生停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开了口:“为什么不行,我们不是夫妻吗?” 夫妻这个词,就像一根毒针,冷不防地扎了陆鸢鸢的心脏。她眼睫一抖,蓦地放开手,发现段阑生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陆鸢鸢:“………………?” 草,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反常了。这个破识海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东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6.026 指腹摩挲过她足弓那颗痣 系统:“他有这样的认知也不奇怪。宿主, 你忘了么?这片识海,并不是段阑生自愿留在这里的。是欲色鬼在想方设法地想将他困在这里。” 段阑生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存在断裂。为了不让他发现此世非现世,就必须有一个自然而顺畅的解释去衔接二者, 模糊中间的年岁。 而段阑生是半妖,她是没有金丹的人类。也就是说, 她既不可能是段阑生的兄弟姐妹,也不可能是引他修道的师父。 夫妻, 就是排除一切生硬的解释后, 最合理的答案。 毕竟, 两人现在看起来年纪相仿, 明明有条件住两个房间, 却“多年”都共处一室。除了夫妻, 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听完系统的话, 陆鸢鸢烧得有些糊涂的大脑, 仿佛被凿穿了一个小洞, 灌入冬风。反驳的话涌到喉咙里,又咽了下去。 在一瞬间,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陆鸢鸢胸膛起伏。 现在,她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最初,她之所以能成功地装作段阑生母亲的故交去接近他, 是因为段阑生对她没有先入为主的看法。 而现在,他的记忆已经被另一股强于她的力量改写了。 跟客随主便的道理一样,作为被扯进来的客人,如果没有系统提点,她十有八九也会被催眠,和识海里的其他NPC一样, 服从于段阑生的认知。 也就是说,如果段阑生觉得他们是夫妻,那么路上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他们是夫妻。若她跳出来反驳,反会成为异类。 而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她还应该反驳吗? 陆鸢鸢的指尖嵌入掌心里,飞快地思忖着。 原本她希望,自己能作为一个在识海里帮助段阑生的恩人,被段阑生记住。至于他知不知道她是清醒的,她无所谓。只要他记住这份过命交情就行了。 可是,现在,她被他误当做妻子。离开识海后,段阑生想起他们相处的时光,他会怎么想? 要知道,段阑生现在的无微不至,并不是针对她这个人。 它只能代表,段阑生会对他认定的妻子这样好。而这应该是小狐狸小若的待遇。 她确实没有故意进入他的识海、冒充他的妻子。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它的影响不会因为起因在谁身上而消弭。 即使段阑生理智上不怪她,情感也必然很难自控。想起今天的事,他多半会觉得尴尬,难堪,膈应,甚至是恶心。 一旦段阑生对她有了这样的情感基调,她那个“当段阑生知心好友”的计划就可以宣告终止了。 所以,为了长远考虑,她必须降低这件事对他们关系的影响。 首先,打不过,就假装加入。她要撇清责任,绝不能让段阑生知道她是清醒的。而要让他认为,她也是一个稀里糊涂地被他的神识洗脑并配合他、还帮他逃出识海的客人。 如果有不好的体验,那么责任全在他身上。 其次,离开识海后,她要装作完全不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情。 废话,代入她自己,难堪的事儿,她只希望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 要是有人洞悉她不见得光的秘密,还天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只会觉得烦躁。因为每次看到对方那张脸,都像是重看了一次自己的黑历史。 转念之间,陆鸢鸢已经有了决定。 刚才哭得太急,她太阳穴很疼,鼻子被堵住了,有些透不过气,只能张着红艳艳的唇来呼吸。眼皮肿肿热热的,或许已经成了两颗核桃。抬起眼,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段阑生还在盯着自己。她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想到自己刚才失控的模样,一丝难堪油然而生,便抬起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睛,不再吭声。 她都不知道在段阑生脑内,他们是什么样的夫妻,还是别接茬了。 这只在脸上粗鲁乱擦的手,很快被攥住了手腕。段阑生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床头,以手指擦去她的眼泪,那睫毛湿黏黏的,发现这样擦不干净,他顿了一下,去洗了一块干净的丝帕回来,热乎乎的蒸汽让她的呼吸通畅许多。 随后,看到那床被她哭湿又踢了一半下地的被子,段阑生似乎是爱洁的本性发作了,将它抱到外间,而把自己今夜盖的被子换了过来。这张被子松松软软的,还残余着他的体温。 被子被抽走时,陆鸢鸢瑟缩了下,很快覆上新的暖意寒。她抖了抖,就钻入被子里,面朝围墙,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段阑生在后面收拾的声音,也不想去听他是不是出去清洗那个桶了。 刚才一番激烈的挣扎耗光了她的力气,一静下来,眼皮浮肿更甚,不想睁开。房间里炭炉烧得正旺,打冷战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只除了手脚,依然像冰块似的,仿佛血液怎么也送不到那个位置。但她太累,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 段阑生回来时,已经沐浴过,换了一声衣裳,黑发只用一条发带松松地束着。 卧室里的人像是睡着了。大概是崴伤的那条腿有些疼,她的睡姿不太自然,一腿蜷缩着,被子也卷歪了。 段阑生伸手,给她拉好被子。她在睡梦中突然动了动,被子下的脚露了出来。 自从在外面跌了第二跤,她的脚踝肉眼可见地肿得更高,可怜兮兮的。随着动作变化,她另一只足弓中的一颗小痣跃入他眼帘。 段阑生视线一凝。 她的足生得很好看,他理应是喜欢的。 但不知为何,盯着这颗痣,他莫名有些不快,眼前仿佛晃过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烛火摇曳的雨夜,勾在少年腰上的腿…… 一旦细想,这些似是而非的虚妄画面,便都烟消云散了。 突然,陆鸢鸢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哼了一声。 段阑生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居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足弓那颗痣,还用力地捏了下,仿佛亵|玩的动作。 他心头微跳,立即松开手。在床沿坐了片刻,重新将眼神转回床上。 她的脚太冷了,一点温度也没有。 …… 睡到半夜,陆鸢鸢的手足突然暖了起来。 确切来说,不止是手脚,她整个人都像泡在了一池温水中。 翌日天明,陆鸢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睡的方向。 更重要的是,段阑生就睡在她旁边。 因肩宽,侧躺着时,他身躯起伏的线条清瘦而好看,完完全全遮笼了她。她居然睡到了他身前,头靠着他的手臂,鼻端还能闻到他发梢上的淡淡香气。 在蜀山时,他衣衫上有降真香味。如今飘出的是皂荚的清香。 陆鸢鸢低头一看,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手脚为什么会变得热乎乎的,因为有他这个天然的火炉暖着。而且,这么贴了一夜,她的生命值也水涨船高。 陆鸢鸢沉默一下,从他怀里抽回手脚,往墙边滚去,发现自己还压住了段阑生的头发。 她一动,段阑生就醒了,纤长的睫一动,缓慢上掀,眼珠在昏翳中流转着碧泠泠的异彩。 这实在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当他是小孩子的形态时,眼眸偏圆,稚气可爱。到这个年纪,眼型已拉长,完全成了后来的形状,美而有距离感。不笑时尤甚。 想起昨夜,陆鸢鸢再度感到难堪,因不愿露怯,她先发制人:“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昨晚你睡着后。”段阑生坐起来,手覆在她额头上,片晌后,说:“还没好,我去煮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古代没有特效退烧药,随后几天,陆鸢鸢的身体就一直在发烧和出汗好转中浮沉。脚踝的伤也得慢慢养。不可避免地,小解那样的矛盾发生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已足够羞耻,第二次还是无法泰然处之。 陆鸢鸢没有再哭。她试图和段阑生说道理,也气得锤过段阑生的后背,扯过他的头发,在他怀里挣扎过,可都没用,他岿然不动,最后无不是以她闭着眼来结束的。而他也一如既往地给她擦拭清理。 到晚上,他会睡在她旁边给她暖手脚。 就这样折腾了几日,这天醒来,陆鸢鸢的烧总算是退了,衣服潮湿地贴在背上,胸口全是汗,可身体却有种发汗后的爽利。 段阑生这几天都与她同塌而眠,不过动作规规矩矩。他素来不是爱赖床的人,醒了就起,压实了被角,便背对着她,穿上衣裳,梳好头。 陆鸢鸢摸了摸有股汗味的衣服,盯着他。 她还组织好语言,段阑生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放下手,回头望她,侧面鼻梁挺秀若山峦:“怎么了?” 陆鸢鸢小声说:“我身上黏糊糊的,出了好多汗,我想沐浴。” 段阑生摇头:“你身体还很虚。” 陆鸢鸢的门牙轻轻抵住下唇,据理力争:“我已经退热了,就烧点热水在屋子里洗,不会着凉的,泡一泡还可以祛风散寒。” 看他盯着自己,她嘟了嘟嘴,说:“全是汗,好难受。” 是了,她是他见过最爱干净的人。就算是冬天,也会每天洗澡。最近这几天,她都只用热水擦过身。 段阑生垂睫,考虑片刻,答应了她,可条件是他必须在旁边看着,理由是怕她会泡晕或者滑进浴桶。陆鸢鸢自然不肯,真实的原因说不得,就以“就算是夫妻,光天白日被看到身体也会很害羞”来搪塞。 讨价还价后,最后就变成了段阑生像第一天一样,蒙住眼等她。 洗澡的时候,旁边多了个人,陆鸢鸢不太习惯。好在,他什么也看不到。 浴桶上蒸汽氤氲,身体浸入热水里的舒畅,让陆鸢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毛巾擦身总觉得不够彻底,还是要这样才够味。 陆鸢鸢用皂荚仔仔细细地洗过每一寸肌肤,泡得水开始发凉了,才舍得起来,用一条毛巾裹住自己。 段阑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好了?” “好了。”她有些不情愿地应了声。 因为浴桶很高,她现在一只脚还废了,就算用小板凳,这么湿滑的平台,爬进爬出也不方便。所以,段阑生说了让她出来时必须叫他,她也破罐子破摔地答应了。 反正小解那种事也发生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也不想再摔一次,然后一直被拘在床上受苦。 段阑生缓步走向浴桶边缘。他眼上的布条未摘,又不好伸手进桶里乱捞,所以,只以双手扶住了桶沿,静静地低头,俯下脖子,等她自己抱上来。 他的面容本就白皙,上半张脸蒙着布条,旁人的注意力便会落在他那张线条优美的唇上。 愿者上钩。陆鸢鸢想到这四个字,抿了抿唇,像现代人泡完温泉一样,用毛巾裹好自己的身体,才将手臂缠到他的脖子上。 想到这几天受的苦,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所以,抱上去时,她故意报复性地将臂弯上的水蹭到他身上,脖子上。 热水一离开浴桶,很快就冷了,滑到他的衣服里,他肯定是不舒服的。 光|裸的臂弯贴上他的脖颈,借故动来动去时,段阑生的气息似乎短暂一停,手指蜷了蜷,可他没说什么,收紧了手,将她抱出了浴桶。 就这样,等陆鸢鸢把脚踝养好,可以出门时,识海里的世界已经快要过年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7.027 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 原来,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段阑生一起被关在这片识海里两个月了。好在,识海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漫长的两个月, 只相当于外面的弹指一瞬。面板的沙漏亦未漏光。 在凡人界, 过年的习俗都和陆鸢鸢原生世界的古代差不多。年关前夕,爆竹噼啪爆裂的响声从早到晚, 响个不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烹羊宰牛,吃春盘,饮屠苏酒。到除夕夜, 便全家一起守岁。 修仙界也大同小异。 除夕那日,难得没有下雪。 陆鸢鸢被迫宅家多日,早就想出来走一走、散散心了。饭后,她披上斗篷冬衣, 和段阑生一起出门。小镇笼罩在一片爆竹声里, 满街悬挂红灯笼, 吆喝声不断,灯谜摊子前挤满了人。孩童穿红戴绿,一手提着灯笼, 一手让大人牵着, 气氛喜庆热闹。 街上不乏相携而行的男女。有亲密地挽着手的夫妻, 也有并肩而行却无身体接触的少年少女, 偶尔互相偷望,一撞上目光,就齐刷刷闹了个大脸红。 乌泱泱的人群里,段阑生穿着月白衣袍,脸庞如同皎洁暖玉, 染上了几分烟火的暖意,显得鹤立鸡群。不时有小姑娘大胆地往他们身边挤过来,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说笑声突然变大,再扑闪着眼眸,悄悄窥视段阑生的反应。 不得不说,尽管这片光景只是镜花水月,看起来也未免太过逼真,每一个NPC的表情都鲜活而生动。如此细致入微,怪不得可以迷惑住识海的主人。 陆鸢鸢没吭声,默默放慢脚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只是,她低估了人潮的拥挤,被撞了几下,与段阑生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更远了,触手不可及。 只要喊一声他的名字,段阑生就会回头。 陆鸢鸢张了张唇,复又闭上,没吭声,转过脸,望向街对面的花灯。 算了,就这样吧。 可在这时,前方的人群里,抱怨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一抬头,就对上段阑生的脸。 陆鸢鸢:“……”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家伙背后真的长眼睛了么?这么吵杂的环境,居然马上就发现她掉队了,还逆着人潮,回来找她。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两人一起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大路的尽头,有一支由盛装打扮的镇民组成的杂耍游龙队伍,正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吹笙,往这边走来。凑热闹的百姓自发地挤向那边,变相地,将两人推得完全紧贴在一起。 陆鸢鸢有点儿站不稳,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上移,转而揽住了她的肩,另一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陆鸢鸢一僵,扭过身,想将双方隔开一段距离,腰上的手却突然用力了些,段阑生在她头上道:“人太多了,别出去,会摔倒。” 四周的人越来越密集,就算站到大街最边上,也很难不被挤到。在这样的窘境里,少年挺拔的身躯就如同洪水里的岛屿,任陌生人如何推撞,都不动如山。 确实……是站在他身前更安全。 陆鸢鸢停下挣扎,垂头,站着不动,双臂自然下垂,没有回抱他。 游龙的队伍头离他们还有不到二十米距离,喜庆的氛围推至顶峰。陆鸢鸢正欲回头,视野却突然一暗。原来是段阑生突然拉起她外衣的兜帽,给她戴上了。 视觉被蒙蔽了,嗅觉由此变得更灵敏。她的脸颊碰到段阑生的胸膛,鼻端嗅到清冽的皂荚味。 这段日子,家务活是段阑生在包揽。他身上的味道,与她的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念头冲上脑海的时候,陆鸢鸢有些别扭。突然,她听见头顶上方,段阑生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耐什么。她愣了下,微觉不对劲,想摘下帽子:“你怎么了?” 还什么也没看到,她的手被段阑生握住,人也被拥着,带向另一个方向:“人太多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陆鸢鸢无奈,只得跟着他先离开这里。混乱中,也不知是谁踩到她的鞋子。段阑生一顿,干脆收紧她的腰,将她直直地从地上抱起,几步就挤开了人,走进了一条冷清的巷子里。 穿出巷子,后方的大街就空多了。 陆鸢鸢一落地,就伸手摘下兜帽,瞧见帽子后方熏黑了一块,像是被火燎的。她皱眉,一把抓起段阑生的手,果然,他的手背也红了一块:“怎么回事?” 灯光下,两人挨得很近,影子都黏在一起。 段阑生望着她:“有个小孩坐在他父亲肩上,手里提着个灯笼。” 陆鸢鸢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给她戴上帽子了。若非如此,她头发可能已经烧秃了。她拿着他的手,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看到了很小的水泡:“痛不痛?” 段阑生手指微蜷。 他其实能感觉到她的冷淡,从出门开始,她好像方方面面都想与他保持距离。这还是她今夜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他不喜撒谎,想告诉她,这点伤不痛。 可话到了嘴边,看到她因担心而微微拧起的眉头,段阑生垂眼,换了一个违心的回答:“有点。” 陆鸢鸢抓了抓头发,叹道:“算了,反正人这么多,别逛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涂点药。” “好。” 两人沿着河堤归家。这一带很黑,沿路分布着零星小摊。小吃摊的锅炉冒着滚滚白烟,雪白糯米包裹着黑芝麻,一颗颗汤圆在锅里浮动。也有卖飞帖和各种小玩意儿的。 路过一个位于树下的摊位时,一名在寒风中跺脚的中年摊贩的吆喝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前面的公子和夫人,要不要买些吉语钱?还可以现点现写咧!” 陆鸢鸢停步,目光掠过挂在摊子上的一张张红纸和一串串已经穿好的铜币。 所谓的吉语钱,就是在红纸上写一些吉利的话,什么岁岁平安、风调雨顺,在大时大节赠给身边人。传说装在香囊里能带来好运。原本只有红纸的款式,现在多了铜币款,把吉祥的词语刻在铜币上,用红绳串在一起,这是从凡人界传上来的。 陆鸢鸢用食指挠了挠脸颊:“难得出来一趟,空手回去不太好,我们买个吉语钱吧。” 段阑生一怔,颔首。 听到陆鸢鸢这么说,摊贩更加热情了,扬了扬红纸,说:“二位是夫妻吧?我这里有许多合适的吉语钱,百年好合、天长地久、生生世世……” 陆鸢鸢弯着杏眼,笑着听他兜售了一阵,才说:“不用啦,我不喜欢这些祝福。” 灯火阑珊,她的声音懒洋洋的,缥缈地散入夜色中。 心脏似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扯。段阑生顿住,看向她。 摊贩也噎了噎。 他做生意,惯会察言观色,迎面走来一对客人,无须对方开口,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他们的关系。今夜他遇到了几对夫妻,听见这些吉利话,没一对是不高兴的。 大概,眼前这对夫妻的感情不太和睦吧。 摊贩心里有了猜测,讪讪一笑:“也行,也行,小夫人想写什么都可以。” 在陆鸢鸢的示意下,吉语钱上写的是“天天开心”。她丢下两块银石,就拎着花纸,在寒风中晃了晃,等待墨水吹干,继续往前走去。 这时,她听见落在她身后的段阑生在后面叫她:“圈圈。” “……” 因为第一个房东的错误叫法,识海里的段阑生一直误以为她真的叫圈圈。 陆鸢鸢心想,做戏嘛,干脆做全套。装做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看起来,就更像一个被段阑生的识海洗脑的客人了。所以,她故意没有去纠正他的叫法。 陆鸢鸢无辜地回头:“怎么了?” 段阑生的眸子黑漆漆的:“为什么只要这四个字?” 陆鸢鸢随口道:“天天开心不好吗?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段阑生没有让她敷衍过去,伸手,抓住她的臂弯,将她带至身前,低头,定定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 两人对望片刻。 “……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必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圈,只要过好现在就够了。”陆鸢鸢不着痕迹地捊开他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一派轻松地说:“而且,他说的那几个词我本来也不喜欢。尤其是‘生生世世’,简直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 陆鸢鸢耸耸肩:“它的意思不就是说,不管一个人怎么轮回,都要一直和同一个人绑定在一起么?未来被定死了,简直没劲透了。如果有下辈子,你肯定也想试着和不同的人一起,换种不一样的人生,对不对?” 段阑生这次没说话。 远处的黑夜里,爆竹声连片炸响。子时到了,新岁来临。 在人们迎接新年而爆发出的欢呼浪潮里,冷不丁地,陆鸢鸢感到面颊一冷,像是一滴水,啪嗒一声,从天空落到了她脸上。 这滴水冷冰冰的,砸在肌肤上的感觉清晰无比,叫她忍不住微微一皱眉。 下雪了么? 陆鸢鸢抬手一摸,指腹却是干燥的。她狐疑地仰头看向天空,亦不见雨雪的踪迹。 ……是错觉么? 陆鸢鸢摩挲了下指腹,不再多想,叠好红纸,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却发现段阑生没跟上来。 回头,只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垂着头,面庞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态,似乎有些低落。 陆鸢鸢停顿了一下,心底漫起一丝难言的滋味。 自己如今毕竟还是在装他老婆,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手递向后方:“回家吗?” 段阑生抬头,优美修长的眼梢一动。 当他还小时,每一次上街,她都会向他伸出手,那是归家的信号。 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收紧,完全包在自己手掌里。 她身上有一种让他想要靠近的温暖安宁的气息。握住这只手,那种似乎要抓不住她、遭到她抛弃的不安,也就烟消云散了。 .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两人很快洗漱入睡。当然,是一人一张被子的。 段阑生的心情如何,陆鸢鸢不知晓。她只知自己两条腿太久没用过,才走了这点路,就觉得挺累的了。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睡至半夜,房间被几个炭炉烘得温暖如春。陆鸢鸢被一阵口渴唤醒,眉头抽了抽,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滚到了段阑生身旁,一条腿还不客气地压在他腰上。 都是以前的习惯作祟。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小腿有些麻了,好像有蚂蚁在啃她的肉。好在,一切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陆鸢鸢屏息,小心翼翼地收回那条过界的腿,掀开被子,想下床去倒杯水喝。顺便靠着走路,缓解一下腿麻。 段阑生气息匀称,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可当她慢慢地爬到他身体上时,他突然翻了下身。 陆鸢鸢一瞪眼,毫无防备之下,被他膝盖绊倒,趴到了他身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8.028 段阑生一顿, 蓦地睁开眼睛。 柔软的胸脯撞上了硬邦邦的大腿,幸运的是,中间有被子隔着缓冲, 并不疼。不幸的是,陆鸢鸢本来就麻了的那条腿,在混乱中,因位置变换, 结结实实地被她自己的臀压了一下。 陆鸢鸢憋住的劲儿一瞬间泄了, 倒抽一口凉气, 捂住右小腿。 她的腿!腿腿腿腿腿! 听见她的痛哼, 段阑生眼中初醒的迷茫迅速散去, 他撑起身体, 青丝流泻一床, 在黑暗中,见到陆鸢鸢一脸扭曲, 还抱住了之前崴伤的腿,一凛,立即伸手,将她往床内侧一抱,让她平躺下来。 陆鸢鸢眼前一花, 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腿被抬起来,裤管也被捊起, 段阑生沉着地沿着她的脚踝按了按, 问:“是不是压到之前崴伤的地方了?” 陆鸢鸢“嘶”了声, 撑起身子,眼睛里氤氲着水雾:“压麻了,你让开, 我下去活动活动就行了。” 段阑生的手顺着脚踝上移,按了按她的小腿肌肉,都没怎么用力,就感觉到她的腰肢都在震颤。他停手,望着她,说出她的实情:“你不能下去,会摔倒。” “你以为我七老八十吗,我……啊!” 段阑生没说话,继续揉她的腿。他似乎从来只会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 他的手掌很大,清瘦有力,指尖像奏琴一样按动,而且,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会根据她的反应来判断她哪里不舒服。陆鸢鸢的脚踝被他抓住,抽也抽不回来,脚趾蜷缩,眼睛湿漉漉的,因为又一次落于下风、被剥鳞去甲而倍感丢人,捏紧拳头:“我说了,不要你帮……” 然而,就算是骂,也没多少杀伤力。 因为她的气息颤巍巍的,又可怜巴巴地歪在床上,与其说是在骂人,更像小猫在叫。 拼命扭踢一阵,除了让自己气喘之外,毫无作用。而且,不得不承认,小腿肌肉受到疏通,确实舒服了很多,陆鸢鸢的骂声渐渐止歇。发现段阑生还看着自己,她一抿唇,干脆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消极抵抗,不让他看。 头脸都蒙在黑暗里,时间好像流淌得格外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小腿完全放松了,陆鸢鸢也快睡着了,可段阑生的手还没拿开。 她发出了一声带有浓浓睡意的咕哝:“还没行吗?我已经不麻了。” 似乎想不到她还醒着,对方的手似乎僵了下。 因为脑子被睡意侵染,有些糊涂,陆鸢鸢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态度也少了几分规矩,用没事儿的左腿去踩了踩段阑生的胸膛,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却没想到,在她刚才一番挣扎下,对方的衣襟已有些不整。好死不死地,她的左足跟抵住了他的前襟,一用力,居然撩开了他的衣襟,踩住他的胸膛,往下一滑。 两人同时一僵。“啪”一声,来不及收势,她已经重重踩到对方的手。 少年的体温在寒冬犹如火炉,胸膛已足够暖,没想到手更灼热。显然是被她踩痛了,段阑生抓住她脚踝的另只手,突然用力了几分。 陆鸢鸢被抓疼了,皱了下眉,睡意减消,一把扯开蒙在脸上的被子,坐起来,定睛一看。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自己左腿抵住对方的身子,右腿则还在他双手中。 ……慢着,他双手都在这? 大脑宕机了大约半秒,陆鸢鸢明白了什么,脚趾不敢置信地一蜷。但马上,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唇瓣微微一颤,面颊染上红晕。他的姿容清冷如雪,这副模样,倒有些像堕入凡尘的神仙。 紧接着,他头顶不受控制地支起了什么东西。 ——是一对雪白的狐耳。 陆鸢鸢的手指撑在床上,紧了又松,瞪他的目光混合了吃惊、恼羞和一丝丝厌恶,猛地挣开。因抽回腿的幅度太大,她感觉自己踢中了什么,空气里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啪”。 接下来,全世界都清静了。 . 翌日,二人坐在餐桌前吃早膳。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气息。 段阑生垂着眼,捧着碗在喝豆浆,沐浴着晨光,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他面颊上的那块青色的瘀血印子的话。 此瘀痕,正是昨夜陆鸢鸢亲手……不,亲脚踹出来的。 本来只是踹得有些红肿。哪想到,天亮后,它变成了青色。足见着实踹得不轻。 隔着蒸腾的烟气,陆鸢鸢看了一眼,又转开目光,于心中懊恼一叹,默默自省。 还是没修炼到家。 不管遇到何事,她都应该更滴水不漏地控制好自己才是。比如昨天晚上,就算再措手不及,就算再想不到段阑生还有这种癖好,她也不该避若蛇蝎似的,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抗拒。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这下是直接上脚踹了。 段阑生又不是傻子。这么下去,未来的他复盘一下,多半会怀疑她其实并没有被识海催眠的吧? 这可不行。 按照系统的提示,一月份,去泸州的路就会开放。也就是说,在识海坐牢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没道理努力地装到现在,还要留下破绽,功亏一篑。 要做些什么来挽回一点儿呢? 陆鸢鸢吃完早饭,慢吞吞地擦了擦嘴,思忖片刻,有了主意。 等段阑生一如既往地收拾好碗筷,扫完门外的雪回来,陆鸢鸢已经准备好了。她将他拖到窗边,按住他的肩,让他坐在椅子上:“你坐在这。” 待他坐下,陆鸢鸢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这是她跑去厨房煮的,在空气里晃了晃,歉疚地说:“我昨天晚上真不是故意踢你脸的。你放心,我现在用热鸡蛋给你敷一敷,应该晚上就能散瘀了。” 说着,她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偏过头去。 他的下巴白皙干净,偏窄。指腹却能摸到肉眼看不见的粗糙,那是少年人隐于肤下的胡茬。 有些扎手,陆鸢鸢的手指往回缩了缩。 在旁人看来,这动作却显得暧昧和轻佻,像是在故意勾动、摩挲他的下巴。 段阑生的眼睛睁圆了些。 陆鸢鸢蓦地停手,慢吞吞地吸了口气,装作无事发生,开始用热乎乎的鸡蛋在他颊上滚动。由于很烫手,她不得不双手交替着来推鸡蛋,还得往指尖吹气,来让自己好受些。 寒冬腊月,屋中炭火静静烧灼。 空气很安静,她的气息轻轻拂在他面上,杏眼低垂,盈着一泓粼粼秋水似的光。 等鸡蛋逐渐变凉,陆鸢鸢才停下来,抬眼,发现段阑生一直在默不吭声地看她。 陆鸢鸢的手指蜷了蜷,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退后一步,笑着说:“好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生活琐事,只是小小的插曲。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前往泸州。 如系统所说,一月份刚来临,去泸州的路就通了。 泸州之行的起因,是豆丁版的段阑生看到了船上的范深。陆鸢鸢旁敲侧击,发现识海已经给段阑生修改过这段记忆了。 在如今这个少年段阑生的认知里,他的确是在年前见到范深的,也是在那时决定去泸州的。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大人,而不是小孩子了。 既然打着寻找仇家的目标,自然是越快出发越好。 两日后,两人便轻装简行,踏上了去泸州的路。只是,没有仙器辅助,纯靠车马和船只来轮流运载,这段路程的耗时,比陆鸢鸢预计的要长得多。当他们抵达泸州时,面板里的沙漏上端就只剩下1/10的沙子了,时间很紧迫。 泸州比他们待的那个不知名的小镇要繁华得多。夜幕降临,渡口还有不少船只进出。 两人坐了几天船,有些疲累,来到渡口附近的一家茶馆,打算吃些东西。 才刚坐下,他们就听到邻桌的人在议论最近发生的一起山匪杀人案。 “嘿,我早就看那个范深不顺眼了,让他成天欺男霸女的,死得好啊!” “听说那伙劫财的山匪把他和他的家奴都砍死了,尸骨一并丢进深山,大概是被熊罴或什么猛兽吃了吧,最后只找回来一颗头。” 听见中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段阑生眼神一寒,蓦地回头。 听到范深的死讯,陆鸢鸢倒是不意外,因为她已经提前知道这家伙没有好下场了。只是没想到,线索来得这么轻易。他们还没制定行动计划,线索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系统:“因为这是初级副本最后的考验,不可能从一开始难到最后。” 陆鸢鸢:“我其实没觉得前面有多难。” 系统:“那是因为你意外进入了段阑生的识海。要知道,这个识海困境,本来是给五六岁时的段阑生安排的。试想一下,第一关,他要在冻僵的情况下,顶着黑暗与恐惧,走出那片没有边界的雪原——因为你看见了识海的破绽,循着白光,你们才跳过了迷路的步骤,直接找到了出口。第二关,是他如何以狐狸的形态,在人类的小镇里存活下去,化人后又该怎么生存。第三关,是他怎么避开人贩子和修士的注意,顺利到达泸州。这三关已经足够困难,足以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困在识海里,让他迟迟找不到心结所在。” 陆鸢鸢喃喃:“这么说,我是误打误撞地帮了段阑生一把,加快了进程。” 系统:“正解。准确来说,不止一把。” 既然线索来了,就打铁趁热吧。陆鸢鸢转过去,朝邻桌一拱手,搭话道:“两位兄台,你们刚才说的山匪杀人是怎么一回事?” 邻桌两名男子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目光先被一个仙姿佚貌的少年攫住,齐齐一愣。又见陆鸢鸢张口就在向他们打听本地有名的恶霸,顿时有些警觉:“怎么,你们认识范深?” 陆鸢鸢露出愤怒的神情,拍桌胡诌:“没错!实不相瞒,那姓范的骗了我们很多钱,我们是来追债的。” 两名男子听到他们是范深的仇家,神色缓和许多,还从自己桌上抓了把瓜子来分给他们,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了情报。 段阑生:“……” “那姓范的以前是个小货商,不知碰到什么机缘,老婆孩子在山里死了,他倒是走了大运,发了笔横财,成了泸州有名的恶霸,强抢了不知多少良家女子。”年轻些的男子冷哼一声,嘴皮子碰了碰,呸出一枚瓜子壳。 他的友人接着说:“亏心事做多了肯定有报应。这不,他半个月前就被山匪杀了,这消息昨儿才传回泸州。你们要是想找他要债,恐怕迟了。不过,他家里应该还有些值钱的东西,你们现在去搬,兴许还能挽回一点损失。” 陆鸢鸢与段阑生对视一眼,问出范深家的地址,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据那两名男子所说,范深住在城西一座大宅里。远远地,陆鸢鸢就看到宅邸墙内火光冲天,而且,越是接近它的大门,四周的风景就越是扭曲,仿佛走进了一幅抽象派画家的画里,除了脚下的土地还能踩实,周遭的墙壁、树木、天空、火灰……都在扭曲地蠕动着,溢出黑烟。 陆鸢鸢心跳加速,看见了曙光。 看来他们没找错地方。这里就是离开识海的关键了! 识海的主人已经找到这儿了,离出去还有一步之遥。欲色鬼的力量开始消减,没法再继续维持精妙的骗局了。 但这时候还不能松一口气,反而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站在幻境湮灭的边缘,博弈进入最后阶段,欲色鬼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阻止段阑生走到终点。 “阑生,我们进去看……”陆鸢鸢说着,一转头,心脏一沉。 与她并肩而立的少年,好像已经进入了淆乱状态,仿佛有千根针扎入大脑,他痛苦地用掌根捂住太阳穴,下一秒,骤然跪在地上,幻化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不是识海里那个被陆鸢鸢养过的他。而是没有任何人帮助的、真实存在过的那一个无能为力的他。 作为识海的外来客人,陆鸢鸢无法与段阑生感同身受。可凭借肉眼,完全能看出他此刻的煎熬——瘦小的孩子双手捂住头,跪蹲在地上,眉骨有挨过揍的青紫瘀痕。 大脑里有两股意识在撕扯,太疼了,他哆哆嗦嗦,唇瓣发抖,泪水盈满眼眶。 在这时,他眼前递来一只白皙的手。 是他熟悉的角度,熟悉的手。 “牵着我。”他听见前方的人轻轻地说:“别怕,我们进去看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9.029 回归现世 视野中血雾昏花, 太阳穴胀痛欲裂。段阑生失神地睁大眼,望着这只手。 那只手耐心地等待他,没有出声催促, 也没有收回。 逐渐地, 受到对方身上那阵安宁的气息的感染, 他将手递到了她的掌心, 一下子,就被她握紧了。 瞧见这小子还能听进别人的话, 陆鸢鸢微松口气,握住小孩儿的手, 大拇指用力地压了压他的虎口, 以示安慰。 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说实话,她心里是没底的。不过,作为这里唯一一个知道这是识海的局外人,这份引导主角冲破难关的NPC差事, 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踏入府门,陆鸢鸢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不停旋转的万花筒内部,脚下的路延伸向远方,在尽头,放着一个箱笼。 系统:“叮!恭喜宿主找到识海的钥匙【九尾的狐皮】,成功填补隐藏剧情。” 陆鸢鸢:“……!” 系统:“叮!沙漏倒计时还剩10分钟。请宿主维持识海主人心绪稳定, 不被心魔吞噬,带上钥匙, 脱离识海。” 话音刚落,磅礴的信息量猛地灌入陆鸢鸢的大脑。沐浴在光怪陆离的片段中,谜底在她眼前展开! ——他的心结, 居然与他母亲的狐皮有关。 事情要追溯回段阑生母族陷落那一年。那姓范的小人引来修士,围杀狐族。九尾与她的零星族人在鏖战中死去,修士们也元气大伤,只有两个人负伤逃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躲在暗处窥视战果的范深,反倒成了最不受影响的那个。九尾死后,范深泯灭人性地剥走了她美丽的狐皮。 在这个小人眼里,这个曾对自己一家有恩,也有灵性的妖怪,恐怕与凡人界打猎时落入陷阱的野狐狸毫无区别。 这还不止,看到同行的两个修士倒地不起,这个王八蛋还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们动弹不得,干掉了他们。 没错,修士是有超人一样的体魄。但若是受到致命伤,如头颅被砍掉了,那么,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救。 靠着变卖从九尾的巢穴里搜刮的宝物,以及从这两名修士身上偷走的东西,范深赚到了他的第一桶金。此后数年,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货商,摇身一变,成了富户。 母族出事时,段阑生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当他长大成少年,有能力复仇时,范深这个小人已死去多年,九尾那张狐皮的下落,也彻底断了线索。 这个心结,成了段阑生埋藏心底,永远无法释怀的过往。哪怕上天下海,掘地三尺,他再也找不到母亲的踪迹了。 …… 看完完整的故事,陆鸢鸢揉了揉眉心,青筋蹦跳。 真恶心。 这姓范的实在太恶心了,用渣滓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之前,段阑生只说了这个混蛋与狐族的过往,现在,她通过系统剧透式地看了这家伙所有劣迹,方知真相比她看到的要残酷得多。 好在,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个祸害不是在段阑生长大后才死的。他只比九尾一族长命了两年,就死于山匪之手。 想必,在这条甬道尽头的箱笼中,放的就是…… 就在这时,段阑生似乎也看到了道路尽头的箱笼,他有些茫然地开口:“那是……什么?” “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陆鸢鸢拉着他,往前走。 一路上,虚幻的人像在他们四面八方凝合又散逸。就在他们走到箱子前方时,四周突然掀起一场沙尘暴似的血雾。千军万马裹挟尖利的哭嚎,迎面翻滚冲来。陆鸢鸢一凛,知道是欲色鬼在出招阻止他们靠近箱笼,连忙把段阑生挡在身后,紧紧闭上眼。 然而,当这阵腥风吹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们的面容、衣衫洁净如昔。 不是吧? 这么大阵仗,居然是完全没有杀伤力的幻象? 陆鸢鸢惊讶又疑惑,突然感觉到右手一紧,被捏住了。 她低头,看到段阑生正死死地望着一个方向。怔了怔,陆鸢鸢顺着他目光看去。 ——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刚才明明还空无一物,血雾吹过后,蠕动的色块却慢慢组成了两个虚影。一只巨大的狐狸躺在地上,长剑从她的前胸透出后背,肺腑像个破风箱一样。她抬起头,眼眶里流出血泪: “我儿,你不是在找我吗?你不是要为我报仇吗?” “我在这里啊,你为何不过来?” …… 陆鸢鸢暗骂一声。 真是打蛇尽挑七寸打,这玩意儿是知道往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捅刀子的,还这么逼真。别说是豆丁版段阑生了,就算是外面那个十六七岁的他来了,都未必顶得住! 果不其然,被她牵着的小孩儿在幻象前停下步子,似乎被心魔所慑,捂住头,如同有刀子在一下下地剜着他的脑髓。随后,他晃晃悠悠地,往那边迈出一步。 陆鸢鸢勒住他的腰,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他,来一个百米冲刺,却发觉自己根本拖不动他! 果然,客人根本拗不过识海的主人! 顾不得那么多了,陆鸢鸢使劲跪在地上,用体重拖慢他的速度,将唇附在他耳边,重喝一声:“段阑生,你给我醒来!” 清脆的喝破迷障,段阑生步履一停,感觉到自己的肩被捏紧了,强行给转了过去。陆鸢鸢蹲在他眼前,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他,带着坚定:“段阑生,那不是你娘,全是假的。这里只有我和你是真的。” “……” “不要被过去困住,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要向前走。”陆鸢鸢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回家,带上她。” 话毕,二人同时听到什么东西碎裂倾塌的脆响。 漫天彻地,汹涌的血雾退散开来。再也没有任何阻碍,黑暗的天地间只剩他们,一束温润而盈盈的白光落在前方的箱子上。 段阑生一下子脱力,跪在地上,摸上箱笼盖子。可在他想打开时,另一只手却从旁边伸来,扣住箱盖。 小孩儿一颤,抬起头。 “不要看。”陆鸢鸢低叹一声,手上移,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记住她活着的样子就够了。” 下一秒,似乎有温热的水滴砸在她手背上。 旋即,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抽力,眼前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久违地听见了许多人的叫声,叫魂似的吵得她脑仁疼。 “醒醒!喂,陆师妹!” “她不就是从剑上摔下去了吗?这都快天亮了还不醒啊。” “摔晕了吧?” 陆鸢鸢恍若隔世地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晨光熹微的天空,自己头顶还冒出四张大脸:“……” 见她苏醒,几人都松了口气的模样。 因为被丢进段阑生的识海太久了,陆鸢鸢颇有种深山野人回归的感觉,眯着眼,迟钝地辨认了一会儿,终于把这几张脸与她的记忆对上号。 他们正是和她被吸进识海前,和她一起执行副本【仙肉】的那几个蜀山弟子! 感谢天,感谢地,她这是终于回归现世了吗? 系统:“叮!除妖副本【仙肉】完成。下方发放奖励,请在数值栏查看。” 【生命值】50/100(中规中矩) 【武力值】30/100(花拳绣腿) 【灵力值】未解锁(凡人之躯) 【角色完成度】40% 接着,系统又道:“叮!恭喜宿主成功协助识海主人段阑生离开困境,下面发放来自欲色鬼的特殊奖励:修炼秘籍《媚心三式》。” 虚空中,浮现出一本封面深蓝色的书籍,设计倒是挺正常的。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太正经。 陆鸢鸢疑道:“这是什么方面的秘籍?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系统:“它的前半本是一套特殊的吐纳调息法,有助于提高你的结丹速度。后半本,则记载了大量双修术法。练成后,就可以通过程度不一的亲密之举,来吸取强者的灵力——只要不超过一个度,就不会被察觉。” 陆鸢鸢:“……?” 系统:“毕竟欲色鬼是淫鬼,喜欢诱惑人类与它发生关系。在它的副本里掉落的奖励,也会带有它的风格。” 这世界上的确有双修之法,但都是建立在双方自愿配合的情况下,而且,一般两个人的实力会有一定差距,以强者哺育弱者,对弱者来说,是大补。 仙门不推崇此道,但也没有盖章这是邪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理论上说,但凡双修,被吸的那个人肯定是有感觉的。 偷偷吸取灵力,百分之一百属于邪门歪道。但系统说,不超过一个度就不会被发现……是不是可以视作另一种形式的充电宝? 陆鸢鸢想了想,说:“现在没空研究,你帮我先收起来吧。” 系统:“没问题。” 和系统扯皮了这么一会儿,陆鸢鸢清醒了许多,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个女修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陆鸢鸢歪在对方肩上,就看到人群突然分开,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段阑生。 他走到她面前,面庞苍白,神情僵硬,复杂难辨,看着她,色淡如水的唇动了动:“你……醒了。” 这种表情…… 陆鸢鸢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果然记得,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她连忙作眩晕状,往身旁女修肩上一歪,打断他的话,一副迷茫而虚弱的模样:“原来都天亮了吗?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长一觉,头好痛。发生什么事了?” 此话一出,段阑生步子一顿,怔住了。 所有人都没察觉到异样,还七嘴八舌地解释了起来:“段阑生被欲色鬼袭击了。你在他旁边,肯定也受到不小冲击。” “你除了头痛,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鸢鸢继续弱不禁风状,倚着女修,轻轻地咳了一声,说:“没有,就是有些累,脑子空空的。我回去休息休息,睡个觉就没事了。” 人群后,段阑生一直盯着她。 …… 在识海里发生的一切,他全都记得。 大雪,范深,小镇,郎中……还有,陆鸢鸢。 识海里的一切都听从主人的心意。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他希望有人来帮自己,所以,陆鸢鸢出现在雪地里,收留了他,保护了他。后来,发生了那个意外,在那片倒错的镜花水月里,他与她当起了一对俗世夫妻。 在识海里,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清醒过来,他近乎被错愕,荒唐,狼狈与深深的恼羞打懵了。 只是,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也不能说是厌恶。 因为,他始终记得在识海中,那只牵着他离开的手。 脑子嗡嗡的,段阑生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想法。却料不到,他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因为陆鸢鸢完全不记得识海里的事。好的坏的,她都没印象了。 “……” 也罢,就这样吧。 段阑生握剑的手蜷了蜷,别过身去。 既然她不记得,也无谓给她增加烦恼。 况且,识海里的一切本来就不是他想要的。他与陆鸢鸢,本就无多少感情,亦不熟稔。他也不愿因为这些违心之举,而让她对他们关系产生错觉。 日后,再想其它办法,去还了她的恩情便是了。 …… 众人此行,查清了仙肉一案。随后,回到关家修整了一番。 陆鸢鸢其实没有大碍,不过,她还是借着“脑震荡要休息”的借口,在客房宅了几天。 一转眼,就是三天后,众人终于要启程回蜀山了。 一大早,风和日丽,众人在府门最后收拾行囊,段阑生亦在为马匹戴上缰绳。 仙门不愧是个慕强的地方。 这些外门弟子,往常遇到欲色鬼这种攻心的东西,没有个三天三夜都很难结束与其的纠缠。段阑生一夜就破除迷障醒来。就事论事,大伙儿都是服气的,待他的态度,也隐隐约约地好了不少。 陆鸢鸢收拾了个包袱,拿了块点心,踏出府门,看见段阑生负剑的背影。 这还是从识海醒来后,她第一次单独见到段阑生。 陆鸢鸢吐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打招呼道:“早上好啊,段阑生。” 那个修长的背影微微一顿,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过头来,低低应道:“早。” “收拾得差不多了吧,终于可以回去了。”陆鸢鸢走下台阶,忽然余光瞥见什么,回头,原来有个扎着双髻、也就两三岁的小女童正趴在门边,好奇又看着他们。 陆鸢鸢认得这个小娃娃,这是关家老爷夫人的外孙女。 似乎是有些害羞,骤然对视,这小姑娘还往里缩了缩。发现陆鸢鸢态度温和,她的胆子大了些许,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却因年纪太小,还没走稳,很快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追出来:“哎呀,小姐,原来你在这里……仙师们,真是不好意思,小姐是太好奇了,非要自己跑出来看。” “没关系。”陆鸢鸢笑着弯下腰,朝那扁着嘴的小女孩伸出手:“来,牵着。你得回家去了。” 段阑生一顿。 听见熟悉的话,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转头看去,望见那小孩懵懵懂懂地将手交给了陆鸢鸢。 陆鸢鸢没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将小孩儿牵回台阶上,交给仆从,她才发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不解地回头,以询问的目光看他。 “……”段阑生别开头,眉宇间笼着霜雪,声音有些生硬:“没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0.030 陆鸢鸢轻轻“哦”了声, 伸手拨了拨发丝,想了想,走向段阑生。 白墙外, 阶梯前,栽了一大片剪秋萝,暗红花球,明艳灼灼。靴子摩擦过石砖上的落叶,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 发现她径直朝自己而来, 少年下颌一紧, 站着没动。 陆鸢鸢在他一臂之距处站定, 仰起头,明亮的眼眸眨巴眨巴, 好奇道:“对了, 段阑生,听说我那天晚上晕倒的时候, 你被欲色鬼缠上了。怎么样, 它像书上说的那么难对付吗?” 对未来的段阑生来说,这种小BOSS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而已。剑啸长鸣,气横八荒之日,邪祟便无攻自破了。可他如今到底离剑仙的身份还差得远。 这次同行的其他弟子也一样, 说好听些就是实战经验不足, 说难听些, 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第一次碰到欲色鬼这种敌人, 嘴上不说, 其实个个都好奇死了。 她之前还一副卯足劲儿要和段阑生交朋友的样子,要是避而不谈此话题,岂不反常? 听到她单刀直入的问话, 段阑生一愕,眼底极快地掠过了一抹淡淡的阴影。 那是狼狈。 陆鸢鸢的杏眼不闪不避,凝睇着他。深秋灿阳洒落她的鬓发上,白皙的脸庞透出两团健康的红晕。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认真地等他回答。 段阑生袖下指节一蜷,压下起涟漪的心绪,眉宇清冷肃穆,不显情绪,淡淡道:“还好。” “只是‘还好’?你太厉害了吧。我在书上看过,欲色鬼很难对付的,它们喜欢攻击人心最脆弱的地方。金丹中期的修士,有时候也可能会着了它们的道。”陆鸢鸢的眸子亮晶晶的,露出钦佩的神色:“你不到一晚上就扳倒它了,真是吾辈楷模,太厉害了!” 左一句“难对付”,右一句“好厉害”,无非是为了提醒段阑生,他能这么快离开识海,有她的一份功劳。 段阑生:“……” 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夸赞,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入蜀山后,未曾听过这样直白热烈的溢美之词。仿佛一个双手冻僵的人,不知该怎么接住外界的温暖与亲近。最终,他偏过头,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冷淡的话:“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两人在这头说话,不远处的树下,三个蜀山弟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睛不住瞟向段阑生,跃跃欲试又有所犹豫的样子。 他们听了宗内传言,都知道段阑生在前次任务中擅离职守,害死同伴。身为人类,面对半妖,骨子里也有几分优越感。故而,来程时,对段阑生完全没有好脸色。 傻了吧唧地跟着段阑生的陆鸢鸢,自然也被他们边缘化了。 分组时,众人已做好了这两人要哭爹喊娘地跑回来求救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凑在一起,不仅成功救出了失踪多日的关家少爷,段阑生还这么快破开了欲色鬼的攻心迷障。 几天下来,众人私下议论起这事儿。有的弟子酸溜溜的,坚持段阑生只是走了狗屎运。有的弟子已经隐隐后悔,早知之前甩脸子别太明显,如今,想讨教一下与欲色鬼对战的经验都无从开口。 简而言之,段阑生的风评在好转。 商议一阵,那三人终于定好说辞,走向段阑生,脸上笑意没了讥讽,比出发时热络许多,邀请道:“段师弟,难得一起下蜀山,我们都没时间一起聊聊天。正好,回程路上,我们的马车腾空了一些位置,不如你与我们同乘吧?” “是啊,那边位置还挺宽敞的,比载货的舒服。” 陆鸢鸢惨遭无视,却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些人打死都想不到她有系统,自然会认为她是被段阑生带飞的,没有结交价值。 段阑生却似乎没有接住橄榄枝的意思,敛目,态度冷淡地拒绝了:“不必,我已经习惯此处。” 那三人没料到会吃了个闭门羹,脸色微僵。屈尊降贵来请段阑生,已经破了他们的先例,心里暗骂两句“不识好歹”,便不再纠缠,转身离去。 清点好路途所需之物,众人正式向关家辞行,登上马车。 车轮碌碌,车厢里堆放着杂物箱,陆鸢鸢钻出窗子,回头看去。他们都走出很远了,关家老小携着奴仆还在原地恭送他们。 直到他们都变成看不清的小点点了,陆鸢鸢才缩回车子里。段阑生安静地坐在他来时那个位置,在看书。 陆鸢鸢笑眯眯道:“段阑生,你刚才怎么不答应他们去那边的马车上?你没看出来他们想和你交朋友吗? 段阑生摇头:“吵。” “你是说他们说话会吵到你?”陆鸢鸢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也会和你说话啊。” 段阑生低声说:“一张嘴,比五张嘴安静。” 陆鸢鸢:“……” 她吐出一口气,抱着臂,决定将彼此的关系往想要的方向推一推:“好啦,不开玩笑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好歹我们也同生共死过,我知道,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我也一样。” 朋友? 这个陌生的词触动了段阑生的心弦。而那句别有深意的“同生共死”,更是让他翻书页的手指一停。 偏偏,陆鸢鸢在这里停下了讲述。 安静笼罩了车厢,嘈杂的车轮碾地声都远去了。 陆鸢鸢面带浅浅的微笑,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把玩窗帘上的须须,才续道:“你看,在凡人界的时候,我们一起度过了发妖的危机。这次任务里,我们又合作着打了场漂亮的仗。这难道不算同生共死过吗?” 段阑生:“……”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陆鸢鸢膝行靠近两步,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所以,我们从此以后,就是朋友了,对不对?” 段阑生望向她,对上她的眼。 分明在那个世界一起生活过,他仍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 初见时,还有后面几次接触,都觉得她举止轻浮古怪,因此心生不喜。可经过识海的共处,他发现……也许是自己带了偏见,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 思及此,段阑生垂眼:“……嗯。” 陆鸢鸢的笑意越发灿烂,嗓音甜美,轻声说:“太好了,我很高兴能结交到你这个朋友。” 一开始,她以为欲色鬼给她挖了个坑。如今才发现,多大的困难,就代表着多大的奖励。 在这个意外前,她能感觉到,段阑生是不喜欢她的。如今,他却会对她说那些弟子吵,不经意地露出了一点这个年纪的真实想法。 多讽刺,前世的她拼尽全力去当舔狗,却事倍功半。 也许,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一世,她真的能成为段阑生的挚友,达成平和的新结局。 可是,当朋友,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怎么可以这么平和地走向终点呢? 要她待在段阑生朋友的位置,看着他飞升为剑仙,一路康庄坦途,她接受不了,她无法既往不咎。 因为她是真心爱过他,因为终究怨恨难平。 . 回程很闲,陆鸢鸢借闭目养神的时间,在脑海里翻阅欲色鬼留给她的那本《媚心三式》。 电子书就是有好处,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有前世经验,书本上的晦涩文字难不倒她。等回到蜀山剑派时,她已经掌握了这套修炼的吐纳呼吸法。由于担心段阑生发现这套吐纳法不属于蜀山剑派,她都是背着人练习的,惊喜地发现对身体大有裨益。 虽然名字不正经,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至于后半本,她也粗略翻了一下。这书写得倒是直白,如果想摄取灵力,最低限度的亲密行为是吻。当然,一个吻能摄来的灵力只是毛毛雨。最有效的,还是天地阴阳之气的交合。也就是,啪啪啪。 毕竟还没有金丹,也没有践行对象,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陆鸢鸢把它当成猎奇书籍,囫囵看了一下,就作罢了。 三日后,众人回到蜀山,交接任务。 陆鸢鸢看到派发任务的修士收了她做任务的玉牌,往里头注入一道光,又把玉牌交还给她。她知道,她这个任务的评级积分已经汇进去了。 年底能不能升级做亲传弟子,就看积分多少了。 收回东西后,陆鸢鸢马不停蹄地回到丹青峰。拜识海所赐,她感觉从自己离宗开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实际上,她只离开了蜀山不到十天。 十天,正好也是她和大师姐说好的,对方给她解毒的间期。 丹青峰与她离开时一样,风光幽美。她跑回殷霄竹的洞府,正是午时,对方似乎正要用膳,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仆役模样的小女修,正在从一个食篮里取出食物,置于桌上。 不是说殷霄竹身边一直没有仆役的么? 陆鸢鸢有些疑虑,但没表现出来,站在门口,说:“元君,我回来了。” 殷霄竹单手执着一本书,懒洋洋地倚在窗边那张躺椅上,身姿舒展,衣衫拖曳在地。 由于已提早知道陆鸢鸢归来的消息,听到声音,殷霄竹瞥向她,并不意外,一颔首,就放下书,站起来。 这时,旁边的女修行了个礼,两腮桃粉,略微羞赧:“元君,午膳已经备好了。我来侍奉元君用膳吧。” 陆鸢鸢:“……” 姓殷的真不愧是蜀山万人迷,魅力男女通杀。 殷霄竹漫不经心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小女修有点儿不甘心的模样,看了陆鸢鸢一眼,眼神不太友善。但她不敢违逆殷霄竹的意思,行了个礼,就起身走了。 陆鸢鸢:“?” 与对方擦身而过,陆鸢鸢往前走了一步,吸了吸鼻子,突然闻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药味,顺其望去,才注意到殷霄竹的右手包着纱布,她怔住了:“元君,你的手弄伤了?” “嗯,炼丹时不慎伤了。”殷霄竹左手按住右手腕,轻轻活动了下手指。 陆鸢鸢立刻明白了刚才的小女修是来做什么的,肯定是殷霄竹行动不便,才临时叫个人来帮忙的吧。 虽然她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对方的仆役,可实际上,她只是殷霄竹的病人,半年后就要回去外门弟子的宿舍了。 但是,与殷霄竹接触下来,陆鸢鸢已经不止一次暗想过要坐实仆役的身份——废话了,当仆役的福利这么多,殷霄竹又不是苛刻之人。更重要的是,留在她身边,搞不好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吹吹离间她和段阑生的风。 因此,她之前才会卖力地表现自己的柔弱和对殷霄竹的依赖,来博取对方的怜惜。 只是没想到,在她第一次离宗任务期间,殷霄竹的手会受伤,生活不便。 这可是一个绝佳的以“报恩”为名来刷好感的机会。 想到刚才的小女修,陆鸢鸢心底闪过一丝危机感。 殷霄竹身边本就没有仆役,不是铺张之人。也就是说,即使她要人,恐怕也只会要一个。 如果殷霄竹因为这个意外,认为那个小女修更合自己心意。那么,即使有留下的位置,她也不能留下来了。 她得争取一下。 陆鸢鸢心念一动,快步迎上去,抱住对方的胳膊,换上歉疚的语气:“元君,对不起。” 殷霄竹对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元君给我解毒,还给我买月事带,对我这么好。可元君需要帮助时,我却不在你身边。我也想为元君做些事情,好让你舒服点。”陆鸢鸢抱住她的胳膊,一脸恳切:“既然元君的手不方便,让我喂你吃饭吧?” 她记得,殷霄竹是吃她装小白兔这一套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殷霄竹眼中滑过一丝嘲意,但只是一瞬,也就恢复如常了。她轻轻自陆鸢鸢的怀抱里中抽回自己手臂,往内间走去,回到刚才的躺椅上。 陆鸢鸢一愣,有些迟疑。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 没等她思考出下一步该如何做,对方已撩袍坐下。 见她还傻愣在原地,殷霄竹用没受伤的手招了招她,仿佛在招一条小狗来身边,轻轻一笑:“不是要喂我吃饭么?过来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1.031 这是又答应了? 陆鸢鸢略一迟疑, 扭头,看向桌子。 也许是因为知道殷霄竹近日握筷不方便,厨房送上来的午膳, 几乎都是可以直接用手取食的糕点:有色白莹润、表面浇了蜜露的桂花水晶糕, 整齐而精致地四块并列在碟中;秋天最肥美的橙色蟹黄卷在糯米里, 外裹豆皮,蒸得鲜美出汁;还有琳琅满目的酥脆咸味小点心…… 陆鸢鸢看得眼花缭乱,有点儿挑不下手:“元君, 你想吃什么?” 殷霄竹的衣袍铺开在矮塌上,色泽素净, 泛着华光, 不太在意的模样:“随意吧。” 陆鸢鸢一怔, 蓦地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也是, 殷霄竹从小在蜀山长大,厨房想必最是熟悉她的喜好和口味, 怎么可能送她不爱吃的东西上来? 陆鸢鸢不再多话,去净了手,取了一个空碗,每样点心各取一件, 来到矮塌前。本想趁机坐到殷霄竹旁边, 刷一刷姐妹情和亲密度。然而,对方扫了一眼靠椅前的那张脚踏,示意她坐到那里去。 那张脚踏长而软,外覆织锦, 平日不能穿鞋踩上去,当椅子坐也不是不行。陆鸢鸢一心想尽快弥补自己缺席的日子里的亲密值,也没挑剔, 听话地坐下了。 因脚踏放得离椅子有些远,她坐下后,直接伸手拽了拽,连人带脚踏往前挪去,几乎要整个人嵌进殷霄竹自然敞开的双腿|间。 这样的姿势,若放在一男一女的情境里,多少有些孟浪。好在,殷霄竹是女人,陆鸢鸢十分坦然,并未察觉到,殷霄竹的双腿似乎动了动,想收拢,碰到她了,又作罢。 陆鸢鸢将瓷碟放在自己膝上,右手二指捻起一块糕点,左手掬在下方准备接糕点碎,满脸殷切地递上去:“元君,请用。” 坐在这个位置,她就比殷霄竹矮了半个身位,举手时,上半身亦会不由自主地前探,越发靠近对方的怀里。 殷霄竹睨向她手中那块糕点。她睫毛极长,日光下,一侧瞳孔剔透而浅淡。另一侧瞳孔则笼在阴影中,幽深润泽。过了一会,她还真的俯下身来,咬住了糕点。 因咬得慢,从那张唇里沁出的湿润温热的吐息,也呵在了陆鸢鸢的指尖上。 指间一空,陆鸢鸢就飞快地缩回手,指腹微微搓动了下,心底涌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殷霄竹的吃相很文雅,慢条斯理又安静。等对方咽下糕点,陆鸢鸢再接再厉,又喂上一块。直至把一碟糕点都喂光,她还想再端一碟来,殷霄竹制止了她:“够了,我饱了。” 这才吃了几块,就够了? 这家伙的食量也太小了吧,还不够她表现的。 陆鸢鸢垂下小脸,藏起隐隐泛起的不甘,面上温顺地“哦”了声,将瓷碟放到一旁。 突然,她余光瞥见什么,一下子又支棱起来了,立刻取出一张丝帕,并直起身体,膝盖压在矮塌上,在殷霄竹的嘴角上按了按。 殷霄竹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陆鸢鸢给她擦了擦嘴,杏眼弯起,嗓音甜丝丝的,婉转如黄莹:“元君,你这里沾了糕点碎,我给你擦擦。” 想不到,这脚踏上方是弧形的,面料又极其丝滑,她跪得太靠外面,猝不及防,衣裳便与脚踏打滑了一下。陆鸢鸢微惊,为了不撞到眼前的人,伸手抵住对方的身躯,手掌不偏不倚地按住了殷霄竹的胸膛。 还来不及感受掌下的触感,下个瞬间,她的手腕就被紧紧扼住了,一寸寸地从对方的胸膛上被拉开。扼她腕骨的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痛叫出声。 似乎察觉到自己力气太大,殷霄竹的手突然松了松:“小心点,别摔着了。” 语气温和,与平时好说话的模样毫无差别。 若非自己的手腕被捏出了一个红印子,陆鸢鸢都要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觉了。 这家伙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而且,反应是不是也太激烈了…… 她尚未深想,殷霄竹就转移了话题:“好了,你坐上来,我看看你身体里的透骨青如何了。” 这是要做正事了。陆鸢鸢依言坐上去,熟练地开始宽衣解带。滑溜溜的外衣从肩膀滑落,露出小衣带子。可在这时,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裳,轻轻往上一带。 陆鸢鸢不明所以地回头。殷霄竹笑了笑:“天气冷,露出肩膀就好,不必全脱。” 解毒的过程与前两回一模一样。结束后,殷霄竹收手,别开头,下了逐客令:“好了。你也刚回蜀山,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陆鸢鸢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整理好衣裳,瞧见殷霄竹已经站在书桌前,似乎要提笔写字,顿时又找到了机会,巴巴地凑上去,抬起乌亮亮的眼眸:“元君,我一点也不累,你要写字么?你的手不方便,我给你磨墨吧。” 殷霄竹瞥向她,往侧边让开一个位置。陆鸢鸢便知道她是默许了,暗喜,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殷霄竹受伤的是右手,便以左手执笔写字。可字迹完全不受影响,依旧端秀漂亮。 她是天生左右手都会用的人么? 最开始,陆鸢鸢以为她是要练字或者做些诗情画意的事情。结果,探头看了一会儿,她发现殷霄竹在拟写一份名单。 既然没避开她这个外人,那么,这肯定不是什么禁忌名单。陆鸢鸢握住墨块,在砚上匀速打磨,好奇道:“元君,这是什么啊?” 殷霄竹笔不停:“参加天材地宝大会的名单。” 陆鸢鸢研墨的动作略微一停,脑海里浮现出上辈子的记忆。 天材地宝大会乃修仙界十年一度的盛事,是在一个名为灵宝秘境的地方举办的。 这个秘境,说白了,就是鬼界旧址的外部地带。 三百多年前,鬼帝九黎遭仙门镇压。以他被封印的地方为中心,方圆万里,都化作寸草不生的死地,跟东方版寂静岭似的。这个地方的边界竖起了一道结界。这么多年来,没人能跨越这道结界,也没人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不过,在这道结界的外圈,倒是存在一片宽达数千里的环状过渡地带。传说中,当年封印鬼帝的战争里,有无数仙门大能陨落于此,其中不乏已经飞升的剑仙。他们所携的天材地宝、罕见法器,也随着他们的陨灭,散落在这片过渡地带里。其中一些法器和神兵,甚至是现在的修仙界的工艺无法打造出来的。 这就是这个地方被取名为“灵宝秘境”的原因。 那么,这么多年,有没有修士进入这个藏宝地捡漏呢? 答案是有的。 只可惜,他们大多没能活着出来。这个地方与鬼界旧址相邻,邪煞阴气过重,简直是妖魔鬼怪最爱的地方。莫说是单枪匹马的修士,就算是一整支队伍来了,也有可能团灭,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那么,修仙界为什么不集结力量,一鼓作气地净化掉这个地方,再瓜分里面的宝物呢? 原因说起来很复杂。其一,是没必要。很多妖物贪图那个环境的阴气,比起对外扩张势力,更爱在里头霸占地盘,自相残杀,跟养蛊场似的。修仙界犯不着闯进它们的地方,和它们过不去。其二,是妖物太多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也难以杀尽,没有世家和仙宗愿意长期消耗自己的弟子和法器,去完成任务。其三,也是最根本的原因——除非把鬼界连根挖走,彻底消除灵宝秘境对妖魔鬼怪的吸引力,否则,他们累死累活清除了一波妖物,也会有新的一波涌入灵宝秘境扎根。不出十年,这里就会孕育出新一批地头蛇,没完没了。 因此,修仙界选择了折中的做法——每隔十年举办一次天材地宝大会。集结百宗之力,一起进入这片地带,杀掉一些太过扎眼、危害性太强的妖魔鬼怪,免得它们不断膨胀,危害人类。同时,亦是给门下弟子一个历练会友、组队寻宝的机会。 因为有一定危险性,各世家和仙宗一般只会派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进去。当然,若有人愿意,也可以带上自己的仆役。 一周目的时候,陆鸢鸢也进去过。里面确实颇多罕见的宝物。她只是担任后勤工作而已,也采到了不少好东西,拿去卖掉,可以换来不少灵石。论奖励爆率,比执行宗门任务要高多了。 原来,最近一次天材地宝大会,就在半个月后举办。 丹青峰的名单,是由大师姐殷霄竹拟定的。 陆鸢鸢想了想,问:“元君,你会去吗?” “机会难得,自然会去。” 陆鸢鸢眨了眨眼:“元君,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保证不给你添乱,我会待在后勤的。” 殷霄竹看了她一眼,不出意外地拒绝了:“你还是凡人之躯,这个地方你不该进去。” 看出了她还要说话,殷霄竹搁下笔,耐心地安慰:“不必担心,我十天之内必会出来为你解毒。” 陆鸢鸢闭上嘴巴,不再争取。 算了,她本来就是试一试的心态,并不指望殷霄竹会答应她。 看来,还是得尽快练出金丹才行。 回到蜀山后,陆鸢鸢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白天上课,她每天夜晚都会修炼《媚心三式》的前半本书。她掐算了一下,照这个速度,她大约会比上辈子快三分之一的时间结出金丹。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天材地宝大会出发前夜。 丑时,更深人静。 秋季天气凉爽,夜里睡觉格外沉。陆鸢鸢睡得正熟。毫无防备下,突然被系统一阵直冲大脑的闹铃声叫醒,吓得一激灵,微微失色,坐起身来。 系统:“叮!隐藏剧情【苦夜】更新,请宿主前去殷霄竹的住所外查看。” 陆鸢鸢:“……” 她脑阔抽疼,搓了搓眼角,很想骂脏话。 什么破系统,她的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隐藏剧情居然又更新。系统不说,她都快忘记这茬了。 难道殷霄竹又摔倒了,要她去扶? 想起上回的三块灵石,陆鸢鸢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半夜被吵醒的起床气,爬起来,披上外衫。 推门出去,走廊黑漆漆的。陆鸢鸢着软底绣鞋,落脚无声,走到旁边的寝室前,却见里面乌灯瞎火的,没有一点光亮。屋子后方,倒是传来一阵很轻的说话声。 陆鸢鸢一愣,疑惑地循声上前,停在走廊拐角处,屏息一看。 那是一片位于寝室后方的崖上高地,秋海棠簇簇环绕,娇艳柔媚,寒露濡湿石地。殷霄竹披着外袍,站在最盛的那株秋海棠下,她身前,则站着一个女修。 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挑这种时候来拜访殷霄竹? 由于殷霄竹背对着她,陆鸢鸢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见她冷淡的声音:“我没有召你,你不该来此。” 陆鸢鸢还没弄清状况,那女修便说话了,发出的却是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怕什么,蜀山这结界,还防不住我的傀儡术。” 傀儡术? 陆鸢鸢一凛,睡意瞬间蒸发。仔细一看,更是有股寒意从她后颈冒起。 她发现,那个女修竟从头到尾都没张过嘴巴,双手垂落,目光僵硬发直,似是一直用腹语在说话。 浓烈的不祥预感从脚底升起,攫住她的气管。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要知道,在电视剧里,NPC听墙角被发现再被灭口,几乎是黄金定律啊喂! 她对殷霄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朋友不感兴趣,心中打起退堂鼓,慢慢地退后,打算原路返回。 系统:“叮!【苦夜】剧情进行中,请宿主勿后退。” 陆鸢鸢双足瞬间被钉在原地:“……” 那厢,殷霄竹沉默着。 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默中隐隐透出的压迫感,那“女修”顿了顿,态度软化了些,说:“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来问你,你待何时动手?虚谷这两天又在殿上试探你,我看,就是因为两年前那次疗伤,你不肯和她一起进寒露泉,那老不死的从那时就开始怀疑……”说着说着,那“女修”猛然抬头,直直逼向陆鸢鸢所在的角落:“谁在那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2.032 殷霄竹会杀她吗? 陆鸢鸢全身血液一僵, 若非情况不允许,差点想左右开弓, 扇自己两嘴巴。 让她乌鸦嘴!让她毒奶不说好话! 那“女修”双目浑浊无神,如死去多时的人,亦如毫无光泽的鱼目。可是,藏在夜色深处的陆鸢鸢,却觉得对方真的看见自己了,心头升起难以名状的恐慌感。 她立刻撒腿就跑。万幸的是, 她所站之地离自己的房间不远。生死关头,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在后方的人追来之前,她脚下生风, 已疾奔回房间,轻巧地钻入门缝, 将门一关,迅速摸回床上, 往被窝里一钻,被子拉上肩膀。 秋夜寒冷的空气灌入喉管,带起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心脏疯狂地撞击胸骨,怦咚怦咚, 一下跳得比一下高,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刚才都看到听到了什么?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外面的陌生女修根本没有自己的神智,正处于另一个人的操控之下。那人是个年轻男子, 管这种法术叫“傀儡术”,还洋洋得意于自己能越过蜀山的结界跑进来。 好歹也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了两辈子,陆鸢鸢可以确定, 自己没听说过修仙界哪个宗派是有这种法术的。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穿书前,看过的修仙小说没有一百本也有几十本。结合那个女修的异状,她猜测,所谓的傀儡术,多半就是夺舍另一个人的神智、使其变成提线木偶的法术。 蜀山从不拒绝外客。这人为什么要夺舍别人的身体,偷偷摸摸地过来,不能用正常的方式来拜访? 由此可见,殷霄竹这个朋友十有八九不是正经修士。两人相识的关系,也不能见光。 蜀山宗主的女儿,丹青峰大师姐,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人物,怎么可能与这种人暗中往来。 心跳愈发失速,陆鸢鸢抓紧被子,惨白的月光透过花窗,映在她的眼皮上。 不止是这个神秘来客的身份可疑,他们说的话古古怪怪的——虽说没有前因后果,她不能完全理解他们在谈论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名字:虚谷。 在蜀山,陆鸢鸢只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叫虚谷。 对方全名为虚谷真人,出身于丹青峰,掌教丹青峰亲传弟子,是虚元真人的师妹,也是殷霄竹的师叔,并不是什么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然而,刚才夜访的神秘人,却当着殷霄竹的面,称虚谷为“老不死”,还说虚谷在怀疑殷霄竹……这话是什么意思?殷霄竹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细想下来,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隐约记得虚谷真人常年闭关,鲜少露面。可具体为何闭关,她没有去了解,如今压根搜不到一点印象。 虽然,那个夜访的人刚说完这段不逊的话,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了,两人的谈话因此中断,殷霄竹也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可直觉告诉陆鸢鸢,她必定窥探到了殷霄竹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她会被如何对待? 殷霄竹会杀她吗? 陆鸢鸢的掌心潮润润的,浸满冷汗。 根据电视剧的套路,NPC都是听到了别人的全盘计划才会被灭口的。她这才哪到哪,只听到一点儿皮毛,要是因此被杀掉,岂不是太冤了?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冷静些,这可是系统触发的隐藏剧情,没道理直接置她于死地,一定还有斡旋的机会。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肆意冲撞,瑟瑟夜风穿庭而过。这时,陆鸢鸢察觉到,有两道脚步声停在了她房间门外。 两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寝殿一片昏暗,月光将两道长长的影子拖曳在地板上里。 他们进来了。 陆鸢鸢的齿关一紧,用最大的毅力压下恐慌,闭上眼睛,装作已熟睡。 脚步声在接近,最后,停在床边,她的背后。陆鸢鸢被褥下的身体微微发僵,眼珠也凝固了。 寂静持续了片刻。冷不防地,她脖子一冷,一只手触了触她的颈侧。 那只手骨架很大,冰冰凉凉的,圈住她的脖子,收紧,就形成了略微压迫之态。陌生而恐惧的触感叫她几乎要弹起来。只是,另一股更强大更深重的力量,硬是让她忍住了,没有与窒息感对抗,也没有动,如同一个睡得极沉,对外界毫无知觉的人,连呼吸的频率和深度也没变化。 殷霄竹收回手来,在夜色里轻飘飘地道:“她睡着了。” 一旁的人低声恼道:“不可能!我刚才真的听到了呼吸声,不像风声……我知你在担心那件事,可这不是还有三个月时间吗?没必要冒风险……” 殷霄竹打断了他的话:“出去再说。” 沙沙的脚步声远去,门扉合上,空气静了下来。陆鸢鸢却不敢动弹分毫,害怕他们会杀个回马枪,害怕自己睁开眼,就会看到他们还站在背后。一整夜,她便是这样维持着僵硬的侧躺姿势,直到云后泛起鱼肚白。 由于精神太过集中和紧张,疲惫到达顶峰,沐浴着熹微的晨光,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天高云阔,碧空如洗。 朦胧间,陆鸢鸢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眉毛微颤,惊醒过来。一转头,看到门外浮现出一个黑影:“喂,你醒了没?元君叫你过去。” 陆鸢鸢认出来了,这是近段时间日日给殷霄竹送食盒来的那个小女修的声音。 系统:“叮!主线隐藏剧情【苦夜】阶段性奖励发放:仙蚕缕衣24小时使用体验卡一张。” 系统的提示,让陆鸢鸢明白了昨夜的一切不是自己梦游所见。只是没想到,这么一遭下来,她得到的还是阶段性奖励。【苦夜】这段隐藏剧情,居然还没结束。 系统:“正解。” 陆鸢鸢轻轻一咬下唇。 人皆有好奇心。可若要冒失去生命的风险,她就一点都不想知道殷霄竹的秘密了。 她只想活着,做自己要做的事。 也许从一开始,踏进这段隐藏剧情就是错的。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麻烦的旋涡里,且未来会不可避免地越陷越深。 想抽身而退,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次的奖励倒是有点意思。仙蚕缕衣是传说中的仙家上品法宝,加诸于人身上时,无色无形,可以为使用者消除99.99%的伤害和一切负面效果。 陆鸢鸢:“……”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她的不祥预感更强烈了是怎么回事? 系统给她这玩意儿,是在暗示什么吗?殷霄竹要是想干掉她,24小时的保护也是杯水车薪啊。 这时,外面的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你醒了吗?不会还在睡吧?” 陆鸢鸢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一声,起床穿衣洗漱,走出去了。 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去观察一下殷霄竹的反应吧。 来到屋门外,看见里头有道身影,立在桌案前整理着什么。 陆鸢鸢的指尖掐入手心,深吸一口气。 这半个月,她一直装作痴缠柔弱的妹妹,只要不上课,就在殷霄竹身边刷存在感。所以,她绝不能表现出害怕和疏远,否则便是不打自招。 做了两秒钟心理建设,陆鸢鸢换上平日的表情,活泼地跑进去:“元君,早安!你找我有事吗?可是在出发去天材地宝大会前,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打点吗?” 殷霄竹唔了声:“是有些事与你说。” 陆鸢鸢眨巴着眼睛,作洗耳恭听状,胸腔里却在打鼓。 殷霄竹的反应如此平常,难道是她担心过头了,对方其实信了她在熟睡,昨晚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殷霄竹是傻白甜的圣母没错。可是,如果关系到自己的秘密……她还会这么傻白甜和圣母吗? 不可能吧。 陆鸢鸢的心忽上忽下,跟坐过山车似的。既疑心对方是在先礼后兵,又担心对方本来不怀疑,而她反应过度会招致对方起疑。让她不敢置信的是殷霄竹接下来说的话:“半个月前,你不是说想去天材地宝大会看看么?我改变主意了,你今日与我一同出发吧。” 陆鸢鸢的手指微微一抖。如果是半个月前,她会很高兴。可昨晚的殷霄竹让她感到危险,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就如同怕虎的人不愿进山。 就在她斟酌用什么理由推脱时,眼前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殷霄竹略微弯下腰,与她对视:“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陆鸢鸢迅速垂眼,换上怯生生的神态:“元君,我那时不知道天材地宝大会很危险,我怕我去了会拖累你。” 殷霄竹笑了笑:“我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情。” 系统:“叮!隐藏剧情【苦夜】更新:请宿主确保自己同行。” “……”陆鸢鸢低头,咬了咬后槽牙。待调整好表情,她挤出了期待的笑容:“那太好了,我好期待和元君一起出行。” 天材地宝大会,每个小世家小宗派能去的弟子不出十人。像蜀山这样的大宗派,派出的弟子可有一二百人。名单由各个峰的主事者拟定,亲传弟子已经内定了,余下的人选,会在外门弟子里挑。 出发这日,众人在校场集合,一同乘坐白鹤舟,前往灵宝秘境。 白鹤舟的形状像是一艘巨大的木船,通体雪白,无船桨也无风帆,更不用人力去划。每艘白鹤舟长百米,可容纳五十人以上和若干灵兽、武器。它依靠法阵运转在天空飞行,用灵石来供应能量。 每一次飞行都会消耗大量灵石,和烧钱来做燃料也没区别了。不是足够财大气粗的仙宗,都用不起这样奢侈又气派的交通工具。 蜀山通常也是在许多弟子一起出动的活动里,才会启用白鹤舟。 正午,众人在剑宗的校场上集合。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意,登上白鹤舟,在甲板上高谈阔论。一些曾去过灵宝秘境的人,在人群里比划着动作,描述自己上次的见闻,场面极热闹。 丹青峰的弟子中,陆鸢鸢看到了齐怅,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当然了,是她单方面熟悉人家。 有些亲传弟子也带了仆役,只是,当中没有一个和她一样是凡人。 众人看到她,仿佛看到白天鹅群里混入了一只不会飞的鸭子,神色古怪,或隐含轻蔑,或微带艳羡。 陆鸢鸢不会御剑,抱着一个匆匆收拾出来的包袱,踏着云梯,来到白鹤舟上。站在船边眺望片刻,她看到对面的白鹤舟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段阑生! 陆鸢鸢:“……!” 这可太好了,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看到段阑生同行。 如果这次活动里,她遇到什么麻烦,起码有个充电宝能用一用。 这么远的距离,喊声传不过去,陆鸢鸢只好举起手臂,冲那边用力挥动,幅度很大。段阑生原本正独自立在船尾,余光注意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她,似乎微微一愕。 陆鸢鸢咧嘴,冲他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后方撞了她一下。陆鸢鸢回头,发现是早上叫她起床的小女修。刚才点名时,她听到了对方的名字,原来这姑娘叫周雀,是丹青峰一个亲传弟子的仆役。 周雀一脸不忿,上下打量她,冷哼道:“真没想到元君居然会带你去,你运气也太好了。元君对你这般好,上回她的手受伤了,你却跑出去接任务,实在太过分了。你这次可得好好伺候元君,不然我要你好看!” 陆鸢鸢:“……” 她总算知道这小姑娘为什么总是一副看她不爽的模样了。 终于抓住机会放了自己要说的狠话,周雀一跺脚,转头跑掉。陆鸢鸢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数名弟子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上来。那女子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白袍广袖,姿容美丽端肃,不苟言笑,气势不凡。她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敛起笑玩笑神色,恭敬地冲她行礼。再皮的人,都瞬间乖得跟鹌鹑似的。 陆鸢鸢眼皮一跳。 这个人,正是虚谷真人。 昨晚才听到对方的名字,今天就与她出现在同一艘白鹤舟上。 是巧合么?抑或是…… 陆鸢鸢敛目沉思。这时,她足下的白鹤舟传出震动,似是将要起飞。她踉跄了一步,后脑勺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正要回头,一道低柔的问话声,贴着她的耳廓传来:“怎么一直盯着虚谷真人在发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3.033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耳后那片娇嫩的肌肤,顷刻竖立起一片寒毛。 陆鸢鸢抿唇,偏过脸, 对上了一双熟悉而美丽的眼眸。 拿不准对方是随口一说, 还是在试探什么, 陆鸢鸢紧了紧怀中包袱,衣衫遮掩下的背脊仿佛爬上数行蚂蚁,有一种淡淡的不安感。可她面上并不显露,还睁大眸子,惊讶地说:“原来那位就是虚谷真人?我上课的时候就听过真人的各种事迹了, 可一直没机会见到真正的她, 原来她和我们同行呀。” 殷霄竹定定地望着她,陆鸢鸢强撑着,不避开视线。 四目相对片刻, 在她心头泛起异样、将撑不住之时,殷霄竹直起身子, 往前走去:“随我过来。” 殷霄竹没有在虚谷真人的话题上反复盘问, 估计是她刚才交出去的答卷没有明显破绽吧。 陆鸢鸢有种被高高拎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暗暗吁了口气。她没忘记自己出行在外的身份是对方的仆役, 定了定心神, 赶紧跟上去。 白鹤舟的构造与大船相似,船上有供普通弟子休息用的雅间。若是亲传弟子, 还会单独享有一个房间。虚谷真人,就相当于带一群学生出游的班主任。有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元老同行,这趟行程,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了。 白鹤舟日行千里, 蜀山又地处修仙界中部地区,只需三天,就能抵达灵宝秘境,比高铁还快。 陆鸢鸢:“……”这一波算是玄学战胜科技了吧。 因在船上,不便带着厨子生火做饭,众人都是用仙丹果腹的。这玩意儿就类似于压缩饼干,能补充体力,但味道肯定是没有油盐酱醋糖做出来的食物好。这也是厨子这一行业在修仙界一直没有被淘汰的原因。 航行三日,虽无法与外界接触,但并不枯燥。修仙界的绝美风光每一刻都不同,雪原,森林,城市……一整天待在甲板上看风景也不会觉得闷。 高空狂风吹拂,又冷又劲。好在,船外罩了一个恒温挡风的结界。若是没了它,人走到甲板上,早就被吹得东倒西歪的了,掉下万丈深谷也是有可能的。 陆鸢鸢晚上歇在普通女修的宿舍里,白天就在殷霄竹身边候命。不过,她要做的事其实不多。殷霄竹平日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看书。别的亲传弟子使唤起自己的仆役来,可一点都不客气,而殷霄竹至多让她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磨墨、叠衣服、铺床。 还有就是,对方还会让陆鸢鸢念书给她听。陆鸢鸢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电子书的语言阅读器,无奈,但只能照做。 至于虚谷真人,也只有第一天在甲板上出现过,其它时候很少出现在普通弟子们面前。 真不愧是高人,有神秘感。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因为感觉不到杀意,陆鸢鸢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一点儿,抓住机会偷偷修炼起来。 转眼间,行程就来到第三日。此次来参与大会的宗派世家有上百个,众人定好了在一个叫诛魔台的地方集合,跟军训前举办誓师大会似的。 照此速度,翌天清晨,他们就会抵达目的地了。 陆鸢鸢盼着快点落地。皆因连续吃了几天仙丹,没滋没味的,她舌头都快淡出个鸟味了。金丹修士吃那种东西,还可以滋养体肤,补充微量灵力。她吃了就只有饱肚子一个作用。 故而,知道白鹤舟已经越过灵宝秘境的边界时,陆鸢鸢有些坐不住,想去外面看看。 “去吧。”殷霄竹随口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一下。” 陆鸢鸢疑惑地回头,看见殷霄竹从屋中拿出一件很厚的衣袍,披在她身上,亲手给她套上袖子,打上结,笑了笑:“前面就是浮屠谷了,很冷,多穿件衣服。” 陆鸢鸢没有想到这一层,抿抿唇:“谢谢元君。” 殷霄竹松开她,坐回椅子上,撑着头,懒洋洋地说:“去吧。我今天有些累,这就歇下,你明天再来吧。” 陆鸢鸢点头,踩着木梯,来到甲板上,就被冷风吹得微微一哆嗦。白鹤舟正飞过一片深谷。傍晚,辉煌的日落余晖笼罩了整片大地,江水粼粼,浮光跃金。 毕竟来过一次,陆鸢鸢对灵宝秘境的大致形状有印象。它占地广阔,地图又歪歪扭扭的,从蜀山的方向出发,前往诛魔台,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绕远路,沿着地图外圈过去。要么就直接穿过灵宝秘境的浮屠谷。蜀山自然选择了第二条路,他们人多,而妖物大多是欺软怕硬的,更愿意袭击落单的猎物。偶尔有不长眼的冲上来,也不会是蜀山弟子的对手。 这里已经是灵宝秘境的地界之内了。浮屠谷的气候又出了名的阴寒。要不是有结界阻挡,人冻毙在高空上也并非不可能。陆鸢鸢趴在木栏上,眺望远处壮观的景色。 趁着独处的时间,她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之前,她觉得殷霄竹是个好靠山,为人大方又好相处。如果她是员工,肯定想要这种上司。可是,经过那一夜,傻子都知道殷霄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了。也许,她还是早日打消当对方仆役的想法,另谋出路比较稳妥…… 落日坠入地平线,广袤的山谷暗了下去。 由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陆鸢鸢的目光略有几分放空,落在前方的结界上。 蜀山的结界在太阳下流光溢彩,在月下则会有水一样的光泽。离近了,能映照出自己的脸。陆鸢鸢撑着下颌,望着自己的倒影发呆,半晌,突然意识到,前方的倒影是一张白森森的脸,并且,长得不像自己。 陆鸢鸢视线一定。 在她的注视中,那张与她面对面的惨白脸庞,慢慢地咧开一个微笑。 陆鸢鸢瞳孔一缩,有股森寒的气从心底钻出,她猛地后退几步,离开栏杆。 外头那东西知道自己被识破了,发出“嘎——”一声嘶哑的尖叫,猛地扑扇翅膀,飞了起来。这阵动静,很快就把附近的两个外门弟子给引来了:“什么声音?” 陆鸢鸢摇摇头,攥紧身上的衣服,与他们二人一起抬目看去, 那东西一飞远,借着白鹤舟的光芒的照耀,终于能看见其全貌。陆鸢鸢定睛,手臂就冒出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这东西,长得很像一只有成人那么大的巨型蝙蝠,通身漆黑,覆盖着硬皮,双手展开,是巨大的黑色蝠翼,一扇,便能掀起飓风。被黑色外皮包绕的头上生了一张青白的人脸,五官像是拼凑出来的一样。咧开嘴,满口尖牙,给人一种近似于恐怖谷的不适感。 飞得这么快,怪不得这么高的地方它都能跟着船飘在结界外面! 这个世界,奇形怪状的恐怖妖物真的太多了……同样是妖,九尾狐的颜巅之位,果然是实至名归。 陆鸢鸢身旁,一个较为瘦高的弟子说出了它的名字:“是蝠妖。” 陆鸢鸢自然听过这种妖怪,它们是人类被大群蝙蝠吃掉后异化而来的妖怪。因为死亡过程痛苦无比,是被活生生地吸血分食。因此,成妖后,怨念极重,还喜欢三五成群地活动。要真在野外碰见了,还挺棘手的。 另一个矮些的弟子喃喃:“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妖怪的真身。书上明明说它们至多只有小孩子大,怎么会这么大……而且,还飞得这么快……” 瘦高弟子不以为意地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亲眼验证才是我们来灵宝秘境的意义。在这个地方,出现多奇怪的妖怪都正常。没什么好担心的,有结界挡着呢,它才一只,不敢攻击我们。” 话音刚落,三人便同时看见,结界之外,无边的夜色里,又多出了两张惨白的脸。 陆鸢鸢:“……” 瘦高弟子一噎,强作镇定道:“就算来了三只又如何。只要数量不是特别多,就没啥好担心的。” 这时,三人听见船底的结界处,传来一阵这几天来第一次听见的嗡嗡怪声,仿佛有数以亿万计的东西在扇风。紧接着,整艘船剧烈一震。 瘦高弟子:“……” 陆鸢鸢:“……”兄弟,你要不还是别说话了吧。 船底的震动引来无数脚步声,远方甲板上传来起此彼伏的惊呼: “什么东西!” “是蝠妖,整个天空都是!怎么这么多!它们是什么时候包抄过来的!” 陆鸢鸢循声跑向最吵的地方,仰起头,就看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只见漆黑的夜幕下,仿佛刮起了黑色的龙卷风。它们旋转着冲到半空,再猛地往下一扎,冲向结界。整艘白鹤舟的结界,瞬间被墨汁似的浪潮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与外界失去了联络。 最要命的是,他们这艘船全是丹修,并非人人都擅长与妖怪肉搏。 白鹤舟的结界是用灵石护持的,原已足够坚固,可以应对大部分情况。可没想到,这群蝠妖的数量会这么惊人。一只蚂蚁不可怕,一大群蚂蚁却可以将大象啃食成骨架。 混乱中,齐怅闻声赶至,一边拔剑,结阵护法,一边冷喝道:“所有人都后退!去请虚谷真人来!” 周围的弟子应了声“是”,心急火燎地冲向船舱。然而,已经迟了。只听“咔嚓”一声,结界被撞开一个小口子,肆虐的怪物如蝗虫一样涌入,甲板上霎时充斥着惨叫声与刀光剑影。 陆鸢鸢脸色难看,想到自己那件名为仙蚕缕衣的道具。 系统该不会就是估算到这个任务有危险,才给她这个道具的吧? 不然的话,在这样的大乱战里,她肯定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鸢鸢立马让系统释出道具。 仙蚕缕衣穿到身上,如蝉翼般轻薄无形,却让她安心了很多。 危机关头,一道刺眼的剑光在上空闪过,血花四散。一大片蝠妖齐刷刷地被拦腰斩断。虚谷真人赶至! “真人来了!” “是虚谷真人!” 众人抬头,纷纷露出喜极之色,如同吃下定心丸。有战力的蜀山弟子们拔剑迎敌。然而,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还好像有智商一样,一直在攻击辅助白鹤舟飞行的舟底法阵。 而只会炼丹、剑术不精的外门弟子们,则在前辈们的护送下,先行撤离。 漫天都是黑漆漆的。陆鸢鸢混在人群里,被推搡着离开,披风拖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目之所及,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狈。而她,多亏了仙蚕缕衣的保护,蝠妖在她身上一通乱撞乱抓,也挠不走她一滴血,仿佛有一个钢铁似的罩子给她化解了攻击。 在冲过楼梯时,陆鸢鸢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一道光,抓住围墙,急忙往四周一看,果然,根本没看到殷霄竹的踪影。 对了,那家伙还在船舱里睡觉!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应该会感觉到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一介凡人,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殷霄竹在原著中可没有死在这个地方,肯定能化险为夷。 系统:“叮!隐藏剧情【苦夜】更新,请宿主进入船舱,找到殷霄竹,以确保其安全。” 陆鸢鸢:“……” 不是吧,殷霄竹居然真的还在船舱里? 而且,系统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她找到殷霄竹,对方才能安然无恙? 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救堂堂的蜀山大师姐。唯一的解释便是——那家伙真的还在船舱里睡觉,只有她知道对方的动向,所以,需要她去叫醒对方。 陆鸢鸢看了眼自己上甲板前,对方亲手给她披上的保暖厚披风,咬了咬牙。算了,她现在有无敌的仙蚕缕衣BUFF,BUFF还会持续24个小时,她怕什么? 陆鸢鸢抹了把脸,挤开人流,逆向跑入船舱。 船舱中已几近无人,走廊空空荡荡。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殷霄竹的房间门外,用力地拍门:“元君!快出来!” 里面没有声音,门也锁着。 这么危险的关头,怎么就睡得这么沉?! 陆鸢鸢锤得拳头都疼了,气急败坏到想砸门,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快出来啊!外面很危险,出事了!你别睡了!元君……大师姐!殷霄竹!”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风声,有怪异的阴影遮蔽了烛光。陆鸢鸢心脏漏了半拍,蓦地回头,就看见一张怪诞惨白的脸——这只蝠妖不知是何时跟着她进来的,甫一站直,它整个身体与翅膀,就挤满了走廊。 陆鸢鸢呼吸一滞。就算知道它伤不了自己,可这么一个SAN值狂掉的玩意儿站在她眼前,还是很有冲击力的。看见它张开大嘴,冲自己咬来时,陆鸢鸢本能闭眼,伸手挡在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空气里响起“呲——”一下裂帛长响。蝠妖在她跟前断成两截,鲜血狂喷而出,露出了站在它后方的人。 殷霄竹的侧颊与眼皮都沾了血,诡艳得如同溅在雪地上的一抹艳丽的油彩。 收回剑,看见陆鸢鸢一脸苍白地缩在角落,两只小手拍门拍得通红。死到临头,还傻了吧唧地抓住房间的门把,她茶色的眼眸深处,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波澜。 陆鸢鸢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能唬人,她只觉得错愕。 殷霄竹为什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她不在房间里? 系统不是让自己来叫醒对方的? 未能细想,陆鸢鸢的手腕就被抓住了,整个人被对方从地上拖了起来。随即,一只手摸上她的脖子,冷得她颤了颤。 上一次,这只渗着凉意、肤色如玉的手在深夜扼住她的脖子,是在试探她有没有睡着。这一次,却是直接上手,有些粗暴地拽下了不久前亲手给她穿上的披风,扔到脚边。 也许,是嫌这件衣服太过碍事吧。 陆鸢鸢踉跄了一下,喘息着抬头,只看见殷霄竹异常冷漠的侧脸:“走。” 来到甲板上,外头已是一片混乱。陆鸢鸢发现,就在自己进船舱的这会儿功夫里,这艘白鹤舟的运行法阵已遭彻底破坏,来到了坠落的边缘。殷霄竹一路拽着她,一路斩杀了数只蝠妖,在白鹤舟倾覆前,将她拖到围栏上。 “干什么?等等,你要跳……啊——” 狂风掠过耳际,自由落体的恐惧袭上心头,陆鸢鸢毛发悚立,心跳失速,惊惧地闭上眼睛,死死扒拉住身前的人。 扑通一声,冷水浸过她的头顶。她掉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域里,在寒凉刺骨的冰水刺激下,瞬间失去了意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4.034 人类的舌头不会这么冰冷 口鼻被冷水灌满时, 陆鸢鸢以为自己会变成一具溺毙的浮尸。 可她没有。 意识昏昏沉沉时,她嗅到了口腔里的铁锈味,那是落水时冲击所致的唇瓣出血。身体一侧硌得慌,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侧蜷在水边的一片小浅滩上。 浅滩上满是黑灰色的小石子, 河水冰冷刺骨, 在石缝里潮涌潮落。她的衣角垂在石缝中, 随着水波的晃荡而飘摇。 印象里,白鹤舟倾覆前, 她被殷霄竹拽了出去。一开始对方是御剑带着她的,可在差不多降至谷底时,很可能是有什么妖怪追来袭击了他们,御剑术突然失效,她和殷霄竹一起掉到水里了。 “……”如果不是自己半死不活,如果系统有实体, 陆鸢鸢此时一定会揪着对方的领子讨要说法:“我不是穿了仙蚕缕衣吗?说好的99.99%免伤呢?” 系统一本正经地说:“这已经是减免99.99%伤害的结果了。否则,以你目前的体质, 不骨折都难, 怎么可能只是口腔中的毛细血管破裂?” 陆鸢鸢查看后发现仙蚕缕衣的效果已结束。看来,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她也不知道被流水冲到了哪里, 怪不得这么饿。 这个地方,乃是浮屠谷的谷底, 雾气遮天蔽日, 不辨晨昏。这时, 有一道黑影正沿着水边走向她。 陆鸢鸢心里一紧,右手暗暗抓住一块石头,万分警惕。可下一秒, 雾气里钻出的却是殷霄竹。 对方的衣衫湿淋淋的,勾勒在身上。长长的黑发拨到一侧胸前,几缕黏在脖子上,凌乱蜿蜒。她一边走来,一边伸手拧干滴水的发尾。 浓雾仿佛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苍蓝的滤镜,殷霄竹瘦削的脸庞,比往日多了一丝不似人的青白,也没有笑容,唇红至极,仿佛一只刚从水底爬到人间的艳鬼。 陆鸢鸢松开手中石头,眼帘越来越沉,气若游丝地喃喃:“……大师姐。” 再次醒来,她已经处在一个山洞中。山洞深阔,没有火光,只有暗淡的月色照明。石地是干燥的,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也没盖任何衣服,冻得脸庞苍白,阴森透骨的冷意透入体内,牙关打颤。 不用问,肯定是殷霄竹把她背来这里的。可现在,她人在哪? 陆鸢鸢的身体似有千斤重,突然间,她臂弯升起一片鸡皮疙瘩。因为,她感觉到山洞里——似乎有另一个东西的存在。嘴巴贴上什么东西,有冰冷的东西钻进来。 有那么短暂的两秒,陆鸢鸢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瞬,她双目倏地瞪大,抖若筛糠。 周围的环境过于昏暗,她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不是殷霄竹,也绝不是人。 印在她嘴上的似乎是一张唇,可是,人类的舌头不会这么冰冷,这么长。 未知的恐惧与绝望,压断了她的神经,反倒不怕了。陆鸢鸢气疯了,一张嘴,就去咬对方,想撕下一块肉。尝到血腥味,却无用。因为呼吸不了,进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手腕很快亦被压住了,她明显感觉出对方的手,触感不似人类,粗糙而冰冷。愤怒地抬腿去踢,膝盖撞过对方的腰。没踢几下,她便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唇舌处钻入她的皮肉,四肢百骸很快热了起来。 对于刚在水里泡了很久冻僵了的人来说,这阵温暖如雪中送炭。可逐渐地,温暖变为炙热的折磨,陆鸢鸢的身体越来越烫,好似被丢进了火海里,每块皮肉的□□与水分,都被蒸干了,五脏六腑紧紧地挛缩成一团。 因受不住煎熬,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眼皮上有光在晃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那个在黑暗里袭击她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山洞里有了篝火,柴枝烧得噼啪作响,方才不见踪影的殷霄竹,正在往篝火里放柴,衣衫也还是湿着的。 看来,她刚才是出去捡柴了。 一醒来,腹中燎烧的绞痛就再度钻上来,陆鸢鸢无力地缩在篝火旁,乌黑发丝中藏着一双朦胧的眼。一看面板,生命值已经掉到了5/100。 这个世界的妖魔鬼怪吃人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些妖物喜欢寄生,从猎物嘴巴钻进去,刨空腹内血肉。有的喜欢挖心吸血。可这种奇怪的……她是真没见过。 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没杀她,可是,自己眼下肚子越来越疼,绝对和那东西脱不了干系。 陆鸢鸢勉力喘息,朝前方的人伸出手,手指用尽力气去勾住对方的袍角。 殷霄竹还待在这里,必定是因为刚好和那个东西错开了,以为这里是安全的。她必须提醒殷霄竹防范。 殷霄竹的衣袍被拽了下,把最后一枝柴抛入火堆,才回过头,低眼看去,瞧见地上的少女蜷成了虾米状,满头是汗,面色青灰,像是被霜打了的将死的小鸟,简单的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断断续续的:“……元君,要小心……这里不安全,有妖怪,不能留在这里……” 难受得要死,还是执着地作出提醒。 殷霄竹的脸庞背光,情绪叫人看不懂,一边听,一边以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对方的手如凉玉一样,陆鸢鸢头脸烧得滚烫,本能地抓紧对方的手,当做退烧贴,压在自己颊边,蹭了蹭。那只手一顿,便抽了回去。接着,陆鸢鸢的嘴被掰开,塞入一颗丹药。 丹药的清香在舌上化开,逐渐地,她腹中绞痛舒缓了,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吃了丹药,陆鸢鸢睡了长长的一觉。 在空荡荡的陌生地方,太缺乏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贴近唯一的同伴身边。 殷霄竹席地而坐,面色淡淡地思索着什么。大腿突然一暖,被陆鸢鸢的额头抵住了。 沉默一瞬,殷霄竹伸手将她拨成平躺的姿势,推远了一点。 可没一会儿,对方就故态复萌,很麻烦地又贴了过来。 “……” 这一觉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再醒来时,陆鸢鸢整个人都舒服多了。睡觉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枕着什么。可一睁开眼睛,周围根本没人,唯有篝火在静静燃烧。 陆鸢鸢撑着酸软的骨头,坐起来,腹部丹田的位置不热也不疼了。 因疼痛消减,神智在回笼,她不免想起刚才黑暗中的事。脸庞微微一扭曲,忍了忍,还是顶不住作呕的冲动,趴在一旁,呕了起来。 然而,因这几天什么都没吃,把胃倒腾来倒腾去,也只能吐出一些清涎。 再吐下去是真不行了。陆鸢鸢眼眶湿红,用力地擦了擦唇,勉强自己去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还记得,那天晚上,殷霄竹的神秘朋友问过她“何时动手”的事儿。没理解错的话,他们这番话指的对象,正是虚谷真人。 然后,过了短短三天,虚谷真人所在的白鹤舟就遇袭了,一众蜀山弟子亦遭到牵连,生死不明。 陆鸢鸢抿唇。这两件事前后脚跟着一起来,她不信是巧合。 而且,出事时,殷霄竹明明在房间休息,她去拍门时,那附近也未被骚乱波及。结果,对方早已穿戴整齐,也没有待在房间里,简直像是预知到危险一样。 如果这人为了达成目的,就能面不改色地同时拖这么多无辜的弟子下水,为免太过可怕。 只就是,她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祸水东引,让妖怪都来攻击那艘白鹤舟的。 纵观最近几届的天材地宝大会,妖邪成群袭击修士的案例是有,但规模如此之大的可不多,除非船上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在吸引它们…… 就在她拧眉思索时,洞口方向传来一阵猫一样的脚步声。殷霄竹手中拿着一个用绿叶卷起的漏斗,里面盛了清水,走上前来。 因暂时落难,对方的模样也不比她优雅多少。头发懒懒散散地束在背后。 陆鸢鸢的手紧了紧,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无意间偷听到殷霄竹的秘密,她曾怀疑对方想杀掉她。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殷霄竹只要趁她昏迷时,把她丢到外面去。不出一夜,妖怪就会把她啃食干净。 结果,殷霄竹没有趁她病,要她命。 不管对方是真信了她什么都没听到,还是觉得她太弱小,不足以威胁自己。总之,殷霄竹眼下对她没有杀意。 殷霄竹来到她身旁,蹲下,将叶子递来:“渴了吧,喝点水。” “多谢。”陆鸢鸢的手有些抖,用水漱了漱口,吐到一旁,心理上舒服多了,这才将剩下的水饮下去,润了润干渴的喉黏膜,将叶子递回去,她问:“元君,我们是不是掉进浮屠谷底了?你有找到其他人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殷霄竹道:“浮屠谷很大,找人便如大海捞针,若要离开,只能沿着河流走出这里。只是,许是谷底有禁制,我的灵力被部分压制了,暂时无法用剑,只能布下结界。还不能贸然离开此地。” 这是唯一的战斗力打不了的意思? 虽说很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可陆鸢鸢也不会傻得这时候催促殷霄竹出发。 “我知道了,我听元君的。”陆鸢鸢垂首,按了按腹部,犹豫了下,问:“元君,刚才你喂我吃了什么?” “有哪里不舒服?” “也不是。”陆鸢鸢一咬下唇:“在你回来之前,有只妖怪进过这个山洞袭击我,之后我肚子就变得好痛,全身也在发热,好像有火在烧一样。要是元君能治好我,应该能知道那是什么妖怪吧?” 殷霄竹停顿了下,说:“我未看见,只是按经验,喂了你吃寻常的解毒丹。” 陆鸢鸢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当时太黑了,我也没看清。” 原来那是毒? 寻常的解毒丹就能救活她,说明那东西的道行不深,威胁不大,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它对你做了什么?” “它就是给我下了那种让我身体很痛的毒。”当时的屈辱又涌上心头,细节也不太好说明,陆鸢鸢的指甲掐入肉里,脸上涌出一丝嫌恶:“我觉得它……” 心烦地斟酌片刻,她吐出一句评语:“很变态。” 殷霄竹看过来。 “我一想起来就想吐。没看清楚它的脸也是好事,我怕我看到之后会连做三天三夜的噩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5.035 你能帮我撕一下小衣吗? 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口头上发泄几句,只是为了让胸口不那么憋闷罢了。 陆鸢鸢恨恨地用食指的指节擦了擦唇,用力得像是想将唇瓣擦掉一层皮。过了一会儿, 她才发现, 殷霄竹没接话。 山洞陷入安静里,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陆鸢鸢不明所以, 抬头望过去。 殷霄竹坐在火堆对面,正低着头, 拆开自己手掌的绢布, 神色冷冷淡淡的。 陆鸢鸢一顿,意识到不妥。 殷霄竹手掌的伤口是由炼丹房的仙器造成。即便有金丹中期的修为, 也不能一下子让伤口愈合。这次出来,对方的手还缠着绢布。刚才在冷水里泡过, 又把她从水边背到山洞里, 有捡柴生火……绢布早就脏了, 一团团混着泥沙的污血渗出, 干涸成褐色的污痕。 虽然殷霄竹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可毕竟救过她,而且, 她身体里还有那该死的透骨青,现在和未来数月,都要依附于殷霄竹。一味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遇到的烦心事,完全不去关心队友, 似乎不太厚道。 陆鸢鸢眼珠微转,绕过篝火,爬到殷霄竹旁边去,亲亲热热地按住对方的手, 眨巴着眼,说:“元君,你一只手不方便,我来帮你包扎吧。” 她用了点力,展开对方的手。 殷霄竹没有与她对抗,摊开手心。松脱的绢布被陆鸢鸢轻轻扯开了,先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未愈合的地方碰了冷水,不知是不是用力握剑的缘故,皮肉有些撕裂,艳红的血丝渗入掌纹里。 陆鸢鸢拧眉,认真地说:“这也太脏了,要冲洗一下。元君,刚才的水在哪里接的?要去外面吗?” 殷霄竹默然一瞬,抬了抬下巴,示意山洞中的一个方向。 “那我去接,你等我。” 陆鸢鸢捡起一根粗壮的柴枝,引了火,当成照明的火把,站起来。裙摆带起冷风。篝火晃动,粗粝的洞壁上,两人的影子也颤动了下,为凝滞的此间引入一丝活气。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这个山洞最宽敞的地方,洞口处有结界,里面分布着不少狭径。离后方的篝火愈远,四周就愈发安静,路也越来越狭窄,需要低头通过。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 好在,这条路没有其它岔路口,一条通到底,不会迷路。渐渐地,陆鸢鸢感觉到空气变湿润了,哗哗的水声在前方袭来。举起火把一照,原来这里有个小瀑布,山壁上都是狭长的石笋。陆鸢鸢将火把插在旁边,取出叶子,卷成漏斗状,接了点儿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摩挲着洞壁,原路返回。 “元君,我回来了!” 殷霄竹还在篝火旁,正阖着眼。听见声音,她睁开双目,膝上的手就被捧住了。陆鸢鸢蹲在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倾倒叶子漏斗,把水浇在对方手心。 洞中的水常年不见天日,阴寒刺骨。陆鸢鸢明显感觉到殷霄竹的手僵了下,忙说:“很快就好了。” 有些像哄人的口吻。 一气呵成地洗干净对方的手,陆鸢鸢拔出了伤药小瓷瓶的塞子,给殷霄竹洒上厚厚一层药粉。这次两人一起落难,好在,乾坤袋里的东西还够他们撑一段时间。 只是,里面已经没有干净的绢布了。 在电视剧里,这种时候,主角都是要撕裂自己的衣服一角来给同伴包扎的。可是,陆鸢鸢扫了眼自己的衣服,她这身衣服在水里滚过,在山洞地上睡过,还在接水的路上蹭过,已经脏得像咸菜一样了。拿这种衣服给殷霄竹用,刚才的清洁上药等于白费。 再瞄一眼殷霄竹,她的衣服没有那么皱,但也不干净。 殷霄竹收回手来,漫不经心道:“没有就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不太好吧?敞着伤口……”陆鸢鸢为难片刻,突然想到什么:“我想到了,我身上还有一件衣服,应该干净。” 殷霄竹抬头。 就见眼前的少女毫无戒心地冲着自己,开始宽衣解带。 因为有些冷,她倒是没有全脱,只这样一层层解开,一直到露出最里面干净的小衣。雪白肌肤耀目。一晃眼,让人分不清那细腻的光泽来自于小衣,还是她的肌肤。 “元君,先用这个吧,我昨晚沐浴过,这小衣是新换的,虽然泡过水,但有几层衣服隔着,它没脏,是我身上最干净的衣服了。” 陆鸢鸢一边说,一边开始撕扯小衣的下半边。 对古代人来说,扒人家的小衣多少有些冒犯。那就用她自己的吧。作为现代人,她无所谓。小背心变短一截,也就是露脐装罢了。 只可惜,她的手劲根本撕不开一道口子。没办法了,陆鸢鸢只能求助于眼前的人:“元君,我力气不够,你能帮我撕一下小衣吗?” 殷霄竹靠在洞壁上,本是闭上了眼,闻言,蓦地睁目,没受伤的那只手就被塞入了一角小衣。 丝绸本该是冰凉的。如今,沾了少女的体温,无端涌上一阵暖融融的热度。而且,正如陆鸢鸢所说,这应该是她新换的小衣,上面还有一丝未逸散的皂荚香气。 陆鸢鸢指挥道:“你往那边用力,我往这边。” “……” 刺啦—— 一块狭长的布料从小衣下围被撕下。陆鸢鸢给对方包扎好,还打了个蝴蝶结:“大功告成。” 殷霄竹默默无言地望着这蝴蝶结。陆鸢鸢以为她被自己表现的姐妹情深感动,要说些什么话。然而,殷霄竹最终只是收回手,转了话题:“很晚了,休息吧。” 如果想取暖,两人应该一起睡。可是,殷霄竹说自己不习惯与人同睡,陆鸢鸢想起白鹤舟上的事,心里也有顾虑,自然赞同。 篝火隔在中间,两人各睡一头。陆鸢鸢蜷起身体,闭上眼睛。火光烘得她面颊发红,手脚暖和。这么明亮的地方,本该很难培养睡意,可抵不住疲倦,她还是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没到天亮,因为石地真的太硬了。 夜里,陆鸢鸢身子骨酸痛,朦朦胧胧地翻了个身,发现周遭暗了很多。原来篝火已经快烧尽了。许是浓雾散了,银色的月光从洞口照进来,倒也能看清一些轮廓。 而对面的殷霄竹,却不知所踪了。 难道对方是冷醒了,这个时间还出去捡柴了? 陆鸢鸢揉了揉眼,正准备爬起来去洞口看看,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停顿一下,重新躺了回去。何况,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殷霄竹手中并没抱着柴枝。不仅如此,她的步伐还有些迟缓,踉踉跄跄的。她单手捂住一只眼,仿佛身子和不舒服。突然,站不稳似的,肩膀靠在了洞壁上。 陆鸢鸢一愣,想着不装了,过去扶一下对方。可接着,她就被接下来看到的一幕,惊得定在原地。 殷霄竹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昏暗阴翳中,在她那双秀美修长的眼梢之下,竟隐隐约约浮出一抹森森的碧色。 陆鸢鸢吃惊,用力地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再看去。 对方的眼珠分明还是茶色的。 是周围太黑了,她眼花看错了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抹碧色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殷霄竹突然察觉到视线似的,抬头看来。好在,陆鸢鸢反应很快,先一步闭上眼,装作还在熟睡,却捏了一把汗。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若真是眼花还好,若不是……她真的不想再知道对方的秘密了。对她这样的NPC来说,知道的秘密越多,就死得越快。 陆鸢鸢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却没听见对方走过来的声音,也没听到对方睡下的声音。在忐忑中,她不敢贸然行动,最终,竟这样真的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熄灭了。洞外有光线洒入。陆鸢鸢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摸了摸心脏,接着,看向火堆对面。 殷霄竹竟还没醒。 陆鸢鸢走过去,轻轻一碰对方,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殷霄竹的身体很冷,冷得就像一个死人,鼻息很微弱。 陆鸢鸢睁大眼,摇了对方几下:“元君?喂,元君,你别吓我!” 她搓了搓对方的手,也无反应,想到昨晚窥见的一幕,有种未知但很不妙的预感。如果殷霄竹挂了,她更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陆鸢鸢回头,看到熄灭的篝火,决定去将火重新生起来。 外面已经天亮了,虽然没有阳光直射,可也比昨晚明亮很多。可以看到,洞口外面就有不少枯树丛。 陆鸢鸢屏息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动静,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快步走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捡柴,捧住一捆,她突然听见一声嘶嘶的吐舌音,一个黑影从上方落下来。 陆鸢鸢从出洞开始,就保持着十一分警惕,听见声响,猛地将手中石头往后砸去。回头一看,看到了一条蛇。 这蛇的体型偏小,只有手臂粗,蛇身满是环纹,蛇头是三角形的,有剧毒。 此刻,它的尾巴被石头砸伤,正嘶嘶吐着蛇信,猛地弹向她。陆鸢鸢一个箭步爬起来,往洞口发足狂奔。 蛇身窜过草地,声音悉索。陆鸢鸢的脚踝突然被什么扫了一下,扑了个街。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溅在自己小腿上。回头一看,发现那蛇已经被剑光砍成了两截。 陆鸢鸢惊魂未定撑着地,抬头,望见来人,脱口而出:“是你,段阑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6.036 出现的只有段阑生一个人。 剑风将地上的枯枝败叶吹开了。段阑生一手握剑, 另一手隔开垂落的枝叶,跨出林子。看得出来,前一夜, 他应该也经历过几番苦斗, 衣袍下摆溅了血点与污泥,形容稍显狼狈。 看见地上的人是陆鸢鸢, 他清凌凌的眸子一定,明显露出了错愕。 陆鸢鸢则被他手中之剑吸引了目光——他的剑刃缭绕着皎皎绯光,说明他的灵力运转如常! 太好了。一个能打的倒了, 另一个马上来了。这不是绝处逢生的话, 还有什么能叫绝处逢生? 段阑生收剑入鞘, 跨过蛇尸,将陆鸢鸢的模样和满地柴枝都收入眼底:“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陆鸢鸢动了动腿, 轻微倒吸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的裙子前蹭脏了一块。衣服倒是没破,膝盖却刺痛:“刚才扑倒在地, 可能膝盖蹭破皮了。” 段阑生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些不舒服, 本要向她递出剑鞘——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可他的剑鞘沾了很多血。 顿了一下, 段阑生抿唇, 有些别扭地冲她伸出手,像不习惯与人触碰的动物:“还能起来吗?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陆鸢鸢摇摇头:“我当然不是一个人了。要是我自己在这里过一夜, 早就被吃掉了。殷元君和我在一起。” 段阑生一愣。 “我们昨晚在这个山洞躲了一夜。这个鬼地方可能有什么禁制,从昨天开始,元君就灵力受遏。今天起床时, 我发现她身体变得很冷,我叫不醒她,所以就出来捡点……”陆鸢鸢的话还没说完,身畔掠过一阵风,一抬头,刚才站在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分明在前一刻才斩杀了一条会伤人的毒蛇,并非不知道这个地方对落单的凡人而言有多危险。可是,在听到大师姐有危险的那一刻,大抵是关心则乱,段阑生的注意力就彻底转移了,头也不回地丢下她,冲进了山洞里。 周遭的荒草比人还高,风声萧瑟,不知道还会不会窜出什么怪物来。陆鸢鸢抓起附近的柴,抱在怀里,一收紧手臂,柴枝就硌得腹部有些疼。 她站起来,忍住膝盖的酸疼,站稳后,一瘸一拐地走入山洞。 结界只挡邪物,并未挡住同宗的段阑生。陆鸢鸢来到洞中,就看到殷霄竹还躺在地上,段阑生半跪在她身旁,二指轻轻按住对方的手腕,像是在探看灵力,动作倒是十分克制。 陆鸢鸢将柴枝放下,走到殷霄竹另一旁,看到段阑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心里也有些紧张:“元君怎么样?” “不太好。”段阑生收回手来,面色很不好看:“灵力滞涩。” 说着,他开始往殷霄竹的腕部注入灵力。 陆鸢鸢喃喃自语:“这个地方也太奇怪了。你呢,你有没有感受到灵力受到影响?” 这话说出去,却无人回应。 段阑生全神贯注,关注都放在地上的人身上,根本没理会她的问话。 陆鸢鸢见状,闭上嘴,抱起柴枝,走到了一旁去。 段阑生输注了灵力,在殷霄竹身畔守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默默地捡起一根柴枝。 有灵力就是了不起,噼啪一下,火就烧起来了。 陆鸢鸢的手心被磨火石擦得火辣辣的,她将余下的柴枝扔进去,让火烧起来,问:“元君怎么样了?” 段阑生的面色还是没有丝毫放松:“等一个时辰后看看。” 他不说安慰人的大话,也不说空话。既然这样回答,说明殷霄竹的状况还是很不好。 也不知道殷霄竹今天的反常,和她昨天的怪状有没有关系……不过,这涉及到殷霄竹的秘密,陆鸢鸢直觉不该说出来。 现在,他们暂时什么也做不了。趁着这个空档,陆鸢鸢终于可以问问这一天一夜的事儿了。 当时,离他们出事的那艘白鹤舟最近的,就是段阑生所在的那一艘。 他的讲述和她猜测的一样,蝠妖主要攻击的是虚谷真人所在的这艘白鹤舟。恐怕之所以会攻击另外一艘,是因为一下子招来太多了,在虚谷真人所在的白鹤舟毁掉后,它们无法全都乖乖听话地离去,才会对另外一艘群起而攻之。 好在,段阑生所在的那艘白鹤舟上几乎都是剑宗弟子,剑宗弟子可没有丹修那么文气,对上妖怪就是专业对口。所以,他们蒙受的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还能分出人来下面搜救。 只是,在下落的时候,浮屠谷的雾气干扰了仙器,众人又遇到了几波袭击,便走散了。 陆鸢鸢问:“那你来到谷底后,有没有感受到灵力被遏制了?” 段阑生垂眼,看了看手心,那儿亮起一听白芒,他肯定地说:“没有。” 陆鸢鸢心脏一动。 果然,所谓的灵力遏制,也许真的和殷霄竹的秘密有关…… 篝火烧起来后,洞中温暖了许多。陆鸢鸢抱膝眯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叫醒了。 段阑生的眼白微微有些血丝,沉声说:“元君的状态很不好,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丹修为她诊治。” 陆鸢鸢睡意一下子跑空了,往后看了一眼,也明白情况不对,连忙熄灭火堆。段阑生弯腰,把殷霄竹背起来。对方生得比寻常女子要高得多,骨架也不小。好在,段阑生虽然还是个少年,身形已够高挑,微一使力,就顺利把人背了起来:“走。” “好!”陆鸢鸢点头,跟上去。 时辰还早,天空还是亮着的。光线透过浓雾,朦朦胧胧地洒在山谷中,挥散了些许阴森。段阑生辨别过方位,沿着河流一直走,就能离开这里了。 只是,说来容易走来难。这种没有人工开发过的原始山谷,连条踩出来的野径也没有,每一步都很难下脚。陡坡要手脚并用地爬,踩不稳就会滚下去。有些地方泥土松软,更须格外小心。 段阑生腿长腰劲,背着一个人,走得还是比陆鸢鸢快多了。一整个白天,他们几乎没有休息,一路前行,偶尔还会遇到袭击他们的妖魔。气氛严肃,没有人有心思交谈。 然而,步行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明明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前走,当四周的光线暗下来时,他们还是没碰到任何蜀山弟子。离走出这片广袤的山谷,还有很远的路。 陆鸢鸢跟在后面,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能感觉到段阑生的焦躁。 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人,陆鸢鸢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想离开这片山谷,最快的方式是御剑。可御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这就意味着,段阑生带走一个人,就必须丢下另一个人。 她和殷霄竹,一个没有战斗力,一个昏迷,丢下谁,就等于宣判那个人的死刑。 即便布下结界,也不能百分百保证留下的那个人的安全。一旦结界被击破,里面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他们只能三个人一起前进——用步行的方式。 如果不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段阑生就可以带着生死未卜的殷霄竹快点回去求助了。每拖延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招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陆鸢鸢清楚这一点,可她无法开口让段阑生别管她、直接走。 人都是惜命又自私的,她做不到舍己为人,无悔地赴死。 一天下来,陆鸢鸢的膝盖越来越疼了。而且,走了太多路,双脚水肿,原本合脚的鞋履开始磨脚。脚掌似乎已经起了水泡,磨出了血,罗袜都黏在了脚后跟上。然而,只要她稍微停下来,歇一歇,很快就会被落到后面。故而,只能搓一搓腿,忍着痛,就咬牙跟上去。 此后两日,他们都在赶路。 来到第三天的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们在山谷中寻了一个树洞歇息,洞中却已经有了生火的痕迹,里面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蜀山宗袍的青年男子,他相貌端正,清正持重,正在打坐调息。 正是齐怅! 这还是陆鸢鸢三人走了一路碰到的第一个活人。 齐怅睁眼,望见他们,也露出惊讶的神情。看到段阑生背着的殷霄竹,更是一凛,立刻让他把人放下来。 只可惜,以齐怅之力,也探不出殷霄竹昏迷的原因。 陆鸢鸢讲述了他们相遇的经过。 “我知晓了。”齐怅收回手来,虽然情况不明,他还是安慰两人道:“你们无须太担心,大师姐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只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等天亮后,我们可一同御剑,这就不用慢慢走……” 他说着说着,突然,树洞外传来一阵巨响。他们所在之处不断震颤,山石轰轰滚落,跟地震了一样。结界也出现了动荡。 这几天在浮屠谷待过的人,多多少少都应付过邪祟的袭击。可阵仗这么大的还是少见。三人脸色微变,立即出去查看,就看到浓雾中,有两个巨大的影子在撕打。 陆鸢鸢一看,就了然了。灵宝秘境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养蛊场,动不动就有妖魔为了争夺权力和地盘而开战。他们这是碰上现场了,而且,正在对打的两个妖怪,实力都不容小觑。 段阑生蹙了下眉,观察片刻,说:“它们没注意到我们。” 齐怅当机立断:“说得对。我们没必要插手它们的争斗,先离开这里。” 陆鸢鸢赞同极了。那种吨位的东西在打架,稍不留神就得被碾成炮灰了。避战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战场的瞬息万变就在于难以预料。当他们带着昏迷的殷霄竹走出树洞时,突然看见附近的草木都折断了。一团庞然大物,轰然朝他们砸来—— 轰——砰! 栖身的树木碎成了渣渣。千钧一发的危险关头,段阑生与齐怅同时布下结界抵挡。气浪太强,尘埃扬起,只有将剑插在地上,才不至于被吹飞。 不知多了多久,震荡终于消失了。等尘埃落定时,他们终于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一个人。 方才,那两道结界的法术,竟不约而同地冲向了殷霄竹。 而在第一时间都没有被他们选择的那个人,已经随着坠落的树木,消失在了滚滚的冰冷河水中。 …… 陆鸢鸢有时候都很佩服自己的生命力。 她被那阵气浪击中的时候,宛如当胸被踹了一脚,掉进了水里。 可她没有淹死。 她在湍急的河水里浮沉,慌忙中抱住了一块浮木,不知被冲了多远,又被撞了许多下,始终没松过手。逐渐地,感觉噬人的的河水似乎变慢了,两岸也变窄了,估摸着自己力气很快要耗尽了,才孤掷一注地松开浮木,挣扎着游向岸边,攀着垂在水边的藤蔓,奋力爬到岸上。 身子已经精疲力竭,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头了。在岸边瘫了片刻,她白着脸,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来到了浮屠谷中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目之所及,荒寒无人。 陆鸢鸢抱住胳膊,望着河水,沉默半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前段时间,她经历了两个副本。可能是走运吧,最后都是有惊无险、曲折但完美地通过了考验。她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可还是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患难见真情嘛,自己的努力没白费,总算在段阑生心里有了一定分量,可以做控制这段关系的上位者了。 但事实上,经过这几天,傻子都可以看出来,刨除掉识海里的催眠作用后,现实里的段阑生对真正的她的关心,在他对大师姐的关心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在段阑生心里,殷霄竹和她的差别是天和地。一个是当年收留他、出言留下他、从不曾鄙夷他的恩人与白月光。另一个是才认识了不到半年的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 平时感受不到差距,一旦遇到抉择的时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取舍。 陆鸢鸢静了一会儿,复盘自己近日的一举一动,心中久违地涌上了一丝淡淡的难堪和尴尬。 倒是和情情爱爱的无关,她早就接受了自己在这本书的感情戏里是个炮灰的事实——凡是沾了女主的男人,必成炮灰。 而且,平心而论,齐怅第一反应是救殷霄竹,有错吗?当然没有。殷霄竹可是他的大师姐,二人同出一门,感情非她一个外门弟子可比。 段阑生第一反应是救殷霄竹,有错吗?也没有。 如果他们知道危急关头,两个人保护的都是殷霄竹,那么,会不会分一点眼神给她? 也许吧。 她的难堪,只源于她是个内心特别要强、不喜欢拖累和麻烦别人的人。这和她为了其它目的而装弱小是不一样的。 不管活了几世,一路上厚着脸皮当累赘,都是会难堪的。 自以为已经稍微在段阑生身边有一点分量了,又马上遭到打脸,就更难堪了。 不过,这一盆冷水也算是泼得及时,让她审视了自己目前有几斤几两,能适当地调整心态和接下来的计划。 陆鸢鸢往手心吁出一口热气,闭了闭眸。 在河里的时候,她的鞋子已经被冲走了,只剩下袜子。因为出血,罗袜都黏在了脚上,湿了水都还没松开。 陆鸢鸢皱起脸,慢慢地以手指压住黏死的血痂附近,一寸寸地撕下脏兮兮的袜子,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脚底,忍不住疼得掉了眼泪。 这时,她听见后方的树丛里,传来了沙沙的响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7.037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接近, 压倒了灌木丛,折断枝叶,最后停在了离她几尺远的地方。 流落在这种荒郊野岭里, 身无寸铁,孤立无援,有怪声靠近,可不是好兆头。 陆鸢鸢唇瓣一抖,缓缓转动脖子,身体紧绷成一张弓, 已经做好了跳河求生的准备。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腥臭兽口,或是对猎物虎视眈眈的妖魔, 而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顺着那双靴子抬目,她睁大眼眸:“道君?” 来者正是齐怅。 看到她全须全尾的,齐怅往日不苟言笑的坚毅面庞,也明显出现一丝松动:“找到你了。” 谷底的光照本就很差, 此时正值黑夜。这片河滩地势低矮,被茂密的灌木丛遮了个彻底, 靠上的位置, 还长了一棵歪脖子大树,昏暗无光。陆鸢鸢又缩在阴影中, 娇小的一团, 要是粗心大意些, 都发现不了她在这里。 齐怅的身姿轻盈而迅速, 从陡峭的山坡上跳下来,走向她:“你还好吗?” 随距离拉近,对方的模样在他眼中越发清晰。 陆鸢鸢披头散发, 发丝湿淋淋地贴着脖子。面白唇青,眼眶里含着泪珠,形容狼狈。她双腿屈起来,缩进了裙子里,手臂抱着膝,可裙子并没有完全遮住身体,脚趾露在外面,旁边还散落着一双又脏又染血的罗袜。 齐怅一顿,便知自己方才问了句废话。 她这个模样,只要眼睛不瞎,都当不上一个好字。 心底鲜有地涌上了几分愧疚与不忍,沉默一下,他的语气轻柔了些:“除了脚,还有何处不适?” 陆鸢鸢也知自己样子狼狈,她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上,用力地擦了擦,闷声道:“没有,只有脚疼。” “别担心,我先带你回去。这里离诛魔台已经不远了。” 齐怅蹲下来,背对她,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 一阵窸窸窣窣后,陆鸢鸢爬上他的背。起身时,有伤的膝盖冷不丁碰到齐怅腰间的剑鞘,她脸色一白,手臂蓦地收紧,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不偏不倚,砸到了对方的衣领内侧。 泪珠热热的,顺着脖颈肌肤滑落,沁入里衣。 平生从来没有人趴在他背上哭过,齐怅的身子明显有些僵硬。 “对不起,道君。”陆鸢鸢用衣袖擦了擦脸,鼻音很重:“我这边的膝盖有伤,你能不能把剑鞘放到另一边去?” “……”齐怅没回头,默默地将剑鞘挪到另一侧。等她趴稳了,才把住她膝弯,站了起来,召出佩剑,带着她御剑飞起。 陆鸢鸢没有捡自己的罗袜,好在,就这样趴着,裙摆一滑下去,刚好可以遮住脚。 齐怅的背很宽厚,陆鸢鸢紧紧攀住对方的脖子,扭头,望见自己爬上去的河岸越来越远。抬头,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白,这一夜马上要过去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心头。陆鸢鸢垂眸,问:“道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元君和段阑生呢?” “我知你掉进河里了,便沿着河流方向,一路往下游找去。”齐怅斟酌片刻,低声说:“昨晚的事,是我们疏忽了。抱歉。” 陆鸢鸢环在他前方的手指动了动。 “我们发现你不见了以后,段阑生本想来找你,让我送大师姐回去,是我拦住了他,提议调换过来。因此地过于复杂,我比较有经验,由我来找你,更有机会快些找到你……只要御剑,回诛魔台是很快的,他们应该早就回去了。” 齐怅说着,后方的人却一直没回应。突然,肩微微一重,对方的脑袋无力地靠着他,气息沉缓而匀长。 也许是身子撑到极限,忍不住睡了过去。 齐怅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孰料,在他身后,他以为已经睡着的陆鸢鸢,其实一直半睁着眼,只是没有搭理他而已,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善解人意地接一句“没关系”,然后顺着说一些话,来博取对方的同情。毕竟,齐怅在丹青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的同情,放在日后,也许会有大用处。 只是……她毕竟不是可以完全剥离情绪的机器人。 此刻,肉|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心灰意冷。她不想说一个字,更提不起劲儿去说那句“没关系”,索性一声不吭,装作没听到对方的话。 天空像水洗了似的,一层层地向明亮过渡。午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诛魔台。 陆鸢鸢中间真的睡了过去,被唤醒时,已经见到了来来往往的蜀山弟子。 诛魔台是天材地宝大会的起点,围绕着它,各宗各派各据一处修整。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么多人一起进去,只要三天左右就能扫荡一遍。所以,大家其实没有准备多豪华的住所。蜀山弟子还是直接住在白鹤舟上的。 昨夜,蜀山在来路上就遇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仙门各宗。众多小宗派心有戚戚,心道连蜀山都这样了,要是碰到麻烦的是他们,岂不是连骨头都捡不回来? 因折损了一艘白鹤舟,目前,伤员都安置于其中一艘船上。好在,大多数人都是轻伤而已。由于吃了个闷亏,大家肚子里都憋了一把火,只要是灵力不受影响的,都已经杀进灵宝秘境了。 齐怅将陆鸢鸢带到了伤员所在的白鹤舟上。甲板上,好几个外门弟子在忙碌着。陆鸢鸢掀起眼皮,目光逡巡一圈,发现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上午过去,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对于消失的人最可能的下场,她心中有数,垂下头。 这时,一个抱着药盒跑过的女修经过,看到他们,大呼一声:“陆鸢鸢?” 正是周雀。 周雀放下东西,噔噔噔地冲过来,看到陆鸢鸢确实还活着,似乎极为震惊。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齐怅,立即红着脸,行了个礼:“见过道君!” 齐怅道:“她腿上有伤,先进去吧。” 齐怅将陆鸢鸢背到一个空房间里。这里原本是剑修的白鹤舟上一个打坐的地方,临时布置成伤员的居所,放了好几张床,中间以帘布隔开。陆鸢鸢被他放在最里面的床上。 这时,另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师兄,你回来了吗?大师姐那边……请你马上过去看看。” “好。”齐怅应了声,吩咐周雀几句。才看向陆鸢鸢,踟蹰了下,说:“好好休息。” 陆鸢鸢蔫蔫地歪在床头,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怅离开后,周雀根据对方的吩咐,准备好热水和治伤的药粉,心中嘀咕——凡女就是凡女,娇气。他们蜀山外门弟子,只要不是腿断了、完全走不动路,根本不会劳烦亲传弟子亲自背着回来。 也就是齐道君才这么平易近人了。 这凡女居然一点都不受宠若惊,反应也太平淡了。 可是接下来,一掀起陆鸢鸢的裙子,周雀就知道她为什么要别人背回来了——陆鸢鸢的鞋袜都没了,娇嫩的脚掌磨出了十几个水泡,大大小小的,又相继破了皮。脚后跟磨出血,皮都掀起了一点儿。膝盖也不知道撞到什么硬物,青紫发肿。 确实不像自己能走路的样子。 周雀一吞唾沫:“我、我开始给你清理伤口了啊,你别踢我。” 陆鸢鸢点头。 周雀抓住陆鸢鸢的腿,浸入热水里,轻轻地清理,随后,为对方撒上药粉,再包扎伤口。一完事儿,周雀抬头,才发现陆鸢鸢抓住床沿的手指发白,咬着唇,显然一直在忍痛。 周雀奇怪道:“你怎么都不喊痛?” 陆鸢鸢将腿搬上床,看了她一眼:“叫不叫都一样。叫了的话,万一吓到你,你手一抖,说不定更痛。” 周雀涨红了脸:“你瞧不起谁呢?我才不会。” 心中倒是高看了陆鸢鸢几分。她还以为凡女是那种擦破一点儿皮都受不了的人。没想到…… 扪心自问,换了是她变成这样,未必有对方这么能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外面好像少了几个人。”陆鸢鸢念出了几个外门弟子的名字:“他们呢?” 周雀神色一黯:“他们……都失踪了,还没找到。” 失踪的外门弟子都是仆役,已经结出了金丹,也可以御剑。这都一晚上过去了,如果他们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可想而知,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甚至已经凶多吉少了。 果然。 这些人,也算得上是随着殷霄竹的某些秘密而枉死的人了。 陆鸢鸢的指甲敲了敲床边,又问:“那其他人呢?虚谷真人,还有元君如何了?” “虚谷真人堕入山崖后,为了保护和她一起的十几个弟子,出了事……具体我也不知,但大概是受了重伤。元君也还未醒来。” 受伤? 虚谷真人居然没死? 陆鸢鸢蹙眉,过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 也是,虚谷真人的修为可比殷霄竹高一阶不止,要弄死她谈何容易。而且,这不就和她上辈子的印象对上了么? 虚谷真人后期一直闭关,十有八九,就和这个意外有关。 回想起那个晚上她偷听到的对话。那个会傀儡术的人说,虚谷真人对殷霄竹起了疑心,还在大殿上质疑后者。 也许,殷霄竹的目的从来不是杀了对方,只要能让虚谷真人闭嘴就行了。 这时,周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元君是被一个叫段阑生的外门弟子送回来的。他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将元君交给我后,立马就去寻你了,你和道君没有碰到他吗?” 陆鸢鸢一怔,摇头。 周雀见状,不再多问,帮她换了外衣,收拾了一下散落的东西,说:“算了,你先歇一会儿吧。外面忙得很,我去帮道君了,顺便给你找双鞋子来。” 陆鸢鸢道谢,拥被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扭头看去,就是一呆。 段阑生回来了,就站在门口。 明明昨夜已经回来过一次,还有洁癖,他的衣裳却未换过,还是昨日那件脏兮兮的。看模样,是一夜没休息。 彼此沉默地对视。 半晌,段阑生抬步走向她,停在她床前三步外,突然开了口:“对不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8.038 (中间补一段)辜负 窗台青叶摇晃, 日光明灿灿的,金沙般泼洒在少年的发上、剑鞘上,折射出耀目的光晕, 唯独照不入他晦暗的双目中。 陆鸢鸢没想到段阑生会突然出现, 而且, 第一句就是同自己道歉。 静默一瞬, 陆鸢鸢拨了拨发丝, 耸耸肩,说:“没关系。我没有怪齐道君,也没有怪你。” 经过一早上的酝酿, 她终于把在齐怅背上没说出来的那句“没关系”说出来了。 刚才周雀告诉她虚谷真人重伤了,这件事, 与她记忆里的情节对上。仿佛是一记敲钟, 在提醒她,这里不是现实, 只是一本小说。 里面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掌握在作者手里。有的角色会在某个节点爱上一个人, 有些角色会在某个节点领盒饭。人人都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也像是一台精密的电脑,在执行应用程式。 纵然是本领通天的虚谷真人,不也两辈子都没跳出程序设定么? 在昨晚那件事里, 段阑生和齐怅,其实没有任何不同。 在本质上,都是一个比她优先等级更靠前的人,触发了作者给他们写的程序里的救人本能。 当然,这一切都是一物降一物罢了。作者给段阑生设置的优先等级,应该是女主角小若大于一切。等到小若出现, 殷霄竹的优先等级,恐怕也会下降一级。 本来,她也是这些角色中的一员。 若是她老老实实地听从作者安排,那么,她根本不会和段阑生一起进识海,不会到殷霄竹身边做仆役,此刻也不会出现在灵宝秘境。 这一路多出来的艰难与曲折,都是因为她在蓄谋跳出作者给她画的轨迹,是她试图主宰自己的人生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在逃离自己的轨道,免不了要和其他角色的轨道交错。有意料之外的损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想明白这点,清醒冷静下来,再在未来学会去凌驾,去规避风险,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她现在已经对任何事都有了最坏打算。并且知道了,不能什么任务都蹭,凡是有段阑生和大师姐,或者段阑生和女主角小若同时出现的任务,最好是能不去就不去。就算不得已去了,也要躲他们躲得远远的。 …… 见到陆鸢鸢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关系,没有质问和怨怼,段阑生反而一怔。 陆鸢鸢道:“真的没关系,当时的情况确实又混乱又着急,没时间商量那么多。要是齐道君知道你保护的是元君,我相信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把你们的位置调换过来,我相信也是一样的吧。”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给他找好了完美的解释,却也堵住了段阑生的话,透露出一股不想和他往深里聊的意思。 段阑生握住剑鞘的手指渐渐发紧。 他不想就这么把话题揭过去。 陆鸢鸢在识海中对他有恩,他暗自发过誓会报答对方。明知她和齐道君素无往来,在蜀山剑派里唯一的朋友就是他。而且,即使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孤立她和给她使绊子,她也没有退缩,仍坚持要当他的朋友。 可在浮屠谷里,他虽然没有抛下她,却也没分多少心神去照顾她。最后的关头,他不假思索做出的选择也是…… 他辜负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个朋友的友情和信任。 “不,有关系。我要向你道歉。”段阑生声音沙哑,却不含糊:“我们是朋友,那个时候,我应该多照顾你,是我没有做好。” 陆鸢鸢这回沉默得更久了一点。 手指在被褥上搓了搓,她才看向他:“我是真的觉得没什么。不过,如果你过意不去,那么,下次要是有机会一起出任务,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有好东西也多关照我。” 蜀山弟子惯于自立,以当寄生虫为耻。她这要求,提得着实有些没道理。可段阑生听了,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恼,反而为她还愿意对自己表现出真实情绪而感到了一丝高兴。 “好。”段阑生抿抿唇,上前一步,问:“你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么?” “处理过了,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现在我想休息了。” 陆鸢鸢明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已经把话说开了,他却在她眼底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冷淡。凉凉的,让他看不透。 听出了她在赶客,段阑生无法强留下来,只能垂下眼。 陆鸢鸢眼珠微转,突然改变了主意,道:“等一等,我口渴了,能不能麻烦你走之前帮我倒杯水来?” 被困在浮屠谷里的那几天,她每天都趁着赶路休息的空档,从段阑生身上吸取生命值。尽管每次吸取的时间很短,生命值却能一直维持在40/100左右。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实在太要命了,生命值消耗很快,如今只剩下12/100了。既然人都来到她面前了,她没道理不补充。 段阑生自然不会拒绝她。退出屏风,片刻后,修长的手指端着一个瓷杯,送到她面前。 “我有点儿没力气,你别松手,帮我拿稳杯子。” 陆鸢鸢咳了一声,抬起手,覆上段阑生的手背,抓住他的握杯的手,送向自己。 双方的肌肤一相贴,一股熟悉的暖流开始涌入她的身体。 水雾从杯口升起,蒸熏面容,很是舒服。陆鸢鸢往水面吹了口气,慢吞吞地开始饮水。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生命值吸收速度加快了,消耗速度却变慢了。 在初期,这具身体的生命值储存器就仿佛一块老化电池。充电慢如蜗牛爬动,耗电倒是一泻千里。若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苦逼。 大写的苦逼。 对那时的她来说,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泡了半宿还能自行爬上岸这种事,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现在,一切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不同。 那几天,在赶路中触碰段阑生时,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是没空细想。而昨夜的惊魂经历,以及此时此刻借着喝水感受的生命值纳入速度,都印证了她在浮屠谷里产生的猜测——这具身体的生命值,进和出的速度,真的反过来了。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练了《媚心三式》的前半本以后。 果然,磨难……同时也是机遇啊。 陆鸢鸢垂眸,故意拖慢速度,一杯水喝得磨磨蹭蹭的,快凉了才松开手。只是这次,段阑生对她没有半分催促,默默地配合着。 杯子见底,陆鸢鸢才罢休,低低地道了声谢,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听见脚步声远去。段阑生走了。 因为一直没回头,她并未发现,段阑生离开时,是背朝门口地倒退着走的,一直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背。 …… 一离开房间,沐浴在阳光下,段阑生的面庞显得更加没有血色。在原地定了片刻,他忍住轻微的眩晕,走向甲板一角的一个外门弟子。他记得,对方的名字叫岑飞,昨夜,刚下浮屠谷时,他在兽口里把对方扯了出来:“岑飞。” 岑飞回过头来,看到段阑生,一下子站直了。 这位可是宗内大名鼎鼎的人物,关于他的各种传闻,那叫一个众说纷纭。这么近的距离来看,那张脸还真是如传说中一样好看,可惜是个带把的。要是长在姑娘身上,不知有多祸国殃民……止住自己的想象,岑飞讪讪道:“怎么了?” “请问何处有冰消玉蓉膏?” “你要那玩意儿作甚,那东西只能治雷火兽的蜇伤。”岑飞疑惑地瞅着他,突然一瞪眼:“难道你中招了?在哪里?” 说着,就要为他把脉。 段阑生避开了对方的触碰,摇头,哑声道:“不必。给我药即可。” 想到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岑飞叹了口气,说:“哎,这可不是小事儿,我好歹也是专攻丹修方向的,我给你看看吧。走,去那边的屋子里,我给你处理一下。” 说着,他就示意段阑生和他去专门安置伤员的那个房间。 段阑生脸色微变,拒绝了他:“不去那里。” “怎么?你害羞?放心吧,那边有帘子隔开的。” 段阑生的眼神逐渐有些涣散,仍坚持道:“换个地方。” 岑飞无法,只好将人带到自己临时休息的屋子里。待段阑生脱下外衣,他便倒吸一口冷气,看到段阑生的背部肌肤如同有雷火劈过一样,皮肉绽裂焦黑,颇为可怖。 雷火兽是一种蛰伏在地脉里的妖怪,力大无穷,神出鬼没。被它们蜇到,就如同被雷电劈中一样,剧痛难忍。不是金丹修士的话,很可能会当场心脏停跳。 岑飞抖着手,指着他的背:“你这是怎么弄的?今天送元君回来时也没有吧,是刚刚……不不不,应该说,你居然没痛晕?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回来上药啊。哎,算了,我现在给你上药吧,真是作死。” 药粉落于肌肤上,段阑生的冷汗顷刻间渗出鬓角,可他忍耐片刻,还是重复道:“不要告诉别人。” 在浮屠谷里,他沿河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唯独经过一处时,看到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残缺不全,被雷火兽啃了一半。可衣着……很像陆鸢鸢。他那刻如坠冰窟,为了看更清楚些,他硬是抢回了那具尸首。虎口夺食,自然会被不死不休地攻击。 但他不想让陆鸢鸢知道。 只是因为觉得,这就像是在用自己的伤痛来减轻内心的愧疚感,并以此来告诉陆鸢鸢,为了找她,他也是付出过代价的,以此博取同情,要挟对方消气。 这么做,未免太过无耻。 找她,是他应该做的。也不是他在找人的过程里挨了痛,就能抵消她受过的苦。看似是等价交换,其实并不公平。 对上段阑生望向自己的眼眸,岑飞举起手指,保证道:“知道了,我肯定为你保密,不会到处乱说的。” “多谢。” …… 另一边厢。 安置伤员的地方是流动且开放的。在里面待了一会儿,陆鸢鸢就转移到了独立的房间里。 由于双脚成了猪蹄,她以此为由,闭门不出,天天睡大觉,醒了便打坐。 充足的睡眠确实有利于精神状态稳定。一连窝了三天,她感觉自己蔫了吧唧的心脏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度。 连续几天都只和周雀打交道,她也成功地与对方混熟了。这算是她这辈子加入蜀山后,第一个同性朋友吧? 这天,她刚用完午膳,得知殷霄竹醒了。 作为对方仆役,这种时候她怎么也得现个身。再说,殷霄竹的昏迷多半和她的秘密有关,陆鸢鸢也有些好奇,有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蜀山的药很有效,陆鸢鸢的脚伤口已经在长合了,就是还有些肿。为了舒服点儿,她托周雀给自己要了一双大鞋子。走起路来是舒服多了,就是迈步时,难免会噼啪噼啪地打到地板。 来到殷霄竹房间外,和门外的人说明来意。那弟子进去问了一声,便让陆鸢鸢自己进去。 陆鸢鸢踏进去,两扇门在背后合上。第一反应是——不愧是大师姐,一个临时休养的房间都这么豪华。透过屏风看向里头的床榻,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 “元君,听说你醒了,我来探望你。” 她绕过屏风,瞧见殷霄竹散着发靠在床头。因屋子不透风,并不冷,对方的被子只盖住了腹部,露出一双腿,一条腿支起,一条腿伸直,还赤着足。 陆鸢鸢心里冒出了一颗酸泡泡。 明明是在副本开始就掉线的伤员,状态看起来却比她好得多。唯独比较奇怪的就是,明明是躺在床上,对方的衣服却穿得很严实。 难道她怕冷? 不会吧,真那么怕冷的话,怎么不盖被子? 殷霄竹自然也听见了鞋子拍打地板的声音。她歪了歪头,瞥向声音来处,看到那双不合脚的鞋子,居然哼笑了一声:“你刚才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是有只鸭子进了我的房间。” 陆鸢鸢:“……” 殷霄竹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听说你的脚受伤了?过来,我看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39.039 床边没有椅子, 陆鸢鸢略一踟蹰,走上前,撩开被褥一角, 坐上去,脱了鞋袜。 蜀山的药效果不是盖的,清凉止痛, 起效还快。她足上的伤口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可凭借淡粉色的新肉, 还是可以看出之前的惨况。 殷霄竹撑着头,望见这双伤痕斑斑的脚,唇畔那抹揶揄的笑意淡了淡。看了一会儿, 她问:“还有呢?” “还有一处, 在膝盖上。” 陆鸢鸢扯起丝裤。因为她屈着膝, 左脚踩在床上, 裤管又很宽松,一拉过膝盖,它便在重力作用下,沿着大腿, 滑到了腿根处。 瘀血散得慢,故而膝盖仍泛着一片青紫色,看起来很吓人,实际却比破皮的脚跟要好受很多, 是钝钝闷闷的酸疼。 陆鸢鸢一抬头,就感觉到阴影靠近, 殷霄竹俯身靠近她的膝,浓密的睫,低垂的眼无限放大。那气息喷薄在肌肤上, 带起一阵鸡皮疙瘩。有一瞬间,她都以为殷霄竹要亲上她的膝盖了。 好在,对方的脸庞只悬停在她膝盖上方,鼻子微动,轻轻地嗅了嗅,就坐了回去:“这药,不怎么样。” 陆鸢鸢眨巴着眼:“所有弟子都用一样的药。” 一个黑影凌空飞来,陆鸢鸢立即用双手接住,发现是一盒药膏。并非蜀山弟子受伤时通用的那种,而是从殷霄竹的床内抽屉里拿出来的。一看就是对方自用的东西。 难怪这么多外门弟子争着想做仆役。这个身份,确实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得到自己本来没机会用的东西。 陆鸢鸢把药膏收入袖口,道谢。 殷霄竹望着她的动作,冷不丁道:“你怪我吗?这一次,若不是我带你来,你也不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当然不怪,元君是为了让我增长见识才带我来的嘛。而且,要不是我跟来了,恐怕就要错过十日一次的透骨青解毒了。虽然中间是发生了些意外,导致颗粒无收,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话未说完,她的脸颊被一只手掐住:“鸢鸢。” 对方的手指很用力,陷进了她软绵绵的颊肉里。陆鸢鸢微微一惊,身体前倾,就对上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人脸:“你是不是没有发现,自己每次言不由衷时,话就会变得特别多,特别密?” 陆鸢鸢的心脏漏跳一拍,脊骨一寸寸地变僵。 她这话什么意思? 不等她想到该如何应对,外面突然响起两下克制有礼的敲门声,齐怅的声音隔门传了进来:“大师姐,我有些事要问你。” 有人来了,殷霄竹瞥了门一眼,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陆鸢鸢连忙揉了揉脸,看到彼此的姿势,她还坐在殷霄竹床上呢。连忙把裤管扯回原位,就想爬下床穿鞋。 想不到,殷霄竹没给她下床的时间,直接应了门外一声:“进来吧。” 不仅如此,她的手还压住了陆鸢鸢的足踝。陆鸢鸢下不去,那厢,齐怅已经推门了。好在,殷霄竹还算有点分寸,在门打开前,将床帘放了下去。 纱帐垂落,遮住了床榻,却可以看见两道人影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还是陆鸢鸢。 齐怅见状,顿了顿,没有走得太近。他是来与殷霄竹说回程的事情的,还提到了对虚谷真人身体状况的担忧。 殷霄竹道:“虚谷真人吉人自有天相,定当安然无恙。” 陆鸢鸢偷偷瞥对方的表情。 说起虚谷真人,这人竟没有半分心虚,毕竟这行为也算得上是欺师灭祖了吧…… 许是发觉屋子里有两个姑娘,齐怅说完正事,很快就离开了。他一走,殷霄竹就收回了手。陆鸢鸢不安,担心身旁的人会重提刚才的话题,一得自由,立刻穿好鞋子,逃了似的起身。 可跑到一半,又被叫住了:“你东西还没拿。” 陆鸢鸢的脚步被钉在原地,抿抿唇,回过头。 殷霄竹以下颌示意了下旁边的药盒。 在对方的注视下,陆鸢鸢顶着压力,三两步回去,捞回了药盒。好在,这一次,殷霄竹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拦住她了。陆鸢鸢成功跑掉了。 . 这一次的天材地宝大会,除了蜀山第一天被蝠妖袭击,还发生了不少伤亡事件。好在,除灭妖魔的效果斐然,活下来的弟子,基本有了收获,有些还得到了称心如意的宝物。 当然,这一切都和陆鸢鸢没关系。别人是深度游,她主打的是一个到景区门口一游。更让她感到郁闷的是,【苦夜】这段隐藏剧情,居然还没完结! 系统:“是的。隐藏剧情有长线短线之分,显而易见,【苦夜】是长线的隐藏剧情。” 陆鸢鸢:“……”真不敢想下次还有什么在等自己。唉,见步行步吧。 回到蜀山没多久,陆鸢鸢就听到了别人在谈论虚谷真人重伤闭关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人怀疑事情有内情。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地过了。 一晃眼,时间就来到十一月初,冬至。 在现代的时候,陆鸢鸢记得每年冬至都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原来,在没有公历的古代,冬至是个活节。人们按照太阳照在杆上投下的影子来推算当年的冬至日。今年的冬至日就来得特别早。 蜀山给门生放了一天假。除了有要务在身的弟子,大家都乐得清闲一日。 周雀和陆鸢鸢熟悉起来后,冬至前两天,就别别扭扭地对后者发出邀请,说自己冬至生日,邀请陆鸢鸢一起去春山城玩耍。还说自己约了几个朋友,大家都是外门弟子,比较聊得来,冬至那天,大伙儿正好能热热闹闹地去吃顿火锅。 春山城是离蜀山最近的一座城。有这么个大宗在旁边罩着,十分富饶安定。 陆鸢鸢欣然应允。 冬至这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从衣柜翻出一条很少穿的裙裳,还涂了口脂。日暮降临时,她挎上小包包,带上给周雀买的礼物出门。 旁边的屋子关着门窗,殷霄竹不在。 这么重要的节日,对方多半是去和她父亲一起用膳了吧。 然而,还没走出丹青峰,她就突然触发了一段原文剧情。 原文剧情里,今天安排了一出她邀请段阑生一起过冬至,但遭到对方无情拒绝的情节。 陆鸢鸢:“……” 还好,现在离出发还有一点儿时间。走个流程也还来得及。 陆鸢鸢从系统中得知段阑生现在在剑宗的试剑场,就匆匆赶了过去。 毕竟是冬至,往日里刀光剑影不断的试剑场都没几个人。所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段阑生,对方似乎刚结束修炼,正站在一旁,用布巾擦汗。 听见脚步声,段阑生回过头,看到她,夕阳下,泛着绀青色泽的乌黑眼珠中,掠过一抹深浓的情绪。 上次把话说开后,两个人一直没有再单独相处过。她没主动去见段阑生,段阑生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刻见面,陆鸢鸢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扯了扯包包,毫无异色地迎上去:“阑生,今天是冬至,你一个人么?要不要一起过?” 接下来,段阑生应该就会干净利落地拒绝她。然后,她就可以走了。 岂料,段阑生的视线在她手上的礼物袋上一停,眼睫动了动,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除了我,你今天……还约了其他人?” 他怎么没按常理拒绝? 陆鸢鸢愣了愣,略一思索,倒是没有否认:“对,还约了几个外门弟子,等会儿去春山城吃火锅,冬至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反正这小子是半个孤独症患者。听到这么多陌生人都在,绝对更加不想去了。 出发的时间一分一秒在靠近,陆鸢鸢只想快些走完剧情,便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给出暗示:“没事没事,你要是没空的话,没关系的,我们就下次再约吧。我想,你也不喜欢人太多、太吵闹的环境吧。” …… 在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陆鸢鸢这么快就交到了新的朋友? 从前,这个人一根筋地要和他做朋友。在大多数人和他之间,她永远会优先选择他。即便被孤立,也还是会和他站在一起。 来到蜀山后,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就来给他送药。去酆都做任务时,她主动和他一起坐上运货的马车。投宿客栈,里头氛围很差,她便端起碗筷,和他一起坐到院子里吃饭,笑眯眯地说着其它话题,逗他开心。 可是,那件事发生后,她却好像默默地在他们中间画了一条线,回到了大多数人的世界里。 虽然她表面看起来毫无芥蒂,但感受过她对人好时的那份温暖,自然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疏远。 一种道不清的焦闷情绪袭上心头,段阑生抿唇,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我有空。” “……”陆鸢鸢一瞪眼:“嗯?” “一起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0.040 陆师妹,你害怕就抱紧我 床边没有椅子, 陆鸢鸢略一踟蹰,走上前,撩开被褥一角, 坐上去,脱了鞋袜。 蜀山的药效果不是盖的,清凉止痛, 起效还快。她足上的伤口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可凭借淡粉色的新肉, 还是可以看出之前的惨况。 殷霄竹撑着头,望见这双伤痕斑斑的脚,唇畔那抹揶揄的笑意淡了淡。看了一会儿, 她问:“还有呢?” “还有一处, 在膝盖上。” 陆鸢鸢扯起丝裤。因为她屈着膝, 左脚踩在床上, 裤管又很宽松,一拉过膝盖,它便在重力作用下,沿着大腿, 滑到了腿根处。 瘀血散得慢,故而膝盖仍泛着一片青紫色,看起来很吓人,实际却比破皮的脚跟要好受很多, 是钝钝闷闷的酸疼。 陆鸢鸢一抬头,就感觉到阴影靠近, 殷霄竹俯身靠近她的膝,浓密的睫,低垂的眼无限放大。那气息喷薄在肌肤上, 带起一阵鸡皮疙瘩。有一瞬间,她都以为殷霄竹要亲上她的膝盖了。 好在,对方的脸庞只悬停在她膝盖上方,鼻子微动,轻轻地嗅了嗅,就坐了回去:“这药,不怎么样。” 陆鸢鸢眨巴着眼:“所有弟子都用一样的药。” 一个黑影凌空飞来,陆鸢鸢立即用双手接住,发现是一盒药膏。并非蜀山弟子受伤时通用的那种,而是从殷霄竹的床内抽屉里拿出来的。一看就是对方自用的东西。 难怪这么多外门弟子争着想做仆役。这个身份,确实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得到自己本来没机会用的东西。 陆鸢鸢把药膏收入袖口,道谢。 殷霄竹望着她的动作,冷不丁道:“你怪我吗?这一次,若不是我带你来,你也不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当然不怪,元君是为了让我增长见识才带我来的嘛。而且,要不是我跟来了,恐怕就要错过十日一次的透骨青解毒了。虽然中间是发生了些意外,导致颗粒无收,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话未说完,她的脸颊被一只手掐住:“鸢鸢。” 对方的手指很用力,陷进了她软绵绵的颊肉里。陆鸢鸢微微一惊,身体前倾,就对上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人脸:“你是不是没有发现,自己每次言不由衷时,话就会变得特别多,特别密?” 陆鸢鸢的心脏漏跳一拍,脊骨一寸寸地变僵。 她这话什么意思? 不等她想到该如何应对,外面突然响起两下克制有礼的敲门声,齐怅的声音隔门传了进来:“大师姐,我有些事要问你。” 有人来了,殷霄竹瞥了门一眼,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陆鸢鸢连忙揉了揉脸,看到彼此的姿势,她还坐在殷霄竹床上呢。连忙把裤管扯回原位,就想爬下床穿鞋。 想不到,殷霄竹没给她下床的时间,直接应了门外一声:“进来吧。” 不仅如此,她的手还压住了陆鸢鸢的足踝。陆鸢鸢下不去,那厢,齐怅已经推门了。好在,殷霄竹还算有点分寸,在门打开前,将床帘放了下去。 纱帐垂落,遮住了床榻,却可以看见两道人影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还是陆鸢鸢。 齐怅见状,顿了顿,没有走得太近。他是来与殷霄竹说回程的事情的,还提到了对虚谷真人身体状况的担忧。 殷霄竹道:“虚谷真人吉人自有天相,定当安然无恙。” 陆鸢鸢偷偷瞥对方的表情。 说起虚谷真人,这人竟没有半分心虚,毕竟这行为也算得上是欺师灭祖了吧…… 许是发觉屋子里有两个姑娘,齐怅说完正事,很快就离开了。他一走,殷霄竹就收回了手。陆鸢鸢不安,担心身旁的人会重提刚才的话题,一得自由,立刻穿好鞋子,逃了似的起身。 可跑到一半,又被叫住了:“你东西还没拿。” 陆鸢鸢的脚步被钉在原地,抿抿唇,回过头。 殷霄竹以下颌示意了下旁边的药盒。 在对方的注视下,陆鸢鸢顶着压力,三两步回去,捞回了药盒。好在,这一次,殷霄竹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拦住她了。陆鸢鸢成功跑掉了。 . 这一次的天材地宝大会,除了蜀山第一天被蝠妖袭击,还发生了不少伤亡事件。好在,除灭妖魔的效果斐然,活下来的弟子,基本有了收获,有些还得到了称心如意的宝物。 当然,这一切都和陆鸢鸢没关系。别人是深度游,她主打的是一个到景区门口一游。更让她感到郁闷的是,【苦夜】这段隐藏剧情,居然还没完结! 系统:“是的。隐藏剧情有长线短线之分,显而易见,【苦夜】是长线的隐藏剧情。” 陆鸢鸢:“……”真不敢想下次还有什么在等自己。唉,见步行步吧。 回到蜀山没多久,陆鸢鸢就听到了别人在谈论虚谷真人重伤闭关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人怀疑事情有内情。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地过了。 一晃眼,时间就来到十一月初,冬至。 在现代的时候,陆鸢鸢记得每年冬至都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原来,在没有公历的古代,冬至是个活节。人们按照太阳照在杆上投下的影子来推算当年的冬至日。今年的冬至日就来得特别早。 蜀山给门生放了一天假。除了有要务在身的弟子,大家都乐得清闲一日。 周雀和陆鸢鸢熟悉起来后,冬至前两天,就别别扭扭地对后者发出邀请,说自己冬至生日,邀请陆鸢鸢一起去春山城玩耍。还说自己约了几个朋友,大家都是外门弟子,比较聊得来,冬至那天,大伙儿正好能热热闹闹地去吃顿火锅。 春山城是离蜀山最近的一座城。有这么个大宗在旁边罩着,十分富饶安定。 陆鸢鸢欣然应允。 冬至这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从衣柜翻出一条很少穿的裙裳,还涂了口脂。日暮降临时,她挎上小包包,带上给周雀买的礼物出门。 旁边的屋子关着门窗,殷霄竹不在。 这么重要的节日,对方多半是去和她父亲一起用膳了吧。 然而,还没走出丹青峰,她就突然触发了一段原文剧情。 原文剧情里,今天安排了一出她邀请段阑生一起过冬至,但遭到对方无情拒绝的情节。 陆鸢鸢:“……” 还好,现在离出发还有一点儿时间。走个流程也还来得及。 陆鸢鸢从系统中得知段阑生现在在剑宗的试剑场,就匆匆赶了过去。 毕竟是冬至,往日里刀光剑影不断的试剑场都没几个人。所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段阑生,对方似乎刚结束修炼,正站在一旁,用布巾擦汗。 听见脚步声,段阑生回过头,看到她,夕阳下,泛着绀青色泽的乌黑眼珠中,掠过一抹深浓的情绪。 上次把话说开后,两个人一直没有再单独相处过。她没主动去见段阑生,段阑生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刻见面,陆鸢鸢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扯了扯包包,毫无异色地迎上去:“阑生,今天是冬至,你一个人么?要不要一起过?” 接下来,段阑生应该就会干净利落地拒绝她。然后,她就可以走了。 岂料,段阑生的视线在她手上的礼物袋上一停,眼睫动了动,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除了我,你今天……还约了其他人?” 他怎么没按常理拒绝? 陆鸢鸢愣了愣,略一思索,倒是没有否认:“对,还约了几个外门弟子,等会儿去春山城吃火锅,冬至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反正这小子是半个孤独症患者。听到这么多陌生人都在,绝对更加不想去了。 出发的时间一分一秒在靠近,陆鸢鸢只想快些走完剧情,便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给出暗示:“没事没事,你要是没空的话,没关系的,我们就下次再约吧。我想,你也不喜欢人太多、太吵闹的环境吧。” …… 在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陆鸢鸢这么快就交到了新的朋友? 从前,这个人一根筋地要和他做朋友。在大多数人和他之间,她永远会优先选择他。即便被孤立,也还是会和他站在一起。 来到蜀山后,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就来给他送药。去酆都做任务时,她主动和他一起坐上运货的马车。投宿客栈,里头氛围很差,她便端起碗筷,和他一起坐到院子里吃饭,笑眯眯地说着其它话题,逗他开心。 可是,那件事发生后,她却好像默默地在他们中间画了一条线,回到了大多数人的世界里。 虽然她表面看起来毫无芥蒂,但感受过她对人好时的那份温暖,自然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疏远。 一种道不清的焦闷情绪袭上心头,段阑生抿唇,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我有空。” “……”陆鸢鸢一瞪眼:“嗯?” “一起去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1.041 你别看他们,多看看我 戌时末, 一行人吃饱喝足,走出月泉间,都有些意犹未尽。 夜幕下的春山城灯火如雨, 人流如炽。 周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时间还早着呢, 要不我们先别回宗,一起去武神山赏夜枫吧,十一月可是赏枫的好时节。” 周雀口中的武神山, 本来只是春山城外一座寻常的青山。传说中,当年伏诛鬼帝一战后, 有修士曾在那里飞升了,为了纪念这事儿,在他飞升之地, 建了一座武神庙,平日里供奉不断。 百姓们相信,供奉武神, 可以让自己家的孩子得到仙宗青睐,鱼跃龙门, 还可以提高飞升为仙的概率。 但实际上,一个人是否有仙缘,能不能飞升, 纯粹看命数。求神拜佛, 就和大考前拜考神一样, 只能起到积极的心理作用。毕竟,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玄学的尽头是心理学。 时间一长,供奉的人多了,建庙的地方, 也被叫做武神山了。 在那座山上,武神庙里,有一片浓艳盛大、灼丽多姿的枫林。武神庙灯火长明,深夜前去,也可赏枫,还别有一番意趣。 众人一听,都赞同加上这一程。 武神庙伫立在山上,还得经由一道数百级的长石阶,夹带着几段索桥,才能走到最上方的赏枫圣地。夜空星子寥落,上山的路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吵嚷得像在下饺子。石阶两旁,挤满挑着担子的摊贩,沿途兜售鲜花和食物。 岑飞仰直脖子,一路看向石阶的顶端,两眼发直:“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傅新光说:“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冬至吧。” 受到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大家一边说笑,一路往山上走去。 这段路又长又陡,转来转去,还十分窄。他们一行九人,走着走着,就逐渐被分散开来了。好在,一开始他们就约好了在最上面等,即使走散了也没关系。 段阑生的步速一直比陆鸢鸢快很多。可也许是和其他人都不太熟悉,今夜,他一直没有和她分开,连上楼梯也是走在她后方的。 好在,供奉武神用的是瓜果与鲜花。毕竟,只有鬼才会吃香烛。所以,这路上虽然拥挤,却没有飘着浑浊的烟雾。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道通向对面山壁的铁索桥出现在陆鸢鸢面前。 这铁索桥建得很原生态,只有桥两端有灯光照明,因走的人多,一直在上下晃荡。桥下是茂密的枝叶。透过它们,是盘曲的石梯和上山的游人的头顶。 朝上看,则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火红的枫林和武神庙的屋顶了。胜利在望了! 陆鸢鸢抓住铁索,走上桥,一边抬头打量那座庙,猛然间,身子一下趔趄,足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好在,身体被段阑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没事吧?” 陆鸢鸢稳住身体,摇摇头,提起裙摆一看,她今夜穿的是软底绣鞋,鞋尖缀有流苏装饰,铁索桥的木板随着人的走动在上下晃动,缝隙张开又合拢,正好夹住了这缕流苏。 “没事,拔出来了就行。”陆鸢鸢反手抓住段阑生,勾住鞋子,使劲儿一抬腿。想不到,在鞋子拔出来时,索桥猛地一晃,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陆鸢鸢:“……” 段阑生:“……” 树梢沙沙一响,鞋子消失在黑夜里,无影无踪。 陆鸢鸢一咬唇,心里尴尬又有一丝丝气恼,偏偏是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早知刚才蹲下去拔。索桥在晃,她单脚有些站不稳,脚趾蜷紧,只得抓住段阑生的手臂,往回看了看,说:“段阑生,能不能麻烦你扶我一下,回到上桥的地方,我去那边坐着等你们下来吧。” 段阑生却没动,只看着她:“已经来到这里了,你不看枫树了吗?” “我总不能单脚跳着上去吧。” “我背你。” 陆鸢鸢一怔,抬眼。 段阑生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让她抓住旁边的铁索,待她站稳,才在她眼前蹲下。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站着没上来。段阑生低垂下眼,眼底有一丝冷意,开口道:“人多,上来。” 铁索贴着手心,冷冰冰的。陆鸢鸢往桥外看了眼自己走过的石阶,确实有点不甘心临门一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攀上了他的后背。 段阑生将她背起来,往前走去。 桥上,赏完夜枫的人们迎面行来,看到一个清冷出尘的小道长背着一个少女,纷纷侧目。 陆鸢鸢双臂搭住他的肩,没有搂紧。但因始终是趴在他背上的,避无可避,她的脸离段阑生的很近。 吃过火锅后,大家的衣裳和头发都染上了那股味道。为什么段阑生的头发和身体还是香香的?他下蜀山前,甚至才刚从试剑场出来,却一点儿酸臭汗味也没有。 陆鸢鸢抬起袖子,偷偷闻了闻自己的,也闻到了花椒八角的味道。 真不公平。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时,段阑生已带她走过铁索桥,上了几级阶梯,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声:“陆师妹——” 是傅新光的声音。 段阑生的眉尖不自觉地微微一拧,又松开。他没停步,仿佛没听见。 陆鸢鸢却听见了,扭头一看,看到傅新光挤开人群,顺手便抓住段阑生胸口一缕头发,拉了拉,示意他停下。傅新光喘着气,赶到他们眼前,手中还拿着一只流苏绣鞋。 在少年宽大的掌心里,显得尤为精致。 陆鸢鸢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的鞋子吗?” 傅新光眼睛微亮:“果然是陆师妹你的鞋子!我刚才在下面走着走着,它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我肩膀上。我觉得它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来,陆师妹你今晚穿的好像就是一样的鞋,便捡起来了。” 陆鸢鸢惊呆了。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傅新光将把鞋子交给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还算挺有缘分的?” 陆鸢鸢点头如捣蒜,笑道:“当然算啦,谢谢傅师兄。” 鞋子捡回来也好,她就不需要段阑生背了。陆鸢鸢接过了那只失而复得的软绣鞋,同时用手肘撞了撞段阑生,示意他放自己下去。 一直冷眼旁观一人对话的段阑生,突然开口:“在楼梯上不好下来,上去再说。” 说罢,他冲傅新光微一颔首,就继续往上走去。陆鸢鸢一呆,回头看了眼。其实他们才上了几级楼梯,明明可以先退回平地上的。 段阑生的脑筋,有时候也会转不过来。 算了,既然他要背,她为什么要跟他客气?还省得自己走了。 傅新光一愣后,也跟了上来,和他们一起走。也许是因为上楼梯费力些,段阑生走得比平时慢。三人同行,气氛沉闷得来,有些奇怪。陆鸢鸢转过头,发现傅新光显然在配合他们减慢步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傅师兄,你不用特意等我。先上去吧。等一下我们就上来了。” 段阑生的手指动了动。 傅新光“啊”了一声,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没拗过她,先上去了。 他人一走,周围的空气好似活络了几分。接下来的路,段阑生还是走得很慢。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累了,脚步和气息都是平稳的。 上到最顶,一座巍峨华美、灯火明亮的庙宇出现在一人前方。空地明光熠熠,庙后一片枫林,树梢如一团望不见尽头的在灼烧的红云。庙里有人在供奉,还有游人和他们一样,在庙外赏枫。 段阑生背着她,走到庙后,一株枫树下有张石椅,四周空无一人。陆鸢鸢终于得以坐下,套上鞋子:“好了,我们去找他们吧。” 段阑生蓦地开口:“等等。” “怎么了?” 段阑生不语,在她身旁坐下。枫叶的影子洒在他身上,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陆鸢鸢愣了愣,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双手镯。其大约一指宽,质感奇特,如白玉一样晶莹,却比玉石更轻,用指甲敲击起来,响声哑哑闷闷的,正面还嵌着一颗晶莹的灵石。 这是什么东西? 看出了她的疑惑,段阑生看向她:“这是雷火兽的铃骨磨的。” 雷火兽,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在小范围里制造出伤害可媲美雷电的攻击的妖兽。雷火劈在人的身上,轻则肌肉麻痹、皮肤烧伤,重则直接变成焦尸。 它可以这么做,全靠着额上那副铃骨共振摩擦。 陆鸢鸢现在没有金丹,什么仙器都用不了。那日,第一次与雷火□□手回到白鹤舟后,他突然意识到,此物也许能为她所用。所以,在离开灵宝秘境前,虽后背伤未好,他又去了一次找雷火兽。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赢了。 段阑生认真地说:“此物摩擦三次,即可放出雷火。我将它熔成了一对手镯,嵌入灵石。因为不是人造的仙器,不必以金丹修士的灵力驱动。你可以用它来保护自己。” 陆鸢鸢听他讲述了用法,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为了满足蜀山弟子熔炼武器和法宝的需要,蜀山有专用的炼材室可供弟子使用。而这玩意儿,称得上是一品炼材。拿去造剑造刀,都是极好的。她想不到段阑生会把结果让给她。 这算是她成为了受段阑生认可的朋友的证据? 抑或是,他为丢下她这件事而做出的补偿? 陆鸢鸢的目光从镯子上移开,看向他:“你这段时间总不见人,就是在弄这个?” 段阑生顿了顿:“是。” 其实,这对镯子,还不是他最想达成的效果。因骨镯素白无华,他本想在上方加些花纹,故而才随身带着,打算彻底做好了才给陆鸢鸢。 然而到了今天,他却有些坐不住,神差鬼使地提前拿了出来。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仿佛一个不识表达的小孩,为了让重要的伙伴留在身边,便急不可耐地把最好的玩具拿出来,送给对方,似是想要告诉对方,别找新朋友,别看他们,多看看我。 我比他们好,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的确是她结出金丹前对她最有保护作用的好东西,陆鸢鸢心里一动,抱住盒子,最后同他确认了一次:“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你真的要送我?” 得到段阑生的肯定后,陆鸢鸢立刻不客气地把盒子收入怀中,露出甜甜的笑,打起直球来:“谢谢你啊段阑生,你人真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好话又不要钱。要是他能多让她白嫖几个道具,她不介意说一百句好话给他听。 段阑生:“……” 他没吭声,放在膝上的手一蜷,火红的枫叶映着庙灯,倒映在他的眸底,烧融了些许冰雪。 陆鸢鸢看向远处,说:“哎,不能让你白送我东西,我请你吃点什么来回礼吧。” 在武神庙外,就有一些小吃摊。陆鸢鸢去买了两碗汤圆,和他一人一碗,回到了刚才小石凳上吃。 这家小摊的汤圆还挺好吃,汤水甜甜的,就是煮得有些久,皮薄烂薄烂的,没怎么用力咬就破了,芝麻流出来。猝不及防地烫到她的唇舌。勺子“叮”一声撞到碗沿,她嘶了一声。 段阑生一怔,皱眉:“烫到了?” 陆鸢鸢的舌头麻麻的,嘴角还有些疼,想摸一下,又不敢,就侧过脸,指着自己嘴角:“你帮我看看,这儿有没有烫出水泡?” 光线太暗,她的脸偏得不对。听她一直在抽气,段阑生下意识地直接伸手,将她脸掰了过去,在光线下凝目一看,他轻轻地松了口气:“没有,只是烫红了。” “真的吗?好像还有些疼。”陆鸢鸢拿舌头舔了舔疼的地方,却想不到段阑生的手指在这时一动。 刹那间,她好像舔到了他的手指。 段阑生的手指微微一僵,蓦地收了回去,低头,捧起碗,继续吃汤圆。 陆鸢鸢见他不提刚才的意外,赶紧也装作无事发生。 吃过汤圆,两人才与大部队汇合。一行人赏了夜枫,还买了些小特产。 回到丹青峰时,已近子时。陆鸢鸢手里提着一个小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入住所。她以为殷霄竹已经休息了,可走入花园里,却见院子里点着一盏灯。殷霄竹独自坐在那里,撑着头,似乎睡着了。 冬至是团圆之日,她的身姿,看起来却有些孤独。 陆鸢鸢自认为自己没弄出多大动静,但在这时,对方突然睁开眸子,回头瞥了过来。 四目相对,陆鸢鸢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元君,你怎么坐在外面,不去睡觉?” 不等殷霄竹回答,她吸了吸鼻子,先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是酒味。 一愣神,殷霄竹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2.042 陆鸢鸢诧异地一睁眸子, 就被对方按坐到了腿上。 明明都是女人,殷霄竹的骨架却比她足足大一圈,搂抱她在膝上时, 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 更不公平的是, 对方的腿也比她的长了一大截。正常人的腿都被衬成了小短腿。她侧坐在对方大腿上, 鞋子居然踩不到地。 发觉这一点后, 陆鸢鸢扭动着就要下地,可她的力气也不够对方大。这时,她注意到,殷霄竹往下方瞥了眼,发现她两只脚都踩不到地,居然还笑出了声。 虽然很轻也很短促, 尾音都咽进了喉中, 可她听得很清楚。 陆鸢鸢:“……???” 是嘲笑吧?这绝对是嘲笑吧?!太过分了! 陆鸢鸢捏拳,恼羞成怒,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可还是没用, 腰间门的手臂还收得更紧。同时, 肩膀一沉。 这个高度很适合将下巴枕在她肩上,殷霄竹确实也这样做了,闭着眼, 懒洋洋地说:“别生气了,我没笑你。” 一刹那, 陆鸢鸢下意识就想说出她的标答“我没生气”。可是,殷霄竹上次说她言不由衷的那段话,突然闪过心头。 揣摩着对方那天说话的语气,陆鸢鸢抿了下唇,扭开脸, 仿佛还在生闷气:“我又不是聋子,你笑我矮。” 她没有否认自己生气,却停下了挣扎,手还轻轻地搭在殷霄竹的肩上。 她承认自己是存了一丝试探的心思。 去灵宝秘境前,由于偷听到殷霄竹的秘密,她不想惹祸上身,已经暗暗思考怎么切断和对方做好姐妹的计划了。 本来,她是打算回来后,就找机会远离殷霄竹的。 但万万没想到,【苦夜】这段隐藏剧情会那么长。在这鬼玩意儿结束前,她怕是很难和殷霄竹彻底解绑。 而且,回来后,殷霄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恶事,没杀人灭口。甚至可以说,对她还挺好的。 既然暂时离不开,一味躲避还不如主动出击。 她就如同一只被迫与猛兽同笼的兔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去试探对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将笼罩在那层纱下的风景摸得更清楚一些,将来再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那么被动了。 看到陆鸢鸢扭过头,在生闷气的模样,殷霄竹似乎一怔,竟然再次笑出了声。 听见了更不加掩饰的笑声,陆鸢鸢一瞪眼,蓦地转回来,脸颊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力气还不小:“怎么了,今晚这么容易生气。” 对方一启唇,那股幽幽的酒气变得更醇郁,渗入夜风里。陆鸢鸢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沾上了潮潮湿湿的暖气,不由往后缩了缩。 大抵是因为喝醉了,殷霄竹的样子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少了一些端庄温柔的白月光气质,而变得有点……轻浮随意? 陆鸢鸢拨开了对方捏自己脸的手,低头,揉了揉颊肉。感觉肩膀再度一沉,殷霄竹半垂着眼,枕在她肩膀上:“别动,我靠一会儿,头晕。” 这让陆鸢鸢联想到自己的闺蜜冲自己撒娇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她的闺蜜没有殷霄竹这么大的个子,也不会把她抱在大腿上聊天。 陆鸢鸢停下了揉脸的手,嘟囔:“既然头晕,就别喝这么多酒嘛。” “今天高兴。” 陆鸢鸢愣了愣,看向她:“因为冬至?你在家宴上吃了喜欢的东西?” 殷霄竹没吭声。陆鸢鸢以为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了。但过了片刻,却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来:“不止。” 陆鸢鸢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嗯?那还有什么?” 殷霄竹垂着眼,扯了扯唇:“父亲在妖界找到我,接我回家的日子,也是冬至。” 听见此话,陆鸢鸢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指,微微一蜷。 是了,她想起来了,二十一年前,身怀六甲的蜀山宗主夫人曾落入妖怪手里。蜀山宗主拼尽全力,也只寻回女儿。多亏了殷霄竹命大,才活到了父亲找到她的时候。 原来,这件事情那么巧,也发生在冬至? 这是殷霄竹与亲人团聚的日子,高兴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殷霄竹嘴上是这么说的,陆鸢鸢却隐隐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太对,口吻也是冷冷淡淡的,渗着一股子的凉意。 为什么? 这种时候,若是想重拾好姐妹计划……她应该进攻,还是应该装傻? 陆鸢鸢攥住衣袖,犹豫了一瞬,就扭过身来,认真地说:“元君,我不气你刚才嘲笑我了。” 殷霄竹抬起眼来。 “如果笑我可以让你高兴一点儿,那你就笑吧。因为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不是很开心。” 在那一刹,殷霄竹的眼神好似微微变了变,酒意散去,变得清醒了很多。 她缓缓坐直了,难以捉摸地盯着她,却还是没说话。 陆鸢鸢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水。 她说前面那句话,自然半是真心,半是试探。看到对方这个表情,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底。可是,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收回,陆鸢鸢镇定自若地把话头给兜了回来:“要是没有的话,你就当我是多想了吧。” 半晌,她突然感觉到,箍着自己腰肢的手松开了。 殷霄竹放开了她,也没回答刚才的话,只下了逐客令:“你回去休息吧。” 显然是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直觉告诉陆鸢鸢,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不要再探究下去。 她紧了紧手心,就坡下驴,“嗯”了声,转身离开。远去几步,回头看了眼,见院子里,殷霄竹还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便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见她去而复返,殷霄竹抬头,便见两只小手迅速地捞走了桌上的酒壶。 对方似乎是鼓起勇气才来管这事儿的:“元君,我知道你修为很高,但喝多了真的对身体不好。今天不能再喝了。这些酒,我明天还你一半,后天再还另一半。” “……” 取而代之地,她将一盏小灯放在桌上,随即,弯下腰,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灯下插着的火折子轻轻一打,燃着了灯芯。 因为有夜风干扰,她只好以双手护在灯旁,神色认真,小脸被烛火映得暖融融的。 仔细一看,那只是一盏不值钱的灯而已,细细的竹枝为形,外壳是用干了的橘子皮雕刻的,有镂空的花纹。旁边还插了片枫叶。 孩童才会买这玩意儿。 殷霄竹沉默。 “这是我在武神庙买的灯,送你了,枫叶也是我捡的。你坐到它熄灭,就回房去吧,睡一觉头就不晕了。”陆鸢鸢笑了起来,乌亮的杏眼弯成月牙:“元君,冬至快乐,要开心点啊。” 她捞起酒瓶,转身就溜了。走到廊上,才听见后方传来一声轻得好似没声音的:“你也是。” 陆鸢鸢驻足,回头,发现殷霄竹已经回房去了,当然,还提着她送的那盏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3.043 时间大法,三年后 过了冬至, 陆鸢鸢基本融入了蜀山的生活。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潺潺流走。 四季更迭,寒暑交替。一千个日夜, 就这样在不经意间, 从她的指缝里溜走了。 . 三年后。 夏日炎炎。 蜀山深处,一座巍峨嶙峋的高山上, 一个洞府结界突然展开,闪烁起光芒。 陆鸢鸢足下生风,步履轻盈, 从山洞里走出去。 山中草木葱茏,洞口多日无人进出,藤蔓肆意生长, 遮蔽了光线,也拦住了出路。陆鸢鸢微一眯眼,突然抬起手,挥出了一束短促的光芒。 “咔嚓”一声,灵力齐根切断了藤蔓。 验收到满意的成果,陆鸢鸢瞳仁发亮,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地收紧拳头。 三年时间, 她终于结出自己的金丹了! 在蜀山,每个弟子在到达结丹的临界点时,都会来到这座山上,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幽静洞府,安稳地入定打坐,度过结丹期。 两个月前的某日, 她突然感觉到金丹部位在间歇性地发烫,涣散的天地灵力有汇聚之势,结合上辈子的经验,立刻就知道,她马上要结丹了。 上辈子,因为资质平平,她用了十年才结出金丹。而这辈子,由于一直在暗地里修炼《媚心三式》,她的金丹来得比先前预计的还快了三分之一。 一直封闭的灵力值,也随着金丹的结成而解锁了。 陆鸢鸢深吸口气,活动了一下脖颈,撩开了洞口几缕晃动的枝条,钻了出去。 山洞里面不见天日,算算时间,她都两个月没见到其他人了。 不过,人一旦放空自己,沉心静默在修炼里,就会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中,就更察觉不到时日流逝了。 夏日温暖的阳光久违地洒在她娇嫩的面庞上,闭上眼皮,眼球仍可感受到那阵灼热与酸胀。似是柔韧而青翠的绿叶在舒展,勃发的生命力油然涌出。 腹中金丹温暖、充盈,脉脉跳动,流转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它们可以听从她的调遣,前往身体任何一处,就如同控制自己的手脚怎么挥动一样自如。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陆鸢鸢用手遮住阳光,顺着石梯走出了洞府石林。来到半山腰,便看见前方的空地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原本就在嗡嗡地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都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 有了金丹后,陆鸢鸢的耳力比之前提高了很多。不过,即使她不刻意竖起耳朵去听,也知道这些人为何聚集在此,又在讨论什么。 要知道,在蜀山,从外门弟子做起、三年左右就能结丹的门生都是优等生。其中,所花时间低于三年的更是寥寥可数。剑宗的段阑生算一个,丹青峰的齐怅也算一个。她也就比他们迟了半年左右。 如果她是修仙界某个小世家的后人,那还说得过去。可她是凡女出身。从来没有凡人能这么快结丹的。这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所以,在两个月前,她刚闭关那会儿,宗里就有人在暗地里讨论,到了出关之日,她会不会没结成丹,灰溜溜地跑出来。 见她毫发无损、得偿所愿,大伙儿看她的神色自然有些不敢置信。 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女修快步跑出来,先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再直起身,脆生生地说:“恭喜陆师姐结成金丹!殷元君托我带话,请您出关后,尽快去见她。” 在蜀山混了三年,因宗里进了不少外门弟子,现在,陆鸢鸢也能被唤一声师姐了。 陆鸢鸢一怔,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沿着山路,往麒麟舟的摇铃点走去,脑海里闪过这三年来的点滴。 在这三年里,《魅仙缘》的剧情一点点在变成现实——段阑生在蜀山风评好转,不知不觉,人气越来越高,俨然成为了新弟子仰慕又好奇、口口相传的高岭之花。去年,他还正式成为了剑宗的亲传弟子。 而她的身上,则没有发生什么扭转命运的大事。人生轨迹就如书中写的那般——总是与段阑生一起出生入死地出任务,一起上课,一起过节,给他炼丹送药,对他关怀备至,每逢节日一定会备上礼物…… 这些行为,自然是出自系统的操控。 《魅仙缘》的原著一直在试图用这些行为,将她往舔狗的方向塑造。为了不让友情的路子前功尽弃,每一次,她都得绞尽脑汁地把这一切馈赠和讨好拐到友情的轨道上,拐不过去就拼命糊弄。 结果证明,她做得还算成功,因为段阑生到目前为止,都将她视作了至交好友,没有一丝厌恶情绪。 同时,也因为她每一次走剧情,总是尽力避开那些奇葩极品的行为。所以,她在宗内的形象,倒也不像是原著写的那样人人喊打,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然而,遗憾的是,系统的剧情不止在敦促她对段阑生好,也在阻止她对段阑生不利。 在这三年里,她并不是没有试过使坏,去阻挠段阑生扶摇直上。然而,她的一切举动,都无法从根本上刺伤对方,还让她自己付出了生命值被扣除的代价。 陆鸢鸢垂眼,坐在麒麟舟上,望着蜀山的浩渺烟云。 刚来蜀山时,她一腔怨愤,想得太过天真和幼稚。事实上,虽然她可以预知未来的剧情,可处在剧情操控里的她,完全没法撼动这个世界对段阑生的保护。 接连几次都失败了,在挫败、懊丧与不甘的打击下,她的心态也变得有点儿麻了。 好在,之后,她发现,自己铺垫了那么久,当上段阑生的朋友,也不算白用功。跟着原版舔狗剧情走,她收获的是段阑生的白眼和厌恶。而这一世,她跟着自己改良过的剧情走,却拿到了很多实际好处。 毕竟,段阑生是男主,有他参与的任务,奖励爆率都特别高。他虽然冷漠,可在对待信任和认可的朋友时,是非常大方的。 她经常能沾他的光,拿到好东西。 天冷时提醒他多穿衣服,出任务前让他万事小心,过节日时,送他一些美名其曰精心挑选,其实一点儿也不值钱、对修士也不实用的礼物,比如衣服,鞋子,安神香囊……就能获得比这高出千百倍价值的回赠,如储物戒指、丹药、罕见的修炼材料等等。 多亏于此,她用了区区三年,就攒到了一屋子别人做一十年任务都拿不到的好东西。 俨然就是一条稳定而可持续发展的生财致富之路。投入一点点,就能获得暴利。 按照原文剧情,她的人生里下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将发生在两年后,她会在那时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 过了这个事件,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原文记载了。理论上,从这以后,她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如果这段剧情她能躲过去,和段阑生之间什么也不发生,那就可以继续留在蜀山。到时候,系统对她的限制消失了,她再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也许之前不能做的事,会变成可以。 最坏最坏的结局是没躲过去,如原著写的一样,她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失败,随即,就被逐出蜀山。那么,她估计就再也没有接近段阑生的机会了。 要真是如此,现在她攒下来的东西,也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甚至可以自立门户当个散修,长生自在,怎么也比上辈子的收场更好。 她只给自己这两个选择。 上辈子的老路,她不会再走。 绝不。 陆鸢鸢一晃神,麒麟舟已经降落在丹青峰上。 她从舟上跳落地,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了那片绿林环绕的屋子前。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陆鸢鸢站在门槛外,敲了敲门扉:“元君?” 没有回答,不过,她看到对着门的桌子上,放了一桌热菜。 两个月前进山洞时,她带了充足的干粮。但根本没吃完。一方面是因为入定修炼后,身体的消耗变慢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口感很一般,天天吃也是会腻的。现在突然闻到了真正的饭菜香味,她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一旁的小女修道:“元君说若她不在,就让你直接去里面等。” “好。” 等小女修离开,陆鸢鸢整了整衣衫,跨入门里。才刚走出几步,她就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接着闻到了一阵很淡的香味,便被一双手抱起来了。 一眨眼,她已经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见她眼眸圆睁,殷霄竹扯唇一笑,那双茶色的眸子打量她:“吓到了?” 陆鸢鸢抿唇:“你突然冒出来,我肯定会吃一惊呀。” “我只是收敛了声息,没有故意藏起来,是你眼睛没恢复,看不到我。”殷霄竹揶揄道,取出一张丝绢,覆在她眼上,说:“你在山洞里待了两个月,这么快直视阳光不好,戴到晚上再解吧。” “可这样的话我看不见。”陆鸢鸢想拽下蒙眼的丝绢,手腕被捏住了,拉下去。 “我抱着你,你害怕什么?” 陆鸢鸢还想拒绝,但她听见筷子撞到杯碟的声音,很快,一块热腾腾的鱼肉递到了她唇边。她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口,吃了下去。 这三年来,除了和段阑生的关系,发生最大变化的是她和殷霄竹的关系。 没错,她虽然影响不了段阑生,可她影响到了他周围的人。 比如说,在她的暗中破坏下,好几个原本有大师姐和段阑生一起参与的任务,都被她顶包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这一世,大师姐待段阑生,远远没有上辈子那么亲切,多了许多距离感。 段阑生也少了很多机会接触他的白月光。这家伙本来就把心事藏得很深,外人本来就很难看出他暗恋殷霄竹。如今是更加难察觉了。 反而是,殷霄竹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近些日子,只要是两人独处,对方总喜欢把她当娃娃一样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腿上,甚至会亲手喂她吃东西,给她梳头,总之,不轻易撒手。 不,确切来说,不是近来,而是从一年多前,就有这样的苗头。 在陆鸢鸢自己的认知里,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该这样时时刻刻把另一个人抱在腿上。 她一时想不通为何,唯一想到的解释是,或许殷霄竹就是喜好特殊,爱和好姐妹这样粘着。 虽然眼睛被蒙住了,可喂到她嘴里的鱼肉是没有刺的。她不由自主就有点儿神游天外,一不留神,吃一块送到嘴边的糕点时,唇突然含住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陆鸢鸢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就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在她唇内压了压,才收了回去。 “看来是真饿了,饥不择食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4.044 陆鸢鸢一怔, 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咬到了对方的手指,抬起衣袖,擦了擦下唇:“还是我自己吃吧, 万一等会儿又咬到你,那就不好了。” 下一秒, 手腕又被扣住。视野里一片昏蒙,她听到殷霄竹很低地笑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没关系, 我不怪你。” 陆鸢鸢:“……”我谢谢你这么大度啊。 最终,这顿午膳还是坐在对方腿上吃完的。吃完饭, 她趁机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 说自己要去沐浴。 闭关的山洞里有泉水, 陆鸢鸢爱干净,这两个月里, 自然洗过澡。只是山水太冷了,饶是盛夏七月, 也冰寒彻骨,哪里比得过洗个热水澡舒服。 殷霄竹一顿:“我带你去。沐浴完,你也休息一下吧。” 好在,殷霄竹虽然粘人, 也还没到达连沐浴时间也不放过的程度。 石浴室内没有阳光直射, 明珠夜灯柔和朦胧。陆鸢鸢摘掉眼上的布条, 等对方关门离开后, 才脱了衣服,浸入热水里。 水雾氤氲,温热的水漫过肩膀,陆鸢鸢往水中一沉, 舒服地吁出一口气。一扭头,看到池边一个略高于地面的石台上,放了一碟零嘴,芝麻馅儿的小麻团堆成了小山,是刚才殷霄竹离去之前放下的。 陆鸢鸢拨开水,游过去,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拈起一块。将麻团放入口中,咀嚼得脸颊一侧鼓了起来,香浓的芝麻味儿在舌头上化开。 殷霄竹不是挑嘴的人,饮食上没有特别的嗜好。但是,似乎是从一两年前开始,对方这里的零嘴,都换成了口感香酥的甜口类——这是她的口味。 吃完了一碟零嘴,指腹皮肤也泡得开始发皱了,陆鸢鸢才起来,用一条大毛巾包住身体,擦干水珠,换了柔软的寝衣,回到自己卧室,趴在塌上。 山洞里又硬又冷的石头就是和软乎乎的床铺没得比。 陆鸢鸢趴了一会儿,就换了姿势,仰卧在床上,掌心摸着肚子,隔着温暖的皮肉,能触到自己的金丹:“系统,帮我将《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调出来。” 系统:“没问题。” 《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记载的也是修炼心法,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以前是看得练不得,现在有了金丹,修炼条件已就绪。 在这三年里,关于到底要不要练这玩意儿,她考虑过很多次。现在她想通了——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多一门技能,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她可以不用,可是,到了万一要用的那一天,不能不会。 陆鸢鸢双手相扣在腹上,沉静下心来,开始按照往日的方式去运转巡行灵力。 不知不觉便沉入了冥想里,外表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而这时的她并不会猜到,今日这个她暗中做出的决定,将会在未来催生出剧烈的连锁反应。 . 醒来时,天色已经转入黄昏。 一会儿还有事要做,陆鸢鸢爬起来,洗了把脸,穿上衣裳。推开门,旁边的屋子已燃起灯火,陆鸢鸢走到门外,看见殷霄竹似乎已经沐浴过了。她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旧衣,鸦羽似的黑发落在一侧肩上,用发带挽着。人正坐在烛灯前,手里摆弄一个小玩意儿。 正是陆鸢鸢两年多前送的那盏小橘子灯。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办法把它保存了下来,偶尔,还会拿出来玩玩。 灯下美人,赏心悦目。 “醒了?正好,晚膳快来了,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殷霄竹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什么,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陆鸢鸢这身装束,一看就是要出门。 “我不吃了,我和周雀他们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吃饭,庆祝我成功结丹。”陆鸢鸢摇头如拨浪鼓,又小声说:“元君,我两个月前就和你说过的啊。” 殷霄竹闻言,眉毛蹙起,有不悦浮上眸底,放下手里的小灯笼,走了过来:“你刚出关,别去了,还是留下多休息更好。” 陆鸢鸢依然摇头,还退了一步,躲开了对方撩她发丝的手:“我下午睡了一觉,一点也不累。再说,我早就和他们约好了,他们肯定备好酒菜了,我是主人公,不能临时失约的。” 殷霄竹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你们要去哪里吃?” 陆鸢鸢的手指在背后绞着:“就在宗内。” 殷霄竹似乎还是相当不高兴,欲言又止,但看到她一脸恳切无辜,最终,还是没有再出言阻挠,只要求她子时前回来。 陆鸢鸢点头应承,趁机跑了。 夏日的傍晚,天穹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金铜色泽。 陆鸢鸢离开了颇远一段距离,才停下步伐,抓了抓头发,吁了口气。 每当这些时候,她都觉得殷霄竹在一些事情上,过问太多,管她管得有些超出朋友界限,让她烦恼。 不过,一想到,对方在宗内的地位的确比她高,似乎又能理解了。 也许,对方只是不自觉代入了师姐身份来管她而已。 . 按照约定,今晚他们要在蜀山外门弟子起居山上的一座林中亭里用膳。抵达约定的地点时,一桌子好菜已经备好,人也到齐了,分别是周雀、岑飞、傅新光三人。这也是陆鸢鸢这几年为数几个处得不错的朋友。 当中,岑飞第一个看到她,眉开眼笑:“鸢鸢来了,这边。” 陆鸢鸢高兴地迎上去,夸张地嗅了嗅空气:“这么多好吃的啊。” 周雀哼笑道:“那是,我们可是一放值就准备到现在了,还不快叩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绕着圆桌分别落座。陆鸢鸢左侧是周雀,右边是傅新光,岑飞坐在对面。 为了今夜,傅新光特意去了一趟春山城,买来几坛青梅酒助兴。 蜀山并不禁止弟子有度饮酒,平日同门聚会,小酌几杯完全可以。除非是饮酒误了正事,或是在试剑场外的地方打架斗殴,才会落下严厉的惩罚。 四人热热闹闹地就着小酒,吃起饭来。傅新光望向陆鸢鸢,认真地说:“鸢鸢,你终于结出金丹了,之前做任务这么积极,年底这次的亲传弟子选拔,应该有很大概率能入选。” 青梅酒的酸甜度泡得正好,陆鸢鸢多喝了几口,脸颊红扑扑的,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就好了,承你吉言。” 傅新光怔怔看她,脸颊蓦地一红。好在,他皮肤黑,天色也暗,旁人也看不太清。 唯独坐在对面的岑飞一眨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了然神色。 到结束时,杯盏狼藉。陆鸢鸢因为高兴,放开了肚皮喝,后劲上来了,正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打瞌睡。 周雀无可奈何,戳了戳陆鸢鸢的脸,没反应,便打算送陆鸢鸢回去。 可在这时,岑飞拦住了她,努了努嘴。 周雀一愣,转眸看去。只见傅新光红着脸,弯着腰,轻声道:“鸢鸢,别趴在桌上睡了,我送你回去丹青峰吧。” “嗯……”陆鸢鸢感觉有人摆弄自己,微微撑起眼皮,看到是熟悉的脸庞,便配合地站起来。起得太急,她身体晃了晃,便拿手臂挂住了傅新光的肩。 傅新光的耳根被她气息吹到,变得和脸一样通红。正欲将人背起来,忽然察觉到远处有人盯着这边。 三人一起抬头看去,齐齐愣住了。 只见亭外的林子中,从林荫下方的黑暗里,一步步走出了一个人。 一别三年,当初的少年已褪去青涩的稚气,长成青年模样。挺拔隽秀,霜雪之姿。 如今,段阑生在宗内地位非往日可比。作为亲传弟子,见了面,外人也得称其一句“道君”。而上个月,师门将段阑生指派去了做事,按照预计,还有三四天才会回。没想到他居然提早了回来,而且,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回宗后没有休息,直接过来的。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面色冷凝,有些难看。尤其是看见陆鸢鸢手臂挂在傅新光的脖子上时,他抿住唇,眉宇间笼了一抹铁青之意。 岑飞一眨眼。要不是他们都知道段阑生和陆鸢鸢只是朋友,看他这表情,还以为他抓到了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的场景呢。 可是,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又仿佛已控制好了自己,口吻是一贯的冷淡与言简意赅:“我来送她吧。” 看似是商量的句式,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几人均是一愣,只能眼睁睁看着段阑生将人抓了过去。 看到刚才还靠在傅新光身上的人回到自己怀中,段阑生心头无端涌起的嗔怒,霎时消散了。 陆鸢鸢就该这样待在他身边才对。 对于这一切,陆鸢鸢毫不知情。 回程的山道上,夏夜蝉鸣漫天,有风拂在面上,陆鸢鸢稍微清醒了一点,视野还有点朦胧,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肩上,而对方背着她在走路,走得很稳。 对了,她想起来了,傅新光和她说了要送她回去。陆鸢鸢双臂紧了紧对方的脖颈,觉得自己的酒劲儿已下去一半,没那么晕了,不必对方辛苦背着。便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开口时,鼻音闷而重,近距离喷洒在对方侧颈上。嗓音染了醉意,有着往日罕见的沙哑和柔软:“傅师兄……” 我不用你背了。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来,陆鸢鸢就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人的脚步猛地一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5.045 小修罗场 怎么不走了? 陆鸢鸢的眼皮仿佛汲满了水的海绵, 迟钝地掀动了一下。 她自以为已经酒醒了,实际却不。否则,她这时应该顺势站到地上, 而不是更用力地搂紧对方的肩膀, 努力地往上爬了爬,想透过对方的神情来知晓对方为什么停在半路。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没爬两下,手臂就一软,往下一滑。骤然的失重让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就夹紧双腿, 勾住对方的腰,免得摔个屁股墩。 也许是她这么动来动去,弄得对方不舒服,陆鸢鸢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紧绷。托着她大腿的那双手也蓦然一用力。手指都陷进了她的大腿里,箍得她动弹不得。 陆鸢鸢有些不舒服,倒吸一口气, 含含糊糊地说:“……傅师兄?” 段阑生一言不发,气息有些冷, 但听她哼疼,还是略微放松了手指, 把她往上颠了颠,让她如愿地趴得更高, 再继续往前走去。 夏夜的山上是比地面清凉, 但两个人这么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陆鸢鸢身上已经捂出了一层潮热的薄汗,有汗珠从自己双乳间流下去, 痒痒地淌过皮肤,渗进小衣里。 背她的人身上倒是没酒味。怎么嗅,都只闻到清冽的降真香气。体温也比常人低,跟凉玉似的,清清爽爽的。 陆鸢鸢嗅着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是因为感觉到后背沾到床铺。 夜深人静,丹青峰也笼罩在夜幕中。屋子里没点灯,只剩月光。对方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就去点灯。烛火的光芒映亮房间,那道人影隔着帘子,她只看见对方似乎在给她倒水喝。 陆鸢鸢眼睛困涩,抱住被子,嘟囔道:“有劳傅师兄了。” 床帘外,段阑生听见她再一次对着自己叫别人的名字,白玉般的面庞有了一刹那的扭曲。 只可惜,面前没有镜子,他没察觉自己的异状,陆鸢鸢更不可能发觉他的不对劲。 在蜀山,他一直都是陆鸢鸢关系最好、最亲近的人。这是她亲口说的。她也不止一次用行动证明了,她有多重视他。 这一次,她闭关结丹,他不放心,本来打算一直待在蜀山,等到她出关为止。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师尊临时派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很特殊,人选非他不可,不得不离宗一趟。 办妥师尊吩咐的事宜后,他归心似箭,几乎没休息,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一些回来。结果,就碰见了刚才超出自己预想的一幕。 他不是不知道陆鸢鸢有其他朋友,可他以为,陆鸢鸢这种亲昵不设防的样子,是她给自己的特权。但原来,在对着别人时,她也会这样露出这么不设防的表情? 如果他今天没回来,那么,此刻取代他待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傅新光了? 这个念头,伴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嗔怒冲上心头。他快步来到床边,掀开了垂帘,手撑在她身旁,将她的发丝拨开,压着恼火,低声道:“你睁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光亮一照入,外人的气息逼近,陆鸢鸢打了一个轻微激灵,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眼,视野慢慢变得明晰:“……阑生?” 段阑生一顿,望着她,沉声说: “不是我,还能有谁?” “你怎么……”陆鸢鸢惊讶过后,微微回过味儿来了,揉了揉有些晕的太阳穴,撑起身体:“我今晚听他们说了,你半个月前就被宗主派出去做事。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没有受伤吧?还有,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吗?” 看到陆鸢鸢一认出他,便立刻坐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含水的杏眼溢满关切之意。段阑生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只是,归心似箭那种话,自是说不出口。他的手指一蜷,转开脸,故作平淡:“没有特殊原因,事情提早办好就提早回来。” 段阑生把刚才放在旁边的那杯水递给她。陆鸢鸢正需要水解渴,道谢后接过来,漱了漱口,说:“阑生,我想洗个脸,能麻烦你去那边的第三格柜子里帮我拿一条布巾吗? 段阑生说了声“好”,却没动,接过她喝空了的杯子,放到一旁,才走向房间的角落。 从入宗后,陆鸢鸢就住在殷霄竹旁边。因为男女有别,他无法动不动就闯入殷霄竹的地方。而且,在舔狗剧本的影响下,每一次,基本都是陆鸢鸢去找他的。段阑生极少这样进入她的房间。 陆鸢鸢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且渗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段阑生来到她说的衣柜前,那是一个很扁很浅的抽屉,他轻轻拉开,里面放的果然是一些洗漱用的布巾。 可没想到,这块布巾中居然夹了一小片柔滑的丝绸。这块丝绸有一根带子夹在上面的抽屉里,一看就知道是东西塞得太满,才会从上面的抽屉里挤下来,随着布巾的抽离而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手心。 段阑生目光一凝。 在任务里,也曾多次遇到过伪装成销金窟的魔窟。无欲无惧,自然能面不改色。可这一次,在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冰凉的丝绸仿佛能烫伤他的手心,热度烧到了耳根。 偏偏在这时,她的声音从床的方向传来:“怎么样,找得到吗?” 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段阑生喉结微微有些狼狈地滚了滚,低低地应了声,将那件小衣塞回衣柜里,拿起布巾,走出屏风。去浴房用热水洗湿了它,把冒着热烟的布巾递给她。 陆鸢鸢接过来,埋首在里头,舒服地洗了洗脸。因手在动,她的袖子下滑,露出了那对镯子。段阑生看见自己送的镯子在她手腕上滑动,犹如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烙印,露出一丝丝柔色。 陆鸢鸢不知道他的反应,洗完脸,放下布巾,突然单手揉眼,低哼一声。 “怎么了?” “眼睫毛进去了。” 见她眼泪流个不停,段阑生攥住她的手腕,坐在床沿,沉声说:“别揉了,越揉越疼,我给你吹出来。” 陆鸢鸢只好放下手,仰起头来,努力睁大眼眸。 她喝了酒,面颊本就酡红。眼睛又进了睫毛,流过眼泪,更是红得像兔子一样。 仿佛再掐一掐,挤一挤,就会冒出更多水来。 不……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段阑生暗斥自己一句,收敛气息,才望着她的眼,用手指微微转动她的下颌,去检查她的睫毛去处。彼此的脸庞只有咫尺之遥。 陆鸢鸢拥着被子,抿住唇,微微有些不自在,偏生又无法挪开视线。伸手搭在他腕上,想推拒又忍住。 就在这时,他们后方,突兀地响起一道好似从幽冥中传来的冰冷声音:“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安静的夜色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陆鸢鸢微惊,转头看去。段阑生顿了一下,也收回放在她脸上的手,站起来,行了一礼:“大师姐。” 殷霄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她的打扮,似乎早已就寝,只披了件水蓝色的外衣。她走入房间,淡淡道:“这么晚了,段师弟还在这里做什么?” 陆鸢鸢喉咙发紧。 在这里待了三年,她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难看的脸色——分明那么平静,眸底却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说得直白点,她那脸色,跟当场捉到自己老公在给自己戴绿帽也差不多了。 为什么看到这种场景,殷霄竹会这么生气? 难不成她一直都误会了,其实殷霄竹心里是喜欢段阑生的? 又或者说,在这之前,殷霄竹一直把段阑生当师弟,直到刚才看见段阑生疑似给她吹睫毛,才血脉觉醒,发现自己的心意? 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无意中坏心做了好事,推了他们一把? 就像是小说里那些很努力在使坏,却总是无法真正阻止男女主人公心意相通的炮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是,殷霄竹也不是女主啊。现在女主角小若还没出场,殷霄竹要是对段阑生产生了箭头,最后变成双箭头,剧情不就乱了么? 陆鸢鸢心乱如麻,手指收紧。可她还有些醉,没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段阑生的手腕。 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她感到害怕,本能地拉着最亲近的少年在求助一样。 殷霄竹望着他们交握的手,眯起了眼。 察觉到了敌意,段阑生微微拧眉,侧过一步,挡在她面前,出言解释:“大师姐,我们——” 突然,他袖下的手,再度被后方那只小手拽了拽。 陆鸢鸢咬唇,抢先说:“元君,我们没什么的。我刚才喝醉了,阑生就好心送我回来。之后,我的睫毛不小心掉进了眼睛里,他给我吹睫毛……你千万别误会。” 她此刻唯一的想法是,她绝对不要做这两个人的媒人。如果殷霄竹真的喜欢段阑生,她也要破坏这段关系。 任何女子都不会希望心上人跟别的女人走得太近,牵扯不清,或者对另一个女人很好。尤其是,一定不会喜欢看到一个男人跟自己的好姐妹牵扯不清。 她现在就是要让大师姐觉得她和段阑生关系暧昧。如果殷霄竹看待这份姐妹情比看待一段刚萌芽的爱情更重要,就基本能断绝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了。 所以,她故意回忆着那些经典绿茶的表现,把话说得含含糊糊,以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殷霄竹定定地看着他们,重复道:“吹睫毛?” 段阑生岿然不动,站在两人中间,目光不闪不躲:“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6.046 我只欺负你 偌大的寝室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本就闷热的夏夜, 在这一刻似乎连流通的空气也凝住了,一丝风也没有。褪下的酒意仿佛重新蒸熏上来,陆鸢鸢的呼吸变得迟重, 眼皮很热, 鬓发的汗水黏腻而灼人。 突然,墙垣边的烛火轻轻一闪烁, 终于为此间渗入了一缕活气。 三人同时一动。殷霄竹微微一偏头,望向那盏烛台,淡淡道:“段师弟, 这个时辰, 我就不留客了,请回吧。” 下的是逐客令,但口吻却颇为平静,好似又变回了平时那个大师姐。 因头发遮挡,旁人也窥不见她的神情。 方才缭绕在屋中的那种僵硬怪异的气氛, 也仿佛只是错觉。 陆鸢鸢的不安却未消失,如蝴蝶振翅, 落下颤抖的阴影。只希望三人的场合尽快结束, 她拥着被子,往前坐了坐,附和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累了, 回去休息吧。” 确实已经很晚了。放在平日,这个时间, 他不会待在一个姑娘房里。 段阑生垂头,看她一眼,才轻轻一颔首:“有事明日再说。” 目送他告辞离开, 两扇门关上,陆鸢鸢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可下一秒,看到还留在屋子里的人,陆鸢鸢眼皮就一跳。 不,有什么好不安的。虽说她刚才是故意在殷霄竹面前装了一把,可是,殷霄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就把她大卸八块的人…… 一抬眼,瞧见殷霄竹不仅不走,还朝自己走来。陆鸢鸢的心脏又陡然高高地悬了起来。刚刚才在脑海里肯定了数次的念头,顿时溃散了。她化作鸵鸟,手脚并用地爬进被窝里:“元君,我休息了,晚安……唔!” 话未说完,她的被子即被掀开,人也被拎了出来。但不同于以往被摁坐在腿上,她这一次被摆成了趴姿。 风声掠过身后,随即,“啪”一声闷响击打落在她的臀上。 一下结束。紧接着,又是一下。 一共打了两下。 陆鸢鸢一震。 那落下的力气并不重,可因为太出乎意料了,有那么几秒,她整个人完全是懵的。怔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委屈混杂着羞愤冲上大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简直是羞愤欲死:“你、你怎么可以打我……打我那里!” 她说不出屁股两个字。 活了三辈子,她只有在自己原生的世界被爸妈打过屁股,而且是在小学的时候。而这具身体的原主,小时候在燕国犯了宫规,也只是被礼官轻轻打手心而已。 陆鸢鸢挣扎着想起来,可惜力气差了对方太多,压根翻不过身,袖子还因此卷起了一段,腕上两只手镯撞击着床沿。 殷霄竹看了那对手镯一眼,收回目光,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制住她,而刚才作恶的另外一只手,此刻也偃旗息鼓,放在她后腰处。那双茶色的眼珠子在跃动的烛火下,如深色的琉璃:“出门之前答应我子时回来,刚结丹出关就喝那么多酒。光说没用,要让你长长记性才行。” 一开口就数了她两宗罪,这就是她屁股挨两下的理由? 陆鸢鸢一咬唇,下意识感到一丝心虚。可一想到刚才的事,她又觉得对方好似不止为了这两件事生气。因为酒意,她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肌肉,哆哆嗦嗦,含了未干泪水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更为湿润:“我……不对,你这是恃强凌弱,公报私仇……你欺负我。” 听见她的控诉,殷霄竹的唇角居然还略微一勾:“对,我只欺负你。” “什么?” 眼前突然一暗,陆鸢鸢感觉下巴被手指摩挲了下,耳畔响起对方的声音:“况且,这就算欺负了?那是你没见过我真正欺负人的样子。”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告?挑衅?玩笑? 陆鸢鸢手指一蜷,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没明白过来。而对方也没给她理解的时间,便直起身来,似乎打算结束今晚这出闹剧了。 陆鸢鸢满心只想着自己屁股挨了两下,太过丢人,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情绪一时上头,一坐起来,她便恶向胆边生,蓦地扑到了殷霄竹身上,在最容易下口的地方——对方露在衣衫外的脖子上,埋头下去,用力地咬了一口,聊作报复。 殷霄竹动作一凝。 咬一下还不够公平。 这人刚才可是打了她屁股两下的。 好在,对方的脖子颇为修长,很容易就能找到第二个下口的位置。陆鸢鸢脑壳发热,拨开对方的秀发,迅速地埋头,又咬了一口,听见殷霄竹闷哼了一声。她松开唇时,便见对方颈侧已经印下了两圈清晰的牙印,连带着两团湿漉漉的口水痕。 仔细一看,第二圈牙印,虎牙印下的凹陷处,居然渗出了一缕红艳艳的血丝。 陆鸢鸢:“……” 她的喉咙咕咚一吞,手脚发僵。 怎么还出血了……不好,第二口她似乎咬得太用力了。 大概是破了皮,有些疼,殷霄竹微微一蹙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低头一看,发现指腹染了血,她的眼珠淡淡地瞟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陆鸢鸢膨胀至极的胆气立刻塌陷了,不敢与她对视,快速地爬回了床铺最里头,用被子裹住自己。 好在,殷霄竹最终没有与她计较。 在被子里心虚地躲了一阵,听见外面传来关门声,陆鸢鸢屏息,壮了壮胆,掀起了被子一角。 寝室里没人了。 闹了大半个晚上,危机总算过去。 陆鸢鸢擦了擦汗,匆匆去洗漱了一下,将自己摔在床上。 听说人太累了就容易做梦。这一夜,夜半时分,她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给她盖被子,还把玩她的手,当面团一样捏了一会儿。慢慢地,对方似乎想把她腕上的镯子解下来。 这对三年前段阑生从雷火兽身上取下的镯子,因为护身作用奇佳,她一直戴到现在。吃饭睡觉洗澡都不摘,镶嵌在镯子上的灵石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而即使结出了金丹,这对镯子也不用淘汰,可以继续当成护身法器来用。并且,今后也不再需要放灵石这种相当于电池的东西进镯子里了,她可以自己供能。 因睡得太沉,察觉到有人动她的镯子,她的意识也仿佛沉在水底,醒不过来。只是不乐意地抽回手。由于她不配合,镯子滑不出手腕,还在肌肤上磨出了浅浅的红印子。 见状,那只手最后还是停下了动作。 . 翌日。 陆鸢鸢一觉睡到中午。苏醒时,太阳穴还带有微微的胀痛。她拥被坐在床上,黑发披散,揉捏了眉心数下。 昨天半夜,好像发生了一些事。可四周并无异样,而且,一撸起袖子,镯子仍在她腕上。 看来,她只是做了一个逼真的被人偷东西的梦而已。 把昨天的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想起自己不仅演了一波绿茶,去离间段阑生和殷霄竹,最后居然发狂咬了后者的脖子两口,她就后悔又尴尬,面上火辣辣的,搓了搓头发。 现在想来,殷霄竹估计是担心她,和她闹着玩而已。她屁股好好的,连个印子也没留。她却把人家的脖子都咬出血了。 酒真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容易冲动,容易没轻没重,容易变得不像自己。 以后,她再也不喝了。 霎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殷霄竹,陆鸢鸢叹了一声,起来洗漱换衣,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别想那么多了,先把正事做了吧。 今天,她要去选一把自己的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7.047 在蜀山, 只有剑宗把剑术列为必修科目,其它宗的弟子并没有佩剑的硬性要求。但金丹修士基本都是人手一把剑。毕竟,身处在修仙世界里, 剑不止是武器,也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修士没有剑,就跟魔法师没有扫帚一样, 出行多有不便。 这方面, 蜀山的福利还不错。只要结出金丹了, 门生就可以去蜀山的问剑堂挑选一把合适的剑。 当然, 问剑堂的剑,只能算是新手村统一装备。要把它改造成更适合自己的形状, 就要精炼,要投入大量耗材。 至于那些一刀下去就能砍掉999万滴血的屠龙宝刀, 基本只会在高难度任务里掉落。段阑生的剑,名唤断水, 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个时辰, 去问剑堂的山路一个同行人也没有, 路边青木亭亭如盖,蝉鸣不绝于耳。陆鸢鸢走到问剑堂的门外,恰好看到一个身形颀长、气度磊落的青年,正与剑堂的两个值守弟子交代着什么。 正是齐怅。 听见足音,齐怅转眸看来。 陆鸢鸢露出笑靥,说:“齐道君,好巧!” 齐怅凝睇着在阳光下走向自己的少女。自从发生了浮屠谷那件事,许是难得对凡人产生了愧疚,这三年来,他一直有关注着陆鸢鸢的课业。原本以为只是资质平平的凡女, 孰料能这么快就结出金丹,并且,对方主修的方向也和自己一致,很可能要成为他的同门师妹,他心里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惜才之意。见她走来,温和地一颔首:“你这是来选剑?” 陆鸢鸢眨了眨眼:“道君这都知道?” 齐怅笑了笑,挥手,示意两个当值弟子退下:“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可要我帮忙挑选?” 选剑就跟买衣服一样,找个有经验的人来帮帮眼肯定更好。陆鸢鸢忙不迭点头:“齐道君不嫌麻烦的话,当然好啊。” “进去吧。” 问剑堂是个巨大的石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没有一盏灯,却亮若白昼。抬头看,上空流光簇簇,悬浮着无数剑影,壮观华美。分明都是入鞘之剑,没有露刃,可冷兵器专有的肃杀寒气仍充斥在这片静默的空间里。 齐怅一弹指,最下方的那圈长剑就转动着朝两人流了过来,来到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拔剑试一试。” 陆鸢鸢沉下心来,凭直觉选了一把剑,握住剑鞘,剑柄朝外。一缕灵力从指尖流入,蓦地,剑身一震,长剑脱壳,飞了出去。两人同时仰头,看它在洞中飞了一个来回,重新回到了她手中的剑鞘里。 入鞘的冲力太强,陆鸢鸢的虎口连带手肘,都被震得麻痹。若她还是个凡人,那手骨定然已经震成两截。 步子一退,她的后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了。 齐怅显然已经看多了选剑的场面,等她站稳,收回手来,沉稳地说:“这把剑不适合你。继续试。” 陆鸢鸢抿唇,又拔出一剑。 …… 在齐怅的协助下,陆鸢鸢选到了一把比较趁手的剑。事毕,两人一起走出问剑堂,陆鸢鸢将剑抱在怀中,眼珠亮亮的:“今天谢谢你了,道君。” 齐怅道:“小事而已,你无须再三道谢。” 陆鸢鸢与对方寒暄数句,目送对方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才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新剑。转过身去,却突然见到远处站着一个人。 段阑生就站在问剑堂附近的一棵树下,望着她。 面上树影斑驳,他的眸底也敛着薄雾似的,晦暗不明。 事实上,段阑生不是刚刚来的。他很早就站在这里了,从她怀抱着一把新剑,和齐怅边说边笑地走出问剑堂开始。 陆鸢鸢一怔,将剑背在后方,快步过去,来到他面前:“阑生,你怎么在这里?” 段阑生睫毛很黑,衬得面庞越发雪白,直直地望着她,开口:“你要选剑,为什么找他不找我?” 他岁数和入宗时长都不如齐怅,可在修仙界,隔行如隔山。一个剑修,一个丹修,在选剑方面,没有可比性,毫无疑问,是每日与剑打交道的剑修更精通此道。 “我是在门口碰到他的。”陆鸢鸢曲起指节,敲了敲剑鞘:“齐道君虽然是丹修,其实也挺擅长这个。” 段阑生眉头一拧,声音硬邦邦的:“我比他更好。” 很少听到他说这种争强好胜的话,陆鸢鸢有些意外地抬目看他。 段阑生抿唇。 他也知自己有些失言。陆鸢鸢视他为好友,一定不会希望他是这个模样的。可是,发现自己不是陆鸢鸢的第一选择时,他就心烦意乱,胸廓里仿佛有股敌意与戾气在膨胀,让他控制不住,说出那句与齐怅相争的话。 不,他本意不是想和齐怅争,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是陆鸢鸢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我昨夜去见师尊,今晨才出来,去了一趟丹青峰找你,那时候你还没醒。我再去时,你已经不在丹青峰,我就知道你来了这里。”段阑生转过脸,没有再接之前的话茬,轻声说:“我给你准备了一把剑,你其实不必用问剑宗的剑。”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他有好东西都想分享给陆鸢鸢。从她闭关开始,他就想着要给她选一把剑。 听了段阑生的话,陆鸢鸢好奇地跟他去了剑宗,来到他的居所里。段阑生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把用绫罗缠住的剑,递给她。 这把剑的刃上散发着淡淡绿光,更轻薄更小巧,但一点也不影响它的锋利。剑柄刚好能让陆鸢鸢一手抓住。光看灵力流过剑刃时的光芒,就知道这不是凡物,比问剑宗的新手装备不知好了多少倍。 陆鸢鸢盯着,没有伸手。 见她反应犹豫,仿佛有些生分,段阑生将剑放至她手中,说:“你试试看。” 陆鸢鸢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把好东西拒于门外:“先多谢了。” 见她收了,段阑生神色一缓。 陆鸢鸢拔剑试了一下,果然是好剑。段阑生不愧是专业人士,很快就眼尖地看出了一些不够合适她的地方。打铁趁热,两人一起来到了炼材室,当天就对剑身进行熔炼修改。 炼材室的温度比外头闷热些,跟个小蒸笼似的。等待剑成型的时间,两人干脆去了外面等待。陆鸢鸢拍了拍石阶的灰,坐下来,这才有时间问段阑生离宗做什么去了:“昨晚还没问呢,宗主这次让你办什么事?你居然连夜去找他禀报结果。” 段阑生望她,沉吟一瞬,开口:“是鬼界那边发生了异动。” 陆鸢鸢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听了段阑生所说,她才知道自己与世隔绝的两个多月,外界发生了何事——鬼界在多年前已经封印,这么多年都像一潭死水,毫无动静。可最近半年,它外圈的灵宝秘境却出现了动荡。一些原本在里头生活得好好的妖邪集体外窜,在离灵宝秘境数十里的地方,建起了妖窟。 这很不合常理。因为,三年前,众修士才去灵宝秘境杀了一大批地头蛇。按理说,那个地方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新一批地头蛇也不会这么快就孕育起来,更不可能一反常理地集体出逃。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吓跑了一样。 为此,蜀山宗主有了忧虑,派出一行弟子去探查情况。段阑生身为半妖,又是年轻一辈里灵力高强的佼佼者,要进入妖窟,他是必不可少的人。 陆鸢鸢听完,虽然坐在盛夏阳光下,却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之所以那么吃惊,是因为在原著里,鬼界异动,表面上看是鬼帝复苏出山的预兆,实际上,却是段阑生飞升的前兆。 换句话说,它可是在原著很后面才出现的! 那会儿,距离段阑生悟道飞升,也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了。 而现在坐在她旁边的段阑生,只有二十岁,离飞升还早着呢。 鬼界异动这个标志性事件,怎么会这么快出现?这算什么,简直比坐火箭还快! 是巧合吗?抑或是,蜀山得到的消息是错的? 要是得到了错误消息还好。如果是真的,那事情就大条了。首先,她上辈子的经验,恐怕不能百分百用作参考。 其次,她也完全想不通事件节点提前的理由。 难不成,剧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扭曲,在连锁反应下,导致时间线缩短了? 那造成这一切的变数,到底是什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陆鸢鸢着急起来,身子前仰,盯着段阑生:“消息确凿吗?” “消息是真的,理由我们尚不得知。我已经把所见所得禀告给了师尊。”见她脸色不好看,段阑生顿了顿,轻声安抚她:“不要害怕,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见她眉头还拧着,忧心忡忡的模样,神差鬼使地,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碰上去时,两人同时一怔。 过了一会,陆鸢鸢率先偏过脸。段阑生也才回过神来似的,收回手,指腹轻轻一摩挲,眸光微深。 气氛有些奇怪,陆鸢鸢咳了声,硬是没话找话,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不害怕,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妖怪一起跑出来,会波及很多无辜的人。修仙界是,凡人界也是。哪怕一两只跑到凡人界,也够遭的了。” 系统:“很不幸,的确已经跑下去了。而且,去的还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陆鸢鸢的脑海里,久违地浮现出一张英武桀骜的少年脸庞:“……雍国?” 系统:“正解。确切来说,是雍国和燕国的交界。你应该知道这两个国家在打仗吧。” 陆鸢鸢当然知道了。 虽然已经跑路到修仙界好几年了,修仙界本来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凡人界的纷争。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凡人之所以会被带上蜀山,就是因为燕国不管她这个和亲人质的死活,单方面撕毁停战条约,突然对雍国发动进攻。 那时,是雍国三皇子越鸿放了她一条生路。 而雍国与燕国的这场战争,从她离开凡人界开始,一直打到今天都还没结束。 战场尸横遍野,如同人间炼狱,也是邪祟生存的温床。一旦有厉害的邪物下凡,绝对会像鬣狗嗅到腥味一样,先往两国开战的前线跑去。 雍国尚武,打仗的时候,皇子贵族都以当冲锋的勇士为荣,从不会躲在军士后面。越鸿虽贵为三皇子,此刻多半也身处战场前线…… 鬼界异动,导致厉害的东西跑下去,实属意外。不知他能否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不过,越鸿好歹也是备选男主,有作者发的免死金牌,应该不至于会有危险。她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段阑生也不知道太多信息,为免一直追问惹他生疑,陆鸢鸢趴在膝上,不再吭声,闭目养神。 金阳斑斓,微风和畅,暖洋洋的。 陆鸢鸢趴在阳光中,真的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是因为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鸢鸢,你怎么坐在这里?啊,还有段师弟……” 陆鸢鸢眼皮一抖,睁开惺忪的睡眼,抬眸,瞧见前方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岑飞,周雀,傅新光……以及他们背后的殷霄竹。 这几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陆鸢鸢揉揉眼:“傅新光,元君……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岑飞道:“我们几个过来炼东西呢,刚好路上碰见元君了。倒是你俩,怎会在这里午睡?” 陆鸢鸢正欲回答,发觉自己肩膀有些沉。转头一看,就看到了段阑生恬静的睡脸。 许是赶路回宗,又一夜未休息,在这样的午后,倦意回涌,他竟靠到了她肩上浅睡。像是两只蜷在一起午休的懒猫。 段阑生似乎对来人无知无觉。唯有仔细看,才不会错过,当陆鸢鸢说出了傅新光那几个人名时,他的喉结及不可察地滑动了下。 被这么多人盯着,陆鸢鸢自然睡不下去,坐直身体,抖了抖肩,想唤醒段阑生。 奇也怪哉,段阑生的耳力可比她好多了,怎么她都醒了,段阑生还不醒? 不仅耳力变差了,今天的他好像还格外难唤醒,抖了几下,才缓缓动了动眼皮,迷蒙地醒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48.048 茶来茶去 可算醒了。陆鸢鸢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 她很快就发现,段阑生似乎没完全清醒。他眼眸半睁,睫羽颤了颤, 好似有只蝴蝶在春睡的白玉海棠上略一停留, 就倦懒地重新垂下眼皮, 轻轻地“嗯”了一声。 由于从头至尾都没抬起头,他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台阶前方, 离自己也才几步之遥的地方, 正站着几个不速之客, 还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刻, 陆鸢鸢感觉到, 落在自己脑门上的视线, 陡然变得扎人。如有实形, 带着古怪的热度,切割她的体肤。 望着这一幕,傅新光的眸光微微一闪, 抿了抿唇。 岑飞和周雀则是有些收不住面上的惊讶。虽然一直知道陆鸢鸢和段阑生是好友, 不过,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两人底下的相处——主要是段阑生这模样, 和平时不近人情的样子差别也太大了。 殷霄竹就站在这几个少年少女的后方, 但因生得最高,视线并不受阻挡。神色平静,静流底下却似有暗涌,仿佛再明媚的日光也照不透那幽邃的角落。 陆鸢鸢被他们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现在没功夫去揣测这些人的想法, 匆匆一瞥,她就收回目光,再一次晃晃肩膀,小声出言提醒:“快起来,有人来了。” 段阑生肯定不是故意赖着不起来的。 他就是传说中那种在寒冷的冬天清晨也不赖床的狠人,人前从不失仪,人后亦不放纵自己。并且,此刻前方几位观众里,可还包括了他(目前还)朝思暮想的大师姐。 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真的睡懵了。 听见她的提醒,段阑生顿了下,终于有了反应,睁开眼睛,头从她肩上移开,坐直身体,绀青的眼珠转了转,慢慢转到了前方几人身上。 还坐在台阶上当拦路虎不合适,陆鸢鸢连忙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臀上的灰。段阑生也随之起身,他坦然而沉静地向众人告罪:“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岑飞打圆场道:“今天阳光这么好,炼器还得等这么久,换了是我,也想睡觉了。” 从早上就躲着的人出现了,陆鸢鸢有点儿不敢看殷霄竹,顺势问道:“大家今天是来炼什么的呢?” 傅新光笑了笑,说:“我新得了几块灵石,打算熔进我的剑鞘里,修补一下上次任务的损伤。” 周雀点头:“我差不多。” 岑飞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炼储物戒。前些年得到的东西,一直放着,今天找出来想用,结果发现套不进手指里了,就来把圈儿炼大一点。” 周雀叉着腰,取笑他:“宗里的伙食太好吧,你长胖了。” 岑飞也不生气,把储物戒揣回衣兜里:“我这叫心宽体胖……”冷不丁地,他注意到什么,脱口而出:“咦,段师弟,你脸上有压印。” 陆鸢鸢顺着岑飞指向看去,还真是。 段阑生白皙的侧脸出现了几道凌乱的压痕,显然是枕在她肩上睡觉时,被她肩膀的衣服压出来的。因为压印浅,等他这边脸被阳光照到,大家才看见。 段阑生怔了怔,就闷不吭声地垂下眼,抬起指节,揩了揩脸。 看惯了他一丝不苟的样子,这个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罕见的稚气。 见他没摸准地方,陆鸢鸢小声提示:“不是这儿,再往上一点。” 段阑生一顿,依言照做。可是,手的移动幅度又大过头了,一下子就越过了压痕。 “不对,再往下点儿。” “对……哎,不不不,再往里一点……” 他的脸那么小,却三番四次都没摸到地方。陆鸢鸢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抓过他的手,带到那缕压痕上:“在这里。” 她的手指穿过了少年大手的虎口,压在他带有薄茧的手心上。 冷不丁地,她的手突然被他捉紧,手指缠在一起。 陆鸢鸢一怔。 段阑生停顿一下,就松开了手。很显然,抓她的手,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陆鸢鸢连忙缩回手来,转回头来,发现另外几个人都盯着他们看。殷霄竹的目光好似短暂地变了变。而傅新光则是有些愣神,望着她的手。 炼器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日。陆鸢鸢将手背在身后,看了看天色,将话题扯了回来:“你们快进去办正事吧,我们等会儿再聊。” 周雀回神,说:“对,赶紧的吧。” 闻言,段阑生突然挪后一步,轻声说:“过来这边一点。” 陆鸢鸢下意识地跟着他退后,打算挪到同一边去。但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准确无比地抓住了,整个人前行一步,被殷霄竹拉到了身边去。 看到和自己并肩的人被抓走,段阑生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手指一动。然而,余下三人没察觉到异样,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拦住了他的动作。 陆鸢鸢懵了懵,扭头,殷霄竹攥住她的手腕,拉她过来的姿态自然无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台阶前,只剩他们三人面对面而立,气氛静了下来。 估计为了遮挡脖子上的咬痕,殷霄竹今天头发没有高扎起来。她平常也很少用什么华丽的发簪,今天更是只用发带编了条简单而松散的辫子,搭在肩上。 也正因为如此,她完全看不到那个咬痕现在怎么样了。 丹青峰有这么多好药,殷霄竹应该已经自己上过药了吧? 陆鸢鸢的头没动,只拿余光偷觑那儿。 就在这时,殷霄竹好似察觉到了,突然瞟了她一眼。 偷看被本人捉住了,陆鸢鸢眼皮一跳,连忙别开头,同时想抽回手来。却抽不回,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到,对方的大拇指慢慢顶开了她收拢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在两人的前方,如此近的距离,段阑生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短促的视线交汇。脸庞印子已消,他放下手,衣袖下的拳头紧了紧。长睫在眼窝下打落一片阴霾的暗影,有情绪在眼底涌动。 虽然她们没说话,他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共享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的亲昵之意,而他,仿佛成了那个被排斥的外人。 他知道,陆鸢鸢是大师姐的仆役,这三年来,还一直住在丹青峰。两人表现熟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除了大师姐,她的同性朋友还有周雀。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格外不同。仅仅是假设自己被她划分到了“外人”那一栏去,他就做不到心平气静,无动于衷。 陆鸢鸢最亲近的人应当是他。不管是谁,都不该越过他去。 那厢。 横竖已经碰见了,总不能一直不说话。陆鸢鸢思索了下,用鞋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元君,你怎么会和周雀他们一起?” 殷霄竹微笑:“不必,我去见完父亲回来,遇见他们,顺路一起下来而已。想不到会碰见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过去三年,她确实明里暗里拿了段阑生不少好处,也没有告诉殷霄竹。但剑这玩意儿太特殊了,很难藏起来。殷霄竹绝对能看出这不是问剑堂的基础装备。 炼剑的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住对方,陆鸢鸢就把选剑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殷霄竹听到她用了段阑生送的剑,于她手心摩挲的手指停顿了下,突然笑了:“那我得多谢段师弟这么关照鸢鸢了。” 段阑生先看陆鸢鸢一眼,才不卑不亢地应道:“我与鸢鸢是至交好友,互相关照是应当的,不必特意言谢。” 陆鸢鸢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另外一只手拽住垂落的衣带,心脏打起鼓来。 明明这两人在说关于她的事,但作为事件主人公,她竟觉得自己有些插不进去话题,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她垂头,思绪飞快地转。 还有,段阑生为什么要强调他们是至交好友? 难不成,他不想让白月光误会自己男女关系混乱。所以,在变相地向白月光澄清,他和她只是朋友,没有暧昧之情? 这倒是很符合原著的设定。 殷霄竹又这么聪明,是否听懂了他的暗示? 不,她绝不会允许这两个人有机会双向奔赴。 就在这时,周雀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酉时将近,按蜀山全体早睡早起的作息,也可以用晚膳了。周雀绕着陆鸢鸢的手臂,说:“我看啊,不等天黑东西都不会炼好。我们别在这里干等了,不如今晚去后山燔炙吧。” 燔炙,指的就是烧烤。陆鸢鸢也有一段日子没吃到了,馋虫一动。待傅新光和岑飞出来,大家都有意参与。 把殷霄竹晾在旁边不好,岑飞期期艾艾地看向她,邀约道:“元君,你可愿赏脸一起来?” 大师姐素来如天上明月,难以接近,故而,岑飞虽然邀请了,心中却没抱太大希望。岂料,殷霄竹拨了拨头发,居然从善如流地说:“好呀。” 几人都是一呆,除了天天见殷霄竹的陆鸢鸢,以及维持着男主逼格的段阑生,其余三人都十分兴奋, 他们过往也燔炙过几次,地点选在蜀山后山的一片开阔的山崖上。那儿有一片天然的石林,不以人力开凿,而是鬼斧神工的自然雕琢出来的。这次,由于有殷霄竹在,他们都不用自己动手准备食材,只消吩咐一声,就有人备好东西了。 来到地方上,只见炉里已经放好了竹木炭,肉切成规整的小方块,穿在长签上、盘子里。 几人绕着炉子,挑选位置落座。陆鸢鸢和周雀结伴去了小溪洗手,回来时,发现只剩下两个位置了。一个空位在傅新光和段阑生中间,另一个位置,则在段阑生和殷霄竹中间。 段阑生居然没和他的白月光坐到一起去? 是不好意思吗? 陆鸢鸢心绪一转,刻意慢下脚步,让周雀先选座位。果然,周雀这个大师姐的迷妹,立马就选了第二个位置。 这样就好。 只要有人隔开段阑生和殷霄竹,不让他如愿,那就够了。 至于她,今天莫名地不太想做这个夹心。 陆鸢鸢挠了挠自己的手心,觉得轻快了些,坐到傅新光旁边,冲他一笑。 坐在斜对面的殷霄竹淡淡瞥了她一眼,突然抬手,将松散的长发解开,重新扎起。 燔炙的火苗很容易烧到头发,人又易出汗,把发丝扎高一点,也无可厚非。初时大家都没在意,直到周雀发出一声惊叫:“元君,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陆鸢鸢:“……!” 她手中的鸡翅啪一下,掉在地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