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一章 诡异游戏邀请函 滞重的肉体纵身一跃, 飞扬的灵魂砰然坠地。 ——《第一卷·灵与肉》 …… …… 血腥气使人兴奋。 齐斯抽出解剖刀,深吸一口气,让浓郁新鲜的血腥气填满肺腔。 他捏着手帕,轻轻拭去刃侧的血迹,目光落在身前那具胸口染血的尸体上。 好久没杀人了,手有些生,血弄得到处都是,脏了工作室的地板。 当然,这没什么。联邦下辖区域的治安每况日下,收拾手尾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齐斯走到洗手台边,将沾了血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毫无预兆地,一道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在脑海底部响起: 【您杀死了玩家“刘阿九”,可优先选择是否继承他的游戏资格】 齐斯手一抖,淡粉色的水珠溅出了几滴。 …… 三小时前,2035年3月9日傍晚六点,江城。 齐斯如往常一样,窝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检查藏品。 工作室安在僻静郊区的废弃仓库,一个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和造访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从福尔马林里捞一具漂亮的尸体,用剥制或者浸制的手法慢慢处理,不受任何打扰地独享这段美好的时光。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大概在七点半的时候,有人踹开仓库大门,冲了进来。 那是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嘴上高喊着“抢劫”,从裤袋里掏出枪,语气恶劣地命令齐斯蹲下。 齐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异想天开地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郊区抢劫,还独出心裁地选了一座外观上破破烂烂的仓库。 最有可能找到零钱的抢劫首选,通常是城中村和外城街道的小商店、杂货铺之流。哪怕是综合考虑风险和利益,想要降低进入治安局视线的概率,最佳方案也该是拿把小刀在中学门口堵人。 齐斯因此确信,男人是他所讨厌的那种人——浪费自然资源和理性人时间的蠢货,活该被切碎了喂猪。【注】 不过在权衡利弊后,他还是捏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高举双手,自觉且快速地蹲到墙根。 比起没有礼貌的蠢货,齐斯更讨厌麻烦。 1月1日那天过完生日后不久,他就确诊了一种叫做“灵魂失重”的绝症,医生说他剩余的时日绝对不超过三年。 和还有至少六十年大好时光可以挥霍的同龄人相比,他的时间瞬间升值二十倍,每一秒的空耗都令他深感痛心。 当时医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齐斯,说:“你的病属于极罕见的病例,全球确诊的不超过十例,你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干些想干的,或者做点有意义的事。” 齐斯问:“比如?” 医生循循善诱:“你可以配合我们的治疗和研究,如果我们的研究在你这里取得了突破,你的名字将被载入史册。” 齐斯又问:“有人被治好过吗?” 医生很诚实:“当然没有,不然怎么叫‘绝症’呢?” “……” 齐斯拒绝了医生让他签署遗体捐献登记书的请求,比起在医学史上留名,他更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大型恶性事件的罪犯名单中。 他打算趁生命的最后三年干些想干的事儿,这些事可以是制作标本、玩儿人,甚至宰個人,但绝对不会是和一个愚蠢的抢劫犯对峙。 所以,这会儿他只希望男人拿了钱快点滚蛋,不要浪费他宝贵的余生。 男人用枪抵着齐斯的头,像个精神病似的喃喃念叨:“抱歉,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告诉我现金在哪里!” 齐斯很想吐槽,为什么都2035年了,还有人执着于抢劫现金,搞得像电子支付没普及似的。 但一想到自己还真有为地下交易储备的纸钞,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他虚着一双眼,指了指工作室深处,说:“3号房间靠排水口的那个墙角,棕色皮箱。” 男人转身向所指房间奔去。 看着他的背影,齐斯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间房间里还摆了一些不寻常的藏品,绝对是会把人吓到报警的那种。 人类尸块、人体标本、一些比较超前的嫁接艺术……一旦男人见了那些玩意儿再离开,恐怕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也许应该直接弄死他,别管什么鲁米诺试剂和痕迹学了,直接切碎了送去鲍勃的养猪场…… ——亦或许今天就不该出门,黄历上明明写了“忌出行”,他该稍微相信一下的…… 齐斯陷入纠结之中,接着就听到工作室深处传来男人的抽气声,一声大过一声,像是被砸缺了口的破旧吹风机。 齐斯站起身,顺手将被踹开的仓库大门拉上,费了一番力气才拧紧变形了的锁扣。 他走向3号房间,正看到男人抽搐着躺倒在地,看上去是哮喘发作了,随时会一命呜呼的样子。 这病发得恰到好处、知情识趣,简直充满了荒诞主义色彩和幽默感。 齐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好心地拎着男人的腿,将其往墙角一掼,摆成靠坐的姿势,以免弄脏更大范围的地板。 “药……药……”对方干瞪着眼,挣扎得像一条缺水的鱼,嘴里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兜里……” 齐斯弯下腰,手伸入男人的裤袋,翻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个白色的小瓶和一张黑色金属卡。 齐斯将小瓶举到眼前,开始……找生产日期。 他看了五分钟,从生产日期看到保质期再到配料表,男人竟然还在顽强地挣扎,呻吟声越来越大,吵得人心情烦躁。 齐斯知道,这该死的家伙是不打算识趣地自己去死了。 他叹了口气,将药瓶丢进墙根的垃圾桶,转身走向一旁的工具架。 这年头处理尸体越来越麻烦了,生石灰、双氧水和氢氟酸,哪个都不好搞。 但倘若真有人想让他难办,他也不是没有手段。十二岁那年他什么都没有,不还是杀了个人,甚至没让父母发现。 “如果你死快点,我说不定还能把伱全须全尾地扔到治安局门口……”齐斯用哀悼的语气感慨着,为自己不得不浪费有限的时间来处理尸体感到悲哀。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他从工具架上挑了把解剖刀,一步步折回墙角,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你进门后忘穿鞋套了。” 下一秒,他反手将刀捅进男人的心脏。 …… 【您杀死了玩家“刘阿九”,可优先选择是否继承他的游戏资格】 冷峻的电子音又一次响起,隐隐带有催促意味。 齐斯挑起眉梢,移动视线观察周围。 只见地面上那张从男人兜里翻出来的黑色金属卡滚动着烫金色的纹路,缓缓悬浮至和他目光平齐的位置。 上面写着七个银白色的大字—— 【诡异游戏邀请函】。 诡异游戏?这是什么? 齐斯的目光在陌生的名词上停留。 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疑问,下一秒,无数非叙述性信息直接绕过认知的环节涌入脑海。 诡异游戏,由一个叫作“规则”的存在创造,从世界范围内筛选符合条件的玩家,投入一个个充满诡异和怪谈的副本,探究谜题,完成任务。 这是一个充斥着鬼怪的致命游戏,任务失败或者在副本中死亡,玩家在现实世界的存在也会被抹杀。 但危险与机遇并存。成功通关副本的玩家能够获得大量积分;只要拥有足够的积分,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请问您是否愿意签订契约,成为玩家,进入诡异游戏?】 电子音冷冰冰地发问。 齐斯掀了掀眼皮,随口问道:“你能治好我的病吗?” 他其实并不抗拒死亡,虽然死亡的滋味大概率不好受,但那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人生经历。 可他一点儿也不想因病去世。 相比之下,他更想死于一次谋杀,或者一场爆炸,最好死得足够有戏剧性,并且制造出大范围的恐慌。 而现在,他似乎又多了一种选择。 【在诡异游戏中,您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财富、权力、健康……应有尽有】 【而您所需要面对和克服的,只有对诡异的恐惧】 银白色的文字极尽诱惑之能事,像是交易桌上的魔鬼。 齐斯轻啧一声,不冷不热地追问:“治好我的病需要多少积分?要进几个副本?” 【签订契约,到合适的时候您自然会知道】 “我对你这个所谓的‘诡异游戏’知之甚少,请问我可以过几天再做决定吗?” 【请在五分钟内做出决定,否则自动视为放弃资格;您将被抹除所有与游戏有关的记忆,并永远无法被选中为玩家】 强调机会的唯一性和时效性,很典型的传销话术,像极了陷阱和骗局。 但齐斯觉得,反正只剩下三年寿命了,怎么样都不会亏。 死无全尸亦或是生不如死,任何结局都好过病死这种无聊透顶的死法。 更何况,“求生游戏”和“恐怖副本”之类的存在,听起来就很有趣! 所有权衡在一秒间结束,齐斯笑着回答:“我愿意。” 【契约已签订,玩家信息已载入】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 【注】“理性人”是经济学上的概念,又称“经济人”,基本特征是“利己”,即力图以自己的最小经济代价去获得自己的最大经济利益。本书中的“理性主义者”同此义,和各位的常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概念引自《博弈论》,因为有书友在评论区提出疑问,所以在此解释一下) 第二章 玫瑰庄园(一)规则怪谈 灰紫色的天空在头顶拉开帷幕,不漏阳光的云层厚重地积压。潮湿的空气粘腻在身遭,给人一种随时会凝结成水滴落下的直觉。 齐斯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哥特式庄园中,面前高大的古堡投下怪物般的影子,将他笼罩。 古堡看上去有些年份了,墙壁被经络渔网般的腐朽藤蔓爬满,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小块,整个儿向人传递一种年久失修、随时会倒塌的讯息。 古堡前是一片玫瑰花海,每朵玫瑰都生机勃勃地开着,枝叶疯长,张牙舞爪。 浓烈的花香在鼻端萦绕,太过紧促厚重了,让齐斯有点想吐。 一个浅灰色的半透明面板在视线左上角浮现,和市面上常见的三流游戏里的系统界面别无二致。 上面刷新出银白色的字迹,看样子是这個副本的相关信息。 【副本名称:《玫瑰庄园》】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6人)】 【主线任务:存活三天,破解规则】 【前置提示:花言巧语令人厌恶,此副本中所有NPC都不会在言语上欺骗玩家】 “这就进副本了么?” 齐斯下意识抚了抚右手腕上的银色手环,指尖触到丝丝凉意,令人心安。 他看向系统界面上“不会在言语上欺骗玩家”一句,眉毛微挑。 ——他深知真话有时也能骗人。 用一系列残缺不全的真相将人诱导上错误的道路,这点他很擅长。 只是不知,这个副本是否会涉及这种层次的话术。 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轻柔的旁白声,如怨如诉。 【世间至美之物究竟是什么呢?她穷其一生去追寻,直到美好的容颜化作骷髅白骨】 【爱美的女孩栽种满园的玫瑰,希望成片的花海为她支付美丽的代价】 【她看着满园逐渐苍老的玫瑰,开始思考,玫瑰能否不再凋谢?她所爱的美丽,能否不再老去?】 【尊敬的客人们,欢迎来到安娜小姐的玫瑰庄园】 最后一句欢迎的话语捏得极细,像是柔弱小姑娘的嗫嚅,语调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迟暮感,好像雨后的古老墓园,潮湿而万物腐败。 齐斯没有过多脑补、自己吓唬自己的习惯。 他看到一条狭窄的小径出现在眼前,在花海中幽深曲折地延伸,直通到古堡黑洞洞的大门。 他没有迟疑,抬脚踏着湿漉漉的尘泥向前走去,在被枯藤爬满的石门前站定。 推门而入。 …… 古堡室内陈设简单,大厅正中置有一张大理石长桌,桌上摆了一个果盘,果盘旁的烛台火光摇曳,构成古堡内唯一的光源。 一座样式古朴的巨大机械钟摆放在墙角,传递着混淆时空的年代感。表面似乎还斑驳着旧日的血迹,结合生锈留下的污渍,散发出隐约的血腥气。 空旷的室内和阴暗的光线,硬生生营造出一种阴森逼仄的感觉,更有一股森然的寒意在潮湿中袅袅滋生,如同久不见天日的坟茔。 长桌正对门的方向摆了一张主座,两侧各摆了三张座椅,此刻已有五人落座。 这五人,自然都是玩家。 “人来齐了吗?”说话的是一个穿白色长风衣的女人,坐在离主座最远的位置。 她眉眼微垂地看向古堡大门的方向,神色含着几分担忧和思虑,像是在等待迟到的友人。 “还有一个位置空着,应该还有一个人没到吧?”女人用试探性的语气询问。 坐在她正对面的年轻女孩嘻嘻地笑着说:“这时候没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残忍:“节目效果拉满啊,率先出局一人,落地成盒,真是倒霉呢。” 坐在她旁边的黑衣青年睫毛一颤,似乎对她的态度颇有意见,却终究一声不吭,只伸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个苹果,用双手捧着,安静地啃了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适时主持局面:“这是个团队生存副本,我们需要团结协作,合力破解世界观——不如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他长着一张扔到人群里分辨不出的大众脸,穿一身西装长裤,打眼看去便是靠谱的社会精英,让人信服。 “我叫沈明,这是我的第三个副本,通关这个副本我就是正式玩家了。我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你们出去后应该能在网上查到我的资料。” 中年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秒,用轻松的语气说:“自从被诡异游戏选中,我就将一部分资金投入了对怪谈的研究,还算有些成就。” “是大佬欸,看来这个副本稳了!以后我叫你沈哥怎么样?”先前幸灾乐祸的女孩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余人这才发现她是那种甜美可爱的长相,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女孩揪了揪自己的马尾辫,将其束得更高了些,看上去干净利落:“我叫柳青叶,第二次进副本,你们叫我叶子就好。我当过探灵主播,胆子比较大,天然不怕鬼,你们不用担心我拖后腿。” 有两人开了头,其他玩家也都纷纷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第一次,我叫林辰……”最后发言的是个穿病号服的小青年,坐在最先出声的女人的右手边。 他的脸白得像纸,一副虚不受补、伤重不治的样子。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盯着古堡大门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门扉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白衬衫黑长裤,身形修长,乌黑的短发下面容清秀,脸色偏偏苍白如魅,使他整体看上去像鬼多过于像人。 而仔细看去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衬衫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凶杀案。 这位后来者毫无被视作危险生物的自觉,见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反而若无其事地自我介绍道:“齐斯,第二个副本。” 齐斯进门时,玩家们的介绍已至尾声,他只听到了病号服青年的自我介绍。 在听到“第一次”三个字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些玩家中恐怕有人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不然没必要多此一举提一嘴次数。 涉及到生死的游戏,哪怕要求团队协作,也不意味陌生人之间可以相互信任。 齐斯不相信这些人会关照新人,并且一点儿也不想被人当傻子蒙在鼓里,莫名其妙成为试错的炮灰。 于是,他神情自若地扯了谎。 “帅哥你好,你可以叫我叶子。”叶子颇为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随后打量着齐斯身上的血迹好奇道,“伱衣服上的是真血吗?该不会是刚从凶杀现场赶来吧?” 齐斯抚弄着手指,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个标本制作师,来之前正在处理标本,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叶子睁大了眼睛:“你都不看倒计时的吗?不知道这个点要进副本吗?我早在倒计时结束前一小时就在床上躺着了。” 齐斯面色不改,不咸不淡地反问:“知道又怎么样?我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与其干等着浪费,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叶子抿了抿唇,似乎并不十分信服这番说辞,却也不再多言。 叫作“沈明”的中年人自觉担当起团队领导者的责任,简单地将众人的自我介绍向齐斯复述了一遍。 齐斯坐到空座位上,侧着头认真地听着。 除了老成精干的沈明和一惊一乍的林辰外,其余人都是第二次进副本。 穿黑色卫衣的青年叫作“常胥”,自称是警察,腰杆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幽深黢黑,平白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白风衣女人叫“邹艳”,现实中是心理医生,长相雍容饱满,端正庄重。哪怕到了副本里,唇角也一直挂着安抚性的笑容,让人生不出恶感。 林辰坐在齐斯和邹艳之间,这会儿自然而然地向看上去平和沉静的邹艳靠去,怯生生地问:“邹姐,我……我听游戏说,在副本里死亡,在现实里也会死,是这样吗?” 邹艳叹了口气,看向林辰的目光充满怜悯:“是的,玩家死在副本里后,会在回到现实的半个小时内以合理方式死去,心脏麻痹、车祸亦或是跳楼,任何方式都无法逆转。” “不过,不管在副本里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活着通关,都会完好无损地回到现实。” 在副本里死亡后,竟然还能在现实活半个小时啊……齐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看来坑人什么的需要做得隐蔽些,不能让受害者在回到现实后将信息传递出去;杀人时要记得多补几刀,免得对方没死透,活着离开副本;被人杀时也要懂得装死,以免对方补刀…… 林辰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些,受教地点点头,迟疑地说:“我是在死后被拉入游戏的,那个邀请函说要给我一次新生的机会,你们也是这样吗?我……我看你们好像都不是很害怕……” 邹艳微笑道:“进入游戏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是受强烈的欲望诱惑,有人做个梦就莫名其妙进来了。我是为了给我的女儿治病,自愿进游戏的。不过小林,你以后可不要再问别人这种问题了,我倒是不在意,但有些人可能会生气……” 叶子出言打断:“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游戏已经将该知道的信息都告诉我们了,再多的知道了也没用,只会影响心情。” 她说着,促狭地环视众人,用聊八卦的语气说:“欸,你们听说那个小道消息了吗?几大公会可能要合作对付最终副本了……” 玩家们在叶子的带动下,闲聊起和诡异游戏相关的轶事。 紧张感一时被冲淡了许多,倘若不是古堡没有窗户的石壁沉郁压抑,花香中也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罕有人能想到这是个会死人的恐怖游戏。 仅仅是第二次进游戏,就已经能拥有这么好的心态了么? 齐斯饶有兴趣地听着老玩家们聊天,将那些不知有用没用的言论录入脑海,并不全信。 他能说谎,其他人自然也能。 ——连名字这么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称呼,都有几个人的一听就是假的。 其他话大概率也做不得真。 热切的攀谈中,古堡的拐角忽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响。 众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只见拐角的阴影处,一个穿黑色管家制服的男人推着餐车,幽灵般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平心而论,他的五官算得上英俊,但皮肤的质感却极度失真,像是充气的玩偶。 见玩家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管家油光水滑的脸上挂起浮夸的笑容:“尊敬的客人们,安娜小姐马上就到,她会和你们共进晚餐。” “当然,我们庄园有很多忌讳,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希望你们认真阅读并牢记。” 他话音刚落,一张写满字的纸凭空出现在长桌中央。 白纸上的血色字迹狰狞扭曲,好像随时会突破纸张漫溢而出。一时没有人敢伸手触碰。 齐斯垂眼看去,在目光触及的那一刻,一行行字迹在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上刷新。 【1、庄园提供早晚两餐,请在早上6:00和晚上6:00准时来大厅用餐;晚上9:00以后是休息时间】 【2、时间是最重要的,如果在夜间醒来,请务必确保自己时刻知道确切时间】 【3、安娜小姐喜欢客人,对客人没有恶意,但请记住正确的称谓,是“安娜小姐”而非其他】 【4、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5、安娜小姐喜欢穿红色的裙子,穿红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请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6、不要在夜晚离开城堡,不要采摘庄园中的玫瑰,小心玫瑰】 【7、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请坚信自己是人类】 【8、如果你在紧急情况下不得不违反某些规则,请确保自己违反的规则越少越好,也许她会……放过你】 第三章 玫瑰庄园(二)安娜小姐 管家将餐具和菜肴一一在座位前摆好,程式化地欠了欠身,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鲜血色泽的红酒被倒入高脚杯中,放置在玩家们面前;盛放着各色肉类和蔬果的菜盘在长桌上一字排开,肉上带有血丝,更衬出之前就在桌上的苹果的红艳。 除了常胥又抓了个苹果啃咬起来,一时间再没有人对桌上的食物表露兴趣。 沈明轻吐了口气,环顾众人道:“这是个规则怪谈类副本,那些规则大家都看到了吧,只需要严格遵守,就不会有事。因此,我希望各位之后有什么想法都先拿到台面上讨论,不要故作聪明、自作主张。” 齐斯听说过规则怪谈,这是最近在网上流行起来的一种变格推理文本,通常会用严肃的告诫语气说出一些反常识的规则,从而引发人类的好奇心和潜意识里的恐惧。 想不到,这个诡异游戏还挺与时俱进的。 叶子率先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都说了是团队副本了,有什么信息我们也犯不着藏着掖着。有沈哥这样的老玩家带着,这個副本稳了!” 齐斯有意将水搅得更浑,当下也在脸上挂起微笑,情真意切地应和:“是啊,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解谜和文字游戏了,通关什么的就靠沈哥了。” 沈明总感觉齐斯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不好发作,只得干笑道:“哪里哪里,我严格来说也算是新手,解谜和探索还需大家一起努力。” “你们对第二条规则怎么看?”邹艳主动将话题引入正轨,不着痕迹地帮沈明解了围,“我的手表和手机都没能带进来,相信你们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要怎么才能确定确切时间?” 她顿了顿,扯了个苦笑:“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觉睡到天亮,中途不醒吧?” “我应该能。”林辰小声道,“我睡着了就不容易醒。好几次我定五六个闹铃,都能睡过头,错过早上的课……” 他一抬头,就见邹艳用关爱孩童的目光看着他。 自称心理医生的女人耐心地解释道:“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诡异游戏中,清醒和睡眠与否取决于副本的机制,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就像一些剧情游戏里,主人公会按照编写好的程序触发一些事件,玩家能做的只有在事件发生后做出应对。” 宕机了足足两秒,林辰好像才明白邹艳的意思,点头表示了解。 他看向墙角的机械钟,小心翼翼地提议:“这里有钟,其他地方说不定也会有钟,我们要不睡在钟旁边?” “我建议不要。”沈明说,“按照我过去的经验,一到晚上,关键道具附近就会游荡些不干净的东西,在钟旁边过夜只会死得更快。” “我听说过,规则怪谈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一般来讲只要不知道自己违反了规则,就暂时不会有事。如果真在夜晚醒来,什么都不要想,继续睡就好了。” 齐斯默默将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经验记下,同时面色凝重地颔首,表示沈明说的都对。 林辰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几秒的沉默后,没等到其他人发言,他再度提出疑问:“我看主线任务有说让我们‘破解规则’,会不会除了这些已知的规则,还有别的规则需要我们找出来?” 叶子解答道:“基础的规则一般来说就是最开始告诉我们的那些,不然换谁都没法玩。‘破解规则’什么的,只是让我们通过探索,对基础规则作出解释。” “打个比方,第一条规则说‘时间是最重要的’,我们就需要弄明白,时间为什么重要,和副本的世界观有什么关系。” “完成主线任务什么的只是基础,要想获得更多的积分奖励,就需要收集更多的线索,破解副本的世界观。” 叶子说着话,唇角始终挂着甜美的笑容,好像很热心于为新人解答问题似的。 林辰有些脸红,讷讷地说:“我就不指望什么奖励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好不容易获得新生,我只想好好活下去……” 邹艳失笑道:“越早破解世界观,副本就越早结束,死的人也就越少。所以,哪怕只是想活下去,也要尽力破解世界观。” 叶子同样对林辰的话嗤之以鼻,笑容中多了几分刻毒的意味:“都进游戏了,还不如尽力多赚点积分,等成为正式玩家后找个厉害的公会加入。据我所知,副本里最先死的都是你这种心态的人——被自己蠢死。” 一直不声不响的常胥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陡然抬眼,冷声道:“第二次进副本,知道的倒是不少。” 叶子迎着他的目光,眯起眼调笑:“怎么,警察小哥哥是要审问我吗?” 常胥不再作声,沈明连忙岔开话题:“我们先各自说说对规则的看法吧,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齐斯没有参与对话的打算,已知信息较少的情况下,多说多错。 他随手抓了个苹果,拿起洁白的餐巾仔细专注地擦拭。 在沈明将征求意见的目光投向他后,他更是一脸无辜地将苹果放到嘴边,安安静静地啃咬起来,流露出不打算搭理凡人的态度。 副本中的苹果和现实里的味道差不多,虽然要脆一些,但甜度不高,不是齐斯爱吃的类型。 不过想到自己在外面已经一个月没吃水果了,他还是将整个苹果都吃了下去,用来补充维生素。 在他将苹果核放到餐盘上的那一刻,沉闷的钟声毫无预兆地在大厅中响起,如同巨石落水,一下下叩击在心口。 只见墙角机械钟的钟摆缓慢摆动,以同一频率敲了六下,干净利落,没有回音。 到晚餐时间了。 轻巧的脚步声从阴影中传来,像是踮着脚的女人的舞步,又像是弯腰弓背、伺机而动的动物。 齐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纤细高挑的女人从楼梯口走来,黑色的长裙拖拽在地,将她整个人裹成一道瘦长的鬼影,歪歪斜斜地嵌在黑暗里,像是墨水在白纸上写意划出的一笔。 不可否认,女人很美,任何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忍不住发出惊叹,转而又会陷入一种恐怖谷效应带来的恐惧。 她脸色苍白,不像是活人,棕黑色的头发下是一双黢黑无光的眼睛,嘴唇上却是一抹血一般的红艳,由不得人不生出糟糕的联想。 “我亲爱的客人们,欢迎来到我的玫瑰庄园参观!”女人的声音高昂圆润,如同歌剧唱腔。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玩家,被她看到的人都不约而同生出强烈的被窥伺感,好像被丛林里最饥饿残忍的野兽盯上,不知何时会有致命一击落下。 女人拖着坠地的裙摆,走到主座,一路掀起浓郁醉人的香气,混杂着湿漉漉的水腥味,好像刚从雨中走来。 落座后,她掩嘴而笑,将声音捏得极细极轻柔:“你们可以叫我安娜小姐。” 碎片化的意象勾连成一片,齐斯立刻锁定了系统界面上相应的规则。 【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请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离席已经来不及了,违反规则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且,不知是不是齐斯的错觉,他总感觉安娜小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一些,粘腻湿滑得像雨后的泥地。 让人很不舒服。 齐斯想到副本开场的旁白提示,试探着恭维了一句:“安娜小姐,很高兴认识伱,你比传闻中的更加美丽。” 安娜小姐闻言,露出羞涩的笑容,从容优雅地抬起手,做出中世纪贵族约定俗成的等待吻手礼的姿势。 齐斯顺手将餐巾塞进口袋,装作不懂礼节,迅速地抓住前者的手,使劲握了握。 ——触感温热,在受力后没有出现凹印,按照约定俗成的常识,手的主人应该是活的。 没意思。 齐斯兴趣缺缺地抽回手,将手伸进口袋,在餐巾上使劲蹭了好几下。 安娜小姐只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表现出些许愕然,此刻已收敛了所有不恰当的表情,坦然接受了齐斯不合礼数的举止。 她噙着浅淡的笑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餐盘上的刀叉,从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切下一块肉来。 宽大的黑色袖管遮住手腕,露出涂抹得鲜红的指甲,更衬出手的苍白瘦削,像是禽类怪兽的手爪。 带着血丝的肉被她用叉子送到嘴边,细细地咀嚼下咽。末了,她还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唇角,使人凭空生出茹毛饮血的遐想。 除了明显游离在外的常胥正埋头狂吃外,其余人都没敢在这时候动刀叉。 他们看着主座上女人的进食过程出神,各种奇诡的猜测在心底滋生,酝酿着更深层的恐惧。 安娜小姐似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抬眼莞尔一笑:“快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呢?是菜肴不合口味么?” 齐斯率先收回目光,从善如流地低下头,用手中擦得锃亮的叉子叉住一块肉块,塞进嘴里。 别说,面前那盘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的荤菜味道不错。肉质鲜嫩,酱汁入味,能达到不少餐馆的平均水准。 齐斯满意地眯起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用叉子扒拉了一大块肉到盘里。 有人做表率,其余人也纷纷开动起来。毕竟【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这条规则就写在系统界面上,没人敢在这时候挑衅其权威。 晚餐在沉默中很快结束,长桌上的所有菜肴都被吃得一干二净,至于究竟有多少人享受大餐,又有多少人食不知味,这就只有各自心里清楚了。 安娜小姐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拭嘴唇,目光再次扫视过众人,照例在齐斯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些。 她施施然起身,冲玩家们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入楼梯口的阴影中。 林辰先前一直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儿终于喘了口气,忙拽了拽齐斯的衣袖,压低声道:“齐哥,那个安娜小姐穿的好像是黑色裙子……” 穿黑色裙子的安娜小姐可是规则里所说的,要尽量远离的存在啊…… 齐斯点头表示了解:“嗯,我看到了,肃穆庄重的礼服制式黑裙。” “那你还……” 那你还上赶着和她零距离接触,不是找死吗? “在她坐下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就都违反规则了,毕竟坐同一桌吃饭可不叫‘保持距离’。”齐斯顺手将餐巾塞进口袋,抬眼望天,“事情既定,不如趁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他怀疑安娜小姐已经盯上他了,可能是由于他的座位离得最近,也可能是出于某种相似的特质——人类总是很擅长在人群中发现同类,不是么? 林辰似懂非懂地问:“那齐哥你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所有玩家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齐斯身上,显然都在等他说出答案。 “当然有啊。” 齐斯抬眼望天花板:“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好不容易试探出的线索和你共享?” 第四章 玫瑰庄园(三)新的规则 气氛一时凝滞。 林辰惊愕地眨巴了两下眼,属实没想到齐斯玩这么一出。 这不是团队副本吗?这人怎么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 沈明想要说些什么,转念想到齐斯不是新人、不好糊弄,只得作罢。 最后还是邹艳笑着打圆场道:“你别和小林一般见识,他是新人,什么都不懂,问的唐突了。” 齐斯不置可否,又从桌上抓了个苹果,事不关己地擦拭起来。 之前那句话,他用的是说笑的语气,可以解读出很多种意思。 一旦有人出言揶揄,他自然会见好就收,用“说着玩”之类的说辞掖过去,再将显而易见的结论说出。 但眼下所有老玩家都当真了,似乎对他的隐瞒习以为常,完全是“公开线索是情分,不公开是本分”的态度,这就由不得他不怀疑了: 团队副本真的要求玩家们团结互助吗?合作真的是通关副本的最佳选项吗? ……有意思,不会是把所有人都弄死就能通关那种设定吧? 寂静如死的沉默中,管家适时如幽灵般出现,对玩家们说:“诸位客人,时间不早了,我先为你们安排住处吧。”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令人不适的虚假笑容:“请原谅我们的怠慢,实在是因为夜晚不适合外出。等明早天亮,你们可以随意去欣赏你们期待已久的玫瑰。” 系统界面上,【小心玫瑰】四个字诡谲得令人不安。 沈明斟酌着问:“管家先生,请问玫瑰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比如有毒之类的。” “不会,玫瑰就是玫瑰,怎么会有毒呢?”管家有些不悦地说。 他僵硬地转身,维持着同一频率的步调,一丝不苟地在前头带路。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跟上他,拾级而上。 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台阶凹凸不平,缝隙间生长着细小的植物根茎,又或是这台阶原本是整块的石头,却被根须硬生生撕裂。 左侧的墙壁浑然一体,像是封棺的水泥,将生灵砌在墙里;右侧的扶手多处断开,似是被岁月腐蚀的自然风化,又让人想到巨物挣扎留下的断壁残垣。 玩家们无一不屏息敛声,好像生怕吵醒封印在此的远古生物。 一行人在凝寂中到达古堡二楼,二百平米左右的平层在眼前现出全貌。 灰色的墙壁斑驳着污浊的水痕,青苔和蕨类植物在缝隙间爬满,传递一种阴森压抑的气息。 三个棕色的门洞阴森森地镶嵌在墙体里,木板门的破损处钉入年份与材质不一的木楔,因而显得色彩驳杂。 和一楼相似的是,墙角放着一座巨大笨重的机械钟,无时无刻不在告知玩家确切时间。 时间在这個副本中,果然很重要。 管家从腰间解下三把钥匙,递给为首的沈明,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夜晚请尽量不要离开房间。每个房间只能住两个人。请务必保管好钥匙,它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们的命。” 叶子皱着眉表示不满:“你们这么大个城堡,不能多留几个房间吗?我们几人都不熟,两人住一个房间真的好吗?” 她显然是想从管家口中套出更多信息。 管家笑呵呵地说:“只有三间,我们只有三间房。”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叶子识趣地住了嘴。 就在刚才两人说话的当口,齐斯移动目光观察四周,没有找到第二处楼梯。 一旦上楼时走的那处楼梯口被堵住,玩家们很容易被包抄在内、关门打狗。 齐斯看向管家,礼貌地问:“这位先生,我可以问问美丽的安娜小姐住在哪儿吗?” 管家听到“美丽”一词,极为满意地咧开灿烂的笑容,用欢快的语气说:“安娜小姐住在三楼……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伱们了,安娜小姐不喜欢客人们过多窥探她的生活,如果被她发现你们去了三楼,她会很生气。” 所以,不被发现就没事吗? 看来这三楼不得不去了。 齐斯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提示。 【规则破解进度已更新】 【新规则已刷新】 随着提示音的落下,在系统界面原有的八条规则下方,赫然多出了一行新的文字。 【9、请尽量不要去往三楼,如果你去了,千万不要被安娜小姐发现】 一时间,老玩家们看向齐斯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考量。 能够准确问出触发新规则的问题也是种本事,不管是不是误打误撞。 齐斯知道,这么一来,自己“第二次进副本”的说辞算是被变相证实了。 他面色不改,继续问:“那么管家先生,您住在哪里呢?我们要是有事,可以去哪里找您?” 管家扭了扭头,骨节发出生锈机器运转的“咔嚓”声。 他笑着指了指地面,说:“我在……地下啊。” 地下?古堡没有地下室,所谓的地下,只可能是字面意思…… 恐怖的联想如藤蔓般滋长,玩家们的脸色都古怪起来,林辰更是白着一张脸,一幅在惊悚片里见鬼的样子。 管家不再理会玩家。他直手直脚,僵硬地走向楼梯,一步步往楼下去了,就像预先设置好程序的木偶,无法被外人的言语拨动。 直到管家的身形完全隐没在楼梯与墙壁组成的暗角,沈明才涩声开口:“大家对这条新规则,还有这个三楼怎么看?” “还好齐斯提前问了出来,不然这条规则恐怕得有人触犯了才能露出水面。”邹艳冲远离人群的齐斯笑了笑,带着些许赞许的意味。 “不过,我们如果想破解世界观,肯定要去三楼找更多的线索。如果仅仅是想通关副本,那就没必要管三楼了,只需要严格遵守所有规则就行。” 林辰深以为然:“那我们还是先以活下去为基础,有空再考虑世界观的事吧。” 没人提出异议,才进副本第一天,各种情况都不知道,再讨论也讨论不出花来。 清冽的钟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一声敲了七下,晚上七点了。 叶子直接拉了邹艳,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快分组分房间吧。我就和邹姐一间了,邹姐多多关照哈。” 两位女性分在一起理所当然,剩下四个大男人该怎么分组则有待商榷。 齐斯若有若无地来回扫视沈明和林辰,道:“沈哥,团队副本前期出现人数损耗,对所有人都不利。你是老玩家,带带新人怎么样?” 沈明面露为难之色:“说来也惭愧,我还不是正式玩家,和你们一样都是在新手池里打转的预备役,实力真不一定能强出多少。” 他转头看向林辰,严肃地问:“小林,你是新人,说说自己的意见吧——你想和谁一个房间?” 林辰被突然点到,脸色一白。 他当然知道,自己新人的身份人嫌狗厌。 没有经验,提供不了多少帮助,如果死了还会惹来一身嫌疑,沈明不想和他一间房无可厚非。 虽然每个房间必须住两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落单,但就怕室友不愿意管他死活…… 他该和谁一间呢?那个自称“警察”的常胥吗?这种职业,应该会愿意提供庇护的吧…… 林辰张了张嘴就要提出请求,站在一旁看戏的齐斯适时开口道:“林辰,你和我一间吧。我的经验肯定不像沈哥那么充足,但只要你听我安排,不胡乱行事,一些简单的死亡点我还是有信心带你躲过去的。” 林辰有些懵了。 从先前齐斯主动试探安娜小姐起,他就认定了这个年龄不大的青年是个大佬;后来齐斯不愿意分享发现,他又觉得此人自私自利,很靠不住。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这位大佬愿意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向他伸来橄榄枝,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沈明乐得扔掉烫手山芋,当即赞成道:“小林,那你就和齐斯一起吧,我看他能力不比我差。” 林辰如梦初醒,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谢……谢谢齐哥!我会尽量不拖后腿的!” 齐斯看着临时室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眉眼弯弯地笑了。 所谓的房间分配,相当于将六人团体短暂划分成三个小集团。 ——比起聪明有用的队友,他更喜欢足够听话好骗的工具人。 勉强符合条件的看过去也就林辰了。 沈明自然而然地和剩下的常胥一间。 一个一看就很能打的队友在危机重重的副本里绝对是受欢迎的存在,常胥目测一米九以上的个子确实很能给人安全感。 可惜这位冷着脸装酷的警察同志似乎不怎么合群,哪怕沈明上前搭讪,也仅仅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齐斯看分组分得差不多了,大喇喇地走到沈明面前,从后者手里拿了一把标着“3”的钥匙,便拉着林辰走向廊道最深处的3号房间。 沈明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神情忧郁起来。 3号房间位于其他两个房间的中轴线上,如果有鬼怪过来,无论顺时针走,还是逆时针走,都不会最先去那儿。 他本来打算选这间房的,哪想得到齐斯动作那么快,客都不客气一下! 第五章 玫瑰庄园(四)四行诗句 古堡房门上安着的是最简单的机械锁,属于一根铁丝就能搞定的那种。 齐斯站在3号房间门前,忽然有点想撬一下锁试试,但考虑到时间已经晚了,还是决定不再作死。 他推开房门,打头走进房间。 眼前是一间十二平米左右的客房。泛黄的墙纸被水渍和霉斑浸染,腐朽溃烂的天花板星星点点长着黑色的溃疡,其间破土而出的草芽如同疮疤上的蠕虫,给人一种随时会随脓水滴下的联想。 空气中弥漫着浮动飘摇的暗香,似是人为燃烧的熏香,又像是空气本来的味道,亦或许只是视觉带给嗅觉的通感。 房间只在床头柜上点了一盏油灯充当光源,正中央摆着一张足够两个人睡的大床,床右边是一张古朴的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书籍和笔记。 齐斯走过去,指尖划过泛黄的莎草纸封皮,拈起书页后僵在空中。 几息后手指微动,却终究只是随意翻了翻摆在最上面的那本笔记,而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阅读和探索。 就在刚刚,齐斯已经注意到,房间里没有钟表,也没有任何能标示确切时间的东西。 这很不寻常。 要知道,系统界面上的规则百般强调“时间”的重要性,古堡的一二两层更是在醒目处放置了机械钟…… “这么明确的提示么?”齐斯眯起眼,隐隐有所预感,今晚大概率会出事,不过是大事小事的区别。 床左边是一扇布满灰尘的落地窗,久未擦拭的彩色琉璃好像蒙了一层薄雾,透过半透明的材料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花园里的玫瑰花海。 成片的植株太过茂密,花与叶相互纠缠遮掩,总给人枝叶下潜藏着什么的预警。 齐斯毫不犹豫地将窗帘拉上,又拖了把书桌旁的凳子压住帘布,才折回正中央的大床边。 眼前的床铺乍看十分平整,没什么出奇。 不过齐斯不相信,和自己有相似特质的安娜小姐会什么也不在床垫下放。 他怀着一种参观同类的杰作的兴味,一把掀开床单。 泛黄的白色床垫上,赫然平放着一件鲜红的欧式宫廷长裙,繁复的镶边和珠串被压在一个平面上,显然已经放置了许久。 齐斯饶有兴趣地拎起长裙抖了抖,没有抖出多余的东西,不由有些失落。 没意思。换作是他,怎么都得把裙子的主人分尸,再和布料缝在一起,每条裙子缝一块碎片,让客人们玩拼图游戏。 多么有创造力的艺术形式啊,为什么就没人实践一下呢? 林辰是跟在齐斯身后进到房间的。 他没有任何玩恐怖游戏的经验,平日里玩的最多的是塔防和开放世界。 这会儿他只知道邹艳说过,要尽力探查线索。 他不想显得没用,便仔细地从墙角开始,用打扫寝室卫生的态度一寸寸摸索过去。 身后传来衣料窸窣的动静,伴随着齐斯阴恻恻的声音:“林辰,你说如果为了拥有一个人而杀死他,这算是一种爱吗?” 林辰一個激灵直起身,刚转过头就看到诡异的一幕。 黑发青年正面带微笑地拎着制式古旧的红裙,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给人一种变态杀人狂展示受害者衣物的既视感。 林辰指着裙子,舌头打结:“齐哥,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啊,”齐斯低下头,鸦羽般的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簇阴翳,“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啊?” “她是那样的美好,世界上所有最优美的词汇都无法描绘她的美丽。”齐斯的声音很平静,言语的内容却透着疯狂,“我卑微、热切而可耻地想要占有她,这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意却注定不能宣之于口……” 危险预警在心底上涌,林辰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齐斯。 一个在团队副本里藏线索的人,主动提出和他一间房,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而且,齐斯是唯一一个从古堡外进来的,到的最晚,衣服上还沾了血迹,有没有可能已经被鬼怪替换了? 无数被下意识忽略的线索此刻如浪潮般上涌,飞火流星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林辰的额头上渗出薄汗,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好几本小说中的离奇情节。 万一对方是个变态杀人狂,盯上了他,不计后果地想对他下手呢? 毕竟他的长相和身材都不赖,在现实里也经常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人…… 齐斯继续不紧不慢道:“……我只能偷来她常穿的那件红色裙子,压在床单下。每晚躺在床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她的气息,就好像和她同床共枕。” 看着面色煞白的林辰,他将手中的裙子折起来扔到一旁的凳子上,轻啧一声:“想什么呢?这条裙子是我从床垫下翻出来的,以上只是我对这个副本背景故事的猜测,不一定对。” 林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齐斯不明就里地反问,“这样说吧,如果我是个变态,你这会儿根本不可能好好站在这里。要么永远醒不来,要么嘛,就以某种比较糟糕的形式醒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辰,好像刚刚只是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林辰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未免太疑神疑鬼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狂,还那么巧被他遇到? 齐斯最喜欢的便是玩弄人心,扰动情绪。见林辰已经放松下来,他话锋一转,拉长了音问:“倒是你,林辰,你真的是第一次进副本的新人吗?还有,你现实里是什么身份?你这么年轻,恐怕不是自然死亡吧?” 未经过反讯问训练的人很难应对这样的问话。林辰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惴惴地回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但我真的是新人!我刚上大学,还没有工作……” 齐斯打断道:“伱怎么死的?” “我晚上出校门买夜宵时路过一条小巷,听到有人在呼救。我就走进去,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女生动手动脚。我当时没想太多,就冲过去想制止他们。我没想到他们会动手……对了,那条街我记得叫马市街,治安一直不太好……” 言语颠三倒四,声音断断续续,一副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 齐斯至此确定,林辰九成九是个新人了,还是那种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情况没有超出预料太多,反而让他兴趣缺缺。但他还是捏出狐疑的腔调,说:“我暂且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吧,至少听起来没有破绽。” 林辰连忙辩白:“我没有骗你!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编故事只会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我并不想听你废话你那无聊的一生。”让人陷入自证陷阱,齐斯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捂住耳朵,面无表情地向后一躺:“时间不早了,该睡了。” 林辰有些不甘心,还要说什么,却见齐斯已经闭上眼了。 他终究不敢触这位“老玩家”的霉头,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房间内没有时钟,是无法知道确切时间的,最稳妥的避免违反规则的方法就是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见齐斯只占了半边床,留了充足的空位,林辰小心翼翼地脱了鞋,爬到床上。 从始至终,他都有意和齐斯保持距离,好像生怕磕了碰了,惹出不愉快。 齐斯察觉到这一点,对林辰的心理洞若观火。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没经历过太多社会险恶,毫无预兆地被扔入诡异游戏,难免无所适从。 而此时,唯一站出来传达善意的齐斯无疑会被他当作救命稻草,是必须要追随、讨好的存在。 这有些类似于心理学上的“吊桥效应”,是一种病态的自我PUA。 齐斯不是心理医生,没有纠正林辰弱势心理的打算。 相反,现在的走向完全符合他的预期。 他仰着脸看天花板,冷不丁地开口:“林辰,其实我选择和你一间房是有原因的。” 林辰一愣:“什么原因?” 难道他还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价值吗?是因为他身上的价值,大佬才愿意帮他的吗? ‘真实原因是同为新人,不怕被看穿底细。’ 齐斯在心里自己答道,嘴上却开了个无厘头的玩笑:“大概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像小说主角,我感觉投资一下不亏吧。” 这话像极了宽慰,在诡异游戏苍白阴冷的底色上,未免太温暖了些。 林辰先前一直处于一种不被信任的不安中,此时听齐斯的潜台词,明显是放下了怀疑,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呆了两秒,才有些局促地接话:“呃……有吗?哈哈,我爸爱看玄幻小说,估计就是看小说给我起的名……” 齐斯眯起眼,继续说下去:“你死于‘善良’,诡异游戏给你一次新生的机会,或许正是对你的善行的嘉奖;我有预感,你会活下去的。” 将善良当做夸奖的傻事齐斯已经十年没干过了,不过用这话骗骗林辰这么个不谙世事的蠢货刚刚好。 果不其然,林辰不好意思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咧了个傻笑:“哈哈,我也希望我能活下去,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等他们老了还要靠我照顾他们呢。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从小到大就教我要做好人,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我是为了救人才死的,他们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可是我死了他们会难过,可能又会感到后悔,觉得我不该救人……这事说不清,想不明白,会钻了牛角尖的……所以,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被灌了一耳朵天真的圣母发言,齐斯渐渐笑不出来了。 他背过身去,扯了被单给自己盖上:“林辰同学,时间不早了。要想活下去,就尽快入睡,以免违反规则。” “嗯嗯!”林辰不敢怠慢,连忙躺平,将另一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齐斯等室友躺好,撑起半边身子,去吹床头的油灯。 一芯灯火只扑闪了两下便销声匿迹,只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林辰颤抖的声音哀哀地响起:“齐哥,我有点害怕,睡不着……” “没什么好害怕的。”齐斯闭着眼道,“我信不过他们,所以在餐桌上没说。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之前试探出来了,安娜小姐是活人——你还记得规则第七条吗?” 林辰迟疑地问:“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安娜小姐拿我们没办法?” “嗯,所以安心睡吧。” 十分钟后。 林辰可怜兮兮地嗫嚅:“齐哥,我睡不着……以往这个时候我还在上晚课,根本不困……” 齐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道:“数羊数到一千,不想死就赶紧睡。” “嗯……” 十五分钟后。 林辰:“齐哥,我……我还是睡不着……对不起……” 齐斯感受着林辰像灯火一样鲜明的恐惧,在黑暗中睁开双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抚摸着右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刀片、铁丝、银针等小工具在指尖变换,最终换成一把钝头的小锥子。 他命令道:“你背过身去。” “哦。”林辰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下一秒,齐斯一锥子扎在他的风池穴上。 看着这个一眼弱0的家伙终于成功晕了过去,齐斯恶狠狠地收回作案工具,再度闭上眼。 一片黢黑的寂静中,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齐斯一丝一缕地平复自己的心绪,缓缓沉入思维海洋的底部。 在那里,四行血色的文字如有生命般交错扎根。 【我的胸膛腐朽】 【血肉铺展在地】 【玫瑰栖居于此】 【明日共我长存】 之前齐斯随意地翻动书桌上的笔记本,只看了这四行誊写在扉页的诗。 当时,他习惯性地在心中默念字句,耳边陡然生出植物“沙沙”生长的幻听,连带着触碰书页的指尖都泛起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渗透表皮,钻入血管。 他一向多疑,立刻放弃了进一步探查的打算,当做无事发生。 这种看上去有点危险的东西,还是等到白天,让工具人去研究比较稳妥。 嗯,先骗林辰接触一番,试探不出结果的话再引诱其他玩家来趟雷,没人上钩就实施道德绑架…… 这么不怀好意地盘算着,齐斯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第六章 玫瑰庄园(五)深夜来客 眼前是一片欧式风格的墓园,时间正是夜晚,一排排惨白的墓碑整齐地矗立,就像大地长出了牙,松动的泥土便是溃烂的牙龈。 一座高大的神像竖在墓园中央,洁白莹润的外表被猩红的月光涂抹上一层釉色,放在胸前的双手捧着一抹鲜红的物什,刻毒而刺目。 齐斯闲庭信步地走过去,耳后忽然传来“唰”的一声。 他应声转头,只见一根白森森的手骨从土壤中破土而出,在猩红的微光下像极了带血的玫瑰。 “真漂亮。” 齐斯屏住呼吸,生怕惊扰难得一见的美景。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骨弯曲指尖插入泥土,借着地面的支撑将自己整个身体一寸寸拖出,如同酒神宴会上荒诞离奇的舞蹈。 手骨扭动挣扎着,许久也没能将自己从土地里拔出。 齐斯好心地走上前,拽住手骨的手腕,卯足了力气,像拔萝卜似的往外拖。 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突兀地响起,好像记忆里第一次制作标本时,不小心弄断了父亲的指骨发出的声音。 梦里的一切都是混乱而朦胧的,苦痛的回忆没能触发等量的悲伤,很快就被眼前的幻景压下。 手骨光洁如玉,美得摄人心魄。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将其据为己有,齐斯笑弯了眉眼。 然而下一秒,团簇的灰雾便占据了全部的视线,一阵狂风油然而起,吹得他向后飞去。 后背撞到实处,全身一个激灵,齐斯在床上睁开了眼,和头顶斑驳着草芽和黑斑的天花板看了个对眼。 “当——当——当——” 门外的钟声节奏均匀地敲响,如同石块落入水潭,沉闷、肃穆而遥远,携着忧郁的呜咽压了过来。 凌晨三点了。 齐斯将自己从美梦做了一半被打断的不爽中抽离出来,很快意识到之前沈明建议的“什么都不要想,继续睡”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和“不要想粉红色的大象”一样离谱。 他立刻将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就着脉搏数起了秒数。 头顶响起轻轻巧巧的脚步声,像是木质拐杖的敲击,又像是踮着脚的舞步,听在耳中细细碎碎,如同有蚂蚁在心脏上爬一样难受。 齐斯留意到,楼上的脚步声明显和安娜小姐的脚步声并不相同。 那声音更轻飘些,颤颤巍巍的,给人一种随时会脚一软摔倒的联想。 不是安娜小姐,三楼还有别人? 会是谁?是鬼怪还是活人? 齐斯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林辰,这货呼吸声均匀,晕得很实诚,没被吵醒。 突如其来的死亡点和他无关,某种意义上,无知无觉的傻子确实往往能得到最简单的幸运。 徒劳的等待中,头顶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大概又过了半分钟,一阵相同步调的脚步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楼上的东西下来了。 齐斯屏住呼吸,大睁着眼盯着门的方向。 轻微的杂沓声在楼道间徘徊,接近又远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不紧不慢,如同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声音在某一处停住,紧接着,寂静中响起了敲门声,轻柔缓慢的“叩叩”响动在楼层间飘散。 如果齐斯没记错的话,被敲响的是叶子和邹艳所住的1号房间的房门,就在他这间房的斜对角。 她们两個大概都睡着了,敲门声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门外的东西敲了一阵门,等不到回应,只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宣告放弃。 脚步声再度响起,却调转了方向,这次有了目标似的,几秒间便由远及近。 “叩叩叩。” 熟悉的敲门声落在齐斯的房门上,频率和先前那波别无二致。 知道楼道间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和自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齐斯反而冷静下来。 他小心地从床上坐起,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阵阵浓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凝聚,门缝间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挤了进来。 齐斯转动右手腕上的手环,冰凉的刀片弹出,被他捏在两指之间。 “叩叩叩。”门外的东西又敲了三下门,然后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始终没有等到回应,脚步声逐渐远去,门缝间的怪声也一瞬间停了。 齐斯舒了口气,却依旧微眯着眼,将呼吸拉得绵长而轻缓,几乎与身遭的寂静融为一体。 果然,下一秒,那本应远去的脚步陡然折了回来。 赫然是杀了个回马枪。 “你睡了吗?”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轻柔纤细,含含糊糊如同梦呓。 听起来是安娜小姐的声音,却又有些失真,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齐斯不声不响,指尖牢牢扣住刀片。丝缕的紧张感刺激不合时宜的兴奋,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睡了吗?”又一次发问。 现在的情况很明确,夜晚保持清醒无疑意味着危险,只是不知危险会以何种方式降临,是否会不讲道理地破门而入。 从始至终,齐斯一直在心里默数着秒数,因此直到现在还能准确说出具体时间——凌晨三点十一分二十七秒。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门外的鬼怪才无法直接对他下手。 “你没睡对不对?让我进去好不好?”门外的“安娜小姐”柔声说着,似劝诱,似恳求。 齐斯扫视过系统界面上的一条条规则,目光停在第四条处。 【4、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满足安娜小姐的要求,难道真的要开门请她进来? 不过,门外的真的是安娜小姐吗? 【5、安娜小姐喜欢穿红色的裙子,穿红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请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客房的门上连个猫眼都没有,怎么判断门外的安娜小姐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晚饭时的违规还可以用“法不责众”加以辩解,现在还违规,几乎等于对着老天说“我想死,别救了”。 齐斯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决定继续装死。 毕竟,门外那位明明是在请求,请求和要求怎么能混为一谈? 而且“尽量”本身不就是可做可不做的意思吗? 齐斯认为自己的逻辑没什么破绽,很有道理。 像夜间醒来这种天灾般无法避免的随机性事件,无论如何应对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是死是活全看运气。 他虽然从小倒霉到大,但并不惧怕赌博,只要风险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赌输了又怎么样呢?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安娜小姐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高声尖叫:“你没睡!我知道你没睡!开门啊,让我进去!” 门板发出指甲抠挖木板的声音,齐斯可以想象出,安娜小姐是怎样趴在门上,愤怒地抓挠。 不过这也印证了一件事:未经玩家允许,安娜小姐无法进入房间。 齐斯放心了许多,就着抱膝端坐的姿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兴味盎然地直视前方。 “你还是不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见终究没能叫开齐斯的门,像是死心了一般,安娜小姐的声音带上几分哀求:“求求伱,让我进去好不好?我就想看你一眼……” “让我看看你吧,我好爱你……求求你……” 门外的声音忽然带上几分悲切,像是爱而不得的怨女,如怨如慕。 “你明明答应我的,今晚就带着我一起走……明明已经约好时间了……” “我爱你,你也爱我,你说了那么多遍……难道是你说谎骗了我吗?” “时间已经到了啊,你怎么不来找我?我来找你,你怎么不见我?” 一声声哀怨的控诉夹杂着小声的啜泣,听起来缠绵悱恻。 原本安之若素的齐斯一时汗毛倒立,肩膀终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爱情这玩意儿,对于他来说绝对是比屎尿屁还要恶心的存在。 在刚过去的标本展会上,他被几个见色起意的女游客围住表白,好不容易脱身后直冲进厕所,差点把前夜的饭都呕了出来…… 现在他同样很想吐,可惜进副本前他还没吃过晚饭,这会儿大概率除了胆汁什么也吐不出…… 好在安娜小姐没有继续这个剧本太久。 自说自话地折腾了一阵,她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来真的睡着了。” 轻巧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向最后一扇门走去。 齐斯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将汹涌的反胃感压回胃底,却没能放松太久。 落地窗的方向,似真似幻的风声呼呼作响。明明窗户紧闭,那声音却长驱直入。 心底没来由地警铃大作,几乎没有思考、出于本能地,齐斯向后一躺,紧紧闭上眼。 就在他砸在床上的那一刻,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将窗帘吹开,连带着压窗帘的凳子“咣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颠撞声。 胸前口袋里的房门钥匙隐隐发烫,虚空中的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名称:3号房间的钥匙】 【类型:道具(不可带出副本)】 【效果:持有者位于相应房间中时,其他存在未经持有者允许,无法强行进入房间】 【备注:客人也应该有独处的权利,这是礼貌;当然,主人极度生气的情况下除外】 齐斯感到一道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粘腻地舔舐过每一个角落。 他冷静地维持呼吸的平稳,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窗外的视线停留了足有一分钟,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夜风中飘荡着一声叹息,似失望,似无奈:“看来真的睡着了……” 黑暗中,齐斯无声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借着飘渺的月光,隐隐约约看到落地窗外是一道女人的背影。 黑色长裙拖拽在地,整个人细细长长地嵌在玫瑰花海里,有如一道墨痕。 是安娜小姐! 与此同时,可以听到沈明和常胥的2号房间房门处,传来“叩叩”的敲门声,不紧不慢,不曾停歇…… …… 2号房间,沈明早在凌晨三点的钟声响起的刹那就睁开了眼。 想到规则的前两条,他一时间慌了神,连带着呼吸的节奏都乱了几拍。 他不是个有主意的人,现实里靠熬资历当上了厂里的车间主任,平日里能不干事就不干事。这次站出来打肿脸充胖子,抢占领导者的位置,对于他来说着实太大胆了些。 但他没有办法,这是他的第三个副本,如果传言无误,他在这个副本中的死亡率会远高于其他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必须尽可能占据优势,最好能骗其他玩家替他去趟雷。 可惜事情并不顺利。常胥主意很正,无论他说什么,都冷着脸不做表示;邹艳看上去脾气好,却明显也是有自己打算的人;那个齐斯更是夹枪带棒地挤怼他,不知是闲的还是怎么回事。 沈明不由在心里埋怨起给自己出主意的外甥女来,说什么“立靠谱正派人设”,说什么“占据道德制高点”,说的倒容易,其实根本没法操作,反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叩叩叩。” 敲门声经过了前两个房间,就像行刑台上的铡刀陡然落下,终于和脚步声一起到来。 沈明全身紧绷,不可遏制地冒起了冷汗。 门外传来轻柔的女声:“你没睡对不对?让我进去好不好?” 【4、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系统界面上的规则清晰明了,沈明坐了起来,就要下床。 毫无预兆地,一双冰凉的手从他身后捂住他的嘴,将他死死按回床上。 沈明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然后就听到常胥压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想死就安静,别让安娜小姐知道我们醒着。”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门外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我知道你没睡!开门啊,让我进去!” ‘她已经知道了!再不开门就违反规则了!’沈明无声地在心里呐喊,再也无法保持理智。 他猛然挣动了一下,虽然依旧被常胥控制在床上,但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房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自动缓慢而平稳地打开。 一道红色的身影站在门口,凌乱的白色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闻中的红衣厉鬼,来此索命。 沈明被骇了一跳,转而想起第五条规则中写着【穿红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他又稍稍放心下来。 然而下一秒,数条藤蔓从黑暗中伸出,缠住那道红色的身影往后拖拽,夹杂着“你为什么还要来见他”的泣音。 与此同时,又有几条藤蔓直冲进房间,向大床的方向袭来。 沈明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好在他并非全无准备。进副本前,他专门用全部身家向公会换了保命用的道具。 他颤抖着抬起手,握住胸口挂着的那枚护身符,发动了效果。 【名称:转灾符】 【类型:道具】 【效果: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避开诡异的视线(持续时间30秒)】 【备注:它们看不到你了,就只好去找你的室友啦】 掌心的护身符隐隐发烫,沈明看到原先朝他袭来的藤蔓纷纷调转方向,刺向他身边的常胥…… 第七章 玫瑰庄园(六)前夜复盘 3号房间内,窗帘被风吹开后便再未合上,齐斯也不想作死下床拉上窗帘。 透过半透明的窗户可以将古堡外的花园尽收眼底。 没有星星的夜色下,纠缠不清的植物呈现黑紫色的凝疴,枝与茎与叶的界限不再分明,黑乎乎的阴翳一簇簇堆着,鬼影幢幢。 黑衣的安娜小姐站在玫瑰花海中央,在惨白孤单的月光下像一座墓碑。 她矗立着,不动不声不响,却传递出一种可感的凄然,不知缘由。 光线太过暗淡,齐斯无法确定安娜小姐面向哪边,是否正看着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被她发现还醒着,玩家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知道客人装睡欺骗自己,身为主人感到生气十分合理;结合钥匙的特性描述可以推知,到那时房门就拦不住安娜小姐了。 至于她进屋后会干什么…… 齐斯出于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默默地想:“总不可能是交流情感问题吧。” 他忽然有点好奇,规则说了“只有鬼怪能杀死人类”,身为活人的安娜小姐能拿他怎么办,又会怎么对待他。 说不定能获得一次有趣的死亡体验,至少比病死要有趣。 安娜小姐的审美深合他意,看上去对他颇感兴趣,应该会妥善处置他的尸体…… 思及此,齐斯有些蠢蠢欲动。 但他很快想到,诡异游戏有很多副本可以供他选择,第一个副本就死简直太亏了,怎么也得活到第二个副本才算回本。 算了,再忍忍……死法什么的,还是拿其他玩家去试比较好。 眼前的床单上,不知何时落了几片玫瑰花瓣。 齐斯轻轻吹了口气,看着那花瓣在气流的吹拂下,颤颤巍巍地飘落,坠地。 大床另一侧的林辰睡得很熟,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这会儿他还翻了个身,将大半床被子卷了过去,压在身下,几秒后再度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齐斯无语地抽了抽眼角,却也随之放松下来。 他依旧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生理性的心跳和脉搏随着时间变得平缓,伴随着近旁林辰有规律的鼾声,睡意很快侵染大脑。 齐斯打了個哈欠,沉沉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落地窗正对的花园中,安娜小姐鬼魅般的身影业已不见,只剩下一片如火如荼开得热烈的玫瑰。 钟声的幽响划破阴暗岑寂的空气,深沉而肃穆地敲响五下重音,在清晨的寒凉中圈圈荡散,余音空灵。 凌晨五点了。 短暂的睡眠无济于事,齐斯感觉自己正被一种犹如用死水灌满灵魂的困倦填埋。 他神情恹恹地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坐起,掸掉落在身上的玫瑰花瓣,看向门的方向。 干枯的花瓣零落在地,在门前的地面上积了一小片,昭示昨晚发生的一切。 “齐……齐哥,凳子怎么翻了?”林辰终于醒了,一眼就看到大开的窗帘和倒在地上的凳子、散落的红裙。 他脸色一白:“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齐斯淡定地下床,拉好窗帘,将凳子扶起,再度压在窗帘上,随后捡起红色裙子扔到墙角。 他不咸不淡道:“安娜小姐来过了。” 林辰“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惊呼出声:“她来干什么?” “这话你应该去问她,我又怎么会知道?” 齐斯坐在凳子上,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包括一些关于死亡点的推测。 其余房间的遭遇被他有意省略,比如2号房间传来了藤蔓窸窣的声音和惨叫声,大概率是死人了。 齐斯很怕自己在描述这件事时笑出声——在面对死亡时,他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 林辰呆呆地消化信息,庆幸道:“还好昨晚我睡得早。”准确地说是被打晕得早。 在脑海中将齐斯的话语又过了一遍,他不懂就问:“齐哥,你怎么知道只要不被安娜小姐发现还醒着,就不会出事?” “猜的。”齐斯闷笑一声,道,“既然清醒和睡眠与否取决于游戏的机制,那么在夜间醒来的定然不止我一人。” “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游戏必然不会没有生路,安娜小姐挨个房间敲门过去,总不可能杀死所有醒来的玩家。所以我推测,安娜小姐杀人有其条件。” “结合她一遍遍问我有没有睡,我猜她的杀人条件便是‘发现玩家在夜间保持清醒’。” 林辰不明觉厉,发自内心地赞叹:“不愧是齐哥,要是我的话,在她诈我说她知道我醒了的时候,我肯定就吓得开门了。” “这只是一个逻辑问题。”齐斯说,“你需要明确一点,隔着门板,安娜小姐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房间里的玩家是否醒着,不然她完全不必问那么多遍,直接破门而入就行。同样的道理,我推测她也受到规则约束,不得惊扰在睡梦中的玩家。” “她破门而入后,将会面对两种情况。要么她赌对了,房间内有玩家醒着,她成功收割一条性命;要么她赌错了,房间里没有玩家醒来,她违反规则,受到不知什么样的惩罚。风险和收益两相权衡,她势必要更加稳妥地做出决定。” 林辰虚着眼道:“但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保证房间里的人百分之百醒着吧?只要不给她开门,哪怕发出了动静,也可以说是睡相不好,或者说梦话吧。” 齐斯颔首:“所以她要么放弃杀人;要么通过试探比对各个房间的人醒着的概率,选取最大概率赌一把。”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林辰,你开过盲盒吗?” “……啊?” “一共三个盲盒,各装了一只不知是死是活的猫,它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但有一个盒子是特制的,在被打开后会释放毒气,里面的猫不管是死是活都会死。” “开出活猫,你能得到等重的黄金;开出死猫,你就会被杀死。但伱可以通过敲打、掂量等方式,猜测盒子是否是特制的,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你研究了一番前两个盲盒,觉得第二个盲盒里面的猫有可能是活的,你是先去掂量一下第三个盲盒,还是直接开手中这个盲盒呢?” 林辰听明白了,顺下去说:“肯定要都试一遍,不然不能确定第二个盲盒是不是特制的,会不会把猫毒死。” 齐斯故作惋惜地喟叹道:“然后你发现,第三个盒子和其他两个盒子材质不同,明显是特制的。你很高兴,认为只要打开第二个盒子,你就能得到等重的黄金。但你发现,你不知道过了这么些时间,第二个盒子里的那只猫是否还活着。” 林辰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问:“我能一个盒子都不开吗?” “当然可以。”齐斯将食指搭到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同理可得,安娜小姐去过沈哥的房间后再回来,无法确定我有没有在那段时间内睡着,所以她最稳妥的决策就是哪间房间都不选。” “——也就是说,只要所有人都足够聪明,昨晚便是平安夜。” 林辰双目一片空白地听完了齐斯的逻辑分析,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全都不明白。 齐斯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在他看来,说这么多已经仁至义尽了。 如果不是留着工具人有用,哪怕林辰立刻被安娜小姐拖出去埋坑里,他也不会有意见,说不定还会一边旁观一边喊加油。 时间还早,齐斯走到书桌前,撕了一页莎草纸,拿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林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低头只见他在纸上写道: 【2、确切时间可通过默数秒数等方式获知】 【3、究竟谁是“喜欢客人”的安娜小姐,此处存疑】 【4、可以通过假装不知道等方式不执行安娜小姐的要求,但不能被她发现】 【5、可能有两个安娜小姐】 这无疑是对系统界面上规则的阐释,准确来说,正是主线任务要求的“破解规则”。 通篇看完后,林辰不明所以:“齐哥,两个安娜小姐是怎么回事?” 齐斯搁下笔,头也不抬道:“我和你说过,穿黑衣的安娜小姐在窗外看我,同时沈明那边响起了敲门声。” “就目前情况来看,安娜小姐还在物理攻击的范畴,不然也不会被门拦住,无法隔着门判断玩家的状态。既然她不会分身,那么只可能有两个她存在,或者说,在这个副本中,有另一个与她平级的主要NPC。” “这样一来,很多矛盾点就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安娜小姐可以既作为副本主要NPC,又‘对客人没有恶意’;一会儿可以信任,一会儿又很危险;有时穿黑衣,有时穿红衣。” “先前我还不明白,一个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的副本中,身为活人的安娜小姐有什么好怕的。主要NPC都杀不死玩家,难道指望玩家内斗把自己作死吗?” “我原本以为,危险会来自管家,但那太过牵强,怎么看那个管家都没什么自主行动能力。现在答案已明,这个副本存在一个我们尚未见到的鬼怪主要NPC,或者说,另一个安娜小姐。” 林辰听着齐斯的分析,只觉得头皮发痒:“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尝试联合作为活人的安娜小姐,对付那个鬼怪NPC?” 他说完,就见齐斯用关爱儿童的眼神看着他。 “谁告诉你活人一定向善,鬼怪一定为恶?明明昨天你还对那个活人安娜小姐怕得要死啊。” 齐斯再度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三个圆,分别写上“安娜小姐”“鬼怪NPC”“玩家”,又用双箭头将三个圆两两相连。 “有三种情况,一种如你所想,安娜小姐善良,也就是亲近玩家,鬼怪NPC邪恶;另一种情况则恰恰相反。当然,还有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两个NPC狼狈为奸,都想置玩家于死地。” “所以,我们当下需要先弄明白,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鬼怪NPC,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点就依赖于接下来对三楼的探查了。” 林辰肃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对齐斯的信服更深了几分。 齐斯起身走到墙边,再度拎起红色长裙:“不过关于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他低头注视着长裙,换上了第一人称:“我和那个女孩两情相悦,可惜受到重重的阻力,她无法光明正大和我约会,只能在夜晚敲响我的房门。而阴差阳错的,我和她之间生出了许多误会,她以为我是故意不见她,不再爱她……” 林辰听着齐斯感情充沛的朗诵,刚涌起的崇敬很快被鸡皮疙瘩取代。 他不由小声问道:“齐……齐哥,为什么你这么确定这个副本的主题是爱情啊?会不会是安娜小姐想要维持自己的美貌,所以不停杀人……” 他下意识融合了自己以前听说过的恐怖故事:“我听说历史上有个玛丽皇后,要用少女的鲜血泡澡……” 齐斯反问:“你还记得昨天的餐桌上有什么水果吗?” 水果?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林辰愣住了,然后就听齐斯接下去说:“自从阿尔布雷希特?丢勒在1507年创作《亚当与夏娃》,将禁果画成苹果后,‘禁果就是苹果’这一翻译讹误造成的误解广为流传,逐渐约定俗成。” “而看安娜小姐的服装,这个副本所处年代应该在十七世纪以后。在这个时间点,‘苹果’意象就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的禁果,意味着爱情。” “苹果并不常出现在欧式贵族晚餐的食谱中,哪怕出现了,也是以糖浆拌苹果之类的甜品的形式,而不可能是完整的、需要客人用手抓着啃的。”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基本可以断定,晚餐出现的苹果含有隐喻。至于为什么安娜小姐要把那么明显的隐喻放在桌上,大概和变态杀人狂杀了人后总喜欢去现场转悠是差不多的心理吧。” 林辰双目涣散地听着,只觉得荒谬。 光有逻辑推理还不够,竟然还需要知道这种冷门的知识,偏科生是不配活了吗? 这才是他第一个副本啊…… 齐斯一向喜欢编瞎话吓唬人。他胡扯了一通牵强的推理,见将工具人唬住了,才笑着安慰:“如果你只是想活下去,其实没这么麻烦。完全可以躲在房间里,遇到特殊情况参考第四条,也就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理论上讲,只要你能心大到连睡三天,说不定真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个副本。” 林辰眼睛一亮,就差主动提出让齐斯再给他来一下了。 齐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垂下眼补充道:“当然,以上我说的这些都只是基于第一晚情况的推测,可能全错。毕竟,规则未必不会误导我们……”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门外传来,仿佛要化作利剑穿透房间。 ——出事了。 第八章 玫瑰庄园(七)首个死者 齐斯体会着尖叫中的情绪,面不改色地说出早已知晓的结论:“死人了。” 想象中的血腥场景令人兴奋,他的呼吸因心绪的激荡而有些急促,倒像是感到紧张和恐惧。 “死……死人了?”林辰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白着一张脸看向齐斯,投以询问的目光,“不是说可以一个盲盒也不开……” “但很可惜,理性人只占群体的少数。”齐斯早已走到门边,此刻转动门把,推门而出,“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见过不少死人,不过在诡异游戏里遭遇生死,倒是新奇的体验。 他很好奇,死在诡异游戏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脚刚踏出房门,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竟然短暂地盖过了花香,和空气中原有的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成了一种甜腻腻的气息,黏糊糊地堆簇在身遭,就像被埋葬千年的幽灵缠身,病入膏肓,无法甩脱。 齐斯低下头,只见脚尖前几公分的地面上赫然流着一摊油漆状态的血,已经半凝固了,表面像岩浆似的凹凸不平,死气沉沉地淌在地上,好险没有弄脏他的鞋底。 林辰也看到了地上的血,下一秒,他发出了一声高昂的尖叫,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他一边叫一边跳了起来,要不是齐斯及时躲开,这会儿他已经挂在齐斯身上了。 “你先回去。”齐斯抚摸着右手腕的手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如果想吐的话,记得自己收拾干净。” 林辰如蒙大赦,一转身冲回房间,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呕吐声。 血液的源头是平层中央,那儿赫然躺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邹艳和叶子正围着那团东西看。 齐斯小心地贴着血迹的边沿,走了过去,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外貌的尸体,全身赤裸,蜷缩成一团,表面的皮肤被凌乱的线条切割成小块,毛绒绒的触须从血肉中生出,仔细看去,分明是植物的根茎。 盛开的玫瑰从尸体大张着的嘴中喷吐,后面连着的粗壮茎叶直插喉管,竟像是以头颅为花盆栽种。 邹艳和叶子都还算冷静,除了最开头那声不知来自于谁的尖叫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她们的恐惧。 她们分列两旁,若有所思地围着地上那团死去的东西。 叶子大喇喇地盯着尸体看,啧啧两声道:“第一天晚上就死了,也不知是违反了什么规则。这死法,可真是凄惨呢。” 齐斯看了一会儿,有了判断:“死的是沈哥,平躺后大概187厘米的身长,中等身材,尸体的体型和骨相都和他吻合。” “你怎么确定?”叶子皱着眉反驳,“哪怕体型对得上,也不一定就是他……谁死沈哥都不可能第一个死!” 齐斯没有理会她的打算,自顾自在尸体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昨天从餐桌上顺的餐巾包住右手,轻轻触碰被血液染得猩红的玫瑰花瓣。 小臂长的玫瑰被他小心地拨到一边,粘稠的、呈现半凝固状态的血液迟缓地流出。 他一扣关节合上尸体的下颌,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上死者的遗容,如同有魔力一般,在尸体脸上滑动跳跃,很快将那张血肉模糊的破碎的脸堪堪拼合成了个人样,在三人面前呈现出沈明的脸。 “是沈明,他死于玫瑰……” 死者的身份至此盖棺定论,邹艳倒吸了口气,叶子则脸色苍白,比之尸体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先前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现在则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怎么可能?”叶子目光涣散,有如失了魂,“谁死他都不该死的,他可是……他可是老玩家啊……” 齐斯反问:“和他一個房间的常胥也是老玩家,不是么?” 他用餐巾将手指擦拭干净,掀起眼皮看了看四周,问:“常胥呢?” “好像一直没见到他,有可能还没醒吧。”邹艳迟疑着说。 “身为警察,警觉性应该不会这么低。”齐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和沈哥住一个房间,再不济也该知道些什么。” 人是会联想的,这番话留了充足的余地,更是有意地进行了暗示和诱导。 叶子闻言,喃喃地说:“沈哥是老玩家,再怎么样也不会第一天都度不过,除非……” 后续的话语被她咽下,就在上一秒,角落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现出常胥的身形。 他一身黑衣打理得整齐,除了肩膀处有一道疑似打斗造成的豁口外,再看不出他曾在昨晚遭遇过死亡点的迹象。 他双眼幽幽看着前方,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不知是没听到几人的议论,还是对旁人的看法并不在意。 齐斯眯着眼注视常胥那张阴郁得像常年不见光的脸,似笑非笑地问:“关于沈哥的死,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你们怀疑我很正常,但沈明的死确实和我无关。”常胥的声音冷淡而平静,像是深窖里的寒冰。 他好像完全没听出齐斯话语中的问罪意味,面无表情地回忆道:“昨天夜里,疑似安娜小姐的NPC敲响我们的房门,沈明醒来后想要去开门,我在阻拦他的过程中发出了响动。随后,门被从外面打开,藤蔓状的诡异伸了进来。” 简洁的叙述平白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结合常胥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不由得感到心寒。 叶子冷声质问:“为什么他死了,你什么事都没有?” 常胥垂下眼,言简意赅地回答:“它们打不过我,只能更换目标,将沈明拖出去。” “你就没想着拉他一把吗?” “我拉过他一次,没拉住。我估算过力量对比,再拉他的话他会被撕成两半。” 理性的分析恰恰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人类这一物种向来崇尚形式主义,装模作样的无效救援、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悔恨泪水,怎么都比常胥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要令人好受。 叶子反而冷静下来,喷出一声冷哼:“这些都只是伱的一面之词,我怀疑是你动了手脚。” 常胥:“哦。” 眼看着剑拔弩张,邹艳适时解围:“别说了,人已经死了,现在互相怀疑没有用处。这是个团队副本,我想常胥也没必要故意害沈明。” 叶子冷笑了几声,语气激烈起来:“团队副本?这游戏根本就不存在团队!大家都是老玩家了,都知道‘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只要死足够的人,剩下的人就能安全通关,甚至还能得到更多的奖励。谁知道我们当中会不会有人存这个心思?” 齐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眉毛微挑。 昨晚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没想到诡异游戏还真有这种充满养蛊色彩的机制,看来需要重新分析局势了。 好在,他本身就离群索居,不对“同伴”这种玩意儿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害人不需要理由,只要逮到机会,他很乐意背后捅其他玩家几刀试试。 局势对于他来说,变化其实并不太大。 邹艳拉着叶子的袖口,谆谆劝说:“规则第七条,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至少在这个副本里,玩家是没办法自相残杀的。” 叶子反驳道:“谁说一定要亲自动手?只需要藏匿几条线索,借用鬼怪的力量……” 常胥先前一直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此刻忽然抬眼,冷冷盯着叶子的眼睛:“关于怎么害人,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叶子:“彼此彼此。” 常胥深深看了女孩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齐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笑,跟了上去。 “常胥,我有一个问题,你昨晚醒来后,是怎么确定具体时间的?明明都违反了第二条规则,为什么你活了下来?” 他有意将水搅得更浑,从各个角度旁敲侧击,推出一个倒霉鬼承担所有人的怀疑。 这会儿,他故作迟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有什么别的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常胥没有隐瞒,反而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丢向他,动作干脆。 制式古朴的铜表入手的刹那,丝丝凉意渗入皮肤,眼前浮现出一行行提示文字。 【名称:命运怀表(残破)】 【类型:道具】 【效果:标示客观时间】 【备注:命运之神很早就建立起如下观念:守时是一个好品质,尤其是在契约建立之后】 第九章 玫瑰庄园(八)庄园早餐 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却在细节上毫不设防,看样子对自己的单体能力足够自信啊…… 齐斯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变得真心实意。 他深知这样的人很容易在细节上露出破绽,吐露某些重要信息,当下眯起眼,适度流露出些许好奇。 果不其然,常胥在接收到他的目光后,用冷淡的声音解释道:“这是我在第一个副本中完美通关获得的奖励。” 齐斯了然,笑着说:“羡慕羡慕,与时间相关的道具,和这个副本专业对口啊。” 常胥并不买账,两秒后伸手示意道:“还给我。” 齐斯见好就收,将手中还没捂热乎的怀表放回常胥手上。 光看名字就是好东西,好想要……但没办法,常胥看起来就很能打的样子。 虽然这家伙的戒备心看上去有点低,但齐斯不认为自己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吞了人家的道具。 他对自己的武力值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在正面对抗的情况下,自己连叶子都不一定打得过,更别说其他人了。 常胥收好怀表,垂眼看向齐斯的右手,认真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右手戴着的是武器类道具,在前期更为稀有,并且实用。” “这样么?”齐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被看穿后的局促笑容,“常哥眼力不错。”能一眼看出手环暗藏玄机。 这话听在常胥耳中,便是在说他能一眼看出道具的所在。 他没有起疑,轻轻颔了下首,便沿着楼梯下了楼。 看着常胥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齐斯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眸色微沉。 右手戴着的手环是他在现实里找人定制的,自然不可能是诡异游戏的道具,常胥却斩钉截铁地认定那是“武器类道具”,总不可能是毫无凭据的瞎说。 很有可能,现实里的武器是带不进来的;在一般情况下,玩家们能带进副本的,只有在副本中获得的道具。 想想也是,要是有玩家随身携带重火力武器,一进来直接把副本推平了,大家就都没得玩了。 ‘只是,我这個手环是什么情况?游戏出bug了?’ 齐斯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在信息量不足的情况下,任何判断都只会预设答案,浪费时间。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叶子,微笑着说:“常胥的嫌疑算是洗刷掉一些了,那么我要问你了:叶子,你为什么认定沈明不会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子脸色一僵,随后咬牙切齿地抬起手,指着齐斯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那个常胥八成是一伙的!你们一起进这个副本,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很明显的倒打一耙的话术,齐斯歪了歪头,用请教的态度问:“哦?伱好像对组队抱团这方面的事知道得挺多?” 叶子冷笑:“我知道什么又关你什么事?” “不要再在无关的问题上争吵了。”邹艳作壁上观了一会儿,适时做起了老好人,“我们都是人类,根本目标都是活下去。事已至此,相互指责毫无用处……” “那么邹医生,你怎么看这件事呢?”齐斯反问道。 他流露出认真执着的态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邹艳:“如果认定玩家间是敌对关系,那么沈明究竟是受害者,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加害人?如果默认玩家应该团结一致,那么又是谁最先怀疑来怀疑去,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我一直觉得,没有明确立场、首鼠两端的人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他可能在任何人背后捅刀子,不是么?” 邹艳好像听不出齐斯的潜台词,苦笑道:“站队放眼于悠久的人类历史中没有任何意义,贫与富、智与愚、男与女,任何因素都不应该成为分割人类群体的标尺。” “世间万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错误的过程或许也能导向正确的结局。我从来都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齐斯知道邹艳是不打算表明立场了,不由轻啧一声。 他不再多言,没骨头似的歪歪斜斜地站着,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叶子,换来后者冰冷的眼神。 这姑娘除了最开始真情流露,这会儿已经不再看沈明的尸体,脸上做出事不关己的表情。 倒是邹艳折回房间,抱出一床被单盖在尸体身上,遮住满地惨不忍睹的血肉,着实体现出一种人文主义关怀。 时候不早了,玩家们陆续拾阶而下,在一楼的长桌旁集合,一一落座。 就连害怕得要死的林辰也在钟声再度敲响前下了楼,战战兢兢地遵守系统界面上的规则。 沈明的缺席让气氛再无昨天傍晚的活跃,叶子的目光不时扫过空着的座位,林辰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抿紧了嘴唇。 六人中经验最丰富的老玩家就这么死去,无疑是不好的预警。而玩家之间逐渐织起的怀疑,更是糟糕的征兆。 沉默间,邹艳率先开口:“第一晚过去了,大家都搜索过各自的房间了吧?按照以往副本的经验,每个人应该都能获得一些指向世界观的线索,我们不如趁现在交流一下吧。” 她目露悲悯之色:“各位也看到了,这个副本比想象中的要困难,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尽早破解世界观。不然等到第三天,不知我们几人中还能活下几个。” 林辰被说动了,张了张嘴就要开口。但在看到齐斯似笑非笑的神情后,他终究咽了口唾沫,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齐斯叹息着说:“我昨晚睡得很熟。邹医生,常哥,你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邹艳失笑道:“我知道要求各位坦诚相待并不现实,也很想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作为表率,但很可惜我真的睡熟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将“真的”两个字咬得很重,垂着眼帘,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猜想安娜小姐针对的可能是某个性别,因为我和叶子都没醒……” “……而看小林的神情,他似乎醒来过,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些看法。” 齐斯侧目看向身边从头到脚都是破绽的林辰,毫不压抑眼底的杀意,煞有介事地问:“林辰同学,你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们不会怀疑你的。” 林辰听着齐斯森寒的语气,只感觉自己正在阎王面前左右闪现。 他无助地眨巴着眼,小声嗫嚅:“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昨晚也睡熟了,真的……” 齐斯适时将目光投向一声不吭的常胥。 这位警察同志言简意赅,无比诚实:“你们都不说,我也不会说。” 在毫无进展的讨论中,墙角机械钟的钟锤沉闷而凝重地摆动起来,一共敲了六下。 一身黑色长裙的安娜小姐从阴影中走出,身边跟着像假人一样的管家。 瘦长得如同鬼影的女人施施然走到主座,优雅地坐下,弯着唇角环视众人,视线如同雨后半腐的棕榈叶般湿漉漉地舔舐而过。 管家推着餐车布置餐桌的当口,她的目光在沈明的空座位上停留,随即掩唇而笑,用咏叹的语调说:“我可爱的客人们,希望你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声音热情万分,像是好客的主人常说的客套用语,结合具体事件来看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齐斯想到沈明尸体的惨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确实很愉快,多谢你的款待,我也很欣赏你的审美。只是不知我可否冒昧地问你几个问题?” 其他玩家皆是一愣,转而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寂静中,安娜小姐颔首致意。 齐斯直截了当地问道:“安娜小姐,你很喜欢玫瑰,是么?” “是的,玫瑰,我喜欢玫瑰。”安娜小姐微笑着重复,“世间至美之物便是玫瑰……” “你喜欢盛开的玫瑰,讨厌枯萎的玫瑰,是么?” 安娜小姐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哀伤的意味:“是的,玫瑰枯萎了,就不美了……我喜爱美,讨厌丑陋……” 齐斯深表赞同地颔首,继续问道:“你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姐姐或者妹妹,是么?” “是的,我曾经拥有……”安娜小姐说了一半,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住脖子似的,硬生生截断了后面半句话。 她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惊慌,如同陡然被阳光照到的暗影生物,透着惶惑和怨恨,口中喃喃念叨着听不懂的字句。 NPC不会在言语上欺骗玩家,但是可以不回答么? 齐斯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如果触发了什么特殊事件,其他人会不会死不知道,他感觉自己一定活不成。 古堡的早餐较为朴素,小麦面包、葡萄酒配苹果,是极不符合在座玩家口味的吃法。 原本就因为死了人,以及由此浮出水面的猜疑链,气氛凝滞而压抑。再加上齐斯问了安娜小姐那些话,导致这个NPC脸上一直挂着狰狞的神情,玩家们对着自己面前的早餐,大多食不下咽。 齐斯倒是一向对吃食不大挑剔,副本里的早餐再怎么不合口味,也比他在现实里随手糊弄的伙食强。 他用刀叉将面包切割成小块,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其间偶尔端起酒杯啜饮几口,格外悠然自得。 坐在对面的常胥同样在一丝不苟地进食,像仓鼠似的嘴就没停过,也许是真觉得庄园的早餐味道不错。 两人的行为无疑起到了很好的激励效果,众人纷纷拿起刀叉开动起来。 自顾自解决掉自己那份早餐,齐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不着痕迹地塞进口袋。 昨晚顺的那块餐巾报废在沈明的尸体上了,新餐巾的补充正是时候。 他顺手抓了个苹果,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楼梯,站在阴影边沿向林辰使了个眼色。 林辰本就如坐针毡,看着齐斯催促的眼神,虽然还有些迟疑和惴惴,但到底是跟了上去。 齐斯一言不发在前面走,上到二楼,在巨大的机械钟前驻足。 估算着楼下的人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了,他转头看着林辰,沉声道:“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诡异游戏存在副本保护机制,死一定数量的玩家后,剩下的玩家就能安全通关,并且得到更多的奖励。” 他将叶子说出的信息转述了一遍,随后低低叹了口气:“我怀疑,我们五人中,会有人试图暗害其他人。” 第十章 玫瑰庄园(九)囚徒困境 林辰在现实里算得上高材生,此时只听齐斯一提点,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几人中最有实力的沈明已经遭遇不测,这个副本的难度可想而知。 一旦玩家们发现,难以通过正常的收集线索、破解规则等途径通关,他们为了活下去,很有可能做出任何违反道德的事。 原本的团队副本此刻已然被赋予零和博弈的属性,难怪齐斯最开始不愿意主动分享线索,还说信不过其他人…… 在法治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年,林辰打心底里拒绝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但他短时间内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可是,我们都是人类啊。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林辰讷讷地说,“明明、明明应该先汇总线索,试试看合作对抗诡异,想办法一起通关的啊……” “你听说过囚徒困境吗?”齐斯循循善诱道,“合作破解世界观的确是最佳选择,但猜疑链客观存在,我们无法确定其他人是否存有害人的恶意。率先公开线索的人必然在信息量上落入劣势,生存与否全取决于他人的善恶。” 他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愿意将命运交给别人的,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林辰小声反驳:“可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愿意害人吧?” “你怎么那么天真呢?”齐斯笑了,“你须知,人是从野兽进化而来的,逐利和嗜血是刻入本能的模因。小孩子生来就会撒谎,还会毫无理由地虐杀昆虫,踩踏蚂蚁;随着年龄的增长,力量变得强大,脑海中便会时常闪过伤害他人的念头。” “校园里的霸凌,街头上的斗殴,职场中的欺侮,流血或是不流血的压迫——为了利益残害他人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只有不害人才需要理由,比如,害怕引发麻烦,害怕孱弱的肉体被集体摧毁,或者单纯是……玩弄道德这套规则能够更方便地获取利益。” “现实中,有赖于暴力机关的约束,害人的风险在大部分时候远大于能带来的收益。而在游戏里,没有法律,还留不下证据,你觉得风险比之利益如何呢?” 林辰下意识顺着这个逻辑推演下去,很快想到,一旦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玩家自相残杀,那么像他这样的新人无疑会成为牺牲品。 他心头一跳,猛然抬眼看向齐斯,后者适时垂下眼,苦笑道:“我一向厌恶那套弱肉强食的规则,只因我知道,没有绝对的强者,再凶猛的野兽也会有力竭的那一天;我坚信和平与团结才更利于所有人生存,但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沈明作为第三次进副本的玩家,死在第一晚,和他同房间的常胥十分可疑。叶子明显和沈明在现实里认识,之前却有意隐瞒,同样不值得信任。邹艳的情绪太过平稳,就像是对一切早有预料一样,身上有很多疑点……” 说到这儿,齐斯的声音隐隐透出几分疲惫和荏弱:“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当然,你能信任的,目前看来似乎也只有我。” 齐斯有一副极具迷惑性的长相,眉目柔和,唇色极淡,看上去没有分毫攻击性,反而平静随和、很好说话,让人打心里将他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林辰经过昨晚睡前的插曲,早已放下对齐斯身份的疑虑,在听到他这番话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信任”在诡异游戏中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他身处弱势,信任齐斯是唯一的选择;而齐斯身为经验丰富的老玩家,竟然愿意信任他一个新人,还主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谋求他的信任…… 明明他对自己的身份和死因只有苍白的说辞,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印证;明明昨天齐斯还是不太相信他的,现在却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林辰心中不由泛起丝缕愧疚,他这样的什么也不会的新人,竟然也配得到信任和尊重吗? “我不该和伱说这些的,抱歉。”齐斯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这时候说这些有的没的,除了增加你的压力外别无用处。” “我们先想办法破解规则、通关副本吧,只要早点破解世界观,那些情况就都不会发生了。” 听到齐斯这样说,林辰下意识地重重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然后就听前者温声指使道:“去把房间里的那些笔记搬出来,我们在楼道间看。” “啊?为什么?” “这里比较开阔,遇到情况后方便跑路。” “哦哦!” 看着临时队友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齐斯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 不得不说,愚蠢虽然有时候让他反胃,但大多数时候都挺可爱的…… 他敢编,林辰是真敢信啊…… 这样好骗的家伙,说不定可以反复利用? 林辰抱着一堆笔记赶回齐斯身边,正看到后者老神在在地拿着餐巾擦拭手指。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刚从“一次性工具”升级为了“可回收垃圾”,此刻气喘吁吁地说:“齐哥,我回来了!” 齐斯回过神来,抬起眼眸关切地问:“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林辰感动地摇摇头,说:“没有!谢谢齐哥关心!” “这样啊……”齐斯抽出手环里的刀片握在指尖,背过身去,“你把笔记上的内容读给我听,我负责望风,有危险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林辰点了点头,随后咬字清晰地念诵起来。 …… 【我的胸膛腐朽】 【血肉铺展在地】 【玫瑰栖居于此】 【明日共我长存】 …… 【他们说她是最美的女孩,她确实很漂亮,比我漂亮多了。我相信她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她会是的,我希望她是。】 …… 【为什么她从来不看看我呢?为什么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饱含泪水?为什么拥有了美丽的她却不谨慎守护这份宝藏?】 【我不会让她再见到他了,只需要轻轻地拨动指针,就可以修改时间……】 …… 【她快要枯萎了,医生们说。是因为伤心,她是在为那個可恶的男人伤心!那个混蛋应该下地狱!】 【不,她从来不会这么想,她比我善良多了……】 …… 【每个人都以为我是那个活下来的人,其实我不是。活下来的是我妹妹,那个病死的人是我。】 …… 【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还在枯萎,但还有办法……我永远爱她,并会比她自己更珍视她那份完美。】 …… 林辰的声音很平稳,看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到任何诡异的事,和昨天晚上齐斯翻开笔记后的境遇大不相同。 齐斯狐疑地转身凑过去,冲摊开的笔记上瞄了一眼,入目是层层叠叠的黑烟,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其间似乎有血色藤蔓虚影摇曳着生长,又散落成一地红光。 异状只有一瞬,如同幻觉。视野沉淀下来,变得清晰,齐斯看到泛黄的纸页上蚯蚓一般的英文手写体,歪歪扭扭的,凭空产生一种文字恐怖谷效应。 真正可以辨认的只有扉页的四行诗,和五段日记体文字,在视线触及的刹那被翻译成中文,出现在系统界面上。 危机是只针对特定的人,还是有其时效性,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消失?齐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林辰对齐斯的关注点若无所觉。 脑海中飘过在某个网站看到的一大堆狗血剧情,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听起来像是悲惨的单恋,好病态畸形的感觉……” 齐斯有了新的推测,轻啧一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林辰竖起耳朵,正准备听大佬讲解,齐斯却转了话锋:“缺少很多时间段的记录,应该还有线索在其他玩家的房间。” 林辰问:“那我们怎么办?”去抢线索吗? 齐斯抬眼望了望湿漉漉的天花板:“去三楼看看。” “哦……啊?” “短时间内不宜和其他玩家起冲突,留给我们的能探索的地点只有花园和三楼了,我选择三楼。”齐斯注视着林辰的眼睛,声音平静。 “都这个时间点了,他们还没上楼,总不至于是没吃饱饭又点了一桌。我猜他们大概率都往花园去了。三楼作为存在风险的地点,一般不会被作为优先考虑的选项,此时定然有大把新鲜的线索留给我们。” 林辰不停摆头:“但……但是一旦被安娜小姐发现,就凉了啊……” 齐斯拍了拍林辰的肩以示安抚:“嗯,不被发现就没事了。” “怎么才能不被发现?”林辰哭丧着脸哀嚎,“安娜小姐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突击上楼一趟……” “你上楼探查,我去引开安娜小姐,并试着拖住她。” 在听到“上楼探查”四个字时,林辰脸色一白,条件反射地就要推拒。 接着,他就听到了齐斯对自己的安排。 主动引开安娜小姐,还要拖一段时间,这无疑是更为凶险和困难的任务。 “我和你相互信任,这是相较于其他玩家的优势。在他们畏首畏尾、踌躇不前之际,只有我们可以通过合作与筹划,展开对三楼的探索。不去三楼,又怎能找齐线索,通关副本呢?” 齐斯给工具人打了一剂鸡血,又移开视线,故作抱歉地补充道:“我可能拖不了多久,你优先探查地形,确定三楼是否有其他NPC。能获得更多信息最好,若是不能,那便算了。” 林辰垂着头听着,为自己先前那一瞬间的退缩感到惭愧。 人家主动担下更大的责任,而他要做的仅仅是简单探查一下,也许都不一定对通关有什么帮助…… 他向来自诩有担当,怎么一到诡异游戏里,就这么胆小怕事,像个缩头乌龟? 想到这儿,林辰不再犹豫,握紧拳头道:“我……我会尽力的!” 第十一章 玫瑰庄园(十)诱导暗示 古堡内壁的石墙上大片的水痕如溃疡般渗漉,神秘而致命的雾霭阴晦地蔓延。 枯朽的藤蔓似乎又生长了些许,为风化疏松的墙壁增添更多更深的裂痕。 齐斯顺着旋转曲折的楼梯,一路下到一楼。 幽暗潮湿的平层中没有安娜小姐的影子,自然也不曾现出管家的身形。 这两个NPC在大多数时候都像凭空消失在城堡里一样,非必要不曾露面,也许是好心留给玩家充足的自由探索空间,又或者是深知“恐惧来源于未知”的道理,藏匿于暗中虚张声势。 齐斯推开古堡的大门踏了出去,入目便是那片早已看过无数次的玫瑰花海。 大片的玫瑰如火如荼地盛放,交相遮蔽的枝叶下是大片的阴翳,给人一种掩埋、潜藏着什么秘密和恐怖的错觉。 没有太阳的灰紫色阴天给红艳的花瓣涂抹上一层铅灰的暗色,打眼看去,好像每一朵花都瞪着黑黢黢的眼睛审视过往的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蒸腾的水汽,似乎刚下过雨,和着花香发酵出满园的目眩神迷。 齐斯拢了拢自己的衬衫,抬眼就看见邹艳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正往他这边看。 自称心理医生的女人身形瘦长,笔直地站立,倘若不是穿一身白色风衣,方才那一瞥,齐斯恐怕会将她幻视成安娜小姐。 目光相接后,邹艳点了点头作为招呼,又低头弯腰,伸手拨弄起面前的玫瑰来。 有【小心玫瑰】这四个字的警告刻在系统界面上,心理素质一般的人是万不敢在此时触碰花园中的玫瑰的。 齐斯径自走过去,也拨开一丛玫瑰,为自己清理出一小块可以站人的地方。 他在湿漉漉的寒意中站定,转身面向古堡的方向。 高大的建筑颓然兀立,被找不到源头的自然光蒙上一层灰蒙蒙、阴森森的色泽。纵横交错的古藤沿外墙向上攀援,早已在岁月的积灰中成为古堡的一部分。 齐斯所站的位置正是昨晚安娜小姐伫立之处,目光所及是二楼客房的窗户,透过风化的玻璃只能看到幽邃如墓窟的阴郁穹隆。 昨天夜里,安娜小姐到底在看什么呢? 邹艳忽然开口问道:“齐斯,你对安娜小姐有什么看法?” 齐斯侧头直视女人的眼睛,问:“哪方面的看法?” 邹艳说:“随便谈谈,哪方面都可以。” 脑海中划过两幕景象,一幕是在餐桌上咀嚼血肉的女人,一幕是在夜里站在玫瑰花海中哀伤幽怨的影子…… 齐斯贯彻自己“不擅长解谜”的人设,用认真的语气说:“很能吃,可能还有点失眠。” “……” 看到邹艳古怪的神色,他补充了一句较为正常的答案:“当然,她长得确实很漂亮,如果不是鬼怪,确实属于很多人看到会心动的类型。” 他主动递了话柄,邹艳接住了,笑着问:“那你呢?如果她是活人,你会对她心动吗?” 如果她是死尸,我或许会对把她放进收藏室有点兴趣。 齐斯在心里回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更显诚挚:“对于我来说,任何生灵死去之后,都不过是一些没有皮肉的骷髅。” “那如果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呢?”邹艳无声地凝视着齐斯,棕色的眼睛如浸水的颜料般晕染开去,好像要将他的灵魂吸入漩涡,“拥有如出一辙的罪恶,可以理解你的志趣、爱好和过往。哪怕是习惯于独行的野兽,在无尽的长夜中也会感到孤独……” 这次,齐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是怎么看安娜小姐的?我看,你好像很关心她。” 邹艳好像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两秒,才思索着说:“她大概也是个可怜的人吧,多的我便不知道了,毕竟我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是啊,我也只和她说过三句话。”齐斯笑着说罢,转身走入花海深处。 这是一场试探,邹艳希望在不暴露自己已知信息的前提下,套出更多的线索,甚至用上了一些心理学的手段。 她失败了。 齐斯不知道邹艳是看出了他是新人,还是觉得他有某种心理缺陷,方便趁虚而入,但毫无疑问,对象选错了。 从小到大,他接受过不下两百次心理辅导,对心理医生们的话术早已倒背如流;到最后甚至自己都有了不少的造诣,接连治好了六個医生的精神疾病。 眼下,他早已过了会被诱导、暗示和催眠的年纪,连在睡梦中都是清醒的…… “邹艳么?看上去是个有意思的家伙,虽然之前说的一些话很恶心,但如果是装的那也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对林辰下手呢?也不像是智商低到选不好目标的样子,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齐斯摩挲着下巴,眼底的探究欲几近满溢而出。 他一瞬间有些理解那种“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心态了。就在刚刚,他还真畅想了一下,不选林辰当工具人,直接和邹艳接触,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 当然,只能想想。 …… 花园角落的阴影中,邹艳将垂在颊前的发丝拢到耳后,已然做出决定:“该拿的已经拿到了,既然缺少完美通关所需的线索,那便走其他路线吧。”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合作,或者说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聪明人从不把别人当傻子,她能看见齐斯的嗜血和离群,自然也知道,齐斯能看出她的虚伪和算计。 合作不过是一种相互利用。而理性主义者往往是利己的,比起给人提供利益,更乐于榨取他人的价值。 邹艳看着黑发青年的背影,目光幽深如潭水。 第一次遇到可以免疫她的催眠的人,她难免有些在意,打心底里想把人留下来好好研究研究。 但面对更重要的目标,个人好恶必须完全抛掷,再有趣的人,也犯不上冒着风险进一步接触。 邹艳想起自己所信仰的教义,“消除差距,绝对公平”,等真到了那一天,所有人的价值都变得等同,或许就能无所顾忌地团结一致了吧。 而在最终目标实现之前,任何牺牲都是必要且有价值的。 此刻,邹艳抬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个三角形,微笑着低喃: “愿神保佑伱。” …… 玫瑰庄园的花园宽阔空寥,但好在只栽种了玫瑰一种植物,而最高的玫瑰植株也不过长到人的腰间,起不到多少遮蔽作用,举目四望便能将花园中几人的动向尽收眼底。 常胥拿着铲子,在古堡墙根的枯藤下挖掘,看样子是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叶子则弯腰在玫瑰花丛中翻找,漫无目的、魂不守舍,倒像是单纯不愿意留在古堡里,才来花园里晃悠的一样。 齐斯若无其事地踏着罕有花瓣的小径,向远离古堡的方向漫步,远远望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沉重地横亘在路的尽头。 门上挂着一把笨拙的大铁锁,已经锈死了,以玩家的力量,必然是无法打开的。 诡异游戏自然也不可能允许玩家自行离去,只是不知这扇门放在这儿有什么作用,让玩家求而不得的恶趣味? 齐斯注意到,铁门一侧有一小片光秃秃的空地,上面没有草木,也没有玫瑰,而是嵌着一块长方形石台,石台上用英文镌刻着几行文字。 他记得,管家说自己住在地下,而古堡是没有地下室的…… 线索很明确了,齐斯在石台前蹲下身,弯曲食指关节在地上叩了两下。 身后响起风声,伴随着可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齐斯站起身,回过头,只见穿黑色制服的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那张塑料质感的脸上挂着浮夸的微笑:“客人先生,您现在还不能离开庄园,不然安娜小姐会生气的。” 齐斯并不意外,微笑着说:“我并非想离开。我来这儿找你,只是想问问,安娜小姐在哪儿?” 管家说:“小姐自然在她想在的地方。” “是这样么?真是可惜。”齐斯垂下眼,不紧不慢地说,“我看安娜小姐总是避开我们,除了用餐期间,我们想见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难道说……她讨厌我们这些客人?” 他将声音压得极轻极缓,好像为安娜小姐的态度感到惋惜,威胁的意味却夹杂在问句中若隐若现。 管家眼中闪过慌乱,连连摇头:“不,她不讨厌你们。安娜小姐喜欢客人。” ——第三条规则,【安娜小姐喜欢客人,对客人没有恶意】。 果然,规则不仅会约束玩家,也会约束副本中的NPC,某种意义上当真是公平呢…… 部分猜测被证实,齐斯勾起唇角,笑着问:“那我现在想在花园里和她见上一面,可以吗?” 见管家面露为难之色,他轻声补充道:“不会耽误她太久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管家只得鞠了个躬,说:“我这就去请安娜小姐。” 第十二章 玫瑰庄园(十一)初探三楼 林辰将笔记放回桌上后,站在客房内的落地窗边,惴惴不安地向下观望花园中的动向。 他看着齐斯走到铁门边敲了敲地面,和突然现身的管家说了些什么,然后安娜小姐从古堡中走了出来,而齐斯笑着上前攀谈。 林辰知道时机到了。齐斯的环节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他了。 他小跑着冲出客房,直奔楼梯,攀着扶手快步上楼。 不过是一层楼的高度,却因为太过紧张,绊脚了好多次。 站在三层楼梯口的时候,他已然气喘吁吁,冷汗涔涔。 三楼和二楼一样,只有三个房间,不同的是,墙角没有钟。 林辰攥紧拳头,压下心底无用的迟疑,一步步向楼层深处走去。 可能是视觉误差,林辰总感觉三楼的布局比之二楼更为狭长,给他一种置身于棺材中的感触。 随着他的深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层楼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头。有一瞬间,他疑心周围的一切都停滞在了某一刻,连时光的流逝都只是错觉。 林辰的手心渗出细汗,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脑海。 “齐斯都把安娜小姐搞定了,我怎么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这么想着,转身走向一间房间。 看着房门上厚厚的一层积灰,他一咬牙,用手握住铜质门把,试探着下压。 没能转动,门被锁了。 林辰反而松了口气,他一点儿也不想在恐怖游戏里打开一扇未知的门,哪怕没有开门杀,也不定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如法炮制,将剩下两扇门的门把都转动了一遍。 都被锁上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齐斯也就是让我简单探查一下地形……” 林辰小声嘟囔着,小心翼翼地向楼梯口退去。 在他将要退到楼梯旁边时,耳后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你是谁?” 这声音捏得很细,如同戏曲里的水磨腔般滑腻,分明是安娜小姐的声音! 安娜小姐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恐惧到了极致,反而无法做出太大幅度的反应。 他张开嘴就要叫喊,声音却好像卡在了嗓子眼一般,怎么都发不出来。 被发现了,完了,要死了…… 过去二十年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有如人死前的走马灯。 林辰心脏狂跳,僵直着腰板缓缓转身。 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红色欧式公主裙的小老太,一头白发披散在后背,皱巴巴的脸上布满腐烂的瘢痕,嘴唇和眼眶处深可见骨。 这明明是一副诡异惊悚的景象,林辰却松了口气。 不是安娜小姐就好…… 没被安娜小姐发现,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是谁?”老女人用甜腻腻的声音问道。优美的嗓音配上那样一张脸,体现了十足的反差感。 林辰后退一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叫林辰。” 老女人直勾勾盯着他,又问:“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林辰愣了。 他想起他和齐斯分别时,齐斯走出几步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回头对他说:“无论你在三楼遇到哪个NPC,都不要随便说出特定称呼。” 当时他不解其意,问为什么。齐斯凉凉地笑了,示意他看系统界面上的第三条规则。 【3、安娜小姐喜欢客人,对客人没有恶意,但请记住正确的称谓,是“安娜小姐”而非其他】 青年略带促狭地笑着说:“无论如何,既然规则提到了称呼的问题,你总要尽量避免在这方面出错。” 林辰恍然。 原来齐斯早就料到这一点了吗?大佬不愧是大佬。 思维下意识延展下去,回忆起和齐斯相关的记忆,包括他在纸上写下的那条“可能有两個安娜小姐”的推测,白纸黑字比任何信息都要鲜明。 眼前的鬼怪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是谁?”老女人注视着林辰,又一次一字一顿地发问,“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林辰打了个寒颤,吞了口唾沫,讷讷道:“您是安娜小姐……” …… 花园中,松软的泥土蒸腾着溽湿的潮气,深黑的碎土块中找不到蚯蚓的踪迹。 齐斯和常胥双双低头看着新挖出的土坑里的尸体,一时无言。 常胥手里还握着个铲子,这坑自然是他挖出来的。 齐斯刚送走安娜小姐,顺道路过,然后就看到了这一番图景。 坑里的尸体全身血肉模糊,倒是脸被特意清理过,能勉强看出生前的外貌。 是个大众脸的小年轻。 殓容的手法挺眼熟的,要不是齐斯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他都要怀疑是自己动的手了。 已知安娜小姐习惯于把尸体往门口一丢,自然不会闲得为死者收拾遗容,那么收殓这些尸体的人到底是谁呢? 一想到世界上有人拥有和他相差无几的殓容水平,齐斯就想找到那人交流一番,只可惜那人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谨慎缜密得和他一般无二,让他只能望洋兴叹。 眼前的死者穿着不符合庄园年代的白色T恤,上面还印着个大大的滑稽表情。 常胥判断道:“是玩家,和沈明死法一致,都被玫瑰吸干了血液。”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齐斯状似随意地问:“常哥,伱怎么知道这里埋着一具尸体?” 常胥面无表情地反问:“刚才你和安娜小姐说什么了?” 这无疑是在表明态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容他人试探和触及。 齐斯了然,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我啊,夸她长得好看,顺带问了下她的年龄。你也知道,很多女孩子讨厌谈年龄相关的问题,然后她好像有点生气,就丢下我走了。” 常胥侧头注视齐斯的眼睛,大概是想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齐斯不闪不避,神情坦荡。 沉默持续了两秒钟,常胥似乎是信了齐斯的鬼话,低头盯着坑里的尸体,解释道:“我的线索中有一条说,安娜小姐认为死亡是玫瑰最好的养料。我因此判断花园中埋有尸体。” 齐斯没想到常胥这么实诚,问他问题他还真会解释。 当然,在没见到真凭实据前,齐斯不会轻信旁人说的半个字。 他似笑非笑道:“‘花园’这两个字代表了大约一千平方米的地儿,你怎么确定尸体就在这儿?” “直觉。”常胥在坑前蹲下身,“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厉害厉害。”齐斯敷衍地恭维着,在土坑另一侧蹲下,用餐巾包住手指,戳了戳尸体的脸。 他很快有了判断:“看手感,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十二小时。这副本挺忙啊,玩家一茬茬地来。” 常胥挑眉:“你对尸体懂得真多。” “职业素养,每天和尸体泡在一起,不想懂也懂了。” “动物尸体和人类尸体似乎不可一概而论。” “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罢了。”齐斯已经将餐巾翻了个面叠好,收进口袋。 他站起身俯视常胥,眯起眼笑:“人也是动物,不是么?”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分明是轻松随性的语气,却让人没来由细思背后的意味,不寒而栗。 常胥陡然抬头,声音倏地冷了下来:“你杀过人?” “没有,别污蔑我。”齐斯将手插进裤兜,一脸无辜地揶揄,“这么轻易地把‘杀人’挂在嘴边,你该不会杀过人吧?” 常胥认真地回答:“杀过。” 齐斯咂摸字句间的意味,拉长了音问:“你是武警?” “差不多。”常胥似乎有些犹豫,停顿片刻后补充道,“交给我的任务基本上都是就地格杀,我从来没失手过。” “这样么?反正在副本里无从查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齐斯含笑讽刺一句,同时默默将信息记下。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习惯执行格杀任务的人很容易建立杀人的条件反射。 让象征着正义的角色在迫在眉睫的压力下主动杀死无辜者,多么有趣的一个故事啊…… 叶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两人身边停住脚步,皱着眉低头朝坑里张望,说是研究新出现的线索,倒更像是来打探两个人的动向。 顺着危险话题往下交流并不明智,齐斯的脸上再度挂起温和无害的微笑:“总之,警察同志,你以后遇见和尸体有关的问题,可以来问我。简单的判断死法和死亡时间的活计,我还是能做的。” 常胥默然凝眸,不置可否。 第十三章 玫瑰庄园(十二)死亡代偿 叶子过来后,不多时,邹艳听到了动静,也走了过来。 几人围着坑里的尸体看,恰似先前在二楼围观沈明的尸体。 经过早上那一遭的预警,玩家们都还算冷静。 “这具尸体应该就是花园中最重要的线索了。”邹艳分析道,“如果真像常胥说的那样,安娜小姐需要尸体作为玫瑰的养料,我们几个恐怕都会成为她的猎物。”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看向齐斯,好像笃定了他会是安娜小姐重点关注的对象。 齐斯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越过虚空,落在系统界面倒数第二条规则上。 【8、如果你在紧急情况下不得不违反某些规则,请确保自己违反的规则越少越好,也许她会……放过你】 昨天,所有玩家都违反了“远离穿黑衣服的安娜小姐”这条规则,但最终只有沈明出事,基本上验证了齐斯的猜测。 NPC每天能杀死的人数有限;想活下去,只需要确保自己违反的规则比其他人少就可以了。 “从昨晚的情况看,只有相对违反较多规则的人才会死亡。”齐斯用意有所指的语气分析道,“我很好奇,如果我们所有人违反规则的条数一样多,会是什么结果。” 叶子戏谑地笑了,说:“要么通过某些手段,让某个玩家再违反一条规则;要么随机筛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幸运儿杀了。或许不用安娜小姐动手,我们当中很快就会有人加害同伴。” 邹艳明显地皱了下眉,打起了圆场:“事情还没发生,我们没必要为此内讧。无论如何这都是個团队副本,只要合作破解世界观,我们就都不会有事了。” 叶子冷笑着看她:“你这又唱的哪一出?都死人了还装圣母白莲花?” 毫无理由的争执莫名其妙地发生,齐斯饶有兴趣地将目光扫过两人,摆出看戏的架势。 常胥扛着铲子,没有掺和的打算,继续身体力行地在花园里挖坑。 铁质农具掀起一铲又一铲的花泥,土沫飞溅,花园的环境已然不适合站人。 齐斯道了句“先走”,便折回古堡,拾阶而上。 二楼的楼道间一片寂静,地上的尸体和血泊早已不见,只剩下点点残渣嵌在地缝当中,倒像是地板将尸体咀嚼殆尽一样。 齐斯沿着记忆中血泊的边缘走,避开地上的脏污回到客房。 林辰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脸色苍白,目光却炯炯闪烁,带着劫后余生的异样兴奋。 还未等齐斯开口,他便用极快的语速汇报成果:“三楼所有房门都锁上了,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还遇见了一个一看就是鬼的老太婆……” 齐斯认真听完他的讲述,笑着说:“辛苦你了,这些信息很有用,我想我有头绪了。” 对方完成命令后要给予适当的肯定,建立奖励回馈机制——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做好这些细节,关系才能更加稳定。 果不其然,在听了齐斯的鼓励后,林辰乐呵呵地傻笑起来,继续说下去:“三楼的布局和二楼很像,不过前两个房间的间距比较大……” 齐斯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俨然是根据林辰的描述,画出了三楼的平面图。线条不算整齐,但胜在清晰,基本能反映三楼的概况。 又在纸上增添了些许细节,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林辰,问:“你在三楼见到的那个老女人是不是穿着一身红衣?” 林辰不明所以地点头:“对啊,还是红色公主裙,我眼睛要瞎了……” 他正说着,就看到齐斯的神情严肃起来,眉头微皱,夹杂着肉眼可辨的担忧:“我记得我应该提醒过你称呼的问题,伱是怎么称呼她的?” 林辰听此一问,不解地说:“我就叫她‘安娜小姐’啊,怎么了?” 这一切都在齐斯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有意用言语进行诱导的结果。 但此刻,他就像听到了什么糟糕的消息一般,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随便用特定指向性称呼吗?……看规则第九条。” 林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齐斯的神情还是让他着了慌。 他下意识往系统界面看去。 【9、请尽量不要去往三楼,如果你去了,千万不要被安娜小姐发现】 不要被安娜小姐发现…… 已知可能存在两个安娜小姐,那个穿红衣服的老女人身份未知,且出现在三楼,万一就是另一个安娜小姐呢? 那他岂不是违反了规则? 很多时候,思维陷入误区,在某个地方卡壳,只需要旁人稍加点拨,便能明白关键。 仅仅一秒间,林辰的脸色便白得像纸:“不……不会吧?不是说安娜小姐很漂亮吗?她长成那样,怎么可能是安娜小姐?” 齐斯将桌上的笔记翻到一页,手指落在一行字上:“念。” 【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还在枯萎,但还有办法……我永远爱她,并会比她自己更珍视她那份完美。】 “枯萎,就意味着丑陋。基本可以确定,你在三楼遇到的就是安娜小姐。”齐斯伸手拂去林辰肩上落着的玫瑰花瓣,冷冷道,“如果你没有喊出那个称呼,不知者不罪,或许还有救……” 他顿了顿,嗤笑一声:“现在嘛,呵。” 此时此刻,林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到分别时齐斯的叮嘱,想到自己遇到老女人后脑子不知怎么一热……对,就像是着魔了似的做出那个反应。 他为什么要自作聪明?明明只要说“不知道”就好了啊…… 后悔,还是绝望?亦或两者都有? 林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他出于本能地、紧紧抓住齐斯的衣袖,好像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齐哥,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不想死,正是强大的求生欲望让他进入诡异游戏,获得新生的机会。 可没想到这个机会就这么从他指间漏去,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如果当初再小心谨慎一点,哪怕是一点也好…… 林辰希冀地巴望着,齐斯却只冷冷地盯着他看,犹如看一具尸体。 他的心一寸寸沉入谷底,如坠寒窖。 是啊,没有人有义务救他。 现实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诡异游戏的副本中呢? 就像他被那些小混混按在地上打时,他大喊着救命,远处的行人却纷纷加快了脚步,仿佛害怕染上瘟疫。 等到不知哪个好心人去请的警察赶来时,他已经睁不开眼了,刚被送到医院,就失去了意识,进了诡异游戏…… 林辰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他松开了手,任齐斯的衣角在指缝滑落。 他一步步退到窗边,颓然坐下,却听桌旁的青年幽幽叹了口气:“我试试看能不能救你吧。” “违反规则的代价要到夜里才会结算,还有近十个小时,只要期间有人违反更多的规则,你就得救了。” 听到这番话,林辰先是心里一喜,在领会话语中的意味后,他呆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要为了自己活下去,害死别人? 林辰咽了口唾沫,有些意动,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齐哥,还是不用了吧……我自己闯的祸,怎么能再拖别人下水?” 他尚有一腔热血,对损人利己的行径从来都是嗤之以鼻,不然也不会因为见义勇为意外身亡,进入诡异游戏。 齐斯对林辰的心理洞若观火,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来。 他自己没什么善心,却并不反感林辰这样的“好人”。 原因无他,用起来方便,稍施恩惠便会感恩戴德,比理性主义者好对付多了。 这种人,可是最适合用来作为“分母”,来衬托“分子”的存在的啊…… 齐斯垂下眼,温声宽慰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有我的责任,是我最开始没有和你说清楚。接下来我会去三楼一趟,这样我和你违反的规则数量就持平了。” 林辰愕然,一时间语无伦次:“齐……齐哥,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千万别管我,我不怕死……” “谁说我打算替你去死了?”齐斯笑了,眉眼弯弯,“我是老玩家,通关过一个副本,身上还是有些保命的手段的,不像你这样的新人。” 林辰并不太信服这样的说法。 如果老玩家真有保命手段,沈明是怎么死的? 这番话应该只是在宽慰他吧,可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们明明才刚认识…… 迟疑间,齐斯已经走到了门口,推开门,半个身子跨出了房间。 他脚步顿了顿,侧头回望,声音平和:“你也不用谢我,我本身就是要去三楼一趟的。好好守着房间吧,等我回来。” 青年嘴角噙笑,手臂随意地搭在门框上,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林辰望着前者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知道今天过后,如果真能活下去,他就欠齐斯一条命了。 第十四章 玫瑰庄园(十三)线索共享 玫瑰庄园的花园中,三个土坑像伤疤一样整整齐齐地横陈在大地上。 每个坑里都平放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加上最初挖出来的那一具,一共两男一女。 这三具尸体穿着现代化的服装,却都是陌生的面孔,至少在场三人没有一个表示认识。 最后挖开的土坑里躺的是一個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扎着羊角辫,裙衫被藤蔓切割得破碎不堪,露出皮肉上交错的血痕,看上去格外凄惨。 邹艳早在第一具尸体出土后,就一直跟在常胥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动手。 在看到女孩的尸体后,她目露悲悯之色,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尸身上,喃喃念道:“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 常胥将铲子放回墙角,面无表情地分析:“已知一天会死一个人,副本持续时长为三天,这三人应该是在我们之前进副本的那一批玩家。” “不一定是玩家,更不一定是在我们之前的那一批人。”邹艳做完了祷告,抬起头看天,悲悯未曾浸染她的眼底,那里依旧是一潭古井,“我记得这个副本开过很多次,如果每次都有三个人被埋在花园里,不会只有这三具尸体。” 常胥思索道:“所以,这也有可能是副本故意留给我们的提示和线索。” 叶子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两人的讨论,若有所思。 她忽然看向邹艳,问:“你说你‘记得这个副本开过很多次’,也就是说你在现实里了解过这个副本?” “我只在论坛里扫到过一眼,没有仔细看他们讨论的内容。”邹艳面色不改,从神情上瞧不出破绽,“三天准备时间,新手池成千上万个副本,我不可能每个都看过去。我当时以为规则怪谈类副本会很简单,只要小心一点不违规就行了,所以跳过了所有这类副本。” 叶子像是被气到了,呵呵一笑:“其他副本你有什么好准备的?无非看看有哪些鬼怪,遇上了该死还得死。正常人都知道,也就规则类怪谈有提前准备的价值……” 邹艳垂下眼,抱歉地说道:“叶子,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能考虑这么多。我看所有规则怪谈都是团队副本,就想着我不准备,应该也会有其他玩家做过功课。我真的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别转移话题!”叶子的声音忽然提高,“你明显知道比我们多的信息,藏着掖着不说,鬼都知道伱怀着什么心思!沈哥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我吗?” 邹艳的表情冷了下来:“没有证据,就不要胡搅蛮缠。我也有理由怀疑你以己度人。” “呵,那我问你,昨晚你怎么知道只要蒙住头,就不会出事?” 叶子冷笑一声,转身向古堡大门走去。 她走得急了些,肩膀撞上一旁的常胥,被反作用力推得一个趔趄。 她脸上有点挂不住,临进门前还转过头,狠狠瞪了常胥一眼。 受到无妄之灾的常胥缓缓用目光扣出个问号,逐渐在风中凌乱。 …… 玫瑰庄园只有早晚两餐,中午是不提供午饭的。 玩家们虽然经过一上午的折腾,都饥肠辘辘,但对这样的安排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些窃喜,毕竟和安娜小姐坐一桌吃饭实在是一种折磨。 二楼的机械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二下,空灵的钟鸣昭告正午十二点的到来。 常胥孤身一人踩着楼梯上到二楼,一抬眼就看到齐斯斜靠在他的房间的房门上,手中还拎着一条红色长裙。 红色长裙应该是线索。常胥做出判断,微微挑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斯直起身,看着他笑了笑:“常哥,一起去三楼看看吗?” 之前不是还剑拔弩张的,怎么突然提合作了? 常胥不懂就问:“为什么找我一起去?以你的视角,似乎无法排除我杀害沈明的嫌疑。” “但那不重要。”齐斯说。 接触常胥是他计划中的事。还活着的五人中,武警出身的常胥明显在武力值上占优,而武力正是齐斯所缺乏的东西。 旁人或许并不以此为重,但齐斯从小到大吃惯了这方面的亏,又在练武方面毫无天赋,遇到明显是练家子的人,难免更在意一些。 他接着常胥的后半句话,微笑着说:“假设你对昨晚情况的描述是真的,我猜你拥有对付诡异的手段。而我刚好比较脆皮,一遇到诡异就会凉,需要一个能打的人帮忙应对特殊情况。” “至于你到底有没有杀人,我并不在意。最好的安全保障就是对形势的判断,在道德疲弱无力的情况下,我只谈利益。” 常胥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然后就听齐斯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打不过你,所以对你来说,和我合作没有任何风险,不是吗?” 这套逻辑是常胥熟悉且受用的,他下意识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齐斯接下去说道:“我掌握了通关这个副本的关键,去往三楼只是为了验证我的一些猜测。你和我合作,我们一起破解世界观,皆大欢喜;你要是杀了我,或者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意味不明地停顿片刻,轻笑一声:“呵,剩下的线索就得靠你自己猜了。” 很有道理。常胥再次颔首,算是认可了齐斯的说法。 下一秒,就见站在门边的齐斯往旁边退了几步,将门让出来示意他开门:“既然选择合作了,各自房间里的线索要不也共享一下?” 常胥不疑有他,径自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摸出房门钥匙插进锁眼。 齐斯看着眼前人毫无防备的后脖颈,没来由地开始浮想刀片在肌肤间游刃的触感。 他眼神暗了暗,堪堪压下危险的想法,在一旁用一听就假得很的语气补充道:“可能得委屈常哥你先公开一部分信息了,我队友还活着,他这人比较小肚鸡肠,一直不让我率先亮线索……唉,谁能想到沈哥死得那么早呢?” 常胥一声不吭,显然并不打算当捧哏。 他转动钥匙开了锁,推门而入。 齐斯立刻收了脸上的虚伪,正色紧随其后。 2号房间的布局和3号房大同小异,一张大床,一盏油灯,一张书桌,两把椅子,构成内里的全部家具。 桌上的笔记本整整齐齐叠成一摞,上面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莎草纸,大概是对于线索的整理。 齐斯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书桌边,拿起那张纸便阅读起来。 …… …… 【我终困守时间】 【晨昏于此交界】 【轮回年复一年】 【昨日共我重现】 …… 【我不知我在这里住了多久,但我依旧记得我初来这里的那个清晨,从高天之上垂落的冰凉雨幕笼罩世界,灰蒙蒙的天地间有一抹红色鲜亮至极,将那令人颓废沮丧的色彩中和成迷人而梦幻的淡紫。】 【我在铁门外勒马,从窗户里看到了一张多么可爱的脸!她那样的光彩照人,让我瞬间忘了瓢泼的雨,误以为身处明媚的艳阳天。她便是安娜,我想,我从第一眼见到起,便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 【安娜和她的妹妹安妮相依为命,住在玫瑰庄园。她们的父母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故去——那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城堡里只有她们了,连个女仆都没有。】 【她们的门第早在父母一辈便已经衰落,微薄的遗产只够打理庄园,还需靠卖玫瑰花维持生计。我问安娜以后的打算,她说她也许会嫁给一个有财力的新晋贵族,改善生活。“我想让我的妹妹比我幸福。”她这样对我说。】 …… 【我和安娜很快坠入爱河,安妮似乎对此很不满,她一遍遍声称她不需要通过出卖姐姐的美貌来换取更好的生活。她看起来很爱她姐姐,我要怎么才能让她相信,我会永远爱着安娜呢?】 【这几天我写了好几封信寄回家去,尽量旁敲侧击地告诉父亲我和安娜的事,希望能有好的结果吧。】 【如果父亲不同意的话,如果她愿意为我放弃名分,我们可以约好时间,在夜里一起……不,这个想法太过疯狂了!】 …… 【那个夜晚,安娜终究没有来找我,我只能独自离开。我回到家里,用了一年的时间说服父亲,再度回到玫瑰庄园。】 【许久不见,安娜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她身上的玫瑰花香比当初浓郁很多,我不是很喜欢那种味道;她对我很冷淡,有几次我不经意间回头,能看到她眼中的阴冷,几乎刺伤了我。】 …… 【安娜对我说,她认为死亡是玫瑰最好的养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那是最糟糕的猜测,但如果能够救她的话,我是愿意的。】 第十五章 玫瑰庄园(十四)往事推理 常胥这边的线索构成和齐斯已知的部分相似,都是四句不明所以的诗句,加上五段日记体内容。 从口吻来看,两份线索中的日记是不同的人所写,刚好从不同截面隐喻背景故事。 齐斯将线索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记在脑海中,又拿了一张莎草纸,站在桌前将自己房间的那份线索默写下来。 接着,他提着红色裙子,将和林辰说过的推测又说了一遍,换来常胥不明觉厉的目光。 两份线索合并在一起,一个故事已具雏形。 “一户没落的贵族人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安娜面容美丽,各方面都很完美,小女儿安妮相比之下平庸许多。一个男人误入庄园,爱上了安娜,并且做出各种努力想要娶她,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安娜以为被他抛弃,早已郁郁而终。” “之所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机械钟被动过手脚,导致男人和安娜在约好要私奔的夜里相互错过,造成重重误会。”齐斯垂眼看着纸上的文字,声音半是喟叹,半是戏谑。 “安妮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畸形的爱恋,也许是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嫉恨,她顶替了她姐姐安娜的身份,和重返庄园的男人相见,并且杀了他,将他埋进花园。” 这些信息林辰也知道,作假的话太容易被拆穿,再加上本身没什么用处,齐斯便如实说了,正好打消一下合作双方之间的戒备。 他讲完后,看向常胥,问:“常哥,你在花园里挖了一上午,有挖到别的奇怪的东西吗?” 常胥答道:“一共三具尸体,两男一女,初步推断都是玩家。” “……好吧。” 那没事了,还以为能找到那個追求安娜小姐的勇士的尸体呢。 齐斯略有些失望,但不多,他继续说下去:“我试探过,我们在餐桌上见到的那个安娜小姐是活人,应该是活下来的妹妹安妮。真正的安娜小姐已经死了,也许会以鬼怪的状态出现。” 常胥闻言,蹙眉道:“已知安妮和安娜长相不同,她顶替安娜却没有被看出端倪,看来很早就可以调动诡异的力量了。我感觉,玫瑰庄园很可能本身就有问题,她只是诡异的一部分,主导这一切的另有他人。” “这也是我的推测。”齐斯点头表示同意。 制定规则的人往往有不遵守规则的特权,而很明显,安娜小姐是没有破坏规则的权利的。也就是说,制定玫瑰庄园中那些诡异的规则的,另有其人。 “完成这部分推理的线索,要么在三楼,要么在邹艳和叶子那儿。”齐斯意有所指地说着,目光落回纸页最上面的四行诗。 属于他的那份诗句表意模棱两可,像是谶语,又像是诅咒,让他只看一眼,便有一种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抽痛感。 相比之下,常胥的那四句诗就好理解多了。 【我终困守时间】 【晨昏于此交界】 【轮回年复一年】 【昨日共我重现】 很明显是在说时间循环。 齐斯眯起眼,状似随意地问:“常哥,那块【命运怀表】你平时都带在身边经常看吗?” “平均半小时看一次。”常胥说着,从兜里摸出怀表又看了眼时间,“在我记忆中,从进副本到现在,时间没有出现过明显问题。” “这样么?” 齐斯相信常胥不是太蠢,最先拿到关于时间的线索,肯定会在这方面多加留意,基本不会有出错的可能。 推理已经进入了死胡同,要想推进下去,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们一起去三楼看看。”齐斯说。 他伸手去推房门。 刹那间,机械钟正好敲响第一下,余音甫生刹那便归于寂止。 …… 靠楼梯口的1号客房中,邹艳和叶子坐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一个眼球模样的道具看。 【名称:赫尔墨斯之眼(右眼)】 【类型:道具】 【效果:将左眼置入某一封闭空间后,可从右眼中看到左眼见闻(每个副本中只能使用一次,每次持续时间十分钟)】 【备注:神无所不知,赫尔墨斯如是说】 此刻,眼球上浮现出的赫然是常胥房间里的情景,包括齐斯对背景故事的推测,和两人去三楼探索的决断。 “你看,有时候不需要争辩太多,只需要躲在幕后去观察,去窥探,就可以获得所有我们想知道的信息了。”邹艳看着叶子浅浅地笑,“相比之下,当众和他们起冲突实是下下之选,我们在武力上不占优势,不是么?” 叶子咽了口唾沫,眼前浮现邹艳和她相处的种种。 先是装出老好人的模样,以防引起他人的忌惮;再是要求她主动引发争执,误导其他玩家认为她们两人不可能达成联合……行事处处透着老练。 叶子想起沈明给她科普过的知识,迟疑地问:“邹姐,你不是第二次进副本吧?这样的道具可不是新人拿得出来的,你是花费积分指定副本进来的老手吧?” 邹艳反问:“你不也是吗?” 叶子连连摇头:“我就是个纯新人,被我签约的那个公司的合同摆了一道,欠了债,才不得已进游戏来,想赚点钱。邹姐,这个副本有什么特殊的吗?为什么伱要主动进来?我听说指定副本进入不会有积分奖励……” “这样啊。”邹艳了然一笑。 她没有回答叶子的问题的打算,而是直视后者的眼睛,脸上挂起悲悯而温和的神情:“你可以帮我完成一个实验吗?” “什么实验?” 机械钟的摆锤敲响第一下,庄严的钟声在整层楼回荡。 邹艳说:“叶子,闭眼。” …… 机械钟敲响第一下,下午一点了。 常胥拿起手中的怀表看了一眼,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变了变。 “怀表快了一个小时。就在刚刚一秒内,时针走了一整格,好像凭空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被抽走了一样。” 常胥陈述的语调毫无起伏,哪怕是这样诡异的现象,也被他描述得波澜不惊。 齐斯在听到这番话的刹那间便领会了其中的意味。 副本的机制被触发了,大概率和常胥房间的四句诗有关。 “是时长为一个小时的时光倒流。”齐斯做出判断,眯着眼打量四周,“该不会是诡异游戏看我们一筹莫展,怕影响平均通关率,故意给的提示吧?” 他开着无厘头的玩笑,脸上却没有笑意。 在他们刚开始研究四行诗的线索时,就有玩家成功触发了时光倒流的机制,太巧合了,不可能是偶然。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齐斯却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 从来都只有他暗中搞小动作,没想到如今却被人捷足先登。预料之外的情况才有趣,不是么? 他走出房间,目光在隔壁客房的房门上停留。 阴沉斑驳的木门紧紧闭合,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连声音都不曾透出分毫。 身后,常胥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几秒后,他伸出两指,从上衣口袋中夹出一颗眼球模样的东西。 那玩意儿已经碎裂,血丝和纹痕遍布的瞳孔却仍在不停地放大缩小,做出近似于呼吸的行为,像是某种生命力顽强的怪物的遗存。 “有人在窥视我们。”常胥说着,将眼球扔向齐斯,示意他看。 齐斯抬手接住眼球,在皮肤触及冰凉流体的刹那,眼前浮现系统提示。 【名称:赫尔墨斯之眼(左眼)(已损耗)】 【类型:道具】 【效果:……】 齐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一切。 常胥对人毫不设防,在有心之人眼中,简直像个筛子一样从头到尾都是破绽。 他能利用,其他人自然也能。 果然,在计划囊括的人数大于一后,就不可避免会出现各种纰漏……他对一些细节的处理还是太粗糙了。 常胥不知道齐斯在想什么。 看着青年阴沉的脸色,他平静地回忆道:“不久前,柳青叶和我产生过肢体接触。我猜这个道具大概率是在那时候放我身上的。前夜,我和沈明也发生过接触,不排除相应的可能。” “不是沈明,提前预感到自己要死,为他人作嫁衣,他不像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 齐斯轻吐一口气,逐渐压下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言简意赅地分析:“叶子忽然和邹艳起了争执,大概只是要营造她们两个不和的错觉。布局的节点应该就在今早。” 常胥神情一凛:“你是说……” 第十六章 玫瑰庄园(十五)下午一点 “你看,有时候不需要争辩太多,只需要躲在幕后去观察,去窥探,就可以获得所有我们想知道的信息了。” “邹姐,你不是第二次进副本吧?这样的道具可不是新人拿得出来的,你是花费积分指定副本进来的老手吧?” 1号客房中,邹艳和叶子坐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赫尔墨斯之眼】看。 邹艳笑着对叶子说:“你也不简单,不是么?你和沈明在现实里就认识,对吧?” 叶子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故作镇定道:“他是我舅舅,我欠了点钱,又不怕死,他说玩这个游戏来钱快。我和他也不熟,不然他也不至于嫌弃我,不让我和他相认。不过邹姐,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和他认识的?” 邹艳对她的狡辩不置可否,嘴角笑意更浓:“伱难道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吗?我还知道,你们都是‘昔拉’的人。” 她忽然温柔地拉住叶子的右手,轻轻按压她的尾指。 叶子原本光洁白皙的指节上,竟缓缓凸现出一枚黑色指环,表面用浮雕勾出一只装饰蝴蝶,再看又像是英文字母“S”。 邹艳褪下女孩的黑色指环,而后者在此过程中竟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从喉咙口吐出“嗬嗬”的声音。 门外传来一声宏亮的钟声,下午一点了。 邹艳歪着头端详叶子眼中的恐惧,微笑着将手覆上她的脖颈,目光虔诚而平静: “神不保佑你。” …… “沈明是昔拉公会的人,柳青叶和沈明认识,我怀疑她也是。”常胥伸手拨开垂到他脸上的藤蔓,声音淡如湖水。 古堡三楼,黑绿色的植物触须从楼层的四个角落破土而出,以爬行动物的情态在灰黑色的四壁上攀缘,每一寸墙壁都被落网般的枝叶瓜分。 粗大的植株呈现蓬勃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到天花板,并从上而下垂落在地,将整层楼的空间层层封锁,哪怕是矮小灵巧的孩童也难以从错综复杂的枝叶间通过。 齐斯试着用刀片在一条一指粗细的藤蔓上划了一道,绿色的汁液溅上他的脸,快速凝结成毛绒绒的触须往他皮肉里钻。他忙抬手去撕扯,却连带着一小层皮一起扯了下来。 “这藤蔓有点意思,不会是能寄生在人体中的设定吧?”齐斯收了刀片,和常胥一样用手去拨出一条勉强能通人的路,“……你怎么知道沈明是昔拉公会的?” 他不知道“昔拉公会”是什么玩意儿,不过从常胥理所当然的语气来看,这个公会应该很有名,是老玩家绝对会知道的那种。 考虑到自己“第二次进副本”的身份,他按捺住了好奇心,没有问“昔拉公会是什么”之类的蠢问题。 常胥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摸出一個指环模样的东西,递给齐斯看。 那是个黑色的指环,制式朴实,唯有一个扭曲成字母“S”的黑色蝴蝶雕刻作为装饰。 “这是我在沈明身上找到的,他们的信物。”常胥说,“昔拉公会对诡异游戏的研究很超前,已经可以自己制造一些能够带入游戏的道具了。像这个指环,效果就是提高两人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概率。” 昔拉公会……能自行制造道具是么? 齐斯眼睛一亮,下意识抚了抚右手腕上的手环。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年的好奇,常胥淡淡道:“你要是对这些信息感兴趣,可以自己去论坛上查,基本上所有可以公开的信息都在上面了。” 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昔拉公会干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已是众矢之的,在游戏和现实中都在遭遇各方势力的围剿,被连根拔起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怕他加入那个所谓的“昔拉公会”吗? 齐斯唯恐天下不乱,挑眉看向常胥:“这么看来,沈明的死不可能和常哥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常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有什么关系?” “比如——你和昔拉公会有仇,在看出沈明的身份后,故意触犯诡异规则,引动鬼怪进屋,借刀杀人。” “嗯?……我没有。” “没意思。” 藤蔓的掩映后是紧掩的门扉,锈蚀的锁眼中积满灰尘。 齐斯上前一步,从手环中抽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眼拨弄。 几秒后,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目睹这一切的常胥眼神狐疑:你管这叫标本制作师? 齐斯收了铁丝,退后一步,冲着常胥笑了笑:“常哥,我有些洁癖,你体谅一下。” 常胥看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门把手,没有生出太多怀疑,打头推门而入。 不得不说,和老玩家组队还是有些好处的,要是换林辰在这儿,光是哄人进去趟雷估计都要磨叽好久。 齐斯好整以暇地等了两秒,见没有异常,才慢条斯理地跟上。 眼前的房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了,随着来客的踏入,漫天灰尘扑面而来,伴随着一种名为“旧日时光”的腐朽气息。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大床,上面盖着一床展开的棉被,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从外表的凹凸能够看出,下面躺了两个人。 齐斯上前一步,掀开棉被。 棉被下,两具骷髅并排躺在床上,白骨森森,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齐斯定定地看着这一幕,有一刹那,现实和游戏的界限在他眼前变得模糊,无数本该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先是床单下的红裙,再是被子里的骷髅……不得不说,安娜小姐的审美和他真是出奇地一致啊…… 沉默良久,齐斯低低地笑出了声:“这两位应该是安娜小姐的父母。” 常胥看着白森森的骷髅,后脖颈一阵发毛,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齐斯脸上笑容不减:“猜的。” 他直起身,垂眼看着静静仰躺在床上的骷髅。 死亡不可避免,死者湮没无声,唯有活下去的人难以接受,便用各种手段徒劳地保留死者的遗存,自我欺骗般地让他们按生前的情态淹留,作为纪念。 ——这就是标本制作的意义。 齐斯将手伸到骷髅枕着的枕头下方,果然摸到几张纸片。 两指一夹,他将纸片抽出,只见纸片上面赫然写着一行行文字。 …… 【安娜和安妮同时出生,在古老的传说中,双生子中的一人生来便背负着诅咒。我们并不相信这些,她们都是我们最爱的女儿,我们只想让她们快快乐乐长大。】 …… 【安娜永远那么听话,安妮却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真让人头痛】 …… 【安娜越来越漂亮了,她是那么完美,她会得到幸福的。安妮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了,我们怀疑她想对安娜做什么,家里要举行宴会,先把她在房间里关一天吧】 …… 【家里的猫死了,我们在安妮的房间里发现了猫的尸体,她杀了猫,用猫的血在墙上画各种可怕的符文,她在诅咒我们!】 …… 【我们的病越来越重了,我们要死了……一定是安妮……】 …… 笔记至此戛然而止。 床的方向忽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齐斯猛然抬眼,床上的两具骷髅不知何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纷纷转头往他的方向看。 指尖触到些许潮湿,手中的纸片上,黑色的文字正一寸寸变红,像血一样从纸中渗出,往下流淌。 松开手,那张纸却像是粘在手上一样,无论怎样都无法甩掉,血色的字伸出触须扎进皮肉…… 齐斯瞳孔微缩。 第十七章 玫瑰庄园(十六)线索收束 二楼的客房中,叶子的尸体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缓缓滑落在地。她到死也没想明白,在“只有鬼怪能杀死人类”的副本中,邹艳是怎么杀死她的。 邹艳收回右手,原本白皙的手臂上爬满丑陋的藤蔓状花纹,时有植物的触须从血管中钻出皮肉,血淋淋地开着微小的花骨朵。 鬼怪化的进程却仅仅停留在手臂。肩膀处,一个铁环箍住筋肉,阻止了藤蔓的进一步蔓延。 【名称:阻隔之环】 【类型:道具】 【效果:减缓诡异蔓延的进程】 【备注:面对早已注定的结局,恐惧和踌躇又有什么用处呢?】 邹艳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其他玩家不同,她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现在,目的业已达成,是时候结束这个副本了。 已经死了两个了,只需要再杀一個人…… 邹艳推门而出,走向最靠里的房间。 她记得,留守在里面的林辰是个新人。 …… 三楼的房间中,丝丝缕缕的血色从指尖开始蔓延,几息间将齐斯缠络。 他张了张嘴,在发现发不出声音后,果断放弃挣扎,神情恹恹地任由血丝爬满全身,在体表织起一张红色的蛛网。 门外藤蔓疯长,前仆后继、挤挤挨挨地从门缝中涌入,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占满。 客观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常胥维持着弯腰站在床边的姿势。灰尘悬浮在空中,在地面上投下点点影子。 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淡粉色,光线黯淡下去,周围的景象如火中的老照片般泛黄蜷曲。 晦暗不明的光影中呈现一幕幕虚影,几乎是在看到的刹那,齐斯便能领会其中意味。 陌生的认知被灌入脑海,转瞬变得熟悉,好像早已存在于记忆深处,不过在此时此刻被唤醒…… …… 古堡外下着暴雨。 堆满杂物的阁楼中,脸上生着红色胎记的女孩摔倒在地。房门在她眼前关上,最后一片光影收束成一线,最终消逝在黑暗里。 女孩不哭不闹,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只靠坐在墙角,安静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隐约亮起微光。她像是被惊动的暗影生物,怯怯地向光明处望去。 只见落灰的杂物堆中竟摆放着一尊小巧的神像,莹莹发亮,如同沐浴着一层迷蒙的晨曦。 用石头雕成的神像面容精致,美得摄人心魄。 祂将双手拢在胸前,垂下的眼注视手中用宝石雕成的血色玫瑰,邪异、平和而悲悯。 女孩鬼使神差地捧起神像,端放在眼前,近乎于痴迷地凝望。 恍惚间,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问:“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你想向我祈祷吗?” 女孩早已对未来绝望,此时竟感受不到分毫对未知的恐惧。 她惨笑着反问:“祈祷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生来丑陋,他们说我是恶魔的转世,我的存在也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神说:“美与丑,善与恶,皆是众生。若你渴求美丽,便将玫瑰栽满阁楼,往后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女孩答应了和神的交易,接下来无数个日夜,她偷偷跑出古堡,截取庄园里的玫瑰枝条带去阁楼,在地板的缝隙间灌满泥土,将枝条扦插其中。 她的手被玫瑰的刺划破,伤痕累累,但只要想到很快就能获得美丽,她就会忘却所有疲惫和伤痛。 她想起幼时姐姐给她的糖果,和她讲的故事,那是她对亲情最初的认知,逐渐滋生出更多的难以理解的情愫。 可如今姐姐每天都忙忙碌碌地参加各种宴会,从来不给予她一个目光;当她终于找到姐姐,大着胆子亲吻了姐姐的嘴唇时,父母惊慌地冲了进来,指着她大喊大叫,将她关进阁楼。 她想,一定是因为她长相丑陋吧,世人都是喜欢美而讨厌丑的。 只要她能变得美丽,父母就不会厌弃她了,她也能像幼时一样继续跟随在姐姐身边了吧? 随着玫瑰的枝条爬满阁楼,女孩脸上的胎记淡了下去,她的容貌越来越像姐姐,可她渐渐发现,父母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恐惧。 那是一个雨夜,女孩听到了父母的交谈。 父亲说:“安妮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了,我怕她会伤害安娜……要请神父来看看吗?” 母亲在迟疑:“不能让神父来,安妮会被处死的,我们好好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父亲叹了口气:“明天就让安娜去乡下吧,我们尽早为安娜订一门亲事,让她俩分开……” 女孩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过喜或过怒的情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像当初一夜夜不间断地栽种玫瑰。 她又一次登上阁楼,在神像前跪地,虔诚叩拜。 她说:“我想让两个人以不被人怀疑的方式死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神便教她杀死活物,用新鲜的血液刻画咒文。 女孩杀死了家里的猫,温热的血浸染指尖的那一刻,她已然无法回头。 …… 齐斯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靠在墙壁上,眼前大床上的两具骷髅业已不见,只剩下一堆碎骨头片。 而一旁,常胥正试图将骨头片碾得更碎。 见齐斯清醒过来,常胥解释道:“刚刚你被魇住了,我推测关键在骷髅上,所以把它们打碎了。” 齐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吗? 看来需要重新评估一下工具人的价值了,虽然身上破绽很多,但武力值确实是很大的加分项…… 齐斯在心里盘算着,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怀里的红色裙子不见踪影,显然在触发事件后便作为剧情物品被消耗了。 从枕下摸出的纸片也已然消失,没有痕迹留下,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齐斯微微皱眉,问:“常哥,枕头下那张纸呢?” 常胥行动力极强,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就将手伸到枕头下,摸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纸片,赫然是之前由他摸出的那张。 齐斯凑上前,目光扫过纸片上的文字: 【安娜和安妮同时出生……】 纸上写着的内容一模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时光倒流? 如果说之前的时光倒流,只是结合怀表上指针的移动从侧面推测得出的结论;那么这次,则是切切实实的亲身感受。 齐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瞬目便是千年时光,无数思潮自意识中流淌而过,只留下浅淡的刻痕和似真似假的印象。 这种感觉很古怪,好像来自于副本的机制作用,又好像是他记忆深处被埋藏的禀赋。 常胥阅读完毕纸上的内容,将纸递给齐斯,问:“你怎么知道枕头下有纸?” “看到的。”齐斯回答,“刚刚似乎又发生了一次时光倒流,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出现了幻觉。” 他将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歪曲地叙述了一遍,隐瞒了关键,又添加了不少误导信息。 常胥抬起左手搭上自己的后脖颈,眼神微凝:“我感觉,玫瑰庄园的时间开始紊乱了。下午一点那次时光倒流应该类似于一个开关,一经启动,后续影响便不可控制。” 齐斯不言不语,无意纠正常胥的猜测。 其他人的误判越离谱越好,解谜游戏中,信息量往往和存活几率直接挂钩。 而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又使所有人的存活几率相互联结,此消彼长,齐斯从来没有舍己为人的好心。 他压抑着眼底的恶意,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将系统界面上的几条规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下午一点那次异常无疑是破局的关键,当务之急是弄明白时光倒流的触发机制。 但线索太少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次时光倒流的触发和邹艳或者叶子脱不了干系。 她们当中有人利用道具,从常胥房间得到了四行诗的线索,并立刻进行了实验。 实验成功了。 第十八章 玫瑰庄园(十七)三门问题 “林辰,你在里面吗?叶子她死了,我好害怕……你放我进去好吗?” 林辰蜷缩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女声,不由攥紧手中的房门钥匙。 声音与人耳相隔一层门板,再加上疑似由恐惧导致的震颤,听起来模糊而失真,但还是能够辨别出,这是邹艳的声音。 林辰对邹艳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是个心理医生,说过几句主张团结的话语,持一副平静温和的面目,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像这么失态,倒是第一次…… 林辰向来对人存几分善心,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床,将手伸向门把手。 在将要转动门把的刹那,他迟疑了,记忆中一幕画面油然反刍。 一个小时前,齐斯离开之际,将房门钥匙放到他手中,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认真:“都是成年人了,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开门。” 当时他不解其意,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齐斯看着他凉凉地笑了,笑容含讽带刺:“我说了,除了我,你谁也无法信任。你只需要知道,一旦你开了门,害的不仅是伱,还有我。” 这幕画面太过鲜明,林辰在回想起的刹那便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房门。 门外,邹艳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林辰,求求你,救救我!……它来了!我会死的!” 那声音中的恐惧和绝望情真意切,不似作伪,林辰听在耳中,暗暗心惊。 虽说其他玩家无法信任,但到底都只是身负嫌疑,并非证据确凿地十恶不赦。万一齐斯的怀疑是错的呢? 如果不开门,邹艳说不定真的会死…… 可开门与否,牵涉到的不仅是他一人的安危,还有齐斯的…… 林辰的额头渗出汗珠,他开始犹豫,手中的钥匙被他越攥越紧,嵌入皮肉。 …… 三楼,齐斯从摆放着骷髅的房间中退出,刹那间听到了雨声。 古堡的廊道没有窗户,厚重古朴的石壁将世界隔绝在外,没有视觉的佐证,听觉也在寂静中褪色,方才一瞬的所闻恍若错觉。 齐斯却觉得,确实该下雨了。 毕竟三流电视剧里,悲情剧情发展到高潮,总要来一场大雨烘托一下气氛,不是么? 第一个房间探索得差不多了,再空耗时间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齐斯走向编号为“2”的房间,掏出细铁丝,如法炮制地开了门锁。 照例让常胥打头阵,在前者走了一圈没遇到问题后,齐斯才慢条斯理地走进房间。 入目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据整個墙面,灰紫色的天空映入房间,将地面和四壁染上一层蒙蒙的灰。 隔着被蜘蛛网爬满的玻璃,可以看到如丝如缕的雨幕自上而下编织,交错纵横的雨丝层层叠叠,一时和蛛丝般纠缠不清、难以分辨。 耳后响起软绵绵的“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齐斯应声低头,看到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正躺在自己的后脚跟旁。 那是个扎着麻花辫的红衣小女孩,双眼用两个“叉”代替,拉成一线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唱着诡异的儿歌: “她来了,她来了,她在暴雨中……” “别看我,别看我,我在衣柜里……” 房门在身后“咣”地一声关上,周遭的光线快速黯淡下来,染上了回忆镜头的暗黄色泽。 【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必做):陪安娜和安妮玩捉迷藏】 两行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齐斯微微眯眼。 竟然会有支线任务,还专门标出“必做”,难不成以后会有“选做”的任务? 这个诡异游戏的机制看上去还挺复杂的,足以支撑更有趣味性的玩法…… 齐斯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的衣柜凭空出现在墙边,半人高、两人宽的大小,在地面上投下一圈灰扑扑的阴影。 穿着黑色裙子的小女孩在阴影中缓缓现出身形。 她周身蒙着一圈淡淡的光晕,脸蛋一片空白,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幻觉中的虚影。 她用甜甜的声音说:“姐姐躲在一个柜子里,你们能帮我找到姐姐吗?每人开一次柜子,打开空柜子的人会死哦。” 盲盒问题么? 想起自己前不久给林辰的举例,齐斯挑眉问道:“我们可以通过敲击柜面等方式辅助判断吗?” “不可以的呢,在做出选择之前,只能看,不能摸。” 灰尘的纤维在空中悬浮、纷飞,小女孩将双手在胸前交叠,天真而残忍地催促:“快选吧,你们中要有一个人先选哦。” 齐斯垂眼看着她没有五官的脸,冷不丁地问:“你是人吗?” 小女孩仰起脸说:“是的呢,我从始至终都是人。” 齐斯笑了:“那好,我会让我的队友先选一个柜子,但不打开。你去另外两个柜子中选一个打开,怎么样?你自己说的,‘每人开一次柜子’。” 这是博弈学上典型的三门问题,无论小女孩知不知道正确答案,只需要让她开掉一个柜子,玩家方的成功率就在三分之二及以上。 然后通过话术诱导常胥开一个柜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支线任务都能完成——完美! 老电影般昏黄的光线中,齐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小女孩沉默地歪着头,迟疑地思考他的提议。 身后的地面上,娃娃依旧在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幽幽念着儿歌。 “她来了,她来了,她在暴雨中……” “别看我,别看我,我在……吱!” 毫无预兆地,吟唱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蟋蟀被踩瘪的声音。 眼前女孩的虚影忽然扑闪了两下,连同旁边两个衣柜一起消失无踪,只剩下正中间一个衣柜孤独地立着。 【支线任务已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陡然响起。 齐斯应声回头,看到的是常胥面无表情的脸,和……被他踩在脚下的娃娃。 常胥沉默了一息,垂眼道:“我没想到它这么弱。” ……你是氪金了还是开挂了? 齐斯目光微凝,没来由地想起以前在对电车难题的讨论中,听到的那个“把电车炸了”的答案。 ……这叫什么?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可是,直接通过武力推平支线任务,这也太夸张了吧? 齐斯一时有些庆幸,自己之前忍住了,没朝常胥发难。 他回过神后,神情自若地笑了笑,问:“方便告诉我原理吗?你看上去挺擅长对付诡异的,身份恐怕不像你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吧?” 常胥扯了扯帽檐,吐出三个字:“天生的。” 停顿两秒后,他补充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 “厉害厉害。”齐斯轻啧一声,恭维的语句一听就假。 常胥的说辞他一个字也不信。他倾向于认为,这位武警同志对抗诡异的能力来自游戏的馈赠:完美通关的奖励亦或是花费积分进行的强化。 ——他看过一些无限流小说,对某些套路十分熟悉。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只要他多通关几个副本,在武力上的缺陷也能得到弥补?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随手指了指已经被踩扁的娃娃,示意常胥捡起来。 常胥无声地照做,把布娃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观察了一番,最终将娃娃的衣角翻起来给齐斯看了一眼。 那里赫然用红色针线绣着一个英文单词——“Anna”。 “是作为姐姐的安娜的娃娃。从儿歌的内容可以看出,安娜很害怕她的妹妹安妮,安妮的爱慕情愫大概率只是自作多情。”齐斯将和之前大差不差的推测说了一遍。 他扫视一圈房间内的布局,确定没有其他可探索的地方了,才指了指身前的衣柜。 常胥会意,拉开衣柜的门,随后弯腰从落灰的内里拾起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的构图十分草率,一张摆满佳肴的长桌旁,端端正正坐着九个人,都面朝着镜头,姿势木讷呆板。 其中有四个人的面容清晰可见,另外五人的脸则是一片模糊。 齐斯凑过去,仔细分辨,四张面容分明的脸中赫然有一张熟面孔,是沈明! 剩下三张脸,有一张他先前也见过,是花园的土坑里,常胥挖出来的第一个死者。 一个猜测在心底滋生,下一秒便被验证。 常胥纤长的食指点过那三张较陌生的面孔:“这三人的尸体都在花园里,我亲自挖出来的。” 齐斯的神情古怪起来:“玩家死亡后,脸就会出现在照片中。还有五个空位,刚好对应五个玩家,这是不是说明这个副本从来没想让玩家活着离开?” 先前的种种违和此刻连成一片,生死一线的感觉太过有趣,他强行压抑嘴角,才没有笑出声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时间循环在副本开始时就已经发生了?每轮三天,死三个人,我们是第二轮。” “不可能。”常胥几乎是立刻否决道,“像花园和三楼这些明显有重要线索的地方,我不可能留到第二轮再探索。” 齐斯嗤笑一声:“也许,第一轮我们已经探索过一遍了,可惜最终没能破局。于是,一切重置。” 言语背后的意味泛着刻骨的寒凉。 一遍遍探索,一遍遍失败,失去所有记忆,重新投入循环。 轮回在重演,一个个同类死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破局的希望逐渐熹微…… 身处绝望中而不自知,还自以为怀着求生的希望奋力挣扎,直到被这座诡异的庄园无声地吞食,成为玫瑰的养料…… 思绪如藤蔓般在脑海中蔓延,齐斯的呼吸因为意象的凄美而变得急促。 他不顾脏污,从常胥手中接过照片。 只见照片的正面像落入水中般开始渗墨,原本历历可见的画面几息间模糊不清。 鲜血写下的红字从反面渗透过来,已然凝疴: 【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 父母死去后,女孩如愿以偿和姐姐相依为命,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女孩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突然闯入生活的陌生人,会分去姐姐的目光。 明明他并不好看,比起姐姐要差上很远,为什么姐姐会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地去爱他。 女孩从中作梗,男人终于离去,没能带走姐姐。 女孩看着姐姐终日以泪洗面,想不明白她为何会那样悲伤。 姐姐日渐憔悴,美丽的面容变得黯淡,在满园玫瑰枯萎的时候随季节一齐开落。 女孩无能为力,只能再次登上阁楼,向神像祈祷。 神说:“她病了,将死。唯有她挚爱之人的心脏能使她复生。” 女孩不愿承认,却到底清楚地知晓,姐姐爱着那个男人。 幸而此时,她的外貌已经和姐姐相差无几了,哪怕是父母在世,也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在男人重返庄园之际,她代替姐姐接待了他,杀死了他。 棺椁中姐姐的尸体睁开了眼,那是一具被玫瑰寄生的鬼怪,不会再叫她的名字,不会再用哀伤的眼睛看她,每时每刻都随着时光衰老、腐烂、枯槁。 她害怕了,去向神明求告。 仁慈的神为她截取三日的时光,让她和姐姐得以在无休止的循环里苟延残喘。 她看着姐姐在无穷无尽的三日循环里重复腐烂的过程,虽然情况不再恶化,面容却早已腐朽不堪。 她恐惧地发现,自己不能接受姐姐的丑陋。 每次看到那张絮化见骨的皱巴巴的脸,她都会觉得恶心,想要呕吐。 她甚至开始后悔过去为了得到姐姐的那些付出。 她问神,可否让姐姐恢复美貌? 神睁开了猩红的眼眸,笑容嗜血:“留下来到庄园的客人,用他们的血肉滋养玫瑰,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第十九章 玫瑰庄园(十八)主观时间 “假设我的推论是正确的,时间循环已经发生,最初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是九人……”齐斯将手中的照片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看着窗外的雨线道。 “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面对三分之一的死亡率,我应该会在确保自己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等待随便三个倒霉鬼违反规则死掉,然后轻松通关。” 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真实情况还要再恶劣些。 第一次进游戏,却强行伪装成老玩家,要想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他必须比旁人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在得知诡异游戏养蛊般的“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后,为了不成为被他人牺牲的对象,他势必会先下手为强,找准一切机会使玩家减员;花园里的那三具尸体,其中可能就有他的手笔。 当然,这种情形只存在于推论中,说到底,他没有关于所谓的“第一轮”游戏的记忆。 齐斯忽然想到,他睁开眼就出现在古堡外的花园中,而其他玩家却好端端坐在古堡内。 这样一来,他因为晚到,只能坐在离主座最近,也就是最危险的位置。 正因如此,他才出于某种对同类的兴趣,顺手试探了一下安娜小姐,并疑似引起了后者的注意。 在此前提下,他才继而做出探索三楼、破解世界观的决定,以在NPC的重点关注下求一线生机。 这一切,就像有人安排好的一样。而那人,对他的心理有极准确的把握…… 最了解他自己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啊。 刹那间,线索串联,齐斯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所有迷雾骤然间涤荡消散,眼前豁然开朗。 他收敛思绪,粲然一笑:“现在看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方法大概率已经失败了,不然不会开启新一轮的循环。要想通关,只有破解世界观这一条路了。” 常胥沉默片刻,道:“根据我的直觉,我的第一选择应该会是破解世界观,尽量减少死亡率。” 齐斯闻言,在心里哂笑,却没有反驳的打算。 大义凛然的漂亮话他也经常说,在现实里面对警方的调查时,他随口就能诌出一大段,完美体现自己“遵纪守法五好公民”的人设标签。 “看来破解世界观难度比较高,常哥你连续两轮都没成功。”齐斯说完,不再理会一脸问号的常胥,径直走向三楼最靠里的房间。 那是最后一个没有探查的房间,和其他两间房相比,外观要整洁许多。门扉纤尘不染,锁孔更是被擦得锃亮,里头显然有人居住。 齐斯拨开楼道间无风自动的藤蔓,踏着满地的枝叶走到房门前站定,看着门缝间散落的干枯花瓣,眯了眯眼。 “里面有人。”常胥看着门上的雕花,说,“可能会遇到安娜小姐。” 这個语境下,他口中的“安娜小姐”指的自然是玩家们在餐桌上看到的那个,也就是狗血故事中的妹妹。 哪怕在副本的背景下,姐姐和妹妹都是“安娜小姐”,在三楼撞见都意味着违反了第九条规则,但相较而言,还是穿黑衣服的妹妹危险一点。 “一般不会遇到的,遇到了算我们倒霉。”齐斯笑着说,“我忽然想起我有些信息忘了告诉你了,之前在花园里,我和安娜小姐还是聊了些有营养的话题的。” …… 上午九点,花园。 在齐斯向管家提出要见安娜小姐后,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安娜小姐姗姗来迟。 寒暄片刻,末了,齐斯状似随意地问:“安娜小姐,请问你平常一般都在哪里呢?我可以去哪里找你呢?” 安娜小姐说:“我喜欢站在花园里,你可以在雨后的花园里找到我。” “但管家先生说,你住在三楼。” “我不喜欢三楼,那里没有光。” “听起来,伱活得像一朵玫瑰。” …… 齐斯省略了若干会让人直呼“渣男”的中央空调式语录,直接说出结论:“所以我推测,这会儿安娜小姐应该还在花园里。” 他说罢,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昨晚鬼怪敲他的门,今早他来敲鬼怪的门,细细想来着实有一种戏剧性和幽默感,这让他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常胥看到齐斯没有选择用铁丝撬锁,而是规规矩矩地敲门,微微眯眼,不置可否。 这样虽然容易打草惊蛇,但由于足够礼貌,说不定可以有效降低NPC的敌意。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房间里的是真正的“安娜”,即规则所说的穿红衣服的“安娜小姐”,可以信任,勉强算是个比较安全的NPC。 在齐斯敲下第三次门时,随着“吱呀”一声拉长的弦音,紧闭的门扉从内而外缓缓荡开。 和浓郁花香混杂在一起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蛟虬般错综复杂的藤蔓和枝叶在房间内纽结,所有的空间几乎都被黑绿色填满,只能隐隐约约从茎叶的缝隙间看到一抹红影。 那是一个皮肤皱巴巴的老女人,半张脸已经腐烂,无论如何都与美丽联系不到一起。她呻吟着,意识不清,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一双混浊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齐斯的方向。 她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齐斯看了眼常胥,后者拿起怀表,回答:“下午两点零二分。” 老女人歪着头,吃力地理解接收到的信息。 半晌,她“嗬嗬”地笑了:“今天的下午一点比昨天长。” 说完这句话,她便低下头昏昏睡去,大有不愿再搭理两位不速之客的意思。 齐斯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晌,脸上忽然挂起了柔和的微笑。 他拨开房间中的藤蔓,一步步走向老女人,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一字一顿地问:“你想见他吗?” 老女人被吵醒,抬起头,愣愣地直视前方,眼中没有映出任何人的影子。 齐斯笑着,用叙述回忆的语气缓缓讲道:“那天之后,他离开庄园回到自己的封地,却一直没有忘记你。他用了好多年的时间说服了他的父亲,才赶回来找你,可惜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随着齐斯的讲述,老女人原本如死水一潭的眼中逐渐有了波澜,她抬手拽住齐斯的袖子,喃喃道:“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齐斯垂下眼睫,遮去眼底正在滋长的晦暗,“不过我有两个同伴应该知道他的下落,你想见我那两个同伴吗?” 老女人定定地看着他。 齐斯循循善诱,咬字清晰:“你只需要说,你想让邹艳和柳青叶上三楼来见你。” 老女人:“我想让邹艳和柳青叶上三楼来见我……” 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齐斯毫不留情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对常胥做了个手势:“搞定了,走吧。” 常胥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齐斯的操作,眉头微皱:“你想让邹艳和叶子也违反规则?” 老女人也是安娜小姐,让她下命令说要见在三楼邹艳和叶子,直接将她们两个放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们来了,就违反了第九条规则: 【请尽量不要去往三楼,如果你去了,千万不要被安娜小姐发现】 她们不来,则违反了第四条规则: 【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无论如何,她们都至少会违反一条规则。 被常胥这么一问,齐斯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法不责众嘛。都选择了破解世界观这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了,我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去死。” “为什么独独放过林辰?” “啊,不好意思,之前忘了告诉你了,林辰早在我们之前就上来过了。所以现在所有人违反的规则数量理论上是一样多的……”齐斯的目光飘向头顶,神情无辜,“唉,为了配平,我可真不容易啊。” 常胥:……6。 他至此终于意识到,身边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这人找他合作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会不会已经中套了? 齐斯看着常胥戒备的眼神,只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独自承担一切的大义凛然,从确定要探索三楼起,他就制定了一套风险平摊的计划,立志将所有玩家都拉下水。 可以说,从让林辰去三楼查探,并在言语中设下陷阱,诱导其违反规则开始,后续的一切行为选择和事件走向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现在,他无疑成功了。 齐斯几步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在脑海中复盘方才的情形。 老女人能察觉到时间的异常,并说出“今天的下午一点比昨天长”的论断,看来鬼怪可以在时光倒流中维持行动力。 但她偏偏又能在无尽的时间循环中,保持半腐不腐的状态。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副本中个体的行动力和状态是分开的? 至此,千头万绪业已明了。 齐斯看向系统界面的第七条规则。 【7、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请坚信自己是人类】 原本他以为,这是条限制性规则,用以防止玩家自相残杀。他还疑惑,充满养蛊色彩的诡异游戏为何会如此好心。 现在看来,通关的标准答案其实就写在这条规则之中。 把主要NPC、对玩家怀有恶意的安娜小姐设置成人类,并特意说明“鬼怪可以杀死人类”,提示再明显不过。 第二十章 玫瑰庄园(十九)无罪谋杀 邹艳在3号房间门外站了足足半小时,依旧没有等到林辰的回应。 就好像,房间里本就空无一人。 但她明明清楚地记得,林辰进了房间后就一直没出来过。 邹艳做心理医生这些年来,积攒了丰富的经验,稍加接触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她知道林辰是个没什么主意和心计的,还很容易心软做好人,一般来说是万不会见死不救的。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邹艳目光微凝,隐隐嗅到一丝名为“变数”的意味。 她有些不安,但在看到自己缠满藤蔓的右手后,她的心绪很快安定下来。 没事的,她已经掌握了这个副本最大的秘密,哪怕杀不了林辰,杀别人也是一样的…… 可惜了,齐斯明显属于最适合诡异游戏的那一类人,既然不愿意接受她的橄榄枝,那便只有去死了。 邹艳有了决断,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房间内,林辰的手心已经沾满粘腻的汗水,几乎握不住湿滑的钥匙。他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松了口气。 邹艳果然有问题,还好他没开门…… 这就是诡异游戏么?必须时时保持警惕,哪怕同为人类,也不能互相信任…… 林辰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过往二十年塑造的认知壁障裂痕陡生。 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正要退回床边,敲门声却又一次在门上响起。 门外传来安娜小姐的声音:“有人在吗?开开门好不好?” 林辰汗毛倒竖,内心再也压不住吐槽的冲动:‘为什么你们一個个的都拿我开刀啊?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好骗吗?至少换个好点的套路啊喂!’ …… 三楼,齐斯在楼梯口顿住了脚步,站在栏杆后向下张望。 黑绿色的藤蔓沿着两侧的扶手向下蔓延,将投向下方的视线分割得歪歪斜斜,透过枝叶间的罅隙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能借着阴翳间的幻影凭空揣度。 齐斯“啧啧”了两声,轻声说:“这地形不设伏当真可惜,你说会不会有人在下面堵我们呢?” 常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已经在三楼耗了一个小时了,楼下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赫尔墨斯之眼】的出现侧面表明,邹艳和叶子中至少有一人是资深玩家,且对他们的信息了如指掌。 一个小时,已经足够做很多手脚了。 “借我块刀片。”常胥看着齐斯,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说,“我练过,武器给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齐斯装作没听见,从手环中抽出刀片夹在指间,后退半步,示意常胥打头阵。 顺便送了一记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常哥,能者多劳,我也一向很敬佩警察这个职业——接下来这段路就靠你了。” 常胥扫了他两眼,不再多说什么,抬手撩开楼梯两侧的藤蔓,走在前方。 齐斯落后半步跟上,刚好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经过先前一系列事,两人之间的信任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了。 本来在诡异游戏的养蛊式机制下,玩家之间就没有多少信任可言,齐斯和常胥能够达成短暂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 常胥因为沈明的死,遭遇信任危机,难以寻找同伴,天然缺失能够破解副本世界观的信息,需要进行更深的探索。 齐斯对诡异游戏了解不深,武力值更是堪忧,十分需要一个能打的同伴在探索中当垫背。 在对三楼的探索中,两人会是最合适的搭档。 而现在,探索结束了,合作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再加上齐斯直接坦言,自己在多个关键信息点上有所隐瞒…… 常胥虽然在为人处世上有些迟钝,但并不愚蠢。他渐渐回过味来,最开始他成为众矢之的,好像也有齐斯用言语引导其他玩家思维的影子…… 此刻,他已经给齐斯打上了“不是好人”的标签:这个副本就算了,以后要是再遇到,绝对不能信此人一个字! 楼梯不长,哪怕有藤蔓的阻拦,走起来依旧不算麻烦。 转过拐角,便能看到二楼的情景,与草木疯长的三楼不同,二楼的廊道间干干净净,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知是常胥的脚步慢下来了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齐斯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差半个台阶,是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常胥!齐斯!叶子要杀我,救救我……” 藤蔓的掩映后,邹艳的白色风衣被红褐色的血渍沾满,她惊慌失措地向楼梯口跑来,声音凄惨。 齐斯看着她藏在身后的右手,哂笑一声:“叶子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这是闹哪一出?冤魂索命么?” 邹艳只怔愣了一秒,便收了脸上的惊讶。 她没有争辩,平静的面色下是亘古不化的冷漠。 伪装被看破并不出奇,哪怕失去了偷袭的机会,正面对抗也未必会落入下风。 邹艳清楚地知道新手池玩家的平均实力,也知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她缓缓垂下右手,密密麻麻的藤蔓从手臂的血管中迸射而出。 “抱歉啊,我瞎猜的,没想到你自爆了。”齐斯见状,脸上笑容更甚。 叶子已经死了,三楼第二个房间中的照片却没有显示她的面容,是不是说明安娜小姐在这个副本中并非全知? 被凌空抓起投放进庄园的客人们看似身处弱势,却未必没有破局的可能。 齐斯观察着邹艳的表现,幽幽念道:“我的胸膛腐朽,血肉铺展在地,玫瑰栖居于此,明日共我长存……” “让玫瑰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以此换取媲美鬼怪的力量么?原来我那四行诗是这个意思啊,多谢你帮我试验了……” 邹艳依旧没有说话,她在刹那间迸发出不属于人类的速度,几步便冲到楼梯口,向齐斯抬起右手。 在最终目标达成之前,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必要且值得的,她为青年就要止步于此感到惋惜,却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为自己的计划平添阻碍。 血液的浇灌提供诡异滋生的土壤,楼道间藤蔓疯长,张牙舞爪。 危机触动了直觉的预警,常胥条件反射地弓起腰,握紧拳头,摆出猎豹似的攻击姿势,蓄势待发。 他从小就与旁人不同,天生能克制某些诡异,那些人也一直有意将他培养成应对诡异的机器。 哪怕邹艳已经掌握了这个副本中部分诡异的力量,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常胥陷入异样的专注,邹艳的形影在眼前分割成各个方位的视图和切片;他找准角度,蹬地借力,向前俯冲。 下一秒,他就感到后脖颈处一凉,接着是无比鲜明的刀割的疼痛,从动脉处一字划开,几乎将他撕裂…… 瞳孔放大又缩小,常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可已经来不及了。 温热的血液从大动脉喷溅而出,将脖颈和衣领浸湿,紧随着的却是如坠冰窖的冷…… 散乱的意识中,常胥听到了齐斯含笑的声音:“不愧是练家子,大动脉长得比普通人明显多了。” 那声音太过云淡风轻,令他生出兽类面对天敌的危险直觉。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吃力地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青年本就沾血的白衬衫上又溅了一层新鲜的血液。 杀人者用手指轻柔地揩去刀片侧面的血迹,笑容愈发无辜无害,仿佛方才动手的另有其人:“抱歉啊,常哥,得麻烦伱先死一次了。” 他顿了顿,用说笑的语气道:“不过考虑到等会儿你大概率不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长篇大论的道歉词我就不说了。” 依旧是这无聊得令人发指的幽默感…… 常胥不知自己该生出什么样的情绪。愤怒,还是仇恨?亦或者像以往那样,事不关己,无喜无悲? 他此刻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催他沉眠的疲惫,好像被浸泡于不再流动的死海。 他又看了齐斯一眼,终究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头颅下垂,闭上了眼。 第二十一章 玫瑰庄园(二十)时间悖论 在齐斯将刀片刺进常胥脖颈的那一刻,邹艳瞪大了眼睛。 而她的神情也定格在这一瞬间。 或者说,整个空间中,所有人、事、物的举止、发展、情态,都定格在此时此刻。 溅射在衬衫上的血液从纤维间析出,化作血珠飞回尸体脖颈上的伤口。 台阶上淅淅沥沥的血泊向上倒流,收缩成一小滩后倒灌回血管。 跪倒在地上的尸体以怪异的姿势站立,一步步沿着之前走过的轨迹后退,恰似倒放的电影。 齐斯看着常胥失血后苍白的脸色氤氲开活人的色泽,高高瘦瘦的身影犹如行尸走肉般踩着一级级台阶,消失在楼梯拐角。 在楼道间张牙舞爪的藤蔓扭曲着向两侧的墙壁收缩,如虫豸蛇行般蜿蜒地退入石壁罅隙间的阴影处。 雨声在某一个时间点停歇,空气中蒸腾着水腥味和花香。 齐斯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有思维能够在脑海中肆意浮沉。 他看到面前的邹艳同样无法行动,唯独被藤蔓缠满的右手还在不甘心地扭动。 “因为没有完全鬼怪化,所以只有属于诡异的右手可以行动么?” 齐斯将这一发现记在脑中。 在认定标准答案藏在第七条规则【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请坚信自己是人类】中后,他就开始思考,如果人类杀死人类,会发生什么。 已知邹艳在获得常胥的四行诗线索后,立刻进行实验做了验证,触发了一次时光倒流。 也就是说,时光倒流的触发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唾手可得。 同时从副本的背景故事中可知,安妮杀死了深爱安娜的男人,并和神明做交易,开启了为期三天的时间循环。 类比推理,触发时光倒流的开关很有可能和“谋杀”有关。 人类杀死人类,就会时光倒流回一小时前,让死者复活;只有让玩家死于诡异,才不会触发时光倒流的机制。 所以,“只有鬼怪可以杀死人类”。 无论是不是这样,齐斯都打算杀一个人试试,毕竟他是個动手能力很强,且富有实践精神的人。 早在进入老女人的房间,得知“鬼怪不受时光倒流影响”这条线索时,在齐斯眼里,常胥就是个死人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近似于自爆地告诉了常胥一部分真相,就当是死前解密了。 “目前看来,被杀者和无关路人不会拥有时光倒流的记忆,不然无法解释我对第一轮游戏毫无印象的事。” “在时光倒流中可以保持记忆完整的除了鬼怪,还有时光倒流的触发者,也就是杀人者。” “既要利用鬼怪可以杀死人类的特性破局,又需要坚守自己人类的身份,所以需要利用时光倒流机制……真是有趣的设计!” 一套完整的计划在脑海底部逐渐清晰,齐斯看着一片晦暗中缓慢飘飞、升空的微尘,终究难以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微微弯了弯唇角,等待这次由他开启的时光倒流的终结。 身遭的光线一寸寸黯淡下去,意识也随着光明的泯灭开始下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雨声。 是暴雨。 隔着厚厚的石壁,传入耳中只剩下稀薄的“哗哗”声响。 刹那间,世界有了光。 齐斯发现自己靠在墙壁上,眼前是一张双人床,上面散落着一堆骨头片。 很眼熟,他记得这堆骨头片原本属于两个骷髅来着。 一旁的常胥正试图将骨头片碾得更碎。 这位刚死过一次的受害者直起腰,看向齐斯道:“刚刚你被魇住了,我推测关键在骷髅上,所以把它们打碎了。” 齐斯仅仅恍惚了一瞬,便将前因后果对上了记忆。 他记得,这是三楼的第一间房间,他拿到枕头下写着字的纸片,被魇住了,看到了安妮的过去。 时光果然倒流了,常胥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齐斯笑了,是一个无比明朗的笑容。 他语气自然地问:“常哥,现在几点了?” 常胥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怀表,回答:“一点零五分。” 这个时间点,邹艳应该还没来得及到楼梯口前守株待兔。 她到了也没关系,让常胥再死一次就行。 齐斯有了决断,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间:“我已经知道通关的方法了,后面两个房间我就不去了。” 他停顿了两秒,回头看着常胥道:“当然,常哥你要是对解谜感兴趣,可以自己去观光一番;要是对安娜小姐感兴趣,可以直接去3号房间。” 常胥:……都不感兴趣,谢谢。 虽然如此,在齐斯作势走下楼梯后,他还是迟疑了。 两人说到底才认识了没多久,不可能齐斯空口白牙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三楼,可是明摆着有重要线索的啊。 齐斯对常胥的心理洞若观火,语气不疾不徐:“考虑到合作一场,我还是建议你早点下楼。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的线索已经被邹艳窥探到了,她掌握了这个副本的大部分秘密,随时可能埋伏在楼梯口杀死我们中的一个,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常胥捕捉到了齐斯言语中的漏洞。 从已知信息中,只能推测出【赫尔墨斯之眼】的持有者是邹艳和叶子中的一人。 齐斯却如此确定,窥探他们的就是邹艳…… 常胥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挑眉问道:“你触发了时光倒流机制?” 然后他就见眼前的青年极其明显地愣了愣,状似无奈地苦笑:“你猜对了,我是从一个小时后回来的。所以,建议伱听从过来人的忠告,早点撤吧。” 人倾向于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齐斯深谙此理,所以故意在言语间留了空子。 常胥上钩而不自知,下意识地追问:“你是怎么触发时光倒流的?” “啊,其实挺简单的……”齐斯将手插进裤兜,抬眼望天花板,“可惜我不打算告诉你呢。” 常胥:拳头硬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齐斯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恶意,让他没来由地感觉后脖颈发凉。 从小养成的危险预警让他放弃追问下去。 几秒间,齐斯已经快步下到楼梯的拐角,停下脚步遥遥回望:“常哥,你的房间估计已经不安全了,下楼后去我的房间吧。帮忙看住林辰,别让他被邹艳骗出去宰了。” “我想问你借一下命运怀表——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所有人都无法通关。”他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威胁,垂下眼补充道,“我先去验证一下我的思路。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再另想办法。” 常胥不懂就问:“什么思路?” 齐斯抬眼看他,缓缓将一根手指放到唇间,笑着吐出两个字:“你猜。” 第二十二章 玫瑰庄园(二十一)浪漫至死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齐斯拿着向常胥借的【命运怀表】,孤身一人站在玫瑰花开遍的花园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灰白的水雾,被扭曲的树枝和藤蔓所遮盖的小径两旁,一朵朵硕大的玫瑰湿漉漉地低垂头颅,深邃的红色如鲜血一般浓艳欲滴,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齐斯的手指抚过一片片玫瑰的花瓣,最终在一朵开得最艳丽的玫瑰上停留,他握住那朵玫瑰带刺的茎,手腕用力,将它连花带叶地折下。 平日里他不曾打理过花草,因此这会儿折得并不好看,断口处连着嫩绿的细丝,恰似中毒者的毛细血管。 齐斯垂眼看着手里的玫瑰,目露嫌弃之色。他摸了摸右手的特制手环,没摸到刀片,只能退而求其次抽出细铁丝,拉直后充当锯子,将断口削尖。 “你摘了玫瑰。”有一个声音说,像毒蛇吐信般冰冷。 “你摘了玫瑰。”无数个声音汇成一股,念诵着同样的话语。 高天之上落下一滴雨,正中齐斯的眉心。 他掀了掀眼皮,举目四望,浓厚的雾气中一簇簇灰扑扑的影子在玫瑰丛间矗立,像是值守在此的稻草人,却分明才现身不久。 那是一具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已经腐烂得只剩白骨,有的依稀能见生前容貌。 齐斯在围绕着他的人影间,看到了沈明的脸,新死的鬼怪面容栩栩如生,龟裂的皮层呈现病态的苍白。 一次次轮回中葬身于此的死者在此刻齐聚,无数个为期三天的时空在此刻重叠。 “我为什么不能摘玫瑰呢?”齐斯歪了歪头,微笑着问。 闪电划过灰紫色的天空骤然打下,一瞬间将怪物般灰扑扑的古堡照得透亮。 光影一黑一白地明灭,紧随其后的是隆隆的雷声。 暴雨,从天而降。 沾血的白衬衫被雨水浸湿,早已凝疴的血渍出奇地晕染开来,浓烈的红褐被稀释成梦一般的淡粉,连带着齐斯整個人都飘摇如魅。 他又一次问:“我为什么不能摘玫瑰呢?” 一如上午九点的花园中他问“安娜小姐”。 “玫瑰是属于我的,也只能属于我。”当时,面容如鬼,却还存了一分活人的生息的黑衣女人如是说。 齐斯又问:“美也是如此么?” 安娜小姐答:“是的,美是属于我的……” “那么,你所爱的究竟是美本身,还是拥有美的人或事或物呢?” 安娜小姐闻言莞尔,唇色如血花般绽开,她转身踏着花枝掩映的小径走远,拖拽在地上的黑色裙摆逶迤摇曳。 此时此刻,齐斯明知故问,他抬眼越过一道道人影,看向烟气蒸腾的远处,和那道袅娜的黑色墨痕目光相接。 怀表的时针指向整点。 下午两点了。 …… 3号房间。 林辰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看着书桌旁的常胥翻来覆去地阅读写着线索的笔记,再用笔将重点记录在一张空白的莎草纸上。 突发的变数和庞杂的信息在极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流过,林辰的大脑早已一片空茫,只能记得齐斯临走前叮嘱他的几个细节,并在意识中一遍遍推演,确保万无一失。 是齐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橄榄枝,并一路带着他安安稳稳走到现在,甚至还为了弥补他的疏忽,涉险去往三楼。 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掉链子,不然死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齐斯…… 责任太过重大,林辰的手心又开始冒汗,将手里的刀片浸得湿滑,难以握住。 他下意识放下刀片,将手往床单上蹭了蹭。 背对着他的常胥听到声响,耳廓微动,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大哥你是后背上长眼睛吗? 林辰心头一跳,却是立刻调整好心态,打了个哈哈:“我……我有点紧张,你说齐哥他到底想了个什么通关方法?”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再度将刀片握在手中。 常胥不疑有他,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当、当。” 门外传来庄重肃穆的钟声,连续敲了两声。 林辰猛然跃起,高举刀片扎向常胥的脖颈,就快贴到皮肤! 后者却像早有预警一般,侧头躲过,反身将他摁在床上。 手中的刀片被夺去,林辰咬紧牙关胡乱踢踹。 大概一个小时前,齐斯先一步进入房间,将刀片塞到他手中,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沈哥是常胥杀的,常胥有问题。如果我没能在两点前回来,你必须立刻杀死常胥,不然我们都会死。” 当时他看着青年严肃的神情,忘了问缘由,只磕磕巴巴地嗫嚅:“我……我做不到的……” “伱必须做到。”齐斯的眼神沉得像一潭死水,笑容惨然,“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我给你的刀片是我随身携带的唯一的武器,就当我做一回赌徒,投一掷孤注吧。” 他还要再说什么,齐斯却回身打开房门,将气质阴郁的常胥让了进来…… 记忆自脑海中游曳,林辰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一仰头磕上常胥的下巴,作势去夺刀片。 常胥吃痛,目光微凛,在他将要触及刀片的刹那,一肘砸上他的脖颈。 终究还是失败了吗? 林辰在心里苦笑,最浓烈的情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齐斯的愧疚。 他还是辜负了人家的信任,现在一切都完了……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林辰的瞳孔缓缓扩散,全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般软了下去。 常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缓缓浮现迷惑之色。 什么情况?为什么林辰忽然要杀他?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被人从背后偷袭划脖子的情形,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常胥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沉思之中,逐渐在风中凌乱。 …… 下午两点整,玫瑰花海中,齐斯反手将削尖的玫瑰插入自己的心脏。 血花在白底上绽开浓艳的色泽,足以搅碎理智的疼痛席卷大脑,眼前的世界陡然间崩溃、昏暗,他倒抽着凉气,喃喃念诵: 【我的胸膛腐朽……】 心口像有无数虫豸在扭动爬行,在皮表和血管壁上细密地扎根,顺着血液的流淌一路延伸,深入脏器深处,直到占领体内的每一寸缝隙。 肢体开始融化,血肉从边缘开始消解,滴落…… 【血肉铺展在地……】 邹艳的表现很好地做了示范,齐斯由此确定玫瑰是人类鬼怪化的关键,而四行诗,便是咒语或者说口诀。 插入心脏的玫瑰随着念诵生机勃勃地疯长,从口鼻中喷薄而出,四肢的指尖也都伸展出黑绿色的枝条。 【玫瑰栖居于此】 意识的主导权摇摆不定,自我认知正一寸寸被篡改又重铸。 人、非人、鬼、怪、兽、神……无数种思潮团簇在一处,轰然炸裂,化作点点红色的碎屑在思维海洋中散落。 【请坚信自己是人类】 系统界面上的提示文字几乎滴下血来。 齐斯的脑海中划过沈明的死相,那无疑是完全鬼怪化、丧失人类认知的后果。 太丑了,他不喜欢。 他虚睁着眼睛,将系统界面上那八个字映入眼球。 对时间的感知被扭曲,短短几秒被拉得漫长,好像万古长夜中缓慢拨响的一声弦音。 【明日共我长存……】 身遭的暴雨忽然悬停在空中,如同由线串起的珠帘在某一刻定格。 一粒粒雨珠折射灰紫色的光晕,并在下一秒缓缓上升,飞向高空。 ——时光倒流触发了。 眼前的色彩被打翻,如混淆的油画颜料般晕成一团。 齐斯维持着双手将玫瑰插入心脏的姿势,纷飞激荡的意识缓慢沉降,如雪花般在脑海底部堆积。 他看向古堡的方向,“嗬嗬”地笑出了声。 无论是林辰杀死常胥,还是常胥杀死林辰,都会导向同样的结果。 他想要的,只是两点这次时光倒流而已。 第二十四章 玫瑰庄园(完)悲剧谢幕 女孩对神说:“我有罪,在姐姐变成这副模样后,我发现我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爱她。” 神说:“如果你不再爱她,那便让她重归死亡的怀抱,葬于地下。” 女孩迟疑了,她想到了那只死去的猫,想到了杀死男人时手上滑腻的血,想到了自己被玫瑰的刺划伤的皮肤。 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只需要再杀死几个素不相识的客人,就可以让姐姐恢复美丽了……她如何能在此时放弃? 女孩在神像前叩首,立下誓言:“我不会让她离开,她必须和我在一起,永远。” …… 齐斯放下笔记,双目微眯。 笔记本扉页的四行诗,前三行应该是那位和安妮交易的神的尊名。 整个副本过下来,齐斯没来由地对这位隐于幕后的神生出了兴趣。 用较小的代价和巨大的利益引诱安妮入局,一步步迫使她付出更多,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大量前期投入构成不菲的沉没成本,等安妮意识到蹊跷、想要退缩时,已经太晚了。她能做的,唯有将错就错。 不得不说,这位神明深谙人类的心理,如同传说中的恶魔。 “可神祇和魔鬼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斯笑出了声,笑声轻如鬼语,透着些许凉意,此情此景下颇为瘆人。 相应的信息太少太零散,他无法拼凑出副本背景故事里那位神祇的全貌,他也不打算自找麻烦地将尊名念诵一遍,在副本将要通关时横生枝节。 又简单搜查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遗漏重要线索,齐斯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无声地退出房间,拾级而下。 花园中,年轻美丽的安妮和苍老腐烂的安娜相对而立,美与丑的对比在时过境迁后情势调换,着实表现出一种有趣的戏剧性。 安妮的眼中酝酿着伤痛,而安娜的目光呆滞而茫然,所有情愫投入其中,如坠泥淖,掀不起一片浪花。 齐斯注视着安妮,露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眼中却酝酿着满满的恶意。 他从来没有让人得偿所愿的善心;相反,他喜欢悲剧,喜欢打碎希望后更深邃的绝望。 他鬼气森森地笑道:“安妮小姐,很不幸,你深深地爱着的姐姐并不爱你,甚至害怕你,想远离你。” 眼前浮现出在三楼2号房间找到的那個布娃娃,那首诡异的捉迷藏儿歌重复着“别看我”的字句,深入骨髓地战栗。 他又看向鬼怪模样的安娜,垂下的眼眸悲悯如神:“安娜小姐,同样很不幸,你的妹妹出于对伱畸形的爱,杀死了你的爱人。” 安娜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听不太明白。她发出低沉的“咕噜咕噜”的吼声,像一只不通世故的幼兽。 齐斯歪着头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管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当然,现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都成了鬼怪,也不算人鬼殊途。” “我暂时获得了玫瑰庄园的控制权,安妮无法再对你们做什么,我很好奇,你们会如何选择。” 这次,好像终于完全听明白了齐斯的话语,安娜低吼一声,四肢着地,兽一般地在地上奔跑起来,向庄园大门奔去。 凌乱的脚步碾碎一路的玫瑰,满地黑绿色的藤蔓和嫣红的花瓣搅碎在一起,残破得像一个七零八碎的梦。 而在她身后,管家直手直脚地跟着,始终落后半步,却总算未被甩下太远。 两个可怖的鬼怪在铁门前停步,铁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他们躁动着,身形摇晃,蓄势待发。 “不!” 花海中,被钉在原地的安妮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挣脱时光倒流的控制发出声响并不容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混合着口鼻处溢出的鲜血肆意流淌,几息间便在地面汇流成泉。 她嘶吼着,嚎叫着,发不出完整的字句,像一头疯癫的野兽。 安娜和管家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一步步没入铁门外的白雾,并在身形完全隐没的那一刻,轰然炸开,散落成一地血色的玫瑰花瓣。 安妮大睁着漆黑一团的双眼,目睹这一幕,眼眶张大到狰狞的程度。 她似乎挣脱了些许时光倒流的禁锢,向前踏出一步,在湿滑的泥地上踩出一个浅浅的坑。 然而下一秒,便有无数条枯死的藤蔓从她身后的古堡上扭动着伸出,从各个方向缠住她的四肢,死死勒住,将她向后拖去。 她被一寸寸拖回古堡,黑色的裙摆被玫瑰的刺撕裂,尘土和破碎的花枝脏污了黑纱。 她仿佛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藤蔓却越勒越紧,甚至嵌进皮肉。 周身鲜血淋漓,她终于绝望,垂下四肢,任由自己完全没入身后黑洞洞的古堡。 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刻,古堡大门“咣”地一声重重关闭。 满世界的雨再一次调转方向,从高天之上落下。 时光倒流结束了。 齐斯的手中没有玫瑰,心口没有伤痕。 他如鬼魅般独立于花海中,以人类的形态咂摸戏剧的落幕。 头顶传来“轰隆”一声,似是雷鸣,却又更加粗重雄浑。 齐斯看到,眼前古堡的石墙一块块崩裂,怪物般的建筑轰然倒塌,存在了无数个轮回的幽灵就此烟消云散,只剩下漫天的粉尘漂浮沉降。 从始至终被禁锢的或许只有一人罢了,而此刻,一段荒诞的故事于此埋葬…… 【全部规则和世界观已破解】 【恭喜玩家通关团队生存副本《玫瑰庄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齐斯耳边响起,伴随着在系统界面上快速刷新的提示文字。 【自以为是的偏执总要付出代价,也许死亡和悲剧是对美的最好解答】 泛黄的影像在眼前浮现。 灰尘纷飞的阁楼中,已经变得美丽的女孩问石刻的神:“您赐予我这么多,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神垂下眼眸,猩红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祂答:“我想看到你的罪恶,那会是规则最好的食粮;我还想看到故事的结局,悲剧永远刻骨铭心。” 女孩开始恐惧,在她看来这完全是魔鬼的说辞。哪怕此刻她已与世人眼中的魔鬼无异,她依旧害怕比她强大的怀着恶意的存在。 她想要祈祷,向模糊的记忆里的正神祈祷,那些父母曾经信仰的、被她遗忘并丢弃的存在…… 她发现她早已忘记祷词。 神目光悲悯,笑容戏谑:“神不爱世人。” 【微小的愿望导向虚妄的贪婪,罪恶一经选择便无法回头,每个人都有罪,生而在囚笼之中】 【《玫瑰庄园》True End-“执念牢笼”已收录】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古堡的废墟上,暴雨滂沱。 齐斯站在雨中,看着眼前的一地碎石陷入了沉思。 静默许久,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房子都塌了,哪怕有主角光环,也活不了吧……” 有点可惜,好不容易遇到两个用起来顺手的工具人,就这么没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失落的,听之前常胥的口风,在诡异游戏里组队似乎需要使用特定道具,并不十分方便。 工具人什么的,完全可以在副本里就地取材;相信日后还会遇到更多有趣的副本和有趣的人。 灰紫色的天空下,齐斯垂眸注视自己左手握着的怀表,兔死狐悲地流露出虚伪的伤感之情:“常胥、林辰,我会铭记你们的牺牲,并带着你们的希望活下去的。” 然后,他心安理得地将【命运怀表】揣进衬衫口袋。 第二十五章 第一轮游戏 “尊敬的白鸦女士: 谨遵您的意愿,我进入《玫瑰庄园》副本进行探索,并有了可观的收获。 我找到了那位存在的痕迹和遗存,祂的尊名是: ‘放逐于世界规则外的众神之主, 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 比历史产生更久远的伟大存在。’ 副本NPC安娜小姐曾与祂交易,我愿意相信这份尊名的真实性。希望这次,我们的仪式能够成功。 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曲折,我被人抢先一步破解规则,杀死在副本中。那个人很谨慎,我没能看到他的脸。 不出意外会有三名玩家幸存,分别自称姓名为常胥、齐斯、林辰,其中前两人皆有可疑之处,我建议教会重点关注。 我无法再回到香城见您了,唯愿我的死能筑就通往天启的一级阶梯。 诡异终将横行于世,神秘终将降临世间。 我既见到祂的造像,便已死而无憾。 燕” 远离闹市的别墅区,一间装潢典雅的书房中,邹艳坐在书桌前,在电子邮件中敲下一行行文字。 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她才点击了“发送”。 “已知悉”的自动回复出现在收件箱里,邹艳按住书桌的边沿,用手臂支撑着身子站起,踉踉跄跄地走向卧房。 不知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还是生命力流失的冰冷,她开始战栗。 全身难以提起气力,她的牙关不住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好在,从书房到卧室的距离不远,她总算在完全无法行动前躺到了床上。 已经没有力气盖被子了,她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看,好像要将什么东西死死刻进眼球。 口鼻满溢出鲜血,她舔了一口,发现有点咸。 诡异游戏会让玩家在现实中以合理的方式死去,邹艳漫无边际地猜测自己这会儿发作的是哪种绝症。 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恬静的笑,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 世界上或许有人能坦然面对死亡,但绝对不会是她。 她知道牺牲是必要的,也拥有殉道的觉悟,但在结局真正到来之际,总有万千不甘涌上心头。 她还想目击预言中的末日审判和随后到来的天启;她还想行走在光明中,说笑,聊天,听一个個故事,观察一个个人;她还想再去收养自己的教会看一看那些孩子…… 她不想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半明半昧的迷蒙中,记忆深处本该被抹去的一截片段变得鲜明。 那是《玫瑰庄园》的第一轮游戏。 …… 最初进入《玫瑰庄园》副本的,一共有九名玩家。 副本开始之际,第一轮次的九人和第二轮次剩下的六人一样,围坐在长桌边进行了自我介绍。 其中,有两人自称是第三次进副本;还有一个小姑娘,虽然是第二次进副本,却拥有一个能指示线索的道具。 相比之下,常胥、叶子等人就显得不那么耀眼了。 邹艳走的本就是韬光养晦的路线,在有如此多的可能引发变数的玩家的情况下,她更不打算太早抛头露面。 她利用专业素养,观察每一个人,进行心理侧写。 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和她一样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的齐斯。 青年低垂眼帘,不声不响,眼睫后的目光却始终跟随着每个说话的人,幽深看不到底的眼眸折射思量的光。 他同样在思考,在观察。 后面分房间时,三人一间,邹艳果断去邀请了齐斯。 “九”这个人数太多了,错综复杂的局势下,她需要一个理智冷静的盟友。 齐斯答应了,他们两人又拉了一个新人,选择了3号房间居住。 第一夜,安娜小姐下楼敲过一间间房门。 和他们同房间的新人被吓得大喊大叫,如预料中一样触发了死亡点。 藤蔓穿透门缝铺天盖地袭来,邹艳在黑暗中看到齐斯微微睁开的双眼,骇人得像野兽的瞳孔,明亮得像冰原上的火。 神情冷漠的青年甚至都没有起身,仅仅一秒便从右手的特质手环中抽出锥子,将那个惹祸的新人敲晕。 房门方向的藤蔓依旧在生长蔓延,没有分毫息事宁人的打算。 青年缓缓坐起,不曾犹豫,拎起那个晕死过去的新人的衣领,将他丢向门口。 藤蔓卷着新人拖出房门,青年注视着眼前一幕,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一刻,邹艳意识到,这个叫“齐斯”的玩家,是和她一样的人,是她未见许久的同类。 她说:“我们合作吧。” 齐斯歪着头看她,半晌后粲然一笑,说:“好啊。” 和之前的冷漠面孔判若两人,明明感受不到高兴的情绪,却笑得那样开心,这样的矛盾感让邹艳感到有趣。 她想,接下来的三天不会无聊了,齐斯会是个不错的观察对象。 复杂的局势容易横生变数,强求破解世界观只会平添麻烦,两人毫无异议地敲定了杀死其他玩家、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的方案。 事情的发展很顺利,在又杀死一人后,他们和沈明、叶子组成同盟,形成人数优势。 常胥、林辰,还有那个叫作“许昕怡”的小姑娘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他们控制住。 林辰和许昕怡只知道哭哭啼啼,倒是常胥脾气又臭又硬像块石头,找到机会夺了齐斯的特制手环,在他心口处划了道不浅的口子。 其他人及时将常胥制伏,打算将他在夜里扔到古堡外,借由副本的机制杀死。 齐斯却捂着心口的伤,笑着阻拦:“留着他吧,这家伙挺有趣的。” 一人的死活无伤大雅,常胥被敲断了四肢,却是活了下来。 第三天,他们四人选中许昕怡杀死,拿到了那个能指示线索的道具。 大量有关副本世界观的线索浮出水面,邹艳隐隐意识到不对劲,在一番调查后确认“时间循环”的存在。 原来,杀死三人并不意味着通关,轮回不会停止,活下去的人会失去相应的记忆,回到最初重演相同的情景,直到所有人都埋葬在玫瑰庄园里。 她将这一发现告诉齐斯,后者看着窗外的玫瑰花海满不在乎地笑:“六人的局比九人明了许多,至少第二轮游戏想要收集线索,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麻烦了。而且,算下来我们还有两轮的机会,不是么?” 有一瞬间,邹艳疑心青年早就知晓这一切,借第一轮游戏消耗人数亦在计划之中。甚至留下常胥,都是在为第二轮游戏绸缪。 但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有人先于她,布下那样一个局呢? 夜晚的钟声敲了九下,她看着青年在烛火后飘忽不定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发问:“如果之后利益冲突,你会杀了我吗?” 青年眉眼弯弯地笑了:“你不是知道么?我们是一样的人。” 答案已明,他们的选择早已在各自心中敲定,无需多言。 邹艳的理性告诉她,应该趁早铲除可能导致变数的不稳定因素。 但她迟疑了。 已经死去三人,剩下的六人刚好构成两次三日轮回,她不确定,现在多死一人是否会导致游戏提前结束,留给她破解世界观的时间变得不足。 而且,第一轮游戏里的齐斯看上去除了冷静和冷漠的品质外别无威胁,没有太多道具储备,只能依附于她,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邹艳终究不敢以自己毫无来由的怀疑赌游戏的机制。 她想,等下一轮游戏开始再杀死齐斯,也不算太难。 更何况,好久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了,留着他再进行一局游戏又何妨呢? 于是,她看着齐斯离开房间,走出古堡,在花海中央站立,和她维持一个戒备而疏远的距离。 没有阻拦。 当古堡的钟敲响十二下时,新一轮的循环就将开始,玩家们将忘记彼此间的恩怨,散去曾犯下的鲜血淋漓的罪恶,并像过客一样无辜地在长桌旁聚集,又一次相识。 邹艳知道,她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咀嚼这三日的回忆了。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伫立在花海中的青年。 暴雨停歇多时,月亮探出云层,惨白的光将血迹斑斑的白衬衫照得悚然。 青年站着,不动,不声,不响。 他孑然一身,背对着古堡,如神像一般冰冷,像野兽一样孤独。 第二十六章 玫瑰心脏 【《玫瑰庄园》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1000】 【《玫瑰庄园》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1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1000】 潮湿阴暗的场景如同被洗去的污渍般一缕缕褪色,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像是剧院舞台上一度度调暗的灯光。 三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后,身遭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齐斯的眼前出现了一面等身镜,散发着蓝莹莹的微光。 镜中映出他的形象:白衬衫,黑长裤,淡的眉,黑的眼,薄嘴唇,苍白如鬼的脸。 人像一闪而过便沉没在黑沉的漩涡中,镜中浮现出一行行银白色的结算文字。 【解锁成就“中流砥柱”(在团队副本中为通关做出最大贡献),奖励积分500】 【解锁成就“二律背反”(同时触犯并利用两条规则完成副本),奖励积分500】 【解锁成就“引恨者”(成为主要NPC仇恨的主要对象),奖励积分500】 【总奖励积分4500】 齐斯将一行行文字尽收眼底,神情平淡。 他暂时不知道所谓的“实现愿望”需要花费多少积分,对奖励的四千五百积分也没有太明确的概念,不过“S”“True End”和“100%”几个字符,倒是很好地满足了他的完美主义情结。 看着“引恨者”成就那行闪闪发光的银字,齐斯无辜地摸了摸下巴:“竟然就这么被记恨上了么?真是小心眼呢……” 明明他也没干什么啊,帮安妮和安娜解除误会,这不典型的好人好事吗? 眼前的系统提示还在刷新。 【恭喜您完美通关《玫瑰庄园》副本,获得奖励道具:玫瑰心脏】 一枚拇指大小的水晶吊坠在齐斯面前悬浮,雕刻成半面玫瑰半面心脏的模样,乍看像是一滴落在清水中的血。 齐斯抬手将其握住,微凉光滑的触感摸起来很舒服。 【名称:玫瑰心脏】 【类型:道具】 【效果:佩戴它后,你将更容易获得其他存在的好感和信任】 【备注:象征美丽的玫瑰和状似真诚的内心合为一体,过往的生灵总难免沉溺于温柔的谎言】 “这么看来,破解世界观、完美通关的奖励着实不菲啊。”齐斯将血红色的水晶吊坠戴上脖颈,弯了眉眼。 这个道具的效果可以说和他十分适配,他本就擅长通过欺骗和表演获得他人的好感和信任,加上【玫瑰心脏】的增幅或许能事半功倍。 不过,“更容易”的表述模棱两可,具体效果如何还需要到副本里试验一番。 【您的道具“命运怀表”经过副本的洗礼,效果发生了变化】 最新一行提示出现,齐斯眼前一亮。 命运怀表作为常胥的遗物,被他揣在自己的衬衫口袋里,带了出来。 他原本还担心,没有合法转交流程,诡异游戏不会认账;没想到游戏会直接将道具的所有权判定给他。 也就是说,以后只要能把其他玩家的道具带出副本,所有权就归他自己了么? 齐斯若有所悟,从口袋里摸出制式古朴的怀表,阅读上面浮现的提示文字。 【名称:命运怀表(残破)】 【类型:道具】 【效果:将客观时间回退一分钟(每个副本中限用一次)】 【备注:时间标示命运,命运摆弄时间】 饶是齐斯,在看到怀表的效果后,也一时间呼吸急促。 时间回退,已经触及到因果律层面了,分明是神的权柄。 哪怕只有一分钟,每個副本只能使用一次,也是了不得的能力。 ——二选一的难题中,他可以无成本试错,百分之百锁定正确答案。 ——死亡降临之际,他可以溯光阴之河而上,预知未来,重获新生。 ——他可以出手伤人,试探底牌,再在事态不可收拾时回到最初,与那人谈笑风生。 ——他甚至可以杀人,那些有趣的灵魂,他都可以收割一次试试,不必担忧浪费和麻烦。 可以说,除去积分,这个怀表便是齐斯在此次副本中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积分本就是他所求,而【命运怀表】则可以让他在以后的副本中获得更多的积分和乐趣。 至此,仅有的一丝因有趣的队友死亡产生的失落骤然消散。 齐斯心里由衷地生出对常胥的感激,他抬手捂住脸,肩膀颤抖,像在为哀悼而哭泣。但他手掌的遮蔽下,却是一张粲然的笑脸:“常胥,你死得好……惨啊,逢年过节我想起来,会给你上一炷香的。” 也许是连诡异游戏也看不下去了,冰冷的电子音骤然响起,打断齐斯不合时宜的兴高采烈: 【检测到您尚未录入愿望,请录入您的愿望】 齐斯终于想起了自己进入诡异游戏的初衷。 他收敛了些许几乎咧到耳根的嘴角,微笑着说:“愿望啊,暂定为治好我的病吧。” ——治好学名为“灵魂失重”,具体表现为时不时灵魂出窍、肉体昏迷的病症。 毫无预兆地间歇性晕倒,意识在空中飘来荡去,一两次或许新奇,但长此以往并不好受,只会给生活带来困扰。 齐斯觉得,不管自己还能活多久,为了日后的生活质量,治病绝对是当务之急。 【正在为您计算实现愿望所需积分】 系统界面中央出现一个数字,正飞速变化着,半晌后停止了变动,有了结果。 【计算结果:1000000积分】 齐斯数完了零,微微眯眼。 一百万积分,以《玫瑰庄园》副本为参照,他需要通关两百多个副本才能攒够。 难怪在他签订契约前,诡异游戏不允许他多收集一些信息再做决定。 这是怕他在衡量风险收益比后,拒绝合作么? 齐斯不由“啧啧”两声:“你这算是欺骗消费者吗?不得不说,你对自家游戏的质量可真不自信啊。” 没有回应,他也并不指望听到回应。 又围着黑色空间中的等身镜转悠了一圈,没能研究出其他功能,齐斯想起来了什么,问:“我可以花费积分强化武力吗?” 尽快提升武力值对于现在的齐斯来说是重中之重。 活在这世上,他只信得过自己。要是因为武力上的短板,每个副本都不得不忽悠人合作,忍受工具人们花样百出的疏忽,他怎能不为此感到悲痛交加? 诡异游戏缓缓扣出一行字:【您可以花费1000积分,将愿望变更为“提升武力”,届时游戏将为您推荐实用的武器类道具】 齐斯问:“必须得变更愿望吗?不能设置多个愿望吗?” 诡异游戏:【不能,您一次只能录入一个愿望,实现前一个愿望后才能录入下一个愿望】 齐斯:“那没事了。” 变更愿望是不可能变更的,齐斯虽然对武力值有不小的执念,但不可能犯下此类将手段当作目的逻辑错误。 他咂摸了片刻提示文字的意思,眉毛微挑:“也就是说,你不能直接提升我肉身的武力,我只能通过道具武装自己,是么?” 【是的,人类的灵魂与肉体数据由世界规则编写,本游戏无权更改】 齐斯问:“世界规则是什么?编写数据又是个什么说法?” 【本游戏由世界规则出品,最终解释权归世界规则所有,其余信息已对您上锁,您无权知晓】 “……” 齐斯在黑暗中蹲下,陷入了沉思。 常胥碾碎骷髅、踩扁娃娃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句“天生的”更是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难道那个家伙没有说谎,对付诡异的能力真的是与生俱来的?这也能遗传吗? 齐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浓厚的探究欲,又不禁有些惋惜和懊悔。 如果早知道常胥是那样特殊的存在,就该把他从古堡的废墟里刨出来,再想办法在现实里将他骗去工作室,解剖一下看看构造……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事再后悔也只能继续后悔着…… 思及此,齐斯精神萎靡地打了个哈欠,恹恹念道:“退出游戏。” 【正在为您安全退出游戏,祝您生活愉快】 第二十七章 蒙混过关 身边的黑色像被橡皮擦去一般,一块块荡漾开色彩。 金色藤蔓的虚影在眼前舞动,转瞬间便化作光点消散。 齐斯眼一闭一睁,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工作室中,面前的尸体散发着鲜明的血腥气,令人兴奋。 视线左上角悬浮着一行文字。 【您的下一个副本将在71:59:59后开启】 文字间夹着一串不断变动的数字,应该就是副本中叶子所说的倒计时。 三天时间,用以休整和准备,不长不短。 诡异游戏的副本似乎不占用现实时间,齐斯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正值2035年3月9日晚上九点。 ——是处理尸体的好时候。 身为一个自觉的好公民,齐斯一点儿也不想给治安局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从工具架上取了把剁骨刀,对着尸体比划,寻找可以下刀的地方。 在他划开尸体肚腹的那一刻,有一小片模糊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闪烁了一下,像是灵感的电光。 他捕捉到了,脸色微变,当下顾不得脏污,一把抓起尸体的右手。 尸体右手的尾指上,俨然戴着一枚黑色的指环。 指环的尺寸似乎不太合适,因此由一根白色的细丝缠了几圈固定在指腹,漆黑的表面镶着一个扭曲成字母“S”的黑色蝴蝶雕刻。 很眼熟。 副本里,常胥刚给他看过一模一样的这玩意儿。 “昔拉?”齐斯喃喃念出一個名字,一瞬间意识到,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了。 刚被他捅死的那个叫“刘阿九”的男人,是昔拉公会的人。 听常胥的口风,这个所谓的“昔拉公会”不容小觑,天知道会不会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面子,帮自家意外死亡的成员报仇。 回过头看,最佳方案其实是等刘阿九自然死亡,然后向治安局的人说明自己遭遇的是无妄之灾。 虽然做笔录、接受调查一套流程走下来会很麻烦,但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加复杂。 当然,现在齐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哪怕他表现得再诚恳无辜,也不会有人看着一堆开膛破肚的血肉骨头,相信他“正当防卫”的说辞。 齐斯一不做二不休,将尸体拖到工作台上,敲碎骨头后弯折成长方体的形状,又从房间角落的杂物堆中拖出一个褪色的行李箱,将尸体装了进去。 拉上拉链,能看到有点点血迹从布条中渗出,不太明显,不凑近看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虽然如此,齐斯还是用手帕将整条拉链揩了一遍,直至将泛黄的布条擦成一色的灰黑,再分不清血迹和脏污,才满意地收了手。 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 前辈有言,不要高估治安局的正义感,也不要低估他们对业绩的追求,更不要看不起DNA检验技术。 碎尸只是最基础的工序,手指和头颅等能够明确指向人类这一物种的尸体碎片,才是需要妥善处理的大头。 在搞不到化学试剂的当下,胃酸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条件的罪犯自己想办法,有条件的罪犯联系养猪场,爱狗人士拿去喂狗,喜欢恶作剧就送去菜市场。 齐斯早已过了没条件的阶段,并且没什么爱心,也懒得跑菜市场一趟。 他做完一切,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了。 这个点儿鲍勃的养猪场已经关门了,要等到明天早上八点才开。 他发了个短信过去,算是预告一下明天的造访。 经过一番折腾,原本整洁的工作室一片狼藉。 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洁白地面上,杂乱无章的鞋底泥印醒目异常,间或有几滩血水落在地上,几乎明摆着告诉别人这里发生过什么。 在心里把弄脏地板的刘阿九骂了一通,齐斯从工具架上拿了块抹布在水里浸湿,蹲下身擦拭地面上的污渍。 血液在湿抹布的涂抹下稀释成淡粉的颜色,薄薄一层覆盖在地面上,又被洇湿的抹布一丝一缕吸收,直至完全看不出端倪。 齐斯将抹布连同自己身上沾血的衬衫一起扔进垃圾桶,黑色垃圾袋一收一系,外观上毫无破绽。 他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干净的衬衫给自己套上,松松垮垮,休闲适意,俨然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年。 处理好一切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齐斯拖着行李箱,若无其事地推开仓库大门,看到外头满世界的雨如丝线般落下。 有一刹那,现实和副本中的情景仿佛发生了某种隐秘的联系,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奇异诡谲之感。 好在,齐斯习惯了江城三月天气的多变,随时随地都有准备雨伞。 他退回仓库中,从杂物堆里摸出一把黑色雨伞,再沿着原路走出仓库,融入连绵不绝的雨幕。 …… 往日不见人影的江城东郊警车来往,闪烁的车灯在漂浮着油渍的积水上映出粼粼的波光。 齐斯远远看到接踵而至的警察,当机立断掉头就走。 从1989年建立以来,联邦各地都不安宁,邪教和反抗组织林立,恐怖主义横行,炸个大楼什么的是家常便饭,投个导弹亦已见惯不怪。 为了维护稳定,治安局一缺经费了,就随便挑个幸运的地方展开突击排查,收容没有随身携带证件的可疑人等。公民得到了批评教育,公职人员得到了履历,可喜可贺。 若是在平日里,这也没什么问题,但在拎着一行李箱尸块的情况下,齐斯一点儿也不想被人逮着盘问。 毕竟,处理警员的尸体比起处理流浪汉的要麻烦得多,且这种麻烦大概率是无休无止的,很令人头痛。 齐斯穿过曲折的窄巷,大概走出百米远,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平静地伸手去撩黄色警戒带。 眼看着他就要逃出生天了,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厉喝:“慢着!” 紧接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警员叼着烟,从停靠在阴影中的警车上跳下,走了过来。 齐斯收回抓着警戒带的手,半侧过身,抢先开口:“警察同志,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适时流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无知无觉得好像个淳朴敦厚的普通公民。 中年警员在警戒带另一侧站定,掸了掸落在制服上的烟灰,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审视着他:“叫什么名字?” “齐斯,‘齐楚’的‘齐’,‘斯文’的‘斯’。” “这名字挺熟啊,干什么的?” 当然熟,笔录室常客的那种。齐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标本制作师,前天刚办了个郡级的展览,报纸上登过。”【注】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仓库的方向:“那边是我的工作室,我有点神经衰弱,嫌吵,就把工作室搬到郊区了。” 中年警员不疑有他,从手机中调出一张照片向齐斯示意:“见过这人吗?” 照片中,胡子拉碴的男人双目呆滞地直视前方,一道青白色的刀疤从右眼角拉到唇边,使整张国字脸显出一种不协调感。 是刘阿九! 警觉神经疯狂跳动,牵动不合时宜的兴奋,齐斯尽量平稳呼吸的节奏,用不到半秒的时间梳理了一遍已知的手牌: ——这一带的监控早被朋友黑了,最近的一个完好的监控在半里外的公交车站。 ——刘阿九才来了三个小时,构不成失踪的立案条件;被杀时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警方应该不知道他死了,来找他,大概率是将他放在罪犯的位置…… 齐斯有了决断,皱着眉做出吃力回忆的样子:“今天我一整天都关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没见到人……前天倒是有人来,但我这些天颠来倒去,人都糊涂了,不太确定……” 中年警员早在齐斯说出“前天”两个字的时候,就摆了摆手表示问完了。 这会儿,他拍了拍齐斯的肩,好心地叮嘱:“早点回去吧,这几天都别出城了,城外不安全。” 齐斯左右看了看,眼中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好奇:“同志,到底是什么情况,能透露吗?” “不能。”对方吐了口烟,京片子的发音打着卷儿,给了他一个沧桑神秘的眼神,“有些事儿,知道越多越危险。” 齐斯哂笑一声,不再追问。 他一手撩起警戒带,一手拖着行李箱,用脖子夹着雨伞,绕过中年警员的侧旁。 刚走出五步远,后者冷不丁地问:“行李箱装什么的?” 齐斯停住脚步,侧头回望,展颜一笑:“标本,做了一半,打算带回去继续。” “能打开看看吗?” 齐斯垂眼道:“可能不太方便,刚塑好型,吹了风会坏……当然,如果一定要打开也行。” “算了,走吧。”对方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齐斯笑着颔首,维持着前后一致的步调,一步步踩着水洼走远,溅起的水珠粘湿裤腿,布料湿答答地吸吮脚踝。 雨还在下,落到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反而更衬得夜色静谧。 转过一处拐角,齐斯停下脚步,后知后觉感到了冷。 他摸了把自己的后背,摸到一手黏糊糊的冷汗。 他又将手伸向自己的脖颈,那儿不知何时挂了一枚血红色的吊坠,此刻正隐隐发烫。 【名称:玫瑰心脏】 【类型:道具】 【效果:……】 竟然把道具从游戏里带出来了么? 齐斯连忙解开系在行李箱拉杆上的垃圾袋,将手伸进揉成一团的衬衫里摸索,什么都没摸到。 “命运怀表没带出来,只带出来了玫瑰心脏么?……也是,一分钟的时光倒流,放在现实里未免太过夸张了。” 鬼火般的街灯下,齐斯兴趣盎然地眯起了眼:“原来有些道具是可以带到现实的啊,诡异游戏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呢……” ……………… 【注】本书的现实世界部分套用了《贩罪》和《纣临》的世界观,全球归于联邦统治,国家降格为“郡”。 第二十八章 社会达尔文主义 齐斯回到自家居住的小区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老旧的小区是城市的疮疤,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最早一批住户陆陆续续搬离,丢下包括穷人和老人在内的垃圾。穷人在变得更穷后换了新的穷人入住,老人死后又有新的老人进来等死。 自从世界各国降格为郡,归于联邦统治,贫穷就像瘟疫一样在全球范围内蔓延;除了少数几个重要地区,大部分地方都真正做到了平均富裕。 水电十天半个月停上一次,路面上痰液和鸟粪久未清理,垃圾桶缝隙中漫溢臭水,不用担心人口流动,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一样的糟糕透顶。 齐斯对贫富之类的外在标签没什么概念,外表丑陋的企业家逃不过被送去养猪场的命运,长得好看的穷人说不定能在收藏室有一席之地。 但他依旧讨厌贫穷的城市,只因为讨厌这里的雨天。 榨干城市资源的工业区如云团般积压,连落下的雨水也充斥着重金属灰尘和不明成分的颗粒。 雨停后又会留下满地漂浮着污染物的积水,在路灯下反射可疑的光斑,时不时鼓起几个疱疹似的气泡,让人联想到童话里女巫调制的毒药。 无论站在哪個地方,朝着哪个角度,借着灯光一眼望去,都难以看到一块能够落脚的地儿,恐怕连单脚跳的麻雀看到后都要失望叹息。 齐斯走到单元门前时,裤腿已经全湿透了。 他推门而入,径直走进电梯,按下“11”。 随着一阵似乎含有灾祸隐喻的“咯吱”声,电梯顺利到达十一楼;又在新的不堪忍受的“吱呀”声中,颤颤巍巍地往一楼落去。 齐斯站在1101室门外,对着电子锁输入密码。 这是他父母买的房子,父母在他十六岁那年出车祸离世后,他用了些比较复杂、且不那么合法的手段,成了这处房产的独立产权人。 在这儿一住便是六年,说不清是怀旧还是习惯。 门上的对联褪色到看不清字迹,破破烂烂如同伤者剥落的痂。 门后的两室一厅却整洁异常,雪白的墙和锃亮的地板让人疑心这里找不到一粒灰尘。 主卧早已关闭多年,得到充分利用的空间其实不过次卧、厨房和厕所三处,打扫的任务并不繁重。 齐斯将装着尸体的行李箱扔进厕所,又在洗手台前对着开到最大的水龙头冲洗双手。 直到现在,他依旧有些没想明白的事儿,比如“刘阿九”为什么会选择抢劫他的工作室,为什么发病的时间那么恰到好处,还有……那句“抱歉,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用肥皂擦拭过每一个指缝,将手搓得通红,齐斯才堪堪罢休。 他走进厨房,随手抓了一包方便面煮了,慢条斯理地小口嗦完,姑且算是解决了迟到多时的晚餐。 凌晨一点半,冲了个澡,从衣柜里清一色的白衬衫中拿了一件套上,齐斯不知不觉感到有些困倦了。 诡异游戏的副本虽然不占用现实时间,但在意识层面,却是实打实精神紧绷了这么些天。 最后那场谢幕更是一人忙里忙外,倾情出演,还近距离目击了一起高层建筑坍塌事件。 兴尽而归的主演悠悠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搜索了“诡异游戏论坛”六个字。 之前常胥告诉他,可以在“论坛”上找到和“昔拉公会”相关的信息。 他由此推测,世界上存在一个专门供诡异游戏玩家交流的论坛。 并且这个论坛的门槛极低,是默认“第二次进游戏的玩家”可以接触到的那种。 考虑到当前人类的平均信息收集能力,齐斯倾向于认为这个论坛存在于公开网络中,是可以通过普通搜索得到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 页面加载出来,除去前面几部不相干的小说和漫画,齐斯很快找到一个黑底银字的网页。 #出一个可能和主神有关的道具,要的私# #本人女高中生,自备组队道具,求大佬带# #《废弃鬼楼》首个TE通关,三万字分析攻略# …… 和其他论坛别无二致,这个性质特殊的论坛首页同样充斥着良莠不齐的信息。 当然对于目前阶段的齐斯来说,基本上90%的信息他都是用不上的。 置顶是一个新人科普向帖子,齐斯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从头看到尾,大致弄明白了一些事实: 第一,诡异游戏首次出现于1999年1月1日,至今已有三十六年;截至日前,被卷入游戏的人数至少有四十万。 玩家们对游戏的形成原因和解法众说纷纭,理论派研究到现在也没统一结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规则不可忤逆。” 至于规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楼层的回帖吵得热闹,有说是规则怪谈的,有说是自然规律的,也有人说是万事万物各自的运行法则。 …… 第二,未被游戏选中的玩家无法知晓游戏的存在,知晓游戏存在的人必然会被游戏选中。 对于那些无辜路人,哪怕在他们耳边不停地说和诡异游戏相关的事,他们也会自动过滤信息,不是听不到,就是以为听到的是小说剧情;哪怕看到诡异游戏论坛,也会像没看到一样自觉略过。 …… 第三,玩家们根据不同的理念,组建了各大公会,虽然公会大多会欺压新人、压榨积分和道具,但没有公会的新人往往死得更快。 比较著名的几个公会分别是九州、听风和昔拉,还有一个叫“天平”的公会,和现实中的某个邪教同名,不知是不是巧合。 【我们都是人类,命运相连,情感相通,有共同的立场和追求。在对诡异的抗争中,我们唯有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这是九州公会的宣言。 齐斯刚进论坛时就被这套肉麻的说辞糊了一脸,结果在介绍公会的回帖中,又遇到一堆刷这套“人类命运共同体”语录的。 结合在《玫瑰庄园》中的经历,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 第四,通关三个副本及以下的玩家都属于新人,通关第三个副本后才能晋升为正式玩家,解锁包括游戏空间、商城在内的完整功能。 新人的副本来自于新手池,正式玩家的副本来自于正式池。在平均难度方面,正式池要高于新手池;但落实到单个副本上,并不绝对。 新手池也有送命副本,正式池也有送分副本。 而公认的是,第三个副本是一道槛,很多玩家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在成为正式玩家前,并且死得毫无逻辑。“强者死,弱者生”的情形经常发生。 …… 第五,据说存在一个最终副本,触发条件未知,内容未知,但只要有一个玩家通关最终副本,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包括重新制定诡异游戏的规则,甚至永远关闭游戏。 目前呼声最高的被认为能通关最终副本的是个叫“傅决”的玩家,被回帖称为“首席”,拥趸无数,大有要被推上救世主神座的趋势。 …… “最终副本么?简直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大饼啊……制定游戏规则的人竟然还会预留对自己不利的规则么?有趣。” 齐斯兀自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诡异游戏从机制到玩家都乱七八糟的,就像是前后换了好几批制作团队和策划,各有各的想法,反而搞成了四不像。 他收敛杂七杂八的念头,在论坛内搜索了“昔拉”二字。 搜出来很多结果,讨论度都不低,大部分对昔拉公会持声讨指责的态度,好像那是个万不会错的靶子,是绵羊群里的黑羊。 齐斯了解到,昔拉,英文为“Sariel”,是诡异游戏中最早建立的公会之一,有个代号为“傀儡师”的会长,真实身份未知,神龙见首不见尾。 整个公会自称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主张最大限度杀死弱小的玩家,以对抗诡异游戏那吊诡的“弱者生存”定律;同时向精英玩家倾斜资源,以触发并通关最终副本。 最让齐斯在意的是,昔拉的官方号放话,一旦有人杀死他们公会的成员,被他们得知,他们必将追究到底。 “不是说好了搞社会达尔文主义吗,怎么又来这一出?”齐斯啧啧两声,虚着眼吐槽,“连演都不演一下的吗?都抱团取暖了,还把主义挂在嘴边,是为了满足会长的中二幻想吗?” 被一群不讲道理的疯子盯上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会很麻烦。 虽然齐斯心知自己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正常人,但……他依旧认为老公会针对他一个新人很不讲武德。 嗯,严厉谴责这种双标行为。 闲着无聊,齐斯又检索了“玫瑰庄园”这一关键词,搜出来一大堆攻略贴,看来这个副本已经被研究烂了。 不过有趣的是,几十条攻略记录都是【Nomal End-“血腥羁绊”】,通关方式为遵守规则,确保自己活到最后。 一个玩家在贴子里后怕地写道: 【这是我的第二个副本,加上我就三个玩家,却有整整八条规则要遵守!说句不好听的,规则的虚实得拿人命填进去才能试出来,那两人都是第三次,我真没想到我能活着出来!】 【前两天,我小心翼翼遵守规则,他们违反的规则都比我多,接连在夜里死去。说真的,那时的我根本不相信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他们都死了,我也没找到任何通关的思路。难道还要上三楼去吗?】 【第三天晚上,安娜小姐破开了门,提着两米长的镰刀来砍我!就在我以为我死定了时,床垫下忽然飞出一条红色的裙子,在我眼前消失,我发现时间竟然退回到五分钟前!】 【我想与其在屋里等死,不如看看能不能跑出庄园,就立刻下了楼。我走出古堡,没想到安娜小姐就等在花园里,挥舞着刀来追杀我!我没命地跑,一个红衣服的老太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缠住了安娜小姐,让我快离开……】 【管家也来了,我本以为他会帮安娜小姐对付我,没想到他竟然引着我到了门口,开门放我走。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通关了,出来后我就发了场高烧,差点半条命没了去……】 从论坛里的贴子看,之前匹配到《玫瑰庄园》副本的玩家都是触发了“保底死亡人数”机制通关的,对时光倒流机制的触发条件也懵懵懂懂。 不过这个贴子还是解答了齐斯的一些疑问: 原来,他从床垫下找出的红裙不仅是线索,同时也是个一次性的保命道具。 在玩家遇到死亡点后,红裙会自动消耗,进行一次时长较短的时光倒流。 如果走TE路线通关,就会像齐斯和常胥那样,在三楼的第一个房间用掉红裙,平稳地取得关于安娜小姐的父母的线索。 如果走NE路线通关,则会像楼主在贴子里说的那样,在第三天晚上的大逃杀环节中糊里糊涂地保住一条命,逃出生天。 复盘到这儿,齐斯不由喷出一声嗤笑:“我该不会是第一个TE通关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相关推荐处,一个由九州公会发布的征集贴适时弹了出来。 齐斯顺手点了进去。 这是个老贴子了,已经盖了上万层楼,大意是号召所有玩家尽可能记录副本经历和各个结局达成的方式。 【现在的我们是人海中的孤舟,未被游戏选中的人并不知道我们正在遭遇什么,我们也无法奢求他们能够理解。】 【在这里留下你的记录吧,为后来者指明方向,亦或者作为你来过的证明,让我们所有人一起记住你的存在。】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通关最终副本,关闭诡异游戏。尘封的往事重见天日,贡献与牺牲不会被埋没,记忆仍在,灵魂不朽,我们将一起眺望没有诡异的未来!】 齐斯看了两秒主楼的动员小作文,成功被恶心到了,当即去找拉黑选项。 找了半天没找到,他只能带着满腹的不快,叉掉那个充满鸡汤味的贴子,退出游戏论坛。 无论如何,他都不打算做好人,发帖分享自己通关的心得。 天知道论坛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他前脚发了帖子,说不定后脚住址就泄露了。 什么记住不记住的,比诡异游戏画的“最终副本”的饼还假;一点实际好处都没有,把空手套白狼说得那么好听…… 在心里把九州公会从头到脚腹诽了一通,齐斯将手伸到自己的床单下摸索,抽出一张巨幅的拓纸举到眼前。 拓纸上印着“去死吧”“畜牲”等词句,张牙舞爪得好像随时会突破纸面,给拿着纸的齐斯一巴掌。 齐斯着迷地欣赏了一会儿,终于摆脱了九州公会营造的和乐气氛,回到了现实的恶意中来。 他这才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关了房间的灯,一裹被子,沉沉入睡。 第二十九章 食肉(一)客车 3月12日晚上八点,眼前的倒计时还剩下一个小时。 齐斯早早穿好衣服,口袋里塞了各种瑞士军刀之类的小工具,怀里抱了一把新买的电锯,右手还握着一把枪。 这枪,自然是刘阿九留下的。 人死为大,他寥寥无几的财物自然由为他准备后事的齐斯代为保管。 考虑到第一次副本,自己就“非法”把特制手环带了进去,齐斯认为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个手环本身有问题,一种是他自己有问题。 前一种可能,他已经拜托“朋友”去查了;至于后一种可能……他很想试试能不能把别的东西也带进副本。 有道是“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虽然物理攻击不一定能对诡异起作用,但杀不了诡异,还杀不了队友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齐斯被一种介于紧张和兴奋之间的情绪缠络,就像急于吃蛋糕却被告知要先许愿的孩童。 烦躁如影随形,并不利于思考,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用冷峻的文字将心绪一寸寸抚平。 倒计时清零时,他正看到一段对人类进食的描写: “食堂一散伙,家家没吃的,抢着剥榆树皮。我娘身体弱没剥上。榆树皮切成碎疙瘩,炒干,再磨成面,煮汤。那汤好喝得很;粘乎乎的,放凉了吸着喝,一碗汤一口就喝下去了。你说怪不怪,我奶奶都昏迷了,说胡话了,可是大嫂子把榆树皮馍馍往奶奶嘴里一放,奶奶就不胡喊了,啃着吃开了……”【注】 【倒计时已结束,即将进入下一个副本】 沉浸式阅读被一声刺耳的提示音打断。 场景天旋地转,眼前的色彩如流沙般散落,归于一片如宇宙产生之初般的黢黑,又在某一個时刻,微光乍现。 齐斯发现自己正立于一面等身镜前,镜面上的人像一闪而过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行银白色的文字。 【您尚未成为正式玩家,无选定副本权限】 【副本为随机生成,不占用现实时间】 文字停搁了十五秒便散去了,只剩一个黑色涡旋在镜子中央缓缓转动。 齐斯盯着那涡旋看了一会儿,心境也逐渐归于平和,不待游戏催促,便抬脚踏了进去。 在他整个人走入镜中的那一刻,光线尽数消失,身遭一片黑暗。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 晃动,使人头晕目眩的晃动。 颠簸,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动,好像要连同人的骨架子一起震碎。 空气中弥漫着老化的皮革的气息,和浓厚的烟味、汽油味混杂成一团。 齐斯的意识一瞬间迷蒙起来,一种失血过多后常见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好像刚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脱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辆中型客车上,身上没有电锯,也没有那些他特意准备的小工具,只有戴在右手的特制手环,挂在脖子上的【玫瑰心脏】和放在左侧口袋里的【命运怀表】。 看来不是他有问题,而是特制手环有问题。 齐斯眼皮微跳,生出一种巨大的麻烦正在暗流中涌动的预感。 他轻吐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放在一边,转而观察四周。 客车加上驾驶座,一共有十二个座位。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透过污渍斑驳的窗看到两旁枯槁的麦田和尘土飞扬的天。 典型的乡村田园景致随着客车的飞驰一路后退,看久了只觉得千篇一律。 车里除了驾驶座外,皆坐满了人,男男女女垂着昏昏欲睡的头颅,这会儿正陆续醒转。有人的脸色还算平静,有人却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抖成了筛子。 一声尖叫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来自坐在齐斯前座的女孩。 女孩二十不到的样子,留波波头,娃娃脸上长满雀斑,穿着长款羽绒服,显得身材偏矮,一副学生相。 她颤抖着,怯怯地打量周围的人,用轻如蚊蚋的声音发问:“这是哪儿?你……你们是谁?” “大妹子,你能坐在这儿,应该也是捡到了张黑色的卡吧?”出声的人坐在齐斯旁边,一个穿毛线大衣的胖子,二十出头,由于横着长,看起来甚是壮硕。 他操东北口音,看上去颇为热心:“我捡到的那张卡说了,这是诡异游戏,通关了就能实现愿望来着。” 女孩抹着眼泪,声音染上了哭腔:“我不要实现愿望……我以为那是恶作剧,就说了‘是’……我现在只想回家,让我走好不好?” “进了诡异游戏还想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多活几天,看能不能通关最终副本。”说话的是个穿绿色军大衣的中年男人,一头乱糟糟的油腻头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挂满了胡茬,给人一种经历过很多风霜的感觉。 “最……最终副本是什么?”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想这些有的没的没用,都三十六年了,没见谁通关过。”中年男人说完,便将头扭到一边,眺望窗外的麦田。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穿黑色运动装的方圆脸女人耐心地解答:“小妹妹,最终副本是诡异游戏的终极考验,通关三个副本以上的正式玩家随时有可能触发,只要有一个玩家通关,就能关闭诡异游戏,释放所有玩家。” “要……要怎么才能通关最终副本?” “我们都想知道,可惜没有人有答案。不过小妹妹,你不用太担心,等通关后你可以许离开游戏的愿望,听说攒到一千万积分就可以了……” 女人说话间,一个一直窝在椅子里睡觉的金发青年似是被吵醒了,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能不能安静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进了副本还能睡这么香,不是心大,就是大佬。 然后就见金发青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回头四望,眼睛倏地瞪大,呈现满脸懵逼:“法克!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设备呢?” 他将手插进口袋,下一秒,迸发出一声更凄惨的嚎叫:“上帝啊!我手机呢?!” 嗯,看来这位也是新人,还是搞不明白状况的那种。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这青年是欧美面孔,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座的人都能听懂的标准中文普通话。 不知是他本身中文八级,还是诡异游戏提供了翻译。 “这位……外国友人,不要慌,除了身体和衣服,其他东西都是带不进副本的。”一个长相斯文的干瘦男人笑着说,“伱仔细回想一下,关于这个游戏的基本常识,邀请函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白人青年安静下来,大概是想起了一些信息。 搞清楚情况后,他一副见到神迹的样子,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哇!超自然事件!酷!” 新人女孩则一直没止住哭声,柔柔弱弱地抹着眼泪,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倘若在外面见到这副情态,在场的男人大多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但在游戏中,他们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么菜的队友,不会拖团队后腿吧? 不过好在这姑娘虽然害怕,到底还有点脑子,没有干出要求停车这种作大死的事。 当然,她也没办法要求停车,因为这辆客车的驾驶座空无一人,不是自动驾驶,就是实打实的灵异事件。 车上一共有十一人,包括齐斯在内的大部分人都选择保持沉默。 凝滞的气氛中,副本信息姗姗来迟。 【副本名称:《食肉》】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11人)】 【主线任务:在苏氏村中存活五天】 【前置提示:鲜血淋漓的真相掩埋于村民的只言片语,还原言语中的真相,并在恰当的时机将其复述,村民将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四行文字刷新在系统面板上,齐斯看着“苏氏村”三个字,微微眯眼。 他讨厌乡村,尤其是这种尘土飞扬的中式农村。 十六岁父母死后,他被接到乡下住了近一年,已经腻歪得想吐了,现在他是一天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 如果说在玫瑰庄园,他还有细细品味副本内容的打算;这会儿,他只想立刻把副本推完,回家继续瘫着,看看书,刷刷手机,继续惬意的夜晚。 颠簸的客车上,黑发青年摩挲着下巴,无声地想:“不知道保底死亡人数是多少,每天死一个够不够?一个不够的话,那就两个?” 然后他就失望地意识到,以在场玩家的体格,他顶多能打得过那个新人女孩,还是在独处的情况下…… “车上刚好十一人,所有玩家应该都在这儿了。”方圆脸女人率先站出来,笑着说,“我们都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我叫朱玲,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这是我第三个副本。我在现实里是个天师,懂一些对付诡异的方法……” ……………… 【注】引自杨显惠《定西孤儿院纪事》。 第三十章 食肉(二)村庄 自称“朱玲”的女人表现得落落大方,看上去是见惯了诡异,对游戏不当回事的那一挂。她轻松的态度有效打散了凝滞的气氛,缓解了玩家们的紧张。 有几人脸上现出明显的喜色。在团队副本中,有个擅长对付诡异的队友,确实能有效提高所有人的生存概率。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了解过,很多玩家都会折戟在第三个副本,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难度。”朱玲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愿意团结起来,就一定能见招拆招,通关这个副本。” “嗯嗯!我们有十一個人,团结一致的话还怕找不齐线索?” “小姑娘,俺啥都不懂,你是有本事的人,俺听你的。” 玩家们纷纷出言应和,只字不提“保底死亡人数”的事儿。 自我介绍按照从前往后、从左往右的顺序,陆续进行下去。 和朱玲一样是第三次进副本的还有穿军大衣的男人,叫作“杨运东”,退伍军人,在治安局挂闲职。 刚进游戏、才搞明白状况的白人青年叫做“艾伦”,是搞极限运动的户外主播,此刻兴奋大过于恐惧。 同为新人的女孩则叫“周依琳”,是名牌大学的大一学生,正像淋了雨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其余玩家都是第二次进副本,平均下来,表面水平和第一个副本的玩家差不多。 轮到齐斯时,他面不改色道:“常胥,标本制作师,第二次副本。” 邹艳说过,玩家在副本里死亡后,在现实里不会立即死亡,还有半小时苟延残喘的时间。 齐斯一点儿也不想在坑害完队友后,被人在论坛里说上一句“小心齐斯”。 选择冒名“常胥”,则是出于某种恶趣味。在齐斯看来,让受害者的名字和加害者的恶行挂钩,绝对是一件有趣的事。 朱玲环视众人,笑盈盈道:“大家都看到前置提示了吧?这个副本可能涉及大量文本解谜,我们当中有擅长这一块的吗?” 一片沉默中,周依琳吸着鼻子,怯生生开口:“我在大学里是推理社的,也经常玩剧本杀和海龟汤,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她这番话配着她那泪痕斑驳的脸,着实有些喜感,有几个玩家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 朱玲却认真地看着她,笑着说:“那么依琳,接下来解谜这块就靠你啦。我们群策群力,一定能活过这个副本的。” 似乎是被她温和的笑容所鼓舞,周依琳立刻像只鸟儿似的贴了过去,哀哀地问:“朱……朱姐,我真的能活下去吗?我什么都不会……” 朱玲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客车毫无预兆地刹了车,打断了温情的戏码。一阵刺耳的滑音中,所有玩家都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撞去。 周依琳好巧不巧被甩回自己的座位,后背撞上软垫;朱玲来不及反应,肩膀砸到塑料椅背发出“砰”的一声,表情吃痛地狰狞了一瞬。 齐斯眼疾手快地用双臂护住脸,好险没伤到;身边的胖子则没这么好运,一张胖脸直接扣在前座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等震荡平息,玩家们狼狈地稳住身姿,朝前头张望。 一座破败不堪的村庄在挡风玻璃前现出外景。 时间大概是傍晚,天空灰蒙蒙一片,没有太阳。由歪瓜裂枣的砖石搭砌而成的村庄笼罩在晦暗下,在被风吹起的沙烟中显出迟暮老人般的死气沉沉。 村口尘土飞扬的泥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端端正正写着“苏氏村”三个毛笔字。 这里,就是众人要生存五天的地方。 “已到达目的地,请立刻下车。” 车门“咔”地一声打开,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一个沙哑的中性录音,伴随着电磁扰动的“滋滋”声,语气满含催促意味。 玩家们不敢再磨蹭,纷纷以最快的速度麻溜站起,一个接一个跳下了车。 齐斯窝在座位上,等到其他人都下车了,故作无意地凑到驾驶座旁看了看。 一台小型录音机静静地躺在驾驶座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齐斯顺手抄起录音机塞进怀里,略感失望地走下车。 身后,客车自动关闭车门,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一个热情洋溢的旁白男声从脑海底部响起,念起了类似于导游词的背景介绍: 【苏氏村本是一座贫穷的小村庄,年年收成不佳,人人食不果腹,常常携家带口去邻村乞食】 【饥荒年间,各地闹灾,却有神明垂怜苏氏村,降下神肉助其渡过难关】 【许多年过去,村里的老人死了一片又一片,神肉的传说却讲了一遍又一遍,吸引各地游客到来】 【你们十一人是慕名而来的游客,将在村中居住五天,品尝神肉,体验这里的风土人情】 【祝你们玩得愉快】 玩得愉快?死得快还差不多。 有几个玩家已经在心里腹诽起来。 齐斯打进副本开始,就沉浸在挣脱不开的睡意中,兴趣缺缺。倒是在听到“神明”二字时,他略提了点神。 已知诡异游戏存在个主神,《玫瑰庄园》副本中有个在幕后搞鬼的神明,就是不知这个副本中的神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垂怜苏氏村,还降下神肉么?这‘神肉’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让游客品尝,总感觉有蹊跷啊……”齐斯无声地咀嚼着旁白的信息,脑海中没来由浮现出一句话—— “神不爱世人。” 这个副本和上个副本是不同的设定,还是只是相同的龌龊披一层安宁的假面呢? 真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朱玲顺手将自己的马尾辫扎成丸子头,适时说出看法:“关于所谓的‘神肉’,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故事。传说释迦牟尼佛曾在路上遇到一只秃鹰追捕一只鸽子,鸽子寻求祂的庇护,但秃鹰如果没有肉吃便会饥饿而死,于是佛祖割下自己的肉喂给秃鹰吃,作为抵偿。” “如果真是这样,这神还怪好的嘞。”脸上还带着刹车时砸出的白印的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乐呵呵地说道,“不知道我能不能拜一拜他,让他保佑我发大财。” 齐斯记得此人叫作“张立财”,是个说相声的,进诡异游戏后许的愿望是还清欠下的高利贷,并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 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小青年听了张立财的话,插言道:“我这三天看了论坛里上千个帖子,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就是不要相信诡异游戏的善意。遇到神明之类的设定,预设祂是反派总没错。” 他话锋一转:“对了,伱们有人准备到和这个副本相关的攻略贴吗?我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本的印象。” 众人皆摇头,齐斯亦保持沉默。 那些攻略贴他只看了探究本质和规律的那些,至于分析具体副本的,他一个字都没看。 原因无他,时间成本远大于获得的收益,在齐斯看来,不赚就是亏了——他平生最讨厌亏本的买卖。 人群最前面,一直顶着副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神情的杨运东大概想说什么,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军大衣口袋里掏着。 发觉什么都没摸到,他讪讪地垂下手,脸上更添了几分烦躁:“这是新副本,新手池里,字母‘S’开头的副本原先就三十二个,这是第三十三个。” 杨运东的语气信誓旦旦,再加上他老玩家、退伍军人的身份,说出来的结论即刻便取得了其他人的信任。 众玩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有几人已经小声地骂骂咧咧起来。 各个副本的资料和注意事项,都是一代代玩家用命趟出来的;一个新开的副本接收的第一波玩家,毫无疑问是趟雷的炮灰,两眼一抹黑,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造化。 周依琳原本就吓得抖成了筛子,这会儿感受到气氛不对,又开始哭哭啼啼:“我不想死呜呜呜……我真不知道点了‘是’就会进来……” “哭什么哭?哭有个屁用!”站在她身后的邋遢男人忍不下去了,大声吼道,“你他妈的再哭就滚远点,别碍着老子!” 周依琳吓得一哆嗦,却是立刻噤了声,肩膀一抖一抖地抽噎。朱玲连忙过去揽住她的肩轻拍,小声地安抚起来。 齐斯神情恹恹地站在一旁。就在刚刚,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副本的玩家虽然平均下来也是第二次进副本,但素质比起上个副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至少林辰没有连续哭半个小时,常胥没有骂新人,沈明和叶子更没有将情绪都写在脸上。 “别吵了,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话先进村再说。”杨运东及时出言打断无用的争吵,随后警告地看了邋遢男人一眼。 邋遢男人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支持自己,只得恨恨地住了嘴。 接着,杨运东又看向周依琳,道:“他说的也没错,进都进来了,哭有什么用?要哭等活下去了,出去再哭。” 周依琳擦干了眼泪,不再作声。第一波争端算是被各打五十大板地解决了。 乐子看了一半就这么没了,齐斯适时垂下眼,做出担忧的神情:“杨哥,贸然进村恐怕会有危险,我们不如先在村外等一会儿,看会不会有导游来。” 玩家们闻言,接连表示赞同。 “对啊,说不定前脚踏进村里,后脚就和鬼怪撞脸呢!” “是这个道理,谁先进村探探路?” 这是一出隐晦的施压。杨运东深深看了说话的几人一眼,便一声不吭地径直走进前方的村庄。 天色早已暗沉,村外不远处雾气蒸腾,隐隐能见簇簇的黑影,摇摇晃晃的,很容易激发人糟糕的联想。雾气连亘成圈,缓慢而平稳地缩小范围,滚滚向玩家涌来。 再留在村外无疑意味着危险。有人一马当先,众人没做太多迟疑,陆续跟上杨运东。 齐斯跟在队伍最后,无声地在脑海中复盘刚刚那几秒每个人的反应。 十一个人,太多太乱了,太早站在人群中央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得想办法削减些人数,才能更好地发挥…… 他恶意满满地盘算着,进入副本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 第三十一章 食肉(三)对联 所有人都越过村口写着“苏氏村”的石碑时,空中响起脆生生的童声,是在唱一首儿歌: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 齐斯顺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料峭的枯树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肚腹滚圆的男孩子。 男孩骷髅一样的身子顶着水肿般的头颅,青筋和血管从薄薄的皮肤下突显,整个人像在泥地里滚过一样黝黑,唯有一双眼睛白得惊人。 他念着儿歌,还不停晃动脚丫子,脚踝处系着的铃铛泠泠作响。 见到玩家们走来,男孩跳下树,歪着头打量众人,嘻嘻地笑:“你们就是奶奶说的客人吧?我等你们好久啦。” 他枯枝一样的手捂上肚子,没有瞳仁的眼珠盯着前方看,嘴里念叨起来:“我好饿,我好饿,你们谁有肉给我吃哇?” 男孩的目光在玩家们身上来回游荡,贪婪而垂涎,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啃咬进食。 谁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都不会舒服,杨运东的眉毛拧成了个“川”字,朱玲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最先受不了的是脾气暴躁的邋遢男人,他几步上前,一巴掌呼在男孩脸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村庄中格外令人心惊。 齐斯注意到,男人的手心用黑色绳子绑着一個十字架,在和男孩接触的一刹那迸射出刺目的白光。 这估计是他在第一个副本获得的道具,显然可以用来对付鬼怪,他的突然发难并非无缘无故。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男人一边扇男孩巴掌,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像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做给旁人看。 两个新人肃然起敬地看着,其他老玩家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贸然对鬼怪NPC动手,可能是找死,也可能意味着机遇,能提高评价等级、解锁成就。 有胆大的愿意试错再好不过,玩家们深谙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的道理。 男孩没有还手,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随着男人巴掌的落下,他的头越来越歪,在歪到快九十度时,“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男人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只见地上的头颅骨碌碌滚着,一口咬上他的裤腿。 男孩瘦骨嶙峋的身子直立在一旁,腹腔里发出瓮瓮的声音:“你愿意给我肉吃吗?”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规则已刷新】 【1、苏氏村的鬼怪无法被来自村外的力量杀死,它们很记仇,但有时也健忘,只要伱愿意给它们肉类,它们愿意和你做朋友】 邋遢男人叫作赵峰,在看到系统界面上刷新出的规则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凶戾之气,反而泛起一丝恐惧的苍白。 其他人窃窃私语着“杀不死”“那完了”之类的词句,看他的目光亦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齐斯眯着眼看新出现的规则,眉毛微挑。 想不到这又是个规则怪谈类副本,不过和上一个副本比起来,这个副本的规则藏得更深。不是直接给玩家的,而是要玩家作死去试探的。 无法被来自村外的力量杀死,所以要借助村内的力量吗?那会是什么呢? “我好饿,我好饿,给我肉吃……”头颅的双目渗出血丝,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 不知是不是齐斯的错觉,他总感觉那牙齿上沾着黏液和肉丝,令人作呕。 他心底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如果不是尚有理智,恐怕他也要步赵峰的后尘,试试能不能把刀片插进男孩的喉管里。 “答应他。”杨运东忽然沉声开口。 赵峰一边踢踹着脚试图将头颅甩下去,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我怎么答应他?我哪有肉给他吃?” 杨运东提高了音量:“不想立刻死就答应他!” 赵峰被镇住了,身子一僵。 眼瞅着头颅的面目越来越狰狞,他只得瞪着眼喊道:“我答应你!我给你肉吃!” 头颅松开了嘴,仰面朝上,死死盯着赵峰的眼睛。 杨运东道:“和他说,你暂时没有可以给他吃的肉,要等几天才有。” 赵峰低头和地上的头颅大眼瞪小眼:“我暂时没有可以给你吃的肉,要等几天才有。” 他说完这句话,屏住了呼吸等待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身体弯下腰抱起滚在地上的头颅,熟稔地将其安回光秃秃的脖子上。 “一言为定,明天,明天我要吃到肉。” 他说着,扭了扭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冲着玩家们笑:“你们就是奶奶说的客人吧?我叫阿喜,你们跟着我去我家吧,我们最喜欢客人啦。” 叫作“阿喜”的男孩转过头,不再看玩家们,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起了路。 至此,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看样子第一个死亡点是糊里糊涂过关了。 依旧以杨运东为首,玩家们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赵峰恨恨地骂了几句脏话,又蹭到杨运东身旁,问:“杨哥,明天我怎么办?我上哪给他找肉去?” 杨运东头也不回道:“自己想办法去,没事主动招惹这些鬼东西,活该。” 赵峰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分外不忿:“要不是这该死的规则,老子分分钟让它魂飞魄散!现在完了,我杀不了它,让它骑我头上来了……” 一旁的朱玲连忙出言安慰:“你不用害怕,各种鬼怪都有针对的方法。再不济,一天时间总能找到肉的。” 赵峰瞥了她两眼,不再做声。 苏氏村内的道路狭窄崎岖,两旁破败的民房挤挤挨挨,显得逼仄压抑。 民房门前贴着的对联早已发白破烂,如同溃烂疤痕一样在门上张牙舞爪,字迹模糊不清。 青苔和蕨类植物在屋檐上肆意生长,垂在檐下随风微微飘荡。 一路看过去,窗户里头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吸引人来旅游的村庄,就算不是店铺林立,也不该这般门庭寥落吧…… 齐斯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其他玩家发问,索性用闲聊的语气说:“阿喜,你们村子里的人怎么这么少?是都搬走了吗?” “不是哦。”在前面带路的男孩笑着回答,“等到晚上,大家就都出来啦。” 齐斯挑眉,做出好奇的样子,问道:“为什么他们白天不出来啊?我看你们旅游业发展得不错,白天摆些摊铺明显更赚钱,不是么?” 他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苏氏村怎么看怎么破败,完全不像是发展得好旅游业的样子。 但瞎话,往往能激起他人反驳的欲望,从而获取更多信息。 男孩入了套,反驳道:“你骗人!奶奶说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我们村好久都没人来旅游了。” 齐斯追问:“‘那件事’是什么事?” 男孩不停摇头:“你们去问奶奶吧,奶奶不让我说。” “好吧。但既然没有人来旅游,你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齐斯故作不信,“我看你们这里也没人种地,留在村里没什么收益,还不如去城里找些工作。” 男孩用夸张的语气说:“奶奶告诉我,村里总得留人下来,不然祠堂没人打理,要出大事的!” 齐斯还想问一句“会出什么事”,却见男孩遥遥一指前方的院子,说:“喏,前面就是我家啦!” 院子是传统的飞檐翘角构造,屋檐下挂了两个褪色的红灯笼,看上去和普通的农村住宅一般无二。 门上贴着两张“福”字,门柱上还有对联,右边是“岁岁焚香除业障”,左边是“年年食素销罪愆”。 对联已经褪色,但依旧看得清字迹,可见贴上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至少没超过一年。 齐斯的目光在对联的“食素”二字上停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副本叫“食肉”来着…… 没有细想的余裕,只听“吱呀”一声拉得绵长,门从里面打开,现出一个穿红黄交错的花衣裳的老女人。 她头发全白,盘在脑后,皱巴巴的脸像揉成一团的纸巾,又黝黑得像被炭涂过,小脚踩着黑色的布鞋,颤颤巍巍的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比起明显怪异的男孩,她的神情称得上和蔼慈祥,面容和身形也没有异状,像极了活生生的人。 见到老女人,男孩乐颠颠地跑上去,抱住她的腿,侧头回看众玩家。 老女人倚在门框上,咧开没有牙的嘴,笑呵呵地说:“客人来了啊,快来分房间吧。分好了房才能分肉吃……” 第三十二章 食肉(四)入宅 老女人自称叫“苏婆”,是苏氏村年纪最大的老人,算得上德高望重。 领着玩家进院子的当口,她大致说了下村里的概况。 苏氏村没有村长,也没有其他村官,所有事务都由苏婆和她孙子阿喜操持,所有旅客也都由他们一家接洽。这个看上去随时会散架的老婆子,俨然是一村之主。 杨运东听了苏婆的介绍,拧着眉问出了先前齐斯问过一遍的问题:“你们村其他人呢?” 苏婆笑着答:“大白天的,他们都歇着呢,等太阳下山了,他们就爬出来干活啦。” 这话的表述怎么听怎么奇怪,张立财压低声嘟囔了一句:“哎呦我去,村里其他人别都是鬼吧?” 没有人搭理他。 朱玲看着和活人无异的苏婆,嘴角忽地漾开盈盈的笑意:“苏婆,您孙子真可爱,就是有些太瘦了,男孩子要多吃点肉才好。” 她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了“肉”上,也就是玩家们最在意的地方。 苏婆的脸色倏地垮了下来,语气不善:“不能吃肉,再吃肉要出事情的。” 这话直指副本的关键,有几个玩家忍不住越过朱玲追问。 “再吃肉会出什么事?为什么会出事?” “你孙子说你们村出过一件事,很久都没人来旅游了,是怎么回事?” “祠堂为什么要留人打理啊?有什么讲究吗?” 一堆问题一股脑儿砸下来,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苏婆冷冷道:“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事,和你们这些外人无关,你们只管在这儿住五天走掉就好。” 见NPC明显生了气,朱玲连忙赔着笑打圆场:“是我们唐突了,还请您不要介意。您不想说,我们也不问了,您看可以吗?” “还是小姑娘你懂事。”苏婆没有牙的嘴巴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笑容,脸像菊花似的皱在了一起。 她略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在前头一摇一摆地走着。 齐斯跟了上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听男孩的口风,这個副本有一部分世界观是要从苏婆这儿问出来的,但眼下苏婆明显不打算说实话。 ——要怎么才能撬开她的嘴呢? 十一个玩家不声不响地跟着苏婆,不多时便尽数站到了宅院中。 眼前的宅院没有多少陈设,院角的一口井不知为何被封上了,边缘残破、废弛已久。 庭院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虽还未上菜,却平白给这座寂寥的宅院添了几分人味。 西边的柴房堆着歪七扭八的薪柴,旁边斜搁着柴刀、锄头之类的用具。 北边则是主屋,门上贴了鲜艳的倒立福字,但由于灰扑扑的底色太沉重,这抹鲜红并未增加多少喜庆的感觉,反而显得违和。 东边是一排分隔成小隔间的厢房,瓦片零落,门户紧闭,上面贴满了破破烂烂的黄色符纸,让人没来由地往闹鬼方面联想。 朱玲指着门上的符纸,压低声介绍:“这些都是最平常的驱鬼求平安的符,不过已经失去作用了,应该是线索。” 周依琳抽着鼻子,小声分析:“我猜在村民变成鬼之前,村里就……就闹鬼。” 杨运东道:“也可能是这些村民心里有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同志,俺见过这种符,闹大灾死了人后,各家各户都要贴上去去晦气。”一个老人操着口音插话。 他叫做“朱大福”,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满头白发,俨然是个老实本分的老农。 见玩家们都看过来,他不自然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自己同样粗糙的手臂,有些局促地说:“俺家以前也有这种院子,一个大院里要住好几户人家,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空屋子,够不够俺们住。” 苏婆闻言,咧开嘴笑着说:“一共六间房,人死光了,都空下来喽。” 她指着一间间房子,挨个儿数道:“这间原先住着石头他娘,她抓了把麦子藏裤管里没交,被社里查到了打死喽。” “那间住着的一家六口,煮草根根榆树皮吃,吃了拉不出来,肚子胀得跟皮球似的,都死啦。” “最里头那间,那老头子腿脚不好下不了床,被发现死了的时候,饿得只剩下一层皮啦……” 每间房间按苏婆的说法都死过人,死法不一,但无一例外十分凄惨。 玩家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在现实里,听到旁人的苦难或许还能作为谈资聊个新奇,落几滴泪水表示同情;但在副本里,他们切切实实地知道,死了的人是真有可能变成鬼来索命的。 张立财白着一张脸,小声嗫嚅:“我们就一定得住这儿吗?能不能换个地方?” 苏婆听到他的话,冷笑一声说:“咱们村一共就这六间空房,每个房间最多住两人,伱们是一起来的熟人,自己商量吧。”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一个肩膀上纹了条青龙的短发女人几步走到周依琳身边,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说道:“小妹妹,姐和你一个房间。” 十一人中,三女八男,按照传统的男女有别的分法,大概率会有一个女人落单。 纹身女无疑不想成为落单的那一个。周依琳弱归弱,至少算个人头,出事了当替死鬼也不错。 周依琳被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就听一旁的朱玲道:“我建议一个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带一个新人,这样触发什么特殊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纹身女不甘示弱:“通关次数多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抱上了大腿混过去的……” 齐斯听着玩家们的吵吵嚷嚷,额角青筋微跳,只觉得烦躁。 他默默往边缘靠了几步,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索性向站在一旁的苏婆走去。 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子正伸着浮肿的手指,和骨头架子一般的阿喜玩“抬妞妞”的游戏,见齐斯接近,她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来人。 齐斯迎着她的目光,做出迟疑的样子,斟酌着说:“苏婆,您应该知道,我们这些游客都是听了‘神肉’的传说,才从各地千里迢迢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带了一丝怀疑:“只是这传说传来传去,越传越乱……看您的年纪,应该是从那会儿过来的,您能给我讲讲这‘神肉’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神肉’啊,当时,我们都梦到了神仙……” 苏婆开始了讲述,脸上现出回忆的神色,皱巴巴的眼皮下,混浊的眼珠缓缓转向,好似透过齐斯的肩看到远方,进而看到过去那段离奇曲折的岁月。 “那会儿我们饿啊,没东西吃,饿得晚上都睡不着。但那天晚上,我们都睡着了,都做了同一个梦。我们梦到了一个看不清脸的神仙,和我们说祂的身体就落在我们村子里,只要我们答应供奉祂,就可以吃祂的肉。” “第二天早上我们同一时间醒来,一起去神仙告诉我们的地方看。神仙祂长得是真漂亮,没有呼吸,也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们知道那是神仙的身体,可哪怕神仙可怜我们,允许我们吃祂的肉,我们也不敢啊……” “我们就把祂放在那儿,可祂开始散发肉香,我们这辈子哪闻过那么好闻的味道?” 苏婆说着,咽起了唾沫,发出黏黏搭搭的近乎于呼噜的声音,她舔舐着嘴唇,眼中流溢着贪婪,好像在回味当年品尝过的珍馐。 齐斯总感觉苏婆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流连,传递着想啃一口尝尝味道的讯息,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侧了侧身,错开苏婆的视线,追问:“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我们老村长就带头去割了一块肉,煮给我们吃。那肉是真好吃,那可是神仙肉啊……”苏婆呵呵地笑着,不疾不徐地讲下去,“过了没多久,我们就发现,神仙身上被割下肉的地方又长好了,一点看不出来割过。难怪神仙愿意给我们吃祂的肉,我们怎么吃,祂都受不到一点伤害的。” “我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后来有收成了,我们就不吃神仙的肉了。我们建了座祠堂,把祂供在里面。但我们穷啊,神仙就又托梦告诉我们,说可以让外人也来我们村,吃祂的肉,交钱给我们……” 齐斯听着苏婆的讲述,冷不丁地问:“你们老村长呢?” 他记得,苏婆先前说过,苏氏村是没有村长的。讲述中却出现了“老村长”这个角色,明显有问题。 苏婆说:“村长他啊,他跟神仙走了,也去当神仙去了。” 齐斯心念一动,微微挑眉:“具体是怎么回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当神仙就是当神仙啊,哪有什么怎么回事?”苏婆嘀咕着,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不能再问下去了。 齐斯深知需要把握的分寸,此时笑着道了个别,退回人群中。 这会儿,玩家们已经分配好房间了,纹身女在和朱玲的争抢中败下阵来,只得嚷嚷着“诡异游戏里哪有那么多讲究”,硬拉了一个瘦麻杆似的男人组队。 短暂缺席的齐斯自然成了落单的那个,被分到了最靠近主屋的房间。 他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进副本以后,他有意边缘化自己,便是期待这么个结果。 饥荒年,人相食,尽管不确定这个副本会不会涉及到这方面,但齐斯依然觉得,以自己的武力值还是独处比较安全。 ——他总不能腆着脸要求和周依琳一间房吧? 其他人没什么表示,倒是朱玲走过来,面露担忧之色:“常胥,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就大声喊出来。我住在你隔壁,听到了肯定能及时赶到。” 她表现得忧心忡忡,好像真为萍水相逢的同伴着想似的。 齐斯懒得分辨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礼貌地笑了笑,道了声谢。 朱玲察觉到他自我孤立的态度,遗憾地挑了挑眉,不过并没有太在意,转身又回到周依琳旁边,细心地叮嘱起来。 苏婆没有分发钥匙,厢房的门自然也都没锁,只是虚掩着。 齐斯拉开门,入目是一张大概一米五宽的木床,上面铺着格外有乡土风情的印花被褥,无奈褪色严重,远看斑驳着几块灰迹,像是沾上了脏东西。 床边是一张长方形木桌,边缘零星分布着几处磨损,不知是磕碰在了哪儿。桌上放着一本制作粗糙的旅游手册,分明是一张卡纸对折后,随便写了几行字。 桌上尘灰太厚,齐斯并不想直接上手。 他走过去,垂眼扫视摊开的旅游手册。 只见扉页上,赫然写着一首语焉不详的诗: 【仓廪尽无粮,何以慰饥肠?】 【百里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第三十三章 食肉(五)肉食 四句诗意义不明,看上去像是对苦难的描述,又像是满含恶意的诅咒。 齐斯环顾四周,在角落看到了一根笤帚和两块抹布。 抹布是崭新的,比起满目尘灰的房间算得上干净。 他拿起一块抹布擦拭桌面,差不多将灰尘除尽后,才用手指拈着旅游手册的纸页,往后翻动。 纸页背面是一张村庄的地图,标了“祠堂”“村史馆”“村长家”三处地方,玩家所在的苏婆住宅用红圈标注,一眼望去简洁明了。 让齐斯感到奇怪的是,这张地图的左侧分明有路,却没有任何标记,就好像那边什么建筑都没有,只是一片荒芜。 平原的村落向来布局紧凑,真的会有这么大一块空地么? 故意空出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齐斯有了决断:“到时候可以优先去村子西边看看,应该能找到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完美通关不仅能获得更多积分,还有道具奖励,齐斯虽然很想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尽早结束副本,但一想到结算界面可能显示低于“S”的评价,他就浑身难受。 综合考虑下来,还是老老实实收集线索,破解世界观比较好。 “饭做好了,快来吃吧!”门外传来一声沙哑的吆喝,是苏婆的声音。 齐斯放下手中的纸页,推门而出。 庭院中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除了正中心的铁盆里装了一团白花花的凝胶状物体,周围一圈都是普通的农家素菜。 一共十三张座椅,前面各自摆了一副碗筷。 玩家们在桌旁围了一圈坐定,齐斯顺便扫了一眼几人的手,没看到谁戴了指环之类的东西。 杨运东率先将旅游手册的线索描述了一遍,其他玩家纷纷应和,基本上确定了这是公共线索,每个玩家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 其间,苏婆拉着阿喜最后落座,分别和齐斯、朱玲相邻。 朱玲寒暄道:“又是腾地方给我们住,又是做这么一大桌子菜招待我们,真是太麻烦您了。” 苏婆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是来旅游的客人啊。” 朱玲轻轻点头,斟酌着说:“我们刚到这儿,那地图光看也看不懂,您能不能做一回导游,明早带我们四处看看?” “你们村应该还在供奉那位神明吧?我们几人都信神,您如果方便的话,带我们去拜一拜祂吧。”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地图的留白,想通过问话试探出重要线索。 不想,苏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前说好的,你们就是来住住,品尝‘神肉’。再多的,老婆子我可没空陪你们。” 朱玲不死心地恳求:“苏婆,我们不会耽误您太久的,就想麻烦您给我们指个方向。” “老婆子我没这个工夫!” “那我们把地图拿出来,您给我们讲讲呢?” “我啥也不懂,你们自己想办法!” “……好吧,打扰了。” 朱玲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坐她身边的张立财拍了拍自己的胖脸,小声念叨:“那敢情好,花钱旅游就干住五天……” 周依琳嗫嚅着反驳:“可是我们好像没花钱啊。” “……呃,对哦。” 齐斯思忖片刻,试探着问:“苏婆,我们可以自己在村里随便逛逛吗?” “想逛就逛吧。”苏婆说,“不过天黑了可别瞎跑,出事了老婆子我可不管。” 意思很明确,夜晚对玩家来说意味着危险。 前面她又说村民们会在夜晚出来,这几乎是明摆着告诉玩家,村民有问题了。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伴随着相应的文字出现在系统界面上。 【规则已刷新】 【2、苏婆不喜欢出门,想要游览的旅客应尽量学会使用地图,自行规划旅游路线。还请记住,夜晚是危险的,请尽可能在天黑前回到苏婆的宅院。】 玩家们相视一眼,都有了考量。 不管怎么说,能四处探查就好,一共十一個人呢,还怕搜查不完这个小破村庄? 没人再发问,苏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伸进正中的铁盆里划拉。 盆里的白色凝胶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被刀触及的刹那颤抖起来,像是怕痛,又或许只是纯粹的应激反应。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了,无形之物吸吮着围观者的脑髓,阵阵哀鸣幻觉般在意识底部响起,又如退潮般散落。 有一刹那,齐斯仿佛看到凝胶的表面上浮现出扭曲的红色纹路,但只一瞬间便暗了下去,整块东西一起一伏地,像呼吸一样抽动。 齐斯的心口倏地抽痛了一下,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玩意儿——“太岁”。 坐在他旁边的眼镜男大概也想到了一块去,口中喃喃念着一段古籍里的记载:“状如肉,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 不过在这个副本中,没有其他线索指向各种乱七八糟的设定,盆里的玩意儿是什么其实再明显不过。 隔得较远的杨运东指着盆,明知故问:“苏婆,这里面是什么?” “是神仙的肉啊,你们来我们村,不就是想吃这个吗?”苏婆眯缝着一双眼,近乎于痴迷地回答。 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分毫未停。泛着冷光的刀刃划开白色表皮,几滴金色的液体从刀口渗出,像血珠,像泪水。 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从每个缝隙渗透入周围生灵的毛孔,齐斯听到了大口吞咽唾沫的声音,接二连三,几乎来自每一个人,都透着贪婪和饥渴。 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反胃感,没来由地恶心得想吐。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秒,眨眼间便如云烟般消散,如同错觉。 不过片刻间,苏婆已经将肉切成十一份,依次放到每个玩家面前,笑眯眯地鼓动:“伱们吃吧,可好吃了,吃过一次便不会忘了……” 坐在杨运东旁边的艾伦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些意动,他揪了把自己的金发,终于忍住了馋意,狐疑地问苏婆:“老太婆,真那么好吃,你自己怎么不吃呢?” 苏婆说:“我们这些供奉神仙的人,为了偿还当初祂赐肉给我们的恩情,现在都只吃素了。” 她停顿了片刻,补充道:“我们原先叫‘苏家村’,后来改名叫‘苏氏村’,读起来其实就是‘素食村’。我们都只吃素。” ……谐音梗,扣钱! 玩家们面面相觑,齐斯的思绪飘散开去,想起了之前在宅院门上看到的对联。 【岁岁焚香除业障】 【年年食素销罪愆】 食素真的是为了感恩么?恐怕未必。 对联里已经说得很明确了,食素是为了赎罪。 如果真像苏婆说的那样,神赐肉于苏氏村,苏氏村供奉神,整个过程合法合规,又有什么罪好赎的呢? 齐斯有所猜测,嘴角漾开冰凉的微笑,看向苏婆的目光一片森然。 苏婆和阿喜若无所觉,自顾自地拿着筷子往碗里夹菜。 菜香四溢,伴随着面前两个NPC陶醉地品尝美味的神情,饥饿感在玩家之间蔓延。 这种饥饿绝非普通的生理反应,倒更像是副本的机制,众人皆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阵抽痛,急需什么东西来填满。 但老玩家大多谨慎,没有人敢动筷;两个新人也都有样学样,正襟危坐。 直到苏婆吃完了碗里的饭菜,拉着阿喜下了桌,玩家们才纷纷开动,拣苏婆和阿喜吃过的菜夹几筷子,勉强填饱肚子。 其间,无人敢碰面前晶莹剔透的“神肉”一根毫毛。毕竟这玩意儿,无论是从传说还是外观来看,都充斥着诡异和危险。 朱玲环视众玩家,用寻求意见的语气问:“你们对于这个神肉怎么看?我看宅门上的对联说,村民们年年岁岁食素赎罪。虽然不知道这个‘罪’是什么,但我们本来没有罪,要是因为吃了神肉沾染上了所谓的‘罪恶’,得不偿失。” 杨运东提出异议:“按照副本背景的设定,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品尝神肉的。不吃神肉会不会受到副本机制的制裁?” “谁知道呢?吃神肉和不吃神肉,都有可能导致危险。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在赌那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齐斯适时发表意见。 他垂下眼,故作迟疑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吃神肉为好,都坐一桌了,待会儿不可避免要触到碰到,无论吃不吃都已经沾染上‘罪’了。” 经典的滑坡谬论,一时间却没人指出不对,关乎到生死的事儿,谨慎一点总没错。 几个吃得快的玩家对齐斯的胡扯深以为然,潜意识里默认碰到神肉就意味着有罪。 他们不约而同放下了碗,如避蛇蝎地下了桌,势要和桌上的神肉划清界限,好像这样就不会沾染到一丝一缕的“罪恶”。 先前作死惹了阿喜的赵峰则盯着桌上的神肉,有些蠢蠢欲动。 他犹豫了半天,才看向杨运东,问:“你说我把这神肉给那个鬼孩子,他会吃吗?” “不知道。”杨运东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你可以试试看,记得别当着苏婆的面。” 苏婆是不吃肉的,阿喜却四处找肉吃,像极了背着家长偷鸡摸狗的熊孩子。给肉的事儿,当然不能让家长知道。 赵峰想明白其中关节,抓起自己面前那份神肉塞进兜里,便离席走到庭院的角落观望远处的阿喜,寻找机会。 除了赵峰,也有不少玩家拿了肉,说是要备用。 有玩家热心地上前劝说:“拿了神肉就会沾染‘罪恶’,我们不如所有人都不拿。哪怕这个副本真要求我们吃神肉,到时候法不责众,有‘那个机制’在,我们都不会有事。” 他说的是“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听了他的话的玩家冷笑道:“你说的那么好听,有本事和我们一起拿神肉啊?骗我们不拿,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这事各有各的看法,谁也劝不动谁。 齐斯翻遍全身,没找到可以装东西的地方,只能撕下一节袖子,将自己那份肉包好。 身边坐着的那名玩家已经走了,没有拿自己那份肉。 于是,齐斯顺手将那块肉也收进布包里。 觉得还不够保险,他又用目光搜索整张桌子,无奈再没有看到余下的神肉。 玩家中多的是聪明人,齐斯只能暗叹自己手不够快,同时默默更新一次脑海中对这届队友的平均水平的判断。 第三十四章 食肉(六)夜食 “整个旅游的背景,又不安排导游,伙食还差得要死,真不知道这鬼地方除了我们几个大冤种,还有谁会来……”张立财小声地逼逼叨叨,表示不满。 齐斯凑过去笑:“说不定这场旅游本来就不是为活人准备的,死人可不会挑食。” 他的声音极轻极飘忽,听起来阴恻恻的。 张立财打了个哆嗦,嚷嚷:“你可别吓唬我啊,我这人胆小,被吓到了是会尿裤子的。” 齐斯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无辜地垂下眼:“张哥不好意思啊,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停顿两秒,压低声音道:“刚刚我和苏婆聊了几句,她一谈起村西的地界,就遮遮掩掩的。我学过些风水,如果没算错的话,村西恐怕有贵重之物……” 张立财疑惑地问:“是线索吗?要不去和杨哥说一声?” “应该不是线索,可能是黄金、玉石之类的东西。” 齐斯睁眼说着瞎话,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神色。 张立财是为了还高利贷才进的诡异游戏,看得出来,他虽然胆子不大,但在钱财面前可以抛却身家性命。 ——这样的人很适合骗来当探路的炮灰。 张立财拍了拍自己的胖脸,不明所以:“小兄弟,你想什么呢?游戏里的东西又带不出去,费那個劲干什么?要能带去现实,等我成正式玩家了去买几个效果特别点的道具,赚钱不更容易?” 齐斯眉毛微挑。 游戏里的东西带不到现实,那他是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能把玫瑰心脏带出游戏? 顶着张立财奇怪的目光,齐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哥,我还真不知道。第一个副本我吓都吓死了,根本没考虑这方面的事,后面回过味来,才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张立财不疑有他,开始大谈特谈他所知的诡异游戏的机制。 齐斯捏出感激的神情,胃疼地听对方讲那些老生常谈。指甲嵌进掌心带来刺痛,至此,他彻底断绝了忽悠这个胖子当队友的心思。 现实中那个因为有用不得不留着的朋友已经够烦了,他可不想再在副本里给自己找不自在。 玩家们尽数下桌后,苏婆才套上围裙,拎着桶和抹布折回餐桌,收拾锅碗瓢盆和残羹剩饭。 杨运东在庭院角落大马金刀地一站,招呼众玩家道:“今天晚上我要去村西的地界看看,有想一起去的吗?” 一时没人搭理他,间或有几人以目示意,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朱玲走过去,状似疑惑地问:“杨哥,你怎么忽然想去村西了?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玩家们都有意无意地凑近了些,偷眼观望。 杨运东解释道:“提示说,只要还原真相,在恰当的时机复述,就不会受到村民的伤害。我认为越早找到真相,后面受到伤害的人就越少。” 朱玲笑着说:“我知道杨哥你是好心,但找真相也不急于一时。规则都说了,晚上尽量不要出门,要不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杨运东摇头:“提示说,真相在村民的言语中,村民要等晚上才出来,要问话只能晚上去。你们如果没人想去,那我就自己去了。” 他说完,颠了颠后背上背着的朴刀,转身走向门口。 “那杨哥伱小心些,我们都等你的好消息。”朱玲向杨运东投去敬佩的目光,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不过我觉得人命比世界观重要,哪怕不能还原真相,我也不愿意让大家去以身犯险。” 杨运东不语,倒是正蹲在角落研究磨盘的艾伦回过味来,站起身表明立场道:“杨,别管那些胆小鬼,我愿意跟着你去!” 有几个玩家听了他这话,脸色不善起来,却都没说什么。 一介新人,还是个老外,犯不着和他起争执。 杨运东已经站在了门口,艾伦乐颠颠地跟了上去,毫无要面对危险的自觉,倒像是出去旅游的一般。 门外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流岚妖娆朦胧地扭曲、蔓延,像是被浸在水里漂洗的白纱,时而舒展,时而重叠。 杨运东和艾伦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雾中,很快便消失在了渐沉的暮色里。 另一边,齐斯终于好说歹说地应付完张立财,已经懒得再掺和其他事了。 他拖着虚浮的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插上门闩。 将包着神肉的布包在桌上放好,他拿着笤帚将各个犄角旮旯都洒扫了一遍,用干净的抹布擦去竹席上的灰,才算是安顿下来。 乡下的天黑得很快,才一会儿工夫就拉下了夜幕。天地间一片阒寂,所有生机好像冻结在一刻,就连风都吹得极轻,吹不起树叶的沙沙声。 借着冷月的微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房屋的轮廓。突起的树丛和别的不知何物尽数化作引人遐想的鬼影,在银灰色的光晕中轻轻摇曳。 齐斯完成了简单的洒扫,将笤帚放回角落。 他从口袋里摸出怀表,将指针调到九点,用以标记天黑的时间。 站在一臂宽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簇簇的黑影,齐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房间没有窗帘。 习惯于在无光的封闭空间中休憩,不配备窗帘的透明窗户常给他一种强烈的被窥伺感。 这种感觉很糟糕。 齐斯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固定遮挡物的支点,只得从善如流地躺到床上,和衣而卧。 困意快速袭来,意识不受控制地沉沉下坠。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他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的感觉。 半梦不醒的无力感,掺杂着如影随形的烦躁,直接导致他在经历副本的各个环节时兴趣缺缺、游离在外。 这种身体上的不适紧接着作用于他的情绪,他没来由地带上了对副本npc和其他玩家的敌意,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期待看到悲剧和惨案。 比如现在,他就很想让张立财那个死胖子立刻去死。 …… 后半夜,齐斯睡得并不踏实。 黑沉的梦境光怪陆离混乱不堪,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格外醒目,在魑魅魍魉间直勾勾穿过黢黑的梦的雾气,和他对视。 那双眼睛静止在远处望着他,淡漠、疏离、冷冽,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 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那猩红的、令他不适的视线。 齐斯不眨眼地和那双眼睛互瞪了半晌,不冷不热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脑海底部却有一个空洞的声音飘忽地响起:“我行走此世的代行者啊,你身负命运赋予的最浓厚的罪恶,而我应你对作恶的欲望而来……” “你是想说,你是神?”齐斯眯起眼,打断道,“我不认为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招惹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存在。” 眼前浮现出安娜和安妮的经历,他轻啧一声:“按照我对某些套路的理解,或许是出于业绩需要,或许是为了满足你的恶趣味,接下来你会引诱我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向你祈祷……” 一声轻笑在虚空中飘摇,声音并不气馁,继续说道:“我无意诱骗你祈祷……你是世间最大的恶意浇灌而成的果实,无需信仰任何存在……我来此,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谜语一样的话难以理解,齐斯听不太明白,却还是饶有兴趣地接茬:“什么交易?说说看。” 猩红的眼睛垂下目光,态度庄重而肃穆:“为我,也为你自己,杀死所有渎神者……你将在我的启示和指引下一直赢下去,直至死于奏响终曲的舞台……” 齐斯笑了:“神明阁下,在提出交易之前,最好深刻了解一下交易的对象。你应该知道,我玩游戏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指手划脚。” “那你可想知道,你六年前所欲知晓的答案?”最后一句话在齐斯的耳边飘散,下一秒,远处的猩红如被重击的玻璃般轰然破碎,化作漫天血雨泼洒而下。 【警告!神级npc(数据删除)出没,副本走向发生未知变化……数据错误……】 血色的字迹在眼前乍现,好像死机的界面忽然恢复运行,延迟弹出一行行提示文字: 【神级NPC权限仅次于世界规则,可在多个副本中同时出现、共享记忆。请玩家小心应对,谨慎抉择!】 【上一个直视祂本体的玩家已经陷入癫狂,在遭遇祂前自尽会是好的选择……不对,你已经疯了……】 齐斯猛然睁开双目,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恐惧。 对,恐惧。 就像是丛林中的野兽遇到了天敌,每个细胞都在战栗,刻入基因的惶恐触动本能,叫嚣着“快跑”和“逃离”…… 久违的感触激起心底不合时宜的兴奋,齐斯弓起了腰,笑声在喉咙口滚动。 那笑声起初如同呜咽,在几秒间越来越大,直至放肆的哈哈大笑。 齐斯颤抖着,一遍遍回味梦境中的感受,食髓知味。 许久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将手垫在脖颈下摸到一把冷汗,眼底的亮色却在黑暗中鲜明如火。 “那个神级NPC大概率就是《玫瑰庄园》中的邪神,哪怕不是,也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祂的表述很模糊,说的话句句带有诱导性质,简直和坑骗安娜小姐的话术如出一辙……” “不过未必全是骗局,诡异游戏本身就是近乎于神迹一样的存在,神级NPC的权限看样子不低——交易的内容似乎也不是太麻烦……” 悬在天上的月亮升得高了些,躺在床上只能透过窗棂看到半截。借着从窗户漏进屋里的月光,齐斯看了眼怀表。 时针刚好落在十二点上,他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三小时。 不知从何处而生的饥饿感在胃里席卷,鲜甜的肉香袅袅弥漫,心底的隐欲被挑动,齐斯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布包上。 他知道,里面是他从餐桌上带下来的那两块神肉。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这不同寻常的食材依旧格外诱人。 渎神者……吃神肉的算吗? 齐斯用食指敲着上颌,若有所思,然后就听远处的房间响起嘈杂的人声,像是争吵。 注意力成功被外头的变化转移,连带着饥饿感也消散了几许。 他起身走到窗边,凝神细听。 大叫大嚷,砸东西的声音,接二连三、纷纷杂杂响成一片,似乎是由言语冲突引发的打斗。 齐斯听着声音判断距离,适时想起,那个房间住的似乎是纹身女和被她强拉着一间的干瘦男人。 其他玩家大概率也遇到了半夜饿醒的情况,但却不是人人都带了神肉在身边。 危急关头,为了活下去,人类可以做出任何事。 “果然出事了么?”齐斯喃喃自语,幸灾乐祸。 他庆幸自己没有出于从众心理,脑子一热找个室友;同时又有些好奇,突如其来的闹剧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尾。 不过半分钟,争吵声和打斗声便弱了下去,大概是分出了胜负。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摔出了门,看不清形貌,但可以想见其人的狼狈不堪。 齐斯的视线穿过贴着符纸的窗棂,借着冷白的月光,看清那是个男人。 男人的额头血流如注,他像野兽一样跪坐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嘶鸣,只能含含糊糊地听清“饿”之类的字眼。 呻吟良久,男人忽然疯了一样地抠挖地面,双手刨起一抔又一抔的泥土,往嘴里塞去。 齐斯观赏了一会儿,垂眸扫视桌上的旅游手册。 扉页的诗句在此时此刻显得狰狞异常: 【仓廪尽无粮,何以慰饥肠?】 【百里皆食土,木石穿腹亡。】 看来,饥饿是会死人的;而要想克服饥饿,只有吃下神肉。 齐斯向来没什么敬畏之心,相较于不切实际的“神谕”,他更愿意相信白纸黑字的提示。 当下,他将手伸向白布包,掀开遮掩的布料。 白嫩嫩的凝胶状肉块在月光下晶莹剔透,恰似深秋的寒露;内里时隐时现的血色纹路却又给人恐怖的感觉,或许用“琥珀”打比方更为恰当。 齐斯感受着如影随形的饥饿,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块神肉塞进了嘴里。 那块神肉好像有生命一样,在触碰到嘴唇的刹那,便整块滑入食管。凉意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部,沿途带来粘腻湿滑的触感,如同软体动物缓慢爬行。 齐斯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指腹下的肌肉颤抖着蠕动,能够感受到内部肉块的挣扎,好像生吞了一条鲜活的泥鳅。 腥臭味若有若无地骚动鼻尖,似乎是从身上传来,转瞬间又消逝无踪,如同幻觉。 齐斯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有一刹那,皮肤的轮廓出现幻影,模糊不清,似乎涌动着某种黏液,又有隐隐的黑烟在周遭逸散。 他做出判断:“不吃神肉,会面临立刻死去的短期危机;吃神肉,会面临不知下场为何的长期危机。那个神级NPC值得应付一下,看能不能套到什么线索……” 有了决定,齐斯幽幽打了个哈欠,躺回床榻上沉沉睡去。 第三十五章 食肉(七)死伤 夜色浓郁如墨,杨运东和艾伦一前一后踏着尘土飞扬的泥路,缓步向村子西边探索。 一片寂静中,艾伦终于耐不住了,开口问道:“杨,你能和我说说这个诡异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一种规则,也许是大型灵异事件,又或者是高维度文明投放的实验。”杨运东没有回头,叙述声平静无波,“结果就是有一些人被意外选中了,拉进了副本。” “酷!”艾伦激动地喊了一声,下一秒他意识到不妥,连忙改了话题,“所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我听那个声音说,可以实现我的任何愿望……” “不是好事。”杨运东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目光幽深,“大部分人都会死在游戏里,哪怕能活下来,也不一定是人了……” “我的上帝,这么可怕吗?” 月上中天,阒寂中连蝉鸣都没有,时间都好像在某一刻凝固,和世界一同等待死亡。 矮小的房子像坟堆似的成片林立,簇拥着一座占地颇大的平房,上面“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早已褪色,倒像是随意泼洒上去的脏污,正向下流淌。 艾伦不喜欢安静,便开始没话找话:“我都没来过龙郡的农村呢,这次就当免费旅游了。不过那个老婆子说的可真吓人,每個房间都饿死过人,搞得我都不敢住进去……呃……” 似乎是为了照应他的话语,饥饿毫无预兆地袭来,排山倒海,陡然将他淹没。 胃部的绞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带来强烈的无力感,他颤抖着蹲下,肢体不受控制地去挖地上的泥土。 杨运东同样蹲下了身,面色难看,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饥饿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维持着冷静,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神肉,自己拿了其中一块,将另一块递给艾伦。 两人狼吞虎咽地将神肉吃下,艾伦狼狈地将沾了泥和黏液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神情再无之前的轻松。 在切身经历死亡点之前,谁也不会相信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 艾伦第一次意识到,这次不寻常的遭遇和他以往参与的户外探险和极限运动并不一样…… 盲目的乐观被戳破,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杨运东却忽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一个激灵,抬眼向前望去,只见黑暗中幽绿色的光斑若影若现,如幽灵,如鬼火…… …… 朱大福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已经七十八岁了,种了一辈子的地,镇子都没出过,平日里闲下来,也不过刷刷短视频。 他没有读过书,也没看过无限流小说,更不曾玩过恐怖游戏。 三天前,他拉着车去镇上赶集,正遇到治安局的人抓捕罪犯。那个罪犯被当场击毙,他刚巧路过,就看到一张黑色的金属卡从血泊中飞了出来,没入他的身体。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诡异游戏”。 跌跌撞撞地活过了第一个副本,什么积分啊,TE还是NE啊,他全然听不懂,只知道自己以后每隔三天都要见一次鬼,各种稀奇古怪的鬼。 年纪大了,一有点忧心事,就睡不着了。 朱大福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越想越清醒。 他想,这次好啊,这村子这房子还有这人,都是他熟悉的样式;不像上次,又是“基因”,又是“克隆”,他啥也听不懂。 那个姓苏的老太太讲的事儿,他也能领会不少。他就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先饿死的是他爷爷,再饿死的是他妹妹,他们也求神拜佛,可怎么就没个好心的神明来救救他们啊? 朱大福翻了个身,正看到室友年轻的脸。 他又想,这次哪都好,就是和他一起的人都太小了,还有个在上大学的小姑娘呢,比他孙女都小。 他一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那些天杀的鬼怪找这些娃子们干啥呀?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看到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升上高天,冷白的光线穿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 胃部忽然开始抽痛,久违的饥饿油然而生,无法靠意志忍耐,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进食的欲望。 他仿佛又被带回了七十年前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年代,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了干枯的土地、腐烂的臭味、浮肿的脸和黄白色的脓水…… 过去的记忆和此时此刻的感触重叠,他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 天边一声鸡鸣嘹亮,东方发白。 齐斯从床上爬起,快走几步推门而出,目光落在庭院正当中,栽倒在地的人身上。 这个倒霉鬼正是和纹身女一个房间的干瘦男人,齐斯记得他叫“陆克良”,是个支教的数学老师。 ——人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了,就差把“我没救了”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齐斯用脚将男人的尸体拨弄成平躺的姿势,垂眼看到后者沾满泥的口鼻和夸张地鼓胀着的肚腹。 几乎用肉眼便可以判断,此人不是噎死的,便是撑死的。 看来,只要玩家没有及时吃下神肉,就会被魇住,在诡异游戏的操纵下硬生生吃下大量不该吃的东西,直至死亡。 这种死法太难看了,齐斯一瞬间坚定了一定要活过这个副本的想法。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用布包裹起来的神肉。 整整一块神肉才能让人挺过一次饥饿,昨天苏婆一共就给了玩家十一块神肉。 每有人多拿一块神肉,就意味着会有一人挨不过饥饿,凄惨而死。 思及此,齐斯顺手将布包往口袋深处藏了藏。他没有分毫愧疚感,但一点儿也不想被人揪住把柄,借题发挥,实施道德绑架。 宅院门口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木质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齐斯快速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应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眉眼染上兔死狐悲的哀伤。 “怎么回事?”杨运东从门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眉头拧紧,“昨晚发生什么了?” 艾伦跟在他身后进来,在看到男人的尸体后差点跳了起来:“法克!第一天晚上就死人,这么刺激?” 齐斯压下嘴角,用沉痛的语气将所见所闻简单讲述了一遍,当然没忘了突出纹身女在其中的作用。 杨运东听完后,脸色沉了几分,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当然,什么都没摸到。 他将粗糙的手垂在身侧,又问:“其他人都还好吗?” 大概率一点儿也不好。齐斯在心里答道,面上则垂下眼,一声不吭。 这会儿,其他玩家也陆续醒转,纷纷推开门来到庭院。 率先出来的是朱玲和周依琳。 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周依琳脸色煞白,差点儿失声尖叫。好在朱玲维持着冷静,及时挡在她面前,轻声细语地出言安慰。 张立财和赵峰紧随在后面,到底是通关过一次副本的玩家,虽然同样脸色难看,但没有太过失态。 赵峰显然没睡好,眼眶深陷在黑眼圈里,一打眼给人鬼怪的既视感。 看到杨运东,他上前一步道:“杨哥,昨天你走后,我去找那个小鬼了,它说它不吃神肉……” 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你说我去哪儿给它找别的肉啊?” 杨运东的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他摆了摆手说:“还有一整天,事情一件件来。” 赵峰闻言有些不忿,但在看到其他玩家的眼色后,终究还是讪讪地住了嘴。 就在这时,纹身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冲地上吐了口粘液,恨恨地指着男人的尸体道:“这个王八蛋,自己没拿神肉,就惦记上老娘的那份了,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没人有仗义执言的打算,尽管有不少人记得,昨天傍晚分明是她嚷嚷着“晦气”,不肯碰桌上的神肉。 纹身女又骂骂咧咧了许久,直到杨运东叱责一声“闭嘴”,才堪堪停下对死者的数落,环抱双臂仰面站在一边。 “吴恒和朱大福没出来。”杨运东说。 他径直走向紧闭着的最后一扇门,用手掌重重拍了两下,没有听到回应,他直接抬脚将门踹开。 门内,两道人影扭曲着栽倒在地上,昭示预料之中的结局。 吴恒,也就是戴眼镜的小青年,此时已经断气多时,横亘着裂纹的眼镜歪歪斜斜挂在脸上,嘴角还沾着点点的木屑。 花白头发的朱大福则扑在门槛边,抻直着手,大张着嘴,像是想抓住什么,亦或是要留几句遗言。 齐斯出于早死早超生的考虑,由衷地为死者感到高兴,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低下头,小幅度地上扬嘴角。 死寂的沉默中,杨运东缓缓蹲下,伸手合上朱大福的眼,神情莫测。 蹲了片刻,他直起身,回头环顾身后的众人:“你们也看到了,第一天就有三人死去。不提前破解世界观,我们还要在这里留整整四天。” 言尽于此,玩家们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保底死亡人数未知,谁都不能确定自己就是活下去的那几个幸运儿中的一员。要想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存活,只有积极收集线索、破解世界观这一条路。 “昨晚我和艾伦去村里探查。地图上有标注的地方都被雾气遮住了,我们试着走过去,结果又回到了原地。看来这些地方需要我们在白天进行探索。” 杨运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旅游手册上撕下来的地图。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着地标,缓缓讲道:“我们后来又在没有雾的地方转了转,主要是村子的西边。我们在那头看到了很多出来劳作的村民。他们大部分时候表现得和常人没什么区别,见到我们,就都围上来要肉吃,我们假意答应下来才脱身。” 说到这儿,杨运东看了赵峰一眼:“我、艾伦和你现在面临同样的困境,暂时没办法解决,只能先搁置一会儿,结合后续探索再想办法……” 这无疑解释了他之前为什么和赵峰说,“事情一件件来”。 赵峰明显还是感到不满,嘴里小声嘀咕着:“我是今天就得找肉给那个小鬼,找不到可怎么办?要是实在想不到办法,我就只能……”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却没有说下去,那个想法在不相干的人眼中未免太过疯狂,而且不知会不会有其他风险。 杨运东颤动了下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他转身离去,艾伦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这白人青年经历了什么,才一晚上,就对他言听计从、无比崇敬。 齐斯将自己隐在角落里,眯着眼将所有玩家的神情收在眼底,如愿看到赵峰眼底的狠戾和犹豫。 刚被从秩序井然的现实中凌空抓起,扔进诡异游戏,很少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三观的转换,改变在人类社会中养成的循规蹈矩的习性。 哪怕是天生的反社会分子、杀人狂,初到罪恶横行无忌的乐园圣地,也会出于思维定式,不自觉地将自己隐匿于阴影。 “明明并不相信道德,却习惯性地维护约定俗成的秩序,自缚于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你和朱大福那样的蠢货又有什么区别?” 齐斯兀自笑了笑,上前半步站到赵峰身侧,低声呢喃:“伱须知,这里无所谓公权力和法律,唯一需要敬畏和遵守的,只有系统界面上的诡异规则。” “人也是动物,人肉也是肉,不是么?” 第三十六章 食肉(八)匮乏 “饭做好了,快来吃吧!”庭院中,苏婆用和晚饭前如出一辙的话语招呼玩家去吃早饭。 虽然一早上见了三个死人,胃口早已消磨殆尽,但NPC的指令还是要听的。 玩家们陆续往庭院中央的圆桌聚集过去。 赵峰磨蹭着脚步,目光在房间内的两具尸体上逡巡。 人肉也是肉,而且刚死了三个人,这方面的供应十分充足…… 后面应该还会再死人,哪怕这些肉不够,也有办法…… 赵峰没什么道德感,在现实里也常和治安局斗智斗勇。他所纠结的,无非是在限定的空间中,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被人玩一手道德绑架,会很被动。 齐斯此时站出来,说出那么一番话,无疑充当了支持者的角色,为他分担了风险和道德压力。 到时候需要有人被牺牲了,他完全可以把齐斯推出去,代他受过。 齐斯对赵峰的心理洞若观火,这也正是他要传递给后者的信号。 没有道德基础的合作要想达成,势必要让对方认为自己获得了更大的利益。 在筹划缜密的情况下,干脏活的方面,小人远比好人用起来顺手。 其他玩家已经走远,赵峰在眼镜男尸体的右侧蹲下,伸手摸索,研究割哪块地方的肉不容易被发现。 虽然拿人肉喂鬼怪符合紧急避险原则,没人能真的指责他什么,但他尚有生而为人的自我认知,打心里觉得这做法不体面。 齐斯看在眼中,没有扭转工具人错误三观的打算。他从特制手环中摸出一片刀片,信手丢到地上。 “武器类道具,还是能拆卸组装的那种……”赵峰捡起刀片,眼神有些复杂,“你运气真好,我第一个副本背景是中世纪教堂,除了十字架就是十字架。” 齐斯笑了,笑得很真诚:“是么?我还以为武器是每個人都会有的,你该不会没有吧?” “……” 拿人的手短,赵峰只能压抑住骂人的冲动,拿着齐斯给的刀片,在尸体腰侧比划。 齐斯若无其事地将手揣进口袋,走向庭院中央,在圆桌旁的老位置坐下。 桌上是白面馒头和榨菜,比起昨晚的丰盛筵席,菜式简单了不少。三个位置空了下来,苏婆却好像没发现似的,拉着阿喜坐在桌边,乐呵呵地看着玩家们笑。 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用目光搜寻四周,放着神肉的铁盆却不见踪影,隐隐传递糟糕的预警。 齐斯倒还算气定神闲,眼镜男没拿的那份神肉正在他兜里静静躺着,理论上他还能靠此撑过一次饥饿——他很乐意“带着死者的希望活下去”。 他自顾自用筷子夹了个馒头到碗里,用筷尖划拉开,再裹上咸菜,送到嘴边咬下去。 没有那盆神肉在眼前晃悠,连带着他的胃口都比昨天好了许多,只觉得眼前的农家菜虽然简单,但手艺扎实,从口感到味道都很不错。 杨运东忽然站起来,径直走到苏婆身边,直截了当地问:“苏婆,今天怎么没有神肉?” 玩家们经过昨晚的事,都等着神肉救命呢。 苏婆冷笑一声,说:“给你们这些外来人尝一次就够了,哪能顿顿都给你们吃?没有了,没有神肉了。” 朱玲见苏婆面色不善,连忙也走了过去,温声道:“苏婆,您应该也知道,这神肉吃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我可以问问要我们怎么做,您才能给我们新的神肉吗?” 苏婆不停摇头:“没有了,老婆子我这儿是没肉给你们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 原本他们还以为,后续的神肉是需要通过完成某些危险的支线任务置换的,没想到直接连完成任务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齐斯已经把自己那份馒头就着咸菜吃完了,不知是不是诡异游戏有意美化的缘故,这个乡下人家做出来的馒头竟也松松软软,嚼起来有回甘,令人口齿生津。 他压下再吃一个的冲动,笑着看向苏婆,问:“村长还在村里,住在‘村长家’是吗?” 苏婆愣了愣,张了张嘴像是想辩白,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了个“是”。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旅游手册的地图上,那个“村长家”的地标。这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只听齐斯再度开口,语气森然:“苏婆,您昨天和我说,村长也成了神仙,是和赐予你们神肉的神仙一样的神仙吗?” 苏婆没有说话,答案却不言自明。玩家们互相以目示意,心里都有了计较。 ——神肉有着落了。 …… 房间内,赵峰拿着刀片,凌乱地在尸体上划割。 他眼睁睁地看着割下来的肉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理性告诉他这是副本机制的作用,尝试再多次也于事无补;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情绪却让他难以甘心。 他徒劳地想,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赵峰又割下一块肉,那块肉不等落地,便在他手中化作虚无。 而他只能徒劳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赵峰完全慌了神。 在绝境之中选择了一条自以为的生路,事实却告诉他“此路不通”,这是多么荒诞的玩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赵峰猛然回头,看到穿白衬衫的青年逆着晨曦站在门边,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看样子,伱这边不太顺利?” 那笑容像极了嘲讽,赵峰差点一拳招呼上去。但他到底还维持着理智,知道此人是他唯一的盟友。 于是,他将遇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语言因为情绪起伏的缘故颠倒凌乱,好在能够描述清楚事态。 “果然么?”齐斯压下嘴角,眯起了眼。 诡异游戏果然不会允许玩家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 先前他一直心有所感,玩家游离在整个背景故事之外,如果仅仅因为吃了神肉,就能和“罪愆”扯上关系,未免太牵强了。 现在他对这个副本的机制有了新的猜想——有待验证,却有六七成把握。 齐斯轻笑一声,自言自语:“该不会是‘每个人都有罪’这种设定吧?” 赵峰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高论,连忙竖起耳朵,却只听他不合时宜地开了个玩笑:“看来这个副本里的鬼怪很重视食品安全,不新鲜的食物不要啊。” “你他妈……” “嗯,那就给他们新鲜的食物好了,现点现杀,听起来就不错,不是么?” 齐斯笑容粲然,眉眼弯弯,眼底的晦暗中却似酝酿着翻涌的恶意与血腥,让人不寒而栗。 赵峰不由肃然,上前一步追问:“你什么意思?” 齐斯退到门外,嘴角的笑意淡下去几分:“字面意思,刀给你了,还用问吗?” 赵峰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刀片,面部狰狞了一瞬。 不仅是因为预见了接下来要做出的决定,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那个决定,竟然没有生出分毫的负罪感和迟疑。 第三十七章 食肉(九)欺骗 死寂的缄默中,齐斯忽然嗤笑一声:“想什么呢?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对谁下手?” “就算你真用了某种手段,控制住了某个倒霉鬼,你觉得杨运东会放过你吗?据我观察,他颇有些正义感,不会容许有害群之马存在。” “更何况,你并不能确定,阿喜想要吃的就是人肉。承担了风险,却发现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岂不是很可笑?” 赵峰被这一通层层递进的分析怼得莫名其妙,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杂乱的头发,问:“那伱说我该怎么办?” “你自己不也是人吗?”齐斯笑着反问。 这话点到为止,传达的意义却很明确,听与不听,全看赵峰如何选择。 而赵峰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对其他人下手,一旦被发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等待杨运东找到解法,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在现实中是个天师,懂不少关于诡异的门道,第一个副本就是纯靠武力通关的。 在他发现以他的手段,连西方背景的副本都能横推后,他自然而然选择延续老路子,在见到阿喜的第一时间就选择动手。 哪知道诡异游戏不讲武德,整了条“鬼怪无法被村外的力量杀死”的规则…… 晨曦中,齐斯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赵峰做出决断。 而可悲的是,赵峰确确实实做出了意料之中的抉择。 他咬紧牙关,右手握住刀片,割向自己的左臂。血液喷溅,一块肉被他硬生生削了下来,连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同落地。 他咬着牙,撕了一角衣服,将左臂的伤口包住,又小心翼翼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血肉,揣在兜里。 做好这一切,他才不情不愿地又撕了块小布片,磨磨蹭蹭地擦拭起沾了血的刀片来。 好不容易到手個武器类道具,虽然只是块没有特殊效果的刀片,但说不心动是假的。 谁知道以后的副本会遇到什么情况?没有个锋利些的玩意儿傍身,处处行事都不方便。 齐斯将赵峰的动作看在眼中,敷衍得太过明显,背后的想法亦不难猜出。 他兀自笑了笑,看着后者粗糙的手指道:“这块刀片你先留着吧,等副本快结束了再还给我。”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赵峰一怔,转而目露狐疑之色:“你就不怕我扣下它不还你?” 齐斯面色淡然,装模作样地掰起手指数道:“首先,我这人啊,其实还是有点洁癖的,你碰过的东西,说实话我已经不太想要了。” “你他妈……”赵峰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后面的话却被他硬生生掐死在了喉咙里。 只听齐斯慢条斯理地讲道:“其次,我是昔拉公会的正式成员,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蠢到为了个没什么特殊效果的刀片得罪我。” 赵峰闻言,全身一僵。 他是脾气暴躁,但从来都只针对弱者。此时此刻,他先前对齐斯怀有的所有怨怼陡然间消散殆尽。 身为第二次进副本的玩家,他自然知道昔拉公会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排行前三的大公会,从诡异游戏降临之初活跃至今,荟萃数以千计的资深玩家,且都有不俗的道具储备。 而且,那些人有不少是见人就杀的疯子,又记仇又护短的那种。 原来“常胥”是昔拉公会的人吗?难怪他能心安理得地说出那番罔顾道德的论断,这分明就是昔拉公会宗旨的延伸啊;难怪他刚进副本时一副游离在人群外的样子,估计在他眼中其他玩家都是死人…… 赵峰下意识开始回忆进副本以后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合理,看向齐斯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在通关第一个副本后就被公会接纳,不是个人能力不俗,就是有极其深厚的背景……惹不起! “最后,我想通过这一行为向你传达善意,表示合作的意图。” 齐斯抬手摸了摸后脖颈上项链的挂绳,胸前的【玫瑰心脏】道具散发着温暖但不灼人的热量,昭示着道具效果的生发。 “赵峰,你足够狠,也足够果决,实不相瞒,我对你很感兴趣,相信我们会长亦是如此。如果合作愉快的话,我会为你引荐。” 此话一出,赵峰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的欣喜之色难以压抑。 他本人没有太多的道德感,虽然也曾在论坛里声讨昔拉公会水经验,但内心深处何尝不对其心向往之? 这种级别的庞然大物向他投来橄榄枝,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 只要能加入昔拉,以后进副本就不至于孤立无援,甚至还能打着公会的旗号肆意行事……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赵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由喃喃地问:“你……你真的是昔拉的人?” 齐斯不语,面不改色地将手伸进衬衫口袋里,摸出雕刻蝴蝶的黑色指环丢到赵峰面前。 这枚指环是他从刘阿九身上顺下来的,以防万一,他一直带在身边;没戴在手上,则是怕莫名其妙和其他昔拉成员匹配进一个副本。 在这种时候,这个小玩意儿正好派上用场。 在看到指环后,赵峰对齐斯再无半点怀疑。 只有昔拉才有一套完整的技术,可以制造能带入副本的道具。 黑色指环无疑是昔拉的产物,而一个新人除了加入昔拉公会外,从别的渠道弄到昔拉产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总不可能是杀了个昔拉成员,缴获的战利品吧? 事已至此,赵峰反而不自信起来。他试探着问:“常哥,你为什么选择和我合作?我说到底也就胆子大了些,见识的鬼怪多了点,根本没什么副本经验……” 然后他就见眼前自称是昔拉成员的青年目露失望之色,摇头叹息:“我本以为以你的智商,应该能想明白的。” “昨天晚上第一个死亡点,陆克良的间接死因是争抢神肉失败,这个副本的零和博弈性质已经初见端倪了。你和杨运东、艾伦都触发了给NPC找肉吃的事件,我相信接下来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我们需要给出的肉只会越来越多。” “而一个人身上能割的肉是有限的,同时,割肉会带来的战斗力下降也有目共睹。长此以往必然会生出新的争端,选出倒霉鬼作为满足NPC要求的牺牲品。” “毕竟,用牺牲个人的利益换取群体的生存是人类群体约定俗成的规则,用集体裹挟个体,以族群的未来为眼前的暴行张目,是为所谓的‘正义’和‘道德’。” 赵峰下意识顺着齐斯的话思考下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之所以一直畏手畏脚,不敢明目张胆地做出有违普世价值观的行为选择,原因之一无非是害怕遭遇道德绑架,被其他玩家推出去当作牺牲。 齐斯看着赵峰的神情从困惑到坚定,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不是那种会为虚无缥缈的荣誉和褒奖所裹挟和欺骗、甘愿牺牲自己成全大多数的傻子。” “新手期前三个副本,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只要处理掉实力最强的几个,再形成人数绝对优势,我们就能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制定一套新的‘牺牲的规则’。” “杨运东和艾伦已经形成一个稳固的阵营了,而我相信,他们不会认同我的理念。所以能与我共谋的只有你了。” 他笑着,压下眼底的戏谑和算计,显得真心实意:“当然,愿意帮你想办法度过阿喜那关的,目前看来也只有我。” 第三十八章 食肉(十)线索 当赵峰找到阿喜,将还沾着点点血丝的肉交给他时,后者露出鲨鱼般细密的牙齿,“嘻嘻”地笑了。 他歪着头,用稚嫩的嗓音脆生生地说:“谢谢哥哥,我给哥哥讲个故事吧。” 赵峰闻言,眼睛一亮,难掩喜色。 难怪这个鬼孩子杀不死,原来是提供线索的NPC。 前置提示说,真相蕴含在村民的言语中,只要说出真相就可以抵御村民的伤害。也就是说,言语类线索在关键时刻,是保命符之类的存在。 用身上一块肉换一张保命符,不算赚,也不算亏。 齐斯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嗯,赵峰的一块肉换一条线索,不仅不亏,还大赚。 阿喜清了清嗓子,用念儿歌的语调念诵起来: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头脆,奶奶馋得流口水】 【夜里姐姐听到嘎嘣声,问奶奶吃的是什么,奶奶说是干胡豆】 【第二天弟弟不见了,姐姐找啊找啊找,墙角堆着碎骨头】 念到这儿,阿喜“咯咯”地笑了,拿着肉蹦蹦跳跳地跑开,留下赵峰在原地发愣。 赵峰左右看了看,看到齐斯抱着录音机站在一旁,神情莫测,下意识开口问道:“常哥,这故事和我们这個副本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齐斯实话实说。 阿喜讲的故事很普通,乍听不过是和“吃”相关的恐怖故事的延伸。 齐斯听过另一个版本,叫作“白衣婆”。 说有种叫做“白衣婆”的鬼怪,会装成外婆的样子,和孙子孙女一起睡,偷偷把小孩子吃掉。 齐斯对这个故事并没有太多恐怖的感触,如今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给他讲这个故事的堂姐。 那个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最喜欢用红艳艳的指甲戳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骂他:“丧门星,讨债鬼,怎么还没被白衣婆拖走?” 恶劣且愚蠢的少女一面卑微地期待嫁入内城,一面又对着寄人篱下的堂弟发泄怨愤,在被男友抛弃后听信民间禁忌怪闻,穿着红色连衣裙上吊自尽……多么粗糙又老土的一出悲喜剧啊。 早已褪色的记忆鲜明了一瞬,齐斯随手按下手中录音机的开关,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 混杂着电磁杂音的儿歌声在空中回荡,可能是由于录制的失真,声音少了孩童的清脆,显得低沉沙哑,听起来阴恻恻的让人脊背发凉。 赵峰抽了抽眼角,问:“常哥,这录音机哪来的?干什么用的?” 齐斯收敛了笑意,如实回答:“从客车上顺下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不拿白不拿。” 赵峰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齐斯身上会有那么多道具了。 该说不愧是昔拉的人吗?简直是“雁过拔毛”啊…… 庭院中央,玩家们已经拿好了家伙,聚集在一起。除了杨运东背了把朴刀,朱玲的腰间别了把匕首外,其他玩家身上再看不到太明显的武器。 齐斯淡淡道:“我们也过去吧,去晚了容易引起怀疑。” 赵峰没来由看了眼自己缠着布条、还在渗血的左手臂。 虽然不知是因为副本的机制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但他还是觉得,顶着这么个伤口出现在人群中,很容易引起其他玩家的注意。 接着,就听齐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们分开走。给鬼怪喂肉什么的都是你的事,我可没触发这种任务,不是么?” 赵峰:6。 …… 柴房边,苏婆不知从哪里拎来了个木桶,用杆子挑上,作势要出门去。 木桶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上头的盖子虚掩着,让人没来由想揭开来一睹内里的物什。 朱玲上前一步,问:“苏婆,您这是要去哪里?” 苏婆也不隐瞒,回答:“我要去祠堂拜一拜,死了人去祠堂拜一拜,好消灾。” 原来你也知道死了人啊? 朱玲轻咳两声,试探着说:“您招待我们辛苦了,没什么讲究的话,我和您一起去,也好帮您拎点东西。” 苏婆变了脸色,连连摇头:“不行,我们的祠堂不进外人。” 玩家们相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考量。 地图上明确地写了“祠堂”这么个需要探索的地点,苏婆明面上却不许玩家前去。 看来这祠堂是非去不可了,不过得避着NPC就是了。 苏婆走后,杨运东吐了口浊气,道:“我们先去村长家,把神肉的事解决了,再去村史馆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副本的背景故事。祠堂最后去,省得和苏婆撞上。” 他说着,环视众人:“大家都没意见吧?” 规则第二条要求玩家“自行规划旅游路线”,杨运东无疑就是在走这个步骤。 玩家们也都知晓这一点,没人打算抬杠,此刻纷纷表示赞同。 “没意见!” “都听杨哥的!” 毫无疑问,杨运东现在隐隐压过朱玲,成了这个八人团队的主心骨。 昨晚带着艾伦这么个新人出去逛了一宿,还能活着回来,足以证明其能力;再加上他遇到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众人乐得让他领队,探路趟雷。 赵峰站在杨运东旁边,眯缝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齐斯则站在人群边缘,刚好被屋檐下的阴影所遮蔽,没有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赵峰,你刚才去哪了?早饭都不来吃。”察觉到赵峰归队,杨运东瞥了他一眼,问。 赵峰先前一直觉得杨运东对他的安危不上心,此时语气不善:“我当然是在想办法对付那个小鬼。今天就得找到肉给它吃,你倒是不急,我他妈的可不想等死。” 杨运东拧紧了眉头,目光落在赵峰的左手臂上。 层层缠绕的白色布条上洇出鲜红的色泽,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是什么不言而喻。 杨运东到这会儿要是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千头万绪拧结成紊乱的一团,很烦,他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烟。 赵峰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和那小子是不是也需要肉?是打算割自己的还是割别人的?” 他这话一出,空气可感地凝滞了一息,玩家们互相以目示意。 虚妄的安全预期被打破,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顺着“割别人的肉”这条路径推演下去。 毕竟,割自己的肉造成的伤势和行动能力下降的风险只会更大,而行动力下降在诡异游戏中往往意味着死亡。 推己及人,再由人推己,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就脆弱无比。 齐斯状似随意道:“这才第一天,加上杨哥在内,就有三个人接到了给鬼怪找肉的任务。还有四天,不知道还需要多少肉……” 他垂下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如果每个人都割自己的肉,到时候所有人行动力下降,肯定得不偿失。就像我们都倚仗的杨哥,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地方消耗状态。最佳方案恐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 在这里的玩家到底在法治社会中浸淫了几十年,约定俗成的普世价值观深入骨髓,一时不会完全泯灭。 他们的观念蜷缩在道德划定的舒适区中,难以窥见盲区的阴影里那些不被提倡、但切实可行的选择。 而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便会获得一个新的思维角度,一种全新的看待问题的方式。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齐斯口中的最佳方案是什么。 无非是选择几个人作为牺牲品,其他人保持最佳状态破局。 可是,谁会愿意牺牲呢? 杨运东深深地看了齐斯一眼,疲惫的眼睛缓缓扫过其他玩家,一字一顿道:“总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做人得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老生常谈的道理,在生死一线的诡异游戏中难免显得苍白。 有几个玩家面露不屑之色,但到底没敢出言反驳。 齐斯抱歉地笑了笑,神色无辜地说:“是我失言了,这次多谢杨哥提点。” 杨运东疲惫的眼中折射出幽邃的目光,却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先去村长家。” 第三十九章 食肉(十一)村长 “我……我可不可以不去?”缩在庭院角落的周依琳忽然颤抖着声音,怯生生地说,“我可以留在这里,趁苏婆不在搜查一下主屋……” “大妹子,你不去的话从哪儿去整神肉?”一旁的张立财忍不住劝说,“我们其他人就算应下了,到时候万一遇到点啥事,也不一定顾得上你那份。” 周依琳抬起手胡乱地抹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不敢出去……你们不用管我,就让我留在这里好吗?” 赵峰半只脚快要到门边了,这会儿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回头唾了口唾沫在地上:“他妈的成天就知道哭,谁惯着你?死一边去!” 周依琳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咬着嘴唇不敢再说话了。 “不想去就留下吧,不要乱走。”杨运东拍了板,便不再搭理哭哭啼啼的女孩,正了正背上的朴刀,推门而出。 远处的景象尽数淹没在滚滚的雾气中,犹如被一层白色的纱帘繁复地盖住,村西的道路一片茫然,隔着缭绕的云烟看不清格局,显然不适合在白天探索。 跟随大部队去村长家,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宅院内,周依琳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抹眼泪,对旁人考量的目光若无所觉。 都到这个份上了,没人会在意某人的掉队。玩家们陆续出了宅院,跨入晨曦。 一阵风来,身后的院门“咣”的一声关上,如同来时一样紧闭。 几人中最胆小的张立财打了个哆嗦,差点没跳起来。 好在那怪风只吹了一阵便停了,为首的杨运东步伐稳健,让人安心。 七人的队伍散散落落地顺着地图的指示,向村长家的方向走去。 最佳方案或许是分头行动,但谁也不愿意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善心上。玩家们心照不宣,神肉这种涉及到生死的东西,还是自己去取比较好。 村中的道路曲折蜿蜒,没有铺石砖的地面尘土飞扬,许是多日未曾下雨的缘故,道旁的野草干枯发白,大地的毛发毫无生机,迟暮将死。 两侧歪歪斜斜的房屋颓圮破败,凌乱地挤挨成一簇簇的聚落,像是胡乱堆叠的垃圾。 黑洞洞的窗户镶嵌在门墙上,发黄的墙面成片地脱落,老皮一般淤积在发黑的地面,于阴暗中滋养食腐的菌群。 又走了一段路,绕过一个水塘,便是地图上标示的村长家的位置。 村长的住宅比苏婆的要大上一圈,却同样破旧。外墙上的涂料剥落了大半,露出暗淡的砖石墙体。 屋顶上的瓦片破碎不堪,也许是被脚步声惊动,忽然淅淅沥沥地往下滑落,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有一刹那,齐斯感觉这宅邸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正静默地注视着玩家向它走近,等待来人自投彀中。 瓦片下,色泽斑驳的大门紧锁着,方位略微偏移,刚好错开晨间的阳光,隐没在阴影里,传递一种森寒的联想。 朱玲皱着眉,在宅门左右各踏了几步,道:“坐南朝北,近水背阴,这宅子的风水极差,哪怕是最不学无术的风水师,也不会这么定址。” 齐斯不懂风水,平日里瞄过几眼,也不是很感兴趣。他径自走到大门边,看了几眼上面挂着的锁——是最普通的那种机械锁,虽然锈蚀已经爬上了锁眼,但依旧能开。 于是,他直接把正准备踹门的杨运东往旁边推了推,从手环中抽出铁丝伸进锁眼拨弄了两下。 铁锁“咔哒”一声开了,落在地上,连带着一旁杨运东的眼神都幽深了几分。 齐斯恍若未觉,后退一步,将杨运东让到身前,笑嘻嘻地说:“杨哥,您先请。” 杨运东略一颔首,不置可否,推门而入。 其余几個玩家看到门开了,也都落后几步跟了上去,见打头阵的杨运东没遇到什么危险,才敢探头探脑地跨过门槛。 这处宅院好像许久未有人住了,头顶用来遮阳的巨大黑色幕布已经松松垮垮,奇怪的是遮光效果不错,投下的巨大阴翳将整座院子都笼罩起来,霜白的杂草沿着地缝肆意生长,上面挂着怪异的露珠,密密麻麻的像眼睛一样。 两侧的矮房早已坍塌,满地碎砖零落,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只剩正对着门墙的主屋尚还完好,窗户却都被纸糊了起来,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杨运东将朴刀握在手中,一步步向主屋走去。他的步伐很稳,身形微弓,像一只潜行的猎豹,时刻保持警惕。 齐斯也将刀片夹在两指之间,紧随其后向主屋靠近。凝滞的气氛中,他盯着前者的后脖颈出神,思绪毫无缘由地回想起常胥高高瘦瘦的身影。 他忽然有些怀念上个副本的那些“队友”了,如果这届队友的质量有上届那么高,这会儿他或许可以和周依琳一起在苏婆宅邸里划水,等工具人把神肉带回来。 “法克!”队伍中间的艾伦忽然大叫一声,所有人的步伐都是一顿,纷纷将目光转向声源处。 白人青年抬手抹了把脸,接着将沾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右手举在身前:“这是什么?刚刚滴我脸上了,黏糊糊的。” “一惊一乍的,生怕吓不到人是吧?”纹身女不满地抱怨着,却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像鼻涕似的。” 齐斯站在原地远远望去,能看清艾伦手上沾着的是一团肉色的黏液,呈现油脂的质感,又像是从活物上刮下来的肉泥,此刻正如同有生命般,缓慢蠕动、流淌。 粘腻的情态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说是恐怖,却更像是恶心,让齐斯没来由地想到昨晚吃下神肉后,体表出现的异状。 艾伦毫无预兆地痉挛了一下,像被魇住了似的,定定地看着手上的黏液,脸上缓缓浮现出痴迷的神情。 他喃喃念叨着“好香”,忽然将手举到嘴边,伸出舌头去舔沾着黏液的手背,好像那是什么难得的珍馐。 明眼人都知道他状态不对了,离他最近的赵峰最先反应过来,一巴掌呼到他脸上,纵使如此,他的舌尖依旧触到了几滴黏液。 他的眼睛时清醒时迷蒙,护食般护住自己的手,伸着舌头,作势还要再舔一口。 “发什么神经?”赵峰骂骂咧咧的,又是几巴掌招呼上去,“啪”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艾伦被这几下打懵了,双目终于恢复清明,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右肩一个哆嗦,将手上的黏液甩到地上。 那团黏液落了地,像是找到了着力点似的,从下面生出细密的腕足,缓缓往阴影中爬动。 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舔了什么,艾伦弯腰干呕起来,嘴里大声嚎叫:“上帝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人能回答他,齐斯抬起头往头顶充当顶棚的幕布上看,恍然意识到,之所以没有光线透进宅院,并非是因为幕布本身的厚度,而是薄薄的布料上另覆了一层黏液,充当遮蔽。 其他玩家也都抬起头张望,头顶的幕布不知何时破开了几个洞口,一团团肉色的黏液往下滴落。好在速度不快,玩家们得以在被沾上前躲开。 但那黏液落地后依旧在移动,逐渐在地面上勾连成一片,可想而知,不出五分钟,整个庭院中便再也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 更糟糕的是,浓郁的香气如丝如缕地在空气中弥散,骚动着玩家的嗅觉和食欲,不仅是艾伦,张立财和纹身女的眼中也都流露出垂涎之意。 “动作快点,拿了神肉就走!”杨运东察觉到了危险,脸色微沉。 他抬脚踹开主屋的门,将朴刀横在身前,脚步却硬生生在门槛前止住,甚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 只见主屋正中央的床上,赫然瘫着一个一人高半人宽的巨大肉瘤,烛泪般的黏液在表面横流,血色的条纹状筋脉像呼吸般一抽一抽地抖动。 黏液从肉皮上流溢到床面,再像瀑布一样从床沿滴落,化作无数道溪流在地上蜿蜒,沿着门柱像爬山虎一样攀援而上,爬到幕布织成的顶棚,再蔓延开去。 先前玩家们所看到的那些黏液,分明就是肉瘤肢体的延伸! 浓烈的肉香陡然炸开,周遭的空气均被溢满。 齐斯咽了口唾沫,他看到,肉瘤的顶部镶嵌着一张模糊的苍老的脸,鼻子和嘴巴都同黏液混流成一团,只有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门口。 它不停地重复着似腹语似呻吟的呢喃:“我们杀了神,我们有罪……去祠堂拜一拜,好赎罪……” “你们吃了神,你们也有罪……伱们吃了我,一起遭报应……” 这玩意儿,应该就是村长了。 齐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想尽力将村长的呢喃记在脑海中,理智告诉他那是很重要的线索。 眼前却是一片迷蒙,思绪纷纷扬扬无比混乱,特定的字句落入思维的海洋难以沉淀。 他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想法,村长的肉一定很好吃,很好吃,好想咬一口…… 第四十章 食肉(十二)日光 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淡淡的薄红,色彩被打翻成肮脏的团块,在晦暗的底色上流溢。 齐斯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半个他循循善诱,呢喃着让他放弃抵抗,就此沉沦,听从本能; 还有半个他如同灵魂出窍般升至头顶,在高天之上定格,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的肉身,冷峻而戏谑地向他描述客观场景。 ‘此刻你身处梦魇幻象之中,你所闻到的肉香是腐臭所化,你所痴迷的羹肴是尸体流脓。’ 那个高高在上的他如是对他说,语调故弄玄虚,如同神明降谕。 刹那间,他隔着重重魑魅魍魉与一双猩红的眼眸对视,意识海洋深处混沌的黑暗好像被一道血光劈开,理性再度占据主导地位。 恐惧感甫生便散,甚至来不及回味咂摸。 齐斯弓着腰,低低地笑出了声:“如果我真把那玩意儿吃进嘴里,我怕是会恶心得就地自尽……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活着比较好。” 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这才是满地黏液本来的味道。齐斯庆幸自己清醒得及时,没有真在村长化作的肉瘤上咬一口。 肉香早已消散,只剩下脓液的腥气,令人恶心欲呕,意识在多重刺激下逐渐清醒,纷杂的画面缓慢沉淀。 齐斯倚在门框上,短暂的脱力使他难以站直,只能借由木质结构支撑身体。 其他玩家的状况更为糟糕,杨运东、赵峰和朱玲东倒西歪地瘫软着,好在意识尚还能维持清醒,虽然嘴角挂着食欲带来的涎水,却到底没有真将黏液吃进口中。 纹身女和张立财则忍不住伸手去抓地上的黏液,就要往嘴里送去,手一推一拉无比焦灼,看上去正在和意志力做斗争。 艾伦已经完全趴在了地上,贪婪地伸出舌头舔舐地表流淌的黏液。他大口地将黏液吞进口中,喉头滚动着囫囵下咽。 齐斯看到,他的体表开始渗出肉色的脓液,和主屋内的肉瘤表面别无二致。他的四肢像融化一样瘪了下去,逐渐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而和地面上的黏液融为一体。 很快,他只剩下上半身和一個头颅伏在地上,嘴巴还在忘我地大口吞咽。 察觉到齐斯在看他,他仰起头,目光透着满满的困惑:“你怎么不吃啊?你不饿吗?” 他说着,向齐斯的方向缓慢地流淌过来。 “我不饿,你饿的话就安安静静管自己吃好了。”齐斯后退一步,故作恍然地开玩笑道,“不过以伱的文化背景,你爸妈应该没教育过你要‘食不言,寝不语’。” 艾伦不知听懂了多少,继续执着地劝说:“这么好的东西,要一起吃才好啊……” 齐斯装作听不到,默默用目光搜索四处,片刻后状似随意地问:“你难道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吗?” 艾伦的头颅吃吃地笑了起来:“哪有什么不对啊?明明很好吃啊……” 他再度埋头啃食起了地上的黏液。 与此同时,似乎意识到了齐斯未受影响,肉色的黏液一簇簇地团聚着向主屋的方向涌去,顺着齐斯的脚跟攀援向上。 远处的宅院大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门缝亦被半固体状的黏液堵塞。目之所及的地面皆铺了一层肉色的薄膜,灵活地涌动着,阻挠所有可以想到的退路。 齐斯维持着近乎于冷漠的冷静,无声地环顾四周,碎片化的画面和场景在眼前闪回,如同照片剪影。 ——遮蔽阳光的顶棚,糊上窗户的主屋,蜷缩在床上的肉瘤…… ——村民们只在晚上出没…… 一条条线索有序排列,提示已经很明确了。 齐斯注意到,主屋朝南的方向有一扇巨大的窗户,被纸糊得密不透风,但只要从中间用力,便可以很轻易地破开。 而南面,是朝阳的。 在思维完成推演的刹那,行动迅速做出反应,齐斯反手夺过瘫倒在一旁的杨运东手中的朴刀,向肉瘤背后那扇朝南的窗户丢去。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朴刀化作一道灰影刺向窗棂,伴随着“啪”的一声,窗户被击开一个洞,接着是“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 苍白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虽然微弱无力,但终究意味着一线光明。 原本阴暗森冷的主屋被照亮,毫无暖意的阳光公平公正地照射到屋里的每一处,晦暗的、光洁的、驳杂的、纯净的,尽数沐浴在软绵绵的日光下。 一声刺耳的尖叫高昂地响起,尾音又以人耳可感的速度快速变弱,最后化作无力的呻吟。 肉瘤状的村长像是被抽尽了空气的气球般瘫软下来,肉色的体表快速变得透明。半融化的脸狰狞地扭曲出各种表情,似愤怒,似恐惧。几乎和身体融为一体的嘴巴一张一合,喃喃念叨着什么。 齐斯凑过去侧耳细听,只听到一个短句:“神诅咒我们……” 他还要再多听一会儿遗言,村长的肉瘤却已经完全融化成了一滩半透明的流体,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背光处则呈现白色凝胶的状貌,像极了昨天晚上苏婆端出来的那盆神肉。 齐斯像是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唇角不可遏制地上扬。 他上前一步,从朝南的窗户上抽出卡住的朴刀,顺手在村长化作的凝胶上划了一下,不出所料从豁口处流溢出金色的液体。 至此可以确定,村长完全变成了玩家们所需要的神肉,无公害无污染可食用。 这样的结局说不出是好还是坏,但绝对充满了戏剧性和幽默感。 齐斯放弃压抑自己,当场弯腰捧腹,笑出了声。 笑了一阵,他拎着朴刀折回主屋门口,看到依旧瘫软在地的杨运东。 在阳光照进宅院的那一刻,肉瘤和黏液对思维造成的迷乱便戛然而止,玩家们的神志开始缓慢地恢复,但想完全恢复行动能力,还需要过一阵子。 偌大的宅院,能站直的只有齐斯一人。 也就是说,他现在对这些玩家生杀予夺。 意识到这一点后,齐斯垂下眼看向右手的朴刀,左手搭在腿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 只要把眼前这些人都杀了,再回苏婆的宅院杀了周依琳,毫无疑问能完成和神级NPC的交易,同时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直接通关。 但这相当于放弃了副本完成度和世界观。 毕竟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后,副本会直接引导玩家糊里糊涂地打出NE结局,而很多蕴含着线索的死亡点也都不会触发了。 副本还有四天才结束,有不少机制需要拿人命去验证,全杀死在这里,未免太浪费了。 更何况,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不知是否会有后手,万一逼得他们拼死一搏,得不偿失。 思考好所有细节只花了一秒,齐斯半阖着眼遮去眼底酝酿的恶意,随手将朴刀扔回杨运东身边。 阳光下,他一扫先前的阴郁,笑容明朗:“多谢杨哥借刀,刀很好用。” 杨运东接住朴刀,沉沉吐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湿后背。 他抬眼看着齐斯的眼睛,犹豫良久,终究不发一言。 第四十一章 食肉(十三)村史 艾伦的头颅搁浅在黏液中,薄薄一层面部像是漂浮的油脂。 在阳光照进来的刹那,他活着的特性便同肉瘤一起消失,化作一堆没有生命的死肉。 他没有遗言,没有呻吟,甚至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甘的表情,只瞪着眼望向头顶,如同逐光的向日葵,要将日光映进瞳孔。 杨运东沉默地走过去,弯下腰,布满粗砺的手覆盖在尸体年轻的脸上,轻轻将泛白的眼睛合上。 没有宣讲,没有哀悼,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侧头看向靠在门边的纹身女。 这个一直不太合群的女人刚才同样没忍住吃了几口黏液,此刻,她的右半张脸呈现半固体的状态,正往下滴落肉色的黏液。 察觉到杨运东的目光,纹身女抬手捂住自己右脸的异状,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浮夸地嚷嚷:“没事儿,一点小伤,出副本就好了!” 确实,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到现实。但她真的能撑到离开副本吗? 齐斯看到,纹身女脸上的异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这会儿半边脖子也开始往下流淌黏液,她整个人像是融化了的蜡烛,正不停淌着烛泪。 最迟到明天,她就会完全融化,而离副本结束还有四天…… 齐斯斟酌着道:“从村长的话可以推测,吃了神肉就会沾染上罪业,而吃下那些黏液则会提前遭到报应。他又说去祠堂祭拜可以赎罪……看来我们需要改一下行程了。” 杨运东脱下外套,转身走进主屋,将床上那滩和神肉别无二致的白色凝胶包裹进去,打了个结,转身将整包东西扔到张立财怀里。 他扫视过其余玩家,做出安排:“张立财、赵峰、常胥去村史馆。朱玲和我带着尹丽娜去祠堂。” 尹丽娜是纹身女的名字,她只在最开头的自我介绍里随意地提了一嘴,竟然也被杨运东记住了。 杨运东的安排很好理解,分头行动才是理论上讲的最佳方案,不然再遇到一次村长家的情况,大概率会全军覆没。 而祠堂作为涉及到副本赎罪机制的重要地点,并且存在和苏婆遭遇的概率,势必危机重重,由两個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带头探索最为合适。 如果这两个老玩家都折进去了,也正好向其他玩家传递一个信息:别打祠堂的主意了,洗洗睡吧,接下来几天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脸了。 反正神肉储量已经充足,剩下几天玩家们完全可以龟缩在苏婆的宅院中混吃等死。 嗯,真正意义上的等死。 朱玲面露迟疑之色,拒绝道:“村史馆里或许会有一些关于苏氏村风水格局的资料,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而且,如果那里有什么鬼怪潜伏,我在的话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她的态度在意料之中,齐斯适时冲赵峰使了个眼色,后者忙自告奋勇道:“我跟着一起去祠堂吧。” 祠堂或许会有关键线索,须得有自己人留意,赵峰便是一双好用的眼睛。如果出了事,他也不必管杨运东和纹身女的安危,直接把他们的命填进去,自己见势不妙撤走就行。 齐斯相信,为了能够加入昔拉公会,赵峰会拼尽全力的。 只是不知道,当他得知一切都是骗他的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齐斯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看在赵峰眼中赫然是在传达鼓励的意味。 赵峰心知大公会大多需要投名状,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当即一咬牙,几步走到杨运东身边。 杨运东没有多说什么,用眼神示意赵峰背上纹身女,便横着朴刀,打头踏着一地黏液出了村长家的门。 等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朱玲才抽出腰间的匕首握在手中,勉强地笑了笑,回头看着齐斯和张立财说:“你们跟着我,遇到危险的话及时求助,我会尽量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她往门口走去,张立财背着杨运东给的包裹,快步跟上。 齐斯笑着道了句“多谢”,遥遥坠在后头。 三人踏着泥路,顺着地图指引的方向走。 坑坑洼洼的土路弯弯曲曲地穿过破败的房屋,两旁干枯的荒草歪歪斜斜地长着,几乎侵染路面。 路并不好走,好在村长家离村史馆不远,不过又走了五分钟,便到了一座窗户临路、透光极好的大房子前。 房子的窗户并没有被纸糊上,虽然已被灰尘爬满,但依旧能透过陈旧的玻璃,看到里头的桌椅案牍。 属于这座建筑的低矮的木门是大开着的,好像在邀人进入。 齐斯跟着前头两人,跨过正门的门槛,被扑面而来的灰尘撒了一身。他呛咳出声,忍不住吸气,这一来一去又有更多的尘埃进了嗓子里,让他喉咙痒得难受。 他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掩住口鼻,才堪堪止住了咳嗽。 村史馆只有一间房,里头的陈设一览无余,没有遇到鬼怪和死亡点,搜查线索并不困难。 久未有人来,蜘蛛网查封了过去的往事,灰尘遍布的桌面上还残存着凌乱的纸张,却注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衰朽。 齐斯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户籍登记册,有一页被折了起来,一翻就翻到了。 那页有“苏婆”和“苏喜”两个名字,标了卒年月日,是同一天。 齐斯掀了掀眼皮,做出判断:“苏婆和阿喜死在苏氏村出事之前,他们甚至很可能没有吃过神肉。” 张立财只见齐斯漫无目的地胡乱翻动手中的册子,莫名其妙地下了判断,不由发问:“哥们,你怎么知道的?” “在苏婆和阿喜这页之前,村民的死亡时间都是零散的,并未出现大规模的集体死亡事件。而神明降罪这种大事件,你觉得可能只零星地死这么点人吗?” 齐斯的指尖划过一个个生卒年月,忽然一下将厚厚一叠纸页翻了过去,露出册子后头的一片空白。 他勾了勾嘴角,笑着说:“后面的记载果然断了……毕竟吃了神肉,变成村长那种状态,很难判断是死是活。” 朱玲也凑上来,了然地说:“苏婆和阿喜因为没吃神肉,不是沾染罪业而死,所以才能维持人形,并且在阳光下行走。” 齐斯听到“罪业”二字,微微挑眉。 不对,事情不对。 如果苏婆没有罪业,为什么会在门上贴“年年食素销罪愆”的对联? 如果她早就死了,又为何会与神肉扯上关联?在被问起神肉的传说后,她又为何会说出那段鲜血淋漓的往事? 就好像,有人预先设定好指令,教她这么说的一样…… 齐斯想到最初的线索,那个令他不适的故事就像错位的拼图,将整个原本可以顺畅进行下去的推演过程打乱,拧结成一团…… 朱玲显然没这么多想法,她拿起散落在灰尘中的村史册,小心翼翼地翻开。 村史册的前面几页被撕掉了,没有讲饥荒前发生的事,自然无从推知饥荒的由来。 这场灾难好像完全是天灾,被某个神明一样的存在凌空抓起,投放到这片土地上,不可细究,无从避免。 朱玲将村史册翻到勉强可以辨认文字的页码,仔细地阅读起来。 看到一段记载,她微微蹙眉,小声地念诵起上面的文字。 苏氏村的往事呈现冰山一角。 …… 那场大饥荒到来之初,一切似乎和往年别无不同。 不时有老弱妇孺饿死在地里,不时有埋下去的尸体被挖出,泉水和池塘干了,树皮和草根被挖尽了,好像大地也随着村庄一同死去。 在生存面前,所有谦恭礼让的粉饰都被剥去,赤裸裸的人性和求生本能如灌木荆棘般高涨,争抢、殴打和杀戮在这片土地上生发。 人为制定的道德轨范尽数被丢弃,混乱中一桩桩惨案变得稀松平常。 苏婆死在神降临之前,她饿花了眼,将自己的孙子阿喜扔到了锅里,并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跳进井里摔死。 她死去的第二天,尸体还未下葬,神的身躯便落在村中。 第四十二章 食肉(十四)饥民 毫无预兆降临的神没有过去,没有族群,没有羁绊。 这样的祂在饥民们眼中也不过就是一块无主的肉类。 村民们聚集在槐树下,叽叽喳喳地议论如何处置落难的神。他们贪婪地想要茹毛饮血,却又恐惧于莫须有的罪业和神罚。 最后老村长站了出来,他宣称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告诉他,神的降临是为拯救,满身血肉皆是恩赐。 老村长率先从神身上割下一块肉,村民们惊讶地发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他们更加确信,神来此是为了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他们围成一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的梦,好像人人都梦到了神,所有人的行径都得到了祂的恩准。 凭借不断生长的神肉,村民们度过了饥荒。 他们依旧贫穷,但还是家家户户凑钱修葺了一座新的祠堂,用来供奉帮助他们度过饥荒的神。 他们将神赐肉的传说加以润色,口口相传,逐渐传遍远近的村落。 故事似乎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衣金眸的商人来到苏氏村,说想品尝传闻中的神肉。 村民们下意识地拒绝,商人却拿出大把的钱,循循善诱:“你们不是说哪怕割了肉,伤口也会很快长好吗?那让我吃一块肉又有什么妨害呢?” 村民们迟疑了,最后是老村长出面,拍板同意了商人的要求。 苏氏村拿商人的钱修了村里的路,越来越多的人听闻此事,慕名前来。 关于神的传说漂白最初的血腥,经过文过饰非传播开去,像极了市井传奇和噱头。 有人说神肉能治病,有人说吃了神肉能长生不老,有人纯粹是出于猎奇,看其他人都一拥而上,也便从流而去。 愚顽的人们没有亲眼见过神的尸体,远没有太多的道德自觉和负疚,他们秉持着代代传承的对神的迷信和追逐,在苏氏村的村口聚集,要求像开了先河的商人那样用金钱购买神肉。 苏氏村不过是不入流的小村,远近来的却有太多入流的人。金钱的诱惑接连不断,村内的贫穷光景越来越刺眼。 终于有一天夜里,老村长召集了村里说得上话的族老到家中密谈。 村长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神仙他老人家知道我们村的情况,垂怜我们的贫穷,他允许我们用他的肉去换钱,好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族老们纷纷应和,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声称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是神亲自降下恩旨,要帮助苏氏村改善生活…… 新的传说就此编造完成,次日一早,苏氏村宣布对外开放,只需要付出一定的金钱,就能品尝神肉。 依靠用神肉换来的金钱,苏氏村的人们吃上了饱饭,修起了新房,还有余钱进行各种享乐。 但他们渐渐发现,神尸伤口的恢复速度越来越慢,与此同时,有一小部分村民的身上发生了异变,死后的尸体开始呈现神肉的特性…… …… “哎呦我去,说到底是这些村民自作自受!”张立财一拍巴掌,发表感慨,“要是度过饥荒就将那個神好好供着,或者从商人那边赚一笔就收手,也没后面这么多事。” “但这就是人啊。”齐斯凉凉地笑了,“如果拔你一根头发,给你五百万,你愿意吗?” 张立财不假思索道:“肯定愿意啊,不然呢?” 齐斯又问:“如果切掉你的一根手指,就可以得到五千万呢?” 张立财沉默了,他差不多预想到了接下来的问题发展,知道回答“愿意”就正好落入青年的套路之中。 但扪心自问,真遇到这种情况,他知道自己的选择绝不会是拒绝。 见到预想中的神情,齐斯唇角的笑容更为浓郁,不紧不慢地发出最后一问:“那如果有一天伱知道,你的头颅可以换到五亿呢?” 这个问题毫无悬念,张立财连忙道:“那肯定不干啊,命都没了要钱也没用!” “但所有知道这个交易的人,都会想办法砍了你的头换钱。”一旁的朱玲幽幽说出结论,目光从纸页上移开,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降到房顶的高度,遮遮掩掩就要落下,时间不早了。 她轻吐了口气,再度低下头,念出村史册上最后一段话:“慕名前来的旅客太多了,一具神尸难以供应充足的神肉,村民们只能拿异变者的尸体鱼目混珠。” “后来,所有人都异变了。” 血腥的结局令人心惊,张立财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追问:“然后呢?这上面有没有讲苏婆是怎么回事儿?有没有说应对的办法?” “没有。”朱玲将村史册放到积满尘灰的桌上,平静地讲述下去,“村民们发现只要接触到日光,就会异变成神肉,于是他们改了门的方向,用黑纸将窗户糊上,一到白天就蜗居在房子里,苟延残喘。” 张立财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是我说,都这样了他们还接收旅客,这是要钱不要命吗?变成鬼了都惦记着钱?” 灵光乍现,齐斯摩挲着下巴,意有所指地反问:“你确定他们要的是钱吗?要知道,我们可都是被诡异游戏丢进来的,谁都没交钱给苏婆呢。” 这话好像一道电光,照亮了另一条推理路径。 朱玲想到了什么,冷着脸说了下去:“他们不要钱,他们要的是我们的肉。所以,杨哥昨晚出去探索,遇到那些村民,才会被拦住要肉吃。” “他们要我们的肉干嘛啊?变成鬼了还惦记着一口吃的?”张立财困惑地拍了拍自己的胖脸,问,“你们谁有对应的线索吗?” 答案是没有。 线索出现了断层,一部分谜题被解答,却又由答案引出新的疑问,好像一张越铺越大的拼图,始终缺少最关键的几块。 或许得等祠堂那块的线索补齐,才能知道最终的答案。 齐斯从怀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指针落在六点的位置,离天完全黑下来还有三个小时。 差不多是到饭点了,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需要处理。 齐斯看了眼沾满灰尘的村史册,终究没顺手把它塞怀里。 他收了怀表,敛了笑容,淡淡道:“回苏婆家吧。” 第四十三章 食肉(十五)疑窦 齐斯跟在朱玲和张立财身后,回到苏婆家的宅院时,杨运东一行人还没到。 惨白的太阳遥遥坠在西边邈远的地平线上,几乎被雾气吞没。而在它完全没入白雾之前,那茫茫的雾气好像被沾了水的纸巾擦拭过的宣纸,寸寸稀释、淡化、弥散。 村西的地界如同上古的遗存一朝解封,构成封锁的物质并没有凭空消失。云气如野马般奔涌而去,在村东的道路上织起迷雾,灰白色的烟尘冉冉升腾。 齐斯没有忧虑同伴安危的善心,他跨过门槛,目光落在原本躺着陆克良的尸体的角落。 新死的尸体此时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骨架,上面没有一条肉丝残留,就像被肉食生物族群舔吮过般光洁干净。 骷髅的表面泛着新鲜的乳白色,在薄暮的熹光下莹莹发亮,让见惯了骨标艺术品的齐斯,也不由轻声感叹一句:“真漂亮。” 他有些痴迷地看了一会儿,靠近过去。 周依琳正坐在骷髅边无声地抹着眼泪。听到脚步声,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想给陆叔叔移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齐斯“哦”了一声,收敛骀荡的心神,自顾自踏着干枯的土地,往宅院深处走去。 苏婆刚好笑呵呵地从主屋里迎出来。 哪怕确定这个老婆子早已死去多时了,齐斯依旧神情如常,礼貌地问道:“请问这里有可以洗漱的地方吗?” 苏婆愣住了。 接着她就听面前的青年一字一顿道:“我要洗澡。” 十分钟后,齐斯站在柴房里,终于如愿脱了身上沾满黏液和尘灰的衬衫和长裤,将自己泡进盛满热水的浴桶中。 他舀起水从自己的头顶浇下,被水珠迷蒙的眼前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模糊。 恍然间他看到了自己蒙了一层翳的眼眸和柔和得辨不出线条的面容轮廓,寸缕的陌生感在思维底部滋生,他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触感微凉。 “常胥,你没有换洗的衣服吧?我在屋里找了些来……”门外传来周依琳怯生生的声音,“我给你放在窗框上了。” 思绪被打断,齐斯怔愣了一秒,垂眼笑着说:“辛苦你了。” 听到周依琳的脚步声远去,他起身走出木桶,伸手捞起窗框上貌似整洁的白衣黑裤掸了掸,默不作声地套到自己身上。 动作间,手指好像触到了什么,齐斯皱着眉将夹在衣服里的纸条抽出。 那张纸条和旅游手册一個材质,上面用黑笔画了一条极深的墨迹,不辨意义。 齐斯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门外响起了喧嚣的人声,应该是杨运东等人回来了。 齐斯推开柴房的门扉,抬眼便看到了宅门正当中背着纹身女的杨运东,以及他那张阴沉的脸。 回宅院的路上,没有防卫需要了,杨运东便接替赵峰背起纹身女,这一路走来竟也没流露太多疲态,只是眼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忧愁。 他沉声说:“进不去,祠堂门关了,说是只在上午开。” 跟在后头的赵峰点了下头,表示前者所言无误。 纹身女比起在村长家那会儿,身体异变的程度进一步恶化,双腿无力地垂下,如同软体动物的触手那样软嗒嗒地悬在杨运东的腰侧,往下滴落肉色的黏液。 她已然神志不清,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老娘不怕你们”之类的胡话,也不知在深层的梦魇里遭遇了什么。 她肉眼可见的没救了,但人类这个物种总是喜欢对同伴施加无效的过度抢救,以求心安。 哪怕明知道纹身女之前害死了和她同房间的陆克良,也没有人会在此刻从头到脚笑她一通“恶有恶报”。 杨运东从餐桌边拖了一把凳子到墙角,将她的身躯靠在上面。 由张立财背回来的装神肉的包裹被安放在同一个墙角,杨运东用朴刀削了一片神肉送到纹身女嘴边,后者嘟囔着“不吃”,将头别到一旁,牙关紧咬。 齐斯注意到,女人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黑色烟气,再一眨眼便又看不到了,不知是不是错觉。 “饭做好了,快来吃吧!”苏婆扯着嗓子发出一声吆喝,她摇晃着身形,从柴房旁边的小厨房中端出素菜来。 玩家们沉默着向餐桌的方向聚集。经历了一天的波折,亲眼目睹同伴的死去,谁也无法保持淡然。 所有人都落座后,齐斯看向苏婆,状似随意道:“阿喜好像很想吃肉,今天早上还吃了我同伴的一块肉……” 他顿了顿,言语陡然生刺:“难道说,您平日里都是饿着您孙子的吗?” 苏婆闻言,脸色变得难看。 她看了看身旁瘦骨嶙峋的男孩,不知用目光交流了些什么,再抬眼时无比笃定地说:“我们阿喜不吃肉。” 齐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含讽带刺的笑:“您别不承认了,他不吃肉,拿了肉是去干什么的呢?” “不知道,和你们没关系。”苏婆语气不善,拉着阿喜就下了桌。 留下一桌玩家面面相觑。 齐斯无辜地摸了摸下巴,略有些失望。 话术都铺垫到这儿了,没想到NPC不入套,看来想从苏婆这儿得到关键信息并不简单。 顶着杨运东质询的目光,齐斯全当看不见,兀自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茼蒿,裹在香米里埋头吃饭。 虽然这饭严格意义上是死人做的,但耐不住手艺太好了。 死人和活人对齐斯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乐得抓紧在副本中的时间改善伙食。 一时的冷场后,朱玲反应过来,条理清晰地将三人在村史馆中找到的线索讲了一遍,顺便提了一下对世界观的推测。 毫无疑问,大部分背景故事和世界观已经清楚明了,只剩两处不明: 第一,苏氏村接收玩家扮演的旅客的目的; 第二,村民要玩家的肉有什么用? 周依琳犹犹豫豫地小声说:“你们走了之后,我从主屋里找到一样东西,不知道对伱们有没有用。”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账簿模样的册子放到桌上,轻轻翻开。 只见册子扉页用红笔写着“赎罪”两个大字,张牙舞爪,分外狰狞。后面几页,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 前面几页人名都是“苏”字打头,大多被用红笔划去了,齐斯看到最后十一个名字。 ——是他们十一个玩家自我介绍时报出的名字。 其中,陆克良、吴恒、朱大福、艾伦四个名字上各有一道新鲜的红痕,显然是不久前才划上的。 张立财抻着脖子巴望,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后,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苏婆那个老东西果然没安好心,这是想把我们都弄死在这儿吗?” 齐斯没有接茬。 他想到上一个副本,在三楼2号房间找到的照片。 同样标示了玩家的生死,同样满怀要将玩家全盘杀死的恶意。 上个副本,安妮和神做了交易,只要将客人尽数留在庄园,就能帮她的姐姐安娜恢复美貌。 那么,这个副本呢? “具体是什么情况只有苏婆知道,但她不会告诉我们。”杨运东吐了口浊气。 他有些烦躁,索性站起身,将墙角包着神肉的包裹拖到桌边,用朴刀划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小块。 他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四块肉,然后将剩下的神肉一裹,扔回角落。 “你们还有需要的话自己拿吧,记住,神肉不能多吃,多吃会出事。”杨运东环视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祠堂看看。” 没有人应和,每个人的眼中都或多或少地浸染了疲惫。 他们心里大多有些犯嘀咕:一天的探索下来就死了两个人,还有继续探索的必要吗? 杨运东叹了口气,道:“大家也看到我们的减员速度了。我怀疑,这个副本的保底存活人数是一。不破解世界观,我们会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才能通关。” 最糟糕的猜测恰恰有其合理性,窃窃私语在餐桌上响起。 半晌后,陆续有玩家表态。 “都听杨哥的!” “就剩个祠堂了,怎么都得去看看!” “那就说定了!” 齐斯没有参与讨论的打算,默默收了自己面前那份神肉,从里头挑出一块较小的塞进嘴里,吞咽下去。 虽然他这边还有一份已故的眼镜男留下的肉,但这种保命必需品多多益善,不拿白不拿。 其他玩家喧嚷了一阵,也都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份中挑出神肉吃下,好像生怕吃慢了,再遇到昨夜那可怖的饥饿。 第一天死了三人,理论上还有一人或者两人多拿了神肉…… 齐斯扫视过去,玩家们皆面色如常,看不出分毫端倪。 他只作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了句“先走”,便下了桌。 他回到房间,在书桌旁止步。 安放在书桌上的旅游册扉页,原来的四句诗已然消失,换成了新的语句: 【二人不踞屋,入祠勿独处】 【莫哀新死鬼,罪销何哀哭】 第四十四章 食肉(十六)惊夜 这次出现的四句诗字迹凌乱,被墨渍污了好几个字,背后的慌张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二人不踞屋么?”齐斯咂摸着诗句背后的意味,眉毛微挑。 这句话很好理解,字面意思就是两人不能住同一间屋子。 一共有六间客房,不算已经快死了的纹身女的话,剩下的玩家正好一人一间。 可以说是没什么悬念了。 “该说几位……当真是死得好啊。”齐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顺势将手伸进口袋,摩挲那张周依琳夹在衣物中的纸条。 ——第一天玩家们在餐桌上比对过线索,很容易形成思维惯性,认为所有人手中的线索都是一致的。 ——一人一间房的分配又刚好能将所有房间住满,符合玩家们认知中的常识。 ——很少有人能做到缜密而冷静地思考,自然会落入陷阱。 齐斯对局势的发展洞若观火,却无意打破他人的布局。 他躺到床上,和衣而卧,意识却清醒万分,怎么都无法入眠。 他猜测,这应该是副本机制的作用,今晚有事会发生。 齐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想到这茬,也没了睡觉的心思,索性坐了起来,瞪着窗外看。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月亮的天空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任何生物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啜泣声幽幽艾艾地响起,如丝如缕,属引凄异,让人听着便不由也在心底生出几分哀戚。 “你哭什么?”齐斯耐心地发问。 没有得到回答。 窗外,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竟零星地点缀着点点黄色的幽光,一阵冷风吹来,带走身上的热气,余下的丝丝凉意让睡意顷刻间消散。 啜泣声先前分明离得很远,像是从庭院的边角传来,这会儿却一瞬间拉近,分明来自床底。 齐斯连忙垂眼往床下看。 一只鸡爪子一样干瘦的鬼手从床底的阴影中伸出,扒住床铺边缘,凭借支撑将骷髅一样的身子一寸寸拔出。 ……打扰了。看来今晚的不是别人的热闹,是自己的热闹。 期待发生错位,齐斯不免兴趣缺缺,当下直接抽出手环里的锥子,看准鬼手关节的青筋扎了下去。 啜泣声陡然拔高,鬼手吃痛,直挺挺摔到地上。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必做):驱散饿死鬼】 两行银白色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在黑夜的底色上格外鲜明。 齐斯抬眼看向窗外,在幽光的照亮下,一道道佝偻瘦削的影子映在积灰的窗棂上,边缘模糊,勾连成一片。 有东西被床下鬼怪的啜泣声引过来了,应该便是提示文字中所说的“饿死鬼”。 齐斯屏住呼吸,寂静中风吹玻璃的呼啸声格外刺耳。 “嘎吱嘎吱”的怪声此起彼伏,像是野兽大口咀嚼猎物的骨头,又像是巨型生物的脚蹼踏碎一地硬木。 外面的东西似乎已经定好目标,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向齐斯居住的房间逼近。 “咚咚咚。” 窗户被轻轻地敲响,紧接着是“哗啦”一阵,玻璃被敲击的部位像蝉翼般荡漾开裂纹。 齐斯看到两只手挤挤挨挨地从洞中伸入房间。 那两只手大小相异,应当分别属于不同的存在,表皮却如出一辙地干瘪如同树皮,完全脱离活人可以达到的范畴。 手的周围包裹着一圈肉色的黏液,细密的血丝和皮肉相连,似乎是肢体的延展。 它如触手一般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在窗洞的挤压下变成可以钻入室内的形状,此时正一寸寸向齐斯靠近,在逼仄的客房中,离床边只有一米之遥。 齐斯无声地调整姿势,将自己往不易被触碰到的墙角贴去。 床下的啜泣声如影随形,始终从他的正下方传来,像是在为窗外的鬼手指引方向。 果不其然,被黏液包裹着的手扭曲成一个别扭的角度,继续向齐斯的方向逼近。 【前置提示:鲜血淋漓的真相掩埋于村民的只言片语,还原言语中的真相,并在恰当的时机将其复述,村民将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系统界面上的前置提示熠熠闪烁,齐斯有了决断,伸手捞起睡前丢在角落的录音机,毫不犹豫地按下播放键。 ……你让我解谜,我直接反弹谜面,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录音机中,阿喜脆生生的声音一丝不苟地响着: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祠堂外,槐树旁,支起大锅煮肉尝】 念诵声经过录音介质的过滤变得模糊,但混杂在不息的夜风中,音质的失真反而恰到好处。 齐斯转动调节音量的旋钮。念诵声越来越响,在几秒间便成功盖过床下的啜泣声,占领整间房间。 卡在窗洞里的两只鬼手停住了,似乎在分辨声音传递的信息,犹豫要不要进一步向前。 紧随着第一首,第二首儿歌以同样的腔调从录音机中传出,在寂静中鲜明异常。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头脆,奶奶馋得流口水】 【夜里姐姐听到嘎嘣声,问奶奶吃的是什么,奶奶说是干胡豆】 【第二天弟弟不见了,姐姐找啊找啊找,墙角堆着碎骨头】 在白天里听起来阴森无比的儿歌于黑夜中响起,竟传递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如假包换是阿喜的声音,并一遍遍地开始循环。 【年成饥,年成荒……】 至此,鬼手终于做出了判断,像泥鳅一样顺着窗洞滑出房间,几秒间便消失在窗外连亘一片的阴影中,好像从未出现于此。 昏黄的幽光如灯笼般摇晃着远去,在窗边站了一排的佝偻鬼影也纷纷散开,隐没入更深的黑暗。 【支线任务已完成】 齐斯看了眼系统界面,冷不丁地问:“喂,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鬼手和鬼影一并复返,用行动给出答案。 粘腻流脓的鬼手再度挤入窗洞,鬼影将脸贴上窗户,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黏在玻璃上,滚动进房间。 齐斯握着口袋里冰凉的命运怀表,抬眼直视那双眼睛:“你们有什么诉求,或者什么未了的意愿,都可以说说看。我们或许可以做個交易……” 回答他的是“哗啦啦”一阵巨响,整面玻璃窗在一秒间轰然碎了一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牵动糟糕的预警,浓郁的腥臭味让人恶心欲呕,齐斯眼皮狂跳,立刻高举录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 可似乎是因为他之前作的那一下大死,这次的录音没能起到任何效果,甚至都没让房间外的东西耽搁一下。 已经来不及了,无数鬼影从大开的窗洞中涌入房间,扑了过来…… 最后一秒,齐斯转动了命运怀表的齿轮。 【“时间回溯一分钟”效果已发动,该副本中无法再次发动该效果】 冰冷的电子音当空响起,齐斯屏息敛声,虚着眼看着鬼影们以一种滑稽的步调,歪歪扭扭地倒退到窗外。 满地碎玻璃沿着之前的路径回到窗框中,合成一面完整的、只破了个小洞的玻璃。 滴落的黏液从地上飞向鬼手,黏合在表皮上后随着鬼手一起从小洞退出房间。 【命运怀表】在此次副本中的使用机会用掉了,齐斯不敢再浪,甚至连抬手抹一下后脖颈的冷汗都不敢。 他一动不动,像是木头人一样端坐,直到时间完全倒流回一分钟前。 【年成饥,年成荒,无米无面度灾殃……】 已经放过两遍的儿歌在耳边清脆地响着。 齐斯神情恹恹地听着【支线任务已完成】的系统提示,百无聊赖地腹诽:“这么玩不起的吗?竟然不能和鬼怪交流,真是无趣的设计啊……” 似乎是为了安抚他的怨念,下一秒,新的文字刷新出来。 【恭喜您获得线索“怨气不散的饿死鬼”】 【他们真的是饿死的吗?他们的遭遇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另一场罪恶盛宴的开端?】 【来来往往的人群,叠叠簇簇的金钱,谁啖食他们的血肉?】 【新新旧旧的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谁镇压他们的灵魂?】 在看到最后一行时,齐斯眯起了眼。 他忽然知道该怎么从苏婆那边逼问线索了。 …… 后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朱玲睁开了眼。 感受到身边周依琳的颤抖,她轻声问道:“依琳,还没睡吗?” “朱姐,我怕……”女孩的声音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恐惧听上去格外真切,“杨哥他……是不是要死了?” “依琳,不用怕。”朱玲抬手拥住女孩,安慰性地拍着她的后背,“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而且我们的本意也是尽早结束副本,让更多人活下来,不是吗?” “要想通关最终副本,牺牲在所难免。我们能做的只有像九州公会号召的那样,铭记死去的人,并带着他们的希望坚定地走下去。” 朱玲大义凛然地说着,一支钢笔模样的道具躺在她的口袋里,触感鲜明。 【名称:平平无奇的钢笔】 【类型:道具】 【效果:书写笔画】 【备注:有人用它记录故事,有人用它编织谎言】 周依琳执意留在宅院里,是出于她的授意。 旅游手册上的文字线索表意不明,修改一个笔画,传递的信息便会大相径庭。 “常胥”已经错过了积累威望的阶段,赵峰的表现又拿不上台面,张立财一看就没有主见…… 只要杨运东死在夜里,博弈的天平就会全盘向她倾斜;有四条人命捏在手里,何愁无法通关副本? 就算杨运东活下来了也没事,孑然一身,又没有证据,能做的唯有咽下这个哑巴亏,继续等死。 ‘对不住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活下去啊……’朱玲在心里无声地感到抱歉。 她自诩不是什么坏人,过往两个副本也凭借自己的知识救过不少玩家,只是这个副本终究是不同的。 这是她的第三个副本,面对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保险起见,她必须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一片黑暗中,朱玲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孩勾起了唇角,笑容讽刺而戏谑。 …… 怀表的指针指向六点之际,齐斯自然醒来。 清晨的阳光无精打采地斜射入户,为所有陈设的表面蒙上一层乳白。 齐斯借着光亮往床底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昨晚的鬼手和啜泣声好像只是梦魇深处的错觉。 他拿着旅游手册走出门,目光扫视过庭院的每一处。 纹身女在昨天晚饭后就已经死去,尸体停搁在墙角,这会儿只剩下一滩黏液了。 哪怕其余人再无损耗,玩家阵营也只剩下六人了。短短两天,折损了近一半,剩下三天只会更为凶险。 齐斯径直走向杨运东的房间,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门。 “稍等!”房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应答,接着便如泥牛入海一样沉寂了。 齐斯耐心等待,五分钟后,门被从里面打开。 血腥气扑面而来,灌入鼻腔,齐斯深吸一口气,压抑着不可遏止地上扬的唇角,最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杨运东浑身是血,左臂好像被连着肩膀硬生生撕扯了下来,连带着身上的军大衣也丢了一整个袖子。 血乎刺啦的断口处,依稀可见森然的白骨。 “前天晚上我答应给它们肉,昨晚它们来了。”杨运东眼窝深陷,眼球中布满血丝,声音却很平淡,好像伤痛与己无关。 在看到齐斯古怪的颜艺后,他沉默两秒,又补充了一句:“没事的,副本里的伤又带不出去,再有个两三天,也该结束了。” 齐斯收敛了乱七八糟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说:“持续性疼痛和失血都可能让伱陷入休克,哪怕你意志力足够坚定,也有可能被内啡肽影响思维和判断。以你现在的伤,活不到副本结束。” “我知道。”杨运东吐了口气,眉眼间神色似是释然,“这是我第三个副本啊……” 齐斯打断道:“所以,你不想活了是吗?” 杨运东一愣,接着就听青年似笑非笑道:“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求生欲望为什么这样低落。但这是个团队副本,每条命都至关重要;你不想活,也请死在该死的地方。” 啥情况?谁说我想死了?杨运东缓缓用眼神扣出一个问号。 齐斯却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就换了话题:“杨哥,昨晚我和你都是一人一间,却都遇到了危险,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拿到的线索有问题?” “昨天周依琳似乎想提醒我什么,可惜我没有重视她的暗示……” 杨运东下意识忘了追究前面那句“死在该死的地方”的奇怪表述,而顺着新的问题思考下去:“我的线索是:‘二人不踞屋,入祠勿独处。莫哀新死鬼,罪销何哀哭。’你是想说,这个线索是假的?” 齐斯凉凉地笑了,意有所指道:“改一个笔画,对于有道具的人来说并不困难。” 第四十五章 食肉(十七)祠堂 玩家们陆续从房间里出来,虽然大多黑着眼圈,气色不佳,但身上到底没有出现新添的伤痕。 情况已经很明确了,昨夜除了齐斯和杨运东各自单独住一间房,其余人都和第一夜一样两两一间。 在看到断了左手臂、半边身子是血的杨运东后,周依琳又抹起了眼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极了惊弓之鸟。 杨运东抬起右手按着左臂的伤,环视一圈四名后出来的玩家,问:“你们昨晚有遇到什么状况吗?” 玩家们面面相觑。 “没有啊,都吃了神肉了,能有什么状况?” “我从昨晚一觉睡到现在。” 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适当的迷惑,看不出分毫欺骗的痕迹。 杨运东叹了口气,说:“昨天晚上,我和常胥都遇到了鬼怪。如果不是我积累了几件保命的道具,恐怕活不到今天。”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家公开一下旅游手册的内容吧,我怀疑我们各自获得的线索有差异。” 也许是杨运东的伤口太过狰狞,也许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会儿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皆回房去拿旅游手册。 齐斯站在杨运东身边,将旅游手册一一收齐。 新收的旅游手册扉页,四句诗龙飞凤舞地写道: 【一人不踞屋,入祠勿独处】 【莫哀新死鬼,罪销何哀哭】 “一人”和“二人”,一字之差,却完全导向不同的结果。 如果不是齐斯及时利用录音机破局,再有命运怀表打底,玩家阵营只怕又要减员。 张立财一拍巴掌,骂道:“这个‘二’上面的一横估计是后面加上去的,哪个瘪犊子这么缺德?” 杨运东眉头紧拧,石头一样的脸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团结一致……” 后续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赵峰皱着眉问:“你是怀疑我们中有人做了手脚?” 答案十分明确,但在得到齐斯的授意前,他没有为杨运东站台的好心; 而齐斯,也不想太早将话说明白,扰乱计划中为几個人安排的结局。 杨运东的目光扫过周依琳和朱玲,在朱玲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一些。 朱玲察觉到了,苦笑着说:“很可能是诡异游戏留下的假线索,想要挑拨离间。我前几天还在论坛上看到过,说一些副本会故意给出干扰信息……” 张立财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小声嘀咕道:“不能吧,白纸黑字的线索要是都能有假,这游戏还能不能玩下去啊?” “饭做好了,快来吃吧!”讨论被苏婆的吆喝声打断。 到早餐时间了。 玩家们基本上都没什么胃口,每人吃了几口馒头便纷纷下桌。 看着其他人离席,齐斯也没了继续用餐的想法。虽然他胃口不错,但他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得特立独行。 杨运东孤身一人站在门口,应该是在走神,只剩一只手臂的影子在朝阳下拉得细长,显得摇摇欲坠。 齐斯闲庭信步地走过去,不紧不慢道:“杨哥,我们合作吧。” 杨运东堪堪回神,皱着眉回头,见是齐斯,疲惫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探究。 齐斯迎着那鹰隼一般的审视目光,毫不避让,反而弯了弯唇角:“你应该也看到了,还剩三天,我们只剩下六人了,有些人大概率已经在筹备害死其他玩家,以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了。” “你作为实质上的领导者,必然首当其冲。投机者为了造成他们所期待的混乱,定然会先想办法处理掉主持局面的你。当然,还有摸不清底细的我。” “这一次,我和你侥幸逃脱;下一次,我们估计就没这么幸运了。” 用同样的境遇引发共鸣,营造孤立无援的语境;一部分公认的事实,加上适当的夸大,很容易让人信服。 杨运东沉默两秒,反问:“我和伱合作,然后呢?先将其他玩家排除在外,你再和赵峰一起控制住我?” 齐斯毫无被拆穿的尴尬,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粲然展颜:“不愧是杨哥,看来你也不是对阴谋一窍不通嘛。” “但那又如何呢?和我合作,提前结束副本,至少有四个人可以活下来。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用什么手段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杨运东沉声道:“我看不透你,但我感觉得到,你没有任何对公序良俗的敬畏,也没有生而为人的底线和自知。你这样的人活下来,对其他玩家来说十分危险。” 齐斯没有反驳,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杨哥,问你个问题,如果大洋对岸的鹰郡有一个得了绝症的年轻人,需要你的全套器官去救治,你会愿意吗?” 杨运东陡然抬眼,定定地注视齐斯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断言语的目的,因为伤口带来的疼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瞳看不出具体情绪。 齐斯不闪不避,脸上笑容依旧:“如果你的答案是不愿意,那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为了所谓的底线而放弃生存?如果你的答案是愿意,你为什么不为了我立刻去死?” “还是说,你是一个无聊的功利主义者,要用属地、年龄、学识、健康程度等因素衡量每个人的价值,再决定要不要牺牲?或者,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都习惯于凭喜好决定救不救或者杀不杀人?” 在进行针对性的思维训练之前,很少有人能做到将紊乱如麻的事一桩桩分列开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预设谬误、诉诸人身、假两难推理等逻辑陷阱在大多数人面前屡试不爽。 一个个问题问下来,杨运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被绕进了齐斯精心编织的悖论中。 齐斯掰着手指,用算账的语气说:“当然,我相信你已经先入为主地将我放在了敌对的位置,我说的这些事实你大概率不愿意相信。那我可以就事论事,给你提供几个可行的选择。” “第一,你秉持为民除害的原则杀了我,然后死于群体判决的程序正义。赵峰身为我的盟友,势必会被除之而后快。” “第二,你去和朱玲一换一,结果也差不多,我保证会将她的结盟团体斩草除根。剩下三个人,运气好的话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我活下来。” “第三,你带走最无辜的张立财。剩下来的刚好是四个人,两个结盟团体,达成纳什均衡,我们一起活下来。” 齐斯歪了歪头,用认真分析的态度说出不辨真假的结论:“根据功利主义原则,第三个选项经济效益最佳——你说对不对啊?” 杨运东好像终于回过味来,冷冷道:“损人利己的屠杀流玩家死不足惜。” “屠杀流”是个笼统的概念,这类玩家有一定的反社会倾向,秉持绝对的零和思维,比起合作共赢,更愿意杀死其他玩家以获得更多利益。 齐斯心知所谓的名号不过是人为的定义,杀一人为罪,杀千万人为神。 他微笑着,眉眼弯弯:“但生命可贵,不是么?你又不是神,有什么资格审判行为选择的对错善恶?” 杨运东说:“你该死。” 齐斯好像没听到一般,拉长了音,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的选择是?” …… 不多时,玩家们在宅院外集中。 信任危机已经出现,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表示沉默。 依旧由杨运东领头,六名玩家沿着地图指示的方向,往祠堂走去。 浅浅的脚印铭刻在村内的泥路上,点缀着点点印漆般的鲜血。 太阳还未完全升过屋顶,白茫茫的天空下,泥路上尘土飞扬。 两旁的民房破败不堪,越往前走,便越是衰败老旧。杂草淹没颓圮的泥墙,泥中散落着细碎的砖瓦。 玩家们绕过槐树的掩映,在一座房屋前停住脚步。 到祠堂了。 苏氏村的祠堂修得高大漂亮,屋檐下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色彩鲜亮,和破败的村子格格不入。 门柱和窗棂雕刻精致,分明连油漆都是崭新的,远远望去却给人一种阴冷森然的感觉。 朱玲皱着眉道:“这祠堂的风水很怪,门前种槐树,招阴魂;门向东西开,冤魂不散,倒像是在镇压什么。” 张立财被说得一哆嗦:“大妹子,你别吓唬我,风水什么的我也不懂……” 两人扯淡之际,齐斯已经走到杨运东身边,用铁丝打开门环上的锁。 他抬手去拉祠堂朱红色的大门,本以为会费一番力气,没想到只是一扯门环,那门便自己打开了。 就像是,被风吹开的一样。 齐斯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开玩笑道:“想不到他们这么热情,急着邀请我们进去呢。” 杨运东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泥土般的灰败,身形也微微有些摇晃,但到底没流露出太过明显的疲态。 他淡淡地扫了齐斯一眼,转过头目视前方,抬脚跨过门槛。 齐斯抿了唇角,紧随其后。 祠堂内部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注视来者,毫不避讳,令人浑身难受。 祠堂的香案后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一排排堆叠而上,粗一眼看过去大概有几十上百之数。 没有看到神像,也没有任何与神有关的迹象,玩家们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齐斯想到昨夜自己获得的那份线索,基本有了判断,却并不打算公开信息。 他看到,香案前放着一个木桶,正是苏婆昨天拎着的那个。 桶里的肉只剩下一些碎渣了,木桶的边缘处布满凌乱的齿痕,看起来是人的牙印。 牙印的大小和角度各不相同,几乎可以想象,一群饥饿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猛扑上去,像野兽一样从各个角度撕咬桶中的肉,不管不顾,甚至不小心咬到木头。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凝成粘稠的一滩。 张立财紧跟在齐斯后头,闻声抬头。在看清头顶的玩意儿后,他倒吸一口凉气,嗓子眼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只见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着大小不一的人脸,皱巴巴的皮肤好像一碰就会化作树皮脱落,嘴角却都挂着和乐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显得诡异万分。 齐斯抬眼瞅了一下,便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目光在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牌位间流连。 这些牌位都是“苏”字打头,生年不一,但卒年一致,无一例外都是村民最开始发生异变的那一年。 村史上的记载和眼前的实物一一对应,齐斯心有所感,后退几步站到门边,冲同样站在门边的周依琳露出一个无辜无害的微笑。 周依琳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靠了靠,给他挪出个走动比较方便的位置。 对于某些事,两人心照不宣。 第四十六章 食肉(十八)谋杀 杨运东自然也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直勾勾盯着众人的人脸。 他拧紧眉头,从香案上拿了三支香,头也不回道:“我们都吃过神肉、沾上罪业了,先赶紧拜一拜,再找线索。” 没人有异议,纹身女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也不知道异变何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朱玲也取了三支香,却不上前,而是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杨运东看。 杨运东若无所觉,自顾自在香案前跪下,用右手握着那三根细长的香,躬身拜了三下。 被血液浸透的军大衣往下滴着血,不一会儿就在香案前留下一圈不规则的轮廓。 齐斯注意到,几道黑色的烟雾从牌位后袅袅升起,和天花板上的人脸勾连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些人脸在笑,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正中其下怀。 杨运东完成了祭拜,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像是随时会摔倒,却终究借着腋下的朴刀支撑住了身子。 在他完全站直的那一刻,“啪”的一声在寂静中响起,他手中有两根香同时凭空折断,落在地上。 人忌讳三长两短,香忌讳两短一长。 赵峰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走!” 根本不需要他提醒,早在变数发生时,齐斯便后退一步撤出祠堂。 同样退出祠堂的还有周依琳,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反应却比齐斯还快。 其余人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祠堂的门在两人身后“咣”地一声关上,将余下四人关在门内。 苍白的天空下古旧的祠堂怪物似的盘踞,门外的原野寂寥空阔,举目望不见人烟。 一阵凛冽的风平地而起,吹动齐斯和周依琳的衣衫,寒凉从领口灌入,发出簌簌的声响。 周依琳又开始呜呜地哭起来:“他……他们是不是要死了?我好怕……” “死不了。”齐斯冷不丁地开口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谈谈你擅自改了我的线索的事儿吧。” 周依琳止了哭声,期期艾艾地嗫嚅:“对不起,是朱姐逼我这么做的……我一直想提醒你的……” 齐斯没有看她,而是静静凝望着关得严丝合缝的祠堂大门,那黑沉的色泽厚重肃穆,却让他没来由地想到了鲜血的凝疴。 他淡淡道:“周依琳,据我所知,朱玲想且只想除掉杨运东,这样她就能凭借些许攒下的威望拉拢张立财,形成人数绝对优势。而在此之外再对其他人下手,多余且容易留下破绽,很不明智。” “你自作主张,修改我的线索拉我下水,通过侵害我的利益打破旁观者效应;又提前给我提示,传达合作的意图,引我和她敌对。我猜,你是想除掉她,对么?” 齐斯的讲述很平静,好像目击了事件的全部过程。 周依琳怯怯的脸色沉淀下来,变作一种近乎于冷漠的镇定。 她在一秒间改了哭腔,歪了歪头,笑着说:“被你看出来了啊,那么,你的选择是?” …… 祠堂内,张立财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哀嚎着扑到紧闭的大门上,使劲向外推弄。 门被他推得嘎吱作响,却始终不曾被推开,甚至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就像有一股力量从外面将门堵上一样。 赵峰作势踹了一脚门,下了结论:“门给关严实了,开不了。” 朱玲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分析道:“应该是触发死亡点了,我们当中必须至少死一个人,不然无解。” 杨运东侧了侧头,幽深的眼睛扫视过朱玲,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在他脑海底部,齐斯的话语如潮水般反刍。 ‘杨哥,求生和逐利才是最符合生物本能的自然法则,在诡异游戏的全新规则之下,用于维护现实里集体利益的公序良俗将不再适用。可惜的是,仍有无数驯服的绵羊被这套谎言所惑,因为懦弱或从众,自愿让渡利益,被人盘剥……’ ‘循规蹈矩者在缴粮后饿死,投机自利者守着粮仓作威作福,用阶级、立场、思想等凭空设置的标准将群体划割得支离破碎,鼓动一群人施加针对另一群人的暴政。这很可笑,不是么?但这就是人类所谓公序良俗的本质。’ 一声声诘问在记忆中盘旋回荡,背后的恶意刻骨森然,让人如坠冰窖。 杨运东闭了闭眼,过去四十余年的经历如河水般在脑海中流过,一寸寸地变淡变虚,又在某一个节点后化作浓郁如墨的血液凝疴。 他看到了一场大火,看到了一张张痛苦的脸,看到了无数残破的尸首…… ‘杨哥,看得出来伱到现在也无法接受这一套规则,真理和经验产生矛盾,使得你的内心痛苦万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继续痛苦下去呢?与其道德绑架别人,不如自己去殉那套落后守旧的道德,我没准还能高看你几分……’ 杨运东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想不出来,他抬眼,目光微凝。 天花板上的人脸化作阵阵黑烟,围着被困的四人打转,攒聚着的烟气中似有无数双眼睛,痛苦的、贪婪的、愤恨的、悲哀的,像鱼鳞般层层叠叠。 一声声音调不一的嚎叫汇聚成同样的内容,如怨如诉: “肉……肉……给我们肉……” 赵峰首当其冲,被人脸在手臂上刮蹭了好几下。 他骂了句脏话,拿起刀片从自己胳膊上剜下一块肉,丢进黑烟中。 咀嚼声响了一阵停下,人脸的嚎叫始终不绝,就像是贪得无厌的乞丐,死缠烂打想要得到更多。 赵峰的脸色难看起来,耳边适时响起齐斯的话语: ‘每個人身上的肉是有限的,最佳方案是选出一个牺牲品……’ ‘只要处理掉实力最强的几个,再形成人数绝对优势,我们就能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一丝狠厉在眼中闪过,赵峰有意放轻了步伐,一步步无声地绕到杨运东身后。 只要杀了这个自以为是的领导者,他和齐斯两人构成的联盟就能角逐领导地位…… 赵峰左右看了看,张立财还蹲在门前想办法,没有注意他这边;朱玲则看向他的方向,给以他心照不宣的目光。 而杨运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 【规则已刷新】 【3、祠堂的鬼怪总是处于饥饿之中,来祭拜前最好准备充足的肉食,总共是一个成年人的肉量,可多不可少。】 齐斯看见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新的文字,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身旁的周依琳则立刻蹲下,抱住膝盖,哭哭啼啼地抖成了筛子。 几秒后,祠堂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浑身是血的赵峰打头走了出来,接着是朱玲。 张立财则瘫坐在一具骷髅旁,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齐斯看到,那具骷髅除了头部完好,能借此看出死者是杨运东外,从身子到四肢都被啃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肉沫。 祠堂内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杨运东死于赵峰之手,成了填饱鬼怪肚子的肉食。 和预料中的结果出入不大,齐斯不免感到兴趣缺缺。 早在客车上,玩家们完成自我介绍后,他就看到了杨运东的结局。 零和博弈中,这种在威望和实力方面强出旁人太多的角色势必会被联合排除出去。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让他死在什么时候,死在哪儿,以求让利益最大化。 齐斯所做的,无非是用言语将他推到众矢之的,使得赵峰被勾起龃龉,朱玲心生忌惮。 这样一来,只要逮到机会,便会有人痛下杀手,而旁人则默许彼此对这场谋杀袖手旁观。 “但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啊。”齐斯垂眼注视地上的骷髅,笑着叹息。 事情本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杨运东答应和他合作,他就可以提前控制住周依琳和张立财,然后在此刻将他们的命填进去。 可惜杨运东选了第四条路,自己去死,让两个两人同盟达成分庭抗礼之势,从而使张立财成为关键因素,拥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他没想到的是,所有路径都在齐斯的规划之中,通往同一个终点。 齐斯微微弯腰,像是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他抬手捂住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虚空中的存在自言自语:“人都是要死的啊,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立场在玩家之中呢。” 太阳已经升高到树梢,斜斜地穿过祠堂的门缝,将苍白的光影投到地面。有几束光落在骷髅身上,没有暖意,冷得像冰。 似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杨运东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支撑着身子吃力地试图翻过身来。 齐斯笑够了,垂下手走了过去,低头打量着地上濒死的男人。 他心情不错,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比了个口型,无声地问回光返照的尸体是否想再看一眼太阳。 一秒间便从头颅的眼中读到了肯定的意味。 他好心地弯下腰,不再管顾肮脏的血污,轻轻将眼前的残破尸体翻了个面。 杨运东此刻仰面躺着,瞪大了眼睛看天。他同样没有声音,没说遗言,恰似死在村长家的名叫“艾伦”的白人青年。 齐斯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杨运东的搏动平静下来,完全化作一具真正的尸体,终究放弃了补刀的打算。 长久的寂静后,朱玲揩着眼角的泪,说:“死亡点过去了,我们先进祠堂拜一拜,再搜查一下有没有重要线索……不要浪费杨哥的牺牲。” 没有人提出异议。 玩家们沉默着返回祠堂,依次从香案上拿起香跪拜,像信徒一样虔诚。 第四十七章 食肉(十九)真相 齐斯绕到摆放牌位的木架背后,那里没有供奉神龛,而是贴了一张巨大的黄符,上面用红笔写了个“镇”字。 村史和苏婆讲的故事都说,祠堂是为了供奉赐肉的神明而建,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新新旧旧的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谁镇压他们的灵魂?】 系统界面上的文字内容冷峻而诡异。 齐斯侧目看了眼门外冰冷的阳光,见无人注意他这头,于是顺手捞了块牌位,头也不回地走出祠堂。 赵峰不明所以,但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杀死杨运东不过是一时恶念横生,这会儿冷静下来,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后怕。 明眼人都知道是他动的手,只要有心人稍加运作,他便是下一个众矢之的。 他受了伤,战斗力下降,随时有可能被人下黑手杀死。 他必须自救,也就是尽快和齐斯绑定,利用责任分散效应,分摊其他玩家的注意。 齐斯对赵峰的心理洞若观火,当下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命令道:“赵峰,拎上木桶,我们回苏婆家吧。” 赵峰如蒙大赦,连忙拎起祠堂正中央苏婆留在那儿的木桶,跟在齐斯身后。 他知道,齐斯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肯定了他们的合作关系,原先他最担心的被利用完就扔的情况不会发生了。 齐斯看着赵峰后怕的眼神,没有多说几句的打算。 比起旁人的言论,人类更喜欢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逻辑,哪怕那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回到苏婆家时已经是正午了,白日高悬,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明亮。 苏婆和阿喜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着闲话。 齐斯噙着笑走过去,将怀里的牌位丢到地上,如愿看到苏婆的表情在一秒间由迷惑变为惊恐。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陈述的语气从容而没有起伏:“我刚才一直在想,祠堂里不供奉神明,供奉那些牌位干什么。现在我有点明白了,那些异变后被充当神肉卖给旅客的村民同样怨气冲天,需要摆进祠堂加以镇压。” “苏氏村的灾难咎由自取,贪婪的村民死有余辜,活该受到邪神的诅咒,异变成丑陋的怪物。” 说到这儿,齐斯收敛了些许含讽带刺的笑容,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只是,我不明白,苏婆你明明死在神降临之前,和所有罪孽无关,为何还要固执地困守在这個吃人的村庄?” 苏婆已经恢复了冷静,平静地盯着齐斯的眼睛,冷冷道:“村里必须有人坐镇,祠堂离了我的看守,它们都会跑出来,不仅会杀了你们,还会为祸整个县城!” 赵峰虽然对齐斯的分析一头雾水,但还是一直站在旁边守着。 察觉苏婆语气不善,他一把揪住阿喜的领子,威胁道:“老太婆,态度好一点,不然小心我把你孙子扔祠堂,看那些鬼会不会啃了他!” 齐斯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当他不存在般,再度看向苏婆:“告诉我所有真相,我或许能想办法解决你们村的问题——当然,信不信全在于你。” 停顿片刻,他露出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容:“只是,要是破解不了世界观,我会难受得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我猜祠堂里贴着的那张符纸很重要,你说要是我把它撕了——会怎么样?”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完全不像是漫无边际的威胁。 听到此言的人和鬼都毫不怀疑齐斯会说到做到。 提着阿喜的脖子当背景板的赵峰肃然起敬:该说不愧是昔拉的人吗?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有点精神病在身上…… 苏婆不敢赌齐斯的三观,但同样不甘心轻易将信息说出。 她正迟疑着,就听面前的青年往言语上加了最后一块砝码:“也许我可以提示得更明确一点,祂许诺了伱什么?” 指向模糊的提问,说到底是一种诱导听众顺着暗示进行联想的话术,让对方以为自己知道的信息很多,再透露一些也无伤大雅。 对心理学有所了解的人自然很清楚如何应对这样的诱导,但很可惜,苏婆显然不知道心理学是何物。 在听到齐斯的话语后,这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叹了口气,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靠在椅子上,娓娓道来。 …… 死去后,苏婆和阿喜的鬼魂一直在村中飘忽。 他们目击苏氏村度过灾荒,利用神肉致富,并如同被诅咒了一般成片地异变。 累累罪行在眼前上演,愤怒、悲伤、恚懑的情绪此起彼伏,尽数消散在漫长的年岁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衣道人来到苏氏村。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袍,留着长发,面容和谈吐不同凡俗,一双金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当众施了几个神乎其神的小法术,很容易便取得了村民们的信任。 在道人的指点下,村民们改建了祠堂,将原有的供奉职能化作镇压,并将死于异变的村民的牌位摆放进去,终于得到一夕安寝。 但在对神尸的处置上,道人却似乎有些犯难。 他告诉村民:“你们招惹的是天地间最残忍恐怖的邪神,祂对所有生灵都存着如出一辙的恶意,最喜欢做的便是诱导人类犯下罪行,并观赏他们因原罪而苦苦挣扎。” “事已至此,你们能做的只有赎罪,乞求祂的原谅。” 村民们连忙追问要如何赎罪。 道人答:“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安放祂的尸体,再收集足够多的人类血肉补全祂的肉身。” 村民问:“我们已经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也很久没有旅客来我们村了,我们又能去哪里找人类的血肉呢?” 道人望向村口的方向,用宣判的语调说:“三天后,会有十一名旅客到来。” 村民们摩拳擦掌,道人却留下数条规则加以制约,包括“不能亲自动手杀人取肉”的苛刻规定。 但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被异变的痛苦和对诅咒的恐惧折磨多年,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诚惶诚恐地抓住。 道人不多言语,打发走了村民,又只身去往苏婆的宅院,在井边驻足。 他一挥袖便拎出了苏婆和阿喜的魂魄,两道淡如水墨的歪斜影子缓慢凝实,在他身遭环绕。 这个行止诡异的外来者注视着一大一小两只鬼怪,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他说:“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事毕之后,我将予你等复生。” 第四十八章 食肉(二十)媾和 苏婆的讲述告一段落。 至此,齐斯终于明白,前置条件所言“只要知道真相,便能逃脱鬼怪攻击”,本身就是在玩文字游戏。 所谓真相,亦或者核心规则,就是村民们不能亲自动手杀人取肉。在这条规则之下,只要有充足的神肉用以度过饥饿,其他机制能造成的伤害有限且不致命。 玩家们不知道这一点,才会在副本一系列剧情和线索的诱导下,出于恐惧和思维惯性,或向鬼怪许诺,或暗地里残害他人。 在不曾答应鬼怪的情况下,不给肉其实不会出事,但在没有确切信息之前,谁也不敢赌这个概率。 更何况,在包括齐斯自己在内的很多玩家看来,用其他人的肉换取重要信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对未知的恐惧,刻入进化史的自私基因,博弈思维和猜疑链……诡异游戏无疑将人拿捏得很准。 思及此,齐斯反而释然。 向来只有他诱导欺骗别人,这回却差点被诡异游戏误导了,这怎么不是一桩有趣的经历呢? 他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无声地向庭院边角的阴影处走去。 赵峰先前没找到表现的机会,此刻丢了手中的阿喜,忙不迭地跟上去,发表看法:“看来邪神的尸体就在村西……论坛里那群人说,主神会在各个副本之间游走,充当勾连副本的纽带。那个黑衣道人估计就是主神的化身。” 然后他就见走在前头的青年停住脚步,回头冲他露出一個赞许的微笑:“不错。你留一下地址和电话吧,出副本后我会请示会长,考虑将你收入公会。” 赵峰一时怔愣,实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以至于像一个一戳就会破的梦境。 想他一向自视甚高,后面这些天却对“常胥”言听计从,点头哈腰地跟在人屁股后头当跟班,不就是为了能够进入昔拉吗? 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达成…… “谢谢常哥!”赵峰连声道谢,不敢流露出分毫得意忘形的神色,只因他知道,越是接近成功,便越要谨慎,以防功亏一篑。 齐斯似乎对他的恭敬很受用,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爱怜的意味:“不用谢我,我也是看你各方面素质不错,想为公会引荐人才。你以后要是得了会长赏识,我说不定还要靠你带挈呢。” 带挈?我不给你使绊子就不错了…… 赵峰想起过去种种,不由在心底冷笑,脸上的恭敬却更加真诚。 他眼见着齐斯恍若未觉,甚至为了表示亲厚,将双手搭上他的颈侧,为他整了整衣领,只觉得更加讽刺,同时暗暗下定了等发迹后要打击报复的决心。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后脖颈炸开一股刀割般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又顺脊背落下。 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嘴角噙笑的青年已然收了手中沾血的刀片,眉眼弯弯:“对不起,伱已经没用了。而且我发现,我对邋遢的人容忍度有点低……” 赵峰一瞬间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怒骂,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拉扯的声音。 过往数十年的记忆在脑海中反刍,有招摇撞骗,有杀人放火,他曾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草率地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手里,死在一枚小刀片上…… 全身的气力飞速流逝,赵峰软倒在地,只能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怒视面前的凶手,想要将后者的外貌死死嵌入脑海。 “记住,杀死你的人叫常胥,想报仇的话别找错人了……不过死在游戏里,大概没有变成厉鬼的机会吧?看来只能祝你下辈子好运了。” 齐斯心安理得地把锅扣到同为受害人的常胥头上,他相信哪怕到了地府,那位警察小哥应该也很能打,可以教赵峰做人。 他观赏着赵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静静等待他咽气,然后一边拖着尸体物色藏尸地点,一边喟叹着喃喃自语:“下次得找个爱干净点的年轻工具人,不然割脖子的手感未免也太差了……常胥,唉,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 祠堂里的气温越来越低,阴森恐怖的气氛在空气中如丝如缕地浸染,饶是朱玲,也在探查了一圈后打起了寒颤。 “朱姐,我好怕,我们快走吧……”周依琳适时抱住朱玲的手臂,小声地哀求。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地上的骷髅和朴刀,迟疑着问:“我们要不要带杨哥走啊?” 朱玲抽动着眼角,摇了摇头,说:“算了吧,让杨哥安息吧,有他的刀镇在这儿,那些鬼怪也不敢把他的尸体怎么样……” 后续的话她自己也不是很确信,声音弱了下去。不过想到自己没有贪墨死者的遗物,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虽然不得已卷入这场零和博弈,甚至间接导致了杨运东的死,但她到底不是什么坏人,本意也不想害人……等回到现实中,她会记得给杨运东烧几炷香的。 周依琳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朱玲的纠结,很信服似的不停点头:“嗯嗯,朱姐,我们快点回去吧!” 这姑娘这么胆小,在诡异游戏中怕是活不久。朱玲在心中叹息,面上不见分毫端倪。 她拍了拍还瘫坐在地上怀疑人生的张立财的肩膀,道了句“先走”,便挽着周依琳的手,快步走出祠堂,向苏婆家的方向走去。 祠堂里,张立财孤身一人愣愣地坐着,又过了一刻钟,才如梦初醒,左右观望。 见没有人,他快速拾起落在杨运东的尸骨旁的朴刀。 【名称:锈蚀的朴刀】 【类型:道具】 【效果:震慑鬼怪】 【备注:这是一把杀过不少人的刀,它的上一任主人却将它用于守护,哪怕是在将死之际,也没有将刀锋朝向同类。“所以他死了。”某位邪神对此感到惋惜但并不抱歉。】 张立财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刷新出来的提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光头,喃喃自语:“杨哥,安息吧,我会帮你把遗物带出副本的。” 他将朴刀背在身后,站起身跨出祠堂,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一路上多的是风吹草动,张立财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瞻前顾后的,短短一段路走了足足半小时。 等他终于回到苏婆的宅院时,齐斯已经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柴房中走出。 张立财看着正用手梳理头发的齐斯,不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大老爷们怎么比小姑娘还讲究? 接着,他就发现院子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赵峰人呢?”张立财问。 “应该是回房间了吧。”齐斯将几绺刘海别到耳后,不确定地说,“他跟我说想回房间歇会儿,我就自己去洗澡了。” 张立财不疑有他,径自去推房间的门。 门一打开,浓郁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传递令人不安的预警。 张立财没反应过来,大喇喇地走进房间,在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只见房间正中的地面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木桶,一个四肢扭曲成活人无法做到的程度的人蜷缩在木桶中,只剩下瞪大了眼睛的头颅露在外头,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正是赵峰! 张立财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齐斯闻声走过去,像是也被赵峰凄惨的死状所骇,维持已久的冷静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纹。 他沉着脸上前,扯了一角床单包住手,然后手法娴熟地处理起了尸体的遗容。 在尸体脖颈下的割痕露出之际,齐斯适时倒抽了口凉气:“不是鬼怪,是人……赵峰是被人杀死的……” 朱玲和周依琳也被动静所惊动,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朱玲远远地瞄了眼木桶,遂沉着脸看向齐斯:“你杀了赵峰?” 齐斯冷笑出声:“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知道是你们中的谁杀了他,但扯这种谎言,不觉得可笑吗?” 他眼神中的哀恸无比真切,话语更是咬牙切齿。朱玲微微晃神,有一刹那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连忙向身边的周依琳使眼色,嘴上厉声道:“我和依琳一直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机会杀人?” 周依琳却好像看不见她的暗示般,整个人抖成一团,低下头盯着地面的一处,抿了唇一言不发。 气氛凝滞之际,苏婆站在餐桌旁不合时宜地吆喝:“饭做好了,快来吃吧!” 刚目击了凶案现场,除了齐斯,谁也没有用餐的心情。但玩家们还是沉默地坐到桌边,沉默地进食。 胡乱给自己塞了几口,又捏着鼻子将神肉塞进嘴里,硕果仅存的四人纷纷下桌。 张立财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愣神。 好歹和赵峰做了两天的室友,他虽然出于道德观念,对赵峰杀死杨运东一事持谴责态度,但也没打算撕破脸皮。 刚刚一路上,他还在模拟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赵峰最好。 没想到,赵峰直接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张立财没有生出任何“恶有恶报”的快意,相反,他感觉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好像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随时都会落下。 正出神间,他听到身后传来齐斯的声音:“你这房间里住不了人了,去我的房间吧。” 张立财是不信凶手是齐斯的,毕竟明眼人都能察觉到,赵峰唯齐斯马首是瞻。 杀了赵峰,对齐斯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再想太多,立刻点头应是。 死过人的房间,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齐斯在前头引路,在门前站定,将张立财让了进去,随后自己也跨过门槛,将门拴上。 听到落锁的声音,张立财心头一跳,慌忙转身,却见齐斯一脸淡漠地斜靠在门板上,悠然开口: “我这人没有什么道德感,也不打算在你面前装好人,所以接下来,我只谈利益。我说,你听。” 齐斯的声音很冷静,咬字也很清晰,让人打心里愿意去倾听。 张立财逐渐平静下来,竖起耳朵等待后文。 齐斯继续说下去:“聪明人应该能看出来,副本进行到现在,只剩下四名玩家,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远比破解世界观效率要高。等副本的死亡机制杀人不确定性太高了,老玩家拥有一定量的道具储备,首选必然是主动杀死其他玩家。已经有人下手了,她先杀了赵峰,剪除了我的羽翼,下一个目标势必是我。”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如果实力允许,我的第一选择也会是害人。可惜在这个副本中,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你也看到了,我身体素质不好,还没有趁手的道具,和你是差不多的情况。你总该发现了吧?我、你和周依琳一样,对于朱玲来说都是待宰的羔羊。” 张立财的胖脸白得像泡胀了的汤圆,不仅是因为齐斯的话语骇人听闻,更是因为这番话提到的情势千真万确。 他磕磕巴巴地问:“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齐斯话锋一转,道:“幸运的是,我对通关这个副本已经有头绪了。只要给我充足的时间,我就能破解世界观。只是万一我中途死了……” 他止住了话头,张立财追问:“会怎么样?” “也没什么怎么样的。”齐斯勾起唇角,微笑着说,“万一我真要死,我一定会在死前毁掉关键线索。那时候,谁也别想走标准路线通关。” 第四十九章 食肉(二十一)定局 “依琳,接下来我们必须合力杀死常胥。”房间中,朱玲看着周依琳的眼睛,认真地说。 事态的脉络已经足够明确,“常胥”先和赵峰结成了联盟,又杀了他玩了一手栽赃嫁祸,还能面不改色地去拉拢张立财…… 他就是个疯子,人渣,畜牲!绝对是危险人物! 一想到那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朱玲就感到后怕。之前她的目光基本都放在杨运东身上,险些忽视别的对手,酿成大错…… “常胥他很有可能是屠杀流玩家,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话说了一半,后续的字句被吞没在嗓子眼,朱玲发现自己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徒劳地挣扎起来,惊恐地从面前女孩的眼中看到了戏谑和嘲弄。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女孩从口袋里抽出一根丝线,飞快地甩向她的右手。 尾指被丝线缠住,她的意识一瞬间变得模糊,肢体也不再受控,如同提线木偶。 眼前,周依琳在笑,是那种看了一出滑稽戏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朱姐,你听说过枪手博弈吗?愚人才会暴露自己的强大,而智者往往善于伪装弱小……对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代表‘昔拉’向你问好。” “你……”朱玲瞪大眼睛,陡然间想起她在上一個副本中的经历。 当时她和一个少年结盟,通过言语诈出了后者“昔拉成员”的身份,在经过一番内心煎熬后,终究还是选择将其推出去处死。 那是一个团队副本,玩家们却因为所谓的“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互相怀疑,那场对昔拉成员的处决完美地使他们放下芥蒂,听从她的号召团结在一起…… “你不是喜欢装好人吗?你不是喜欢审判罪恶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伱也会成为被审判的对象?”女孩忽然凑近朱玲,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状似亲昵地将唇贴到她的耳边,低声絮语,“朱姐放心,我会给你设计一个精美的结局。” 朱玲颤抖着嘴唇想要道歉,想要诉说自己的无奈,想要哀求对方的宽恕,可她发现自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她甚至,连自己的思维、神情、动作都无法管控,只能由着女孩牵引,做出各种古怪的状貌…… …… “……不能走标准路线通关,她只能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杀死你们所有人。” 房间中,齐斯结束了发言,脸上笑意盎然。 张立财张了张嘴,斟酌着问:“常……常胥,你既然已经有破解世界观的办法了,为什么不公开呢?” 齐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当然是因为——我不愿意啊。” 门口忽然传来紧促的拍门声,周依琳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朱姐她……她好像要杀我!我好害怕……” 这番话无疑和齐斯先前的那些言论相吻合,张立财下意识将获取的信息勾连在一起,形成了“朱玲想杀死其他人”的推断。 而这,也正是齐斯有意传递给他的认知。 “大妹子你别慌,你先进来!”张立财不假思索地推开门,作势要将周依琳让进来。 周依琳却小幅度地摇起了头,说:“朱姐的状态有点奇怪,我……我们一起去制住她……” 张立财不疑有他,由女孩引着出了门。 几秒后,齐斯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打斗的声音,双目眯成狭长一线。 从最开始,知道团队中存在两个第三次进副本的老玩家后,他就像兀鹫一样蛰伏在暗处,等待合适的时机消耗玩家的人数。 杨运东和朱玲是他早就计划好要清除的存在,虽然过程中出于某些不明缘由的趣味,他想过要留杨运东一命,但最终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进行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朱玲一个必须要清除的对象了。他分别与张立财和周依琳合作,便是形成了人数绝对优势,哪怕朱玲比他们多通关一个副本,但只要没成为正式玩家,到底不会强出太多…… 打斗声停止,齐斯推开门,看到人事不省倒在门边的朱玲。 他的目光逡巡片刻,又落到一旁气喘吁吁的张立财身上,命令道:“去柴房找根绳子把她绑起来,这样放心些。” 张立财踌躇了两秒,还是照做。 在他看来,“掌握关键线索”的齐斯拥有话语权,理所应当。 旁边的周依琳红着眼圈,不停地抹着眼泪:“对不起,之前她让我留下改了你们的旅游手册,说不然就在晚上把我赶出去……我太害怕了,只能听她的……” 张立财听了周依琳的说辞,冲地上的朱玲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臭娘们不安好心,杨哥要不是在晚上丢了一条手臂,也不会出事……” “都怪我呜呜呜……”周依琳哭得无比情真意切,“没有我,杨哥就不会死……呜呜呜……” 真相并不重要,到了副本后期,随时需要有替死鬼把命填进死亡点,其余人要想不沦为刀俎上的鱼肉,势必先将最有可能支配团体的老玩家控制住。 眼下的情形,无非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污蔑和一拍即合的谋害,加害者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不完美受害人——出于利益的考虑。 齐斯看向西边,太阳已经倾斜,时候是到下午了。 他出言打断身边两人的苦情戏,道:“之前我从苏婆那边套到了一些情报,初步可以判断,副本背景中的神尸位于村西,后面几天的危险来源于祠堂中镇压的鬼怪。” 他将苏婆说的话语断章取义地复述了一遍,垂下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建议我们分头行动。张立财,你现在和我提着木桶去祠堂,考虑到那些鬼怪‘时刻饥饿’,放桶肉在外头说不定能拖延一段时间。” 没有说对于周依琳的安排,言外之意却无比明显。 周依琳怯怯地看了青年一眼,小声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祠堂了……常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一起?”齐斯嗤笑一声,“如果遇到危险,就只能看谁运气好,能被‘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眷顾了。” “那……我和张哥一起去?”周依琳小心翼翼地提议,“常哥您比我们都厉害,遇到什么事,也比我们有办法……”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去村西探索了。 毕竟,唯二去过村西的杨运东和艾伦都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齐斯好像被说服了似的,微敛眉宇,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快去快回。等明后天再攒点线索,我们再考虑去村西看看吧。” “嗯嗯!没问题!”周依琳如蒙大赦,伸手去扯张立财的袖子。 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她拉着出了门,嘴里嘟囔着:“这么急干什么啊?天不还没黑嘛……” 齐斯微笑着旁观这一切,对周依琳的心理洞若观火。 朱玲和杨运东作为有经验的老玩家,是必须最先清除的对象;他齐斯作为现阶段顶上的领导者,又何尝不是? 毕竟,周依琳可不知道他“掌握关键线索”,杀不得。哪怕后续从张立财口中得知,也已经来不及了。 分头行动只是幌子,齐斯真正要做的,是支开他们二人。 看着周依琳和张立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宅门,身影渐渐小下去,被村东犬牙差互的房屋吞没,齐斯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默默数着时间,估摸着两人走远了,才拖起昏迷在地的朱玲,跨过宅门,向村西的方向走去。 周依琳和张立财均存在一个思维误区,没想到副本可以提前结束,也没想到玩家的立场可以脱离人类阵营。 齐斯也确实有意加深了他们这一块的认知,形成了充足的时间差和信息差,将今晚打造成最合适的破局时机。 村西的道路上灰雾弥漫,干燥的沙尘被不知何处而起的风扬至半空,分散、离析又重组,和雾气混杂成一片拉起大幕。 灰白色的阳光在折射与反射间晕染开来,西边的天与地开始在视觉中褪色,逐渐呈现白茫茫一片。 齐斯拖着朱玲往雾气浓重处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遭再看不清景与物的轮廓,他才停下脚步。 太阳未落,夜间的危险不曾降临;危险生物却早已半阖着眼等待夜晚来到,进行一场筹谋已久的祭奠。 没有视野和参照物,齐斯将怀表高举,放在耳边。 听着匀调平和的“嘀嗒”声,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又或许只是错觉。 无数界限皆随茫茫的雾气一同模糊氤氲,再化作山野间的流岚弥散在风霜里。 齐斯的双眼半寐不寐地低垂,他享受这样的混沌、空白和静谧,就像在充斥邪祟与鬼怪的黑屋中瞑目假寐,假装自己也是非人类群体的一员。 一片死寂的灰白色中,他听到时针入槽的“咔哒”一声,比秒针的走动要鲜明些许。 告诉他,日落了。 第五十章 食肉(二十二)血河 祠堂外,张立财如避蛇蝎地扔下木桶,连忙转身小跑几步,远离身后一派阴森景象。 从上午开始,他就觉得这祠堂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恶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担心夜晚百鬼尽出,他才不想来这儿再跑一趟。 周依琳倒不像是太害怕的样子,只从善如流地小步跟上,始终和张立财保持若即若离的两步距离。 女孩已经止了哭腔,唯有眼圈依旧红彤彤的,看上去分外可怜:“张哥,我们怎么对付常胥啊?” 张立财愣了,连带着脚步都慢了些,实是不理解这姑娘的脑回路:“我们为什么要对付他?” “我总感觉他不是好人,和赵峰那种人合作,还让他杀了杨哥……”周依琳用斟酌的语气说,“而且,后续还有死亡点,谁知道他会不会背后下黑手。” 张立财眨巴了两下眼,道:“不能吧?常胥他不是说自己掌握了关键线索吗?” “怎么可能有关键线索啊?他骗你的吧……”周依琳别开眼,看向苏婆家的方向,神情担忧,“这可是新手池,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听女孩这么一说,张立财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抬头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只得转移话题:“咱先不想这事儿,有啥事儿都回去再说。” 周依琳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 苏氏村西面,灰白的雾气点染渐沉的暮色,混色成似虚似实的灰紫。一片蒙昧中,夜色缓缓从各个角落侵占天地屋宇间的空隙,驱逐早已不成气候的雾霭,取而代之笼罩大地。 夜空中没有月亮,脚下的道路好似与夜晚合为一体,是如出一辙的黢黑。 齐斯稳稳当当站在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或者说,黑暗中亮起了微光。 他看到,道路两侧原本漆黑一团的破败房屋中,点点的幽绿色光斑像鬼火般在窗洞间明灭。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此起彼伏,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推门声。 门洞中,一个個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走了出来,摇摇晃晃,颤颤巍巍,有的背着锄头,有的扛着挑担,乍看和农忙时节出来劳作的农民别无二致。 是村民,夜里出来的村民。齐斯做出判断,脑海中自动调取相应的信息,包括从杨运东那里得到的关于村民的描述。 这些只在夜晚出没的村民无一例外都披着黑色斗篷,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一手扛着农具,一手提着灯笼,脸上挂着安乐满足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下显得诡异万分。 拎着朱玲站在路当中的齐斯格格不入、分外耀眼,很快便成了注意力的焦点。 “肉,给我们肉……” “我们要肉……” 一团团人影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如同行尸走肉般,嘴里念叨着千篇一律的语句。 齐斯拎着朱玲一步步后退,退到人影稀薄处止住脚步,接着毫不犹豫地将还在昏迷状态的朱玲推进人群之中。 朱玲本身不重,但齐斯那一下使了巧劲,硬生生砸倒了两个村民。 所有村民的动作都肉眼可见地停滞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但鬼怪到底没太多细心思考的兴致,两秒过后,村民们再次动作起来。倒地的两个村民也歪歪扭扭地爬起,和其他村民一同分成两簇,各自向朱玲和齐斯围去。 齐斯维持着冷静,一字一顿念道:“不能亲手杀人取肉,这条规则之下,你们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村民们闻言,动作迟缓下来,他们在犹豫,在纠结。 齐斯看在眼中,抬手遥遥一指瘫倒在地的朱玲,笑着说:“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短时间内拿我没办法。有这闲工夫不如做做那位美女的工作,毕竟知道那条规则的只有我一个活人……” 也不知听明白了多少,围在他周围的村民迟缓地掉头转向,向朱玲走去,缓慢的步伐和身上的黑袍使他们像极了一群多疑的鬣狗。 齐斯对自己的祸水东引毫无愧疚之心。 已知村民们“不能亲自动手杀人取肉”,而昏迷着的朱玲显然不能许诺给他们什么,导致的结果自然是无限期的僵持。 至于朱玲中途醒来怎么办……齐斯相信,以她天师的出身,应该不会被吓得涕泗横流,怎么也能冷静地多拖一会儿时间吧? 不过一分钟,村民们便尽数去了朱玲那边。 齐斯满意地掸了掸先前挟了朱玲一路、被压皱的襟口,径直向村西地界的深处走去。 那个传说中的神的尸体大概率就在村西放着。 一切诡异的根源,梦魇深处的猩红眼眸,冥冥之中的牵引……无数因素糅合在一起,勾勒出神秘奇谲的一隅。 齐斯很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村民们达达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耳边只剩下似有似无的风的呼啸。渐渐的,连风声都没有了,周遭只剩下一团凝滞般的死寂,好像此时此刻被硬生生从时间长流中抠出,不再随斗转星移而流动。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很快便难以判断脚下的路的方向。 齐斯有些后悔没有尝试从村民那儿骗个灯笼过来。 ——不过那灯笼着实太丑太脏了些。 他兀自摇了摇头,收敛杂七杂八的思绪,沿着之前的方向继续往前。 一步,两步,数了百步有余。 毫无预兆地,原本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光芒乍现。 那光并不炽烈,仅仅是点滴的金色在空中浮动飘摇,摇摇曳曳地延伸开一条光路,似指引,似引诱。 齐斯没有片刻的迟疑,抬脚沿着光向前。 悬浮着的光点没入他的身体又游离开去,无知无觉,恰似处于两个维度,骤然一瞥又擦肩而过。 意识在思维海洋间浮沉,恍然与更深更高远的存在神交,飘飘然欲飞往高天,转而又被滞重的肉体拖拽而落,激起一声沉闷的大地的回声。 眼前骤然被刺目的光线填满,空中悬浮着金色的光斑、碎片、绸帛,缓慢而恣意地游荡漂游,如同浸沉于海水的涡流。 齐斯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一棵金色的巨树下,同样鎏金的藤蔓从枝头垂下,无风自飘荡。 树下是一条金色的河流,他的目光溯流而上,入目是一道刺目的血红。 那是一个穿红色长袍的人影,斜倚在河的中流,半阖着的眼中透出猩红的色泽,曾在梦魇之中向他遥遥投来目光,并在他回望之际化作漫天血雨散落。 祂伤痕累累,胸腹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骼,像极了一条搁浅在岸边等待腐烂的鱼。 却偏偏那样神圣庄严,不容戏谑,不容置喙,不容亵渎。 在目之所及的刹那,一个认知出现在齐斯的脑海:祂是神。 【警告!您与神级NPC(数据删除)距离过近……错误!危险!】 描述性知识直接越过认知的过程被意识捕捉、吸取、获知。 祂的血汇流成河…… 祂的影响在持续…… 祂依旧能够回应…… 无数思潮涌入脑海,好像有上万人在祂耳边呢喃,极致的悲伤、狂喜、愤怒、漠然……矛盾的、本不属于主体的情感冲刷着意识,奔流而过又不留痕迹。 齐斯的面容扭曲得狰狞,理智一寸寸化作泡沫炸开,难以捕捉的疯狂思绪涌动飞窜。 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恐惧到达了极致,反而激起灭顶的兴奋和快意。纵横斑驳的泪水下,赫然却是一张巨大的笑脸:“如你所愿,我来了。你答应我的事儿是不是该算算了?” 没有回应,连风声都没有。 神已无言多时。 齐斯的视线模糊又沉淀,彩色的碎屑在眼前流光溢彩地铺陈为万花筒的景观。 他踏着地上的枯叶,听着“沙沙”的碎叶声,向河流中的尸体走去。 在某一刹那,碎裂的理智倒灌入脑海,他终于从混沌的海洋中捞起了难以组织的思绪。 他笑着,自言自语:“黑衣道人说伱需要人类的血肉来补齐你的肉身,却又建议苏氏村的村民给游客吃你的肉。” “我起初有所疑惑,我们这些玩家既然吃了你的肉,已经发生了异变,血肉又如何能起到作用?” “规则的矛盾必然不会无缘无故,要么是那个道人道行有限,目光短浅;要么,是他在言语间欺骗了村民。” 齐斯在河流的两米之外停步,支撑着身体保持直立,垂眼居高临下俯瞰停搁在岸边的尸体,笑容含讽带刺。 “不,他其实已经说了答案了。‘祂对所有生灵都存着如出一辙的恶意,最喜欢做的便是诱导人类犯下罪行,并观赏他们因原罪而苦苦挣扎。’” “你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血肉,而是‘罪恶’——鬼怪和玩家围绕这个副本的核心机制所犯下的‘罪恶’。” 寂静无声。 神的尸体和人类尸体似乎并无太多区别,或许长得更好看些,看上去更有收藏价值。 想到收藏价值,齐斯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愉悦的意味。 他歪了歪头,有了决断,又往前走了两步,在面容精致的尸体旁蹲下。 金色巨树下,黑发青年握住垂在红与金交错的底色上的白骨森森的手,眉眼弯弯: “那么,神明阁下,你看我身上的罪恶足够吗?” 第五十一章 食肉(完)罚罪 “说实话,我很好奇,在你眼中善与恶的定义是什么。”齐斯喟然叹息,“不同立场,不同角度,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我想,‘不爱世人’的神应该不会迁就那套无聊的普世价值观吧?” 神说:“神自是神,无所谓善恶与正邪。‘罪’在善恶之外,自有永有。” 齐斯问:“那我呢?” 神说:“你是折射世间因果的镜子。在规则之下,众生皆有罪,而你罪孽深重。” 金色的河流汩汩流淌,鱼骨般的尸体沉默如岛屿,涌入脑海的思潮却从另一个维度填满每个角落。 齐斯的意识与磅礴汹涌的知识连亘成一片,庞大的信息群中能够理解的只在少数。 他无声地去聆听,去记忆,若有所悟。 规则……诡异游戏里的那些诡异规则,亦或是更深层面、适用更广的生存法则…… 神明之上的至高存在,不得忤逆…… 三行神名……放逐于世界规则外的众神之主…… 无数碎片化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却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挠主体对真相的认知。 齐斯察觉了这一点,笑着问:“你现在该告诉我,那个答案是什么了吧?” 思潮涌动,传述不属于他认知中任何一個国度的语言:“直接宣布的答案无趣而敷衍,下一场游戏,你将从谜题中获得象征和启示。” 齐斯咂摸片刻言语背后的意味,笑出了声:“我明白了,你也被所谓的‘规则’束缚住了,无法直接告诉我答案是么?” 规则至高无上,是诡异游戏的本源,玩家不得违背,NPC又何尝不是? 庸人习惯规则,智者利用规则,勇者打破规则,野心家制定规则……所有纷纷扰扰、合纵连横、谈判博弈,皆以此为核心展开;“作弊”势必会成为一个不可言说而又心照不宣的选择。 赌桌上,不被抓获的出千在规则之内;合谋做局,也只需要几个手势或者眼神。 眼前闪过《玫瑰庄园》中的种种,齐斯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了然:“神明阁下,不能直接赐予的东西,经过交易的流程就能变得合法合规,是这样么?” 话音落下的刹那,神尸半阖的眼陡然间睁开,猩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一片空茫。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分明是令人震悚的发展,齐斯却没有生出丝毫的畏惧:“那么,为了我,也为了伱自己,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将用我从过去到未来所能拥有的所有罪恶,换取你可以给我的最大价值的东西。” 纷纷杂杂出现的呢喃和呓语混杂在忽然响起的风声里,拖拽着意识再次坠入思潮的洪流。 短暂的接洽中,齐斯获知了“交易达成”的信息,传递罪恶的方式,以及交易天平另一侧,那位存在所愿意放上的砝码。 ——与他的意愿不谋而合。 他满意地眯起了眼,就着与骷髅手相握的姿势,取出刀片划破自己的手臂,注视蒸腾着黑烟的血红汩汩流出。 思维短暂地出现断层,一个念头漫无边际地生出:原来“罪恶”的形态是黑烟么?真是老套的设定呢…… …… 苏婆家。 在找了一圈没看到齐斯和朱玲的身影后,周依琳的脸色变得难看。 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先前陷入了怎样的思维误区,而齐斯又是怎样恰到好处地用言语和行为加以误导,使她越陷越深。 “常胥骗了我们!”周依琳咬牙切齿,“他根本就没想好好和我们合作!他只想自己独吞破解世界观的收益,丢下我们独自通关!” 张立财先是一愣,接着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胖脸,打了个哈哈:“他要破解就破解去呗,我们安安稳稳通关,拿个基础奖励也行啊。” “基础奖励?拼死拼活到现在,就拿个基础奖励?”周依琳冷笑一声,径直走向柴房,翻出藏在木柴堆里的柴刀,“我还有机会,只要在结算前杀了他……” 张立财一时不知道是该问她怎么变脸变得那么快,还是该问她怎么那么清楚地知道武器在哪儿。 这个倒霉的胖子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冒油汗的秃头:“不至于吧,说到底我们对他的怀疑都只是猜测,他也没真做什么害我们的事……” “你敢赌吗?这可是诡异游戏,死了可就真死了!”周依琳白了张立财一眼,“收收你的圣母心吧,这又不是现实,没那么多道德和法律!” 张立财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语。 说到底,身处这个诡异的世界,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重要。若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自然是最好不过。 反正他向来随波逐流、不拿主意,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他头上…… 张立财悄悄盘算着,却听周依琳倒抽了一口凉气,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你怎么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女孩,后者却指着他,一脸惊恐。 “我怎么了?”张立财下意识摸了把脸,摸到一手黏液。 而在他眼中,周依琳的五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眼窝、鼻子和嘴巴扭曲成一团,正像是被炙烤的蜡一样融化,向下滴落…… …… 哪怕使用了假名,在齐斯眼中,最好的隐秘自己的方式,依旧是把所有知情人都弄死。 斩草必须除根,这是他从小就有的认知,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他怕麻烦,而“六度空间定律”可以权威地说明,被越多人知道,便越麻烦。 所以,他提前结束副本,让结局提前到来,神明的惩罚提前降下,玩家犯下的有关神肉的“罪恶”提前结算。 四人去祠堂拜过后又都吃了神肉,有罪未销,自然皆是神罚的对象。 其中,齐斯通过交易,得以免祸;其他人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巨树之下,金河之畔,携着浓黑罪恶的血液流过森森的骷髅,白骨上开始蠕动着生出血肉。 齐斯的脸色因为失血显得苍白,却难以掩盖神色的愉悦。 他的目光在正在生长的尸体上停留,有一刹那获得了一个从苏氏村上空向下俯瞰的视角。 在神的眼中,村落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斑点,他拉近观察的距离后,才能从中分辨出代表周依琳、张立财和朱玲的微尘。 他看见他们在融化,就像燃烧的蜡烛一样往下滴着烛泪,像春天的雪人一样逐渐辨不出形状。 他们矮下去,矮到地里,最终变成一摊难以看出生前状貌的黏液缓慢地流淌。 不止是他们,整个村庄都在融化。那些咄咄逼人的村民,苏婆和阿喜,在同一时刻失去所有气力,手中的工具散落在地。 他们不甘心地扭动着,如同画家手抖时涂抹在油画上的笔触,颤栗,张开嘴尖叫,化作幽灵般的鬼影的轮廓。 最终,所有人都瘫软成一地黏液,人与人因为距离太近直接连结成一池水凼,融为一体,流淌…… 【全部规则和世界观已破解】 冰冷的系统音从头浇下,紧接着是伴随着礼花炸响的庆贺声。 【恭喜玩家通关团队生存副本《食肉》】 【这是一个时代的饥荒,也是一场群体的暴力,所有人默许的贪婪和恶行,被精当地总结为“人性”】 眼前是一幕泛黄的影像。 依旧是苏氏村,一个商人打扮的旅人在和村民们攀谈。 村民们却如出一辙地板着脸,不停摆手,表示拒绝。 神尸被好端端地供奉在祠堂中,村民们则试图通过辛勤劳作摆脱贫穷。 他们没有知识,没有机会,被排挤,被取笑,一个个湮没在漫漫的黄土中。 这俨然是苏氏村的另一种选择,另一个结局。 【用无伤大雅的恶行换取不菲的利益,还是恪守道德遭受苦难的磨折?】 【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他们不过遵循了实用主义原则】 【《食肉》True End-“实用主义原则”已收录】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看完刷新出来的文字和影像,齐斯眯缝着眼睛,神情似讽刺,似戏谑。 他在心里无声地做出回答:“道德并不意味着苦难,罪恶也并不意味着利益,悖德并不一定要赎罪,正义也从来不必然降临……” “——所有导致不幸的,说到底只是孱弱和愚蠢罢了。” 视线从上帝视角抽离,眼前依旧是金色的树,金色的河,与红色的尸体。 齐斯看着神尸身上的血肉已经长好了大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无趣,便支撑着身体,翻身想要仰躺。 血液的流逝使得气力也失去了大半,他仅仅是掉转了一个方向就气喘吁吁。 他躺靠在背后的神尸上,用后者的头颅充当枕头垫着自己的脖根,仰首觐望。 副本内的时间流速已然变得混乱,方才还是一片黑紫的天空此刻竟呈现将明未明的灰白。 齐斯就着抬头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待。 东边,一轮红日颤颤巍巍地升起,刹那间,鲜红的血丝布满灰白的天空。 寂静中,齐斯一瞬间听到了鸟雀的啁啾。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看什么了。 朝霞下,黑发青年扯了扯嘴角,笑容灿烂。 “日出的景致果然很是好看呢……” 第五十二章 无人生还 【《食肉》评价等级A……】 【……S,奖励积分2000】 评价等级的字母闪了两下,伴随着一串幻觉似的红色乱码,从“A”变成了“S”。 齐斯隐隐有所猜测,眉毛微挑:“看来神级NPC的权限比我想象得还要高一些啊。” 他因为交易的缘故,提前结束副本,注定牺牲一些副本完成度。 如果因此使得评价等级下降,身为完美主义者,他绝对会很不爽,并且立刻将邪神放入一个名为“有机会一定要报复一把”的黑名单,想方设法让对方更加不爽。 想不到邪神挺自觉的,不劳他多费口舌,便将矛盾扼杀于萌芽之中,没有让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食肉》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2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2000】 一串顶格评价挨个儿刷新,邪神不言不语,深藏功与名。 漆黑无光的空间中,唯有银白色的结算文字有条不紊地在眼前滚动。 齐斯打了个哈欠,默默做着计算。 他从游戏论坛中得知,每個副本都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设置一个基础积分。其他奖励积分则在基础积分上以倍数结算。 目前看来,《食肉》副本的基础积分是《玫瑰庄园》的两倍。 不知是因为人数比较多,还是因为和“神”的关系更密切;亦或者,只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二个副本,奖励理应随着通关副本数的增加而递增。 齐斯暂时无法理解个中道理,在他看来,《食肉》的副本机制其实比《玫瑰庄园》简单一些,虽然由于一开始就是十一个人,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但难度着实配不上两倍的基础积分。 当然,如果奖励积分确实会日渐增加,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毕竟目标恒定,奖励积分越高意味着他需要通关的副本越少,可以有效降低他在攒够积分前对诡异游戏失去兴趣的概率。 如果有朝一日玩腻了游戏,却因为沉没成本和实现愿望的大饼等因素,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玩下去,那绝对是一件悲伤的事。 结算文字还在刷新。 【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注视深渊”(主动和神级NPC发生接触),奖励积分500】 【解锁成就“邪神信徒”(与特定神级NPC达成交易),奖励积分500】 【解锁成就“无人生还”(通过主观行为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奖励积分500】 齐斯眯起了眼。 只有首次触发成就才会奖励积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无人生还”成就图标,也就是说上个副本,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还有谁活了下来?常胥还是林辰? 《玫瑰庄园》副本的细节在齐斯脑海中复盘,本已淡化在记忆中的槎桠由虚化实。 沈明第一天就死了,叶子被邹艳杀了,最后他又杀了邹艳…… 当时怕时间不够,他直接回到花园处理了安娜和安妮的后事,然后目击古堡坍塌,想当然地以为埋在里面的人凶多吉少…… 但很有可能,在通关提示响起的那一刻,副本就结束了,后续发生的一切都类似于CG动画,无法对玩家造成实质性伤害…… “常胥还活着么?也就是说我还能再杀他一次?”齐斯摸着下巴,呼吸因兴奋而急促。 一想到世界上还有天生能对付诡异的家伙存在,他就想收进工作室好好研究研究。 以常胥表现出来的智商,在现实里骗他见面应该不难。虽然对治安局的人下手着实有些大胆,但只要手尾处理得足够干净,未必会被找上。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如果短期内再遇,以常胥的实力想讨回【命运怀表】,他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收入囊中的东西,齐斯哪怕扔海里喂鱼也不打算物归原主,在他的词典里,向来只有“损人利己”和“损人不利己但有趣”两个词。 “好人不长命”的经验主义深入人心,让别人占便宜的事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感到反胃。 不过,根据论坛互动量可以推测,同期活跃的玩家数以万计,副本池更是深不可测,没有组队道具的情况下,想在随机匹配中再遇故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都得等到很后面,花费积分指定副本,才有可能和特定人选卡进同一个副本里。 齐斯将冗余信息归档,埋藏到思维殿堂的角落,目光在“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一栏停留。 这应该就是之前叶子所说的,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后获得的额外奖励。 奖励1000积分,不算多,只是破解世界观奖励的一半,但也绝对不算少。 在不破解世界观、评价等级较低的情况下,唯一幸存者的奖励积分很可能越过其他条目,成为总奖励积分的大头。 愿意花费精力、承担风险破解世界观的到底在少数,而且这条路注定吃力不讨好,并非十拿九稳能够成功。 很容易想到,在积分算法的引导下,经过一次次副本的筛选,玩家们会趋向两个极端。 或是穷凶极恶,以杀死其他玩家为目标;或是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希望能靠谨小慎微活到最后。 将这两类玩家放到一起,很容易形成“狼与羊”的追逃模型,屠杀与逃亡同时发生,整个过程将充斥血腥与残忍。 推演进行到此处,齐斯抚摸着冰凉的手指,笑着自语:“不错的设计,只需要养一段时间的蛊,形成完整的流水线,便可以持续性收获源源不断的罪恶……” 又想到了什么,他摇头喟叹:“都三十六年了,应该也产生了不少罪恶了吧?那个倒霉的邪神都用不了一点的么,还惦记着我身上这些……”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语,红色眼眸的虚影在眼前闪现。一行血色的字迹在浓黑的底色上缓缓写道: “小心另一面镜子。” 一声絮语在耳边飘散,如预警,如谶言。 齐斯神情一凛,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邪神要求他利用机制杀死所有玩家,会不会是想让他看到“无人生还”的成就,从而意识到常胥和林辰还活着? 还有,“另一面镜子”是什么意思?听语境,该不会是说他是镜子成精吧?他果然不是人类么? 这么漫无边际地瞎想了一通,连齐斯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古往今来的神谕大多意义不明、模棱两可,好听点说叫“谜语人”,说难听点就是“胡言乱语”。 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总奖励积分8500,已存入积分账户】 冰冷的电子音打断了即将飘散到煎饼早餐方面的思绪,齐斯回过神来,看到自己视线左上角的积分总额变成了【13000】。 虽然离一百万还差得有些远,但五位数比起四位数给人的观感到底好了不少。 游戏论坛里的科普贴说过,成为正式玩家后就能开启商城了,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提前积累一些资本总好过到时候捉襟见肘。 ——有看中的东西却买不起,绝对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系统提示继续刷新。 【恭喜您在《食肉》副本中获得可携带道具“幽灵司机的录音机”,该道具将暂存于道具栏中,只可在副本内取出】 【名称:幽灵司机的录音机】 【备注:幽灵司机讨厌和人类交流,只能将话语提前录入录音机,播放给车上的乘客听。现在,幽灵司机找不到他心爱的录音机了,幽灵司机很生气!】 “竟然还有这种道具么?”齐斯毫无顺走录音机的愧疚之情,当然也没捡漏的兴奋感。 录音机只是普通的录音机,哪怕成了道具,身价也增加不了多少。 齐斯只知道这道具他暂时用不了。道具栏要等成为正式玩家才会出现在更新后的系统界面上,这会儿他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恭喜您完美通关《食肉》副本,获得奖励道具:邪神指骨】 新的一行提示文字浮现出来。 紧接着,一节晶莹剔透的小指指骨凭空出现,在齐斯面前悬浮两秒后,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的右手。 右手小指处适时感到丝丝凉意,道具已然和原有的骨骼融合。 齐斯眼睛一亮。 名字带有“邪神”二字,还是能融合进身体的,怎么看都不会普通,甚至很有可能是那种到后期依旧能发挥重要作用的成长性道具。 诡异游戏这么大方的么? 齐斯垂眼注视自己的小指,两秒后,提示文字在其上浮现: 【名称:邪神指骨】 【类型:道具】 【效果:将任意肉食的口味转化成素食】 齐斯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下移视线,看到最后一行。 【备注:邪神相信,苏氏村之行会让你对肉食心生龃龉。为了你的饮食健康,祂慷慨地用这个道具替换掉了你的奖励道具,充当对你的所作所为的回礼。】 齐斯死死地盯着道具信息,目光在【备注】一栏来回数遍,直到将每个字都刻进记忆里。 静默许久,他干笑了标准的三声,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邪神阁下,你该不会以为你很幽默吧?” 第五十三章 晋余生 北都,远离闹市的深山中,一座表层完全被白色金属覆盖的建筑默然兀立,树丛间的路灯投下炽白的灯光,透过林叶在建筑外壳上倒映稀疏的树影。 建筑周围没有任何标明其功用的题字或标识,却停靠着几辆军用卡车,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员在车与建筑之间来往,从车上搬下一个个用黑布包裹的密封的铁箱。 铁箱在被转移进建筑后,直接被电梯送入阴冷的地下,再分别运入一个個只留有一扇小窗的铁房间中。 房间的房门上依稀可见“收容物”之类的字样,还有各种标示危险等级的编号。 建筑地下五层的底角则是一间记录室,陈述的声音四平八稳地响着。 “《食肉》副本,类型为十一人大型团队生存,触发型规则类怪谈,主线任务为存活五天。已试探出规则如下: “一,苏氏村的鬼怪无法被来自村外的力量杀死……” 杨运东靠坐在椅子上,疲惫但平静地复述着一条条规则,以及边边角角的文字信息。 一个中年男人无声地站在一旁,端着录音设备,神情肃然。他的身份在此地不是秘密——诡异调查局二室副主任邵庆民。 “三,祠堂的鬼怪总是处于饥饿之中……” “第一夜的危险来自饥饿,解法为食用神肉;去村长家能获得充足的神肉,村长的弱点是日光;要去祠堂祭拜,祠堂只在上午开……” “后续发展未知,死亡点未知,结局未知。” 在听到“结局未知”的那一刻,邵庆民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半蹲下来,颤抖着握住杨运东的手,涩声问:“老杨,出什么事了?” 杨运东缓缓移动视线,看着邵庆民,看到了一双同样疲惫的眼。 他继续用汇报的语气说了下去:“自称名为赵峰、周依琳、常胥的三人有屠杀流玩家的倾向,其中‘常胥’较为危险,如若存活下来,符合列入重点观察名单的标准。” 透过邵庆民模糊的眼,杨运东看到了自己口鼻处渗出的鲜血,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 他没来由地想,会有被烈火焚身那么痛吗? “老杨,你还撑得住吗?描述一下那个‘常胥’的外貌特征吧,我好建档……” 杨运东沉默着,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回响起青年含讽带刺的话语。 ‘什么是公序?什么是正义?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安宁和稳定,联邦上下谈鬼色变,天生能看到鬼怪的孩童被当做怪物,遭遇诡异事件的受害者被送入精神病院……杨哥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意识昏沉下去,疼痛却越来越鲜明,杨运东轻轻地摇了下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子口袋。 这次,里面并非空空如也。他颤着手,摸出一条烟,叼在嘴边。 邵庆民帮他将烟点上:“老杨,描述一下‘常胥’的外貌吧。” 银白色的烟像丝线一样飘飘袅袅地向上了一阵,杨运东猛然吸了一口,任那烟气在肺腔里打了个转再喷出。 他瞪着那烟在空中氤氲,恍然好像跨越时空,回到六年前还在当兵的那会儿。 他看到了那一个个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面孔,眼角有些发酸。 “老杨,描述一下‘常胥’的外貌吧。”邵庆民说。 杨运东没有回答。 他又吸了口烟,吐出团团烟气,声音带着回忆的惫惰:“当年那场大火,我们整个班去了,除了我,都死在里面啦……” “我没有成家,他们都有老婆有孩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杨运东涣散着瞳孔,声音和呼吸逐渐一齐轻了下去,如游丝般几不可闻:“老邵你说,联邦明知道那是诡异,里头全是鬼,人去了灭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一条条命往里面填啊?” …… 回到现实后,齐斯继续阅读自己手中那本进副本前看了一半的书,不出半小时便看完了。 由于太过无聊,他翻到后记,一字一句地阅读下去。 【考察期间,我住在一个叫作‘苏氏村’的村庄。招待我的是一个自称‘苏婆’的老人,书中的很多故事,都是从她的讲述中抽丝剥茧,拼凑而出的……】 平静的记叙蕴含丰富的信息量,齐斯眉头微皱。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苏氏村”三字,看了一箩筐乱七八糟的文字垃圾,没找到分毫和后记中的描述相吻合的信息。 那本书的作者采风的地方在豫州,而“豫州苏氏村”这个词条无论怎么搜索,都无法找到确切的匹配项。 后记标注的日期是2017年7月6日,现在是2035年3月13日,偌大的村庄在十八年间销声匿迹,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后半夜,齐斯确定在公开网络上找不到什么信息了,便又进入游戏论坛。 含有“苏氏村”这个关键词的只有一个帖子。 #新手池增添新副本《食肉》,已知规则如下# 这个帖子是一个叫“九州”的大公会发的,齐斯一目十行地看完。 长篇大论不过是将《食肉》副本中的文字类信息复述了一遍,也不知道九州公会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又检索了半天,依旧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齐斯直接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他本意只是想留个未接电话记录,等第二天让朋友回拨过来。 不想,朋友在一秒内接了电话,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老齐,你看这不巧了吗?我刚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向你汇报调查结果呢,伱咋就打来了?我办事你放心,不用你催……” “晋余生,”齐斯打断了朋友的絮絮叨叨,说,“直接说结果。” 能在齐斯身边幸存至今,和他维持长达六年的友谊,这位朋友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此人主业是天师,副业是情报贩子,平日里混迹灰色地带,和三教九流都有所结交,各种零碎的事无一不通,自称“当代江湖百晓生”,也不算夸大。 “没问题。”电话里,晋余生斩钉截铁道,“我把做你那手环的匠人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全是良民,就差去他七大姑八大姨那儿串一趟门了……” 齐斯有些饿了,便起身走进厨房拆了包泡面,将面和调料一股脑倒进锅里,又舀了一碗水倒进去。 “……不是我说,你这被迫害妄想症也该去看看了吧,我觉得不仅折腾你自己,还废朋友。” 齐斯将火开到最大,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去查一下《豫州纪事》这本书后记里提到的‘苏氏村’,到底是不是确有其地,具体是什么情况。以及,是否真的有‘苏婆’这个人。” 他隔着厨房的玻璃门,望向窗外。 低垂的夜空被车灯和高楼的广告牌映照得金灿灿一片,路面川流不息一路铺展到天边。没有夜晚的都市尽显繁华,所有邪祟、诡异、怪谈似乎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惊奇中,在街头巷尾寻不到生存空间。 齐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鬼,他在十六岁以前天然能看见鬼,必要时也曾利用那些超自然力量做一些不那么合法的事儿…… 过去的记忆随着情感的流逝一同褪色,逐渐淡如水痕,虚幻如假想的迷梦。 哪怕在诡异游戏中切切实实遇到各种诡异,齐斯也始终觉得游戏和现实之间隔着一层屏障,是另一种生活……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欸,我说,齐斯你什么时候这么较真了?人家小说瞎编乱造的你都要去查个所以然……” 齐斯直接挂了电话。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将锅里的面倒进碗里。 看到表面飘着的一层牛肉丁,他敲了敲小指,发动了【邪神指骨】的道具效果。 思维漫无边际地延展,齐斯忽然想到,诡异若能进入现实,世界上肯定会存在很多重点关注诡异游戏的组织。 三天前,治安局的人调查刘阿九一事,本就十分可疑。 他事后查过联邦明面上的官方通报中,刘阿九已经出狱两年了,没有再犯事;那些装扮成警察的人到底在查什么呢? ——他们是否也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 官方的力量,各种在暗处滋长的民间势力,都不容小觑。 齐斯知道,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武力值的成年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在物理上消灭他。 他茕茕孑立,谁也不曾信任;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疑似独一无二的、将游戏道具带到现实的能力。 只是不知,在聚敛足够强大的实力后,他能否也坐到谈判桌前,谋夺更大的利益? 齐斯用手托住下巴,垂眸盯着面里的牛肉丁看。 【邪神指骨】的效果似乎真的是字面意思,只可以改变肉食的口味。 牛肉丁看上去还是牛肉丁,吃起来或许是素的,但刚经历过《食肉》副本的齐斯一点儿也不想将这玩意咽下去。 于是,他拿起筷子,开始耐心地、一颗颗地把牛肉丁挑出来…… 第五十四章 进食 3月13日,齐斯起了个大早。 不知是不是因为《食肉》副本的影响,他发现他的食欲变得旺盛了许多——他是被饿醒的。 考虑到家里没有一样不带肉沫的食品,他不得不拿了件白衬衣换上,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不过五分钟便钻入了人群熙攘的早市。 雾霾依旧严重,喧嚣声的混响照例令人头痛,老旧的收音机充斥着杂音,喑哑地播报一则则消息: “联邦拟通过《宵禁法案》,凌晨一点到凌晨四点之间,无特殊情况任何人不得外出。” “治安局对‘天平’教会进行严厉打击,日前已摧毁其在江城全部据点。” “经调查,网上流传的‘诡异降临事件’系谣言,现已将传播者以宣扬封建迷信罪抓捕。” “……” 齐斯戴着耳机,熟门熟路地走进街角的早餐店,油烟味和汗味立刻被热气携着扑面而来。 老板娘站在油锅后,塑料帽将发丝拢在脑后,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小心地打量着过往的食客,看上去只要稍微问她几句近况,就能得到一大箩筐的苦水。 齐斯无意了解他人的生活,走过去言简意赅道:“一个鸡蛋饼。” “好嘞!”老板娘利落地抡了一张面皮进锅,往上面打了个鸡蛋,又放了根肉肠。 “我不吃肉。”齐斯说。 老板娘明显不信,喋喋不休:“你这么個大小伙子,咋就忽然不吃肉了呢?你上次来,上上次来,前几次来,姨都还记得呢,铁打不动,次次要的都是‘鸡蛋灌饼’。” “鸡蛋灌饼”比“鸡蛋饼”多一个“灌”字,落实到实物上便是多一根肉肠,贵三块钱。 齐斯掀了掀眼皮,重复:“我不吃肉。” “欸,你们这些小年轻,成天就在口粮上抠搜,要我说,身体是本钱,省什么都不能省吃的……” “我遇上了些事,现在看见肉就觉得恶心。” “能遇见啥事啊?”老板娘我行我素地将面皮一裹,硬生生将肉肠包了进去,“姨不多收你钱,就当请你了,都是老主顾了,咋还和姨这么生分?下次你来吃,姨都给伱打对折!” “……”齐斯至此意识到,自己的抗议是起不到效果了,只能神情恹恹地站在一旁。 老板娘自以为做了好事,嘴上絮絮叨叨:“姨那不争气的儿子也和你这般大,最爱吃的也是鸡蛋灌饼,每天都吃,也吃不腻歪。” “唉,你们这些小年轻也不容易,工作不好找……” 齐斯至此知道,老板娘是把自己当作找不到工作的无业游民,一时间母性泛滥了。 确实,隔个好几天才出趟门,大部分时候都是中午才醒,怎么看都不像有正经工作的样子。 齐斯正思索着要不要将关于自己办标本展的那篇报道翻出来,及时解除误解,老板娘已经将鸡蛋灌饼装袋,递了过来。 齐斯收了废话的打算,拿出手机扫了九元过去,随后拎过塑料袋,转身走出早餐店。 “欸!六块就够了!姨不多收你钱!”背后,老板娘扯着嗓子大喊。 齐斯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走去,近乎于躲避瘟疫地隐没在烟火气弥漫的人群中。 转过街角,是一个翻倒在地的垃圾桶。一只毛发稀疏的黑狗正趴在桶沿,低头用嘴扒拉着流溢出来的残羹剩饭。 齐斯将手中的鸡蛋灌饼丢到垃圾桶里,正落在黑狗嘴前。 黑狗不知道弯弯绕绕,只当那是好心的施舍,摇着尾巴将连肉带饼的一团物什叼在口中。 齐斯垂眼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自言自语:“施恩于我这种人有什么用呢?得不到感激和报偿,反而会令我厌恶。” “要真是同情心泛滥,不如丢几块肉喂狗——至少会摇尾巴给人看,不是么?” 黑狗听不懂人话,只当是在夸它,一仰头将来之不易的食物吞了下去,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 傍晚六点,江城郊区,一处隐蔽的基地的大会堂中。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的主任穆东旭站在大屏幕前,神色凝重地宣读手中的文件: “去年,江城一共发生了五起诡异入侵事件,最高为A级,最低为D级;相比前年多了两起,危险程度全盘更上了一个台阶。” 有人窃窃私语道:“才五起,我记得23年有足足八起呢。” 穆东旭好像没听见般,沉着脸继续道:“我们根除了昔拉公会在江城的势力,切断了最大的引渡诡异的污染源,为什么诡异入侵事件不降反增?” 严峻的问题就此发出,再无人敢出言调笑。所有人都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等待答案。 穆东旭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九州’公会的支持率进一步下降,可以反映合作思潮的退化,以及零和博弈思维的猖獗。” “越来越多的玩家倾向于诡异游戏的弱肉强食原则,心理变得扭曲而疯狂。很快,我们要对付的就不止是诡异了。” 一个年轻的调查员做了个举手的动作,在得到首肯后,起身提出疑问:“主任,您是否太过悲观了?” “基本上所有榜上玩家的心理都有一定问题,要想活下来,总得适应诡异游戏的生存法则。” “诡异游戏没有强化玩家肉体的机制,在游戏里再如何叱咤风云,到了现实都是一发枪子能够解决的事儿。” “而且,要想引渡诡异,对现实产生影响并不容易;昔拉公会花了整整三十年才解决了技术问题……” 穆东旭抬起手,做了个中止的手势,打断道:“上周,听风公会的预言中出现了‘门’的意象。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诡异业已降临,将会在诡异游戏和现实之间打开一扇门,引发前所未有的灾难。” “总部和听风公会一致怀疑,那个诡异和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有关。”穆东旭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会场中的每一个人。 在看向一个角落后,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无可奈何地问:“常胥,你在听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 只见会场角落,一个穿黑色卫衣的青年腰杆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根巨大的鸡腿,正埋头宁静而虔诚地啃着。 “常胥。”穆东旭又唤了声。 青年倏地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幽深如潭水,看上去魂已不在此处。 穆东旭叹了口气,道:“小常你长点心吧,说是TE通关了《玫瑰庄园》副本,对具体解法却一问三不知,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青年“哦”了一声,继续啃手中的鸡腿,将肉丝啃食干净后,又吸吮起骨头里的髓液。 穆东旭忍无可忍,提高了音量:“你看看游戏大厅那块石碑,综合实力榜上你排第几?只有保住榜上的席位,才有机会接触到最终副本!” “嗯。” “现在你这样,稍微有点智商的都能把你忽悠了,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死”字,青年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黑瞳中也有了骇人的光泽。 他侧过头,盯着穆东旭的眼睛,认真地说:“半年之内,我会上榜。至少现在,他们都打不过我。” 第五十五章 挂人:小心常胥 3月14日整整一天,齐斯在游戏论坛搜罗了一大堆和“神级NPC”“主神”“邪神”有关的资料,看完后深深后悔自己浪费了有限的生命。 三十六年过去,玩家们对诡异游戏的探索依旧存在大块的空白。有说神级NPC是主神分身的,有说神级NPC是普通NPC进化变成的,有说神级NPC是游戏bug的…… 对于“主神”,论坛里的说法更加离谱。有人说,主神就是规则本身;有人说,主神是从神级NPC晋升的;还有人说,根本就不存在主神,游戏主背景里的神明全都已经凉透了…… 企图在低门槛的论坛中找到有用信息,无异于奢望在粪坑里摸到金条。怀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只能带来更大的失望,有些信息或许还是怀着看乐子的心态去浏览比较好。 “不过,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呢?”齐斯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我明明都快忘了那件事了啊……” 六年前,父母死后,他被伯父办理了转学,送到乡下的中学就读。 那时他已经学会了伪装,到了新的环境后,再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只想安安稳稳挨到成年,好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做个了断,无奈事与愿违。 也许是因为他长了张好欺负的脸,也许是世界上本就没那么多好人,恶意依旧接踵而至,包括莫名其妙的敌对,无聊透顶的恶作剧,以及各种各样的麻烦…… 也不是没有人对他传递过善意,他向来善于牵引人心,利用自己的优势改善处境。但那些善待他的人无一不遭遇厄运,接二连三地意外身亡。 其中就有他的第一任班主任姚成,一个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怀着一腔热血和善心的年轻人。 姚成是在一节班会课上死去的。当时他说教了一半,便毫无预兆地全身抽搐,摔倒在地,明显和之前几任工具人一样命不久矣。 齐斯凑过去,心底哀叹着自己又得物色新后台了,面上则流露出虚情假意的担忧和惊慌。 年轻的班主任眼中是满溢而出的恐惧,就好像刚刚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颤抖着嘴唇,却只吐出了四個字。 当时齐斯没听清,但如今想来,那四个字分明是“诡异游戏”! …… 3月15日上午,治安局的警员找上门来了。 不是东窗事发,只是例行慰问。 因为齐斯的档案看着就惨,死了父母后的一年间,所有亲戚都死得七零八落,且基本上每桩惨死他都有一定嫌疑,所以有关部门早已将他列入一份需要重点关注心理状态的名单。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官方人员打电话来了解他的近况,线下找他虽然是第一次,但也不算稀奇。 将人打发走后,齐斯终于感到了困倦,便折回卧室,躺到床上聊作休息。 左右睡不着,他又一次进入游戏论坛,胡乱翻看那些信息驳杂的贴子。 先是证实了张立财的话,游戏里的道具通常情况下确实带不到现实,除非走实现愿望的渠道,花费巨额积分兑换和愿望相关的道具。 然后又了解了一番成为正式玩家后会开启的新功能。 最令齐斯感兴趣的是据说会随机刷出各种隐藏任务的游戏大厅,听描述很像市面上游戏的玩家广场,有各种娱乐设施,甚至包括现实中不被法律所允许的那些。 但理性告诉齐斯,在没有足够实力前,还是不要去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主动和其他玩家发生接触比较好。 依旧无所事事,他随手在搜索栏搜了“常胥”二字,不出所料搜到一个挂人的帖子。 #昔拉公会常胥!手脏心黑,毫无人性!# 这个帖子估计是赵峰发的,一想到这个家伙出副本后把短暂的留遗言时间用在了挂人上,齐斯就特别想笑。 “看来这家伙真的很恨我啊……” 不对,他恨的是常胥,关我齐斯什么事? 思及此,齐斯的脸上挂起了巨大的微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饶有兴趣地阅读起了帖子的具体内容。 【1楼:我叫赵峰,刚在《食肉》里遇见王八蛋常胥。还有杨运东艾伦朱玲…等九人 那混蛋长的人模狗样,看上去不像会害人。我觉得这是个团队副本,也没互相提防,哪想到他就是个精神病和反社会分子! 我倒霉催的一开局就被鬼怪缠上,触发了死亡点。第一晚死了三个人,我怕也和他们一样死了,急的要命,常胥就过来骗我说他知道解决方案! 他让我割尸体的肉,又让我割自己的肉。他说他是昔拉公会的,我起初不信,他拿出信物证明我就信了。我寻思这种大公会总不会骗我,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拿我的肉和鬼怪换到重要线索,又骗我说其他人结成同盟要害我。我怕啊,就被他逼着杀了人,他又杀了我!】 文本中,赵峰有意隐瞒了部分真相,将所有恶事都推到了化名“常胥”的齐斯身上。 前面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讲述,后面却刚开头即煞尾,想来是人撑不住了,只能草草了事。 齐斯没来由地想象出一幅画面,赵峰口含鲜血,一边吐血一边瞪着愤怒的眼睛,颤抖着手按下发布键…… 这副画面太过喜感,齐斯弯腰捧腹,笑了好一阵才止住。 他继续往下看。 【2楼:花了半天终于看明白楼主在说啥了,语言表达能力再练练(流汗黄豆)默哀点蜡,下辈子记得好好读书,小心坏人(滑稽)】 【3楼:哥们你光说名字没用啊,谁知道真名假名?快上照片啊!】 【4楼:回楼上,看楼主这语无伦次的样儿,八成已经凉了。还有,你家诡异游戏能带相机进去?】 【5楼:不是我说,人家都告诉你他是昔拉公会的人了,你还敢信他?是咱听风公会的情报科普做得不到位吗?】 【6楼:楼主好惨,听描述那个常胥完全就是个泯灭人性的混蛋,真不知道社会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人。】 【7楼:昔拉是这样的,都进诡异游戏了还惦记着你那人性?主要还是楼主太蠢。】 【8楼:楼上有几个人的三观刷新我眼界了,楼主都被人害死了,还有人在这儿冷嘲热讽。希望不会在现实里遇到你们。】 【9楼:回楼上,圣母死一死(流汗黄豆)】 【8楼:哈哈哈哈哈,只有我觉得这个常胥很牛吗?看样子他一个人骗了不少人呢!】 【9楼:楼上伱不止一个人!下个副本我也试试这么搞,看能不能骗到傻子。】 【10楼:你们这都是什么三观?都以为自己是能拿捏别人的那个了?真要在副本里遇到,有一个是一个估计都是炮灰!】 和齐斯想得差不多,评论分成两派,有人表示同情,有人出言嘲讽。后面的话题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对三观问题的大讨论,估计能吵上好几十楼。 齐斯捧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点一下刷新,看有没有出现新的回复。 他这人有时无聊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和那些杀了人要回现场看看自己杰作的变态杀人狂类似,他同样喜欢咀嚼咂摸自己犯下的恶行。 ——受害者视角的言论对于他来说,更是值得回味的珍馐。 在副本里,他期待看到赵峰得知全盘真相后的表情,可惜出于理性考虑,他终究没有告诉那个家伙自己并非昔拉成员的实情。 缺失的这部分快乐,只能通过观赏赵峰的挂人帖加以弥补了。 齐斯将帖子来回看了好几遍,顺手给主楼点了个赞,结果弹出了个要求注册和实名的提示。 他直接点了叉。实名是不可能实名的,在这种论坛留痕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以他的武力值,一旦被人在现实里找到,绝对完蛋。 被搅了看帖的好心情,齐斯黑着脸退出论坛,转而点进一个标注为“游戏”的文件夹。 他挑了一会儿,最终点开一个叫做“开心消消乐”的小游戏,面无表情地玩了起来。 直到困意袭来。 第一章 辩证游戏(一)单人解谜 不是所有恶行都会被判定为罪, 也不是所有罪恶都会受到惩罚。 ——《第二卷·罪与罚》 …… …… 漆黑无光的夜色笼罩在墓园上空,时不时有几只红眼的乌鸦飞来,栖宿于墓碑之上。 齐斯靠坐在一座矮小的坟包旁,拨弄着手中刚拔下来的骷髅手臂,就像握着一束新摘的水晶兰。 一根根白骨手爪草芽似的破土而出,歪歪斜斜、明灭错落地肆意排列,浓黑的坟土上很快开遍了白花。 “齐斯……我们死得好惨……” “你要偿命……偿命……” 风吹来亡灵的呜咽,齐斯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趣。 他站起身来,举目四望,隐约看见远处似乎矗立着一尊眼熟的神像。 神像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蒙着一层薄薄的淡红色,垂下的目光似怜悯,似戏谑。 思维捕捉到记忆的碎片,齐斯一步步向神像走去,踏碎一地落叶,惊得乌鸦“啊啊”乱叫。 他微皱着眉,抬手去捉离他最近的乌鸦,那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远,叫得格外惨烈。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鸦群如恶风般飞起,在头顶阵阵盘旋。抖擞的翅膀发出“呼啦呼啦”的怪声。 “哗!” 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打下,照亮半边天空,惊飞一树魑魅魍魉。 一座皲裂的墓碑横亘在前方,上面的文字在电光的照亮下清晰了一瞬,齐斯只看清一个“齐”字,不是他的名字,是……谁? 狂风骤然大作,一道凄厉的女声在耳边嘶吼:“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我要伱偿命……” 齐斯微微侧头,一张被长发遮蔽的脸贴上他的鼻尖,空洞的双眼中有血泪汩汩流下,幽怨而愤恨。 “第一,你是自杀的。”齐斯脑海中记忆纷乱,但还是好心地纠正,“第二,我为你了结了心愿。” “第三,任何可以和我牵扯上的证据我都处理干净了,我不相信时隔五年他们还能找上我……所以,我为什么要偿命啊?” 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浑身布满血色的刀痕,乍看如同用碎片拼接而成。 她抬起手死死掐住齐斯的脖颈,口中不停吐出血水。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齐斯有些苦恼,却是放弃了讲道理。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根根掰开后者的手指。 女人发出阵阵怨毒的尖啸,齐斯首当其冲,却是想起了什么,弯腰捧腹,狂笑出声。 癫狂的情绪浸染整个场景,黑夜泛起诡异的红光,并开始剧烈颤抖。 画面从边沿处延伸出裂纹,很快遍布整体,好像随时都会轰然散落。 【倒计时已结束,即将进入下一个副本】 纷纷杂杂的梦境被冰冷的电子音打断,女人刹那间消失,齐斯发现自己站在一棵黑色的巨树下。 巨树的枝叶直插云霄,垂落的藤蔓上挂着一颗颗头颅,血管一样的虬根深扎泥里,其上匍匐着各种生物的尸体,有的才开始腐烂,有的已成白骨。 “又是这个梦呢……”记忆终于完全回归,齐斯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喑哑,“好久没梦到那件事了,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这些年,他一直在有意地训练自己的意志,久而久之连做梦都是清醒可控的,几乎不可能被催眠和诱导。 可时隔多年再次梦见“那件事”,他依旧失去了“清醒”的能力,被虚幻的情境牵引得迷茫惶惑。 纵然他很快就恢复了自我认知,眼下还是生出了几分隐隐的不安和烦躁。 六年前的“那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 而当时的他能力有限,虽然草草处理了一些能直接指向他的证据,但到底无法彻底洗脱嫌疑;很多知情者都活了下来,也许有不少人会将“那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传播出去…… 治安局至今没有结案,虽然大部分警员不相信一个未成年能犯下那样的事,但不可否认,他动机最充足,且是直接获益人。那些鬣狗一样咬着案子不放的家伙,不定什么时候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到底还是实力不足啊。因为自己的失误没能把事情做到完美的地步,并出于反刍思维不停记挂,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齐斯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心理,同时觉得自己有必要回乡下老家的祖坟一趟,顺便刨开来看看。 当然,这不重要。 齐斯理性上知道,多通关几个副本,多将一些强力道具带到现实,才是重中之重。 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若他能够拥有足够抗衡官方的力量,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后顾之忧…… 场景变幻,眼前有了微光。一面等身镜出现在视线里,镜面上缓缓刷新出提示文字。 【此副本为您的第三个副本】 【通关此副本后,您将成为正式玩家,解锁全部游戏功能】 齐斯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食肉》副本最末的情景。 那个神级NPC告诉他说:“下一场游戏,你将从谜题中获得象征和启示。” 神谕大概率是模棱两可的,但其中蕴含的信息未必没有价值。 六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制造了不少齐斯至今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齐斯很好奇,自己会在这次副本中得到什么样的解答。 【倒计时已结束,请立刻进入副本】 电子音又一次响起,暗含催促的意味。 齐斯不再磨蹭,抬脚踏入镜中,如同投身入一潭死水。 铺天盖地的黑暗当头压来,一行行银白色的字迹在虚空中飞逝,伴随着不带感情的播报声: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 【副本名称:《辩证游戏》】 【副本类型:单人解谜】 【前置提示:此副本侧重考察个人能力,您的所有道具都将被封锁】 …… 身遭的黑暗无边无际,几乎吞没意识。身体像死尸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齐斯感觉自己正在下坠。一片混沌中他失去了对方位的直觉,甚至无法感知四肢的存在,好像他是一个仅剩头颅的异常生物,被培养缸的营养液或是别的无形之物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缓缓消散,隔着眼皮能感受到从缝隙中漏入的微光。 齐斯挣动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 橙黄的无影灯直射入眼睛,纵然双目因为长时间的紧闭变得有些模糊,他还是在睁眼的那一刻感到了不适。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 手臂上似乎沾了某种黏液,在接触中附到脸上,带来吸吮的触感,却并不令人厌恶。 齐斯坐起身,垂下视线,看到自己全身都蒙了一层透明的液体,无色无味,似乎是某种保存样本的营养液。 身遭的景色隐没在黑暗里,目光只能观察到狭窄的一隅。 齐斯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袖口写着一个巨大的“9”字,显然不是他在现实里入睡前穿的那件,倒像是医院常见的手术服。 身下是一个光滑的铁质台面,黏液在灰暗的底色上勾勒出一个浅灰色人形,冰冷的金属吸收了身体的余温变得温暖。 ——似乎是个手术台。 齐斯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那里空空如也,没有特制手环的存在。 “说是封锁道具,竟然连这个都给封锁了么?还是说诡异游戏发现了bug,这会儿想起来修复了?” 齐斯漫无边际地思考着,想法触及“诡异游戏”这个名词,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视线左上角一片空茫,没有系统界面,也没有提示文字,甚至……连倒计时都没有。 “死机了?断联了?还是诡异游戏把我的号给销了?” 齐斯心底生出不少猜测,却依旧倾向于认为自己还在游戏中,而不是莫名其妙穿越了,或者在精神病院醒来,发现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原因无他,无解的可能性考虑了也没用,还不如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不过是触发了某个特殊机制,才看不到系统界面。 至于这机制到底是副本自带的,还是神级NPC搞出来的……嗯,这并不重要。 只需要知道,论坛里从来没人提起过这种情况,要么是这情况极度稀有,属于游戏彩蛋;要么,就是所有遇见这情况的玩家都死了……而且很大概率,这两种可能是叠加的。 思及此,齐斯反而兴奋起来,久违地感受到了童年时第一次杀死活物时的新鲜感。 他借着无影灯的灯光,按下墙壁上的开关。 天花板正中央的白炽灯亮起,从头顶投下炽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不过三十平米左右,四面墙壁整洁,乍看没有脏污或斑点。 齐斯正对的那面墙壁上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左侧墙角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罐,足以装进一个人的样子。 玻璃罐开着口,大约四分之三的空间被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占据,表面用红笔写了个巨大的数字“9”。 右侧墙角处堆着一堆被黑色帆布遮蔽的物什,隔着帆布只能隐隐看到藏在下面的它们的轮廓,大概也是同样的玻璃罐。 帆布和手术台中间隔着一方矮桌,桌面很干净,抽屉却敞开了些许,露出里面的物什。 看不到系统界面,也无从知晓主线任务,但眼下并非无事可干。独处于一个封闭空间,不把这地方搜一遍,齐斯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他翻身下床,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东西全摸了出来,在手术台上一字排开。 没有找到手术刀之类的可以用于防身的用具,抽屉里除了纸还是纸,看上去似乎是病历。 纸页上印刷着清晰的黑字: 【齐斯,男,2014年1月1日出生,2035年1月1日首次出现“灵魂失重”症状,并在同年2月3日确诊。2035年3月15日,病人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原因或为灵魂逸散。】 感谢但我只是个电灯泡100点币、雁素鱼笺500点币的打赏!感谢即若離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章 辩证游戏(二)死亡记录 一丝不苟的科学表述记录下颇为玄幻的诊断,齐斯眉梢微挑:“这是想告诉我,我已经病发身亡了,这会儿正在经历人死之际的幻觉,是么?” 他啧啧两声,饶有兴趣地继续翻看剩余的纸质记录。 接连几十张都是检验报告单,上面写着各种齐斯看不懂的科学名词,检验数据后画着上上下下的箭头。用常识可以判断,病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黑白灰三色的超声图像,用潦草的字迹画满各种符号。齐斯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秒,放弃将其看懂。 检验报告单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维持着三天一小检,七天一大检的频率,最后的日期是【2038年1月1日】。 “看来这个副本的时间线在现实世界的三年后啊。竟然会有人在我身上烧三年的钱么?奇妙的设定……” 齐斯摇了摇头,拈起最后一张纸页,一目十行地扫视上面的文字: 【9号克隆体生命体征正常,条件反射、脑电波反应等各项数据和母体一致,智力水平、思维方式、行为选择等维度数据待测算。】 【暂未检测到灵魂波动,但结合相关数据,无法立刻判定为培养失败。建议进行为期三天的观察,再决定是否销毁。】 齐斯放下纸页,垂眼看向自己右侧的袖口,那里用红笔写着一个“9”字。 他侧头回望,身后的巨大玻璃罐表面的数字“9”鲜艳刺目,隐隐传递糟糕的预警。 “所以,我不是‘齐斯’,我只是个编号为‘9’的克隆体,存在的意义是培养出‘齐斯’的灵魂?” 齐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个副本的背景设定,不由喷出一声嗤笑:“竟然套用了现实的背景生成副本,真是恶意满满啊……不过我可不觉得会有人这么无聊,在我死后还费尽心机地瞎折腾,要把我这个人渣重新带回人间。” 他将纸张放回原处,赤脚踏在冰凉的瓷砖上,站起身向右侧墙壁被黑色帆布遮蔽的物什走去。 这么一大堆玩意儿,没点关键线索都说不过去,不搜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 齐斯将帆布揭开,露出下面的一排瓶瓶罐罐。一米直径的巨大玻璃罐紧紧挨在一起,整齐地排列,有编号的一面朝外,依次用红笔写着“1”到“8”的数字。 这些罐子都是空的,里面的液体或多或少缺下去一块。可想而知,先前有东西被泡在里面,后来那些东西被捞出来了,再也没被塞回去。 结合前面发现的线索,齐斯可以确定,这些罐子里原本泡着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克隆体”,是他前面八位前辈,因为“培养失败”而被销毁了。 耳后忽然传来“咔哒”一声钥匙插进锁孔的响动,接着是转动门把的声音。 齐斯反应极快,翻身扑到手术台上,行云流水地完成关灯躺平闭眼装死一系列动作。 “吱呀——” 房间的铁门被推开,凌乱的脚步声鱼贯而入,在床边围了一圈。 齐斯由于闭着眼,一时难以估算进来了多少人,只知道人数肯定不少,自己大概率跑不掉。 “看来9号提前苏醒了。”门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有意识地探查周围环境,并能在紧急情况下选择最佳方案,他比之前几个都更接近母体。” 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响起,似乎有人在记录。 齐斯想起自己身上布满营养液之类的黏液,在走动时留下了脚印,被看穿也在情理之中。 他索性睁开眼坐起,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好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没有人搭理他,有个人在和他目光接触后,眼角抽动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么丑东西。 “我毁容了?还是……在这些人眼中,我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齐斯猜测着,抿住唇保持安静,传递配合的态度。 房间里一共站了九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看那虎背熊腰的体格,每个齐斯都打不过。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次医患矛盾,才做出了如此符合拉马克的理论的进化。【注】 两个年轻的医生快速走上前按住齐斯,从宽大的口袋里摸出手铐,将他的双手反铐在背后。 这一套动作无比熟练,好像上演过多次,从剧情来看,应该是在前面八位倒霉的前辈身上练过手了。 齐斯一动不动,任由这些人将自己转移到轮椅上,用拘束带固定,同时不着痕迹地移动视线,扫视过每一张面孔。 隔着口罩,看不清这些人的具体长相,不过光看眉眼依旧能看出一些信息。 比如,他们的表情未免太冷漠了点,不像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倒像是正在摆弄小白鼠的研究人员。 白大褂们依次上前,有的用采血针采血,有的用测温枪测温,还有量血压、测心率的。步骤繁多,却有条不紊。 一个个数据被报了出来,有人拿着笔娴熟地记录。 齐斯自知身处弱势,闹出幺蛾子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索性把自己当作一坨无机质,神情恹恹地瞪着天花板,由白大褂们摆来弄去,等他们忙得差不多了,才试探着问:“几位,我可以问问……这是哪儿吗?” 没有人回应,甚至没有人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齐斯讨了个没趣,莫名有些烦躁。 他最擅长的手段都建立在言语之上,这些人却拒绝和他交流,简直不讲武德…… 当然,他也没有太难过就是了。 跳出舒适圈才足够有挑战性和趣味性,更何况他不相信,偌大的副本没有一个愿意和他交流的NPC。 白大褂们终于做完了手头的事,推着绑了齐斯的轮椅走出房间。 房间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向两侧延伸,望不到尽头。一扇扇科室的门像墓碑一样嵌在墙里,只留一条浅淡的门缝。 头顶的灯管洒下白光,金属质感的洁白墙壁反射光线,高亮度的光明充斥各个角落,将本该存在的阴影挤压进罅隙,投映出苍蝇羽翼般的浅灰色阴翳。 这地方说是医院,倒更像是研究院,进行疯狂实验的那种。 白大褂们——或者说研究员们将轮椅放平固定,齐斯才意识到这轮椅原来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病床,只是为了适应先前那个房间的狭小,才没有展开。 病床被快速地向前推动,身体随着颠簸而摇晃,再被拘束带拉回原位。布料扼进骨节,紧紧缚住脚踝、膝盖、腰腹和脖颈,勒得齐斯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动弹,只能就着仰躺的姿势瞪着天花板,数着镶嵌在上面的设备。 方形灯、方形灯、通风口、方形灯、圆形灯…… 病床停下了,身边的研究员用报喜不报忧的圆滑语气汇报:“院长,9号情绪稳定,暂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他的言谈举止都更像人了,我想我们离成功不远了。” “但他依然没有灵魂。”一个年轻的声音应声道,语气中夹杂着叹息,“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我了解他,他很擅长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再在背后发出致命一击。” ……别说,你确实很了解我。 齐斯没来由地感觉那人的音色有些耳熟,结论呼之欲出,反而让他疑心是骗局。 他挣动着,调整脖颈的角度,想要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还有三天观察期,这次未必会失败。他的各方面数据都和母体保持一致,如果不是没有灵魂……” 年轻的声音打断道:“可只要没有灵魂,他就什么也不是。” 挣扎了有一会儿,齐斯好不容易抬起了头。在看到所谓的“院长”的外貌后,他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脖子上的拘束带勒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空气呛进了气管,他疯狂地咳嗽起来,像咳血似的咳出几个字:“好……久……不……见……” ……………… 【注】拉马克的主要观点是“用进废退”和“获得性遗传”,其实是不够准确和科学的,文中此处为调侃。 感谢花無情水無意100000点币的打赏!盟主大佬威武,今天为大佬加更!感谢猪圈狂人3000点币的打赏,感谢家有大佬4900点币的打赏,感谢小新的看书日常100点币的打赏!感谢万事通、棫Yu、书友20210904174046487、varner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三章 辩证游戏(三)认知悖论 眼前那人一头棕发,扎着个小辫,饶是一脸严肃,也看上去没什么正形。说是研究院的院长,倒更像是街边摆摊算卦的神棍。 “晋余生,”齐斯笑着,注视着那人的眼睛,“你的背景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竟然有钱维持我三年的生命体征,还整出这么个研究院想让我死而复生。” 考虑到这是在副本中,他直接代入了副本呈现给他的世界观,开口调侃。 副本将他的个人信息融入到故事背景中,已经够曲折离奇了,居然还能整这么一出。 一想到晋余生这么个又苟又灵光的家伙竟然会作为重要NPC在这种场合与他相见,他就觉得稀奇又好笑。 笑了一会儿,齐斯压下唇角,认真地说:“我觉得以你的职业,应该选择做法招魂,而非尝试这种克隆实验。” 本以为能够套出部分世界观,没想到晋余生只是怔愣了片刻,便移开目光,看向身边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你说得不错,这次的克隆体非常像他,我刚刚差点以为是他回来了。把他送去观察室,随时观察状态,汇报情况。”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什么克隆体,就是被诡异游戏送过来的本人?” 齐斯故意说出了“诡异游戏”四个字。 论坛里说,副本里的NPC在认知扭曲的作用下,会自动屏蔽“诡异游戏”相关信息。而现实中的人是能听到“诡异游戏”几个字的,只不过会将其理解为情节。 这点细微的差异作为试探已经够用了,可以有效地结合周围人群的微表情,分析出当前的情况。 “不怪伱有这样的想法。”晋余生说,“我给你们所有克隆体都移植了齐斯全套的记忆。他死在游戏里,最后的记忆是随机载入了一个叫作‘辩证游戏’的副本。” 齐斯神情微凛:“你也成了玩家?” 晋余生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对围簇在病床边的研究员做了个手势:“把他送进观察室。” …… 观察室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天花板、墙壁和地板浑然一体,好像由一整块金属打造而成,唯有一扇门拥有纤细的轮廓。 齐斯的病床被放在正当中,他依旧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着眼看布满摄像头的天花板。 情况很糟糕,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他的武力值顶多是成年人平均水平,根本无法挣脱拘束带的束缚。 哪怕出现万一情况,比如拘束带莫名其妙地断了,他也无法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下逃出生天。 齐斯神色凝重地盯着摄像头看,逐渐陷入了沉思。 没有系统界面,没有主线任务,似乎除了记忆以外,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他处在诡异游戏的副本中。 记忆是可以骗人的,或者说,残缺的记忆会给大脑一种误导。如果他真的像晋余生说的那样,刚进第三个副本就死了,确实能形成当下的认知。 ——落地成盒,所以没有对副本具体内容的印象;稀里糊涂回到现实,在睡梦中浪费掉生命的最后半个小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而死在第三个副本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毕竟论坛里计算出来,这是道失败率高达80%的大槛。 更重要的是,以齐斯对晋余生的了解,那个家伙还真有可能脑子坏掉,砸钱试图将他从鬼门关捞回来。 当然,这一切或许只是诡异游戏充满恶趣味的诱导,想让他模糊游戏和现实的界限,迷失在副本里。 但不可否认,存在一种最糟糕的情形—— 他此刻就在现实之中,作为“齐斯”的某个克隆体而存在。 “疑点很多。首先,最开始让克隆体独处于一个房间,并且进行一系列搜查,不像是正规研究院会出现的纰漏。而如果说这是诡异游戏设置的搜证环节,那就说得通了。” “其次,如果我在游戏里死去,现实里的身体也会死亡,再高的科技也无法维持我的生命体征长达三年。” “最后,我不认为现有的科技能发展出这么完善的人体克隆技术,也不认为科学家能对灵魂这种玄学的课题有所研究。” 齐斯冷静地梳理从在房间里醒来到现在,遇到的所有疑点,很快寻摸出一条脉络。 “这个副本虽然没刷新出主线任务,但依旧存在一个隐性的时间限制。三天后我将被销毁,所以我需要在三天内逃离这里。” “我作为克隆体,生理上属于人类,三天时间里必然需要进食,用餐期间说不定有机会解开身上的束缚。每天三餐,就是九次机会,有充足的容错空间。” 他这么想着,房门适时打开,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刘海下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正小心翼翼地打量齐斯。 她推着一个装了各式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小车,齐斯打眼望去,看到了盐水瓶和拘束带。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游曳,齐斯心头警铃大作,却还是垂下眼帘,轻声道:“抱歉,我好像有点饿了……” 护士笑着说:“待会儿我会给你输点葡萄糖。” 齐斯:“……” 果然事情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诡异游戏一点机会都不给,什么趁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挟持护士之类的计划,在这个副本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接下来五分钟,齐斯生无可恋地躺着,任由年轻护士将他的双手拘束成适合挂点滴的姿势,然后往左手背的血管里扎入留置针。 留置针这玩意儿是软的,不容易刺破血管壁,一下子封死了他取用针头当武器的路线。 且从护士的表现看,接下来几天他大概率不会有解除拘束的机会,所需的营养物质和水分将全靠输液解决。 排泄的话……齐斯想到了一个叫作“尿袋”的东西,可以很好地让他就着被绑在床上的姿势解决问题。 齐斯不无悲伤地想:如果真要到这个地步,还是立刻去死比较好。 然后他又想到,以他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连自杀都做不到…… 一下子就更加悲伤了。 齐斯问护士:“我可以问问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灵魂的方法是什么吗?我看我能不能努努力,争取长个灵魂出来。” “我不知道欸。”护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实习生,刚来这儿没多久。” 心可真大啊,派一个实习生来对付我……齐斯在心里吐槽一句,又问:“那你知道接下来的安排吗?有没有体检什么的?” 护士回忆了一会儿,说:“待会儿院长应该会见你,问你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不知道。” 护士抛下三个字,便推着小车离去,留下齐斯继续瞪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齐斯知道,护士口中的马上要见他的“院长”正是晋余生,他那个利益关系、虽有小毛病但可以忍受、很多情况下非常好用的“朋友”。 从仅有的接触中可以判断,此情此景下的晋余生和他记忆中的十分不同,态度冷淡了很多,看上去也不好骗。 就是不知思维和行为模式有没有太大差别。副本究竟是将这位“朋友”整个人复刻了一遍,还是只借用了他一张脸? 但不管怎么说,齐斯都很期待接下来的这次见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晋余生都是这个副本中的重要NPC,很有可能牵涉到关键线索和主要世界观。 …… 一个小时后,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进房间,拆了挂完的盐水瓶,将病床调成轮椅的形态。 在他们将轮椅推出门的当口,齐斯趁机瞥了眼门把手下方。 那处安装的不是电子锁,而是很普通的机械锁,是他熟悉的样式,一根铁丝就可以撬开。 研究员推着轮椅在走廊间行进,不时遇到岔路,左弯右拐。 齐斯用目光观察左右的标识,记忆路线。 大部分房门都长得差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用途,他只依稀辨认出一间类似于监控室的小房间。 和其他房间不同,这间房间有一扇斑驳着纸张残留印痕的玻璃窗,隔着窗户能够看到里面巨大的监控显示器,和上面分割成一个个小窗格的监控画面。 基本上只要能进去操作一二,看上半个小时,就能大致推理出整栋建筑的布局了。 “嗯,这个副本的解谜看上去不是很复杂。第一步,解开拘束带;第二步,进入监控室,规划好逃亡路线;第三步,逃出研究院。” 齐斯默默盘算着,隐隐觉得这个副本的底层逻辑和过去两个副本截然不同。 过去两个副本,需要收集大量的线索才能形成通关的思路;而一旦有思路了,傻子都能成功执行。 这个副本却相反,通关思路简单明确,傻子都能想到;每一步的执行却困难重重。 “第三个副本死亡率极高,或许就有设计风格不同,玩家一时转不过弯来的缘故吧。不过……这真的是副本吗?”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多时便被推进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 他注意到,这个房间和观察室一样,被漆成刺目的白色,浑然一体,没有窗户。 两名研究员将齐斯往办公桌前一怼,什么也没说就退到了门外,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一片苍白的寂静中,齐斯将整间办公室的布局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不由腹诽道:“说是解谜副本,结果什么信息都不给,答案全靠猜吗?” 猜是不可能猜的。齐斯自知自己运气平平,初中时蒙单选题正确率不高于二分之一,多选题更是从来没蒙对过。 为了不预设答案、干扰判断,他有意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去想。 就这么无聊地等了十分钟,开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身白大褂的晋余生走了进来。 这个长着熟悉的脸的NPC板板正正地坐到办公桌后,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齐斯,说:“你好,9号。” 感谢唯文唯德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闽山河、小圣总共333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四章 辩证游戏(四)自证陷阱 数字编号,冷冰冰的称呼,俨然只是将对方当作一个无生命的物体,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面对这样的发展,齐斯早有预料。 他看着办公桌后的人,抢先发问:“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就是晋余生?” “我没必要向你证明。”晋余生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低着头翻动着里面的文件,“伱只是个克隆体,看法对我来说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要亲自见我呢?”齐斯反问。 在刷刷的翻页声中,他信誓旦旦地扯起了淡:“你顶着我熟人的脸,称我为‘9号’,应该是想从姓名和社会关系的层面消解我的存在。至于不断地强调我是克隆体,我猜你是想通过言语诱导我丧失自我认知,进而迷失在你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研究院里。” 越是离谱的结论,越容易让对方情不自禁地出言反驳。而只要对方选择回答质疑,便是陷入了自证陷阱,很容易落入话术的彀中。 果不其然,晋余生抬起了头,看着他道:“这番话我已经听了八遍了,也从不同角度解释了八遍,每次你都能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质疑,浪费一下午的时间也扯不清楚。我就应该全给录下来,直接给你放一遍录音……” 听着晋余生的抱怨,齐斯从中获知了一条信息:这个副本的关键在于话术,其他手段大概都不管用。 由副本背景可知,前面八个克隆体也都有他的记忆,性格应该和他差不多。 如果有更方便的方法,他们绝对不会乐意和蠢货废话那么久,大概率直接上手杀人碎尸一条龙。 齐斯心底游曳着血腥的想法,脸色却很平静:“你一回生二回熟,应该也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听说你想问我一些问题,你觉得在交流不愉快的情况下,我会好好配合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但我也不想和你就无聊的问题浪费掉一个下午。”晋余生的神情显出些许不耐烦,“9号,如果你的确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希望你瞎扯那劳什子弗洛伊德,提出些乱七八糟的质疑。” 齐斯本就不打算和晋余生掰扯世界的真实性,八个他掰扯了八个下午都逃不过被销毁的命运,他再重蹈覆辙就是傻子。 他只想尽快弄明白这个副本背景上的细节,当下爽快地答应道:“你说吧,哪怕再离谱,我也会姑且尝试着相信一下的。” “呵呵,你不信也没办法。”晋余生冷笑两声,向后靠到椅背上,缓缓讲道: “三年前,齐斯让我去调查苏氏村的情况,我去当地跑了一趟,结果和一股不知道属于什么编制的官方势力遭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我就想着告诉齐斯,这事儿水很深,别掺和了……” 齐斯打断道:“你可以用第二人称,我想我们的交流会顺利些。” “你的前几任都没这个要求。”晋余生吐槽了一句,但还是换了人称,继续说下去,“当时,你电话打不通,都联系不上,我以为你出事了,就立刻赶回江城,砸开你家的门,结果发现你躺在卧室里,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刚要送你去医院,邀请函就从你身上飘了出来,直接把我拉进了游戏。我稀里糊涂通关了个副本,什么有的没的都没来得及想。游戏问我想许什么愿望,我随口说了句想救活你,没想到愿望定下就不能改了。” “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攒了五十万积分,才从游戏那儿得到了这套培养灵魂的方案和这座研究院。后来,我又零零碎碎地兑换了各种培养材料,不然以现实里的技术水平,根本没办法进行这种程度的克隆。” “这样么?”部分疑点得到解答,齐斯向晋余生投去怀疑的目光,“看得出来,你已经进行很多次克隆实验了,我不信前几次都失败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每个花费我大量积分、金钱和精力造出来的克隆体,都是没有灵魂的鬼怪。”晋余生自嘲地笑了,停顿两秒后问,“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今天是不是‘1月1日’,并且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做出怀念的表情,说你想出去过个生日?” 齐斯默默删去计划中的某段台词,不冷不热地接话:“听起来我的前几任做了什么令你痛彻心扉的事。” 晋余生冷哼一声:“前年这个时间点,1号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当年我没有经验,竟然信了他的鬼话,将他带出了研究院。他顺了一把叉子,差点没插进我的后脖颈……去年,5号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你们他喵的就不能换点套路吗?”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语速如连珠炮一般,吐出一长段夹杂着语气词的话语,一时间有了几分齐斯印象中的晋余生的影子。 齐斯对“朋友”这种生物的感情并不比对工具人的多出多少,因此也没有生出怀旧的感伤之情。 他快速做了个心算,不动声色地接道:“看来克隆体的制造并不容易,一年的产能只有四个。三天生不出灵魂就销毁,有点浪费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多观察我几天,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研究院的正常选择,反而像是游戏副本的时间限制……” “不知你是到现在还没认清现实,以为自己在副本里;还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激将,想让我多留你一会儿……”晋余生皮笑肉不笑道,“但事实就是,三天时间已经足够确定结果了。再留着你只会增加成本,包括医药上的和治安上的。” 齐斯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提出质疑:“明知道我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让我在那个房间里独处那么久?要是那帮研究员再晚进去一会儿,我说不定会试着砸碎玻璃罐自裁。” “那玻璃罐很结实,人力无法破坏。”晋余生说,“不过那帮人确实越来越不上心了,背后说我是异想天开的精神病不说,还拿着我开的工资划水摸鱼……” 眼前的人从语气到思维方式都和记忆中的接近,解释也能够做到逻辑自洽,诡异游戏真的能模拟到这种程度吗? 如果这是副本,用心未免也太险恶了些…… 齐斯眯起眼,冷不丁地问:“既然我已经死了,为什么没有被直接抹杀,还能以植物人的状态苟延残喘至今?” “你问我,我问谁?”晋余生反问一句,又换回了冷漠的语气,“好了,9号,废话说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 他拿出一块平板,从里面调出一份夹杂着各种字符和图形的测试题,递到齐斯面前:“我需要补齐你的智力水平、思维方式、行为选择等各维度数据。其他人太容易偷工减料,这活儿还得我亲自来。” 齐斯粗略地扫了一眼平板上的内容,在看到眼熟的图形和线条后,他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将智量、慧度、信息量、理性程度、博弈水平等多维度的数据交由一堆和脑筋急转弯差不多的问题来测算,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信这种愚蠢的智商测试题。” “但我找不到更权威的测试方法。”晋余生冷冷道,“你除了配合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好吧。”齐斯妥协了,无奈地再度将目光投向平板,用棒读的语调一一报出题目的答案。 晋余生则拿起电子笔,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长达十分钟的一答一记后,晋余生搁下了笔:“差不多了,我需要的信息都收集到了……” “结果如何?”齐斯问。 晋余生答道:“智力测出来的结果比之前几个克隆体都要高。而且,你在各个维度给我的感觉都和他几乎没有区别。” “是么?”齐斯的唇角再度有了笑意,“你到现在还坚持认为我不是齐斯么?” “我看起来是齐斯,认为自己是齐斯,思想记忆是齐斯,行为选择也是齐斯,那我又为什么不能是齐斯呢?” 晋余生不语,伸出手指在平板上点了两下,调出镜子,举到齐斯面前。 齐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笑容僵在了脸上。 镜中映出他的影像,穿白衣服的青年苍白如鬼,脖颈细长,黑得惊人的瞳仁死物一般镶嵌在眼白中,像深渊般吞噬所有光明。 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却传递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本章完) 第五章 辩证游戏(五)沉没成本 恐怖谷效应带来心理和生理上双重的不适,皮肤被空调的冷气挟去热量,如坠冰窖。 违和感如网如织,齐斯感受到了久违的惶然。紧张导致血管收缩、血液流速加快,他呼吸急促,反而像是感到惊喜和兴奋。 许久后,他笑着说:“如果只是外表看上去不太像人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化妆解决。” 晋余生认真地说:“你没有灵魂。” 齐斯沉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看,直看到心底起了小刺般发麻发痒,才移开视线。 他问:“在你看来,决定人之所以为人的是肉体还是灵魂?如果是灵魂,那你为什么执着于维持齐斯肉体的生命体征?如果是肉体,那伱为何要以是否有灵魂为判断标准?” 晋余生说:“我怎么看不重要,诡异游戏认定的判断标准是灵魂。” 齐斯了然,又问:“那你觉得,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灵魂的标准是什么呢?” 晋余生收了平板,语气不善:“你刚才还答应过,说不会和我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别说话不算话啊。” 齐斯却好像没听到一样,语速极快地说了下去:“人们惧怕鬼怪,在毁灭一个人的肉体后,又唯恐他留下的精神残余;但他们却总认为‘灵魂’是人最重要的东西,是决定人之所以为人的核心特质。” “非洲的民族坚称新生儿没有灵魂,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妻弃子,降低养育成本;某些宗教则需要恐吓信徒们生下更多的孩子,来增加供养他们的人口,扩大影响力,因此宣称灵魂存在……” “所以,灵魂到底是什么?是生而为人的自我认知,还是那个传闻为21克的无形之物?而你,又是以一套什么样的标准评判‘灵魂’存在于否的呢?” “我不知道。”晋余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流露出几分疲惫,“我相信诡异游戏的判断,等它判定我实现了愿望,就说明齐斯的灵魂回来了。” “你后悔许下那个愿望了。”齐斯语气笃定,很自然地用上了第三人称,“你和齐斯认识了那么久,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渣。死亡是他最好的结局,所有罪恶尘埃落定,是非善恶盖棺定论;而你作为一个平庸的正常人,从来不敢承担将恶鬼引回人间的罪责。” “更重要的是,你明白,一旦他知道你也成了玩家,势必会想方设法处理掉你这个太过了解他的隐患。一时冲动后,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始害怕,开始迟疑,顺理成章地以‘灵魂’为缘由,有意拖慢复活的进程。” 气氛一时凝滞,晋余生的脸色变得难看,因为齐斯说的恰恰是他反驳不了的事实。 沉吟两秒,他幽幽一叹:“但我必须得复活他,愿望许下后就无法变更了,不复活他,我就不能许新的愿望,就永远摆脱不了诡异游戏。” 齐斯微笑着说:“如果只是想换个愿望,我或许可以帮你。” 晋余生没有回答,自顾自拿起桌上的一个对讲机,说:“结束了,把9号送回观察室吧。” …… 兜兜转转一圈,齐斯再度回到了观察室,被固定成仰躺的姿势,和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大眼瞪小眼。 尽管“自己是克隆体”这件事有些难以接受,但理性主义的分析下,越来越多的证据被摆上台面,使得结论的天平向离谱的那面倾斜。 第一,他的三点疑问都得到了比较合理的解释。 让他独处一个房间是因为研究员不负责任,而回顾那些白大褂的态度,确实可以发现他们缺乏工作热情。 他现实里的身体没有立刻死去,大概率是因为晋余生随口许了个复活他的愿望,诡异游戏乐得用他吊着晋余生,好榨取更多罪恶。 而研究院和复活技术的存在就更合理了,从诡异游戏中兑换出来的玩意儿,确实不需要讲科学。 第二,晋余生的态度很真实。 如果这货从头到尾都和齐斯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齐斯反而会释然,确定他就是诡异游戏一比一复刻到副本里的NPC。 但他起初维持着面具般的冷漠,俨然是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样,唯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旧日幻影……这就很符合实际了。 还有,最开始出于某种弥赛亚情结想要复活他,结果复活了一半又后悔了,像鸵鸟一样得过且过,这样的反应同样不像假的。 现实里的晋余生就是这么个游移不定、首鼠两端的人,虽然经常帮他干些脏活,也会借由他的手段赚些沾了血污的黑钱,但永远没胆子犯些反人类的大事儿,路上遇到杀人案没准还会报个警…… 第三,晋余生认为“愿望无法变更”。 就齐斯的经验来看,许下的愿望是可以通过花费积分更改的;诡异游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如果有心设计,不可能在这方面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游戏副本是讲逻辑的,只有现实才不需要逻辑。尽管不知道晋余生为什么无法更改定下的愿望,但这恰恰能够说明:此情此地,正是现实。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齐斯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形象明显不是活人。 游戏论坛三十六年来总结出无数定律,有一条便是“只有扮演类副本才会改变玩家形象”。玩家要么变成完全不相干的人,要么就顶着自己的脸,万不会只有眼睛等细节发生变化。 当然,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遇到特殊情况的人都死在副本里了,出去后忙着留遗言,没空传述经验。 ——但这同样不是好消息。 思绪如藤蔓般将齐斯缠络,许久的静默后,齐斯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看起来是齐斯,认为自己是齐斯,思想记忆是齐斯,行为选择也是齐斯……那我凭什么不能是齐斯?” …… 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护士再度推着小车走了进来。 在她拿出血压仪调试的当口,齐斯说:“我要见你们院长,有些事忘记交代了。” 这话的语气像极了想要补充口供的罪犯,护士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十分钟后,晋余生一脸不耐烦地出现在观察室中,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次,齐斯直截了当地问:“你考虑好了吗?” 晋余生一愣:“考虑什么?” 齐斯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无非是想快点结束当前愿望,好向诡异游戏许新的愿望。那你说,如果在实现愿望的过程中,愿望的难度直线飙升,使得预计所需的积分远低于实际情况,诡异游戏会愿意继续做这个亏本的买卖吗?” “你该不会想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只要彻底毁坏齐斯的肉体,再想复活他,就又多了一个修复肉身的步骤。诡异游戏为了尽快摆脱这一笔烂账,要么降低实现愿望的判定标准,要么允许你更换愿望。” 晋余生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有他的记忆,应该知道我伤害谁都不可能伤害他。六年前在那个夏令营里,要不是他救我,我就已经被烧死在火场里了……” “那把火是他放的。”齐斯抬眼瞪天花板。 “……啊?” “要不是为了制造混乱,他根本不会去把每个房间的锁都撬开。他其实很好奇人肉在那样壮观的篝火中烧焦的速度,至今仍为没有尝试感到遗憾。” 晋余生僵着脸,声音发涩:“你是把我当傻子吗?当时我腿受伤了,他无论如何都没必要折回来背上我,那只会降低逃亡的速度……” “哦,当然是因为他考虑长远。”齐斯回忆着过去的事,嘴角不可遏止地扬了起来,“幼年的齐斯对自己的演技没有太多自信,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成功卖惨,博取他人的同情心……” “而浑身是伤的你看着就惨兮兮的,不仅可以昭示问题的严重性,还能上演一出令人感动的不离不弃、舍身相救戏码。这样一来,搭车报警留宿都会变得容易很多,说不定还能到一些爱心泛滥的大妈家蹭一顿饭。” 他停顿片刻,目光中多了丝怜悯的意味:“至于后来你对齐斯感恩戴德,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了六年,那倒是在他的计划之外。” “齐斯原本想的只是靠一次雪中送炭建立和你的联系,换取一定程度的帮助。毕竟,你看上去养尊处优,不像是被亲戚卖进去的。他把你送回家,再装得可怜些,你们家怎么都得收留他一段时间。” “事实证明他想得不错,你的家境虽然并不富裕,但家长既然不靠谱到了会把小孩送进那种夏令营的地步,自然不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再加上某种知情识趣的质朴,你们愣是资助了他半年,直到他继承了父母的遗产。” 齐斯是个有旺盛的表演欲的人,很喜欢当着受害者的面将自己干过的事儿如数家珍地描述一遍,再从头到尾将受蒙骗的倒霉鬼嘲讽一通。 以往他因为顾忌在坟头蹦迪后引发麻烦、点破谎言后丧失工具人资源,只能强忍着分享快乐的冲动,独自咀嚼那些堪称艺术的谎言。 而眼下终于将在心里压抑了许久的言语说出,他一时间愉悦得有些忘乎所以,右手指尖在床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起了Twisted Nerve的节奏。 “看你的表情,我前面的八位前辈似乎并没有告诉你这些?对了,你真的以为你父母的死是偶然吗?后续你遇到了一系列意外,而每次齐斯总能给你提出中肯的建议——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说实话,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天真地以为,连父母都不在意的齐斯会真心实意地珍视你这个顶多能算常用工具的‘朋友’。你这算什么呢?当狗当久了,给块骨头就心满意足?” 晋余生从震惊中回过神,冷笑出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一个克隆体的话?” 齐斯仰着脸,用宣读公理的语气说:“其实你已经相信了。情感和恩仇脆弱易碎,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衡量对象。而很显然,让齐斯这样的不稳定因素活下来,弊大于利。” 晋余生目光游移:“诡异游戏不会那么容易受蒙骗的,我主动搞事它会看不出来?” “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齐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像想到了经典桥段的剧作家,“晋余生一时心软,解开了克隆体的束缚;克隆体趁机逃出观察室,杀死母体——你觉得这个剧本怎么样?” 感谢一柠Ning共200点币的打赏!感谢书友20220719041727348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章 辩证游戏(六)博弈模型 六年前,大概是由于齐斯行为古怪,再加上多一张吃饭的嘴确实麻烦,主动请缨担任他监护人的伯父终于忍无可忍,将他送去了一个夏令营。 夏令营位于深山老林之中,实行军事化管理,还成天宣传“绝对公平,天下大同”的教义,简直把“邪教”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齐斯和晋余生就是在这个伪装成夏令营的邪教基地遇见的。 上百个孩子一到夏令营,就被分关在几十个铁屋子中锁了起来;这些孩子平均年龄十岁左右,十六岁的只有三个人,齐斯、晋余生和一个小太妹,被打包关在一个房间中。 孩子们只在三餐和祷告时被放出来,不允许交头接耳,或者做规定之外的事。 至于那个“规定”是什么,齐斯至今想不明白,只知道有不少小孩因为违反了“规定”被拖出去体罚。 那些人说,这也是一种献祭,每个人都有罪,他们的神希望人类因原罪而痛苦挣扎。 他们要求孩子们在胸前比划不辨意义的三角形,举行仪式,向一个连名号都不知道的神祷告。 他们近乎于疯狂地祈求神的回应,并宣称等神再度降临之际,诡异和神秘终将横行世间,打碎所有不公的规则和秩序。 齐斯本来没想离开的。一来他肉眼可见打不过那些教众,二来他对恐怖主义并不怎么抗拒,毁灭世界什么的他也一向很感兴趣。 直到……小太妹室友莫名其妙地死了。 她的死相很诡异,分明就躺在房间里,身体却突然变得焦黑,还簌簌地往下落着灰烬,就好像遭遇了一场看不见的大火。 齐斯旁观她惨叫着死去,并没有多少悲伤之情,只是敏锐地从同伴的死亡中嗅到一丝物伤其类的危机。 他意识到,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自己的存活概率必然比那个能单手把自己按在地上揍的小太妹低。 所以,他必须逃,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死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后面的记忆由于大脑保护机制的作用模糊不清,齐斯只记得自己通过一系列表现取得了那些教众的信任,得以自由行动。 他找准机会放了把火,考虑到场面还不够混乱,又撬了十几间房间的锁,把孩子们放出来漫山遍野地跑。 救了晋余生只是顺带的。 他毫不担心跑不掉的情况,毕竟哪怕是几百头猪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抓完,对于教众们来说,最聪明的方法是立刻卷铺盖走人,免得被治安局抓到。 他需要担心的是之后的生活,伯父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得找个好忽悠的寄主。 ——选择晋余生的原因差不多就是之前说的那些。 …… 晋余生离开观察室后,又过了没一会儿,护士走了进来,将齐斯身上的拘束带尽数解开。 毫无疑问,晋余生做出了选择。 虽然这家伙依旧胆小如鼠,只敢暗戳戳表示默许,连把像样的刀具都不敢留下——但对于齐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站起身活动着筋骨,顺便将整个观察室都搜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里的卫生打扫得很干净,地上灰尘都没有,更别说尖锐物品了。老鼠见了,估计都要随两粒花生米。 墙壁平整得令人惋惜,监控摄像头构成唯一的装饰,且和灯管一齐镶嵌在天花板里,杜绝了齐斯将其拆下来的可能。 盥洗室里同样找不到可用的工具。采用的是蹲坑,自然没有可拆卸的马桶圈;水龙头以齐斯的力气拔不下来,亚克力台面无法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砸碎。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知道我获得武器后,第一选择肯定是拿你开刀……”齐斯躺回床上,虚着眼喃喃自语。 他闲着无聊,抬起右手放到嘴边咬住,面容陡然间扭曲成一个痛苦的表情,身体也明显地抽搐起来。 如是持续了十分钟,直到肌肉酸痛,依旧无事发生。看样子晋余生动作很快,连房间的监控都给关了,一股“我不看就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风范。 最开始许下复活友人的愿望,是从情感出发的非理性考虑;而当时间线拉长到一定程度后,理性则会逐渐占据上风,不得不考虑一些更现实的问题。 就像子女期待病重在床的老人早早死去,曾经相爱的夫妻在离婚时为财产分割问题大打出手,情感、人性、道德和良知等形而上的东西在利益面前本就不堪一击。 齐斯和晋余生说的那些话其实半真半假,他虽然不是什么三观健全的正常人,但也不是成天想着杀人的变态,没道理害死对方的家人,或者仅仅因为对方知道太多就痛下杀手。 但晋余生还是信了他的话,或者说,接住了他递过去的台阶。 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投入进一个许久不见结果的项目,不菲的沉没成本使得放弃变得困难,只能近乎于自我感动地坚持下去——除非有一个不得不放弃的理由。 齐斯身为克隆体,乐得送晋余生一个放弃母体的理由,毕竟母体“齐斯”确实骗了晋余生挺多的,按照“狼来了”的故事,他怎么抹黑都不为过。 看起来合理,逻辑上可行,没干过不等于以后不会干。 反正被扣黑锅的是母体“齐斯”,关他9号克隆体什么事儿? “不过不太对啊,说服晋余生放弃并不困难,且这条思路也很明确,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如果前面八个克隆体都有我的记忆,不可能想不到这么做……” 齐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目光微凝:“他们都被销毁了,看来是失败了。他们为什么会失败?难道……还有什么重要细节被我忽略了?” 信息太少,齐斯并不打算胡乱猜测、预设答案,索性在脑海中构建博弈模型。 已知他前面已经有八位失败的前辈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前辈们使用的套路各不相同,均不可行,并把底牌什么的透露得一塌糊涂。 他要想破局,必须想出第九套方案,且是在完全不知道前八套方案是什么内容的情况下。 齐斯自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自私的人,是不会给后辈留后路的,相信前八个克隆体也是如此。那么,他们一定会选择所能选的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也就是说,现在他要想出其不意,只能选择成功率第九的方案。 但存在的方案本就不多,排行第九的方案的成功率必然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不如重新执行一遍老方案,看能不能撞上好运。 相信前几位前辈也会这么想,并在计算均衡点后,放弃第五、六、七、八套方案,转而重复执行前几套方案。 所有个体都是理性人,于是5号必然重复执行成功率最高的一号方案。一号方案在执行过两次后成功率进一步降低,6号只能选择二号方案,以此类推…… 齐斯作为9号,面对的是都被执行过两次的前四套方案,最佳选择将是执行从未被执行过、成功率中规中矩的五号方案。 但生活中是充满意外的,无法确定所有克隆体都能推测出以上信息。 一旦某个关键信息点被拿掉,整个博弈模型都会被打乱。那么,5号到8号克隆体选择什么方案都有可能,前八套方案都不能排除被执行过一遍的可能性。 身为“9号”的齐斯唯有两条路,要么在前八套方案里随便选一套,将结果交给命运;要么在无奈之下,选择大概率会失败的九号方案。 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非理性的。可以说这个问题对于“9号”来说,天然无解。 两句话在记忆里回荡: ‘你的前几任都没这个要求。’ ‘智力测出来的结果比之前几个克隆体都要高。’ 脑海中像有电火花闪过,齐斯愉快地笑了:“这从来不是一场平衡的游戏,我只需要选择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行了。” 晋余生的话语中,提示已经很明确了。 新的因素引入博弈模型,“9号”齐斯比前八个克隆体都要优秀,简化成博弈问题,就是“能想出更优的方案”。 他成功的可能性,天然比前八位倒霉的前辈要高。 感谢墨诩、书友20191219151144628、万事通、南条泉樱、未来的命运如同枷锁的月票!(今天只有一章,太晚了,实在来不及了。明天挑战日万) (本章完) 第七章 辩证游戏(七)求生本能 时间飞逝,灯光熄灭,如有实质的黑暗将室内打造成人为的夜晚。 齐斯将自己蜷在被子里,无声地数着秒数。 大约又过了两小时,估算着夜色已深,他翻身下床,将枕头塞到被单下,同时拢了拢被角,摆成裹了个人的形状。 他摸黑走进观察室配备的盥洗室,试探着将一排开关都按了一遍,只打开了洗手台边的小灯,照亮整片镶嵌在墙体内的镜面。 白莹莹的夜灯为人影蒙了一层微光,映在镜中明一块暗一块。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瞳仁占据整个眼眶,眼白几不可见,很符合恐怖片里非人种的形象。 齐斯上完厕所,走到镜子旁边,调整了好几个角度,甚至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但无论怎么看,镜中的身影都可以是任何类人生物,却绝对不像是真人。 齐斯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容,幽默地说:“看来逃出去后第一件事是买个美瞳。” 他抽出左手手背里埋着的留置针握在右手,就着盥洗室的灯光走到门边,将针头插入机械锁的锁眼。 用惯了细铁丝,第一次使用针具开锁并不十分顺手,他花了两分钟才将门锁撬开。 然后,推门而出。 …… 走廊间光线昏暗,也许是为了省电,天花板上的方形灯隔五米才开一盏,大部分地方都晦暗不明。 不知是不是太过潮湿的缘故,空气中好像弥漫着朦胧的水汽,混杂着消毒水的水珠在脸上凝结,带来丝丝凉意。 白天看起来充满先进的科幻感的建筑此刻看上去破旧不堪,地板的砖缝间刮蹭了青绿色的污迹,雪白的墙壁上也斑驳着黄斑。 齐斯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阴影里,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监控室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不知是晋余生打了招呼,还是工作人员玩忽职守。 齐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儿,愉悦地笑着自语:“希望你们明天过来发现我不见了,不至于太过惊讶。如果你们被要求掘地三尺找我,说不定还能拿到点加班费,可喜可贺。” 是的,齐斯从来没想过要帮助晋余生杀死母体,他的计划从始至终都是管自己逃离研究院。 毕竟母体“齐斯”是个危险人物,拥有齐斯全套记忆的他又何尝不是呢?天知道晋余生会不会想着为民除害,搞一出兔死狗烹的戏码。 他对晋余生的许诺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张空头支票,他想要的,仅仅是让晋余生解开他身上的拘束带,顺便放松对他的观察和监控罢了。 晋余生是很了解他,但他和任何人相处都不会表露出真实的性格。 以晋余生对他的认知,他作为一个自私者,肯定会想尽办法弄死母体,以确保自己作为“齐斯”的唯一性。 但晋余生不知道的是,他对“齐斯”这个身份没有任何执念。 社会关系、人际交往、自我实现,说到底都是属于人类族群的特质禀赋,而他却未尝不能做一个仅求生存的本能动物。 他是齐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要他还是他,拥有思想和行为能力,他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存在,甚至为鬼,为怪,为虫豸,为魑魅魍魉…… 齐斯循着记忆找到监控室,用留置针将锁撬开,走了进去。 监控室同样无人留守,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一面监控显示器散发着蓝莹莹的光,充当照明。 可以看到,这间房间和观察室一样干净异常,除了监控设备和桌椅外别无他物。 “玩忽职守的员工竟然能将工作场地收拾得这么干净,看来这三年来联邦公民的平均卫生习惯有所进步啊……” 齐斯吐槽一句,在监控显示器前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鼠标开始操作显示器上分割成小格的画面。 一个个格子被点开放大,他一边记忆特点和细节,一边在脑海中将一幕幕场景进行拼接,逐渐在思维殿堂里建构出整个研究院的全貌。 结合“安全出口”等较为醒目的地标,他很快找到了出口的位置,并设计好一条逃离路线。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没有任何关于研究院外景的监控,以至于他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过问题不大,他本就不指望在今晚逃离研究院。 最佳方案是先找个搜查盲区藏一整天,等研究员们找人找得鸡飞狗跳,无暇顾及研究院内部情况时,再找机会混出去。 齐斯闲着无聊,又将所有监控画面筛选了一遍,没有找到母体“齐斯”的位置。 这很合理,母体作为整个研究院中最重要的东西,保密等级较高,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出现在监控中。 晋余生怕被诡异游戏看出自己从中作梗,也必然不敢提前解除保密,将母体的位置暴露出来,让齐斯找到。 齐斯需要做的,是用排除法找出几个可能用来存放母体的地方,再一个个地搜查过去。 当然,此刻的齐斯没这个闲情就是了。 他老神在在地用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操控鼠标,截取了昨天这个时间点长达一小时的监控影像,设置成循环播放,一一替换了他计划中即将路过的几处监控覆盖区的画面。 ——先去院长办公室看看,趁现在没人,从里到外搜一遍,说不定能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等逃离研究院后作为把柄,敲诈勒索些初始资金。 ——顺便把所有机械锁都撬一遍,把能搜的地方都搜了,能找到防身的器械再好不过,可用于提高逃跑的成功率。 ——做完这一切估计也没什么时间了,剩下一天就安安稳稳找个监控盲区窝着,等着钻防守的空子逃出去。 将计划在脑海中又梳理了一遍,齐斯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走出监控室。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余光瞥见临近走廊的窗户,他的双目眯成狭长一线。 只见陈旧脏污的玻璃上,毫无预兆地盖上了两个血色的手印,油腻腻地砌在上面,还在往下淌着浓醇的血液。 电灯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地闪烁起来,地缝中溢出黏糊糊的流脓,如有生命般起伏涌动,缠住齐斯的脚踝。 诡异的现象一经出现便如同触动某个开关,齐斯感到身后好像突然冒出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他猛然转头,只看到一面布满黄斑的墙壁,没有一个人影,甚至……没有映出他的倒影。 而玻璃窗上,血液正缓慢地编织成几行文字: 【诡异名称:克隆研究院】 【诡异来源:《进化歧途》副本】 【兑换积分:500000】 【兑换人:晋余生】 【降临时间:2035年9月3日】 从睁开眼到现在过去了十二个小时,齐斯终于又一次看到了有关诡异游戏的蛛丝马迹。 潜藏在本能中的对诡异的恐惧很快被久别重逢的狂喜取代,他咧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整个研究院都是从诡异游戏中兑换到现实的诡异,一到夜间就会出现超自然的现象,把我这么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克隆体独自留在这里,心可真大啊。” 笑话讲出来后意义褪色,甚至没能逗笑齐斯自己。 他抿着唇角,眯着眼盯着玻璃上的文字看了半晌,不顾脏污地将手扣在了血手印上。 他微微调整角度,直到整只手都和血手印重叠。那只手印和他的手的轮廓完全贴合,好像本就是他盖上去的那样。 “这是什么情况?是说这只手印就是我的吗?吓唬人?还是平行空间的设定?”齐斯的心中闪过无数推测,呼吸随之急促起来。 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未被诡异游戏选中的人无法知晓游戏的存在,知晓游戏存在的人必被游戏选中,那么他作为知晓游戏存在的克隆体,到底算不算玩家呢? 如果不算,他现在的状态无疑和诡异游戏的基础规则相悖。如果算,他的视线左上角为什么没有倒计时? 除非,他还在副本中,系统界面的消失不过是副本的一环。 ——充满恶意的、有意对他进行误导的一环。 齐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快步向记忆中的监控盲区走去。 过道间,苍白的灯光时明时灭,照亮游曳着可疑的灰黑色污迹的地板。 过道两旁,血手印一片片爬满玻璃和墙壁,好像在追赶前方某个没有形体的存在。 消毒水发酵的臭味逐渐刺鼻,整个人被浸润在发霉的气息里,好像要连同建筑一起腐烂。 齐斯在监控盲区的边缘停步。 眼前是一条光线黯淡的长廊,没有铺瓷砖,也没有粉刷墙面,不像是研究院内的设施,反而像是残破神殿的回廊。 一片灰白色的浓雾不知从何而起,朦胧了场景。隔着雾气看去,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几簇灰扑扑的人影,有的横陈在地,有的吊在天花板上,还有的倚着墙壁。 齐斯屏息敛声,靠近过去。在全身没入浓雾的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最靠近浓雾外沿的人。 ——淡如烟的眉眼,薄而苍白的嘴唇,分明是他自己! 他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前方吊着的人影。 那人微垂着头,被丝线刺穿四肢,像木偶一样悬挂着。看身形,同样是他! 停搁在这里的,全都是他的尸体! 感谢Vongola十世、櫻琴里、善良的苯哥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八章 辩证游戏(八)递推关系 齐斯粗略地数了数,一共数到八具尸体,死状各异,形貌却都大差不差,且都穿着和他身上别无二致的白衬衫。 他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流传甚广的恐怖童话,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进入阁楼,看到无数尸体堆叠在一起,血流满地;她吓了一跳,不慎把钥匙掉到地上,沾到了鲜血,怎么样都洗不掉…… 两者之间并不相干,齐斯来此不是出于好奇心,也不会因为恐惧做出什么非理性的行为。 恐怖谷效应引发的条件反射散去后,他很快找到了设计中的漏洞:“如果这些尸体是在我之前的克隆体,整整三年时间过去,最早的那具尸体应该早就腐烂了。不仅如此,克隆研究院的很多设定本就站不住脚。” 最明显的破绽一经出现,先前众多被下意识忽略的违和感如潮水般上涌。 首先,研究员们的态度不符合常理。 一个社会群体中,“狼”与“羊”是保持动态平衡的,有人无所事事,就一定会有人积极进取。不可能所有人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使用同一套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 而研究院这种机构,各种岗位都是会换班的,人员也是会随时流动、裁撤的,某个岗位每次都遇到划水摸鱼的人,这种可能性极低。 更何况,哪怕全社会的人都厌倦工作,遇到“克隆”这么个新奇的黑科技,怎么都得提起点兴趣吧? 其次,研究院太安静了,以至于显得虚假。 进入副本以来,齐斯就没有在必要的交流之外听到其他的话语,好像所有人都是不爱聊八卦的社恐似的。 整个研究院都是虚浮的,像一个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桃花源,完全看不到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变迁;研究员们也都像假人一样,只有工作上的身份,而没有自己的生活。 最后,晋余生的态度太理性了。 为了节约交流成本,直接将过去三年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在他用言语相激后,没怎么质疑就相信了他的话;后面更是未经犹豫,便接过了他递的台阶。 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乍看是齐斯拿捏住了对方的心态,细细想来却像极了陷阱。 用理性和利益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齐斯才会干的事儿。而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我果然还是在副本中啊。”齐斯捂住脸,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虽然擅长玩弄人心,却一向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信任、善意、牺牲、友谊等被人盛赞的正面品质在他看来都是可以算计的东西。 这未尝不是一种傲慢,诡异游戏无疑利用了这一点,引导他继续自以为是地我行我素。 而他,直到此刻才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异常。 “幼稚的问答游戏、排除所有干扰因素的博弈模型、完全符合我的计划的事情发展,明显就是为了某个答案,出了一套纸上谈兵的题目。我却因为思维上的惰性,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个副本太追求合理性了,每次都是我一发现可疑之处,就有人出来旁敲侧击地提供解释。问题是,现实本就荒诞可笑,哪来那么多恰到好处的照应?” 齐斯在脑海中复盘进入副本中的种种经历,不忘将自己从头到尾嘲笑了一通。 他一向自诩运气不好,可这个副本,要不是他恰好在夜晚行动,看到了血色的手印,还真不一定能这么早发现异常,说不定直到最后还是被蒙在鼓里。 这么看来,他的运气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通过一系列伪概念将我带入预先设计好的逻辑,再用生活中的熟人扰乱我的推理节奏,我差点就被骗过去了啊……该说那位邪神对副本的审美当真不错么?” 后怕的情绪散去之后,齐斯竟不合时宜地兴奋起来。 一方面,这个副本的设计着实令他惊喜;另一方面,自己还是“齐斯”,而不是“克隆体”,着实是个好消息。 ——他一点儿也不想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办理新身份和补齐各项资料上。 系统界面依旧没有出现,不过齐斯猜测,主线任务大概率就是让他沿着眼前这条昏暗的长廊走到尽头。 副本才开始一天时间,很多地方都没有搜查过,齐斯搞不明白,一个科技感满满的研究院怎么会接上一条充满神秘感的长廊。 ——他需要更多线索。 “就这么通关的话,副本完成度恐怕会很低。剩下的时间应该足够我把这里搜一遍,提升一下完成度吧?”齐斯盘算着,总感觉这次要是再糊里糊涂通关,那个邪神大概率不会有《食肉》副本那次那样好心,帮他手动修改评价等级。 评价等级低于S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绝对是一种酷刑。 为了让自己日后想起来不难受,齐斯果断后退几步,退出弥漫着雾气的长廊。 他一路向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顺道撬开沿途房间的门锁,走进去搜查一圈。 每个房间的布局都和关押他的观察室如出一辙,洁白的墙壁不染纤尘,空无一人的病床横陈在中央,正对天花板上的红外监控。 这种简陋的场景复制透着浓浓的敷衍,原本打算雁过拔毛的不速之客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由轻咦一声,表达对设计者的不满。 一共经过了三个病房,都干净得像是已经被贼光顾过一遍一样,连个铁片都没有。 齐斯带着强烈的不快,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站定,熟练地撬开门锁。 左右没人,他顺手开了灯,在白惨惨的灯光下直奔办公桌后,拉开抽屉。 ——里面空无一物。 饶是齐斯,面对此情此景也怔愣了足足十秒。 他很想问设计者一句:“你到底会不会做游戏啊?线索呢?抽屉里怎么能没有线索?” 事情发展到这儿,齐斯差不多回过味儿了。 研究院场景应该只是这个副本的第一层,再搜也搜不出什么花样,更多的线索恐怕要去往新的场景才能获得。 原本的好心情褪色了许多,齐斯再度折回停搁着尸体的长廊,一头钻入雾气中。 这次,他放慢了脚步,挨个儿弯下腰,翻开一具具尸体的袖口。 每具尸体的袖子上,都用红笔写着一个巨大的“9”字,和他的袖口上所写的一般无二。 齐斯一路走过去,一路检查地上横陈的尸体的衣袖,一个个“9”字无比刺目。 所有尸体,果然都是“9”号。 “是平行时空,还是无限轮回?又或者只是预先布置好的场景,向我施加恐吓和暗示?” 齐斯念叨着,抬眼看向左侧的墙壁,上面赫然用红笔写着一行行文字: 【走到这里,相信你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无数个不同的选择通向无数种结局,不同的世界线上你的选择却总是大同小异】 【万千个平行时空的伱或有偏移最初的路线,但同样的病症总将你导向同一个节点】 【你进入了诡异游戏,并困在了这里,一遍遍重演死亡的结局】 消极的语句传递悲观主义的气息,又像是对最终结局的诅咒和谶言。 齐斯反而愉悦地笑了。 他笑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息:“果然之前给我的都是假信息啊,让我以为我是最特殊的那个,并自以为是地走到现在。” “其实,我只不过是无数次循环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环节,是平行时空的一个切面,和前八位前辈没什么不同——” “我们,都是‘我’,都是齐斯。” 齐斯又一次想到了研究院墙壁上的血手印,那些血手印交替着向前延伸,为他指引方向。 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哪怕面对自己,也不可能让渡一分一毫的利益。但在面临死局之际,他未必不会留下提示,让另一个拥有自己记忆的个体得以存活。 “在我看来,决定我之所以为我的是记忆和行为模式。一个拥有我全套记忆,在相同的情景下会做出相同选择的存在,无论外表如何,都可以是我。” “在生存竞争中,我不会对自己留手。但在不得不走向死亡后,我却愿意让一个继承我的意志的个体继续存在于世,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犯下罪行,带来灾难。” “你说过,万千个平行时空的我在这个节点上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那么这次,我同样选择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齐斯说着,抬手随意地一指前方,目光掠过一具具尸体:“你看,这是个递推关系,‘我’死前走过的路越来越长了呢。” “这是不是说明,只要继续这条路径,总有一个平行时空的我可以走到尽头?” 齐斯跨过最后一具尸体,缓缓弯下腰,将两根纤长的手指伸进尸体的口袋,从里面夹出一把钥匙。 他将钥匙揣进兜里,蓦然抬眼。 眼前的浓雾中,一扇雕刻着诡异纹痕的铜门若隐若现地横在身前。 看着门上明显与手中钥匙配套的锁,齐斯眉眼弯弯地笑了:“真好,看来这个平行时空的我有幸走到终点。” 在门边静立片刻,咂摸副本中发生的种种,他半带餍足半带不舍地将手中的钥匙插进锁孔,向右“咔嚓”一拧。 门开了,内里黑雾弥漫,丝丝缕缕氤氲袅袅,从外面难以看清云烟后的布局。 齐斯深知不到最后时刻不能松懈,他在门外驻足,拎起脚边的尸体丢了进去。 尸体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烟尘,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埋伏,没有危险,平静得有些诡异。 齐斯回头望着身后剩下的七具尸体,摸着下巴想:要不要再丢几具进去试试? 在他拎起第二具尸体之前,一个声音从门内遥遥传来:“别浪费时间了,进来吧。” ——是他自己的声音! 感谢月票! (本章完) 第九章 辩证游戏(完)存在主义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尚未解决的一些疑点自记忆底部上泛,引动糟糕的预警。 齐斯收敛了些许笑容,拎着尸体横在身前充当盾牌,一步步跨入门中。 门后是一座巨大的神殿,光线昏暗,四角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细节。 陈旧的墙壁上绘制着凌乱的线条,似乎是讲述神话故事的壁画,不过不知道为何,在目光触及后反而看不出它画的是什么,就好像被某种高维的力量硬生生抹去了含义。 头顶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此刻正垂眸俯视整座神殿,投下的薄红的光影将所有人和物笼罩,凭空涂抹上一层嗜血的氛围。 神殿中央摆放着一张高背椅,上面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的形貌和他完全一致,此刻打着哈欠,腔调慵懒地对他说:“钥匙带来了吧?给我。” 齐斯注意到,眼前的青年眉眼分明,身上穿着的白衬衫是他进副本前的样式,袖口也没有编号。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人都比他更像真正的人。 眼前又一次划过在镜中看到的那张充斥着非人感的脸,齐斯想起了副本的名称。 辩证游戏,何谓辩证?辩自我,辩本我,辩超我,辩存在…… 研究员们的态度,晋余生的侧面描述,否定了他作为“齐斯”的社会身份。 在看到自己的外貌后,他自我否定了自己作为人类“齐斯”的自然身份,并心安理得地想以克隆体的身份存在。 后来,他及时意识到自己还在副本中,又一次捡起了“齐斯”这个身份,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八个“齐斯”的尸体。 他从来不是最特殊的一个,但任何一个他都拥有求生本能。 他从来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齐斯”,但为了能作为玩家离开副本,他必须紧紧握住“齐斯”这个身份。 所有思绪在脑海中飞驰而过,齐斯眯起眼,似笑非笑道:“这个研究院太冰冷无趣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度过余生——还是现实世界比较有意思。” 斜倚着的青年坐直了些,做出与他如出一辙的神情:“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设计这个研究院的时候,我还加了点彩蛋。如果你能逃出去,或许可以看到。” 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齐斯咂摸着话语背后的意味,饶有兴趣地问:“你是谁?” 青年反问:“那你觉得伱是谁呢?” 齐斯在心底估算着攻击的路径和距离,面上笑着说:“我可以是任何人,但在此情此景下,我觉得我还是作为‘齐斯’比较好。”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啊。”青年也笑了,从高背椅上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似怜悯似戏谑:“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了,我是真正的齐斯,而你,是我的复制体。” “胜利者才有资格定义每个人的身份,不是么?”齐斯说话间已经完成了计算,他将手中的尸体推向青年,同时几步冲过去,抬起手肘去击后者的颈侧。 眼前的青年笑得含讽带刺,好像早有预料般,侧身躲过尸体,同样抬起右臂,姿势和他如出一辙,指尖却夹着一抹银光。 余光瞥见对方手腕上的银色手环,齐斯目光微凝。 是了,武器,他缺少武器…… 在其他水平相同的博弈中,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 果然,这从来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在自己与自己的博弈中,拥有先手优势的那个自己不可能留下失败的破绽和余地。 令他难以发挥的收容方式,完美捕捉到他的思维漏洞的欺诈,利用他的情感弱点的诱导…… 能将他算计得如此明明白白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啊…… 几秒间,冰凉的指尖已然飞掠到他的颈侧。 紧接着,刀割般的刺痛从接触处传来,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带走全身的气力和热量。 无力感和寒冷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将人从头到脚拖拽进虚无的深渊。 分明是绝望的情景,他却不合时宜地兴高采烈。 死亡的独特体验令人愉悦,咂摸真相的趣味盖过了生命本身的价值,他兴奋得要命,想哈哈大笑,却连扯动嘴角都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带着满腹的遗憾,向前栽倒,拥抱死亡。 …… 两个身体条件完全相同的理性个体要想分出胜负,只能在信息量、武器装备、先后手规则方面做文章——这也是策划这场不公平博弈的基础。 时间回到最初,《辩证游戏》副本载入之后,齐斯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神殿之中,神座之上。 系统界面上只有一行字: 【主线任务:拿到超我之钥】 手边是一卷长长的羊皮纸卷,上面用他可以辨认的字迹写着一条条规则: 【1、您作为诡异游戏临时设计师来到这里,在完成任务前无法离开主殿。但您可以通过意识对主殿以外的建筑进行重新设计与布局,并投放定量NPC】 【2、设计完成后,场景将投入运转,您将无法对任何细节进行任何程度上的改动】 【3、超我之钥位于偏殿,无法被NPC看到,无法被NPC获知,NPC无法进行和超我之钥有关的任何交互行为】 【4、主殿外的长廊有八处死亡点,都只能触发一次,无法避免,无法对抗,遇之即死】 【5、将有九个拥有您全套记忆和思维方式的复制体作为玩家,依次被投放入场景。您可以选定出生点,一经选定,无法更改】 【6、复制体死亡后,尸体不会消失;除超我之钥的位置外,其余场景和NPC都将重置,并投放新的复制体,直到所有复制体投放完毕】 规则很明确,基本上是连解法都不厌其烦地告诉玩家了:先用八个复制体把八个死亡点给填了,再让第九个复制体完成任务。 但要想达成这么个结果,并不简单。 齐斯知道自己疑心很重,一旦让复制体看到前面几具前辈的尸体,接下来发生什么将不可控。 所以,既需要为这些尸体的存在寻找合理的解释,又不能让这个解释太过符合逻辑,显得太像是布局的结果。 “克隆体”和“平行时空”两套理论恰到好处地进行接力,可以有效降低复制体的疑心。 齐斯还知道自己绝对自私和利己,不能让复制体察觉到主线任务的存在,否则他大概率不会愿意为母体做嫁衣,甚至还有可能恶意毁掉超我之钥。 那么,就需要让复制体在对自己存在的怀疑中,逐渐坚定“我是最优个体,最有可能逃离”的错觉,继而相信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在为自己的生存努力。 最后,齐斯出于某种恶趣味设计了研究院副本。他很好奇,自己在面对存在被否定的情况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玩儿人很有趣,玩儿自己又怎么不是玩呢? 至于在把自己玩了一通后会不会被反杀,齐斯倒不是很在意。 一来,他占据主场优势,且拥有武器,要是再赢不了就可以把自己切碎了冲进下水道了;二来,死在自己手上未必不是一种有趣的体验,要不是尸体带不出副本,他还挺想让自己把自己做成标本的。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 在齐斯的注视下,1号复制体在小房间醒来,从抽屉中搜到了超我之钥。 他不知道这钥匙是干什么用的,但还是在研究员进门之前,及时将冰凉的钥匙藏在舌下,带了出去…… …… 此刻,光线昏暗的神殿中,齐斯蹲下身,掰开尸体紧攥的右手,从中摸出一把钥匙。 【名称:超我之钥】 【类型:道具(不可带出副本)】 【效果:无】 【备注:我杀死了“我”,还是“我”杀死了我?】 看到备注中的问题,齐斯笑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他杀死了我,只要他认为他是我,活下来的便是我。”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从亿万分之一的竞争中获胜的佼佼者。如今再来一场十中选一的竞争又有何不可?” “记忆、智力水平、思维方式、行为逻辑等多重维度构成意识方面的人,对于我来说,我的物质存在并不重要,我很乐意通过竞争,选出一个最优秀的我成为‘我’。” 【主线任务已完成】 【恭喜玩家通关单人解谜副本《辩证游戏》】 【在理性主义者的游戏中,自我、本我和超我的存在早已脱离原本的范畴。宏观视角下,“我”始终是我】 【《辩证游戏》True End-“我”已收录】 …… 【Normal End(普通结局)-“你”提示:“你”被自己杀死,“你”活了下来,活下来的真的是“你”吗?还是,只是一个自以为自己是“你”的怪物?】 与之前两个副本不同,这次的系统界面上竟然刷新出了NE结局的提示。 这毫无疑问指向玩家被复制体杀死的结局。 齐斯来回扫视了一遍NE结局的文本内容,不由恹恹念道:“也就是说,无论后续如何,只要把超我之钥送到主殿来,就可以通关是么?”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提示文字——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齐斯自感无聊地坐回高背椅上,一时有些兴趣缺缺。 他瘫靠了一会儿,抬眼望向神殿天花板上的猩红眼眸,嗤笑一声:“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所谓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久的寂静过后,脑海底部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你不是已经领会了么?自己为自己设计副本,难道还不够有趣吗?”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视线左上角的倒计时陡然停滞。 齐斯感觉自己一瞬间失去了形体,意识的触须如同潮水般流经每个角落。 全局视域中场景骤变,克隆研究院的白墙迅速黯淡褪色,被斑驳着灰迹的砖石取代。 细密的火焰连成一线,充满科技感的走廊像是被火燎到的老照片般燃烧起来,虚幻的表象被烈火烧尽,剩下充斥着诡异线条的壁画回廊。 在看到一幕幕深埋于记忆中的影像后,齐斯瞳孔微缩。 就问你们这个副本值不值一张月票(叉腰) (本章完) 第十章 你将主宰诡异 神殿错综复杂的回廊像迷宫一样蜿蜒,无数个路口交汇又分叉,高高矮矮的人在其间奔跑,在意外遭遇后露出或惊愕或兴味盎然的神情。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那些人影在遭遇后发出嗓音不同的疑问,有的稚嫩,有的成熟,但语调却别无二致。 “我是齐斯。” “我是齐斯。” “我是齐斯。” 他们用同样笃定的态度回答,复又湮灭成点点黑色的泡沫,散入被灰影覆盖的墙壁。 齐斯在回廊的开端看到了十二岁的自己。 攀登雪山的旅游团中,一对夫妇领着一个文静的男孩。夫妇脸上笑容洋溢,男孩却抬眼望着不远处的索道,乌黑的眼中不含情绪,阴郁得像困在古宅里的鬼。 袅袅的鬼影在缆绳上缠绕,十二岁的齐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在缆车坠落后,人群的惊呼声中,他像是看到生日惊喜一般露出了被取悦的笑容。 记忆中的画面被重新涂抹了一遭,变得鲜明,但这次齐斯看到了一些过去不曾看见的东西。 金色的藤蔓在阴影中扭曲着向他伸展,似乎是想触碰他的身形,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了似的,极不情愿地错开了他,缠住了护在他身侧的父母。 十二岁的齐斯在奔跑,一点点长大,变成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 如有实质的黑影伴随在他身边,张牙舞爪、恶意满满地伸出爪牙。金色的藤蔓在黑影中若隐若现,无数次不死心地来触他,却每次都只能缠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被藤蔓拖入黑暗,齐斯朦朦胧胧地记起,那些人都死了,死得很是意外。 回廊中奔跑着的齐斯长到了十六岁,坐在神殿中的齐斯眯起了眼。 他看到一场车祸,零散着尸体碎块的血泊中,十六岁的他用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 他知道自己是在笑,和看到所有血腥场面后的反应一样,他感到生理性的兴奋。甚至由于死的是亲近的人,在背德感的作用下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面对死亡都要癫狂。 但他不敢当众笑出声来,那会让他被当作异类看待,引发很多麻烦。于是他假装难过,假装在哭。 他演得很逼真,警察们看到了,多管闲事地围过去安慰他,有几人倒霉地被金色藤蔓缠上了,成了沉没在灰雾中的人群的一员。 齐斯放慢了奔跑的脚步,身遭的金色藤蔓越来越多,有的与他近在毫厘。 周围的灰雾离析又聚合,搭建成一座潜藏在深山老林中的低矮建筑,布满尖刺的铁丝网围出一块平地,里头来往着持枪的白袍身影。 齐斯认出了,那是他曾困居过一段时间的伪装成夏令营的邪教基地。 他看到无数鬼影簇拥着他,在他所在的铁房子中聚集。可惜那时候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已经不能经常看到鬼怪了,所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的小太妹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表现得焦躁不安,时不时找他麻烦。 在一次晚祷后,小太妹因为念错了词被砸了几枪托,回到房间后就怪他没有出言提醒,将他推倒在地,接着便被藤蔓缠住了手腕。 没有人能看到那些藤蔓,但当天晚上,小太妹就哀嚎着被烧成了焦炭。 那时的齐斯不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自然不知道这位室友死于副本之中。他并不怎么害怕,反而觉得有趣,凑上去用手戳了戳焦尸的表皮。 几行文字在他手指触及的刹那在眼前浮现: 【诡异名称:永不熄灭的火灾】 【备注:死于火灾的鬼魂被困于火焰之中,因火焰的存续而继续存在。为了不走向彻底的消亡,它无休无止地点燃火焰,烧死越来越多的行人。成千上万新死的鬼魂与它一同维持火焰的存在,使其永不熄灭】 一个声音告诉齐斯:“伱可以在现实中点燃这场大火,为世界降下痛苦、死亡和灾难。” 齐斯眨了眨眼,问:“我姑且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把世界搞得一团糟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声音说:“他人的不幸使你兴奋,凄惨的死亡令你愉悦,你沉醉于血腥和痛苦之中,乐趣便是最大的犒赏。” “说得不错,但听起来会很麻烦。躺在床上看些刑事案件,也能达成同样的效果。” 声音笑了:“你无法回头。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一旦原形毕露,排斥和憎恶便会如影随形。被蝼蚁蚍蜉钉死在火刑架上,或是在盛大的篝火中成为新神,两个结局你只能选择其一。” 齐斯思索片刻,也露出了笑容:“有趣的说法,看来我只能当一回纵火犯了。但我一点儿也不想把自己烧死在这里。” 声音循循善诱:“你是世间最大的诡异,永远不会消亡于诡异之中。你将在濒死之际进入诡异游戏,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诡异游戏?这是什么?” “这是一场充斥着鬼怪和谜题的致命游戏,也是盛大的狂欢,荒诞的闹剧。这里没有道德和法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成为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鬼,带来绝望、毁灭和哀嚎。” 齐斯问:“我需要怎么做?” “你需要……” 声音戛然而止,好像被一种极端的力量撕碎。 凝成画面的灰雾散落成团团碎屑,齐斯的视线剧烈地颠簸起来,再度沉淀时已然失去了全局视域,回归神殿之中。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又交错成雪花状的混乱光斑。 被突兀地塞到脑海中的记忆和本身的印象融合,如同散落的拼图终于归位,合成完整的画卷。 他感性上觉得那些是真实的,是被他遗忘太久的真相;理性却一次次提出诘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会这样? 理智本能地在脑海中梳理一幕幕画面,齐斯一寸一缕地放平呼吸,半晌才道:“在很久以前我就应该被拉进诡异游戏了,但因为某种原因一直没能成功,反而让很多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卷入游戏之中,是这样吗?” 脑海底部的声音喷出一声轻笑,神说:“是。” 齐斯又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神说:“你身负世间最浓郁纯粹的罪恶,而罪恶恰恰是我所需要的东西。如你所见,在你进入游戏之前,我已经被困在苏氏村中有一段时间了;而得益于你提供的罪恶,我挣脱了部分束缚,一缕意识得以出现在这里,和你进行交流。” 齐斯打断道:“这么看来我提供给你的帮助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我和你的交易好像有点亏啊。” 神笑了:“交易成立的基础在于双方都拥有收取代价的能力,而现在的你显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换句话说,接下来我所给你的一切,都是我好心的施舍。” 齐斯“嘁”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受规则制约。在规则见证下进行的交易,你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不是吗?” 神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多次想将你拉入游戏,然而过程并不顺利。规则注意到了我的计划,并屡屡加以阻挠,所以我直到不久前才成功。” “你是说,规则不希望我进入游戏?”齐斯目光微凝,一瞬间厘清了一条逻辑线,“你是被规则放逐在苏氏村的,你为了能脱困把我拉进游戏,那我岂不是一开始就站在了规则的对立面上?” “没错,所以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神的声音很愉悦。 齐斯冷笑:“据我所知,规则是诡异游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连你都没办法忤逆,更别说是我。你在苏氏村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诱导我落井下石,和你进行交易。我当时自以为是趁人之危,赚到了不菲的利益,殊不知你才是稳赚不赔……” “你不必如此愤怒。我注视了你二十二年,你可以相信,我与你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神笑着说,“规则如同日月星辰,不会刻意对蝼蚁投以注视。而你从交易中获得的乐趣和收益,将远大于规则带来的风险——这是你所习惯的思考问题的方式,不是吗?”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而且确实是齐斯所熟悉和习惯的逻辑。齐斯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再讨价还价,也不可能要到更多利益。 他沉吟片刻,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看得出来你很了解我,相信我们以后的交流会很顺利。你不如透个底,你需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头顶的猩红眼眸化作红雾洒落,随后凝成一道流光飞向齐斯身后。 齐斯微微侧头,看向红光指向的方向。只见神殿底部的墙壁上裂开道道交错纵横的沟壑,点点的金光在其中涌流,远看便是无数条正在生长的金色藤蔓。 齐斯想到之前看到的影像中,那一条条尝试着触碰他的藤蔓,不由眯起了眼:“这是什么?” “诡异游戏是一棵树。”神说,“树的藤蔓肆意生长,采撷一枚枚灵魂叶片挂在枝头,是为玩家。” 齐斯从高背椅上起身,走向金灿灿的墙壁,打量着树的光影。 神殿中的金色巨树光秃秃的,没有叶片的枝条孤单得丑陋。 神继续说:“这座神殿中也有一棵树,你可以将你得到的灵魂叶片挂在上面,直到它枝繁叶茂。” “然后呢?”齐斯问。 “然后啊——” 红光碎成血雾,缥缥缈缈地溶解于晦暗的粉尘中,神的声音悠远地飘散,像一阵梦中的风: “你将主宰诡异。” (本章完) 第十一章 灵魂契约 三天前,《食肉》副本中,齐斯在金色血河之畔,问神能将什么砝码放上交易的天平。 神无声地告诉他:“我将在规则允许的范畴内默许你代行契约权柄。你将穿梭于无限世界,用欺骗引羔羊误入迷途,以罪行和恶意比肩神明。” 血色的契书和鎏金的羽毛笔在浮动的光影中悬浮,半明半昧的雾气在其上幻化规则的幻影。 立字为契,所有条件都可写上纸面。 合理的,不合理的,公平的,不公平的……只要双方同意,任何事物都可以用来交易,且将在规则的保证下得到严格的执行。 齐斯思索其中细节,似笑非笑道:“听起来只是为合作和交易增添了一重保障。哪怕没有契约,只要情势合宜,我依旧可以诱导旁人听从我的命令,心甘情愿地被我榨取价值。” 神漠然垂眸,言:“你曾与诡异游戏签订契约,以灵魂为赌注投身于死亡的舞台。伱亦将与众生立字为契,将他们的灵魂作为筹码,押上终局的赌桌。” 齐斯说:“听起来这权柄和诡异游戏牵扯颇多啊,诡异游戏真的会容许我一个玩家撬它的墙角吗?” 神问:“你在害怕?” “不怕,”齐斯笑,“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挺有趣的。只是我又不是魔鬼,要那么多灵魂有什么用啊?” 神说:“你将从棋子变为棋手,并终将主宰诡异。” …… 【《辩证游戏》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3000】 【《辩证游戏》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3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3000】 【解锁成就“实习设计师”(设计一个可运行的副本),奖励积分500】 【解锁成就“我杀我自己”(杀死一个和自己外貌相似的存在),奖励积分500】 【总奖励积分10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齐斯的账户里,积分总额变成了【23000】。 据统计,新手玩家在通关第三个副本后,平均积累的积分在一万左右。两万三千积分,已经是很高的起点了。 当然,和一百万积分的小目标相比,依旧差很远。 新的结算文字刷新出来: 【恭喜您完美通关《辩证游戏》副本,获得奖励技能:灵魂契约】 面对“灵魂契约”这个一听名字就不简单的技能,齐斯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意外。 这是神和他的交易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即“契约权柄”。 由于人在诡异游戏眼皮子底下,权柄的转交不得不走一遍游戏的流程,才称得上合法合规。 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圆球飞向齐斯,没入他的身体。 纷纷杂杂的信息被整理成文字,直接为他所知。 【名称:灵魂契约】 【效果:您可以主张和任何存在订立契约,契约订立成功后,任何存在不得拒绝履行契约义务】 【备注:契约的产生比历史记载更为久远,那时的人们习惯于请求神明作为见证。权利和义务似乎公平公正,直到有人为了一片面包抵押了灵魂】 【成功率:20%(两个十面骰的投掷结果分别作为十位和个位,点数大于80即判定为成功)】 齐斯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抛一个十面骰,点数大于八不就可以了吗?” 诡异游戏:【技能成功率并非一成不变,会在特定情况下发生增长。】 “特定情况是什么情况?”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您自然会知道。】 齐斯思索片刻,故作不满:“这个技能看上去有坑啊,才五分之一的成功率。哪怕我不用这个技能,骗人达成协议,失败率都不会有这么高。” 诡异游戏:【在您与对方就契约条款达成一致后,将不会触发投掷骰子环节,而直接判定为技能生效。投掷环节只会在对方意思表示不明确,或无法做出意思表示时进行。】 齐斯问:“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只要我投掷成功,再离谱的契约都会生效?哪怕对方是个傻子、疯子,或者克苏鲁邪神这种无法和人交流的存在,我也可以通过投掷签订契约?” 【是的。】 齐斯眯起了眼。 短短几秒间,他就想到了不下十种骗人答应契约的方法,以及不下百种让人不直接拒绝他的离谱要求的方法。 人类这种生物,在没有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骗局的情况下,防骗意识其实很差。 贪小便宜、好逸恶劳、虚荣……种种心理让诈骗者屡屡得手,受害者血本无归。 齐斯想了想,又问:“我可以问问这个成功率具体是怎么定义的吗?” 他自认为自己的运气不怎么好,抽卡次次保底,多选题从来没蒙对过,20%的成功率对于他来说基本等于没戏。 系统界面上,成功率一栏旁边多了一条注解: 【一百次投掷中,必定会有二十次判定为成功。】 “竟然是这种算法么?” 齐斯一瞬间想到了一种很作弊的玩法。 不过具体如何操作,恐怕还得找机会把各种情况一一尝试过去。 关闭技能介绍后,齐斯想起了什么,摩挲着下巴道:“我完美通关的奖励不会只有这个技能吧?这明明是神单独许诺给我的东西,竟然也能算作奖励吗?这么算起来,加上《食肉》副本那次,那个神已经吞了我两个奖励道具了啊……” 也许是连诡异游戏也看不惯他这副嘴脸了,一行银白色文字适时砸到他脸上: 【积分商城已开启,是否查看?】 一个商店模样的图标出现在系统界面边角处。 齐斯停止了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行径,说:“查看。” 非常现代化的商城界面在眼前铺展,布局和设计肉眼可见地抄袭了市面上某个购物APP。 可以看到,商城一共分成三个板块。 第一个板块是各种玩家的通关视频,从S级到A级,再低的等级就没资格放上去了。 诡异游戏的模式沿用了视频网站那一套,玩家可以上传通关录像,让其他玩家付费观看,其间获得的积分和诡异游戏按50%的比例分成。 在齐斯的了解中,还是有很多玩家愿意在录像上消费的。他们总以为看得多了,就能学会一些思路,在关键时刻打出精彩操作。 新手池的通关录像统一无法上传,至于以后的……齐斯依旧对上传录像这种行为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暴露思维逻辑和行为模式,就意味着会被人研究,进而找到针对的方法。为了点积分将自己置于持续的危险之中,绝对是亏本的买卖。 “不过倒是可以看看其他玩家的录像,收集一些信息。”齐斯沉吟片刻,有了想法。 游戏论坛里的信息虽然丰富,却很驳杂,他看得越多,便有越多疑惑。 与其等待他人总结,不如亲自研究一下其他玩家在副本中的行为,说不定能发现一些以往下意识忽略的细节。 商场的第二个板块,是游戏提供的道具和用品。毛巾手帕、汉堡可乐、枪支弹药……横跨各个领域。 有用的买不起,没用的浪费钱。 齐斯甚至还看到了几套中高考模拟题,几本最新出版的,就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 真的会有人买这种东西吗? 齐斯看着商品下方显示的价位和销量,略有些怀疑。 不过,利用诡异游戏和现实之间的时间流速差异,获得更多的学习、休闲时间,的确是不错的主意。 第三个板块是玩家出售的道具,游戏会收取5%的服务费。 齐斯扫了一眼,最便宜的道具也要两万积分,极度坑人。 其中不乏【命运怀表】之类的道具,定价也都在两万档位,没什么人买,最惨的已经滞销一周,即将下架了。 齐斯暂时没什么购买欲望,索性退出游戏商城。 在关闭界面的那一刻,一道电子音适时响起: 【正在返回游戏空间】 成为正式玩家后,每个玩家都会获得一个游戏空间,作休憩、中转之用。 通关副本后先独自一人静一静,再回归现实,可以有效避免现实里的身体承受不住情绪大起大落,突发心脏病或脑溢血。 黑暗散去,齐斯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残破的高背椅上,玫瑰心脏和命运怀表也都回到了身上。 眼前是一座恢宏的宫殿,光线晦暗,灰尘在空气中飘飞游曳。 隔着厚厚叠叠的灰烬,能看到天花板和四壁上布满神话彩绘,可惜鎏金描红的笔触早已被岁月斑驳,已看不出在讲什么故事。 厚重的青铜殿门紧紧闭合,在目光扫过后,遥遥显现出【您可从此进入游戏大厅】的字样。 整座宫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辩证游戏》副本中的神殿主殿十分相像。 一样的破旧,一样的……脏。 甚至因为是虚拟空间,连打扫卫生都做不到。 在齐斯表露嫌弃的态度后,诡异游戏告诉他,游戏空间的布景为随机生成,要想修改需要花费大量积分。 ……行吧,那没事了。 齐斯抽动着眼角,沉痛地改口:“虽然它看上去很破,但它真的很破。” 感谢书友202301242341136747、树怀100点币的打赏!感谢A团熙涟、言咒、一舞落红尘、永世轮回正太君|墨染魂、绝望之盾、公橙狮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二章 齐斯会怎么死? 作为副本入口的等身镜被放在高背椅左侧,在齐斯凝视几秒后,上面的人像被字迹取代: 【请在7天内开启您的下一个副本,倒计时结束后您将被强制传送入副本】 正式玩家可以自行选择进入副本的时间,如果齐斯想的话,甚至可以每天刷一个副本,争取早日刷满一百万积分。 当然,目前他并不打算这样急功近利,消耗热情。 高背椅正前方平放着一个黑石案台,边角处雕镂着诡谲的花纹,难辨意义;顶部的表面倒是磨得平滑,在目光触及后,黑灰的底色上浮现一个光怪陆离的界面。 界面的布局和直播软件的首页推送界面差不多,一个个小窗格紧簇地排列,每个格子中都是一个正在探索副本的玩家。 【欢迎来到诡异游戏直播大厅,快为您喜欢的主播点点关注吧~】 这是界面最上方的标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恶趣味。 诡异游戏已经建立起完善的直播机制。 正式玩家可以选择在副本里开启直播,并且随时都可以关闭,十分自由。 其他玩家观看直播十分钟后可花费积分进行投资性打赏,打赏的资金进入奖池。 直播的玩家通关后,奖池翻倍返还给主播和打赏者;如果玩家通关失败,打赏进去的积分基本上算是打水漂了。 此刻的直播画面中,有不少玩家痛哭流涕,甚至瘫软在地上向步步逼近的鬼怪求饶。 也不知道淘汰率高达80%的第三个副本,是怎么让这些漏网之鱼活下来的。 时不时有格子黑下去,不知直播间的主人是倒头就睡还是死了,但很快那个格子的位置就会被新的窗格填满。 齐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精彩纷呈的死亡场面,喷涌而出的绝望、痛苦的情绪,恐惧的尖叫、哀嚎,这些元素很好地取悦了他。 他顺手关注了几个明显活不长的玩家的直播间,决定以后心情不好了就进游戏空间看一会儿这几个倒霉鬼的直播。 末了,齐斯不忘在神殿底部的墙壁附近转悠了一圈。 那面墙壁出奇地平整,没有一丝裂纹,更别提金色巨树的枝蔓了。 齐斯一时间有种被神耍了的感觉。 当然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说不定是因为他手头没有其他玩家的灵魂,触发不了进阶功能呢? 【您单次可在游戏空间中停留的时长为1小时,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两行提示文字,齐斯眼皮微抽。 积分作为能够实现玩家愿望、兑换各种道具的硬通货,难以获取,且一旦积攒过多,便会降低玩家的游戏热情和游戏难度。 为了延长游戏寿命,更好地压榨玩家,设计一些消耗积分的机制十分合理。 游戏论坛里确实提到过诡异游戏的奸商属性,这些耗钱的地方也都特意标示过,但齐斯没想到1小时这么快就没了。 不过,他身为自由职业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当下,他将衬衫口袋里的命运怀表丢到案台上,然后退出了游戏。 【游戏空间冷却中,您可在24小时后再次进入】 …… 在齐斯睁开眼的刹那,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九个复制体第一视角经历的一切,最后的惨死,这些不属于他的经历如同真实发生在他身上一样,重叠在一起砸入他的思维海洋,激起滔天巨浪后四散开来,密密麻麻地蚕食着他的意识。 冷汗从皮层底部渗出,浸透全身的衣物。分明是痛苦的经历,惊喜、愉悦、恍然等情绪却不合时宜地浮出水面。 齐斯回味着自己关于死亡的印象,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甚至生出一种立刻去死也好的满足感。 身为一个有追求的标本制作师,他一直认为,自己会是最优秀的标本原材料。 如果能亲手将自己做成标本,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虽然那些复制体带不出副本,但说不定以后会有机会呢? 齐斯心情不错,兴味盎然地坐了起来,莫名感觉有些头重脚轻、飘飘悠悠的。 低头看去,果然他穿白衬衣的身体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而这会儿坐在床边的,是他那一身红衣的灵魂。 毫无疑问,他发病了,学名叫做“灵魂失重”、俗称“灵魂出窍”的病。 夜已深,在以灵魂的状态存在时,齐斯又一次看到了满世界的鬼,有抱着头颅的,有吐着舌头的,还有黑眼圈浓重的,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这些鬼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与齐斯熟悉。 它们三三两两地飘来飘去,来来往往,没有搭理房间中唯一的人类的打算。 齐斯有些无聊,便顺手拽住了一只鬼,说:“我不久前听到了个笑话,有只鬼死在火灾里,为了不真正地消失,它不停地放火,制造越来越多的死在火灾里的鬼。” 鬼:“……” 显然,鬼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反而觉得齐斯有病。 于是,齐斯也不觉得笑话好笑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有病大抵是真的。 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灵魂失重”的发病时间终于结束,齐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视野在刹那间变得清明,再看不到鬼魂的踪迹。 天边已经发白,高天的亮和地表的黑鲜明地构成老照片曝光时的对比,盒子大小的平房鳞次栉比,将明将灭的昏黄路灯为这一派万家灯火点染几分诡异。 齐斯从床上爬起,在书桌旁坐定,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已经泛黄的笔记本。 笔记本不事雕饰,由一张牛皮纸做封皮,扉页用略显稚嫩的字迹写着: 【齐斯会怎么死?】 第一条记录写在2029年3月12日。 【1、车祸?太脏了,碎一地打扫起来很麻烦。X】 往后翻几页,是2035年1月3日的记录: 【127、病死,毫无悬念,无聊,无趣。X】 齐斯翻到最新一页,拿起圆珠笔记下《辩证游戏》副本新提供的八种死法,然后在旁边注明:【很痛,暂不做考虑。X】 他是个无聊的人,但一向有记录点滴灵感的好习惯,并以此支撑他毫无天赋的幽默感。 除了这本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死法大全外,他还有《死得好惨》《活得真幽默》等记录册,分别记了常胥等人和安娜小姐等NPC的事迹,足以让他在无聊时回味,让自己开心起来。 又复习了一下以前的记录,将褪色的乐子重新储存进记忆,齐斯收好笔记本,打了个哈欠。 盛大的舞剧谢幕后是兴尽的寂寥,还有一种侵入骨骸的疲惫,无奈折腾了这么半天,身体已然睡意全无。 齐斯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拿起手机进入游戏论坛,搜索了“辩证游戏”这个关键词,点进最上面的贴子。 #有人通关过《辩证游戏》副本吗?这个副本给我的感觉好奇怪啊# 【1楼(楼主):我中文系大一在读,《辩证游戏》是我的第三个副本。进了副本后,我却发现这个副本很奇怪,不仅封禁了我所有道具,还没有系统界面!】 【2楼:然后呢?】 【3楼:知道楼主是大学生了,后面发生了啥快给爷端上来】 【4楼(楼主):对不起,我现在脑子还很乱,大家稍微等我一下。】 【5楼(楼主):这是一个问答闯关副本,每答对一个问题,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房间。前面我不是说了我读的是中文系吗?那些问题真的很奇怪,都和我的专业知识有关,什么文学史分期啊,什么声纽韵部啊,如果不是在诡异游戏里,我还以为我是在考期末考!】 【6楼:谢谢楼主分享,同大学生,我以后再也不敢逃课了!】 【7楼(楼主):最诡异的还在后面,在倒数第二个房间,我看到了八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墙上写着一行字,让我从尸体身上找到钥匙,送进最后一间房间。】 【8楼:然后呢?】 【9楼(楼主):我很怕,但还是照做了。在最后一个房间,我遇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想杀了我!我和她缠斗在一起,都没有武器,就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揪头发,扯衣服,撕咬……】 【10楼(楼主):也许是危险激发了潜力,我发现我的体力好像用不完一样。最后,她先撑不住了,我当时已经停不下来了,就遵从本能用手砸她的头……我杀了她……】 【11楼:达成了什么结局和成就?楼主说说呗~】 【12楼(楼主):大家稍等一下,我点的外卖到了,让我现在下楼去拿。我这人一害怕就饿,哈哈。】 之后,这个楼主再未回复。 动态停留于2031年5月27日。 感谢晨月焕生、孤影空9527的月票!(今晚大概会修改一下前面的章节,感觉这个副本还能抢救一下)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常胥怎么活了? 刘普这人,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普通。 一路读完了义务教育,跟着几个关系要好的兄弟进厂打工,经历了所有工人都会遭遇的拖欠工资、强制加班等事件,人到中年被裁员,并一直在江城跑出租到现在。 今天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他三两口将面饼塞进嘴里结束了早餐,便坐在驾驶座里摆弄打车APP,等单子刷新出来。 早晨五点半,来了个目的地在金城的长途大单子,起始点在下城区近江小区。 近江小区地属老城,那一带出了名的治安混乱,失踪案时有发生,河里日常漂浮着无人认领的尸首,地名常因恶性连环案登上新闻,一块砖头掉下来绝对能砸死好几个变态杀人狂。 刘普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遥遥就看到一个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背着黑色登山包,歪歪斜斜地站在寂寥的街头,半阖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赶早班的打工人。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车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振聋发聩。 青年被惊动,抬眸弯了眉眼,唇角挂起一种打工人之间默契而礼貌的笑容,看上去除了面色苍白些没什么异常。 这让刘普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在青年坐进副驾驶座,报了手机尾号后,他如往常一样开口寒暄:“小哥早上好啊,吃过了没?” “吃了。” “年纪轻轻怎么住在这儿?离市中心又远,交通又不方便……” “我爸妈在这儿。” “嗨呀,原来是陪父母啊。我儿子要有你这么孝顺,我得高兴死!” “嗯,我爸妈已经死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地狱笑话背后的幽默感,刘普愣了足有三秒才想起转移话题:“节哀啊……小哥,你这身行头是去登山吗?我看你还带了把铲子……” 青年失笑:“差不多,我下午要去山里挖坟。” 刘普:??? 诡异的沉默在出租车内蔓延,青年不知何时侧过了头,眼中红芒闪动:“我的存在,我和伱说的这些话,你都不会再和任何人说起,对吗?” “……” 齐斯注视着身侧的司机,眼角泛起猩红,眼底却是一片冷寂。 黑沉的思维殿堂中,血雾蒸腾着凝结成鲜红的纸页,金色的藤蔓虚影若隐若现。 【对刘普使用技能“灵魂契约”,主张其对上述事件保密】 羽毛笔在纸页上写下烫金色的文字,叫作“刘普”的司机双眼刹那间迷离如雾,光泽隐于深渊般的黑瞳,如同木偶。 两个金色的十面骰子在黑暗中飞速转动,并在某一刻定格。朝向正面的是两个数字,“9”和“1”。 91点,大于80。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冰冷的记录在视线左上角凝聚,意识海洋中,金色羽毛笔消散成碎末,随着血雾一同漫天洒落。 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之间,刘普的双目恍惚了一瞬便恢复清明。 齐斯状似随意地问:“师傅,我之前和你聊到哪儿了?” 刘普不疑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要说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陷入对自己的记性的怀疑之中。 齐斯将前者的惶惑之色看在眼里,喉头滚动一声轻笑。 测试“灵魂契约”技能在现实里的效果只是顺带,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属于诡异游戏中的神明的契约权柄,竟然能对现实中的人起到影响,这就有很大的操作余地了。 使用话术、玩弄概率,让特定的人不得不答应一些过分的条款;如果运用得当,他可以获得他想要的一切,甚至—— 成为现实中的“神”。 齐斯尚存理智,心知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背后一定潜藏着致命的风险,还需要更多的试验才能真正厘清灵魂契约的作用。 此刻,他像再普通不过的乘客一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刷了起来,好像之前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论的并非他本人。 他平静地玩着开心消消乐,即将通关之际,QQ消息不合时宜地弹出。 【晋余生:你说的那个苏氏村水很深啊,老早就被一股不知道属于什么编制的官方势力给围了。还好我警觉,及时发现不对劲撤了,不然就被他们瓮中捉鳖了!】 【晋余生:最近管得严,好几个城市都在查外来人员,要不是我提前造了张暂住证,就要被收容了。你也小心点,年底前都别出江城了,我给你起了一卦,你和除江城以外的地方都八字相冲!】 齐斯看着消消乐的倒计时归零,“Game Over”的提示弹出,面色不善地敲了个“嗯”过去,主打一个屡教不改。 联邦下令严查人口流动不是一次两次了,具体如何操作还得看治安局缺不缺业绩。 不缺业绩的时候,自驾游窜到别的郡都没事;缺业绩的时候,宅在家里都能碰到上门查证件的。 齐斯比较在意的是苏氏村的消息。 虽然理性知晓,像诡异游戏这种群体性大事件,必然会被官方势力注意到;但真正撞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辩证游戏》副本结束后,在和神的交流中,齐斯差不多确定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了,官方势力的介入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件麻烦事儿。 先不说他曾经在山中放了把久久不灭的大火,单说他未来想要肆意妄为找乐子,就注定会被追求稳定的官方视为眼中钉。 更何况,他接下来需要借助灵魂契约,通过欺骗和诱导掌控一些玩家的灵魂。万一被官方发现了,搞一个反诈宣传,那就太可悲可哀了。 齐斯沉吟片刻,进入游戏论坛,搜索了“游戏入侵现实”六个字。 刷新出一个空白界面,没有任何记录。 这不寻常,正常的论坛检索逻辑是拆分关键字,分别在数据库中进行检索,只要包含相近的词语,都可以作为检索结果出现。 而“游戏”“入侵”“现实”这三个词组都是常用词,不可能找不到任何匹配项。 ——除非整个短语都被屏蔽了。 齐斯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他本就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一个平台提供的信息,哪怕是和诡异游戏关联的游戏论坛也不例外。 鬼才相信玩家们能为爱发电,维护一个规模不小的论坛长达三十六年之久。游戏论坛背后很有可能藏着一股庞大的势力,控制舆论,操控思想。 能呈现给普罗大众的信息必然是进行过筛选,甚至扭曲过的,普罗大众能看到的,不过是“他们”想让大众看到的罢了。 只是齐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触碰到信息壁障,窥探到某些存在不允许他获知的禁忌事项。 事情盘根错节,越来越乱了。齐斯有很多事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了。 他将乱七八糟的心绪丢到一边,下意识想要找点乐子,便又随手搜索了“常胥”两字。 一段时间没关注赵峰那个贴子,可想而知又会多出不少评论,也不知道那场关于三观问题的骂战吵得怎么样了。 贴子的情况有些出乎齐斯的意料,后面莫名其妙就歪了楼。 【57楼:感觉楼主说的那个人不是常胥,应该是冒名顶替的。我刚和常胥匹配进同一个副本,他虽然话不多,但为人挺正直的。要不是他,我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58楼:常胥真的,手撕诡异跟开了挂似的,而且看上去就没什么心眼。武力值强吧?智商换的。】 【59楼:话说常胥给我的感觉和当年的傅决很像,应该是今年最强的新人了吧?真的是又冷静,又强大!】 【60楼:楼上几位我就呵呵了,什么货色也敢去碰瓷傅神?他智商有傅神一半吗?】 看着歪到不知道哪里去的话题,齐斯额角青筋微跳。 很好,常胥确实是活了,头上的黑锅也快掉了,以后冒名的对象得换人了。 最重要的是……乐子没了! …… 江城某处,一间小房间中。 常胥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面前一脸沧桑的穆东旭念叨:“小常啊,你被人冒名了,知道不?那人有屠杀流玩家的倾向,还间接害死了总部的老杨……” “我知道那个贴子。”常胥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心绪,“我通关《玫瑰庄园》副本后,就将齐斯的外形信息上传到了信息库,请求将他纳入监管范围,不知为何被驳回了。我想……” “不,你不想。”穆东旭打断他,“总部的傅决亲自驳回的,你有什么想法都给老子憋回去!” 见常胥垂眸不语,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就好奇了,你前两个副本总共遇到过三十六个玩家,怎么就怀疑他呢?纳入监管名单,按规矩就得派至少两个调查员盯着。昔拉公会刚按下去,天平教会又冒了头,一桩桩的事儿挤一块,我们现在哪有人手抽调出去?” “而且,听你的描述,他明显是我们所缺少的智力型玩家,不分青红皂白就监视他,这不是把他往我们的敌对面推吗?” 穆东旭说到激动处,唾沫横飞,常胥默默抬着椅子后撤一步,离开口水的范围。 他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双目依旧平静无波:“齐斯身上疑点很多。第一,他主动触发过一次时光倒流,却对原理讳莫如深;第二,仅和他有过深度接触的林辰无故攻击我。” 他停顿片刻,有些迟疑地说出最后一点:“第三,我潜意识里对他十分忌惮,一想到他就后脖颈发凉……我的直觉大部分时候很准。” 穆东旭长叹一声:“所以说到头来,这些都只是你的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是吗?” 常胥目光幽幽地望着前方,一声不吭。 “这么跟你说吧,这人我私下托人调查过了,是治安局关注很久的老熟人了,身世比大多数调查员都要干净,盯了他六年,愣是没发现他违法的任何证据。”穆东旭从怀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 “我看你就是平等地讨厌所有聪明人。之前傅决过来视察,和你说了几句话,你不也感觉他不怀好意吗?” 常胥看到穆东旭叼起香烟,知道这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的意思——这是他少有的几个能看懂的暗示之一。 他起身道:“不需要局里派人,他打不过我,我可以自己……” “不许私下调查,知道不?”穆东旭眼神一厉,“你要真怀疑人家,就想办法把他挖过来,天天想盯就盯,成不?” 常胥沉默着,无声地分析话语背后的意味,以及内含方案的可行性。 几秒后,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感谢愉悦的中二、书友20220811092447860、南条泉樱、树怀、天然呆勇者、梅一白的麻花、勇敢蓝心、Lee_莫、但我只是个电灯泡、书友20221229131055197、东林|小纯、嘿嘿嘿嘿个头、书友140912123720321、书友20230512035630561、即若離、嚴擺戲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四章 老宅 第69章 老宅 到达乡下老家时已经是十二点了,齐斯下了出租车,径直向记忆中老宅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零零散散遇到一些劳作的村民,大多是生面孔,偷眼打量他这个不速之客。 也有几个眼熟的,切切察察地议论:“就是那个谁,克死了爹妈,又克死了一大家子……” 这个年代的乡村已至迟暮,只剩下皮屑和白发般的碎砖和枯草,以及茫茫无际的寂寞和荒芜。 齐斯许久不曾回来了,但还是很快锁定了一片歪七扭八的老房子中,那栋六年前翻新过的两层小楼。 他走过去,拿钥匙去插锁眼,一下子没插进去,才发现门上已经换了新锁。 情况变得有趣了,齐斯抿住唇角压抑不合时宜的笑容,抽出手环里的细铁丝,将锁撬开。 正值饭点,门里的餐桌旁坐着一大家子;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坐在玩具小汽车里,在门边开来开去。 在齐斯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几个成年人率先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面色不善地向门口走来。 在他们撸起袖子之前,齐斯早已拎起旁边小孩的衣领,将其箍在怀里,似笑非笑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把这栋房子卖掉或是租出去了。” 也许是终于想起了来者的身份,也许是齐斯抱孩子的姿势太过吓人,餐桌旁的妇人连忙赔笑:“哎呀,是你回来啦?都是邻居,咋这么生分了?这不是婶子看你常年不着家,怕房子空久了不干净,有空就过来帮你看看嘛。” “是么?”齐斯也笑了,“谢谢伱们的好意,只是有我伯父一家在这儿看着,我已经很放心了,就不用再麻烦别人了。” 忽略几人怪异的神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虚心问道:“对了,我回来一趟是想为他们迁个坟,有什么需要报备的吗?” “这……你也知道规矩,人埋下去了不能轻易动,不然不仅坏本家气运,还伤左邻右舍的风水。” “所以?” “你真要办这事儿,就办场杀猪宴,再给村里每个人包个千八百块的红包……” “这么麻烦啊,那就算了吧。”齐斯停顿片刻,抬眼看向面前明显主事的男人,眼中红芒闪动,“以后我可能还会回来,你们这锁还是换回去吧。” 男人哈哈一笑:“没问题,没问题,应该的!” 黑沉的思维殿堂中,金色的羽毛笔飞速在血色纸页上写下一行行文字。 视线左上角,新的系统提示缓慢刷新出来: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因为口头答应了,所以越过了投掷骰子的环节,直接判定为成功么? 齐斯微挑眼尾,弯腰将怀里已经吓傻了的小孩放到地上,随后转身出门。 在跨过门槛后,他回头笑道:“对了,你们真想住在这儿的话记得把卫生打扫得干净些,当年我堂姐被抬出门时可是淌了一地的尸油呢。” 门内几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估摸着是吃不下饭了。 齐斯好心地顺手将门关紧,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当天下午,金城殡葬执法队接到好几十条举报:齐家村多户人家违规土葬,强占耕地和宅基地资源,希望有关部门尽快解决…… …… 3月20日下午,齐斯坐在江城的家中,吃着泡面,顺便接了个电话。 电话里那人冷冷道:“齐先生,这里是金城殡葬执法队,经调查你们家存在违规土葬的情况,请在3月31日前完成整改,否则将强制执行。” 2029年1月1日,联邦政府重新修订《殡葬管理条例》,要求全球各地公民无条件进行土葬改火葬,力度之大令人咋舌。如今想来,应该是为了应对现实中存在的某些诡异事件,打算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乡村秉持着约定俗成的族规和习俗,依旧相互遮掩,暗中进行土葬。要不是齐斯大义灭亲进行了一波举报,执法队还真不一定能想到后山田间的旮旯角里埋了人。 “齐先生,这是我们的工作,希望您能配合。”对方的语调不容置疑。 齐斯放下筷子,平静地说:“你们烧了吧,把骨灰撒到地里就好。麻烦了。” “?” “我祖父母和伯父一家讲究落叶归根,就让他们在生养他们的土地入土为安吧。”齐斯用沉痛的语调说,随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笑了一会儿才消停,乐不可支地嗦完了泡面,在一种愉悦的心境中洗了碗。 离进副本的死线还有两天,但眼下似乎也没别的事情要做了。 齐斯洗了把脸,躺到床上,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正在返回游戏空间】 翻涌着烟尘的破败神殿内,齐斯在高背椅上睁开了眼。 【系统界面更新已完成】 就像电脑重启后的提示,一行文字在眼前刷新而出。 紧接着,视线左下角出现一行道具栏,显示着各个道具的图标,分别是一朵红色的玫瑰,一根白森森的指骨,和一条长方形的录音机。 【幽灵司机的录音机】,《食肉》副本的意外收获,之前被诡异游戏直接存进了道具栏,此刻才算是真正在副本外和齐斯见面。 齐斯试着把录音机从道具栏调出,得到“失败”的提示: 【此道具性质特殊,只可在副本内取用,无法通过商城买卖或带出游戏】 齐斯又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命运怀表,果然看见道具栏多出了一个钟表图案。 他放下,图案消失;再拿起来,图案出现。 就……挺好玩的。 眼前的黑石雕花长桌还在勤勤恳恳地播放其他玩家的死亡画面,左手边的等身镜则映出齐斯的侧脸,并缓慢地凝聚出一行不停变动的倒计时: 【离强制载入副本还剩:2天5小时47分26秒】 齐斯玩够了,将命运怀表放进裤袋,在完成整个动作的那一刻,他眼皮微跳,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那丝预感没有任何逻辑,但成功让他烦躁起来。 他思索片刻,进入游戏商城,花了五百积分买了张【道具外观修改券】。 一张黄色的符纸在齐斯眼前凭空出现。 【名称:道具外观修改券】 【类型:道具】 【效果:在合理范畴内修改道具的形态,并适当降低其存在感】 【备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命运怀表的时间回溯效果哪怕对于正式玩家来说,也是不得了的存在,齐斯一点也不想因此被人盯上。 当下,他从怀里摸出铜制怀表,放在黄符之上。 火光簌簌地闪烁了两秒,散去后只剩下一块银色的腕表,制式平平无奇。 齐斯将腕表戴在左手腕上,满意地看着道具栏的【命运怀表】一格多出一行备注: 【也许它的学名应该是‘命运腕表’?】 万事俱备,齐斯从高背椅上起身,如以往一样踏入等身镜荡漾开的黑色漩涡中。 【您已成为正式玩家,是否花费积分选定特定副本进入?】 【备注:选定副本后,您可体验全套副本流程,但无法获得积分奖励、解锁结局和成就】 齐斯从论坛中了解到,很多被迫进入游戏的玩家在倒计时结束后,乐于花费积分进入比较安全的副本,苟活于世。 也有一些理论派玩家会反复刷一些高难副本,以求弄明白所有机制,或是出攻略换取利益,或仅仅是为了满足探究欲和强迫症。 当然,还有少部分心理扭曲的老玩家会专门进入新手副本,虐杀新人取乐。 不过,指定副本所需的积分往往不菲,带来的乐趣远低于砸下的成本。齐斯讨厌性价比过低的买卖,在他看来,与其虐哭哭啼啼的新人,不如玩儿同档次的玩家有意思。 “不需要。”齐斯说,“以后我不主动提出,你就不必多此一问了。” 【已为您保存默认设置】 【您在新手池副本中表现优异,获得直播资格,是否开启直播?】 齐斯:“否。” 他确实有旺盛的表演欲,但向来只愿意做策划盛大舞剧的导演,而对做舞台上哗众取宠的猴子并没有兴趣。 反智的浪潮能载舟亦能覆舟,被裹挟其中的供需两端皆是狂欢的薪柴。总有人以为能振臂一呼引导舆论,成为意见领袖;又怎知自己不是被幕后之人推到台前的戏子木偶? 标签化、碎片化、娱乐化……如果这一切都是构成“罪恶”的一环,齐斯只想做隐于暗处的鬣狗,歆享这以鲜血为佐料的牲醴。 【已为您保存默认设置】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感谢非伤勿扰500点币的打赏、感谢漫粉说迷100点币的打赏!感谢剑阁天启、未雨233、书友20191219151144628的月票!(这章我没有diss直播文的意思,只是想表明态度,本书不会搞直播水字数/直播设定另有他用,和之前我画的那个“幕后流”的饼有关嘿嘿嘿)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无望海(一)Ambition-野心 海水浸渍木板后风干的咸腥味扑面而来,连带着衬衫被风一吹,都好像沾上了盐粒,激起幻觉般的痒意。 黑暗缓缓散去,视觉沉淀,齐斯发现自己站在船头,踏着残破缺损的木板,伏在木质的船舷上。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暗黄色的海浪翻滚绵延,海面如被风雨梳洗过一番般纯粹干净,没有礁石,也没有别的航船。 天空紧连着海的边际,黄昏的琥珀色泽在头顶斑驳如鱼鳞,远近滚簇着成片成团的黄云,不飘不动,无声无息。 【副本名称:《无望海》】 【副本类型:多人生存】 【前置提示:亲眼所见,未必为实】 系统界面上只刷新出两行文字,没有主线任务,前置提示更是指向不明。 多人生存的表述模糊不清,没有“团队”的限定,没有注明玩家总人数,也没有点明对抗属性。 “这就是正式副本么?信息果然少了很多啊……” 齐斯的脸色因为晕船显得有些苍白,他转过身背靠船舷,将所处航船的全貌尽收眼底。 这是一艘巨大的帆船,高耸的桅杆撑起遮天蔽日的风帆,泛黄的帆片层叠掩映,在船体上支起空心的楼阁。 船是纯木质结构,十六七世纪的样式,甲板上空空荡荡,暂时没看到其他玩家。 “总人数未知的情况下,找个角落躲进去,等其他人死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摸尸,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齐斯思索着,目光在甲板上一处着色不均的方块上停留。 那看样子是一道暗门,不知道打开后会不会有开门杀。 齐斯饶有兴趣地走过去,在相距一步之遥时,只听“咔哒”一声,暗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道人影攀着暗门后的梯子,从甲板下钻了出来。 来人高高瘦瘦,从头到脚一身黑色,帽檐半遮着白皙的面相,使其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冷淡得像湿地的蕨类植物。 在看到齐斯后,那人微微偏头:“是你?” 齐斯眼睛一亮。 哦豁,之前还惋惜乐子没了,没想到这么快乐子就又送上门来了。 成千上万人同时匹配副本,还能在不用组队道具的情况下遇见熟人,简直是……太有缘了。 这次说不定能找机会骗人在现实里见上一面,解剖一下研究研究身体构造…… 齐斯不怀好意地盘算着,忽的想起了命运怀表那茬,一下子就不那么愉快了。 他打定主意不率先提命运怀表的事儿,坦坦荡荡地打了个招呼:“常哥,真巧啊,没想到还能再见。” 常胥“嗯”了一声,移开视线:“确实很有缘。” 不能私下调查,在副本里跟着总可以吧?反正开着直播,只要有马脚露出来,总会被注意到的…… 他思索着,习惯性将手搭上自己的后脖颈,原本就幽邃的眼神更沉郁了几分。 齐斯不知道常胥在心里嘀咕什么,微笑着抢先开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司契,标本制作师,上次多谢常哥照顾了。” 常胥领会到齐斯不想暴露真名的意图,从善如流地颔首:“司契,好久不见。” “欸?小哥,你们认识啊?”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人从暗门中探出一个头,正看到甲板上两人各怀心思的重逢戏码。 中年人长了一张扔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大众脸,沟壑纵横的皮肤渲染一种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沧桑感。 他手脚麻利地爬出暗门,露出沾满墙灰的橘色外套和灰色长裤,笑容倒是很爽朗:“俺叫章宏峰,没咋读过书,不过会几门手艺。动脑子的事靠恁们了,体力活俺来干就成!” 齐斯出于礼貌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章宏峰介绍完自己后,没有得到热切的回应,表情有些尴尬。 在甲板上站稳后,他又转过身蹲下,将手伸入暗门。 几秒后,一个姑娘攀着他的手爬了出来。 姑娘戴着厚厚的圆框眼镜,一头短发,刘海遮眼,看不出具体年龄。她抱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惜字如金道:“刘雨涵,擅长解谜,体能较差,请多关照。” 这会儿,又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在甲板上聚集。 哪怕都通关了第三个副本,成了正式玩家,这些人的水平也良莠不齐。 有几人脸色苍白,一幅很害怕但强装镇定的样子;还有几人则颇为健谈,扯着嗓子吆喝,试图组织其他玩家: “人都到齐了吗?我们先都自我介绍一下,认识认识吧。” “介绍先放一放,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副本,我们不如先分头探查一下情况。” 有几个人说着话,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齐斯这边瞟来,带着探究的意味。在所有人都一盘散沙的情况下,率先聚集在一起的四人团体怎么看怎么扎眼。 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眼睛倏地一眯,接着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径直走到刘雨涵面前:“你是雨涵吧?我看过伱的攻略,好几次副本都是靠你的方法活过来的!” 他这话声音不轻,不一会儿就又吸引了两个玩家过来。 这两人打量了刘雨涵几眼,脸上现出恍然之色。 “真的是雨涵大佬!我在论坛里看的最多的就是你的攻略!” “大佬带带我!这个副本解谜这块儿稳了,哈哈哈。” 刘雨涵咧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低下头去,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三个玩家却呈合围之势,将她堵在当中,大有要抱紧大腿不放手之势。 齐斯差不多明白了,眼前这个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姑娘很有名,应该是游戏论坛里研究副本攻略的理论派玩家之一。 她的风评看上去挺不错的,出的大概率是免费攻略。 齐斯没看过多少攻略,也一直无法理解这种无偿提高他人生存概率的义务劳动。 他听着玩家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刘雨涵的恭维,眼角微抽,当下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表示和这一坨人不熟。 身后,常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冷不丁地出声:“司契,我想问你一些有关《玫瑰庄园》副本的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旁人再是迟钝,却未必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齐斯停住脚步,眯起眼笑:“说吧,什么事?” 常胥回忆着说:“当时,林辰不知缘由对我出手,我杀死他后触发了时光倒流。可以推断时光倒流的触发条件为‘以人类身份杀死人类’。已知你触发过一次时光倒流,那么那次你杀死了谁?” 他顿了顿,声音冷然:“还有,我记得林辰对我下手的时候,机械钟正好敲了两下。” 齐斯饶有兴趣地听着受害者的分析,笑得真心实意:“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我诱导林辰,让他去杀你,因为无论你们谁死,结果都是一样的,都会触发时光倒流;然后我就可以趁机将自己化作鬼怪,压制安娜小姐,破解世界观。”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常胥瞳孔微缩,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正要说什么,齐斯却已经丢下他,向甲板中央聚集的人群走去。 一个穿复古欧式服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甲板上,几步走到玩家中间,朗声宣布:“先生们,我们快要到魔鬼三角海域了,请各位尽快回到船舱入睡。传说如果在通过这片海域的中途醒来,就会凭空消失,谁也救不了你们。” 男人的语气不卑不亢,身份应该不低,估计是这艘船的船长。 玩家们的服装都偏现代,明显和这位船长的穿搭风格不是一挂。只是不知在这位NPC的眼中,他们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形象。 “先生们,我以我克劳奇的姓氏担保,我没有在危言耸听。”船长的语气焦急起来,好像真为玩家们的安危担心,“各位应该也听说过那些传说……” “那您呢?”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笑着打断他,“您会在这片海域保持清醒吗?”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如果清醒真意味着危险,船长自己也必须入睡,那么整艘船将无人掌舵,不受控制,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危机。 船长苦笑:“我是不一样的,我是海神的信徒,受到祂的庇佑。各位快进船舱吧,海神要发怒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海面上不知不觉间起了蒙蒙的雾气,咸腥味如有实质地翻涌着扑到甲板上,在雾中映出影影绰绰的灰黑色虚影。 远处明灭着点点微黄色的灯光,摇摇曳曳地动了起来,零星几簇光圈转瞬间分裂为星星点点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将船围住,越靠越近。 “快进船舱!”船长冲船舱的方向一挥手,高声大喊。 玩家们不敢怠慢,纷纷顺着他的指示,往开启的舱门后涌去。 跑在最前头的几人冲进去后,看到了什么,僵硬地停住脚步,却很快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向前,摔倒在地。 混乱中夹杂着一道啜泣的女声:“不要进来!里面……里面有鬼!” 女声尖利,在嘈杂中脱颖而出。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所有人都好像被投入松脂的爬虫,定格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在一瞬间消弥,好像石头落入湿滑的泥淖。 只见一道道佝偻腐烂的黑影从舱门后窜出,没有实体,却能看得见清晰的人形轮廓。 它们排成队列,蹦蹦跳跳地走向船舷,一个个翻越过去,纵身跃入海中,让齐斯没来由地想起传闻中的“斑羚飞渡”。 它们无疑是鬼怪,却好像完全看不到玩家的存在一样,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兴趣,只沿着既定的轨迹,跳下船去,不知重复了多少个轮回。 寂静中,船长破碎的声音颤抖地响起:“完了……是海妖控制亡灵来索命了!全完了……我们的船被诅咒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甲板剧烈地震荡起来,黑暗笼罩了天地,带来恍若失明的恐惧。 船长的声音逐渐远去,刀子般的海风伴随浪涛声而来,沙哑的旁白男声悠然响起: 【对金钱的追逐,对荣誉的热望,驱使你们背井离乡,开启远航】 【商人、学者、贵族,这些身份被你们抛弃在岸上;此刻,你们只是离乡的旅客,汪洋之上的野心家】 【贫穷、瘟疫、苦难、死亡,亦或者文明、技术、科学、开放,真相和谎言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一场意外,你们来到了一片地图之外的土地,并被困在了这里】 【迷途的游魂啊,欢迎来到这片没有希望的海域,愿海神保佑你们】 感谢星期芳菲林500点币的打赏!感谢玉升烟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六章 无望海(二)Business-生意 航船甲板的震荡逐渐平息,连带着海风都轻柔了许多。 亮度逐渐增加,却依旧暗黄。齐斯看到了黄色的天空和黄色的云,纹丝不动,像是油画。 他眨了眨眼,两秒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从站姿变成了躺姿。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身下湿漉漉的沙子。 事情变得糟糕起来了,齐斯开始后悔自己没在商城里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坐起身来,入目是七零八落地躺在沙滩上的玩家,除了没有断裂的木板和搁浅的破船外,这一幕处处都充斥着海难的既视感。 齐斯由衷地感谢诡异游戏安排的是无痛转场,而没有出于恶趣味让他们在风浪中飘一会儿——否则他绝对会比现在更狼狈。 “我们怎么突然从船上到这里了?船长说我们都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染绿头发的姑娘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问谁。 “之前那一段剧情类似于游戏的开场CG,主要用于展示故事背景。”回答她的是先前那个反问船长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棕色长风衣,金丝边眼镜下的眉眼柔和斯文,看起来颇有学识:“我想现在应该才算正式进入副本。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等主线任务刷新出来,再决定应对之策。” “我们先一起复盘一下吧,船长声称海神发怒,要求我们进入船舱,但船舱里似乎有鬼怪。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我……我都看到了!”说话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发女孩,她怯生生地做了个举手的动作。 见年轻人投以鼓励的目光,她才回忆着说:“我是夜视眼,能在黑暗中看清周围景象。当时我被挤进船舱,看见里面堆满了腐烂的尸体,有的已经烂成了骷髅,他们还在动……然后我看到他们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走,有的走了几步,还长出了鱼尾……我绝对没有看错!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我绝对看到了!” 人变鱼的故事在童话故事中十分常见,但放在诡异游戏的背景下,着实不怎么令人愉快。 年轻人沉吟道:“这应该是一个线索,类似于西方神话中常见的启示和预言,可能和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有关。我当时在甲板上,只看到那些鬼怪排成队跳到海里,看肢体动作,似乎处于欢愉的状态。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他说到关键处,抿了唇不再言语。绿发姑娘好奇地追问:“什么故事?” “只是我的无端联想罢了,希望不会给接下来的推理造成误导。”年轻人失笑,然后压低了声音,用阴森的语调缓缓念道,“达特穆尔,全世界所有的恶魔都聚集于此;它们喜欢将美丽的女孩诱上海崖,然后站在她们的身后,突然,用力一推……” 齐斯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不由轻嗤一声:“听起来确实是无端联想。” 年轻人并不生气,只温和地笑笑,摇了摇头。 常胥一直游离在外,这会儿终于重新开机,向齐斯投去询问的目光:“司契,你当时为什么……” 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截断他的话语: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逃离岛屿】 两行文字出现在系统界面上。 玩家们的讨论硬生生终止,齐斯不着痕迹地瞥了常胥一眼,知道这位仁兄应该还在纠结《玫瑰庄园》的事。 这人看着挺干净利落的,想不到为人处世这么拖泥带水,已经过去的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日后会是个大麻烦。 常胥不知道齐斯已经把他归入了“有害垃圾”一类。他沉默两秒,见没人出声,再度幽幽开口,主打一个执着:“司契,你当时……” “你现在还活着,林辰大概率也还活着。”齐斯笑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事实就是我让更多人活了下来,而到现在还纠结于程序正义的伱,又做了些什么呢?” 常胥没有被逻辑陷阱绕进去:“但你事先并不确定结果如何,你算好的是让我和林辰中的一人作为牺牲,而你借此机会完美通关。” “是啊,”齐斯坦然承认,“所以我并不高尚,也不想装什么好人。我费那么些周折,不过是想让自己活下来罢了。” 他眯起眼,看着常胥笑:“而你,之所以有余裕纠结过程是否符合道义,不过是因为以你的实力,大概率能活到最后,不用担心通关的问题。” “可别说什么以你的武力值可以救所有人。沈明死了,叶子也死了,就因为他们是昔拉的人,所以你见死不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后你还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袖手旁观?” 不容辩驳地进行了一番道德绑架,估摸着这些信息够对方的大脑转一阵子了,齐斯迅速站起身,丢下还在怀疑人生的常胥,向远离海岸的方向走去。 他在开阔的地方站定,踏着一块平滑的巨石,调转视角观察四周。 左边是碧蓝的海洋,海浪正缓慢地拍打着沙滩,投上来洁白的浪花。 右边是一片蓊郁的椰子林,林前矗立着一座雕像,雕的是一只手握短刀的人鱼。 用人鱼来概括其实并不准确,雕像的头部是一只侧面对着海洋的鱼头,下方却偏偏长着人类的四肢和躯干,灰白色的表面被鱼鳞铺满,在昏黄的光线下粗糙得好像抹了一层干蜡。 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将短刀横在身前,做出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让人生出它随时会振臂一呼的错觉。分明怎么看怎么怪异,却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和抵触,反而想上前触碰。 齐斯果断移开视线,向远处眺望。 密林深处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钟楼,顶端尖而高耸,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样式。 可以看出,此地有较文明的原住民,并非荒岛,玩家不必优先考虑荒野求生的情形。 旁白声再度响起: 【你是一名商人,为了追逐金钱环游世界,黄金、稀有物种、人口、枪支,这些都在你的交易清单上;可有几个该死的学者总是谴责你的行为,甚至妄图推动立法禁绝你的生意】 【幸运的是,那几个扫兴的家伙刚好和你在一条船上,且和你一起被困于这座岛屿。这是个绝佳的除掉他们的机会,不是么?】 齐斯煞有介事地品评:“首先,金钱和政治往往不分家,几个学者的发声对一个有作为的商人来说无足轻重;其次,仅仅是因为反对的声音就杀人,又麻烦,又没有直接利益;最后,如果我真要杀他们,我会选择在船上动手,把尸体扔到海里喂鱼明显方便又环保。” 发表完质疑后,他垂下眼补充了一句:“……当然,已经这么设定了,那就这样吧,你开心就好。” 诡异游戏:我可谢谢您嘞。 眼前的虚空中,一个金色边框的身份卡片在系统界面上另辟一格: 【您的身份:“商人”】 【身份效果:①花费更少的金钱获得相同的服务;②所有对“贵族”的谋杀意愿将无法转化为行动】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选做):杀死所有“学者”】 提示文字至此刷新完毕,不给玩家选择的余地。 显而易见,“商人”“学者”之类的只是玩家的阵营身份,背后的敌对逻辑无法细究。玩家需要做的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同时尽可能试探出其他人的身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玩家之间分三个阵营……是对抗副本么?”齐斯摸着下巴,双目眯成狭长一线。 对抗属性的游戏中,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了解每个对手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选择势在必行。十几个玩家,都是从新手池中脱颖而出的老油条,想摸清底细并不容易。 这时候,常胥的存在就很微妙了。齐斯早已对他的行为逻辑有所了解,可以确定他是个好用的工具人,同时拥有合作倾向。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相当于在博弈中占据了先天的信息优势。 而且,他虽看上去颇为警惕孤僻,但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其实并不难对付…… 齐斯不怀好意地盘算着,径直向椰子林前的雕像走去,在半步距离的位置站定,目光落在雕像前刻字的石碑上。 只见上面用热情洋溢的语句写道: 【欢迎来到无望海,这里是逃离岁月与时光的净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 【伟大的海神庇佑着这片美丽的海域,并为远道而来的旅者定下如下几条规则:】 看到“规则”二字后,齐斯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腿侧,一下下地叩击起来。 已知诡异游戏中的规则类怪谈副本的数量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他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却都是规则类怪谈副本,这同样是一个概率较低的事件。 副本的匹配真的是随机的吗?作为诡异游戏背后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个所谓的放逐了邪神的“规则”,和“规则类怪谈”的“规则”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事情千头万绪,一时间理不清逻辑,齐斯索性将从邪神那儿获知的所有信息都埋进记忆深处,不做考虑,以免影响通关思路。 这会儿,海滩上的其余玩家也都弄明白了情况。乌泱泱一片人纷纷起身,浩浩荡荡地向雕像这边聚集。 加上齐斯总共十五人,不复之前的吵闹,每个人都沉默着观察旁人的面色,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戒备。 雕像前的石碑上写着一行行规则,此时有人喃喃地念了出来: 【1、请确保身上始终携带一定数量的可使用的金钱,这里的大部分服务和设施都不是免费的,需要支付金钱才能获取和使用】 【2、钟楼的钟每隔两小时敲响一次,敲响十下的时候请入睡,敲响四下的时候请醒来;请相信,在旅馆的房间里入睡是安全的】 【3、岛上的食物都是可以吃的,请按时进食;只有吃下岛上的食物,才能成为海神的信徒】 【4、海神愿意庇护所有迷途的信徒,但祂不喜欢吝啬的人;如需向祂祈祷,请准备足够的祭品】 【5、如要离岛,可向海神求问出海的相关事宜。切记,不要带走岛上的任何东西!】 【6、海洋是危险的,远离岸边,小心大海!】 感谢海棠铺绣梨花雪500点币的打赏!感谢年复年日复日、就此流年、书友20220525080217982、九酒巴时亦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七章 无望海(三)Cottage-小屋 齐斯的目光扫过石碑上的每一个字,系统界面上,规则的字句随着他的扫视缓慢浮现。 “这个海神简直像极了收保护费的地头蛇呢……”他腹诽着,后退一步,在撞到人后回头看去,才发现常胥一直像盯贼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齐斯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多好的人啊,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自觉呢。 起先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利用这位工具人,而现在,他有了不少灵感。 当下,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站到常胥身侧,一幅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就在这个当口,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转身面向众人,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陆黎,这是我第十九个副本——我指的是成为正式玩家后。” 他停顿片刻,环视周围的玩家:“你们有人身上有现金,或者和金钱有关的道具吗?规则和每个人息息相关,希望各位先将身份和支线任务放到一边,如实回答。” 毫无疑问,他是个富有经验的资深玩家。如果真像他声称的那样,这是他成为正式玩家后的第十九个副本,他身上大概率有充足的保命道具,和他为敌并不明智。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哪怕是之前翻过一遍的,此刻也再次装模作样地将口袋翻出,以示清白。 “这年头谁身上会有现金啊?就算有也带不进来。” “早知道我进来前在商城里兑换点现金放身上了……” “现在我们岂不是都违反了第一条规则?” 规则怪谈类副本由于死亡条件有迹可循,相比其他生存类副本要简单许多。但也更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恐惧,尤其是在怀疑自己违反了规则的情况下。 常胥一路跟着齐斯,站在了人群最中间。见前后的人都在像模像样地翻兜子,他也将手伸进上衣口袋。 ——当然什么都没摸到。 他瞥了眼身旁的齐斯,后者气定神闲,正眯着眼盯着石碑旁的陆黎看,乌黑的瞳孔沉于晦暗,乍看给人危险的直觉。 常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然后就见齐斯贴近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个副本的背景时间显然不是在现代,哪怕真有人把现金带进副本了,也大概率用不上。身为资深玩家,不会连这都想不到吧?” 常胥眉毛微挑,眸光闪动。 明明还没摆脱嫌疑,就主动过来分享发现,这究竟是善意还是……欺骗? 见常胥目露沉思之色,齐斯继续道:“陆黎这时候站出来,是在抢占话语权,接下来他只要稍加运作,便能操纵人心、左右局势……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石碑旁的陆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问了个问题,就引来一口从天而降的黑锅。 他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议论纷纷的玩家们安静下来:“如果所有人都没有现金,那就说明这个副本的主线尚未开启,我们都是安全的。接下来或许会有让我们获得现金的事件,我们每个人都留意一下……” 他说话间,一阵“沙沙”声自他身后响起,浓密的椰林忽然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路上站着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年轻女人。 女人金色的波浪长发散落在背上,白皙的面庞泛着珍珠的色泽,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映出天空的倒影。 她美得不像真人,甚至从各个角度看都有一种鬼怪般的可疑,却让人生不出任何恶感,反而联想起关于精灵的美好传说。 玩家们愣神间,女人拖拽着裙摆走近,长裙上点缀着的亮片折射粼粼的光斑。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抬手比划着什么。 “欢迎来到海神岛,我叫尤娜。” 在诡异游戏的作用下,玩家们能够轻易地理解女人的手语。 齐斯饶有兴趣地盯着女人看,只见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镶嵌着一大片鱼鳞,正好压在她声带的位置,不知这是否是她无法发声的根源。 女人对齐斯不加掩饰的审视不以为意,继续比划:“你们被风暴带来这里,是吾主的指引亦或启示,我会为你们提供住处和食物,如果伱们需要的话。” 陆黎微笑着说:“多谢你的好意,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我一定很愿意在这座美丽的小岛上度过假期。现在我们更想尽快动身,继续我们的旅程。可惜我们的船在风暴中损坏了,请问岛上有可以使用的船只吗?” 自称叫作“尤娜”的女人露出惋惜的神色,继续比划:“我们岛上没有船,之前有像你们这样的旅客造了一艘木船,但他们乘着那艘木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要玩家自己造船的意思吗?齐斯沉吟片刻,问:“除了乘船,有其他的可以离岛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尤娜摇头,“你们或许可以去岛中央的祭坛问问海神大人。” 意识到有别的选项,玩家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年头,造船这门手艺会的人不多。 哪怕真有人会,要造出一艘能穿过大海的船,也要花费不少时间。而在诡异游戏的副本里,拖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危险重重。 “看来我们得先在岛上住一段时间了,麻烦你招待了。”陆黎扶了下金丝边眼镜,礼貌地笑笑,“尤娜,请问岛上有旅馆之类的设施吗?我们是不是需要置换一些岛上的货币?” 尤娜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我差点忘了,海神大人说过,要给每个来岛的旅客一定数量的金钱,好让所有人都能够体验我们这儿的风土人情。”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不收钱还发钱,这海神这么好的吗? 有玩家心直口快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尤娜的脸上挂起程式化的笑容:“请相信,你们拿到的金钱符合你们自身的价值。” 这话听起来奇怪得很,好像把自己卖了似的。 玩家们面面相觑,由着尤娜将一迭迭式样古怪的钞票塞进他们手中。不管怎么样,规则说了要确保身上有可使用的金钱,这些纸币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 齐斯将发给自己的那迭纸钞塞进口袋,用手指盲数了一下,一共十张。他抽出其中一张,放在阳光下打量。 纸钞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造的,摸起来十分滑腻,有一种死鱼皮的触感。设计和他熟悉的货币类似,左侧写着“100”的面额,右侧则印着一个巨大的鱼头,丑得可以。 尤娜发完了钱,比划道:“我带你们去我的旅馆吧,岸边很危险。” 她将双臂收到腰侧,端庄优雅地转身背对众人,缓慢而步履不停地向椰子林深处走去。 行走间,不知是因为走路姿势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拖拽在地上的裙摆扭动着滑过沙土,给人一种人鱼尾巴的错觉。 齐斯侧头回望,白色的海浪正轻柔地拍打着沙滩,和现实中普通的海滩别无二致,不知危险从何而来。 但NPC都发话了,一时没有人敢怠慢,玩家们从善如流地按远近依次排成队列,跟在尤娜身后,一个接一个地踏上林间小道。 齐斯不着痕迹地慢下脚步,缀在队伍最末。 果不其然,常胥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边,幽幽发问:“司契,那次时光倒流,你杀了谁?” 齐斯侧过头看他,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警察同志,你是要审问我吗?” 他套用了死者的台词,常胥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眼中有微芒一闪而过,很快归于黢黑。 齐斯故意停顿两秒,才半叹半笑道:“我如果说,我杀了我自己,你会信吗?” “不可能,你之前说你想活下去……”常胥不假思索地反驳,然后就听齐斯喷出一声冷笑。 “看啊,你都已经预设答案了,还装模作样地来向我求证,不觉得虚伪吗?你有没有想过,以我当时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杀死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你知道的,我打不过你。” 习以为常的错误公理成了虚假事实的最佳佐证。 齐斯脸上笑容依旧,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显得恶意满满:“建立在有罪推定基础上的正义不过是群体的暴力,而你像鬣狗一样咬着我不放,无非是想将自己置于道德的高地……常哥,我的猜测对吗?” 正确的论据通向错误的结论,九真一假的立论是最容易迷惑人的话术。 偷换概念,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贬低对方的人格,这些套路齐斯玩得很熟。 见常胥陷入沉思之中,他惨然一笑:“六年前也是这样,就因为我父母双亡,亲戚也都接连死去,我成了遗产的最大受益者,你们就都认为是我下的杀手……明明没有证据,明明不是我啊。” 远处的钟楼钟声轰鸣,激荡的声浪模糊了话音,使其听起来如倒放的摇滚乐般颠乱。 齐斯抬手捂住脸,手掌恰好遮住下半张脸的巨大笑容:“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有罪推定。” ‘他是治安局关注很久的老熟人了,身世比大多数调查员都要干净,盯了他六年,愣是没发现他违法的任何证据。’ 常胥想起穆东旭和自己说的话,微敛眉宇。 任何一个人平白被人怀疑,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还是被莫名其妙地监视了六年…… 他明明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十年前他刚从孤儿院出来,因为疑似有暴力倾向而被严密监管,他至今都记得那种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齐斯看着明显宕机了的常胥,对其心理洞若观火。 这是一个直线思维的人,太过追求程序正义与合理性,遇到一点问题就想弄个分明,却不知道世间本就没那么多非黑即白。 而一旦遇到想不明白的事,便很容易困在死胡同里出不来,被人欺骗得晕头转向。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不出意外的话,常胥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出于情绪反弹,对他投注更多的信任。 而他,则可以进行进一步的诱导和利用…… 齐斯微抿着唇角,不再搭理工具人,快步追上前面的玩家队伍。 眼前,碧绿的椰树林层层迭迭向两侧蔓延伸展,无穷无尽。宽大的扇形枝叶交错着向天空伸展,填补所有空隙,几近遮天蔽日。 脚下,柔软的白沙如地毯般平铺,吸吮着脚尖和脚跟,消弭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齐斯混杂在人群中,表现得像食草动物一样无辜无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枝干稀疏下来,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木屋在椰林的掩映间露出面目。 旅馆到了。 第十八章 无望海(四)Deceit-欺诈 齐斯随着其他玩家一道,跟在尤娜身后走进旅馆。 旅馆外观上看着不大,内里却十分宽敞,摆了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布置成餐厅的模样。 被海风腌制入味的墙壁持之以恒地散发咸腥气,木质的陈设点缀齿痕般的蛀迹。 湿滑的地板横陈湿漉漉的鱼头,斑驳的鱼血和破碎的内脏搅和成粪便一样的污渍。 齐斯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拣干净的地方走,终于在一张柜台模样的木桌旁找到一块立足之地,站定下来。 尤娜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走到柜台后,从阴影中拖出一块木板。 她将木板放到柜台的桌面上,所有玩家都能看到上面奇形怪状的象形文字: 【房间在二楼,每间300元一晚】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花钱的地方了……齐斯摩挲着口袋里的纸钞,默默做着计算。 光凭他手头这些初始资金,只够在旅馆中住三天。是要求在三天内解决副本,还是有其他的获得金钱的机制? “三百一晚,你当这是五星级酒店吗?”出声的是一个长相粗犷、背着大包的男人,嗓门颇大,“一百五一晚,不能再多了!” 这哥们从表情到气质都无可挑剔,在现实里想必是个砍价熟手。敢在诡异游戏里砍价,不是有几把刷子,就是勇气可嘉。 尤娜微笑着注视前方,澄净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她举起手中的木板,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背包客不死心,后退几步走到门口,嘴里嘀咕:“我就不信这里没其他旅馆,我就是在沙滩上打地铺,也不住你这儿……” 没有人拦他,齐斯更是巴不得他死外面,好验证一下这个副本的死亡点。 尤娜却像是被触动了开关,白皙的双手飞快地比划起来:“岛上只有一间旅馆。” 这应该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没有玩家敢在这时候出去证伪。 来时的钟已经敲过了八下,离规则要求的入睡时间只剩下四个小时了,谁知道出去一趟还回不回得来。 背包男到底不敢真在沙滩上过夜,只得讪讪地回到柜台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这么闹了一出,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排除了两个可行选项。 陆黎摸了摸眼镜框,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尤娜,你也知道,我们遭遇了海难,现在身无分文,恐怕三天后就要风餐露宿了……” 齐斯注意到,在他说出“三天”两字时,有几个玩家脸色变了,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看来玩家们的初始资金并不相同。“商人”的身份效果是“花费更少的金钱获得相同的服务”,有个阵营的身份效果是“获得更多的初始资金”也不奇怪。 按尤娜的说法,玩家们拿到的金钱和自身价值相符。那么,何种身份的价值会比较高呢? 尤娜将脸转向陆黎,眼中依旧是一片清透的空茫,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很容易生出面对鬼怪的心慌。 陆黎咽了口唾沫,斟酌着问:“请问岛上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途径?如果有,伱可以告诉我们吗?” “我不知道。”尤娜歪了歪头,笑容更显纯净,“在我的记忆里,所有金钱都是吾主所赐予,数额由每个人能够付出的代价来衡量。” 陆黎追问:“什么代价?” “健康、人格、良心、生命……任何你们认知中可以用来换取金钱的事物,都可以作为代价。” 听到“良心”一词,齐斯的神色古怪起来。 这叫什么来着?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挣得就更多啦。 他沉吟片刻,刚要发问,就听陆黎苦笑道:“看来我们手头的钱都得省着点花了……尤娜,请问我们可以多人合住一个房间吗?” “可以,但每个房间最多只能住三人。” “我们手头的钱面值都太大了,合租的话分摊起来可能不太方便,你可以帮我们换开吗?” “我这里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恐怕不能找钱给你们。” 有资深玩家主动站出来提问,承担被NPC和其他玩家特别关心的风险,无疑再好不过。齐斯乐得浑水摸鱼。 一问一答间,涉及到旅馆的机制一点点明晰。 【规则已刷新】 【6、旅馆允许合住,但每个房间最多只可住三人,可少不可多】 【7、岛上居民手中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无法换给玩家】 虽然这个副本没有破解规则的要求,但齐斯还是饶有兴趣地看了陆黎两眼。 水平不错,有点意思,不过看上去不太好骗,希望能早点死于副本的机制…… 是的,以齐斯刚成为正式玩家的水平,之后若是遇到需要试探死亡点的地方,他只有被老玩家们拿来试错趟雷的份儿。 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要么自己不被注意到,要么老玩家们早点被NPC弄死。 陆黎环视身后众人,声音古井不波:“虽然不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但根据规则第一条,我们最好还是省着点花,以免后期捉襟见肘,陷入被动。我建议我们三人一组合住,这样每人每天只要花费一百元就可以了。” 副本的提示已经很明确了,他不过是将最显而易见的通关方案复述一遍,却立刻引发了质疑:“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个阵营副本!” 说话的是个满脸胡茬的白人男子。他上前一步,语气不善:“三个玩家住一间屋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下黑手?时时刻刻保持精神紧绷,一天两天还好,天天这样谁撑得住?” “同阵营的玩家住一起不就行了?”一个打扮得颇有艺术气息的长发青年很是为陆黎抱不平,“你这人怎么这个态度?难道你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吗?” 白人男子冷笑:“十五个人的阵营副本,要想达成平衡,每个阵营都是五人,怎么分成三人一组?而且,谁又知道对方的阵营是什么,有人敢率先自曝吗?” 他说的偏偏是真相,无法反驳。原本对合住有些意动的玩家也都目露思索之色,踯躅起来。 陆黎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很抱歉我考虑不周,也无法提出更好的方案。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建议,各位当个参考便好,不必完全遵从。” “不过在我看来,我们完全没必要彼此敌视和戒备。这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对抗副本,主线任务才是必须完成的,支线任务可做可不做。而要完成主线任务并不容易,每个步骤都需要我们齐心协力。” 陆黎生得斯斯文文,颇有书卷气,是极富亲和力的那种长相。 他扫视过每一个人,声音清朗:“我知道,在场有很多人已经确立了零和思维,不愿意给予同伴更多的信任。但我必须要说,我们都是人类,被卷入这场充斥着恶意和恐惧的游戏,诡异和鬼怪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不要被诡异游戏分而化之,不要迷失在没有赢家的内部倾轧中,不要等到有人破解最终副本、摧毁诡异游戏的那一天,回首却只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齐斯第一次在论坛之外听到这套九州公会首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说辞,眼皮不由抽动了几下。 果然下一秒,陆黎就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徽章模样的物件,在玩家们眼前一挥而过:“如你们所见,我来自九州公会。我希望至少在这个副本里,我们能放下成见,合作共赢。” 玩家们在看到徽章的那一刻,尽数收了脸上的戏谑,看向陆黎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探究。 无论玩家群体的思潮如何变化,九州公会都是玩家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灯塔”。 哪怕在玩家内部矛盾最严重的年岁,九州公会依然秉持正道、呼吁团结,并要求所有成员身体力行地救助其他玩家。一旦发现有成员见死不救乃至暗害他人,便会在内部视情节轻重进行惩处,甚至逐出公会。 在这样严格的会规下,“九州”两字本身就意味着正直、善良以及可以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是,以现在的公会势力分布,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在得罪九州后全身而退。 陆黎已经将徽章收了回去,出言掷地有声:“我可以告诉各位,我的身份是商人,支线任务是杀死所有学者,身份效果之一是‘所有对贵族的谋杀意愿将无法转化为行动’。” 他顿了顿,笑着说:“当然,我并不打算杀死学者,也希望贵族们不要对我下杀手。” 如果说之前陆黎提议合作,玩家们还只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此刻他直接自爆了,可信度瞬间飙升到一个高度。 绿头发的姑娘率先出言应和:“大佬说得对!做支线任务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多积分,攒积分是为了能活下去,合作才更利于生存,之前我们都差点本末倒置了。” 她随即惋惜地笑笑:“唉,可惜我是女的,估计不能找陆黎大佬合住了。对了,我叫安吉拉,有姐妹愿意和我合住吗?” 安吉拉说罢,适时将目光扫过抱着笔记本的刘雨涵和正在补妆的长发女孩,流露出征询和期待的态度。 无奈没人搭理她。 说到底,命是自己的。在阵营游戏的大背景下,玩家们虽然对陆黎这样的人持敬佩态度,却绝不敢轻易放下戒备,选择合作。 齐斯有意将局势搅得更乱,当下看向陆黎,不冷不热地说:“要达成博弈均衡,三个阵营势必形成闭环,商人杀学者,学者杀贵族,贵族杀商人……只要知道这一点,任何人都可以凭你刚才那番话术,假冒任何身份。” 他顿了顿,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狐疑:“我很好奇,你真的是商人吗?我也是商人,你不如说一下另一个身份效果,看和我的对不对得上。” “恐怕不行。”陆黎苦笑着拒绝,“虽然我主张团结,但我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愿意合作。如果我公开身份效果,将会陷我的阵营于不利。要知道,在博弈中,任何一点信息差的积累都有可能极度致命。” 说到这儿,他扶了下金丝边眼镜:“更何况,哪怕我公开身份效果,也无法自证。真正的商人不会站出来作证或反驳,那会暴露身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同样,他们也不敢私下告知别人真相,因为无法确定对方是同伴还是敌人。” 可能连陆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将玩家间存在的猜疑链描述了出来。 疑点已经埋下,其他玩家也都不是蠢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多了些许玩味。 齐斯笑着补充:“就算有人敢于公然为你作证,也无法说明问题——那人说不定是和你约好的同阵营玩家。” “反之同理,就像无法判断你言语的真假一样,我们无法在公开场合判断任何一个人言语的真假。而私下的判断起到的作用很小,接近于无。” 他将自己不是“真正的商人”作为大前提放进话术的逻辑之中,其他玩家会从中品出什么意思,就见仁见智了。 既然陆黎要做好人,那他刚好可以趁机把自己择出去。至于剩下三个“商人”队友,管他们是死是活。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以后或许可以发展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工具人,遇到这类副本就持陆黎这套话术,吸引其他人的注意,顺便为他打掩护。 陆黎被齐斯怼了一通,似是想明白了背后的逻辑,面露自责之色:“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并不打算强迫各位做出决定,关于放弃支线任务,只是我个人的单方面提议。” 安吉拉连忙道:“陆黎大佬,你别这么说!难道不对吗?合作完成主线任务才是正经,支线任务谁爱做谁做!” 白人男子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显然对安吉拉拍马屁的行为很不感冒。 尤娜对玩家之间的龃龉视若无睹,她收了写房钱的木板,拿起一个皱巴巴的登记簿,冲玩家们比划:“你们快些订房间吧,我好去准备晚饭。过了晚饭时间就不能再订了。” 齐斯问:“晚饭时间一般是什么时候?” 尤娜:“当钟声敲响第九下。” 谈话间,玩家们都做出了决断,纷纷肉痛地摸出三张纸钞递给尤娜,再从她手中接过钥匙。 本就不多的钱一下子没了近三分之一,虽然令人痛心和焦虑,但也不足以让老玩家盲目选择合住。 才第一天,后续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总得再观望一下。 纸钞一落入尤娜手中,便凭空消失了,连泡影都没有,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看来规则所说的“岛上居民手中没有任何形式的金钱”就是字面意思。 齐斯退到一边,看着常胥交了钱,才状似随意地凑过去,小声提议:“常哥,我和你合住怎么样?” 常胥微微一怔,目光飘忽:“我以为你不愿意和我合住,所以才没来找你。” 他下意识补充了一句解释,齐斯却像是不在意一般,笑着说:“现在我来找你也不迟嘛,反正钱也找不开,不如你付一天房钱,我付一天。今天你已经付了,明天我付怎么样?” “为什么找我合住?你无法确定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不久前还起了言语冲突…… “陆黎不是说了么,身份不重要,只要放弃支线任务,这就是个团队副本。”齐斯笑容灿烂,看不出分毫算计的痕迹,“我想我和常哥你合作过一次,也算知根知底,你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支线任务杀人的人。我也愿意相信你,毕竟要是连你都不信,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他说到这儿,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道:“我和陆黎说那些话,是害怕他误导其他玩家,让有些人得以浑水摸鱼。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也不敢奢求你的信任,只是在这个副本里,合作确实是最佳方案,不是么?” 常胥不作声地低头看向齐斯的眼睛,后者的目光莹莹发亮,尽显真诚:“我的身份是‘贵族’,第一个身份效果是‘获得更多的初始资金’。常哥你呢?” 他连身份都告诉我了,我却还在怀疑他……常胥心底生出丝缕的愧疚,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裂纹:“我也是‘贵族’。” 齐斯知道,取信常胥这关是过了。 将猜到的身份效果说出,有赌的成分在。二分之一的概率直接赌对,三分之二的概率短期内不被看出端倪,失败可以接受,收益足够理想,对于齐斯来说值得放手一博。 现在看来,结果不错。 尤娜收了一圈钱,等待了片刻,见没有人再拿出纸钞,才款款退到柜台后。 美得不像真人的女人拖着潋滟的裙摆,转身隐没于柜台后半遮半掩的小门。 齐斯看在眼中,笑着揶揄:“常哥,我现在要订房间应该也来不及了,你晚上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不会。”常胥说话间,已经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他转过脸正对齐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们一人有一千五百元,合住的话可以付十天的房钱。” 是试探么?或者说……取信? 齐斯咂摸着话语中的意味,眉眼弯弯地笑了:“是啊,常哥,我们两人有十天时间呢。” 第十九章 无望海(五)Exploit-利用 尤娜推着餐车从柜台后走出,与她一同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鱼腥味。那味道不算令人作呕,却绝对称不上好闻,让齐斯想到他数年以前去过的腌制咸鱼的厂房。 记忆中那个黑洞洞的屋子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鱼的尸体,他总疑心他也是那腐败尸体中的一员——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气味足够引人注意,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屏息敛声,向尤娜的方向看去。后者却若无所觉,微笑着将餐车推到大厅中央的桌旁,苍白的双手扣住盘子的边沿,将一盘盘黑乎乎的菜肴端到桌上。 齐斯走过去看了一眼,十盘菜基本上都是鱼,咸鱼干、清蒸鱼、炸酥鱼、鱼汤……也就一盘海草勉强算是素菜,但上面零星撒着些蜡黄色的肉质,让人没有下咽的欲望。 齐斯一瞬间想念起安娜小姐来。都是NPC,在食物方面的审美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尤娜顶着玩家们的目光,将十五份碗筷依次摆上桌子,才摇曳着身姿退回柜台后。 玩家们依稀记得,他们出现在岛上的前一刻,刚好看到一群鬼怪虚影跳下了海,有几个还长出了鱼尾。现下这一桌全鱼宴出现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多做联想。 有几个谨慎的玩家甚至后退了几步,企图逃离鱼腥味的包裹。 陆黎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菜肴看。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几步走到人群中央,环视身遭的玩家:“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现实里在一所大学任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西方历史。对这个副本的背景,我恰好有一些猜测……” 离他最近的长发青年闻言,像见到偶像般激动起来:“陆教授,没想到真的是您!我一直觉得您眼熟,您就是燕大那个最年轻的教授吧?我一周前刚在公众号刷到过您!” 他自称叫作“叶林生”,在北都读大学,由他想起陆黎的身份,合情合理。 有几个玩家似乎也想到了他提到的那篇文章,互相以目示意,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愕然。 成为正式玩家后,在诡异游戏中隐秘现实身份已是大部分人的共识,如若长了张有名的脸,更是值得花点积分在外貌上做些修饰。 却没想到会有人不加遮掩,主动把自己的真实信息爆出来。 “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在哪里都能被认出来。”陆黎略带风趣地说。 他抬起右手向下虚按,用老师对学生的态度示意众人安静:“副本刚开场我们乘坐的那艘航船是卡瑞克型帆船,盛行于15世纪。再结合旁白,基本可以判断副本背景是大航海时代,也就是15世纪到17世纪……” 齐斯站在人群外圈听了一会儿,眼看着陆黎大有要在副本里开公开课的架势,当下决定不再让知识污染自己的心灵。 他转身走到放满了菜的桌边,拿起碗筷,避开浮在表面上的碎肉,夹了一筷子海草塞进嘴里。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看上去难吃,吃起来……确实也很难吃。直接让齐斯打消了在副本里改善伙食的想法。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上课学知识的众人,思索片刻,想通了什么,立刻飞快地往自己碗里扒拉了半盘海草,再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把上面的肉沫挑出。 然后,他抱着碗蹲到另一边的角落,面不改色地将一筷又一筷的海草送进嘴里,咽了下去。 常胥眼睁睁地看着齐斯先尝了一口,接着怕有人抢似的快速解决了半盘海草,还意犹未尽地擦了下嘴,不由疑惑起来。 他虽然不挑食,但此刻和所有正常人一样,对这一桌鱼腥味浓重的菜肴没有任何想法。 可是,看齐斯的表现,那盘海草似乎很好吃? 他犹豫片刻,也拿了副碗筷,夹了一筷子海草塞进嘴里。咸腥的气味直冲脑仁,不至于让他吐出来,却也称不上“能吃”。 一时间,他看向齐斯的眼神古怪起来,就好像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异常生物。 齐斯一抬头,就看到常胥幽怨的目光。在瞥见后者手里的碗筷后,他粲然一笑:“常哥,我给你留了半盘。” 目光相接,常胥一瞬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他当即有样学样,将剩下半盘海草扒拉进了自己碗里。 在两人闷声发大财地解决了晚餐问题,不声不响地上到二楼后,众玩家才结束了讨论。 陆黎起身走到餐桌边,幽幽叹了口气:“各位都吃点吧,不知道要在这个副本里留几天,总不能空着肚子。” 规则第三条写得很清楚,【岛上的食物都是可以吃的,请按时进食;只有吃下岛上的食物,才能成为海神的信徒】。 都是经历过新手池的,自然知道饥饿在副本里是极危险的一件事。更难吃的菜也不是没吃过,当吃药一样捏着鼻子就咽下去了。 玩家们在餐桌旁坐定,拿起碗筷后才嘴角抽搐地发现,餐桌上唯一一盘素菜已经被吃了个干净,只有肉沫被小心地挑回了盘子里。 剩下的都是些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的鱼肉,正孜孜不倦地散发难闻的腥气…… …… 旅馆的二楼走廊狭长,两侧的房间嵌进木墙里,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 廊道间没有灯光,只能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勉强看清木门上歪歪扭扭的房号。 齐斯跟在常胥身后,听到前面的人用闲聊的语气问:“司契,你对九州公会怎么看?” 音色偏冷,使得这话听起来像极了审问。 齐斯不在意地笑笑,评价道:“精神可嘉,愚蠢至极。” 常胥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劣币驱逐良币,底线高的人更容易灭绝。而且多数时候,所谓的恪守底线都是自作多情、自我欺骗。”齐斯在走廊右侧的一间房门前停步,抽出细铁丝戳弄门锁,愉快地发现这间旅馆的锁同样可以撬。 他收了铁丝,将门复原,快走几步跟上常胥:“在你看来,道德和正义是如何定义的呢?鬼吃人,人杀鬼,所遵从的都是各自族群的生存法则。” “现实中,我们遵循人类本位的思想,制定一套约束同类行为的道德准则;那么在诡异游戏里,规则又该由谁制定呢?毕竟,看先来后到,鬼怪是主,我们是客啊。” 常胥停下脚步,侧过头注视齐斯的眼睛:“但是我们都是人,不是鬼怪。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人生来不是为了做野兽的。’” 齐斯笑着摇头:“伱瞧,这就是人本位的利己主义,无法有效对外,只能绑架同类。每个人所求都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各凭本事,又有什么可耻?人也是动物,何必非要将自己拔擢出野兽之列?” 常胥直觉这话偷换了概念,漏洞百出,但他偏偏抓不住反驳的锚点。 不过他向来对改变他人的观念没什么执念。杀人就要偿命,害人就要收到惩罚,联邦仰赖暴力机关维护这一套规则,从不必管罪犯是悔不当初还是逻辑自洽。 只是,齐斯总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危险直觉,他隐隐有种预感,此人说不定会跳出规则之外,成为处理不了的大麻烦。 而现在他又没有切实证据,不能像以往那样动手将危险排除…… 常胥思索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问:“司契,你加入公会了吗?” “公会么?”齐斯沉吟片刻,如实答道,“还没有,我暂时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在没有组队道具的情况下,公会的作用可有可无。我一点儿也不想用我的大部分积分和道具,去换他们所谓的三十六年来积累的经验。” 他停顿一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而我又对那个叫‘昔拉’的公会没有兴趣,一群自诩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家伙竟然会选择抱团,简直愚蠢又可笑。” 常胥颔首表示了解,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指环:“这是照昔拉的指环仿制的组队道具,戴在手指上就会生效。” “……啊?” 常胥为接下来要干的忽悠人的行径感到惭愧。他移开视线,棒读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正式玩家池的副本难度较大,组队能够有效增加生存几率。你是我进游戏以来遇到的实力最强的玩家,我期待能和你继续合作。” 齐斯沉默两秒,似笑非笑地看他:“组队道具都备好了,你后续该不会还要忽悠我加入某个公会吧?” “不会。”常胥说完,补充了一句,“我目前也还没有加入公会。” 齐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常胥看,直到看得后者脸色僵硬,才眉目舒展地笑了,伸手接过指环。 他随手将指环塞进裤子口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既然是你要求的合作,那么接下来一切行动听我安排怎么样?” 常胥不明所以,摇头拒绝:“加上这个副本,我们总共才合作两次,对彼此都不太了解。我认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更加合理。” “是么?”齐斯看着眼前的虚空中,那行【“灵魂契约”技能发动失败,该副本中不得再就该条款向该存在主张订立契约】的提示文字,眯起了眼。 没有进行抛掷骰子的环节,直接宣告失败,是因为常胥出言拒绝的缘故吗? 结合在现实中的那两次试验,齐斯大致厘清“灵魂契约”的发动条件了。 对方同意,则直接判定为成功;相应的,对方拒绝,就直接判定为失败。 只有在对方表意不明,或者口头答应了,但有违约概率的情况下,才会通过抛掷骰子进行判定,成功后通过规则强制执行。 齐斯脸上笑容更甚,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新的发现延伸出更多的可能性,还需要进行更多的试验,而这个副本里的那十几个玩家,将会是天然的试验品…… 感谢黎明尚未、东林|小纯、尔等插标卖首、无言默缄、书友161206112807048、鳳夜鷹、大狗蛋儿`、蜃梦貘、十年生死两茫茫、书友20210810001221028、书友20180202045039057、偶是猴子请来的逗逼、沧海月珠mander123、我家的坚果、准备退场、流扇、嚴擺戲、书友20181211192341071、视昼夜瞑、夜耿、攸易不玦、马路蜂5533、即若離、顽固的仓颉、玉升烟、书友20170220212303553、浮生陌影、堂前烨、小新的看书日常、书友20200417233619802、月眠illusion、北风菌、溟沧张真人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章 无望海(六)Fame-名望 一楼大厅,玩家们将就着解决了晚饭,顺便进行了一圈自我介绍。 除了陆黎外,还有七个玩家自称有公会背景,但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会。 陆黎道:“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搜查一下各自房间中的线索,然后早点休息吧。我不管各位对支线任务存什么想法,但我由衷地希望,明天我们可以分成三队,分别探索钟楼、祭坛和椰林。” “没问题!”安吉拉率先出言表示支持,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格外明艳,“大佬打算去哪探索?可以带我一个吗?” “好啊。”陆黎颔首。 安吉拉笑得灿烂:“谢谢大佬!我绝对听话!” 谁都喜欢长得好看、嘴又甜的女孩子,陆黎温和地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我还是建议,去祭坛探索的人不要太多。祭坛涉及到和海神相关的两条规则,危险重重,很容易将命折进去。” 小个子男人打了个哈哈:“你们不是有句古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章宏峰一直没能插上话,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陆小哥,常胥和司契先上楼去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俺记一下,和他们说一声。” 他这么一说,有几个玩家想起那盘被光速解决的海草,神情古怪起来。 陆黎面色不改,笑着说:“他们说不定有别的打算,到时候我去和他们聊聊吧。” 安吉拉闻言,眸光闪动。 她是注意到了常胥的离席的,如今想来这事分外诡异。 二人同盟脱离群体,难道就不怕被孤立和针对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线索,另有打算? 安吉拉下意识抚了抚口袋里的一张道具卡,指尖揩过卡侧,触感尖锐鲜明。 【名称:窥牌卡】 【类型:道具】 【效果:在阵营副本中,指定一名玩家窥探其身份牌】 【备注:看你底牌,对,就是作弊~】 …… “我在论坛里看到,有屠杀流玩家冒了我的名,在《食肉》副本里坑害其他玩家。”常胥拿着钥匙打头阵,声音古井不波。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在一声生涩的钝响后推门而入。 “那个贴子我看过,当时我就感觉很可疑,大概率是有人冒名——后来风评果然反转了。”齐斯垂下眼,语气自责,“我最开始不太确定,所以没敢为你发声。抱歉啊,常哥。” 他紧跟在常胥身后走进屋,入目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阴暗而逼仄。木质的四壁爬满斑斑点点的霉斑,边缘呈现废弃颜料般的恶心的淡绿色。 正对着门的木窗大开着,露出黄云团簇的金色天空。无所谓白天和夜晚的岛屿整日都是黄昏的色泽,这样的天看在眼中诡异得如同中世纪的宗教油画。 齐斯径直走到窗边,踏着被盐渍腐蚀的地板,发出喑哑的“沙沙”声。 他伸手将木窗拉上,“吱呀”一声拉得绵长,让人心底发痒。窗户缺了一角,关不严实,透过缝隙依旧能看到黄色的天,感受到海风的吹拂。 齐斯回过头打量整间房间,期间常胥已经点燃了床头柜上的油灯。橘红色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宗教氛围浓郁的油画。 画面中,一个长袍男人高举法杖,站在礁石之上,面前深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却诡异地往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画的是摩西出埃及。”常胥做出判断,“传说摩西受神的指示,拯救奴隶脱离埃及,前往应许之地,经过红海的时候使海水分开,让他们得以通过;随后又让海水合拢,淹没身后的追兵。” 齐斯听说过这个故事,其背后的象征义可以有多种解读。 是反抗和坚持,还是指引与启示?和这个副本又有什么关系? “常哥,伱懂得真多。我一直以为你这种职业,是强制要求信仰唯物主义的……”齐斯笑着调侃了一句,指了指画上大片的黑色,“传说中有说他们是在夜晚出发的吗?” 常胥摇头:“没有。” “那这应该就是独属于这个副本的提示了,我猜有大把的线索得在夜间才能找到。考虑到这里没有真正意义的夜晚,我猜是要我们在要求入睡的时间保持清醒的意思。”齐斯说完,眯起眼看着常胥笑,“常哥,今晚有兴趣熬个夜吗?” 常胥:……没兴趣,谢谢。 规则对睡眠有明确的要求,在副本里熬夜怎么看都意味着危险,还是那种不必要的危险。 身为正式玩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 齐斯不再搭理满脸问号的常胥,好像刚才那番话只是灵光乍现的说笑。 他的目光扫过并排的两张窄床,以及夹在中间的矮桌。桌子的抽屉半开着,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放着什么。 他走过去,将抽屉里泛黄的纸页尽数摸了出来。 制式复古的稿纸上写着凌乱如蛇行的英文词句,看样子是日记。在目光触及的刹那,诡异游戏适时在系统界面上将文字内容翻译成中文: 【在记录我的航海生涯前,我必须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兹德拉夫科·克劳奇,从父母一代开始定居在约克市……】 第一篇日记通篇废话,主要介绍了写作者的家世。这位克劳奇子爵家道中落,但颇擅投机钻营,在女王的支持下开启远航,打算穿过“中央航路”进行贸易,赚取黄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副本刚开始那艘船上的船长好像也姓‘克劳奇’。”齐斯喃喃自语,将第一页稿纸递给身边的常胥。 常胥快速将大意过了一遍,微敛眉宇:“船长和我们同时遭遇海难,却比我们先到这里,还留下了这些字句。可能是时间错乱,也有可能是他早就死了,我们在船上看到的是鬼怪。” 齐斯倾向于后一种解释,却笑着提出第三种可能答案:“说不定船长只是和这位克劳奇子爵同属一个家族,前来寻亲呢?” 他随口胡扯完,低下头继续阅读后面几页日记。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我将货物装满舱底,沿着既定的航路往美洲去。期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一个老水手喝醉了酒,嚷嚷着说百慕大群岛和迈阿密间的海域受到过海神的诅咒,如果执意要经过那里,会连人带船一起消失。这事闹得人心惶惶,我只能把那个危言耸听的混蛋丢进海里喂鱼。】 …… 【连续好几日没在岸边停靠,船上的蔬菜吃光了,我的牙齿有些出血,但身体还算健康。又有好几个水手闹了起来,要求我改换航线,真令人头痛。我研究过先驱者的日记,他从百慕大一带经过,确实遭遇了不小的风暴,但还是凭借航海的经验平稳度过。】 【海上大大小小的风暴多的是,总不能都像胆小鬼似的抱头鼠窜。这一个世纪以来,造船技术飞速发展,古人都能通过百慕大,我驾驶世界上最先进的帆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 【海上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葬身于大海的亡魂不得安宁,于是甘愿受海妖的奴役,为大海带去更多亡灵。】 【远航的船只被亡灵盯上后,会有水手在甲板上看到多出来的船员,那个船员只是一团黑色的虚影,问话也不会回答。他只会在黑夜里不停地重复死前的几秒钟情景,从甲板上跳入海中,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水手们会失去神志,跟着他一起跳进海里,沉没下去,再也不会上来。直到船上所有活着的人都被大海吞噬,亡灵才会罢休,留下一艘空船沿着既定的航线继续航行。】 【这几天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亡灵跳入海中,变成了人鱼……该死!一定是因为那些混蛋总在我耳边念叨那个恐怖传说!】 …… 后面还有薄薄一叠纸页,像是被水泡过一样黏连在一起,连带着上面的字迹都被洇湿成一团,难以辨认。 齐斯猜测,那几页日记写的大概是克劳奇子爵撞上灵异事件,到达无望海后的一些经历。 可惜不知道这位仁兄在岛上遭遇了什么,结局是死是活。这份日记充其量是补充了一些背景信息,对于后续的探索帮助不大。 “看日记的内容,这位克劳奇子爵和我们不在一条船上啊。”齐斯说着,想到了什么,尾音不自觉地上扬,“不过那位船长到哪里去了?不会真掉进海里喂鱼了吧?” 常胥瞥了齐斯一眼,明显对这位队友的幽默感并不感冒。 他沉吟道:“已知我们在无望海看到亡灵落水,才遭遇海难,到达海神岛。按照日记中的描述,我们应该是被所谓的海妖或者亡灵盯上了。我有三个疑问:第一,恐怖传说的触发机制是什么?第二,我们现在处于什么状态?第三,要想离岛是否需要考虑亡灵的因素?” “不知道,我只知道百慕大三角之谜有解释了,那些消失的船员都来了无望海。”齐斯勾起唇角开了个玩笑。 他将手中能看清字迹的纸页挑出,放回抽屉,随后拿着剩下的被泡得包浆的纸走到窗边,耐心地将其撕成碎条,糊进窗户。 “其他房间应该也会有类似的线索,明天汇总一下说不定就能有答案了——前提是有人愿意大公无私地公布线索。” 将所有缝隙都用纸条堵上了,齐斯伸手在窗户前挥了挥,确定不再漏光漏风,才满意地退回床边坐下,笑得促狭:“时间还早,常哥你要是着急想知道答案的话,我可以去把所有房间的锁都撬一遍。” 常胥:……6。 感谢Wernly的200点币打赏!感谢书友20220704002428141、浅叹悠凉100点币的打赏!感谢摄论师、浅叹悠凉、书友20230405294-ae、万事通、绝望之盾、小sun孙、小孩1、FFF不解释、风随心飘扬、暗烟、眠月·秋风、在空中阅读、紫竹语嫣、我乃钟馗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无望海(七)Greed-贪婪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料想是其他玩家也解决了晚餐,上了二楼。 齐斯听着脚步声分散开去,在此起彼伏的开锁声中隐没入各自的房间,寂静再一次在空气中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礼貌的态度让人生不出恶感。 齐斯走过去,将门拉开,似笑非笑地审视门外站着的人:“陆哥,你这是走错门了吗?” 来人正是陆黎。 他拢了拢风衣的衣襟,好像完全没察觉齐斯话语中的敌意,嘴角漾开的笑容很是温和:“你们上楼之后这段时间,我们又讨论了一下明天的规划,有些事我想还是要和你们说一声。” “我初步判断,有三处值得探索的地方,分别是祭坛、钟楼和椰林,其中,祭坛可能存在较大的危险,我建议越少的人去越好。” “明白了。”齐斯笑了,一字一顿道,“明天我们不会去祭坛的。” “我想伱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提议罢了,他们也不大愿意听信我的判断……”陆黎叹了口气,好像在为被误会感到难过。 他侧身后退一步,作势要将门掩上:“时间不早了,我们都早点睡吧,睡晚了恐怕会有危险。” 常胥不知何时站到了门边,抵住门,声音冷淡:“陆黎,你的视力和记性似乎都很不错,竟然能找到我们的房间。” 钥匙上的编号写得极不明显,除非是有心留意,不然大概率无法将房间和人对应上。 陆黎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比旁人更善于观察罢了。我和他们是一起上来的,他们进了哪间房间我都记得,排除一下很容易就能知道全局的信息。” 这个解释挑不出毛病,常胥蹙着眉掩上门,不发一言。 陆黎走后,齐斯看了眼腕上的表,已经七点了。 规则中提到的“钟声敲响十下时”,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就是晚上八点。也就是说,还剩下一个小时,就到规定的入睡时间了。 齐斯躺在床上,和衣而眠,刚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就听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他面色不善地起身开门,只见一身蓝色长裙的女人噙着笑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两碗汤水。 面对NPC,齐斯的脸上再度挂起笑容:“尤娜,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尤娜没有立刻回答。 她自顾自走进房间,将汤水放在床头柜上,比划着告诉两人,这是用来安神助眠的。 在她转身准备离去时,常胥注视着她的眼睛,冷声问道:“不喝会出什么事?晚上无法入睡会发生什么?” 尤娜微笑着回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也可能会死去。” 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存在危言耸听的嫌疑,似乎玩家喝不喝那碗汤都和她无关。 齐斯开门后就一直站在门边,此刻状似随意地挡在门前,堵住尤娜的去路:“准时入睡就不会死了,是么?” 尤娜点了下头又摇头:“人都是会死的。” “之前住在这间房间的克劳奇子爵怎么样了?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不知道。” 程式化的回答加上面具般的笑容,吝啬地不肯给予更多信息。 齐斯略有些失望地让开一条路,由着女人走出房门。 沉默中,常胥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碗,随后向齐斯投以询问的目光。 喝下汤水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招致不好的结果;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谁也说不准选择的对错。但他直觉上还是认为,相信智力型玩家的决断,总比自己胡乱行事靠谱。 齐斯侧头看向房门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如果你觉得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会把你吵醒,可以不喝。” 他随手拿起一碗汤剂放到唇边,啜了一口含在嘴里。 ——那汤剂无色无味,从外观到口感都和白开水别无二致,普通至极。 常胥了然。玫瑰庄园第一晚沈明的死殷鉴不远,在这种明确要求睡眠的规则怪谈类副本中,半夜惊醒绝对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当下,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齐斯看着他喝完,才将含在嘴里的那口汤水咽下,继续啜饮碗中剩余的液体。 几秒后他搁下碗,在靠近房门的那张床上平躺。 寂静中,常胥冷不丁地出声:“司契,命运怀表还在你那儿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齐斯抬起左手,露出上面的腕表,瞎话张口就来:“还在的,不过它和我在第三个副本获得的奖励道具发生了融合,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分离。实在不行我整个儿还给你吧。” 常胥不置可否,道:“你注意一下这个副本的时间,我有种直觉,时间可能很重要。” 齐斯“嗯”了一声,察觉到常胥不打算要回怀表的潜台词,微微挑眉。 然后就听常胥认真地说:“按照诡异游戏的规矩,道具在谁手上离开副本,就是谁的。” “多谢常哥了。”齐斯感激一笑,不再多言。 他心知常胥是不知命运怀表的真正效果,只当这是个普通的计时道具,才这么大方。 而这正合他意。 在见到陆黎后,齐斯就察觉到了一丝隐秘的危机感。 在生存竞争中,玩家之间比拼的无非是武力、智慧和信息量。 他在武力上不存在任何优势,智慧虽然勉强占优,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聪明人不可能就他一个。 而信息量上,差距更为悬殊。老玩家中不乏有通关几十上百个副本的资深者,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可能有已经在游戏中摸爬滚打三十六年的老怪物。 他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补齐这几十年积累的差距,更别提以个人之力对抗大公会千万人的底蕴。 要想在竞争中占据优势,他必须紧紧握住手中的几张有限的手牌,并充分发挥其优势。 能够回溯时间的【命运怀表】,是此刻的他的最大倚仗…… 安神汤剂渐渐起了作用,思维散落一地,困意如潮水般上涌。齐斯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意识昏沉下去。 另一张床上,常胥也吹熄了床头的油灯,窸窸窣窣地躺下。 一片黑暗中,雄浑厚重的钟声从远处飘来,不紧不慢地敲响十下,悠长而夐远。 …… 靠楼梯口的房间中,背包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数羊。 【2、钟楼的钟每隔两小时敲响一次,敲响十下的时候请入睡,敲响四下的时候请醒来;请相信,在旅馆的房间里入睡是安全的】 规则明晃晃地在系统界面上写着,他不敢怠慢,把各种快速入眠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却越来越清醒。 他叫徐茂春,是个游戏主播,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三十岁的年纪就患上了神经衰弱。现实里入睡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在诡异游戏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呢? 十下钟声响过后,背包客睡意全无,对未知的恐惧在心底如网如织,更让他心态焦灼,难以成眠。 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回忆各种搞笑段子,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他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自己离楼梯近,出事了可以及时跑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背包客终于将呼吸放平放缓,任由意识迷迷瞪瞪。 朦胧间,远方传来悠扬婉转的歌声,似有似无,缥缈得难以捉摸。听不清内容的歌词和曲调混合在一起,透着神秘气息的古怪发音似乎也成了乐器的一种,优美而协调。 木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海风携来大海的波涛声,那歌稀释在海浪中,好像只是自然发出的呼唤。 背包客发现自己的心绪不自觉地平静下来,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远望橙黄色天空下碧蓝色的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好像铺了一层银片,华美的景致传递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好想去海边看看……好想去海边…… 背包客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门口,推门而出,被廊道间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不能出去! 仅存的理智发出危险预警,他在门边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僵硬地扭动肢体,想要退回房间。 关节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用光了他所有的气力,渺远的歌声无孔不入地将他占领,一寸寸抚平他的警惕、思维、认知、记忆…… 大脑陡然间变得空白,他觉得自己好极了,身体像棉絮般轻飘飘地,随时都将乘风而去。 他的脸上挂起欢喜的微笑,脚步轻盈地跳跃起来,一级级下了楼梯,穿过空无一人的一楼大厅,向海边走去。 漂浮在海面上的白色鱼群冲他咧开如出一辙的笑容,他受了鼓舞般,一步步走进海里,任由海水一点点没过膝盖、腰腹和头顶…… …… 后半夜,高木生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 傍晚他和其他玩家一样,捏着鼻子吃桌上的鱼果腹。 别人或许吃不出来,但他却无比确信,那些“鱼”都是人肉的味道! 虽然他早就吃惯了这种食材,但在诡异游戏中,相关食物往往与危险挂钩,他可不愿意为了口腹之欲,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已知食物有问题,再喝尤娜送来的汤水就是傻子了——高木生不信那个NPC安了什么好心。 那碗汤就放在床头,他一口没动,自顾自地一蒙头,就睡了过去。 高木生自诩一向随遇而安、倒头就睡,中途被如此之轻的响动声吵醒倒是第一次。 他很快想明白这是诡异游戏的机制搞的鬼,低声骂了一句“操”,接着伸手去拿床头的汤碗。 门外细碎的响动声密密麻麻,如同上百条蟒蛇一同在密林间行进,拖拽着“沙沙”的轻响向门边逼近。 敲门声响起,高木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他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将整碗汤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睡意及时上涌,他随手将碗丢在地上,身子往后一靠,就要继续睡过去。 “咚咚咚……”敲门声依旧,越来越响。 高木生意识到了什么,恐惧和悔恨陡然间到达顶峰,他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再提不起气力。 最后一眼,他看见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撞开,无数怪模怪样的黑影涌了进来…… …… 安吉拉做了一个混乱漫长的梦,具体内容说不清楚,她只隐隐记得梦里还有其他玩家,包括陆黎…… 她回忆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索性不再为难自己的记忆力了,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当、当、当……” 钟声敲响四下后,安吉拉准时睁开了眼,下意识看向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眉头在不知不觉间皱紧。 她的身份是“学者”,身份效果是感知金钱的位置。 在尤娜将纸钞发给玩家后,她能清晰地在系统界面上看到,加上自己一共十五个小点。 这是她成为正式玩家后的第一个副本,她武力值较低,也没解锁技能,想来是游戏为了平衡各玩家的实力,才发给她这么个能够获得更多信息量的身份。 只是为什么,才一晚上过去,系统界面上的点就少了两个? 有两笔钱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有玩家抢夺了其他玩家的金钱? 安吉拉凌乱了一会儿,只觉得槽多无口:“不是吧?该说不愧是老玩家吗,下手一个个都这么快……老娘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无望海(八)Hesitation-犹豫 齐斯睁开眼,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下是一排暗黄色的欧式建筑,用木头和石砖交替搭成。房屋与房屋之间离得极近,逼仄地堆簇在一起,不漏微光。富有宗教气息的壁画和神龛沐浴在阴影中,平添几分压抑和阴森。 拱门间来往着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都是高鼻深目的白种人面孔,神色肃穆到近乎于没有表情,一张张灰败的脸远看像极了幽灵。 齐斯坐在一座小木屋门前的台阶上,低下头,看到胡乱地扔在门两边的死鱼。 鳞片和鱼血被来往的人踏成污泥,粘腻地涂抹在地面上,肮脏异常。 齐斯皱了皱眉,发现自己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血腥气。 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这是支线剧情还是死亡点?触发的原理是什么?是每个玩家都会遇到,还是只有我恰好撞上了?” 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梦,齐斯一时间也不急着站起来了。他懒懒地用手托着下巴,分析眼下的情况。 “按枪手博弈原则,最先被拿来开刀的应该是陆黎。按柿子挑软的捏的说法,我不信我是唯一一个刚成为正式玩家的新人。除此之外我应该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如果说喝了那碗安神汤就会出事的话,常胥也喝了,要死一起死……” 耳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打断了齐斯的思绪。 他应声转头,就见一身黑衣的常胥面无表情地杵在门框中,双目放空,一副搞不明白状况的样子。 齐斯:“……” 良久的沉默后,他率先笑道:“常哥,真巧啊,你也在这儿。你比我有经验,在你看来,这是什么情况?” 常胥歪着头看了齐斯一眼,“嗯”了一声,便又把头转了回去,自顾自在台阶上坐下。 什么意思?齐斯微微一怔。 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他眯起了眼,试探着将手伸到常胥眼前挥了挥,没有收到任何反应。 常胥从始至终都愣愣地望着前方,意识肉眼可见不太清明。 “该不会……只有我能在梦里保持清醒吧?”齐斯有了判断,一瞬间想到无数种有趣的玩法。 任何人在梦里都是脆弱的,会不自觉地展示出潜意识里埋藏最深的东西,只需要稍加诱导,便能问出不少秘密…… 思及此,齐斯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将声音压得极轻极缓:“伱叫什么名字?” 常胥有些疑惑,这人明明看上去是认识自己的,为什么还要这么问。但他还是答道:“常胥。” 齐斯又问:“性别?” 有了第一个问题做铺垫,常胥自然地顺着答下去:“男。” “年龄?” “二十五。” “哪里人?” “江城。” 用一系列无关紧要的问题放松受询问者的警惕,再悄无声息地绕到关键之处,这是催眠常见的话术。 齐斯语气不变,微笑着说:“真巧啊,我也是江城人。你住在哪儿呢?” 常胥眼睫微颤:“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让我猜猜,你的身份大概率很特殊,并非你自称的警察……”齐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常胥的脸,观察他的状态,“你在保密部门工作,是吗?我知道,联邦已经注意到了诡异游戏的存在,并设立了相应的机构,你为联邦工作,是吗?”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常胥的语速变快了,眼皮也剧烈地抖动起来,看上去随时都会惊醒。 齐斯意识到不能再问下去了,果断换了话题:“你家里有几个人?分别是做什么的?” 常胥平静下来,道:“我是孤儿。” “……” 就在齐斯用手指敲着下巴,盘算着再问些什么问题时,背后的门又一次打开,刘雨涵低着头走了出来。 她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在齐斯和常胥之间坐下,好像有谁欠了她五百万。 在注意到齐斯审视的眼神后,刘雨涵抬起那张白得像死人的脸,盯着齐斯看。 ‘她也能在梦中保持清醒么?这是……看出什么了吗?’ 齐斯心底生出些许猜测,面上则坦坦荡荡地和刘雨涵对视,同时在脑海中梳理进入副本以来和她相关的种种。 虽然这姑娘话不多,一副自闭的模样,但齐斯从来不敢小觑她。 既然能通过出攻略积累一大笔名望,想来她的副本经验不比陆黎少多少。甚至很有可能,她深知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游离在人群边缘只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两秒的对视后,刘雨涵忽然抓住了齐斯的袖子,一字一顿道:“快去找我阿爸,晚了就来不及了。” ……很好,看来是他想多了,这姑娘也不清醒。 齐斯松了口气,脸上再度挂起诱导性的笑容:“刘雨涵,你的阵营是什么?” 刘雨涵:“阿爸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是你先和我说话的。” “快去找我阿爸。” “……” 齐斯抽搐着眼角,同时暗暗使劲,将袖子从刘雨涵手中抽出。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另一边的袖子也被抓住了。 他一转头,看见陆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言辞恳切:“同学,你明天晚上九点前再把论文发我一稿,我给你改一遍。你做好准备,下周的研讨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 没上过大学的齐斯:“……” 玩家们陆陆续续出现在了街上,从穿着到长相都和周围的原住民格格不入,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有什么不对。 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么回事,目前看来,在场众人中只有齐斯拥有清醒的意识。 齐斯数了数,加上自己一共只有十三个人。傍晚时和尤娜砍价的背包客不见踪影,另外一个看上去有些阴鸷的男人也不知去了哪儿。 “是因为只有十三个人喝了安神汤吗?”齐斯隐隐有所猜想,并不太确定。 正思索着,原本胡言乱语、自说自话的众玩家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井然有序地排成一条长队,摇摇晃晃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齐斯默默跟上,始终和最后一人保持两步的距离,以防被传染。 队伍穿过拱门,在狭窄的巷道间转过几个弯,如同溪流一样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眼前是一个椭圆形的广场,略微倾斜的地形使得所有人都能抬头仰望高处的教堂。 高大巍峨的尖顶宗教建筑高踞大理石高台,在灰色的天空下高耸陡峭得像一条划破天际的裂痕。 穿着布衣布裙的人们在教堂前聚集,窃窃私语。 “我昨天又做那个梦了,黄色的天空和黄色的海,除了一座孤岛外什么都没有,真可怕啊……希望主教大人能救救我们!” “上个月我出海时,听到海里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好不容易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至今仍时常能听到邪神的声音……这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女巫带来的诅咒!” “梦里的呓语声越来越频繁了,那座岛离我越来越近了,邪神在注视着我们!一定是我们的祈祷还不够虔诚,主才不愿意庇佑我们……” 齐斯大概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是某个宗教的信徒,不知受到了什么诅咒,被邪神的呓语缠身,总是梦到无望海的场景。他们在此处聚集,是想向所谓的“主教”求助,解决身上的问题。 “他们梦到无望海,在无望海的我们梦到他们,还真是有缘啊。”齐斯略感幽默地自语,没来由地想到“庄周梦蝶”的典故。 究竟是玩家做梦成了信徒,还是信徒做梦成了玩家?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主教大人来了!” “神啊,救救我们!” 人群忽然嘈杂起来,纷纷向一个方向匍匐。 齐斯迎着他们的朝向看去,只见教堂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红衣的男人出现在高台之上。 那人一头黑色的长发,东方人长相,身上的红衣垂在地上,是中式祭服的式样。 一开口,就是满满的神棍气息:“你们每个人都有罪,而神愿意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齐斯的神情古怪起来,他属实没想到某位邪神如此阴魂不散,竟然有闲心在这儿玩角色扮演。 ……还一点儿也不尽职尽责,连面貌都不改一下。 红衣人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齐斯的存在,自顾自说了下去:“付出你们所能付出的代价,金钱、血肉亦或是痛苦,而我将聆听你们的祈祷,实现你们的愿望。” 信徒们欢呼起来,陆续起身,争先恐后地向高台涌去。玩家们也都跟了上去,眼中现出如出一辙的狂热。 齐斯混杂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上高台,在红衣人面前停步,神情似笑非笑:“邪神阁下,你刚挣脱了束缚就四处乱跑,不怕再被规则放逐一次吗?” 没有回应。红衣人始终目光悲悯地注视下方的人群,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齐斯眉毛微挑,伸手去触祂,手指却从祂身体中漏去,就好像穿过一团无形的虚影,落不到实处。 “什么情况?眼前的这一幕幕只是旧日幻影,我们只能看,不能横加干涉,是这个意思吗?”齐斯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信徒们完全看不到高台上多了一个人,他们在一个铜制的捐献箱前排成长队,喃喃念叨着“但愿不被邪神注视”,殊不知最大的邪神就在台上看着他们。 他们虔诚地祷告,随后往捐献箱中投入金币,或是划破手臂,滴入鲜血。 “这算什么?用极端信仰对抗邪神的呓语,算是以毒攻毒吗?”齐斯虚着眼无声地吐槽,百无聊赖地看着玩家们也排队走到了捐献箱前。 与信徒们不同的是,在靠近捐献箱后,玩家们身上生出阵阵浓郁的黑烟,涌入红衣人身上。 齐斯自然认得那黑烟是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诡异游戏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收集罪恶的机会啊……” “诡异游戏?”耳边响起常胥疑惑的声音。 这货不知为何没有跟上大部队,反而幽灵似的飘到了齐斯身旁,像极了某些手游里的随从挂件。 齐斯强压下额角狂跳的青筋,问:“你不去捐献吗?” 常胥说:“我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呢?是个人就会有愿望,比如我的愿望就是——”齐斯卡壳了,他忽然发现他也说不太清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治病?那只是顺带的,如果治不好病的话,选个好看的死法自杀,早死早超生也不是不行。 毁灭世界?这听起来就和“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一样假大空…… 齐斯下意识看向正庄严地矗立着,一丝不苟地主持捐献仪式的红衣人。祂依旧站在原地,视线却不知何时投向某一处,满含笑意地凝望。 齐斯看过去,只见一个金发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洁白的象牙雕像,安安静静地蹲坐在流溢着臭水的角落中。 她长着一张甜美的脸蛋,咽喉处却生着一块丑陋的鱼鳞,妖异得像是一个诅咒。 是尤娜。准确地说,是幼时的尤娜。 “你的愿望是什么?”常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齐斯的下文,不由追问。 齐斯死死地盯着尤娜手中的雕像看,直觉那会是关键道具。 要怎么才能弄到手呢? 常胥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啊——”齐斯拉长了音,忽然抬手指向蜷缩在角落中的尤娜,“我想要她手里的那尊雕像。” 第二十三章 无望海(九)Implication-暗示 身遭的场景陡然间黑了下去,教堂、信徒和玩家们的影像缓缓淡去。 齐斯发现自己坐在无实体的空间中,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面前的黑暗中缓缓睁开。 神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将他笼罩,让他有一种沐浴在血色太阳下的不适感,没有秘密,无从遁形。 长久的寂静后,齐斯抬眼直视那双眼睛,轻啧一声:“怎么哪都有你?” 雾气在静默中翻滚,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一道声音倏忽间自脑海底部响起:“我曾在悠久的历史和无限的空间中穿梭,并留下作为根须的纹痕,未来你还将在更多的地方看到我的残余。” 齐斯问:“所以,刚才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 神说:“这与我无关。当然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或许可以直接告诉伱。” 齐斯了然,笑着说:“那还是算了,我更享受自己解谜的过程。” 他停顿片刻,用闲聊的语气随口道:“邪神阁下,我该怎么称呼你?红衣主教?上帝?原始天尊?佛祖?” “‘契约’的‘契’,这是我的名字。”神的声音带上笑意,音色和说话方式一瞬间变成了齐斯熟悉的式样,让他有一种在和自己对话的错觉。 “……如果你不习惯单字称呼的话,可以叫我‘司契’,这两个称呼是相似的意思,不是么?” 齐斯听着自己的嗓音,察觉到的是满满的恶趣味。 “契,你真幽默。”他“呵呵”地笑了,“你千里迢迢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么几句废话的吧?” 目光现出实质,血色的丝线在黑暗中凭空迸射,一端隐没于浓郁的混沌,另一端缠绕住齐斯的尾指。 齐斯察觉到了什么,神情一凛,接着就看到翻滚的思潮在眼前汇聚成五字的谶言: “小心傀儡师。” …… “当——”宏亮的钟声穿透梦境,黑暗被光明的底色取代,猩红的光越来越远,最终隐没在茫茫的雾气中。 数到第四声钟声后,齐斯睁开眼,看到棕黄色的木质天花板,上面爬满幽绿色的点点霉斑,如同油画颜料的点染。 他顺手抬起手腕看了眼命运怀表,然后就听旁边传来常胥冰冰凉凉的声音:“几点了?” “早上八点。”齐斯拨动着腕表的指针,笑着说。 常胥不疑有他,从床上坐起,却感觉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洁白的象牙雕像。 这大概是邪神的造像,躯干上部长着三只鱼头,躯干下则伸展着十几条触手,看上去邪恶而丑陋。 常胥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还梦到了齐斯来着…… 具体的内容全不记得了,他看向齐斯,不懂就问:“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齐斯一脸无辜地看了常胥两眼,然后大喇喇地从常胥手中接过神像,把玩起来。 梦里的东西竟然能带出来,这个副本的机制比想象中的有趣。 只是不知是所有东西都能带,还是这尊神像本身有其特殊性。 “常哥,这尊神像看上去来路不凡,很可能与尤娜有关。”齐斯捏出审慎认真的表情,“我建议先将它藏我这儿,省得被尤娜注意到,引发麻烦。” 常胥刚醒来,还不太清醒,当下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他本能地下了床,向门口走去,低头看着门边的水渍出神。 只见地板不知何时被屋外漫溢的积水所侵染,洇湿了一大块,呈现深褐的色泽。就好像昨晚突然发了一场大水淹没房屋,又在今晨悄无声息地退去。 “出事了。”常胥终于清醒了。 他推开门,嗅着混杂在水气中的血腥味,做出判断。 齐斯将神像藏在枕下,闲庭信步地跟了上去,在门口止步。 门外走廊的地面上水迹凌乱,薄薄一层水膜传递给视觉凹凸不平的滑腻感,晦暗的光线中纹痕斑驳,如同蛇虫在沙面上留下的行踪。 齐斯掀起眼皮,看到斜对角门洞大开的房间。木门的边沿很是破败,大抵是被强行破开的。 里面的人想必凶多吉少。 齐斯感到隐隐的兴奋,副本中充满创造力的死法就像节日的礼物一样令人惊喜。 他径直走进那间房间,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撞了满怀。 眼前是一张血肉模糊的床,挂着肉条的粉白色骷髅平躺在床上,血水染红了床单,使其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齐斯走了过去,垂眼看床上的尸体。从凌乱散失的肉块可以看出,死者是被不明生物吃干净的,想来那场飨宴宽裕至极,以至于碎肉掉了一地,铺张浪费得紧。 常胥无声无息地凑上前,在尸体上投下一簇高大的影子。 他指了指尸体左肩一排整齐的牙印:“看齿痕是人,或者是某种类人的哺乳动物。” “不,是鱼。”齐斯出言反驳。 他向尸体伸出两根手指,从一堆血肉中拨弄出一片薄而亮的鳞片。 鳞片生得好看,花纹精巧,哪怕沾了血,依旧粼粼地闪着银色的光斑。 “应该是一种半人半鱼的怪物,看样子不是美人鱼,而是人头鱼身的鱼人。” 常胥没打算就凶手的物种展开更进一步的讨论。 他退开一步,观察四周:“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齐斯弯腰从一地的血泊中拾起一只缺了一角的瓷碗:“死者睡前没喝尤娜送的汤,在中途惊醒后察觉到异常,才急忙喝下汤剂,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停顿片刻,笑着调侃一句:“看来这家伙当时真的很慌,连碗都掉到地上摔坏了呢。也不知道需要赔多少,他剩下的遗产够不够。” 常胥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连带着眼睫也颤动了两下。 好在齐斯并未继续讲地狱笑话。 幸灾乐祸的目击者在几秒间收敛了全部笑容,将瓷碗放回地面,踏着一地血水走到床头柜和矮桌旁,翻找起来。 糟糕的是,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干净得像被贼光顾了一遍似的。 没有余下的货币,也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房间里除了一具死状充满艺术气息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 齐斯略有些失望地退到门外,就着地上的水迹蹭了两下鞋底,任血污如鲜花般绽开,连带着将血腥气也携了出来。 其他玩家陆续出了门,在嗅到血腥气后,皆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人向齐斯和常胥这边投来探询的目光,显然对他们出现在现场有所疑虑。 齐斯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拨开两侧的人群,沿楼梯下到一楼。 常胥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默默对自己下了“自动跟随”指令,紧随齐斯身后,像影子一般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无论是出于盯紧临时队友、防止被坑的目的,还是秉持和智力型玩家一起行动的原则,他直觉跟着齐斯总不会有错。 一楼的大厅中,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和晚餐如出一辙的全鱼宴。 其他玩家不在,没必要客气,早到的两人如法炮制,将唯一的素菜席卷干净。 接下来两分钟,有八九个玩家牢记昨天晚餐的教训,紧赶慢赶地快步下楼。可他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能嘴角抽搐地瞪着一桌明显不新鲜的鱼咬牙切齿。 又过了一刻钟,陆黎检查完了尸体,出现在楼梯口。 他走到大厅中央,站定后沉声宣布结论:“高木生死了,死因是在夜间中途醒来;徐茂春失踪了,看痕迹是自行离开的,不排除被魇住的可能。” 齐斯记得,徐茂春就是那个试图砍价的背包客。他看着胆子挺大的,竟然也没喝安神的汤剂么? 一个玩家似是想到了什么,松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看来只要喝了尤娜送来的汤剂,就不会有事。” 这也是大部分玩家的想法,活下来的人纷纷庆幸,昨夜在二选一的抉择中赌对了答案。 陆黎的脸色依旧凝重,声音发涩:“我没在徐茂春的房间里找到瓷碗,尤娜很可能根本没给他送安神的汤剂。” 这话背后的意味糟糕透顶,玩家们都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原委。 背包客得罪了尤娜,尤娜便没给他安神汤。这事放在现实中合情合理,但在副本里则足以令人恐惧。 玩家的命运取决于一个NPC的喜恶,而那个NPC的行为有很大的自主性,甚至可以决定一些关键道具的发放……这很不寻常。 有几人不由喃喃地念叨起来。 “只要不得罪尤娜,应该就不会拿不到汤剂吧?” “对,徐茂春一定是因为态度不好,得罪了尤娜……” “是啊,换我听他那么砍价,也会光火!” 这些话说是复盘线索,倒像是寻求认同,试图说服自己。 陆黎低下头,自责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昨天想到这一点,多提醒一句,他应该就不会死了。” 安吉拉闻言,连忙宽慰:“陆黎大佬,这不能怪你,今天之前谁能想得到不喝汤就会死?” 陆黎摇了摇头,接下去道:“大家应该也看到了,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心怀恶意的NPC和鬼怪。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拖得越久,情况对我们就越不利。” 气氛凝滞起来,玩家们都知道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 支线任务至今没有眉目,除了知道陆黎是“商人”外,其他人的身份都是未知数。 而主线任务却很明确,只要想办法离开岛屿就可以了。 “合作吧,不要管支线任务了。” “对,合作,一起想办法逃离这座岛。” “哪怕是屠杀流玩家,也没能力杀死所有人,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场的玩家都有了决断,在心里默念同一个答案。 作为群居动物,“合作”是写进基因里的东西,哪怕在诡异游戏充满恶意的设计下短暂地被搁置,也随时能很容易地捡起。 而且不知为何,一晚上过去后,所有人的心底都滋长起对这片海和这座岛的恐惧,就好像有祖先留下的群体思潮被唤醒,齐声向他们灌输一个消息:这里有邪神盘踞,快逃。 刘雨涵一直低着头,拿着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此刻忽然丢下笔,声音沙哑地吐出一个字:“船。” “这个副本的关键是船,我们可以乘船离开这里。”她环视众人,刘海后的眼睛幽暗如鬼,“你们有谁会修补船只?” 这番话毫无预兆、莫名其妙,玩家们都是一愣,只有章宏峰笑呵呵道:“是木船的话,俺可以,各种木工活俺都会一点。” 陆黎转过头,注视刘雨涵的眼睛:“你是有什么发现吗?可以说得清楚一些,如果确实有道理,我们可以合力探索。” “每个人都有秘密,恕我不能相信你。”刘雨涵摇头,传达拒绝的态度,“我只能说这是我的技能告诉我的线索。” 陆黎失笑:“那我恐怕也不能相信你。” 刘雨涵猛然抬眼,目光幽幽。 有几个玩家互相以目示意,游移不定起来。 一位是游戏论坛里风评极佳的攻略大佬,一位是通关了十九个副本的资深玩家,现在出现了分歧,到底该跟谁好? 寂静中,小个子男人哈哈一笑,打起了圆场:“先吃饭吧,有什么想法都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于是,玩家们各自拿起自己那份碗筷,呲牙咧嘴地解决起桌上难以下咽的鱼肉。 没有人提昨晚的梦境,不知是都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什么发现,却不愿意说。 齐斯静默地搁下筷子,望向柜台的方向。 穿蓝色长裙的美丽女人挺拔地站在柜台后,雕塑一般不动不声不响,维持着完美无瑕的笑容。 她与梦境中的那个安静无助的小女孩相比,要自信开朗许多,却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情绪,脸上始终戴着一张微笑面具。 感谢我家的坚果、书友20180202045039057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无望海(十)Joy-乐事 趁玩家们还在和桌上的鱼做斗争,齐斯快速折回二楼,直奔背包客的房间。 靠楼梯口的房间还算整洁,唯独木窗可疑地大开着。主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后,登山包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拉链还拉得严严实实。 看来陆黎的一番演讲还是发挥了作用,玩家们重拾道德的光鲜外衣,在这位年轻教授的眼皮子底下维持住了做人的体面,没有搞摸尸舔包这一套。 齐斯向来乐意带着死者的希望走下去,他上前拉开登山包的拉链,觉得不搜一下都对不起专门跑一趟的自己。 登山包里放满了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书籍,齐斯抽出一本,一看封面——《十万个冷笑话》。 嗯,这位仁兄生前想必很幽默。 他抽搐着嘴角,接着抽出另一本。只见封面上画着两个一看就是相声演员的人,书名为《盖世双谐》。 将背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里面除了书就是烟。齐斯觉得自己有被幽默到,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有人提前来过,把有价值的东西都给搜刮尽了。 楼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他快速将登山包还原,退到一边,开始装模作样地观察起痕迹来。 两秒后,就见一头绿发的安吉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这姑娘看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到达,明显地愣了愣。 齐斯冲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也是刚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会留下些什么痕迹,说不定对通关有帮助。” ……信你个鬼。安吉拉腹诽着,也不扭捏,直奔床头柜的背包,拉开拉链。 齐斯旁观女孩的表情从迷惑,到惊讶,到失望,再到狐疑,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 安吉拉搜完背包,又伸手把床铺摸了一遍,终究一无所获。 明明拥有最便于收集信息的身份效果,却到现在都没发挥出应有的作用,着实像个荒诞的玩笑。 安吉拉看了眼站在一旁看戏的齐斯,想到了什么,噙着笑走了过去:“司契,你对金钱的作用有什么看法?” “我倒是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说法。”齐斯随口胡扯,回想起在尤娜手中凭空消失的纸钞,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现在看来,岛上的鬼应该存不住钱。” 安吉拉观察着齐斯的神情,没有看出端倪。 她有了主意,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副本的支线任务很违和吗?明明应该合作逃离孤岛,却设计了三个阵营的敌对关系,敌对理由还那么牵强……” 齐斯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安吉拉咬字清晰地说出结论:“我猜测金钱对应的就是我们的生命,有越多的钱,就能在岛上生存越久。而如果考虑到这层因素,敌对关系就说得通了。玩家手中的金钱总量是恒定的,要想获得更多的金钱,只有杀死其他玩家。” 齐斯打断道:“但目前看来,玩家死后,身上的金钱就会消失。” “不,死于鬼怪之手才会这样。”安吉拉凑得更近了些,用一种诱导性的语气说,“伱有没有想过,试试看杀死其他玩家?” 齐斯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不怕我把你这番话告诉陆黎?” 安吉拉笑了,是那种很明媚的、属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笑:“你不会的,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么?我们是一样的人……” 相似的情境触动过去的记忆,齐斯的眼前划过邹艳和周依琳的形象,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戏谑的意味:“上一个和我说过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安吉拉依旧笑着,语带挑衅:“你杀不了我,‘贵族’先生。” 见齐斯不语,她接下去说道:“不得不说,你和常胥的组合确实引人注意,我没忍住将窥牌卡用在了你们身上。现在看来,结果不错。” 齐斯微微眯眼,呼吸似乎因为紧张而急促:“你在外面调查过常胥?我很确定我没有在论坛暴露过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安吉拉笑嘻嘻道:“他确实挺有名的,哪怕不调查,也能对这个名字有些记忆。” 抛下一句话后,她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出房间,好像笃定了齐斯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齐斯沉默着注视女孩的背影,脸上的阴沉丝缕散去,逐渐归于一片平和。 可以确定,这个副本里有一些持有特殊道具的玩家,而他们大概率会和安吉拉一样,出于惯性思维,误判他的身份。 老玩家们或许拥有更多经验,对游戏的本质有更多的认知,但在这个阵营游戏中,所有人的信息量都是持平的,即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他人的阵营。 而齐斯却天然比他们多知道一条信息。 自称“契”的邪神告诉他:“小心傀儡师。” 傀儡师是昔拉公会的会长,这个副本有昔拉的人。游戏的敌对关系至此跳出三大阵营,而转化为零和博弈问题。 一旦带着答案去反推过程,很多问题便都迎刃而解。 叶子、沈明、周依琳……一个个昔拉成员的共同特质十分明确,某些人给人的感觉太似曾相识了。 齐斯拾阶而下,在楼梯拐角和常胥遭遇。 常胥淡淡道:“我正要上来找你,他们都出发了。” “现在走也不迟。”齐斯看了眼怀表,笑着说,“我想去钟楼看看,你是和我分头行动,还是一起?” “一起。” 旅馆和钟楼之间隔着大片的椰子林,树木以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方式挤挤挨挨地堆簇,被植物侵占的羊肠小道扭曲蜿蜒,视线亦被热带地区巨大的叶片遮蔽。 好在钟楼建得足够高大,始终在前方遥遥提供方向指引。 常胥和齐斯两人一前一后,向钟楼的方向走去。 快要到达时,两侧的林叶也变得稀疏起来,在楼前留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齐斯在钟楼底部站定时,顶楼的钟正好敲响六下,按照这个岛上时间的算法,是到正午了。 高挑的宗教建筑通体黑色,嵌在橙黄的天空背景下如同一抹伤痕,歪斜的身影遮在头顶,平添几分阴湿的错觉。 钟楼正对着旅馆的方向有一扇矮矮的青铜门,厚藤从门沿的墙壁上垂落,表面锈迹斑斑。 齐斯抽出手环里的铁丝,伸进青铜门上锈蚀的锁孔中扭了扭,“咔哒”一声脆响后,他回头看着常胥,明知故问:“常哥,进去看看吗?” 常胥目光幽然,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来都来了……” 齐斯当即退后一步,将常胥让至身前,笑容真诚:“常哥您先请,我殿后。” …… “俺那会儿穷,有什么活做什么,连带着也琢磨些手艺。俺跟过个老师傅,做手工木雕的,做过模型船,俺一来二去也看会了……”椰林中,章宏峰一边拿着刀具刨木头,嘴里一边碎碎叨叨地念着。 刘雨涵抱着笔记本,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手中握着一支羽毛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是她的技能,叫作“怪谈笔记”,每个副本中可以用四次。 只要花费大量时间记录在副本里的见闻,她就可以在笔记本上看到关于通关线索的关键提示。运气好的时候,她甚至能直接获知最佳通关路线。 可以说,她之所以能在副本攻略上有所建树,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技能的帮助。 《无望海》副本中,她得到的第一个提示是“小心学者”。 这似乎是句废话,她是贵族,当然要小心阵营任务为“杀死贵族”的学者。但她总疑心这话还有别的含义。 究竟是小心整个学者群体,还是小心某个身份为学者的人?玩家群体中是不是存在着某个危险人物,需要她谨慎应对? 刘雨涵想不明白,也不敢说出去,只能对所有人都保持戒备的态度。 “船”则是她得到的第二个提示。 吃过早饭后,她临时纠集一行人顺着笔记的指引来到林中,挖了半天沙子,果然在沙土中找到一艘木船的残躯。 这艘船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尚未达到无法修理的地步,只需要稍加改装,就可以载人离开岛屿。 “怪谈笔记”上说,木船仅能坐四名玩家。刘雨涵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带着愿意追随她的人活下去,让其他人另想办法,这也是她能接受的结局。 诡异游戏的每个副本都有解,抽取的玩家大多怀有通关副本所需要的部分能力,一个个能力构成一块块拼图,在合作中拼成一张完美答卷。 章宏峰的存在无疑对应修船离岛的解法,而其他玩家一定也会有他们所对应的解法。 刘雨涵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后,继续埋头推演线索,同时在脑海中梳理这个副本的信息,方便在通关后立刻整理成攻略贴发布出去。 过了不知多久,两个派出去探索椰林的玩家抱着一堆椰子回来。 其中一个笑呵呵地说:“我就说这岛上不可能没别的食物嘛,让那些死鱼见鬼去吧!” 另一个则冲刘雨涵讨好地笑道:“雨涵大佬,这椰子您先将就着吃,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热带水果!” 刘雨涵点了点头表示礼貌。尽管得益于在论坛里积累的声望,很多副本中她都会被恭敬地对待,但她还是不太习惯面对他人的热情。 那两个玩家放下椰子后就走了,章宏峰停下手中的活,用刀开了个椰子递给刘雨涵:“小姑娘,恁们这种动脑子的最费精力,歇会儿吧。” 刘雨涵摇头拒绝:“谢谢,我不喜欢吃。” 这话说得生硬,好在章宏峰并不在意,捧着椰子便喝了起来。 椰汁甜而不腻,最为解暑,他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得够呛,刚好缓解一下疲劳。 他很快将椰汁喝了干净,又用手去掏椰肉。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刘雨涵警觉起来,猛然抬眼。 只见章宏峰的唇边尽是鲜血,正顺着下巴淌到胸口。 而他左手抱着的哪里是椰子?分明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刘雨涵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指着正在茹毛饮血的男人,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章宏峰看到女孩惊恐的神情,浑身一震,意识像是被从水里捞起,一瞬间清明了许多。 他低头,在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腥后,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手一抖,人头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摆正,发出不属于两人母语的嘶吼。 在诡异游戏的翻译下,两人都能听懂:“快跑!尤娜要杀了我们!小心克劳奇!他们是一伙的!” 感谢dragonconan的1500点币打赏!感谢扶酥735点币的打赏!感谢喝醉酒的狐狸、万木亘高阁、ISonder、读者1398454105108676608、鑫耀寰宇、黑色风华、我当年、浅浅地回忆、书友20220515173841632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无望海(十一)Knowledge-知识 浓密的椰林间,安吉拉紧跟在陆黎身后,向祭坛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用闲聊的语气问:“陆黎大佬,你是怎么进诡异游戏的?” “我家里人生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以我的能力,无法在不违法的情况下筹措到那么大的数额……”陆黎顿了顿,眉眼间蒙上一层悲哀,“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邀请函出现了。” “这样啊。”安吉拉干笑一声,没有接下去。 就在刚刚,她发现系统界面上显示的金钱分布有了变化。祭坛的方向,有一点快速靠近另一个点,接触后又分离,而其中一个点停止了移动…… 出状况了。安吉拉做出判断,停住脚步,盯着陆黎的背影道:“大佬,那你更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只有活下来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我们回去吧,探索祭坛不急于这一时。” 陆黎侧过头看她,目光中闪烁着迷乱的色泽:“不,我觉得关键线索就在前面,很快就能通关了……我不会回去的,你要是害怕就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话语颠来倒去,含糊其辞,神志显然已经不大清明。 他被魇住了! ‘竟然不等我下手,自己就出事了吗?表现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个草包……’ 安吉拉腹诽着,却也意识到了祭坛的危险。连陆黎这种资深玩家都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了,更别说是她一介新人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远离祭坛,必须远离…… 安吉拉试探着说:“大佬,伱要不先放点钱在我身上?到时候你出事了,我也好想办法救你!” 陆黎好像没听见那样,背过身去,继续一步步向祭坛深处走去。 安吉拉有些不甘心,却终究不敢追过去,生怕也被副本的力量魇住。 “那大佬您小心点,我回去摇点人过来!” 她有了决断,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旅馆的方向跑去。 陆黎是死是活和她无关。人都是要死的,再多的尸体,都不过是她加入“那个公会”的投名状罢了。 …… “我对诡异的直觉很准,从小能看见鬼,也知道鬼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常胥停下脚步,将指间凭空出现的一张纸牌斜插入墙壁。 钟楼内灰尘遍布,狭窄逼仄的空间中,只容一人通过的扶梯盘旋着往上,直触高处的一抹光亮。 那光亮是从高天之上投进来的自然光,黄昏的亮度于事无补,只能让一前一后行进的两人勉强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呢?”齐斯将双手插进口袋,表示一点儿也不想和积灰的楼梯扶手产生任何接触,“我小时候也能看见鬼,无聊的时候还和床下一小姑娘下过几盘飞行棋。” 常胥的指尖闪烁着蓝莹莹的光,一张张纸牌在那里飞速变换:“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齐斯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忽然就再也看不见鬼了,医生说我是病好了——出去后要不要我把我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我刚刚听到了指甲抠挖墙壁的声音。”常胥将手中最后一张纸牌嵌入墙壁,赫然圈出一个半人高的方块。蓝光勾连成线,方块间的部分凭空消失,露出钟楼墙壁后的森森白骨。 那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不过由于是被弯折着埋进去的,乍看蜷曲成一团,扭曲得看不出人形。 齐斯有了兴趣,凑上前将颅骨扒拉出来,借着光把玩观察:“是现代人的骨头,大概率属于玩家。” 常胥挑眉:“为什么这么确定?” 齐斯将颅骨塞回墙壁,笼统地解答道:“这个副本的背景时间在15到17世纪,当时的平民营养不良,在骨骼的粗细和质量上会有所体现;而贵族则会出于一些古怪的礼仪、装束和审美,使得骨骼呈现一定程度的畸形。” 常胥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懂得真多。” 齐斯眯起眼笑:“那是当然,在这块我是专业的。” 在常胥提出疑问前,他抢先补充道:“标本制作涉及的物种比你想象得要多——不然你以为那些大学和博物馆里陈列的人体标本是怎么来的?” 常胥没有出声。 齐斯垂下眼,余光瞥见眼前人苍白的双手,那分明是森然的指骨,正冷冰冰地垂下! 竟然……莫名其妙地触发死亡点了么? 触发的原因是什么? 齐斯屏息敛声,一步步地后退,默默和前方的人影拉开距离。 头顶的光越来越远,好像永远无法触及;阴冷昏暗的逼仄建筑从四面八方将人包围,连同内里的尸骨一道发霉腐烂。 后背好像撞到了什么,一张脸从脖子后伸过来,紧贴上齐斯的鼻尖。 那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牙关紧咬,没有嘴唇的包裹,像是在笑…… …… “你好点了吗?”常胥站在一堆碎骨头片上,侧头回望。 刚从异状中抽离,齐斯条件反射地抽出刀片,对准前者的后脖颈划去。 想法没能转化为行动,血红的提示文字在眼前弹出。 【此副本中,您无法杀死身份为“贵族”的玩家】 【违反副本规则,警告一次!累计三次警告将判定为通关失败!】 冰冷的电子音当头浇下,齐斯“呵呵”地笑了两声:“还活着,没死成。”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他和常胥在一起的时候更容易触发死亡点,《玫瑰庄园》中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用晋余生的话说,叫做“八字相冲”? 察觉到齐斯态度的不善,常胥默默收了手中的纸牌,问:“还要上去吗?” 墙壁里的尸骨传递糟糕的预警,就差怼脸威胁玩家说“再往前小心死这里”了。才爬到一半就遇到这档事,接下来还有好一段路,不知又会潜藏什么样的危机。 齐斯沉吟片刻,道:“总要有人上去的,不然这块线索永远都是空白。而且,我也想站在高处,看看这座岛的全貌。” 常胥不由疑惑地多看了齐斯几眼。 在他的印象里,齐斯这人向来只有让别人趟雷的份,怎么可能这样大义凛然地以身涉险? 他正迟疑着,就见齐斯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常哥,我身体一向不太好,还是你这个练家子打头阵吧。” ……果然。 也许是因为霉运被刚才那一遭耗尽了,也许是只要不手欠就不会出事,接下来一路平稳异常,连个老鼠都没有,更别说鬼怪了。 头顶的光越来越近,在钻出阴暗的楼身,站在钟楼顶部时,齐斯甚至生出一种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空的错觉。 顶楼最醒目的陈设是一口古铜色的大钟,安静而肃穆地垂挂着,给人一种古老生命的神秘感。 齐斯盯着钟旁的撞锤,玩心大作,很想敲十下钟试试,看看【敲响十下的时候请入睡】的规则是否还会生效。 看到常胥还在旁边,理智终于战胜了恶趣味,他只能遗憾地将危险的想法搁置。 常胥同样盯着钟看,几秒后,他几步绕到钟后,指着阴影中堆砌的一堆腐朽的白骨,平静地说:“敲钟人已经死了。” 准确来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没见过谁成了骷髅还能活。 至于每天敲钟的是什么玩意儿,这点细思极恐。 齐斯凑上前,肃然起敬:“真是敬业啊,死这么多年了还坚持敲钟。” 骷髅:“……” 常胥同样无法理解齐斯独树一帜的幽默感,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墙壁上被骷髅遮掩住的几行小字。 【恐惧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们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乡已经望不见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舱拥挤,尸体和货物堆积】 【他们说,死心吧,死心吧,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文字在被目光触及的刹那,如根须蠕虫般扎根入意识。 在注目的刹那,齐斯感觉自己好像被松脂压住的小虫般,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遭的光明一寸寸黯淡,几秒后便只剩下浓郁的黑暗。湿漉漉的触感吸吮着肌肤,好像被沉入深海又捞出。 眼前蒙上一层古老油画般的暗黄,视角时而抽离时而代入,陌生的认知前仆后继地涌入脑海,又缓缓转译成一幕幕娓娓道来的画面……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无望海(十二)Lost-迷失 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只有一艘孤单的帆船在航行。 时间正是夜晚,天空中只剩下星星和月亮在亮,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哗”的轻响。 阴暗发霉的船舱中,少年蜷缩在角落,身边挤挤挨挨的都是他的族人。 人与人像货物一样交叠着堆放在一起,汗液和腐尸混合发酵成难闻的臭味,大片的癣在身上爬满。每天都有人死去,谁也不知道身边的同伴是否已成尸体,最早死的几人被丢下海去了,但依旧有未被清理的死者在舱底腐烂。 死亡、病痛、溽热、恐惧,这是少年对于这段航行的全部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遭这些罪,只听有几个懂得多的族人说,他们是被抓去给人当奴隶的,只要上了岸,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起初他们也唱歌打消恐惧,也徒劳地向神明祈祷,但现在,没有人再有发声的力气了。少年无声地想,如果真有神明的话,就让风浪更大些吧,让所有船都无法到达那片陆地,迷失在这片海域。 不知是不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寂静中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星光从舱门的缝隙间投入,照亮一小簇朦胧的画面。 打开舱门的不是神明,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美丽女人。那个女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只用手比划着让他们尽快出去。 少年看着族人们争先恐后地爬上甲板,听从女人的指挥冲进各个房间,将里面不省人事的男人们拖出来,扔到海里。 少年直觉有什么不对。他小心地躲在阴影处,别开视线,不去看女人的眼睛。 他看到族人们的脸上挂起诡异的笑容,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海,就好像那样便可以回到家乡。 他想要叫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再睁开眼时,船已经在一座小岛的岸边停靠。 天空呈现怪异的橙黄色,小岛也出奇地寂静。分明有新建不久的建筑,沙滩上却没有人烟。海里也没有鱼类,什么都没有。 少年下了船,往林深处探索。在一座木楼前,他又看到了那个古怪的美丽女人。 女人看着他笑,双手比划着什么。 窸窣声响动,上百个身上长满鱼鳞的怪物从椰林中走出,其中有好几个熟面孔,是他的族人…… …… 画面戛然而止,还颇为恶意地给了鱼头人身的怪物一个特写,齐斯被丑到了,眼角微微抽搐。 常胥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平静地分析:“尤娜可以控制人的心神,不能直视她的眼睛。岛上存在的怪物应该是人变的,具体转变方式可能是跳进海里。” 齐斯“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没来由地想起昨夜的梦境。 蜷缩在角落的女孩无辜无害,谁能想到她日后会出现在这座令人恐惧的岛上,成为诡异的一员呢? 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到好奇啊…… 常胥对梦境没有印象,见齐斯没有发表意见的打算,便接下去道:“那个幸存的少年似乎有办法逼退怪物,所以才能从旅馆一路跑到钟楼顶上,安安稳稳死去,就是不知道那个方法是什么……” 他说着,走到扶手边向下俯瞰整座岛屿。齐斯默默跟上。 岛屿中央,蓊郁的椰林不知为何空缺了一块,构成一个边缘光滑的圆。隐隐能望见一些洁白的大理石建筑,不规则地在林叶后陈列。 齐斯指着那处笑:“常哥,不出意料的话,那边就是海神的祭坛了。我猜祭品可能是人命,你觉得呢?”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不然尤娜也没必要让那些和她完全没有交集的奴隶跳海。 常胥不语,齐斯继续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下去:“海里没有鱼类,常哥你就不好奇尤娜给我们吃的是什么吗?” 常胥:……一点儿也不好奇,谢谢。 他自顾自换了话题:“尤娜很有可能在无望海形成之前,就和海神达成过某个交易,那个交易一直持续到现在。交易的内容应该不仅仅是杀死玩家,不然她完全可以不给我们安神汤剂。”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齐斯说话间,已经退到了楼梯口,拾阶而下,“为了高效率利用我们这些玩家资源,她大概率希望我们先产生足够的罪恶,再去死。” 常胥紧跟着殿后,在听到“罪恶”一词时,他侧过头来:“你知道的似乎不少。我记得,游戏论坛里应该没有这部分内容。” 齐斯头也不回,笑着反问:“听起来伱也知道这桩事,不是么?要不我们都说出自己知道的信息对一对,看谁知道得比较多?” “你是怎么知道的?”常胥追问。 齐斯脸上笑意不减:“你猜。” “……” 气氛凝滞了半分钟,两人却也深知在副本里纠结这些问题并不明智。 谁都有不能拿上台面明说的秘密,在自己藏着掖着的情况下,没有立场要求对方暴露底牌。 沉默间,齐斯已经行至钟楼底部,推门而出。常胥不声不响地自动跟随,又做起了背后灵。 黄昏的底色下,灰黑色的细长建筑像是错误涂抹上油画的墨痕,在鲜明的幽绿与暗黄色中将天空划出裂纹。 钟楼前的平地上,一前一后站立的两人渺小如斑点,正缓慢地背离高大的地标移动。 不过走出几步的距离,身后突然响起了用古怪语言唱出的歌声,就像是高耸的钟楼在放声高歌。 “恐惧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们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乡已经望不见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舱拥挤,尸体和货物堆积……” “他们说,死心吧,死心吧,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常胥听得蹙眉,直觉不太舒服,余光却瞥见身边的齐斯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录音机,正认真地摆弄。 “你干什么?”常胥不懂就问。 齐斯笑容真挚:“这歌挺好听的,我录下来回去放。” 他之所以选择录下这首歌,一方面是出于在《食肉》副本中积累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听到了“神明啊,救救我吧”这句词。 他清楚地记得,昨夜的梦境中,信徒们喊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能对抗信仰的,从来都只有另一种更狂热的信仰啊…… 常胥没有对梦境内容的记忆,哪怕有估计也想不到这一层。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齐斯,只觉得这个临时队友的脑子大概不太正常。 齐斯看出了他的想法,只不在意地摇摇头,没有解释的打算。 钟楼的钟声在此时敲响,“当”的一声从高天之上冰冷地坠入地表,溅起圈圈的涟漪。 不紧不慢的七下钟声过后,余下的回音被海风吹来拂去,逐渐和风声融为一体,许久才散。 齐斯忽然想到了有趣的事,像鬣狗般咧开古怪的笑容:“常哥你说,这是祷告的钟声,还是宣告死亡的丧钟呢?” …… 钟楼中,许若紫跟在白彦端身后,攀着狭窄积灰的扶梯一级级缓步上行。 他们两个都是通关过七个正式副本的老玩家,在现实里都是大公司的小职员,聊了几句发现三观和实力都还一致,便决定结伴一起探索。 祭坛是肯定不敢去的,他们都是猝死后被拉入的诡异游戏,只想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稳妥通关对他们来说比积分更有吸引力;但真划水摸鱼,什么事也不干,他们又觉得说不过去。 多重考虑下,他们一拍即合,决定来钟楼探索。 安静,死寂,腐臭味……种种因素被糅合进黑暗逼仄的空间,足以令人不安。 许若紫将长发撩到耳后,试图用习惯性动作缓解自己的紧张,无奈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要打破这种令她不适的氛围,犹豫良久,终于开口:“彦端,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们到现在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白彦端头也不回地说笑:“要是碰到人才可怕,黑咕隆咚的,突然窜出个人影能吓死人。” 许若紫依旧有些迟疑:“可是我听好多人都说要来钟楼,怎么到现在一个人都没碰到?” 白彦端不以为意:“说不定他们就那么一说,出来后就找地方躲着了。” 谈话声中夹杂着可疑的咯吱声,像是裸露的骨节抠挖墙壁的声音。 许若紫只觉得脊背凉飕飕地发慌,一瞬间有些后悔,为了方便只穿了件T恤就进了副本。 她抱住手臂,小幅度而快速地搓着表皮的鸡皮疙瘩,企图通过摩擦生发热量。 眼前的白彦端不知何时已经和她相隔很远了,只剩下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镶嵌在黄昏色泽的光影中。 “彦端!等等我!”许若紫慌忙叫喊,却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轻如蚊蚋嗡鸣。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微微垂眼,余光瞥见一条白森森的骷髅手臂。 她想要尖叫,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五六双骷髅手臂窸窸窣窣地从墙壁中伸出,抓住她的四肢,将她往墙壁的方向拖拽。 她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除了思维以外,身体没有任何部分属于自己,就好像做梦的人将醒未醒时,遭遇的鬼压床。 她被缓慢地拖到墙边,后背紧贴冰凉的墙壁。黑灰色的砖石融化成软体,沼泽般柔软地吸吮她的皮肤,她一点点地被拽了进去,直至整个人没进墙体里。 好像终于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看见了黄色的天空和一艘巨大的古老帆船;又好像只是将死之际走马灯般的幻影,缤纷的色彩只在她的瞳孔中停留了一瞬,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她的口鼻,填满她身体的每一个腔器和缝隙,她不再是自己,而是大海的一个部分,一团无机物之类的物体。 她开始下沉,下沉,一直沉没入海底…… …… 椰林中,刘雨涵和章宏峰盯着正在地上滚动的人头看,一时都慌了神,愣愣地定立在原地。 好在那个人头很快就不再发声,好像真的死了一样,闭上了眼,乖巧而安静得恍若真正的尸体。 刘雨涵最先冷静下来,对身边满嘴鲜血、六神无主的男人说:“我们先回旅馆,清理一下血污。” 章宏峰堪堪回神,目光依旧没能从人头上移开。他出于本能,讷讷地问:“这个头怎么办?要不要带回去给陆小哥看看?” 他说的不无道理,人头恐怖归恐怖,但既然能说出那么一番话,大概率蕴含重要线索。 “别碰它了。”刘雨涵摇头,“第一,说不定会有危险;第二,被尤娜看到,容易引起她的怀疑。” 章宏峰呆呆地点了点头。他依旧沉浸在生啖人血的恐惧中,却也不由得想,这些会动脑子的年轻人就是厉害,他这个大老粗完全比不了。 刘雨涵不知道自己的队友在想什么,她其实也慌了神,到现在都无法进行冷静的思考。但她下意识就觉得,不能让章宏峰再涉险碰那个人头,大脑便自动生成了一系列逻辑严密的理由。 她苦笑着想,这或许就是谎言说久了,锻炼出来的天赋吧。 无论如何,椰林是留不得了,天知道还会不会有椰子变成人头掉下来。 刘雨涵撕下笔记本上的一张空白页,草草地描述了一下出现的状况,然后将纸条固定在修了一半的木船上。 她领着章宏峰快步往旅馆的方向赶。两人到达木楼前的平地上时,钟楼的钟声正好敲响第七下。 其他玩家还没有影子,大抵都在岛上探索。一楼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柜台后更是没有尤娜的身形,静谧空阔得好像异度空间,一旦踏入就会永远迷失。 刘雨涵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率先走进旅馆。 章宏峰紧随其后,环顾四周:“俺们去哪里找水,洗洗身上这些血哇?” “厨房。”刘雨涵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笔记本,随后幽幽凝视柜台的方向,“厨房里一定有水。” 第二十七章 无望海(十三)Murderer-凶徒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样有钟楼作为地标,两层高的旅馆很容易便隐没在椰林中,难辨方位。 齐斯按照记忆的路线往回走,隐隐嗅到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他不着痕迹地转向,拨开两侧的林叶,绕过几处沙丘,在血腥气最浓郁处止步,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小片没有椰林覆盖的沙地,正中央躺着一个穿黑色运动衫的年轻人。他不知在这儿躺了多久,身下已经积起一滩血泊,将沙地漂染成猩红的色泽。 常胥率先上前,在年轻人身侧蹲下,伸手探了探鼻息,两秒后下了结论:“他已经死了。” 又等了十秒,确定没有危险,齐斯才靠近过去,在血泊的轮廓外沿停步。 “看血液的凝固情况,已经死了三个小时以上了。”他做出判断,垂眼看地上的尸体。 年轻人长得清秀,不属于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类。他瞪大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瞳孔扩散,舌头从张开的口边垂下,死得着实不太好看。 齐斯没在兜里摸到手帕,索性袖手旁观,指使队友:“把人翻过来看看,应该是背后受力而死的。” 常胥照做,在他拨动着去给尸体翻身时,齐斯看到有什么从尸体头部掉了下来,分明是碎裂的骨骼组织,先前被堆垫在一起,用血液模糊,从正面看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齐斯“嚯”了一声:“力气挺大啊,半个头都给敲碎了。看样子凶手至少要比死者高一个头。” 常胥听懂了弦外之音:“你是说,杀他的是人?是玩家动的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齐斯不喜欢把话说满,那容易透支可信度。 他用随口一说的语气分析:“昨晚死了两个人,一人是直接消失,一人是被鱼类怪物啃咬而死,他的死法不符合任何一种。还有,高木生和徐茂春的房间里满地都是海水,而这里是干燥的,连海水蒸发后留下的咸腥味都没有。” 常胥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凶手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支线任务吗?” “谁知道呢?有可能是杀人夺财……”齐斯看向记忆中旅馆的方向,开了个玩笑,“也有可能是之前认识,恩怨局。” 常胥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一旦有人开了头,杀死了其他玩家,副本的零和博弈本质便暴露无遗,好不容易达成的平衡局势将被打破。人人自危,互相戕害,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齐斯笑了一会儿,敛了不合时宜的兴高采烈,幽幽叹息:“最麻烦的是,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 他顿了顿,挑眉看向常胥:“常哥,你玩过狼人杀么?” 常胥没玩过,当下诚实地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齐斯继续说下去。 “非理性个体的集体决策中,误杀好人的概率在一半以上。”齐斯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说了个问句,“常哥,如果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幕后黑手,你会信吗?” …… 厨房如怪物的甬道般狭长,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如有实体般萦绕在空气中,置身于其中片刻,皮肤上便仿佛吸附了一层油脂,泛起阵阵痒意。 两旁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古怪的鱼骨,半人高的长度,配上肋骨粗细的刺,若非鱼头和鱼尾还算鲜明,恐怕会让人生出人骨的错觉。 越往厨房深处走,鱼骨便越是新鲜,有的上面甚至挂着未割完的肉类,破布般垂落下来。 章宏峰和刘雨涵一前一后,向厨房深处探索。前方隐约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像是忘关了水龙头。 章宏峰手上的血快干涸了,混合着脑浆的血液粘稠地糊在表皮上,带来冰凉粘腻的触感。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叫嚣:快去洗手!把血洗干净! 他直觉有道理,连忙快步向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转过拐角,他看见前方横陈着装了一排水龙头的洗手台,前所未有地有吸引力。 只有中间一个水龙头未关,水流不嫌浪费似地“哗哗”落下。 章宏峰几步走到洗手台前,对着水流使劲地搓洗起双手来…… 从进入厨房开始,刘雨涵就一直抱着笔记本,跟在章宏峰身后。 她只一个晃神,就见满手是血的男人不知着了什么魔,疯了似的向前跑去。 出事了! “章叔!”刘雨涵试探着唤了一声。 章宏峰却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前行,几秒间便消失在拐角。 他被魇住了!刘雨涵立刻做出判断,咬牙追了上去。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跟着章宏峰并不明智,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跟过去,章宏峰还有概率能活;她管自己离开,章宏峰百分之百会死! 进入厨房是她的决策,如果章宏峰死了,便是死于她的决策错误。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将无法原谅自己…… 仅仅是几步路,刘雨涵便跑得气喘吁吁。她的体能本就不好,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上头,更让她双腿发软,寸步难行。 前方终于再次现出章宏峰的身影,这个中年男人弓着腰,正对着洗手池埋头冲洗双手。 刘雨涵走过去,慌乱间,肩膀刮蹭到了一旁的木架。 “啪嗒”一声在寂静中无比鲜明,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落在脚前,好像叩击在心口,激得心脏“砰砰”狂跳。 刘雨涵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弯下腰,将那东西拾起。 雕饰精致的画框中嵌着一幅油画,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人斜倚着半鱼半人的雕像,站在深黑色的大海中央,脸上的笑容恬淡温和,在此情此景下诡异万分。 刘雨涵没来由觉得这幅画的构图有些眼熟,像极了她在旅馆房间的墙壁上看到的那幅宗教画,只不过主体人物被换成了尤娜。 宗教……隐喻……信仰……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的苗头,那些纷纷杂杂的信息却紊乱得如同外祖母的头发,短时间内无法理清…… “俺的手怎么洗不干净?”洗手台边,响起章宏峰颤抖的声音。 怎么会洗不干净呢?刘雨涵心头警铃大作。 她抱着油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洗手台靠近。 “怎么都洗不干净……”章宏峰又重复了一遍,恐惧鲜明得如同黑夜中的灯火,越演越烈,“血越洗越多了,越洗越多了……” 刘雨涵扶着厚厚的眼镜,远远看清了水龙头中流下的鲜红的血液,浓郁如脓,血腥气刺鼻。 难怪洗不干净……她倒吸着气,脚步定在原地,视线缓缓上移。 眼前哪里有什么水龙头?洗手台后,赫然放着一具尸体,头颅后仰下垂,正汩汩向下流淌着鲜血! 尸体长着徐茂春的脸,失踪的徐茂春的脸! 一双冰凉的手搭上刘雨涵的后颈,只一触碰,便又收了回去。 刘雨涵僵硬地转头,所见几乎让她窒息。 穿蓝色长裙的美丽女人站在满地血泊中,微笑着看她,双手一词一顿地比划: “伱,为什么,来,我的,厨房?” 第二十八章 无望海(十四)Neglect-忽视 “……我和尤娜说,如果她不放我和章叔走,我就砸了那幅画。”刘雨涵坐在矮凳上,将自己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中,镜片后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她看上去很在意那幅画,我让章叔先走,自己拿着画当盾牌殿后。她始终和我维持两步距离,直到我退出厨房,她才终于忍不住了,要从我手中抢画……我只能把画还给她。” 刘雨涵将一整天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说了一遍,从椰子变人头,再到在厨房里触发死亡点。 章宏峰在一旁点头,表示女孩所言属实。 “旅馆房间里挂的画应该都是《摩西出埃及》,结合我和常哥在钟楼顶楼看到的幻觉,副本的背景故事可能有很强烈的宗教隐喻。” 齐斯分析着,忽然压低了声,问了个毫无根据的问句:“你们觉得,神是什么样的?” 刘雨涵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眼。 齐斯笑着,问出下一个问题:“尤娜和海神,谁更像是这里的神呢?又或者,谁都不是神?” 刘雨涵已然抓住了关键,嘴唇颤动:“神不爱世人,给世间降下灾厄;世人信仰神,是因为希望获得福祉。世人不会信仰不爱世人的神,世人只会信仰……” “嘘。”齐斯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她噤声。 两队人交流信息的当口,其余玩家也陆续回到旅馆。 看到已经有四个人缩在角落里不知在讨论什么了,后来者自然而然地发挥聚集效应,凑了过去,也参与到讨论之中。 知道刘雨涵的恐怖经历后,探索椰林的几个玩家连忙表示,不敢再打岛上蔬果的主意了。 章宏峰身上的血没能洗净,这会儿已经凝疴成泥泞的黑色。 他不无后怕地说:“最迟明天这个点,俺就能把那艘船修好了。马上能离开了,也不贪这一口吃的……” 刘雨涵斜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去钟楼的玩家普遍没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分成两组的四个人全须全尾地回来,除了长发女孩正一声不吭地补妆外,其他三人都很健谈,七嘴八舌地将经历描述了一遍,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在顶楼的遭遇。 比较奇怪的是,他们四人加上齐斯这对,三组人是前后脚差不多时候去的,相互之间竟然都没遇见。 叫作“叶林生”的长发青年开了个玩笑:“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也没碰上头,该不会是平行空间这种设定吧?” 本就是畅所欲言,他身边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也发表意见:“说不定是鬼打墙,这岛的风水格局怪得很,弯弯绕绕的,现实里哪有岛这样长?” 在诡异游戏里谈风水,就像指着窗外的暴雨说地会湿,恐怖副本有一个算一个,建筑布局的风水都不怎么好。 齐斯思索片刻,问:“你们有人去了岛中央的祭坛吗?”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看向人群中的安吉拉。 这姑娘正低着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只得开口:“祭坛很远,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我本来是跟着陆黎大佬一起去的,中途他不知怎么回事,执意赶我回来……”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像真为被陆黎抛弃感到难过。 刘雨涵移动视线看了她一眼,目光幽幽:“我们这里只有十个人,还有三个人没到。” 其实只剩两人没到,还有一个的脑壳已经碎成豆腐脑了。 齐斯在心里给自己讲着地狱笑话,面上不动声色。 常胥似有似无地瞥了身边的队友一眼,见后者一脸无辜,便也识趣地抿了唇,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露分毫破绽。 小个子男人哈哈一笑:“这不还早嘛,着什么急?我们继续盘盘线索吧。” 离饭点还有一些时候,常胥起了个头,将在钟楼顶楼看到的幻觉陈述了一遍,干巴巴的叙述朴实无华,好在事情的脉络讲得还算清楚。 如果说造船只能解决逃离岛屿的主线任务,那么探索钟楼无疑对破解世界观大有裨益。 主线任务只是基础,在放弃相互残杀的支线任务后,要想获得较多的积分,势必要在世界观和探索度上做文章。 “副本背景可以分为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时间段,尤娜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和海神建立联系,让一船人都葬身于大海。至于其中原因,谁知道呢?” 齐斯斜倚在桌旁,平静地分析线索。 他的话音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带着适度的笃定和理智,很容易让人信服。 “尤娜大概率还和海神达成了某种交易,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留守在无望海上,接待一批又一批的旅客,并让他们在罪恶中死去,成为海神的祭品。” “罪恶”二字在非特定语境下像极了浮华的修饰,但也有两个玩家在听到关键词后,眸光微闪。 有些消息虽然被论坛屏蔽了,在老玩家中却显然不是什么秘密。 齐斯继续用冷静而近乎于冷漠的语气陈述背景:“第二个时间段,属于被意外卷入无望海的船员,以及我们这些玩家。” “与世隔绝、昼夜不分的无望海已经成型,海神岛也成了尤娜的地盘,拥有一套完善的诡异规则。刘雨涵提到的那些会化作头颅的椰子,尤娜给我们吃的鱼,恐怕都是在我们之前死在岛上的船员。” “我们接下来可以尝试弄明白,那些船员遭遇了什么,有没有留下有关破局方法的记录,也许可以为我们的求生提供参考。” 他恰到好处地隐瞒了和常胥在房间里发现的日记,而将克劳奇子爵这帮人的存在归于刘雨涵提供的线索。 玩家们顺着齐斯的分析继续思考下去,你一言我一语。 “主要NPC对我们怀有恶意,难啊……” “伱们说今晚的安神汤还有指望吗?” “除了我们,岛上都是死人,谁的话能信啊?” 焦虑悄然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或浓或淡的忧色。 齐斯没来由地想到,尤娜现在的行为像极了猫戏老鼠,将恶意毫不掩饰地展露给玩家,让其在恐惧和不安中等待最终结局的来临…… 某种意义上,这种玩法着实经久不衰。 “那三个人怎么还不回来?”安吉拉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都快到饭点了,就一个祭坛,至于吗?” 一直游离在外的白人男子含糊地嘟囔:“没准是出事了,死外头了。” 长发青年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说话呢?陆教授那种级别的大佬要是出事了,我们这些人没几个能活着通关!”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接近事实。已经通关十八个正式副本的资深玩家,有的不止是数量可观的保命道具,更是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磨练和积累的直觉和经验。 正式池的副本难度基本平齐,也不像新手池那样会专门设淘汰玩家的大槛。可以说,正式玩家里,通关副本数越多,存活率就越高。 “那就是个小白脸,亏你们这帮人还信他的鬼话!”白人男子冷笑着,捏紧拳头挺直腰背,竟比长发青年高出一个头,“你小子以为我不会揍人是吗?” 他人高马大,在玩家中鹤立鸡群,真起了肢体冲突,没人会愿意替青年出头,平白触这人的霉头。 “我们在这儿瞎想也没用,人要回来了,皆大欢喜;要回不来嘛,我们都记着点别往祭坛去就行。”一个小个子男人笑呵呵地打圆场,“这不还早嘛,还没上菜……” “砰!”一声重重的砸地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紧接着是促重的喘息和呻吟。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旅馆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穿棕色长风衣的身影萎靡地摔倒在地,携着浓郁的血腥气撞入旅馆大厅。 是陆黎! 感谢天生御兽师1000点币的打赏!感谢央灬1000点币的打赏!感谢天生御兽师、夜远幽、鳳夜鷹、绝唱悲歌、spwan233、书友160518123540702、书友20230503123437176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无望海(十五)Opponent-敌手 “有人想杀我……不,他已经杀了我。”陆黎被长发青年搀扶着坐到椅子上,一路淌下点点血渍。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白得像纸,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那人从我背后过来,用重物砸我的头——我想他应该把我的后脑砸碎了。我用道具转移了头部的致命伤,才捡回一条命来。” 他说着,将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神像放在桌上。 齐斯注视两秒,系统界面上适时刷新出提示文字。 【名称:阿克索之赐(已损耗)】 【类型:道具】 【效果:随机转移致命伤的位置,有10%的概率将致命伤转变为非致命伤】 【备注:健康女神救死扶伤,却也无意与死神为敌,索性将一切交给命运来决定】 齐斯垂眼看向陆黎的右腿,那条腿显然已经废了,无力地拖拽在地,虽然已经在裤腿打了结,草草地进行了包扎,但还是孜孜不倦地渗出血来。 那应该就是由致命伤转化成的“非致命伤”了,不过看上去依旧不容乐观,不及时处理的话,腿部的感染随时会扩散至全身,致人死亡。 齐斯把从小到大的悲伤经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才堪堪压抑住心底的幸灾乐祸,捏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陆教授,你是想说……对你下手的是玩家?” 陆黎颔首,苦笑着说:“尽管我不愿相信,但恐怕确实是这样。我很清楚,杀死我的凶器不属于这个副本。” 玩家间的信任本就脆弱,主张和平的陆黎遭遇黑手,合作已成无稽之谈。 接下来的水只会更混,互相戕害的事必然会发生…… 齐斯沉吟着问:“你有留意凶手的外貌特征吗?” 陆黎不疑有他,摇了摇头:“没有,他是从背后靠近我的,无声无息,我甚至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还没能完全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完全吓坏了,疼痛一瞬间成了我的全部认知。我摔倒在地上,沙土漫进我的口鼻,血覆盖了我的脸,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陆黎的情绪随着对死亡经历的回忆逐渐激动,垂在身侧的苍白右手不住地颤抖:“抱歉,我现在还是无法完全冷静下来。” “我只能判断,那人杀我是因为我想去祭坛,他很可能知道什么有关祭坛的线索……我建议各位,在那人暴露前,不要再往祭坛的方向走了。” 刘雨涵先前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抬眼:“存在疑点。陆黎的身份为‘商人’,能对他下手的玩家身份不可能是‘学者’。由此可知,必然存在一个凶手无法杀死的阵营,凶手无法做到阻止所有人前往祭坛。” “伱说的不错。”陆黎扶了下眼镜,镜片折射自然光,遮去目光的神采,“我有一些推测,本来不想说出来危言耸听,现在看来不得不告诉各位了。” “我怀疑,凶手存在一个同伙,且两人刚好属于不同阵营。” 最后一句话语出口的刹那,庄严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像是祷告的诗篇。荡开的回声模糊话音,弥散开去,不紧不慢地和九下钟鸣共振回响。 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此时正是傍晚六点。这个点还没回来,剩下两个玩家恐怕凶多吉少。 “同伙……对啊,因为有同伙,才能同时对两个以上的人下手。” “能在阵营游戏中结盟,他们一定是指定副本,组队进入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该死,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大家明明可以合作的啊……” 玩家们议论纷纷,很快又都熄了火,神情凝重地观察周围的同伴,目光中带着满满的不信任。 凶手和同伙,必然藏身于在场的玩家之中! 死寂的沉默中,尤娜又一次抱着写住宿价目的木板出现在了玩家们面前,和前天这个时间点的行为举止如出一辙。 她的脸上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蜷缩在阴影里的刘雨涵身上,如有实质地舔舐过后者的全身。 女孩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肩膀微微打颤。 其余人视若无睹,纷纷从口袋里摸出纸钞,向尤娜的方向聚集。 长发青年没有过去,反而走向陆黎,斟酌着提议:“陆教授,您受了伤,我和您一间房间吧,遇到突发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声音不轻,有几个玩家听到后,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但很快,就有不止一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天前的陆黎,虽然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光凭资深玩家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忌惮,敬而远之;而现在的他,一面富有经验,一面又身处弱势,会是不错的分摊房钱的对象。 小个子男人反应最快,凑过去笑嘻嘻道:“陆教授,加我一个,三个人的话房费也好分。” 长发青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陆黎却恍若未觉,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们了。” 尤娜在大厅内走了一圈,挨个收取房钱。 她走到齐斯面前时,齐斯随手抽了一张纸钞,背着光放到她手中。 尤娜收下纸钞,什么也没说,继续去找下一个玩家。 齐斯看着女人的背影,眉毛微挑。 商人的身份效果之一是【花费更少的金钱获得相同的服务】,原来打的折扣这么大的么? 他现在身上还剩九百元,加上常胥身上的钱,还能在岛上住十几天。 这些钱到底意味着什么,仅仅是用来购买住宿的天数的吗? ‘请相信,你们拿到的金钱符合你们自身的价值。’ 尤娜的话在耳边回荡,金钱和生命价值之间似乎建立了等式。 无端的推测无法落到实处,齐斯在大厅正中央的桌旁坐下,托着下巴走神。 尤娜收完了钱,退到柜台后,不多时便推着餐车出来,先是分发餐具,再将充斥着鱼腥味的菜肴布到桌上。 布完菜后,她冲玩家们比划:“就在昨晚,我弄丢了海神大人的神像。今天我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你们可以帮我留意一下吗?” “没问题。”陆黎苍白地笑笑,“我们会帮你留意的。” 齐斯心知尤娜丢失的神像大概率就是常胥从梦境里带出来的那尊。 至于为什么会丢…… 齐斯勾着唇角,面色坦然:常胥拿的神像,关他什么事? 尤娜又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终究没发现疑点。 她只能苦恼地用手语说:“如果你们找到了神像交给我,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玩家们互相以目示意,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常胥则向齐斯投去问询的目光,无奈齐斯已经拿起了筷子,冲着桌上的海草比划起来。 尤娜走后,有了第一天的经验,这次没人客气,十一双筷子一同伸向盛海草的盘子,最终一人只抢到了一口。 齐斯知足地咀嚼自己抢到的那份量最足的海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次的海草口味比昨晚和早上的要好一些,虽然仍有驱之不去的鱼腥气,但在那咸腥的味道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鲜味。 他摸着下巴,看向余下菜肴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 是尤娜的手艺变好了吗?其他菜会不会更好吃呢? 草草解决了晚饭,齐斯自顾自离席,常胥无声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二楼狭长的廊道间,地上的水渍已经干涸了,只剩下属于海洋的咸味似有似无地骚动鼻腔。 腐朽干枯的木质地板似乎被盐分腐蚀得松软,踏上去会有脚底深陷的触感,并由通感捕捉到“沙沙”的声响。 纷飞的灰尘折射从木板缝隙中漏入的光束,乳黄色的光路如同洗濯多次的纱布,更像是一个纠缠不清的迷梦。 恐怖的静谧中,常胥冷不丁地开口:“那尊神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得问你,不是么?愿意帮你收着神像,躲开尤娜的搜查,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齐斯目光真挚,语气诚恳,“再给你一个忠告吧,先别急着将神像交还给尤娜,小心钓鱼执法。” 常胥狐疑地盯着齐斯看,终究没看出破绽,只得闷闷地道了句:“多谢。” 齐斯垂下眼,继续说:“你应该也发现了,很多玩家都阵脚大乱了。一方面是尤娜的威胁,一方面是潜藏在暗中的凶手,在这样的压力下,估计有不少人会想到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尽管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但我还是建议你警醒些,为接下来的零和博弈做准备。” “不会走到这一步的,虽然越来越多的玩家被游戏激发出恶念,但合作与和平依旧是主流。”常胥摇了摇头,“我的一个朋友根据论坛里的互动,做过正式玩家的群体画像,屠杀流玩家的占比不过百分之二十。” 自知身为“屠杀流玩家”的齐斯:“……” 他停住脚步,适时提出疑问:“据我所知,第三个副本会筛选掉百分之八十的玩家,非屠杀流玩家很难在生存竞争中活下去。” 常胥平静地说:“但事实就是,诡异游戏似乎一直在有意控制屠杀流玩家的比例,无论多么难以理解,那个比例始终在百分之二十这条线上浮动。” 齐斯对此并不信服。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自己,那些第三个副本的老玩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死得挺惨的,无论好人与坏人。 也不知道常胥的那个“朋友”是怎么得出如此不符合常识的结论的。 当然,齐斯深知为了说服别人而主动暴露更多信息并不明智,也没有反驳常胥的打算。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陆黎说凶手存在一个不同阵营的同伙,你怎么看?” 常胥想了想,说:“我怀疑凶手和他的同伙是昔拉的人。” “不见得。”齐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早在邪神告知他“小心傀儡师”之际,他就自动从脑海中调出了论坛中有关傀儡师的消息。 已知傀儡师能够借由傀儡丝操纵其他玩家,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顷刻间被转化为傀儡,受傀儡师驱遣。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同伙——哪怕那人不属于昔拉。 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谁都不可以信任,包括自己…… 思及此,齐斯开了个无厘头的玩笑:“常哥,你说我们两个像不像凶手和同伙?” 常胥歪着头思索两秒,说:“像。” 被这么一本正经地一搅和,齐斯一瞬间不觉得好笑了。 他将脸砸在手上,拉长了音:“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缺乏幽默感?” 常胥:“有。” “……” 感谢天生御兽师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嘿你的头掉了500点币的打赏!感谢银烛秋初会100点币的打赏!感谢Wh100点币的打赏!感谢天生御兽师、大狗蛋儿`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章 无望海(十六)Puzzle-谜题 晚些时候,尤娜将安神汤送了过来。 依旧是满满的两碗,被她平稳地摆放在床头。 齐斯问:“每人每天都能得到一碗安神汤,是么?” 尤娜抬眼,空茫的眼睛直视齐斯,透亮而没有情绪:“有几人订房间,就有几碗安神汤。” 齐斯眉毛微挑。 昨夜订了房间的徐茂春没拿到安神汤,而他和常胥一个房间却拿到了两碗——答案呼之欲出。 尤娜白皙的脸庞上酒窝浅浅:“我喜欢你,所以我把他们的安神汤拿来给你了。” PUA的常见套路,通过违背道德的施恩让对方产生负疚的情绪,使其心神不定、患得患失。 可惜,齐斯本来就没什么道德。 他虚情假意地道了句谢,笑着问:“如果不喝安神汤,还有没有别的入睡的办法?” 见尤娜目露迟疑之色,他垂下眼轻声说:“尤娜,你说伱喜欢我,竟然连这都不愿意告诉我么?” 从神情到语气都毫无破绽,就像真的被欺骗了感情一般。 几秒的沉默中,尤娜微笑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她抬手缓慢地比划:“向海神大人祈祷,祂会予旅人安眠。” 【如需向祂祈祷,请准备足够的祭品】 系统界面上的规则一目了然。 齐斯眯起了眼:“海神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祭品?或者说,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财富、知识、生命……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作为代价。”尤娜摇曳着转身,款款走远,蓝色的裙衫如一汪溪流。 “那你呢?”齐斯追问,“尤娜,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如果你没有付出代价,你的那份代价又是谁为你付的呢?”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阴恻恻的,透着刻骨的寒凉。 尤娜停下脚步,歪着头看过来,没有瞳仁的蓝色眼睛汪洋一片,好像连亘绵延的大海。 她没有回答,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细密的牙齿。在齐斯出声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她拖拽着潋滟的裙摆,隐没在楼梯转角处。 …… 齐斯回到房间时,常胥正盯着床头柜上的安神汤看,眼底是一片茫然。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来,拿起一碗汤,用目光示意齐斯去拿另一碗。 在确立合作关系后,这位工具人总对一起行动有一种执着,连喝汤都要一起。 齐斯心知这是因为自己信誉不佳,对方生怕哪一个步骤出了偏差,再被坑一次。 他只当不知道,兔死狐悲地苦笑:“常哥,你说要是我没有和你合住,徐茂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常胥有些讶异地看了青年一眼,直觉有点不对劲。这个坑人不眨眼的家伙什么时候会为别人感到抱歉了? 但他还是顺着齐斯挑起的话题思考了下去,评判道:“分发安神汤的是尤娜,徐茂春的死是由她主导的。” 这是事实,也是最理性的看法。齐斯却摇了摇头,自顾自说下去:“可是常哥,你有没有想过,在生存总概率不变的情况下,每个人的存活率必然此消彼长。” “活着的总名额是固定的,一个人的存活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死亡。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是凶手,不过因为责任分散效应,使得罪责无法落实到个人身上……我们这些正式玩家中,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常胥微微蹙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他发现自己在此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而短时间内,他似乎也完全无法借由直觉得出答案。 首先确保自己活下去,然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人——这是调查局教给他的行为准则。 但应该救谁呢?生存总概率固定的情况下,救一个人就可能导致另一个人死去,届时又该如何抉择? 见常胥目光涣散,疑似大脑宕机,齐斯压抑着上扬的唇角,拿起一只碗放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煞有介事地问:“常哥,假如我们两人只拿到一碗汤,你又该怎么处置?” 常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一人喝一半。” 意料之中的答案,齐斯听到后,笑容戏谑:“一个人喝的话,百分之百能活一个;至于一人一半嘛,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我们两个一起死。” 他停顿片刻,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考虑到剂量问题,再加上一点墨菲定律,选择后者的结果大概率是我们一起死。” 常胥听出了齐斯的弦外之音,眸色微沉。 他从来不是个会舍己为人的人,也习惯于用武力投入生存竞争,但调查局的前辈不止一次告诉他,要尽力救人,不能害人…… 常胥陷入纠结之中,然后就听齐斯笑着说:“常哥,你应该已经有决断了吧?给你个建议,如果真遇到那样的情况,你想睡得安稳的话,可以先杀了我,以防我睡不着无聊,在你身上捅几刀。” 云淡风轻的话听在耳中极度刺耳,常胥偏偏知道那是最高效的选择,否则很有可能导向两人一齐死亡这种最糟糕的结局。 可是,为了生存,难道真的要杀死无辜之人吗? 长久的沉默后,常胥思索道:“如果早知道订几个房间就有几碗汤,我不会选择合住。” “可惜没有如果。”齐斯误导完工具人的思维后,从容地躺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以及——那碗汤你要是不想喝就倒了吧,快到时间了,再不喝就没用了。” 常胥缓缓用眼神扣出一个问号,但到底没有再磨蹭,伸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终究没有管齐斯是否也喝了安神汤。 齐斯听着身边队友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料想是在安神汤的作用下睡过去了。 他无声地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看。 木板之间的沟壑扭结成坑坑洼洼的瘢痕,星星点点像极了病态的疱疹。 将双目的焦距散开,任由眼前的画面散落成模糊不清的色块,齐斯的思维开始复盘进入副本以来发生的一切。 错乱的时间、海难后的沙滩、白色雕像、尤娜、陆黎…… 一幕幕场景和一个个角色,画面和色彩,神情和念白,如同舞台剧一样在脑海里重新编排后上演。 时而快进,时而慢放,最终截取出两幕情节。 第一天傍晚关于合作的讨论,第二天傍晚对于凶手的猜测,旁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始终有一人在舞台的中央充当主角…… 齐斯将凶手放到主角的位置,自己代入其中从事思考。 “如果我获知了某些关于祭坛的线索,为了验证其真伪,必然会引诱其他玩家前去趟雷。” “我阻拦其他玩家,只可能是我对线索已经十拿九稳,且认定其中有一样东西对我有利,势在必得。” “我有一个同伙,姑且当他可以信任;我能在第一天就确定关键线索,说明自身实力不俗。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想获得副本里的某样东西,最佳选择是抢占领导地位,他却没有这么做……” “第一种可能,他是个蠢货,无法做出最佳选择;第二种可能,那样东西牵涉颇多,不能拿到台面上,必须隐于暗处悄悄搞到手;第三种可能……” 钟声敲响,打断思绪,齐斯若有所觉,抬眼看向窗户的方向。 当、当、当……十下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天地间回荡,并在响完后很快趋于寂止。 齐斯坐起身,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汤,翻转手腕,将汤水尽数倾洒在地上。 他已置身局中,在布局者的牵引下左冲右突并非他所愿;他想要做的,从来都是掀翻这棋局。 眼前的木质地板渗开水痕,身遭的光线陡然间暗了一度,灰蒙蒙的雾气从窗与门的缝隙间弥漫而入,携着海水的咸腥味在四壁吸附,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几秒间渗透入腐朽的木头。 “咣当”一声,窗户被风吹开,露出斜对着床的暗黄色天空。 云层滚滚,团簇成堆,像烧伤的人的脓包一样凹凸不平。 齐斯看到,云间赫然镶嵌着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默然垂眸。 感谢梦幻ID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无望海(十七)Queue-行列 脓黄色的眼睛占据半面天空,将整座岛收敛在其目光的范畴。 在视线所及的刹那,无数破碎的思想片段涌入脑海,几乎占据原有的理性思维成为全部认知。 意识被缓慢地撕裂,情绪被分门别类地分层沉淀,齐斯感觉自己像是蜕皮的蛇一样被一层层剥离了外壳,只剩下最脆弱的残躯去直面最诡异的恐怖。 一个从高处向下俯瞰的视角陡然间被他获得,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从床上爬起,一步步走到窗边,近乎于痴迷地凝望远处的大海。 被浓雾笼罩的海面漂浮着鱼鳞般的影子,远道而来朝觐神明的枉死浮尸虔诚地匍匐,舒缓近乎于凝滞的风吹来远方的歌声,齐斯听到自己的喃喃自语: “好想去海边看看……好想去海边……” 他维持着冷静,以一种抽离的状态垂眼看下方的自己,脑海中画面飞逝,一条条之前梳理出来的线索在眼前滚动回放,排列又重组。 徐茂春和高木生分别对应两种死法……徐茂春的房间里窗户大开…… 变数和推理在一秒间发生与完成,灵感迸射的刹那,游离在外的灵魂倒灌入躯体,齐斯任由惯性控制臂肘,抬手将窗户关上。 这一动作几乎耗尽他所有的气力,他喘着粗气,向后仰靠在窗格中央,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古怪的歌谣戛然而止,诡异的景象被阻挡在外,宁静和恐怖只有一墙之隔。 意识回归了部分,齐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冰凉。 他摸到了自己唇角欢喜的微笑,料想此刻的自己一定像极了双颊涂抹腮红的人偶娃娃。这一联想让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他不得不用手将自己下半张脸的肌肉复原。 后背传来“吱呀”的轻响,像是尖锐的指甲抠挖木质的墙体,声音带来触觉的通感,齐斯隐隐感觉后背泛起痒意。 半公分厚的木板一时间竟薄如纸面,传递隔着衣料摩挲的感触,激得齐斯的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时不时还有几下捶打在各个方位的撞击,越来越重,似乎在试探从哪个角度更容易将窗户撞开。 好消息,第一个死亡点果然来自于窗户,只要把窗户关上就安全了。 坏消息,窗户很快就要被撞开了。 齐斯的目光缓缓移向面前的床榻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省的常胥,然后落到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用脚将床头柜勾到窗边,正放在窗缝下方,然后几步扑到床上,将死尸一样的常胥拖了下来。 仅仅一秒间,窗户又一次被风吹开。 齐斯拖着常胥,低头盯着地板,尽量不去看窗外的景象。 在将到窗边之际,他直接将常胥竖起来挡在身前。 不得不说这家伙看着瘦,搬起来其实挺沉的,齐斯被压得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栽倒。 他小步踱到之前放好的床头柜边,将常胥摆成坐在上面的姿势,再度将窗户关好。松手后常胥的后背正好压住木窗——完美! 常胥双目紧闭,死尸一样躺靠在窗户上,“砰砰”的撞击声在窗外响着,不曾停歇。 齐斯退开一步,摸着下巴端详片刻,依旧不太放心。 于是,他又从手环中抽出细铁丝,横在常胥的颈侧,随后将另外两端固定在墙板里。 规则第二条说得很明确,在旅馆的房间里入睡是安全的。 而只要窗户被撞开,细铁丝就会切断常胥的脖子,和规则相悖。 齐斯好整以暇地注视古旧的木窗,笑得恶意满满: “你当然可以继续尝试杀死我,但你首先需要想办法在不伤到这位熟睡之人的情况下吹开窗户……” “规则至高无上,哪怕是神明,也必须要遵守——你能承受违反规则的代价吗?” 说到这儿,他笑出了声,不慌不忙地坐到床上,好像早已笃定了解法和答案。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窗外的撞击声停歇,死寂中甚至能听到腕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齐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床沿,静默地等待良久,没有新的变化出现。 他若有所悟,讽刺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悲悯的意味。 “这,就是冰冷死板的规则啊。” 幽幽一声喟叹弥散在夜空里,齐斯靠在床榻上假寐,信手从道具栏取出一台小巧的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 清脆的儿歌乍响,齐斯面无表情地切了下一首。 【恐惧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歌声悠扬,如泣如诉,宣告着对生存本身最纯粹的信仰。 渺远的波涛似乎在近旁涌动,耳边响起滔滔的潮声。 齐斯从枕下摸出形容诡异的海神像握在手中,无声地思考起来:“神究竟是什么呢?” …… 房间内,刘雨涵背靠木窗,一夜未眠。 在窥破尤娜秘密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和章宏峰必死无疑,最终结局的降临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不该带着章宏峰去厨房的,哪怕那里确有关键线索,也不该这么武断冲动…… 过去几个副本,她一次次凭借“怪谈笔记”技能破解副本的秘密,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轻视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而现在她意识到了,身为决策者,一个失误,不仅会葬送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很多相信她判断的人…… 可是已经晚了啊。刘雨涵不由在心中苦笑。 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吸取了教训又如何?她真的还会有以后吗? 过去一年,她过于轻信“智慧”和“信息”,以为只需要拥有解谜的能力,就能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中活下去。 在有了积分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永远不是购买保命道具,而是指定老副本进入,研究谜题诡计,编写通关攻略…… 在一声声“大佬”的恭维中,她何尝不是迷失了自己,真以为自己个人能力卓绝,可以凌驾于副本之上?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迷失,而是一种放纵。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活着对于她来说太累了,她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考虑其他,甚至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但在死神即将降临之际,谁又能真正坦然接受湮没无声的死亡呢? 自怨自艾毫无用处,刘雨涵强迫自己收敛心绪,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尤娜没给她送安神汤,她哪怕能够入睡,也必然会在后半夜惊醒,不如利用最后的时间进行推演,说不定能获得关键线索,度过死劫。 她一遍遍地在纸页上复写进入副本以来的所见所闻,甚至精细到每个玩家的神态举止,就好像在考试最后半小时急于将试卷的空白填满、求一个过程分的差生。 钟声敲响,宣告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死亡的倒计时嘀嗒不停,她的注意力逐渐难以集中,过去的记忆一茬茬地反刍上涌,恍若传说中人之将死所闻所见的走马灯。 她想到了她前半生所蜗居的那个小镇,黑暗、脏乱、逼仄、压抑。 她想到了成山的习题,红色的横幅,和那辆开往江城的列车,两侧的高楼大厦。 她想到了无休无止的指责和咒骂,鸡零狗碎、纠缠不清的攀扯…… 杂音和混乱的画面被揉碎成一团,斑驳的色块中一张黑色的金属卡片鲜明异常,当时她如着了魔般伸手触碰,恰似多年以前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支钢笔。 【在诡异游戏中,您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那个声音如是告诉她。 她毫不犹豫、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一个新的人生。” 午夜的钟声敲响十二下,刘雨涵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时远时近,好像在游荡着寻找什么。 脑海中浮现高木生尸体的惨状,刘雨涵如坠冰窖,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脸色苍白如纸。 在死亡面前,谁都是脆弱的,她开始后悔,不应该那么冲动地得罪尤娜,不应该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探索…… ——如果重来一次,伱还会进入诡异游戏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发出质问,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后悔。” 刹那间,眼前的笔记本书页翻飞,绣线燎火般的暗金色字迹在纸面上烧灼出一行行赤色的鎏金。 【线索解析中……解析进度1%】 门外不知名的存在已经锁定了目标,细碎的窸窣响动在门边停搁,蹭动门板发出沙沙的蛇行之音。 【解析进度37%】 那些东西开始敲门,“咚咚咚”的声响此起彼伏,不是征询和请示,更类似于试探与恐吓。 【解析进度61%】 敲门声越来越响,近乎于砸门,前仆后继的族群想要以蛮力撞入房间,腐朽的木门已不堪重负…… 【解析进度96%】 门被从外面撞开,数不清的黑影涌进房间,那是一个个鱼头人身的怪物,周身点缀着异样的鱼鳞,淌下可疑的黏液。 在最后的时刻,刘雨涵反而平静下来,她低下头死死盯着悬浮的笔记本,虚幻的金色钢笔正在纸页上涂涂画画。 一幅诡异的画面逐渐成型,茫然的黑暗中镶嵌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血色的目光下矗立一道白色的人影…… 【解析进度100%】 最后一笔,画面中的人有了脸和神情。 那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是那样陌生,他戏谑地笑着,目光却含一种高等生物对虫豸走兽的淡漠与悲悯。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舱拥挤,尸体和货物堆积……” 走廊外传来古老的歌谣,像是被录音机转录过般充斥着杂音,却依然能够抚平纷乱的心绪,带来片刻的安宁。 刘雨涵抬眼凝望,近在咫尺的半鱼半人的鬼怪似是被安抚了一样,陆续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侧耳,朝歌声传来处翘首觐向。 它们动了起来,如同梦游的人听到家乡的招魂声,迷蒙而茫然地追随而去。 刘雨涵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也许是出于笔记的指引,也许是那歌声天然有某种魔力。 她站在廊道间,周身被浸没于梦境一般的群体思潮,被裹挟着,为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情绪所扰动,几乎流下泪来。 鬼怪们早已收敛了所有的躁动,像孩童似的懵懂无知,拖沓着脚步和水迹,在走廊外排列成队。 它们形态各异,一同匍匐,出于已死之人对生存的希望的追捧。 刘雨涵身形颓唐,局促地站在鬼群中,眺望前方。 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一手高举一台老式录音机,另一只手如同乐队的总指挥般随意地下压。 “……死心吧,死心吧,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歌声从录音机中传来。 青年被扭曲可怖的鬼怪簇拥着,冷静甚至于冷漠,居高临下,无悲无喜,无所谓得与失、真与幻、独与群。 但在那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掌控着一个人的生死。 ——如同神明。 感谢Joystuck500点币的打赏!感谢A_E_I_O_U500点币的打赏!感谢斩昔100点币的打赏!感谢天生御兽师、书友20230724113053184、自解安在、酒熊软糖、书友20220526132130048、Joystuck的月票! 对不起各位,这章卡了很久。以下是理(借)由(口):第一,是快要上大活了,所以想磨出个名场面来;第二,是在对刘雨涵这个角色的处理上有些疑虑,于是去贴吧征询了一圈意见,现在终于敲定了;第三,是这章有配图,我一直在等画师画完,没想到对方也是个拖稿怪,到现在还一笔没动(这就是传说中的物以类聚吗?)……接下来(应该)会写得比较顺,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咳咳咳。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无望海(十八)Role-角色 常胥睁开眼时,远处钟楼的钟声正好敲响第四下。 他直挺挺从床上坐起,全身像是散了架,腰和背可疑地感到阵阵酸痛,就像在硬板凳上枯坐了一夜。 他有些疑惑,微微侧头,只见齐斯正坐在旁边的床上,低头拨弄左手腕上的腕表。 还有一男一女在旁边有些尴尬地站着,正是章宏峰和刘雨涵。 常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看到这副聚众围观的架势? 他维持着冷静,侧头看向齐斯,问:“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玫瑰庄园》那次经历,已经让他对齐斯肆无忌惮的行事有所认知。 所以,现在他第一反应就是,齐斯已经知道了部分解法,并背着他付诸实施了。 齐斯抬眼看他,歪着头思索片刻,粲然而笑:“昨晚确实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我也确实知道了这个副本的世界观……” 常胥竖起耳朵,屏息敛声。 然后就听青年喷出一声轻笑:“可惜这次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你呢。” “……” 章宏峰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解围:“司小哥不说,应该是有他的打算,俺之前听说过,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见常胥目露狐疑之色,他连忙补充:“昨晚要不是司小哥,俺们就死了,俺相信他是有办法的人。” 常胥直觉房间里这三个人有事瞒着他,八成背着他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逼问太过。 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常胥注视着齐斯,目光微凝:“你昨晚没喝安神汤?”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齐斯没给常胥继续联想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嗯”了一声,随手将录音机丢过去:“论坛里不是有人总结过嘛,诡异游戏一般不会将玩家的生死系在一个NPC的喜怒上。让我们去讨好尤娜换取安神汤必然不是死亡点的唯一解法。” “我对度过夜晚的方法有些猜测,就想试验一下。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不过死我一个罢了,顺便还能搅了昔拉的布局,何乐而不为呢?” 常胥骤然抬眼,目光闪动:“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愿意以身犯险?伱之前不是还说道德虚伪、正义虚假吗? “你想什么呢?”齐斯轻啧一声,垂下眼道,“我不过是想破解世界观,提高些表现评分罢了。” 每个人对生命价值的定义是不同的,在齐斯眼中,无法以最完美的方式掌控全局,那还不如去死。 但在旁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出舍己为人的狗血戏码。 常胥一瞬间觉得自己之前对齐斯误解颇多,人家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没有道德底线。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齐斯却已经站起身,径直走向门边,推门而出。 章宏峰和刘雨涵本就是来避祸的,现在危机既除,两人不好多赖,各自道了谢,便也出门散去。 常胥被留在房间里独自凌乱,他迟疑片刻,快走几步跟上齐斯,无声无息地做起了背后灵。 比起第一天,今天玩家们起得都还算早,四下钟声才刚响完不久,走廊上已经站了一溜人。 有几人的气色肉眼可见地不好,眼窝深陷,眼袋下垂,还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 不知是因为气闷,还是困倦会传染,齐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惫,幽幽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你昨晚没睡,能撑住吗?”常胥问。 齐斯眯起眼,开了个玩笑:“等我死了,有的是时间补觉。” 这话听着很不吉利,常胥隐约觉察到些许别样的意味,像是暗示或潜台词。 他不甚理解,正要发问,却听齐斯冷不丁地问:“常哥,每天就睡这么点时间,你不困吗?” “不困。”常胥不明就里,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钟声敲响十下时入睡,敲响四下时醒来,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每天能睡十二个小时。而成年人睡七到九个小时就够了。” 齐斯不置可否,古怪地笑了笑:“你精力真好。” 两人说话间,陆黎由长发青年搀扶着,走出房间。 他换了一身西装,腿上的血已经止住了,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些,没太多异样。 靠墙站稳后,他环视一圈在走廊间聚集的玩家,眉头微皱:“少了一个人,汉斯呢?他还没醒吗?” 齐斯记得,汉斯就是那个满脸胡茬的白人,第一天质疑陆黎的合住提议,第二天又和长发青年起了口角,是个谁也不服、喜欢胡搅蛮缠的角色。 这样的人看上去不像是会赖床的,这会儿不出来,大概率凶多吉少了。 已经有几个玩家反应过来,去撞汉斯的门。 场面混乱不堪,齐斯懒得上前凑热闹。 几秒后门被暴力破开,他才恹恹地混杂在人群中,走进房间。 和前一天死人的房间不同,这间房间还算干燥,海水的咸腥气停留在正常的限度,早已被玩家们习惯,此时并不值得注意。 极淡的血腥味几不可闻,打眼望去看不见分毫血迹,最显眼的反而是墙体上的霉斑和污渍。 汉斯的身体安静地平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将他惊醒,没有人会认为此时的他是一具尸体。 齐斯嗅着清淡的血腥气,向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房间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中,一柄极不起眼的铁锤静静地斜放着,锤头上还沾着斑斑的血迹,没来得及洗净。 陆黎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柄铁锤,脸色微变,嘴唇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长发青年感受到他的异状,当即会意,扶着他走了过去,弯下腰将铁锤拾起。 他们这一来一去动静不小,其余玩家以为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纷纷围了过去。 在看到沾了血的铁锤后,他们面面相觑。 陆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用尽全部气力才堪堪维持住冷静,声音发涩:“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昨天差点杀了我的凶器。也只有这种制式的铁锤,才能从那个角度砸碎我的后脑。” 昨天傍晚还在苦苦寻找的真凶死于今晨,这事怎么看怎么荒诞。 有玩家不甘心地发出质疑:“会不会是栽赃陷害?” 马上就有人笃定道:“不会,应该就是他没错!” 那人下了结论,接着理性分析:“我早该想到是他的。要想快速击穿受害者的头盖骨,身高至少得比受害者高,我们当中比陆教授高的没几个,他正好是当中力气最大的。” 这番马后炮的言论有理有据,得到了玩家们的一致认可。众人再看床上的尸体,目光中都多了一分“死有余辜”的意味。 陆黎示意长发青年将自己扶到床边。 站定后,他一把掀开尸体身上的被单,目光落在尸体的右侧身子上。 齐斯凑上前,顺着陆黎的目光看去,只见尸体的右手诡异地扭曲着,皮层斑驳着木质的纹痕,好像那不是人手,而是一截木头。 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那只手的小指上缠着一圈白色的丝线,质地柔韧,与牵引木偶的丝线一般无二。 “傀儡师。”陆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话音夹杂着牙齿碰撞的“咯咯”声,不知是出于憎恨还是恐惧。 “我和他打过交道,大家小心不要碰到傀儡的尸体……凡触碰,皆有可能被傀儡丝寄生。” 玩家们闻言,争先恐后地四散而退,有几人甚至退到了门外,恨不得离越远越好。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身为正式玩家,收集信息的能力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对陆黎提到的那个称谓并不陌生。 “傀儡师?怎么会是他?” “倒了大霉了,我压根没到死线,真是闲的,才在这个点匹配副本!” “那种层次的人竟然也在这里……不可能吧?”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傀儡师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真名、外貌、性别、能力未知,所有更具体的信息都笼罩在一片迷雾里,好像他整个人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图腾,因昔拉公会而生。 这种已经被口口相传的传说包装成神明一样的存在的人,竟然也会亲自下场么? “不是傀儡师本人。”陆黎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如果他在,我们所有人都活不到现在。” “来的应该只是他的傀儡,在不受他控制的时候和普通玩家没什么区别。他手头有上千个傀儡,不一定能注意到我们这边。我们只要尽快把所有傀儡都清除就行了。” 陆黎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幽幽扫视过所有玩家:“昔拉对正式副本的配置一般是三人一组,也就是说还剩下至少两个傀儡。接下来,你们必须小心每一个人——包括我。” 死寂如丝如缕,在近乎于凝滞的空气中蔓延。已经死了五人,剩下十人中敌暗我明,谁也不能信任。 主线任务和副本自身机制带来的压力尚未完全稀释,酝酿已久的新的危机就此揭幕,没有人能保持良好的心态。 沉默间,齐斯突然出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九道视线在他身上聚集,他若无所觉,遥遥指着床上的尸体:“他大概率是花费积分指定副本进入的,进来之前必定对这个副本的信息有所了解,他究竟得有多废物,才会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谁知道呢?”疑点显而易见,陆黎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扶了下金丝边眼镜,发出一声喟叹,“副本的机制,诡异的规则,是永远都无法穷尽的啊……” 感谢破碎灬无双、疯削鸮兮易水寒的月票!(为庆祝评论数破两百、司契比心破两千,我决定连更三天,立贴为证!)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无望海(十九)Sacrifice-牺牲 危机层出不穷,规则充斥陷阱,经验并不一定能完全起到作用。 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所谓新人和老人。 齐斯和陆黎的对话将暗藏的恐怖放上了明面,思维只需稍作联想,便能想到:连那种层次的玩家都会莫名其妙死去,那么其他人呢? 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无疑是一种最简单粗暴的选择。不再需要对抗近乎于无解的诡异,只需要对付同为人类的玩家……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有了考量,自觉四散开去,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房间内因为玩家站位分散,空旷了许多,不再显得拥挤。 齐斯自顾自走到床头柜边的矮桌旁,拉开抽屉。 和预料中的一样,棕黑的木格里静静躺着几张泛黄的复古稿纸,就差把“线索”两字拍玩家脸上了。 汉斯杀死靠近祭坛的玩家,是因为他知道更多线索;而现在他死了,那份线索正好在他房间的抽屉里…… 一切都显得那样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齐斯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阴霾,信手抽出稿纸,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克劳奇竟然想要留在岛上生活,他是被尤娜啃掉脑子了吗?】 【那个女人总让我想到水手传言中的海妖,她太可怕了,那是一种无法具体描述的感觉,她绝对不是活人……】 【不,克劳奇也变得可怕起来了,他变得陌生,他开始适应这座岛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词语!】 …… 【我又做那个梦了,海神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一步步走到祭坛中央,被赐予所谓的神圣之物。】 【祂在诱惑我,我不能过去,哪怕我所追求的终极答案很可能就在那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大家都死了,都死在祭坛中,死在海神的诱惑下……】 【为什么会有人相信,没有夜晚的岛屿是探险家的奇遇?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孤岛的中央藏着传说中的宝藏?】 …… 【克劳奇在看我,我听到了他吞咽唾沫的声音,他想吃了我,就像前几天他大口咀嚼那些鱼肉一样!】 【但他在克制自己,没有直接对我采取武力……绝对不是出于道德,他似乎被什么东西限制着,是上岛时看到的那块石碑上的文字吗?】 【今天,他又一次建议我到海边去,甚至还用一种向往和怀念的语气说,那时候我们在海水中游泳的日子多么快乐……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已经不再是他了,而变成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 【我听到了海神的呼唤,知识、神秘学、仪式……我一瞬间获知了很多我之前无法知晓的事物,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可又很美妙,我无法具体描述。】 【我的记忆前所未有地清晰,童年时候的情景一一在我眼前具现,我甚至记起了出海前老水手给我的忠告。】 【对,我想起来了,有人穿越过这片诡异的海域,他在航海日志中写道:从上岛开始记录时间,每三天都有一次离岛的机会,届时风平浪静,哪怕是一叶小木舟也能远渡重洋……】 【那太荒谬了,我为什么会恰好看到这段记述,并在此刻想起?我的记忆是真实的吗?我的思想还是我自己的吗?】 【不,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必须离开……必须……】 …… 和之前的那份线索一样,这份线索也是日记,不过属于另一个人,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初步判断,日记的主人是个和克劳奇熟识的水手,地位应该不低。 稿纸后面的字迹越来越凌乱,甚至于只剩下一些难以辨认的刻画符号。 没了诡异游戏提供的翻译,齐斯自认为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了,索性将稿纸传给身边的常胥。 常胥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又传给陆黎。 很快,稿纸在玩家间传了一圈。 上面的文字记录了写作者困居岛上的经历,玩家们遭遇过的、没遭遇过的恐怖情形跃然纸上,带来糟糕的预警,也昭示潜藏的危机。 陆黎沉吟片刻,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日记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从上岛开始记录时间,每三天都有一次离岛的机会】。 但谁知道这条信息是真是假?这个副本,可没有“NPC不会骗人”的前置条件。 齐斯斟酌着说:“如果错过了明天,就需要再等三天,拖的时间越久越危险。而且,很多人身上的钱恐怕撑不过那么久。” 他点到为止,章宏峰马上接道:“今天俺就能把那艘船修好了,明儿出发不成问题。” 这次,没有人再对乘船离开的方案提出异议;时间紧迫,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齐斯和常胥混杂在人群中下了楼,甫到大厅,便有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扑面而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这会儿谁也不客气了,皆抄起筷子去抢桌子中央的一小碟海草,各凭本事将唯一的素菜瓜分完毕。 齐斯搁下筷子,下了桌。他对食物的需求量一向不大,一两天不吃也顶多头晕一些。 其他玩家倒是在纠结过后,不情不愿地去吃剩下几盘鱼肉。可能是因为前几顿没好好吃饿着了,有几人在夹了几筷子鱼肉后,不知不觉地又吃了不少下去,比起先前的食量格外多些。 鱼腥气依旧刺鼻,这种味道无论将鼻腔浸渍多久,也无法强迫人类适应。 齐斯径自走出旅馆,大口吸气。 身后,常胥跟了出来,问:“你之前和我说的,‘每天就睡这么点时间’,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齐斯侧身看他,目光真挚,“我是自由职业者,每天习惯睡到自然醒,不像你作息规律。” 常胥直觉齐斯有什么关键信息瞒了他,脑海中闪过几个场景片段,他沉声问道:“时间有问题,是吗?” “你猜。”齐斯将食指放到唇间,眯起眼笑,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背后某一处。 常胥若有所觉,立刻回头,就见一头绿发的安吉拉大喇喇地走过来。 这姑娘自来熟地笑道:“两位帅哥,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祭坛看看吗?” “昔拉的人才死了一个,还剩两个呢,伱就不怕和陆黎一样被敲闷棍?”齐斯语气轻松,“还是说,你知道谁是昔拉的人?” “你别污蔑我,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敢在这时候下手,因为无法确定我们是否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安吉拉眯起了眼,神情毫无破绽,“更何况,今天不去,就没有机会了,不是么?你应该也不舍得放弃近在咫尺的世界观吧?” “为什么找我们合作?”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已知玩家中还有两个‘傀儡’,我们两个都不是‘傀儡’的概率只有十二分之七,刚刚过一半,你敢赌吗?” 安吉拉促狭一笑:“我可以确定你们不是。我看过常胥的直播,昔拉的人一般不开直播的。” 那个像耍猴似的直播?齐斯瞥了身边的常胥一眼,脑海中闪过的是自己在这副本中做出的种种行动。 直播画面囊括主播附近方圆五米的范围,只在玩家拉撒、裸奔和入睡时关闭。他的很多行为和言语必然已经被透露了出去,有心之人完全可以从中得出不少信息。 常胥不知是蠢还是自以为是,对自己的各项信息毫不避讳。平日里齐斯觉得这样的人利用起来方便,如今坑害到自己头上,他只觉得这种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败笔、一切麻烦的根源、不可饶恕的错误…… 什么乐子啊,解剖材料啊,都得靠后;当务之急是尽快亡羊补牢,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齐斯不怀好意地盘算着,面上却笑着揶揄:“常哥,看样子这姑娘是你的粉丝啊。” 常胥并不知道临时队友已经有了杀心,他打量安吉拉两秒,随后向齐斯投以征询的目光。 他向来不会拒绝其他玩家的求助与合作请求,但眼下的情况与之前不同。 他不太懂人情世故,却也知道,在有队友的情况下,不打商量就做出决定是不礼貌的行为。 齐斯收敛思绪,再看向安吉拉时,目光中已是一片清澈明朗:“傀儡师的存在、日记提到的危险、时间和金钱的流失……危机因素越来越多,死亡的概率已经远大于破解世界观、走正常路径通关的概率。你担心会有玩家情急之下害人,为了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杀害其他玩家。所以,你想先一步聚集较大的同盟团体,破解世界观,是么?” 安吉拉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齐斯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率先达成同盟会成为众矢之的?” 见身边两人目露思索之色,他继续讲了下去:“玩家一共有十人,不是五人或者六人;而且这十人中还有两个昔拉的人,一定会秉持零和思维率先排除最强者。三人同盟一旦达成,结局大概率是我们三个一起死。” “毕竟,我们和陆黎他们不一样。在外人眼中,我们是提前熟识的,甚至很有可能是通过某些道具,特意卡进同一个副本,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的。” 他停顿片刻,叹了口气:“而且,我也不认为去祭坛探索是明智的选择。日记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靠近祭坛是真的会死。” 安吉拉遗憾地笑笑,又寒暄了几句废话,便不再搭理齐斯,转身折回旅馆。 常胥一直不声不响,却是听明白了齐斯的意思,当下问道:“为什么达成两人同盟不会被针对?按照枪手博弈理论,任何一个率先达成的同盟都可能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 “谁说两人同盟不会被针对了?”齐斯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自嘲,“据我所知,我已经被盯上了,能不能活过这个副本都是两说。” 常胥听出了言语中的惨然,神情一凛:“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合住?” “呵,呵呵。”齐斯冷笑了标准的三声,“我有别的选择吗?一进副本,你就为了那点无关紧要的事跟在我身后,是个人只要有点智商都知道我们认识。我们再不一起走,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常胥沉默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齐斯说的偏偏是事实。 他光顾求索真相,并且怀着监视和拉拢的心思,紧紧跟着齐斯,却忽略了事件背后蕴藏的危险。 他毫无疑问在不经意间,侧面害了人家…… 此刻,齐斯的态度让他没来由地心慌。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青年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笑脸相迎的,这次如此失态,只可能是事态超出了掌控,甚至到了致命的程度…… 在常胥开口之前,齐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疲惫地后退一步:“和你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事情还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我们从现在开始分开,你再去钟楼一趟,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顶楼那具骷髅带下来,放到旅馆、钟楼和祭坛三点的中央。” “接下来你可能会遇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我也不奢求你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如果我真死在这儿,就算我识人不清,自认倒霉吧。” 他笑了笑,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荏弱无力,带着明显的强装出来的镇定:“言尽于此,常哥,就此别过。” 常胥有些迟疑,但在看到齐斯催促的眼神后,他直觉对方交给自己的任务极其重要,可能是最后的破局方法,不容有失。 他歪着头思考片刻,自以为明白了一切,当即转身向钟楼的方向赶去。 在常胥的身影隐没在椰林间后,齐斯抬手摸了摸面皮,收了脸上的惶然和无助。 他折回旅馆,走到正要出门的安吉拉身边,微笑着问:“一起去祭坛看看吗?” 感谢大狗蛋儿`、9shuuu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无望海(二十)Trick-诡计 安吉拉眨了眨眼:“司契,你之前不是说……” “骗傻子的。”齐斯直截了当道,“他不擅长规则怪谈类副本,容易拖后腿。” 所以你直接把他支走了是吧?安吉拉只觉得槽多无口。 不过眼下的情况正合她意,两个人不好对付,容易生出变数,一个人则刚刚好。 她微笑着说:“那我们出发吧,据我所知祭坛挺远的。” 齐斯从善如流地颔首:“嗯,你带路。” 安吉拉:“伱一个大男人,让我一个女生开路不太好吧?我可以在你后面给你指路的。” 齐斯:“我力气小。” “……6。” 椰林蓊郁,但有钟楼和旅馆两点一线作为参照,祭坛的方位并不难找。 安吉拉和齐斯谁也不愿意把后背交给对方,很快便形成默契,并排往前走。 一长段路程两人无话,只能听见踩踏沙土的“沙沙”声。 似是觉得尴尬,安吉拉开始没话找话:“司契,你是怎么进诡异游戏的?” 齐斯故作听不懂:“我们每个人不都是捡到了邀请卡,然后莫名其妙就进来了吗?” “我是问,你许了什么愿望?那些懵懂无知、被游戏拉进来充数的耗材是活不到现在的。”安吉拉笑得刻毒,“像我,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想让我家人都死掉。” 齐斯对他人主动透露的人生经历不感兴趣,那玩意儿比真不了多少,他张口就能编几十个看不出破绽的故事。 但他还是礼貌地表示理解,问:“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安吉拉冷笑:“小时候对我不管不顾,后来又对我要求这要求那,甚至想要将我关进精神病院。这些恶心的家伙像臭虫一样甩也甩不掉,除了可观的财产外我找不到任何他们存在的价值。” 齐斯掀了掀眼皮表示理解:“我堂姐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齐斯没有回答,抬眼望向前方。 椰林不知何时稀疏了下来,前方遥遥能望见一圈洁白的圆弧,似乎是用大理石堆砌而成。 林间掩映着巨大的鱼骨,交叉错落,犬牙差互,花瓣似的环绕着中央的石台,投下明暗相间的光影。 祭坛到了。 庞大的地面建筑寂寥而肃穆,好像早已与天地间最悠长的生命融为一体,再无所谓时间与空间,孑然孤独地沉入死亡般的长眠。 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但无人会觉得它废弛太久,它如同一个古老的庞大生物,耐心而和蔼地等待子民将它唤醒。 齐斯感到自己的心绪一瞬间变得平静,再难以生出丝毫的涟漪。 天地间似乎响起了某种贯穿生命长河始终的呼唤,他一步步向祭坛中央走去。 耳后传来不辩意义的絮语,脖颈处倏忽一凉,齐斯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横在他的颈侧。 安吉拉不知何时落后了他半步,手稳稳当当地把着匕首,搭在他的肩膀上。 女孩再无之前表现出来的俏皮可爱,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线索。” 齐斯歪了歪头,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用这把匕首杀了我,是吗?” “我可不想让你脏了我的刀。”安吉拉冷笑着说,“你进入了祭坛的范围,要是没有我的帮助,很快就会作为祭品死在这儿。” 齐斯问:“你身上的金钱多于一千,是吗?” 安吉拉笑容更甚:“恭喜你,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齐斯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敢于进祭坛,是因为你确定在金钱充足的情况下,副本的力量无法杀死你,没错吧?” “没错。”安吉拉说,“我可不信你身上有充足的金钱,毕竟你的命可比我的贵,贵族先生。” 齐斯闻言,轻笑一声:“是啊,我是个穷人,跟着你到这儿来,无非是想抢点钱罢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就像是在复述“人要吃饭睡觉”之类的常识。 安吉拉被逗笑了,抬了抬手中的匕首,在齐斯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觉得现在这情况,是谁抢谁?” 齐斯不语,安吉拉笑得放肆。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无数道黑烟从祭坛的石台下飞窜而出,汇聚成一个个鱼头人身的鬼怪,将她和齐斯围在其中。 几缕黑烟缠住了她手中的匕首,她一时竟动弹不得。 被她挟持的青年凉凉地笑了,声音森然:“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你之前破解世界观?” …… 大约四个小时前,将刘雨涵和章宏峰安置在房间里后,齐斯捧着录音机和海神像拾阶而下,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懵懵懂懂的鬼怪。 一楼的大厅中没有尤娜的身影,齐斯没有犹豫,向海岸的方向走去。 钟楼顶部的尸骨很好地证明,有规避鬼怪伤害的方法。歌曲中满含对生存本身的信仰,比起残害生灵的邪神更具有感染力。 “要用信仰对付信仰”,这个结论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是正确的,但如果连一点失败的概率都不愿意赌,那也没必要尝试破解世界观了。 事实证明,齐斯赌对了。凭借歌曲,他可以在要求入睡的时段横行无忌,让坠海的奴隶所化的鬼怪不伤害他。 但光这样还不够,齐斯向来是个不安于现状、有十足的野心的人。在承担同样风险的情况下,他乐于去追逐更大的利益。 他想要控制鬼怪为他所用,而钟楼的线索恰恰告诉他,尤娜有控制鬼怪的方法。 于是,齐斯穿过迷雾遍布的岛屿,在海岸边的沙滩驻足。 没有夜晚的天空一片橙黄,着蓝裙的女人斜倚着洁白的雕像,凝望面前大海上的粼粼波光,安静而优美得像一幅油画。 齐斯走过去,将海神像递还给尤娜,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向海神许下了某个愿望,并以旁人的生命作为代价。现在你还困守这座岛屿,想必尚未交付完毕代价的数额。” “我不想管你的愿望是什么,也无意谴责你的行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我的同伴已经知道该如何离开这座岛屿了,而其他人尚未知晓。” 尤娜转过身注视齐斯,不声不响,似乎和雕像融为一体。 齐斯看着她,笑得恶意满满:“如果我公布解法,你将再收割不到一条生命,但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好处;而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通过布局和诱导,让大部分人都葬身海洋。” 他顿了顿,换上了邪神诱骗信徒的语气:“所以,做个短期的交易吧。我用海神像换取部分你对鬼怪的控制权,怎么样?” …… 被鬼怪们按在祭坛上的那一刻,安吉拉整个人都是凌乱的。 她先是翻找被汉斯杀死的人的尸首,收集了大量金钱,再在晚上冒险做了验证,确定鬼怪无法杀死她,这才敢于诓骗齐斯来祭坛……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堂姐怎么样了吗?”齐斯垂下眼看着地上的安吉拉,唇角带笑,“她死了,死得挺惨的。” 那笑容分明极淡,却充斥着嗜血的意味,安吉拉一瞬间想到了传说中的魔鬼。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意识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安吉拉心念急转,装作吓破了胆的样子,语无伦次地喊了出来:“我所有钱都给你!我还有积分,可以转让道具给你……只要你别杀我!” 齐斯不语,神情若有所思,似是在权衡她的提议的价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安吉拉几乎绝望时,齐斯轻声吐出两个字:“好啊。” “你答应我,出去后不透露和我有关的任何信息,我就让那些鬼怪留你一命。” 安吉拉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颔首表示同意:“我知道错了……等我离开副本,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虚空中血雾蒸腾,凝结成鲜红的纸页,金色的藤蔓作为规则的具象若隐若现,羽毛笔在纸页上写下烫金色的文字,赫然是契约的条款。 安吉拉看到系统界面上浮现出鲜红的提示文字,伴随着冰冷的电子音幽幽念诵: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她心中惊愕:这得是什么层次的技能,竟然能直接作用到系统界面上,甚至触及至高无上的规则? 不过,有规则作为约束,她应该是安全了。毕竟“规则不可忤逆”,不是么?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齐斯无声地从手环里抽出刀片,划向她的颈侧,动作坚决得不像是无端的恐吓。 她终于无法维持镇定,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你要干什么?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违反规则的话你会死的!” 在安吉拉惊怒的目光中,齐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目露怜悯之色:“你忘了吗?你身上有充足的金钱,鬼怪是杀不了你的啊。” “能杀死你的只有玩家——我只说鬼怪不杀你,没说我不杀你啊。” 血花在白皙的脖颈上绽放,剧烈的疼痛和迅速流失的体温昭示死亡的降临。 安吉拉趴伏在祭坛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洇湿洁白的砖块,如蜿蜒的溪流般顺着石台的花纹渗入边角,化作血色的根须。 钟楼的轰鸣在此刻振响,没有任何旋律地荡漾着飘远,远远近近,层层叠叠,恰似教堂做弥撒前骤然响起的乐歌。 齐斯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笑着补充:“对了,‘学者’同学,我的身份是‘商人’。” 他弯腰从安吉拉的口袋里摸出纸钞,一共一千八百,加上他身上的九百,总共两千七,也就是两条命。 他随手丢了十张纸钞在祭坛上,看着那些纸页消失在空气中,才默默将剩下的纸钞收进口袋。 关于纸钞的作用,提示一直都很明确。 规则第一条,【请确保身上始终携带一定数量的可使用的金钱】,已经暗示了纸钞和玩家的性命息息相关。 后续尤娜对玩家说过一句话:“健康、人格、良心、生命……任何你们认知中可以用来换取金钱的事物,都可以作为代价。” 也就是说,生命和金钱是可以互相兑换的。 而“你们拿到的金钱符合你们自身的价值”,则是说明了每个身份所对应的买命钱的数额。 玩家会死于鬼怪之手,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初始金额在付了房钱后,不再足够买他们的命了。 “又是文字游戏啊。”齐斯豁然开朗,笑容明朗了几分,“只要确保身上的钱不被消耗,哪怕不入住旅馆也不会出事。但规则偏偏预设了‘在旅馆的房间里入睡是安全的’这一前提,让玩家误以为那是唯一保证安全的方案。” 真话也能骗人,残缺的真话有时比假话更加可怕,诡异游戏无疑很好地拿捏了玩家的心理。 齐斯不是神,再精细的逻辑推演也会有错漏之处,再缜密的思维也会在不经意间陷入盲区,他能做的只有时刻保持谦卑,随时根据局势的变化调整自己的判断。 此刻,他将这一经验存入记忆,以便日后咂摸回味,吸取教训。 随后,他弯下腰,用刀片切下安吉拉右手的尾指,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根手指似乎只是普通的手指,没有呈现木质结构,也没有析出黑色的指环。 齐斯伸出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自己的下巴,双目逐渐眯成狭长一线。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无望海(二十一)Upset-颠倒 昨夜,齐斯问尤娜:“事到如今,我很好奇你的愿望是什么。在现实之外另辟一片独属于你的海域,自封为这里的王?” 尤娜微笑着比划:“那是他们的愿望。” 奴隶们深信海神的存在,在绝望中跃入大海,就像跳崖自尽的羚羊。 他们用生命作为献祭,群体思潮搭建成永眠不醒的长梦,封锁整片通往异域的海域。 好像只要这样,他们的族人就再不用背井离乡;好像只要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去往那片令他们恐惧的大陆…… 可惜事与愿违,“百慕大三角”的存在并未削减“三角贸易”的热情,逐利的商人们开辟了更多航路,只为继续追逐权力和黄金。 “愚蠢而又天真的想法。”齐斯笑着评价,“用逃避和退缩对抗贪婪的人性,所谓的牺牲不过是毫无用处的自作多情。” 尤娜垂下眼,唇角笑容更甚:“并非毫无用处。” 一幕幕光怪陆离的虚影呈现为连贯的画面,旧日的幻象历历可见。 街道上漫溢着黄绿色的臭水,房屋里弥散着烂菜和羊油的臭味,海岸边时常搁浅翻着白肚子的死鱼,很快这些不新鲜的鱼尸就被送上卖海味的铺面。 出生在这样一个小镇的女孩生来不会说话,可怖的鱼鳞在她的喉管处生长。 人们说她是魔鬼,说她的病症是诅咒,有人主张将她当作女巫烧死,红衣红眼的主教却始终不予批准,让她得以苟延残喘。 小镇仰赖大海为生,镇民们时常出海捕捞和贸易,女孩也经常随父母的船只在海上航行。 有一天,女孩的父母从海中捞上一具古怪的尸体。父母被尸体的死相所震慑,没多久便将尸体扔回海中;女孩却鬼使神差地取走了尸体身上的神像,偷偷带在身上。 在神像随着女孩回到小镇后,所有镇民都听到了邪神的呓语,梦到了古怪的海域。他们不知道变化的根源,而将此归结为女孩的诅咒。 他们误打误撞地猜对了,女孩却不在意,遑论愧疚,反正世界从来不曾给她善意,她也没必要给世界留有余地。只要镇民们杀不死她,她便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做更多事。 她虔诚地供奉古怪的神像,开始窥探大海的声音,窥探更深层的秘密,她想逃离这座束缚她的小镇,从此掌控自己的命运。 终于有一天,女孩得到了海神的指示。 神说:“为风暴献上足够的祭品,吾将予你所求之物。” 于是,女孩凭借美貌登上异国的航船,随着奴隶们一起去往遥远的大陆…… 属于尤娜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齐斯的语气半是喟叹,半是赞许:“伱用他们的生命证明了你作为海神信徒的价值,得以在这片海域得到你所期待的不受欺凌和歧视的永存,从待宰的羔羊摇身一变成为操刀者……你是想说,他们在你的有心利用下,发挥了应有的用处,是么?” 尤娜颔首,比划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迷茫和绝望的羔羊需要引路的神明,哪怕那只是一个恶毒的谎言。” …… 安吉拉不是昔拉的人。 判断出现了偏差,而在排除掉错误答案后,结论呼之欲出。 齐斯闲庭信步地向旅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影。 血腥气带来的兴奋随着海风的吹拂缓缓散去,他镇定下来,怀着一种异样的庄重和肃穆,在旅馆门前停步。 两层的木楼被潮湿的空气浸渍,咸腥味如有实质地化作盐粒铺在表层,昏黄的天空下棕色的建筑并不显眼,好像随时会和背景融为一体,凭空消失。 齐斯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其他玩家都还没有回来,只有陆黎一人因为腿脚不便,在大厅里留守。 他坐在阴影中,手中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指尖拈着书页,安静地翻看着,好像只是在享受假期的午后。 察觉到齐斯的目光,陆黎抬起头,微微一笑:“时间是宝贵的,哪怕是在诡异游戏里,也不应该浪费。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阅读是永远不会出错的选项。” 声音随性而舒缓,好像只是在与阔别许久的老友闲谈。 齐斯走过去,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站定,饶有兴趣地问:“这本书好看吗?” 陆黎合上书,举起封面晃了晃,齐斯这才看清那封皮并非一片黑色,反而在正面的右上角绘制了一幅精巧诡异的油画。 油画中,半裸的女人尸体白花花地躺在解剖台上,旁边站立着灰黑色的骷髅死神,和一匹高耸的瘦马。 “《达特穆尔的恶魔》,很有趣的一个故事。传说中的恶魔将无辜的少女推下海崖,内核与这个副本背后的恐怖传说出奇地相似,不是么?” “美与丑,善与恶,人性的残暴,群体的愚蠢,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便是永不过时的文学母题。而不看到最后,你永远不会知道元凶是谁,鹿死谁手。” 齐斯笑了:“听起来是个玩弄叙述诡计的无聊故事。” 陆黎并不生气。他再度翻开书,语气如潭水般平静无波:“很多浅显的答案和简陋的事件经过家的妙笔生花,都将呈现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和艺术美感。在翻开纸页、代入故事的那一刻,我们皆身陷局中,又如何能看清结局?” 这话意有所指,齐斯听明白了弦外之音,笑出了声。 他笑了一阵,尽量心平气和地掰着手指,一件件细数进入副本以来经历的事:“第一天,你率先提出合作,意图抢占主导地位。” “但你知道,正式玩家并不像新人那样好骗,不可能因为你几句话就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所以,你让汉斯提出质疑,再由叶林生站出来维护你,三个人上演一出大戏,有效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使我们下意识忽略你身上的疑点。” “之后,你顺理成章地拿出九州的会徽,将自己放上道德制高点,立下‘正义友善’的人设。再由叶林生暴露你所谓的现实身份,完全打消其他玩家对你的怀疑,收割他们的信任。” 说到这儿,齐斯吐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了,虽然第一天的剧情发展几乎完全吻合戏剧发展逻辑,充满刻意表演的虚妄感,但谁能想到会有两个人愿意牺牲自己,无缝衔接地倾情出演呢?” 陆黎仰头注视齐斯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 齐斯继续说了下去:“第二天,你将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演一出苦肉计,进一步加深其他玩家对你的信任,并引发我对安吉拉的怀疑。同时,你将‘昔拉成员’的存在作为隐藏信息埋在事件背后,为今天早上引出‘傀儡师’做铺垫。” “你利用【阿克索之赐】这个只有10%成功概率的救命道具制造了伪随机性的迷雾,削弱了整件事的布局痕迹。因为寻常人都会默认,智者的布局哪怕有赌的成分,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极低概率,因此倾向于认为,你的遭遇是倒霉的巧合。” 齐斯勾起唇角,放慢了语速:“而‘傀儡师’这一信息,就成了解谜的关键。确立‘有三个人完全由一个理性人控制’这个推理的大前提后,一切疑点迎刃而解。你们都是被操控的木偶,所以能够毫不犹豫地牺牲两人,只为了树立起一人的权威。” “而概率完全可以通过手段固定下来,想提升成功率或许很难,但将其降低为零却很容易。你只需要让你的同伙弄伤你的腿,然后取出早就失效的【阿克索之赐】,声称是它救了你的命。在其他玩家对你足够信任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言论。” 陆黎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笑容意味不明:“那你不妨猜猜,我绕了这么大一圈,究竟想要做什么。” 齐斯拉了把椅子放在陆黎对面,靠坐上去,右手松松垮垮地搭上膝盖:“线索太少,我无法推测出你的最终目的,但我知道,在我和常胥达成同盟的那一刻,你就盯上了我。” “二人同盟在十五人中并不值得投入过多的注意,我倾向于认为,我或者常胥身上有某种你在意的特质。起初我以为你需要的是我的罪恶,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猜,你想要控制我,诱导常胥做某些事。我还知道,你应该事先调查过常胥,至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说到这儿,齐斯无奈地摇头:“我就不该跟开直播的蠢货走太近……早晚会被研究透的玩意儿,不如早点去死,免得坑害队友。” “你猜对了一半,并且看上去胸有成竹。”陆黎从容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温和,就像是耐心解答学生问题的老师,“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成功诱导了你?” “你以为,只有触碰傀儡的尸体,才会被傀儡丝寄生,是么?” 一道阴影从身后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齐斯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叫做“叶林生”的长发青年。 后者双目无神,嘴唇轻颤,似乎是在念叨什么咒文。 齐斯感到自己的右手小指处便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触电似的直入骨髓。 他挑起眉梢:“前夜的梦境中,你也保持清醒,却装作神智不清,握住我的手。傀儡丝是在那时候种下的,是吗?” “猜得不错,可惜已经晚了。”陆黎温和地笑笑,打了个响指。 齐斯感觉自己好像忽然被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从骨节到肌肉再到思维都如同久未上油的零件般滞涩异常,乃至无法与神经建立联系。 他只能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像雕塑一样被固定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地看着陆黎站了起来。 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弯腰投下一簇细长的黑影,将手中的书放入齐斯怀中。 他诡异地笑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段剧情,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挺忐忑的,明后天我估计是不敢看后台了……溜了溜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无望海(二十二)Vice-罪恶 常胥在椰林间穿行,脑海中一遍遍地复盘齐斯和他分别时说的那番话语。 几句话被翻来覆去地咀嚼,再尝不出什么新意,他又开始回忆进副本以来遇到的种种事件,只觉得云里雾里。 所有线索、世界观、规则、布局,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他明明离得极近,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那些布局与勾结都如同流水一般从他身遭滑过,与他无法建立关联。 ——他游离在外,与这个副本中的其他玩家格格不入。 常胥不擅长算计人心,但很擅长保持冷静。他思维的条理极度清晰,此刻自动将事件抽丝剥茧地分门别类,分析其中的细节。 ‘昔拉对正式副本的配置一般是三人一组,也就是说还剩两个傀儡。’ ‘等我死了,有的是时间补觉。’ ‘我已经被盯上了,能不能活过这个副本都是两说。’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复现,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常胥心底油然而生。 他直觉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会发生,他和齐斯正处于悬崖的边缘,由一根枯枝牵拉着,随时会坠入万丈深渊。 时间不早了。常胥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向旅馆的方向走去。 两旁的椰林从茂密到稀疏,眼前的景致变得开阔起来,两层的木楼安静地矗立在空旷处。 昏黄的天空下旅馆建筑诡异地静穆如死,空气透着一种可疑的凝滞和压抑,恰似阴天将雨的前几分钟。 常胥注视着低矮的木楼,忽然生出一种被怪物盯上的错觉,好似那木楼正是最大的鬼怪,正张开血盆大口等他一头撞入。 他收敛思绪,大步走过去。在他的手将要碰到门把手时,门被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个小个子男人,在看到他后像是偶遇了什么危险人物,向后退去一步,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厌恶和忌惮。 常胥的目光越过这个男人,环视整个一楼大厅。 大厅中加上他只有八个人,没有齐斯的身影。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异常,直勾勾地盯着他,传递戒备的信息。 常胥立刻意识到,恐怕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和齐斯有关的事。 “叶林生死了,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冷笑一声,“司契杀的。” 常胥记得,“叶林生”是那个总跟在陆黎身边的长发青年。 他目光微凝,正要开口,就听小个子男人嚷嚷:“和他废话什么?他和那个司契一进副本就黏在一起,八成是一伙的!加上他一个,不刚好三个傀儡都找齐了吗?” 傀儡? 常胥听明白了话语中的潜台词,但信息结合在一起,却让他无法理解。 齐斯是傀儡师操控的傀儡?怎么可能? 他明明不是昔拉的人,在《玫瑰庄园》副本里,听到“昔拉”这个名称时,他脸上的愕然是那样真切…… 难道他从最开始就在演,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常胥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过往齐斯说过的话语又一次在记忆里苏生。 ‘非理性个体的集体决策中,误杀好人的概率在一半以上。’ ‘接下来你可能会遇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我也不奢求你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常哥,如果所有人都认定我是幕后黑手,伱会信吗?’ 信任……他应该信任齐斯,相信他是被误会的吗? 可是他们两人到底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算知根知底;且在他的直觉里,齐斯一直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傀儡的认定总不会是空口无凭,定然有实际证据…… 常胥沉默地矗立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玩家们嘴上叫得凶,却都不敢率先动手。谁也不知道常胥有没有底牌,谁也不愿意冲上去做以命搏命的炮灰。 凝滞的僵持中,陆黎勉强一笑,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们不能妄下定论,或许常胥也是受到了司契的蒙骗,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现在这样的情形说不定正在司契的算计中,好让我们互相猜疑,消耗人数。” 他此言一出,小个子男人迟疑地问:“是有这种可能,但我们要怎么判断一个活人是不是傀儡?” 陆黎抚弄着手指,淡淡道:“傀儡丝必须系在傀儡的右手小指上,只要砍下小指,看看有没有化作木头,就一目了然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确实提供了可行的方案,比起身家性命,一根小指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牺牲。 其余玩家纷纷看向常胥,静静等待后者的选择。有几人甚至小声地催促起来: “快砍啊,别浪费时间。” “还不动手,该不会是心虚吧?” 群体施加的压力作用在一人身上,冠以正义的威名要求无辜者自证清白。 常胥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放上了审判席,只是出现在这里,便承担着与生俱来的罪业。 ‘建立在有罪推定基础上的正义不过是群体的暴力。’ 齐斯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常胥垂下眼,注视自己的右手,左手的指尖亮起蓝色的微光,缓缓凝聚出一张黑色的纸牌。 【名称:命运扑克】 【类型:技能】 【效果:您可以将它当做普通的切割类武器,也可以用它预言乃至改写他人的命运(待进化,具体操作方式待探索)】 【备注:您的命运不在世界线的编撰之中,自然无从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幸运无从寻觅,厄运如影随形;众神缺席,神位空悬,迟来的信徒又能向谁祈祷呢?】 蓝光一闪而过,血液喷溅。 钟声毫无预兆地响起,重重叠叠的震荡相互交织,从高天之上笼罩整座小岛,不紧不慢地敲下九次。 常胥一瞬间听到尾指落地的声音了。 他下移视线,看到自己苍白的小指滚落在地,边缘泛红,整体呈现肉质的色泽。 他一声不吭地扯下衣袖的一角,将断口简单地包扎好。血液却依旧透过衣料渗出,滴落在地上,覆盖昨夜陆黎留下的已经干涸的血渍。 小个子男人弯腰看了眼地上的手指,讪讪地赔笑:“常胥,不好意思啊,我们误会你了。” 陆黎也苦笑:“傀儡师还是那么擅长玩弄人心,如果不是我和他打过交道,这次只怕又要误伤我们的同伴。” 玩家们装模作样地表示抱歉和慰问,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群体做出的决策分散到每个人身上,剩下的责任少之又少。 常胥不置可否,手指的疼痛不算无法忍受,他更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 他走向玩家聚集处,将脸转向陆黎,平静地问:“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黎叹了口气:“司契杀了叶林生,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差点也杀了我,还好小叶身上的一个道具发挥了作用,控制住了他……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昔拉的傀儡。” 他说着,将一张莎草纸模样的道具放到桌上,常胥用两指夹起纸页,目光扫视过表面浮现的系统提示文字。 【名称:汉谟拉比法章(已损耗)】 【类型:道具】 【效果:在遭受致命攻击并丢失生命后,有10%的概率将攻击返还至来源】 【备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又是概率么? 常胥感觉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疑点,但又无法通过逻辑串联。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陆黎,后者的眼中尽是疲惫,夹杂着同伴死去的悲伤和浓郁的哀愁。 常胥心头一跳,一种毫无根据的忌惮油然而生,恰似他面对齐斯,亦或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傅决时的感觉。 这丝心绪转瞬即逝,他眉头微蹙:“司契的尸体呢?我想去看看。” 陆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说:“在二楼,叶林生的房间。” 常胥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快步拾阶而上。 他独自一人走在二楼的廊道,左右前后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同样的路程比之先前好似变得漫长。 他循着记忆,走进陆黎所说的房间,入目的大床上横亘着叫作“叶林生”的长发青年苍白的尸体,像是翻起肚皮的死鱼。 常胥越过床位,径直走向房间的角落。 穿白衬衫的青年躺靠在墙角,无数根沾血的丝线缠绕他的周身,将他的四肢牵引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他双目无神,皮肤呈现木头的质感,从上到下再看不出人类的情态,俨然是一具死去多时的木偶。 眼见为实,先前的所有怀疑和纠结至此尘埃落定,常胥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被骗了,骗他的人死了。 …… 一天前,梦境空间中,契对齐斯说:“这一局我看不到你胜利的可能,除非将新的因素引入博弈。当然,作为我行走在世间的唯一代行者,你可以向我寻求帮助,拨动博弈的天平。” 齐斯问:“代价是什么?” 契笑着说:“信仰我,并且代我一直赢下去。” 齐斯冷笑:“我对信仰除我以外的存在没有任何兴趣,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让我陷入险境,方便你坐地起价。” “我想你误会我了。”契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诡异游戏中能使用手段干涉玩家的,可不止一位神明。而作为你的下注者,我和你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下注者?” “你可以理解为,我被规则放逐后十分无聊,就和祂的走狗摆了一场赌局,赌的是你的输赢。而我,希望你赢。” “我明白了。”齐斯了然地嗤笑,“真是令人不快啊,莫名其妙就成了盅中的蟋蟀,陪你们玩斗蛐蛐的游戏。” “你也不必这么沮丧。你终将主宰诡异,我未必不能反过来成为你的棋子。”契安慰一句,拉长了音说,“而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 齐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规则至高无上,神明亦要遵守。你不可能凭空向我提供帮助,就像让渡契约权柄需要用罪恶进行交易,你帮助我对付傀儡师,定然也要依托于某物——那样东西已经在这个副本中了,是吗?” 契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赞许的意味:“推理完全正确,不愧是我看好的人,你不妨再猜一猜,那样东西是什么。” 齐斯继续道:“你知道我宁可去死也不会愿意信仰你,并且不希望我就这么去死,所以——那样东西你已经交给我了。我猜,傀儡师控制玩家的条件很苛刻,傀儡丝必须要缠上玩家的尾指才能生效,是吗?” 猩红的目光剧烈颤抖起来,契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祂才停了下来,惋惜地说:“可惜了,本来我还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骗你信仰我一下的呢。” 齐斯不冷不热道:“你不如试着反过来信仰我,我没准会出于情感投射效应信仰你一会儿。” “好了,好了。”契笑得更加开心,“现在,撼动天平的支点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渺茫的机会,在黑暗中撕裂一线生机了。” “那就,如你所愿。”齐斯向后仰去,主动从梦境中醒来。 睁开眼时,常胥正好也醒了,问他几点了。 他拨动命运怀表的指针,笑着回答:“早上八点。”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无望海(二十三)Winner-胜者 餐桌上再一次摆满充斥着鱼腥味的鱼肉,八名玩家围坐在大厅中央,端着碗筷沉默地进食。 刘雨涵快速地往自己碗里夹海草,这是她唯一放心并且愿意下咽的菜肴。 也许是因为竞争的人变少了,这次她抢到的海草足足有小半碗。她沉默着将粗糙咸腥的海草送进嘴里,余光瞥见身旁正埋头进食的章宏峰。 这个中年男人劳作了一天,饿着了,此刻不停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又一块的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忘我地大嚼着。 他甚至连刺都来不及吐,粗略地嚼几下,就连肉带骨头吞咽下肚,又去夹新的鱼肉,生怕有人抢似的。 刘雨涵微微皱眉,伸手扯了扯章宏峰的衣袖:“章叔,别吃了,这些鱼都不知道是什么变的。” 章宏峰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右手却依旧紧握着筷子,口中含糊地念叨:“俺好饿,恁就让俺吃一点……” “章叔,要是饿的话就吃海草,”刘雨涵将自己的碗推到男人面前,低声劝说,“明天就能离开了,你再忍忍。” 章宏峰混浊的双眼在眼眶中转了半圈,落到那小半碗海草上。他试探着用筷子夹起一根,含在嘴里吮了吮,又“呸呸”地吐掉:“不好吃,还是肉好吃……” 这个状态绝对不正常!刘雨涵看向其他玩家,视线落在正对面的长发女孩身上。 妆容精致的女孩同样在往嘴里塞鱼肉,不大的口腔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了起来,姣好的面容被撑得诡异地扭曲成一团。 感受到刘雨涵的目光,女孩喉头一动,将嘴里的鱼肉咽了下去,随后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她:“你不吃吗?不吃的话海神大人会生气的。” 刘雨涵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道:“我吃海草。” “海草不好吃。”女孩用手指刮蹭着漏出嘴边的鱼肉,将黄白色的碎末一缕缕塞回嘴里,舌尖舔舐着泛起油光的嘴角,“这鱼肉多鲜啊,你不尝尝吗?” 她的话语充满诱惑的意味,刘雨涵感到好不容易压下的饥饿又泛了上来,比之前更加剧烈。 可是鱼肉怎么会好吃呢?明明又咸又腥…… 小个子男人听了女孩的话语,迟疑地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到嘴里。他咂巴了两下嘴,眼睛陶醉地眯了起来,还不忘招呼刘雨涵:“刘姐,伱也吃点,不腥了,这次真的不腥了。” 越来越多的玩家将筷子伸向桌上的鱼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时不时还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刘雨涵,似乎是在疑惑这么好吃的鱼肉她为什么一口未动。 刘雨涵生出一种恐怖的感觉,好像置身于鬼怪当中,黑夜中只有她一个人类。 她求助地看向陆黎,这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却同样用筷子夹起鱼肉,慢条斯理地放入嘴中,垂眸一笑:“小姑娘,你就不好奇人鱼的味道吗?外面可吃不到这些呢。” 平静的话语充斥着嗜血的意味,刘雨涵汗毛竖起,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游戏很快就要结束了。”陆黎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唇角,抬眼笑着看她,“以后你们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鱼肉了。” …… 一桌全鱼宴很快被席卷干净,白彦端打了个饱嗝,抬手抹了把嘴,带着美餐一顿的餍足,晃晃悠悠地拾级而上。 理智告诉他,那桌鱼有问题,大概率都是人变的;但鱼肉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吃一口,就再也忘不掉,还想再吃,一直吃到再也咽不下去…… 没事的,反正船已经造好了,明天就能通关副本了,在离开前放纵一下又有什么问题?白彦端自我安慰着,恍惚间听到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他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只见妆容精致的长发女孩正笑着看他,声音甜腻:“彦端,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马上就要分别了,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了……” “若紫?”白彦端不确定地唤了声女孩的名字。 他明明记得,他们才认识了一天,不过是合作探索了一遍钟楼罢了,远没到太亲密的地步。是因为吊桥效应吗?在危险环境中,更容易激发爱情? “彦端,好不好啊?”许若紫忽然整个人贴了上来,抱住白彦端的手臂,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白彦端在现实里从未谈过恋爱,甚至没和异性连续说过十句以上的话,第一次被女孩子如此对待,他的耳根阵阵发烫,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他回想起和许若紫相处的种种,两人三观一致,聊得也还愉快,现实里的工作和家庭情况也都差不多……好像,确实还算合适? 正迟疑间,许若紫已经自来熟地拉着他走进房间,反手带上门,一翻身将他压在墙壁上。 “咕咚。”白彦端听到了吞咽唾沫的声音,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 许若紫的双目布满血丝,在血丝之上蒙了一层淡黄色的阴翳,就像死鱼的眼睛。她趴伏在白彦端身上,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脸,就好像品尝什么美味的珍馐。 这样的情态白彦端并不陌生,在餐桌上,女孩也是这样沉醉地将一块块鱼肉塞进嘴里、吞咽入腹的。 她想吃了我!强烈的危险预警在脑海中疯狂跳跃,白彦端一把将身上的女孩推开。 手掌触到女孩的手臂,摸到一手湿滑。他看到,女孩的皮肤上不知何时长满了白色的鱼鳞,正在微光下闪闪发亮。 她已经不是人了!她成了鬼怪! “到海边去好不好?”“许若紫”歪着头,盯着面前的男人看,“彦端,陪我一起去海边好不好?” 白彦端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他反手转动门把手,夺门而出。 走廊间地面湿滑,不知成分的黏液混杂着鱼鳞铺满木质地板,白彦端狂奔着,却几步一打滑,怎么都跑不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就在他将要绝望之际,一只有力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扯,拉入一间房间,随后“咣”的一声将门甩上。 白彦端就要尖叫,拉他的那人好像早有预料,捂住他的嘴,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堪堪镇定下来,抬眼看到的是常胥面无表情的脸。 …… 刘雨涵独自坐在房间里,紧握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怪谈笔记”的四次推演机会已经用掉了,现在和普通的笔记本无异,她只能借助纸笔写些思路,梳理乱成一团的思绪。 她又想起昨夜,她混杂在鬼怪之中,在诡异的歌谣中,犹豫是否要像鬼怪一样匍匐。 举着录音机的青年注意到了她,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想死,对吗?” 没有人会想死的。刘雨涵在心里说。她不想死。 “你觉得我能救你,对吗?” 这是“怪谈笔记”推演得出的结论,刘雨涵愿意相信自己的技能。 “你还想让我救章宏峰,对吗?” 是的,刘雨涵不希望那个全盘听从她指挥的男人死于她的错误决策。 “只要我能救你,你愿意答应任何事,对吗?” 话术层层铺垫,一步步将猎物诱导入陷阱之中。 当时,刘雨涵茫然地点头。 青年垂下眼,肃穆地宣告:“我想要你的灵魂。” 昨晚,刘雨涵在自己笔记本的纸页上抄录下那些不公平的条款,签上自己的名字,系统界面的状态栏立刻多出一行【邪神信徒】的标识: 【你将灵魂抵押给了天地间最为邪恶的邪神,从此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为祂所掌控】 可现在,齐斯分明已经死了啊,为什么系统界面上的标识还没有消失?不是说玩家的技能在玩家死后就会失效吗? 难道是因为这个技能层次比较高,涉及到了规则和主神层面? 刘雨涵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忽然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 她走过去,只听陆黎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响起:“今晚就上路吧,有些人的状态撑不到明天了。这个点尤娜还没送安神汤来,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刘雨涵提出质疑:“日记上说要第三天才能离开。” 陆黎轻笑一声:“算上我们上岛的那天,今天不正好是第三天吗?” …… 收到陆黎的通知后,常胥和白彦端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小个子男人背着陆黎走在前头,其余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向修复完毕的木船走去。 乳白色的薄雾笼罩整座小岛,将天与地的边界模糊成沆瀣一团,高耸的钟楼黑乎乎地矗立,像传说中的瘦长鬼影般萧索。 木船停搁在椰林间,狭长而破旧,玩家们自觉地抬起它的各个部位,将其向海边拖去。 松软的沙土并未制造太多的阻碍,加上木船轻得像纸片一样,不过一刻钟,玩家们便看到了碧蓝色的海岸线。 暗黄的天空下,碧绿的海水击打白色沙滩,投上来浅浅的浪花。 想到马上就能离开岛屿、通关副本,玩家们的心情都轻快起来。 几个大男人一起用力,一鼓作气将木船推到浅海。 陆黎一直沉默地盯着船身,此刻忽然开口:“这艘船只能坐四人。” 玩家们早已注意到,船上画了鲜明的三条细线,将空位平分成四块,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在场的玩家,加上常胥,足有五人。 小个子男人嘻嘻讪笑:“四个人和五个人差不了多少,挤挤也就坐进去了。” 他话是这么说,却已经先行一步,背着陆黎上了船。 陆黎身为资深玩家,哪怕行动不便,这船上也注定有他的一席之地。幸运地和这种层次的大佬匹配进同一个副本,若能结下善缘,何乐而不为? 而小个子男人由于和陆黎走得近,自然也不会被赶下船。他继叶林生之后照顾了陆黎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陆黎苦笑:“这是规则怪谈类副本,既然明确点出了承载人数,就不要轻易违逆,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在系统界面上看到一行新刷新出来的规则: 【8、船上必须坐四人,也只能坐四人】 常胥沉默着,将短短一行字来回看了数遍,微微眯眼。 ‘活着的总名额是固定的,一个人的存活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死亡。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是凶手,不过因为责任分散效应,使得罪责无法落实到个人身上。’ 齐斯的话语犹在耳畔,眼下的情形正是对那句话最好的印证。 五个人中只能活四个,是否要为了自己的生存,承担四分之一的害死他人的责任? 正踯躅间,耳后忽然袭来一道劲风,有什么东西飞闪而过。 常胥下意识地侧身躲开,那东西却还是擦着脸划过,蹭出一道血痕,火辣辣地发痛。 就这么一晃神间,白彦端已经和另一个男人一道上了船,占了剩下两个位置。 木船在坐齐四个人后便自动向远离岸边的方向漂去,乘客人选已成定局。 白彦端似乎有些不忍,从口袋里摸出纸钞递向常胥,嘴里喃喃念道:“常哥你是有本事的人,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你再在岛上住一段时间,三天后还有离岛的机会……” 其他三人也如梦初醒,陆续从身上拿出剩下的纸钞,扔向常胥。 常胥静立在原地,没有追过去,沉默地看着船只越来越远。 玩家们拿着的纸钞脱手,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散落在海面上,凌乱分散地漂浮着,像死去多时的鱼尸。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句叮嘱的话语。 常胥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合谋,五人中排除一人的选择早已无声地完成,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进副本以来,他一直离群索居,将自己有意无意地摆在孤立的位置;离了齐斯后,他更成了孤家寡人;所以现在,他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寂静中,一声雄浑的钟鸣如巨石落入海水般乍响,回音圈圈荡漾开去,被海风吹拂至岛屿的每个角落。 常胥弯下腰,捡起刚才飞闪过去、落在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盘子破碎后留下的瓷片,是冲着他的脖颈来的,如果不是他反应快的话,他的大动脉恐怕已被刺破。 感谢书友20220704002428141、请你安静点、书中云中书、顽固的仓颉、书友20220811092447860、书友161206112807048、清叶夭夭、书友20210906094025056的月票!(四千字大章)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无望海(二十四)X-未知数 【名称:傀儡师】 【类型:技能】 【效果:在将傀儡丝寄生于其他玩家的尾指上后,可掌控其生命,操纵其行为(已进化至完全状态)】 【备注:1、每个副本中能且仅能新寄生一名玩家,被寄生的玩家能够在效果发动时获知该技能全部信息; 2、傀儡师拥有不限数量的傀儡丝,但每个傀儡身上有且仅有一根傀儡丝; 3、被寄生的玩家将暂时被判定为“死者”,携带傀儡丝离开副本后将被“深度寄生”,“死者”判定不可逆; 4、傀儡师可通过傀儡寄生其他玩家,具体方式为用傀儡的右手触碰目标的右手; 5、被“深度寄生”的傀儡在离开傀儡丝后,将真正意义上死亡,在现实里的存在将立刻被抹杀。】 …… 椰林间,刘雨涵背着章宏峰,踩着沙地上玩家们拖拽木船留下的纹痕,往海岸的方向赶去。 “再快一点,希望能赶上……”刘雨涵默念着,心底一片冰凉。 理性告诉她,不会有人等他们的,不会有人谦让他们的,但不到最后时刻,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放弃…… 刘雨涵的体能一向不好,背书包上个楼梯都会气喘吁吁,更何况是背负一个成年男人。仅仅走了几步路,她便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章宏峰的皮肤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鱼鳞,滑腻腻地无法着力,刘雨涵只能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充当固定,所有重力作用于指关节,将手指扭曲得生痛。 “恁别动俺了,让俺睡一觉……”章宏峰含糊地念着,神志已然不大清醒。 刘雨涵沉默不语,继续前行。海风如刀子一样呛进气管,她呛咳着,一步步踩进沙子里,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浓郁的碧绿和浑厚的暗黄色在眼前扭曲成一团,只能透过林叶的缝隙,望见远处碧蓝色的大海。 蓝汪汪的一片看上去那样遥远,却始终诱惑而迷人地悬在那个位置,好像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伸手触及。 “雨涵恁放下俺吧,俺现在好饿,会想吃了恁的……”刘雨涵听到后背传来章宏峰的咕哝,接着有粘腻的液体滴到她的脖颈上,似乎是口水。 她将男人的衣角抓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再忍一忍,就快通关了。” 大海似乎就在几步之外,海风吹来滔滔的潮声,如在耳畔。 刘雨涵看到了海岸线,白色的浪花勾勒出海浪的边际,舒缓而有节律地拍打着沙滩。 她想到了童年的那场雷雨,她在父亲做工的厂房旁看书,骤然抬眼时正看到当空劈下的闪电。她吓坏了,遍寻不见父亲的身影,只能独自哭着跑回家里。 傍晚,父亲的工友们送回了他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说他摔进了工厂后的钢筋堆里,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死于一整个下午的失血。 她想,要是她没有自己离开就好了,要是她当时能多走几步,多找几个地方…… 两侧的椰林稀疏下来,空阔的浅白色沙滩在脚下铺展。刘雨涵遥遥望见几道灰扑扑的人影,和一艘细细长长的木船。 背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她又被压得佝偻了几分,只能费力地拖拽男人的衣料,向木船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三簇影子接二连三地爬进船里,刘雨涵眼睁睁地看着停搁在浅海的船只晃晃悠悠地离岸,缓慢地向背离岛屿的远海漂浮。 她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类似破风箱抽气的声音。 脚下一个趔趄,她摔倒在地,背上的人像尸体般滚落在一旁。 “当——”钟声敲响,如在脑海中抛入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刘雨涵的头有些发晕,她吃力地坐起,转头看向身边。 那里哪有章宏峰的影子?只有一条长着人的四肢的巨大鱼类,扁而宽的鱼头从沾满墙灰的橘色外套中露出,巨大而混浊的黄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 “当——当——” 木船漂浮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孤零零的岛屿逐渐远去,只剩下一抹浅灰色的小点。 暗黄的天空上黄云静默,纹丝不动,如同精心布景的油画。距离无法估量,唯有庄重肃穆的钟声悠扬地响起,一下接着一下。 都离岛这么远了,为什么还能听见钟声?白彦端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天,目光涣散。 在第十下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天空从正中撕开一条缝隙,黄云滚簇着向两旁堆涌,如流脓的疱疹般环绕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海面上的生灵,目光毫无遮挡地相接,白彦端一瞬间听到了无数超乎常理的声音。 纷杂的呓语如有形体般从他的口鼻和耳洞中灌入他的大脑,和脑浆搅和成黏糊糊的泥泞。他无法思考,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向身后的陆黎求助,余光却只瞥见一角被水泡得褪色褴褛的衣料。 木船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本该坐着陆黎的位置,赫然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名称:替身娃娃】 【类型:道具】 【效果:和玩家交换位置,并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其替身】 【备注:在你发现时,他已经走远了,哈,哈,哈】 白彦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一切。 陆黎上船后不久,便使用替身娃娃离开了,丢下三名玩家傻愣愣地留在船上,迎接死亡点。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他们啊? 【8、船上必须坐四人,也只能坐四人】 系统界面上,规则的字句变得鲜红如血,丝丝血迹如过剩的颜料般向下流淌。 白彦端的喉头滚动着“咯咯”的声音,却无法发出哪怕一个字。 身下的木船,连带着船上的一人一尸,如同泥牛般缓慢地下沉…… …… 刘雨涵在椰林间狂奔,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松软的沙滩里,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身后窸窸窣窣的蛇行之音密密麻麻,哪怕不回头,也知道那些都是鱼头人身的怪物。 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刘雨涵只能凭借惯性,机械地向前奔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能感受到黏液的触碰,和海鱼表皮特有的咸腥味。 果然还是要死在这里么?哪怕签了那个契约,也不过是延长了一天的生命…… 刘雨涵看着系统界面上【邪神信徒】的标识,在嘴角扯了个苦笑。 过分依赖技能,以至于用光次数后一无是处;太过轻率地做出决策,置自己和他人于危险的境地;一步错误,就要用一系列错误来弥补,方得苟延残喘…… 她如以往一样,在脑海中梳理经验教训,以便日后规避。可是已经太晚了啊,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前方的椰林间影影绰绰,又有几道黑影从树与树的间隙中走出,无一例外周身布满鱼鳞,四肢上垂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 鱼头人身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将刘雨涵围住,她进退维谷,僵立在原地,牙关紧咬。 耳后传来破空之声,幽蓝色的光从眼角划过,刘雨涵看到,一张黑色的纸牌斜插入离她最近的那只鱼人的胸口,穿膛而过。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有两张纸牌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击穿她面前的两只鱼人,开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道路。 刘雨涵没有迟疑,拖拽着脚步向缺口处冲去。 在她冲出包围圈的那一刻,一道从头黑到脚的身影幽灵般出现在她身边,将一把湿漉漉的纸钞塞进她怀里。 “我刚刚尝试过,只要身上携带充足的金钱,就不会被这些鬼怪所伤。”冷淡的声音平静地解释,如同一捧凉水浇下,格外能抚平心绪。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椰林间原本还穷追不舍的鱼人们尽数放慢了脚步,好像一瞬间失去了目标一样,对近旁的两人兴趣缺缺,漫无目的地分散游荡开去。 “谢谢。”刘雨涵生涩地表达感激,抬眼看向身边,看到一张被黑色兜帽遮了一半的脸。 她记得这人叫“常胥”,和齐斯走得很近,不久前刚摆脱了傀儡的嫌疑。 他竟然也没上船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雨涵的疑惑,常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那艘船只能坐四个人,我是第五个。我们只能再在岛上等三天。” 刘雨涵跟上常胥,保持落后半步的距离,陈述事实:“岛上只有一艘船,已经被他们开走了。我们只能重新造船,我不会木工,不知道你会不会。” 常胥脚步一滞:“我也不会。” 长久的沉默在空气中发酵,两人一前一后,向旅馆的方向走去。 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唯一的好消息是两人身上的金钱尚还充足,合住的话可以在岛上住十几天,有的是时间想办法。 当务之急,是先度过百鬼夜行的今晚。 常胥向来情感淡漠,哪怕被刚救过的人暗算,被其他玩家合谋丢在岛上,也不会激发他太多负面情绪。 他维持着冷静,梳理进入副本以来遭遇的种种。 木船位于椰林中,只需要探索椰林,就能想到乘船离岛的通关方案,钟楼和祭坛的线索远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四个乘木船离开的玩家走的大概率是Normal End通关的路线,在此之外还存在一条True End通关的路线未被发现。 岛上唯一一艘木船被开走了,他和刘雨涵都不会造船,只能想办法走TE路线通关,对应的关键线索应该在祭坛。 祭坛有重要的东西,昔拉的人不惜杀死所有探索祭坛的玩家,也要阻止其他人前去。而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岛上只剩下他和刘雨涵两人…… 思及此,常胥调转方向,道:“我们去祭坛看看。” 刘雨涵没有异议。一来,她这条命是常胥救的;二来,以她的武力值,独自行动只会死得更快。 祭坛位于钟楼和旅馆连线的中垂线上,过去两天常胥已经摸清了整座岛的地形,哪怕在白雾弥漫的夜间,依旧能准确地判断方向。 他走在前面引路,在路过一具白森森的骷髅时,依旧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这是钟楼顶楼的骷髅,他遵照齐斯的指示将其带了下来,放在这里,至今不知其作用。 ‘我们从现在开始分开,你再去钟楼一趟,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顶楼那具骷髅带下来,放到旅馆、钟楼和祭坛三点的中央。’ ‘昨晚确实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我也确实知道了这个副本的世界观……’ ‘常哥,每天就睡这么点时间,伱不困吗?’ 齐斯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常胥直觉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包括这个副本的终极答案,乃至TE通关的方法…… 可惜,那个肆意妄为的青年已经死了,带着所有的线索和推理沉入无形无影的虚无。 常胥引着刘雨涵,继续前行。 岛上的雾越来越浓,阴冷的水汽如丝如网将整座岛屿笼罩,为天与椰林与沙滩涂上一层模糊的乳白。 好像置身于梦境的边界,地上开始零散地堆砌一些之前没有的事物。犬牙差互的灰白色鱼骨、猩红发臭的鱼类内脏、腐朽破败的枯木一一在眼前缓慢地掠过。 常胥远远望见一圈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洁白圆弧,巨大的鱼类骨骼像花瓣似的环绕了一圈,层层掩映,在地面上投下明灭的阴影。 他走过去,却听身后传来女孩恐惧的声音:“常胥,有些鬼怪可能不受金钱的影响……” 常胥微微眯眼,侧头顺着刘雨涵的视线看去,看到无数道如有实质的黑烟从石台的边缘处钻出,汇聚成鱼头人身的鬼怪,向他的方向逼近。 指尖蓝光闪烁,他抬手甩出几张纸牌,击向最近处一只通体漆黑的鱼怪。 鱼怪散成黑烟,似乎淡了几许,但很快又浓郁如初,再度凝聚。 直觉不停发出危险预警,行动先于思维做出反应,常胥攥住刘雨涵的手肘,拖着她往后退去。 “跑!”喝声响起的刹那钟声亦响,层层叠叠的回音将话音撕碎。 阵阵黑烟被风吹着,极快地向两人翻涌而来。 常胥将刘雨涵推到一边,随后握住纸牌,迎上浓郁的黑烟。 刚成型没多久的鬼怪被一次次打散,又重新凝聚,好像无穷无尽。 常胥指尖的蓝芒则越来越亮,以更快的频率击碎黑暗。 短时间谁也无法奈何对方,唯有坚持到天亮,等待鬼怪自然消散。 钟声敲响十二下,还有八个小时,就过了睡眠时间。 只要再撑八个小时…… 不对!常胥的呼吸漏了一拍。 他记得,上次钟声响起时,一共敲了十下,对应要求入睡的时间。 中途钟声再未响过,这次再响,竟然就是十二下。 时间有问题! 灵感乍现,却来不及串联和得出结论,常胥看到远处的刘雨涵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无数黑烟将女孩团团缠绕,从中传出惊恐的呼救声。 常胥动作一滞,就这么一耽搁间,无数双鬼怪的手爪伸向他,将他按在沙地上。 他回身砸出一拳,将化作实体的鬼怪再度击碎,凌乱中却隐约听到轻缓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逼近。 那脚步在他身后停下,他的头又一次被按在沙子里,双目无法视物。 凝滞的寂静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搭上了他的后脖颈。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脑后含笑地响起:“把直播关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100点币的打赏!感谢玫狸猫梅树脂、书友20211120233252003的月票!(困死我了)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无望海(二十五)Yesterday-昨日 在【灵魂契约已签订】的提示出现后,齐斯收了手中的刀片,伸手去扒拉趴在地上的常胥。 一下子没拉起来,他顺理成章地松了手,袖手站在一旁,简短地陈述了一遍事件的前因后果。 “三个傀儡分别是汉斯、叶林生和陆黎。汉斯意外死亡后,我猜测陆黎是傀儡之一,于是去找他对质。他为了不被我当众揭破,便将叶林生身上的傀儡丝转移到我身上,并误导其他玩家怀疑你。” 常胥用手肘撑地爬了起来,提出质疑:“陆黎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怀疑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错啊,会分析动机了。”齐斯赞许一句,随口胡扯,“他这么做的好处嘛,一来是凑齐三个傀儡,彻底摆脱自己的嫌疑;二来,大概就是把你和我一起留在岛上,省得你和他抢生存名额吧。” 常胥直觉这原因很牵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不由反驳:“以陆黎的能力,想排除我完全不需要使用这么复杂的手段。” “所以我猜他对伱有所图谋——昨天他也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不知为何,他后来改主意了,选择了NE通关路线乘船离开。”齐斯说话间,弯腰将刘雨涵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次终于拽动了,挽回了些许他对自己力气的自信。 常胥后知后觉,也去扶刘雨涵,口中追问:“陆黎对我有什么图谋?” 齐斯轻嗤一声:“这就得问你了。我只知道他已经把你研究透了,对你的行为选择和思维模式都有清晰且准确的认识,甚至决定对我下手,也是考虑到了你的因素。” 常胥瞳孔微缩,眼中疑惑之色更浓。 然后就听青年讽刺地说:“所以,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开直播的蠢货,不仅害己,而且坑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常胥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齐斯要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关掉直播了。 诡异游戏的直播功能是把双刃剑,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屠杀流玩家投鼠忌器,但同样也会暴露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底牌。 他和很多前辈开直播,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记录各个副本的机制,辅助调查局整合情报和理论;只是没想到他才开了两次直播,就被昔拉盯上了。 昔拉果然如高层推测的那样,沉寂了这么久,是在搞大动作…… 齐斯不知道常胥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不过看表情便知道这位仁兄是信了那套说辞了。 他快走几步,在前面引路,笑着说:“一起进祭坛看看吧,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要TE通关了。” 刘雨涵不声不响地跟上,紧随齐斯折回由巨大鱼骨环绕的洁白石台。 常胥落在最后头,执着地发问:“为什么那些鬼怪会听你的指令?为什么它们可以在我身上有充足金钱的情况下伤害我?”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破解世界观了么?这大概就是对第一个破解世界观的人的特别优待吧。”齐斯的瞎话张口就来,“那些鬼怪当然伤害不了你,它们只是制住你罢了。你要是心理足够强大,完全可以在地上躺一晚,睡一觉。” 然后你就会杀了我是吧?常胥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接着问:“时间有问题,你早就知道这一点,是吗?” “也不算太早,昨晚才知道的。”齐斯耐心解答,“昨天晚上我不是一晚没睡嘛,就顺便数了一下钟声,发现钟楼的报时果然偷工减料,睡眠时间比我们以为的十二个小时要短。” 常胥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那是进入副本的第二天早上,他问青年具体时间。青年拨动着腕表的指针,笑着告诉他时间是“早上八点”……如今想来,那个拨动指针的动作着实可疑。 “你骗了我。”常胥的声音带上了寒意,“你诱导我以为钟楼一天会报时十二次,对应现实时间的二十四小时……” “不,我只是在最开始判断错误了。”齐斯抬起左手腕,将表面朝向常胥,上面的秒针纹丝不动,“命运怀表的效果是‘标示客观时间’,岛上的时间大概属于主观时间的范畴,所以在我身处岛上的那一刻,怀表就失效了。” 他将左手插回衬衣口袋,接下去道:“我最初的判断和你一样,认为既然说明了‘钟楼的钟每隔两小时敲响一次’,敲响四下的时候自然对应早上八点,所以直接将结论告诉了你。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常胥目露狐疑之色:“以你的水平,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齐斯笑了:“常哥你高看我了。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是人,又不是神。”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常胥却依旧有一种对方在把自己当傻子骗的感觉。 齐斯这人,就有本事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还一脸无辜地一口咬定事实就是那样。你看他表情,听他语气,完全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常胥知道自己问不出结果,只得回归重点:“所以,正确的时间是怎样的?” “规定的睡眠时间里,钟楼一共少了三次报时,分别是十一下、一下和三下,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每天少了六个小时。”齐斯讲完,怕常胥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你以为的一整天,其实只有十八个小时。” 常胥飞快地在心里做起了计算。 第二份日记中说,“从上岛开始记录时间,每三天都有一次离岛的机会”。 陆黎提出在今晚离岛,是因为认为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 但按照一天只有十八个小时来算,现在满打满算才到第五十四个小时,也就是两天多六个小时。 要再等一日,才到七十二小时,即二十四小时制的第三天…… 脑海中一片混乱,常胥用拇指摩挲着后脖颈,问:“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出海,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也许会死吧。”齐斯不知何时,已经拉着刘雨涵退至常胥身后。 他满不在乎地反问:“常哥,你担心什么呢?谁能百分之百确定,天数是按照二十四小时制算的?说不定只是我多想了,眼一睁一闭就算作一天。” 常胥敛眉道:“但如果就是按照二十四小时制计算的天数,那么提前出海的他们都会死。” 齐斯眯起眼笑:“啊,那他们真倒霉,二选一的答案赌错了。” 常胥不懂就问:“你早知道时间有问题,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本来打算在晚餐时说的,可惜陆黎没给我这个机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给你提示了啊,是你自己没想到。”齐斯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我不想死,也没什么舍己为人的觉悟,这种时候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常哥,你说在意识到存在两种可能的计时法后,他们是会乱选一气,拿自己的命去试错;还是挑几个倒霉鬼,先把各个选项都试一遍?” 答案自然是后者。常胥清楚,如果玩家们知道这些信息,大概率会更加稳妥地行事,选四个人先出海一趟看看情况。 而被控制的齐斯,和身负疑点的他,必然在试验品之列。 “你可别说你是功利主义者,认为那四个人的命比我们三个人重要。”齐斯调侃了一句,在一块石碑前停住脚步。 祭坛并非从外往里看时所以为的那样平整,走进石台的范围才能发现,它的内里分成两层,一道半步宽的深沟圈起一片圆形的区域,应当属于祭坛的核心。 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深沟边缘,正当中用古怪的字符刻着一行语句: 【亡者在此止步】 这句话如同戒律箴言,好像带着天然的古朴厚重,让人不由自主地在此前驻足,虔诚而肃穆地俯首觐望。 常胥抬眼看到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座洁白高耸的雕像:三只鱼头挤挤挨挨地贴在一起,露出尖利细密的牙齿;鱼头的接口下方是布满鱼鳞的人类上半身,从腰部延伸出数不清的触手,向四面延展,竟有一种诡异的对称美感。 “常哥,雕像前应该还会有一块石碑,写有通关方式。你过去按照它的要求行事,记得找到一根白色的权杖带出来。”常胥听到身后传来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 丝缕违和感在心底织成,常胥转过半个身子,直视青年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不去?” “知道更多信息量的人总该有点特权,不是么?”依旧是熟悉的音色,但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灵感捕捉到了什么线索,常胥瞳孔收缩:“你无法过去,是吗?‘亡者在此止步’,你是‘亡者’,傀儡师的傀儡会被判定为‘亡者’……” 答案呼之欲出,他一字一顿地,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是齐斯。” “看来在深度寄生前,我的扮演可信度依旧不足以支撑布局需要。表演这种感性因素果然含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优先级参数应该进一步下调。”青年换上了没有起伏的语调,涣散无神的瞳孔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他转过脸正对常胥,右手却搭上身边刘雨涵的肩膀,苍白的手指扼住女孩的脖颈:“那我换个以你的慧度可以理解的说法吧。常胥,你将海神权杖带出来给我,我就放了这个小姑娘和你的朋友。” 常胥目光微凝,然后就见青年的双目清明了一瞬,换了另一种语调:“我明白了,原来你控制我,是想逼迫常胥帮你拿那个玩意儿啊。” “我猜那个所谓的‘海神权杖’是可以即时使用的强力道具,所以你才不敢随便骗个人进祭坛,而要进行这么一番谋划……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算错了,我和常胥才见了两次,根本不熟?” “适度的偏差在容错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布局能做到百分之百无误。即便你和常胥互不相识,也对结局毫无影响。”青年眼中光采散去,脸上的表情趋于虚无。 他停顿一秒,用分析的语气说:“常胥,你是一个奉行朴素正义的直觉动物。对你来说,具体的人命比抽象的道具更为重要。一个和你共患难的队友,和一个懵懂无知的无辜者,你永远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放弃他们。” 下一秒,青年自己反驳道:“就实用主义原则来看,将强力道具交给你这样的人,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伤亡,简直是大亏特亏啊。不过傻子确实有可能想不到这一方面,那就没办法了……” 常胥眼前呈现的是极度诡异的一幕,原本称得上清秀的青年表情变来换去,一张笑面硬生生显得狰狞可怖,嘴上快速而低声地念叨着什么,恰似精神病院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自己对话的疯子,右手却从始至终都卡在女孩的脖颈上,越扼越紧。 危险、疯狂、癫乱……种种诡异的感触结合刘雨涵因为窒息而青白如僵尸的脸色,酝酿出一种距离死亡极近的荒诞感。 究竟是受恶人胁迫,以道具换人命,导致可能存在的更大恶果;还是放弃眼前两人的生命,换取更多人的安然? 不答应,齐斯和刘雨涵百分之百会死;答应了,以后说不定还有补救的方法…… 常胥对很多事都不会细想,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想做便做了,不论前程。 两秒的沉默后,他做出了决定:“你放开她,我进去拿海神权杖。” 在常胥的背影隐没在祭坛中后,齐斯又一次控制了身体,笑着喟叹:“你放出关键线索在‘祭坛’的烟幕弹,同时放弃了陆黎这个傀儡,传递‘傀儡师’的影响已经离开副本的错误暗示;进而诱导我主动带着常胥来到这里,落入你的彀中——是这样吗?” 暗红色的思维殿堂中,一黑一红两道人影在翻涌的雾气里相对而立。 具现为黑袍身影的“陆黎”面向齐斯,眼中却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也许我高估了你的慧度。在我提示你‘猜对了一半’的情况下,还坚信自己错误的判断,直到此刻才看明白我的布局——你似乎比安吉拉聪明不了多少。我不相信你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以现有信息看不出其他可能性。” “呵,呵呵。”一身红色西装的齐斯冷笑了标准的三声,“看来你自诩为智者。” “提前做好情报筹备,将这个副本的机制研究透彻;然后让三个傀儡入局,形成人数优势的同时将阵营信息化作明牌;在如此庞大的信息量的基础上建立的布局,却只算计了我这么个刚成为正式玩家的新人,你还认为自己很聪明吗?” “陆黎”歪了歪头,状似不解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将凡人的智慧奉为圭臬,反而轻视诡异游戏给予的资源。真正的智者懂得利用所有手牌放大优势。虎罴博兔,亦尽全力,信息量也是计算智量的参数,不是么?”【注】 “我从不抵触利用诡异游戏。”齐斯笑了,笑得放肆,“你真的以为,你所说的那些我到现在才想到吗?还是你以为,我会鲁莽到不顾被寄生的风险,在知道真相后专门找你一趟,只为了嘲讽你几句?” “陆黎”静默两秒,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被我控制的。落入这个境地,只是为了获知我在这个副本中的真正目标。你比我想象得要疯狂,不惜为较低的成功率进行豪赌,以身入局……” “你太依赖信息量了,这就意味着一旦出现信息差,你的布局将漏洞百出,一触即溃——” 齐斯松开了扼住刘雨涵咽喉的五指,右手从女孩的颈侧移开,随意地垂下。 “——你确定你的傀儡丝,缠上的是我的尾指吗?” 浓雾弥漫的思维殿堂剧烈地震荡起来,雾气时而汇聚,时而溃散,凹凸不平,恰似波涛汹涌的海面。 红衣青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弓着腰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他右手的尾指上,白森森的晶莹骨骼亮芒一闪而逝。 【名称:邪神指骨】 【类型:道具】 【效果:……】 …… 敻远、虚幻而无法具现为尺度的距离之外,一个黢黑的立方体空间中,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睁开了眼。 他靠坐在高背椅上,面前是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黑白的格子和棋子交错,赫然是下了一半的残局。 而在棋盘的另一边,林立的赫然是大大小小的诡异神像,有海神的,有契的,还有很多叫不出尊名的…… 男子随手将海神像模样的棋子丢到地上。白瓷在落地后四分五裂,很快便被地板上蒸起的黑色烟气吞没。 男子浅灰色的眼中没有情绪,嘴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速极快地念道: “慧度可以划分入第一梯队,行为随机性和不可预测性较强,且缺少明确的目的性,可能会为不确定的利益冒极高的风险……人类本位认知不足,受集群效应和群体思维影响极小,绝对以自我为中心……” “契为了保证他的胜利不惜违背规则、下场作弊,足可见他在契的布局中的重要性,甚至盖过契本身存在的必要;同时,契无法直接将他拉入游戏……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男子的镜片反射冰冷的白光,他抬手用两指夹起对面一枚雕刻成红衣红眼的形象的棋子,向前一格,落下。 ……………… 【注】智量公式:智量(Z)=参与者数量(Y)*累积信息量(L)*慧度(H) 感谢自解安在、书友20200508152752753、不墨書申、书友20230724113053184的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章 无望海(完)Zero-归零 常胥一步步向祭坛中央的雕像走去。 无数不属于他的思潮冲刷着他的意识,逐渐和他的思维连成一片。他好像被浸没在海洋里,早已腐烂得千疮百孔,只能任由水流自孔洞中穿行而过,涤荡、溶解、销蚀…… 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身遭游曳,巨大的鲸鱼虚影在头顶浮游,行走的人如同置身于海底,一步一趔趄地踉跄前进。 面前又一次出现了石碑,常胥停住脚步,目光扫视过刻字,相应的信息被系统界面读取,只呈现出破碎的字句: 【规则……污染……献祭……】 【罪恶……进食……梦魇……】 思维自动填补词语之间的留白,编织成诡异的幻象: 形貌丑陋的远古生物拔地而起,接着又从边角处开始残损,肢体一块块地消失,好像在被一个无形之物一口口啃食。 浓郁的黑烟从断口处喷薄而出,向四面八方散去,笼罩了成片的海域。黑烟所过之处,所有生灵都像被橡皮擦一寸寸擦去,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荡荡的航船。 常胥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梳理进副本以来的经历。 最开始,克劳奇船长要求乘客们入睡,说如果中途醒来就会凭空消失…… 岛上没有夜晚,天空永远都是黄昏的颜色;岛上建筑的布局不符合常理,风水古怪;钟楼大概率存在平行空间,几队前去探索的玩家都没有碰到彼此…… 标示客观时间的命运怀表指针停滞……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常胥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吐出古怪的音节,如同神明降谕:“醒来吧……离开这不属于你的长梦……” 周围的景象剧烈震荡起来,眼前的亮度以肉眼可感的速度增加,常胥预感到这是大梦将觉的前兆。 他直觉只要醒来就能通关,或者说,有一股力量不想让他继续前行,于是作为妥协要送他离开。 不能现在离开,齐斯和刘雨涵还在傀儡师手里,如果他没能将海神权杖带回去,他们会死。 常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黑色纸牌在指尖凝聚,蓝莹莹的光从纸牌处开始蔓延至全身,他闭上眼,冷静而认真地陈述:“这不是梦。” 无尽的虚空中,不可见的世界线发生短暂的扭曲,常胥感觉到身遭的空间又一次稳定下来,亮度渐渐回归最开始的暗沉。 他睁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行。 各色海洋生物的虚影在虚空中漂游浮动,远方的风吹来古老的不辩意义的歌谣。 长着触手和鱼头的洁白雕像就在几步之外,正前方的地面上赫然立着最后一块石碑。 常胥的心绪前所未有地平静。他走过去,将石碑上的记载一一看在眼底,随后按照上面的指引跪倒在地,俯下腰身。 “游离于生死边界的时空之主。” “司掌灾厄与福祉的命运主宰。” “宣告末日和天启的不朽存在。” 在三行神名念诵完成的刹那,常胥的眼前现出一道黑发黑袍的人影,那似乎也是幻觉,边缘处虚化得近乎于透明,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眸无比鲜明。 幻象一闪而过,人影消散无踪,原本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一柄白森森的权杖,两米高的细长物什笔直而孤单地耸立,尖锐的顶端像是传说中的三叉戟。 常胥伸手将权杖握在手中,触感冰凉。在产生触碰的刹那,凌乱的字符在系统界面上疯狂癫乱地翻飞一气,如同运行出错的程序代码。 【名称:海神权杖】 【类型:##(数据删除)##】 【效果:##(数据删除)##】 【备注:##(错误!)##】 整座岛屿的信息被尽数录入大脑,除此之外还包括远近的海域,甚至渺远到了常识无法理解的领地。 庞大的水系和其中的小块陆地似乎成了灵魂的一部分,是肉体的延续,肢体的延伸。 意识被搅和成一团,已然不大清明,常胥却依旧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紧紧握住冰冷的白色权杖,吃力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齐斯和刘雨涵所站的方向走去。 纷杂的呓语在脑海中飞窜,常胥脚步虚浮,如同在海底的软沙上行走。 他眯起眼远望,看到站在【亡者在此止步】石碑旁的青年依旧紧紧扼住女孩细长的脖颈,女孩看向他的目光哀切而悲伤,像是在求助。 常胥走到青年面前,抬手做出交递权杖的姿势,不容置疑道:“你放了他们。” “好啊。”青年笑着说了一句,伸出左手接过权杖,“我们昔拉的信誉一向很好,我傀儡师从不食言。” 常胥隐隐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异,在他想明白背后的违和之前,青年已经一翻手腕,将权杖的尖头刺向他。 他想要躲闪,海神的力量却从权杖顶端迸发,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垂下视线,看到自己的胸口被贯穿,鲜血顺着惨白的权杖蜿蜒地流下,沾湿青年苍白的手指,连带着有几滴溅上洁白的衬衫。 冰凉的大雨从高天之上瓢泼落下,咸腥的气味使之像是从海底翻涌上来的海浪,雨滴打在沙地上的嘈错声和浪涛声难以辨清,一时连远处振荡而来的钟声都显得飘渺而寂静。 有人在记忆深处笑着问:‘这是祷告的钟声,还是宣告死亡的丧钟呢?’ 血液携着气力一同流失,心脏被贯穿后的剧痛拉扯着意识堕入混沌,常胥无力地跪倒在地,散乱的记忆如潮水般反刍,一幕幕画面飞闪而过,难以捕捉。 求生本能达到巅峰,盖过所有与生存无关的因素,命运自行推演化险为夷的可能性,并在庞杂的思绪中捕捉关键信息。 这是梦境……这只是一个梦,不属于他的梦…… 迷蒙的黑暗中,常胥听到了神的声音,神圣而庄严: “醒来。” …… 齐斯抽出权杖,看着常胥的尸体摔在地上,没能溅起沙尘。 雨下得很大,很快在石台上积起浅浅的一滩,冲刷着血液向四处流溢,稀释成淡粉的色彩。 齐斯垂眼端详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常胥,依旧不太放心,便又提起权杖在尸体的后背补了几刀。 确定人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才满意地收了手,回头看着身边双目无神的刘雨涵,在唇角勾出一抹笑容:“走吧,我们去走真正的TE通关路线。” 齐斯向来擅长抓住机会,谋取利益的最大化。 拿到海神权杖,顺便冒昔拉的名把常胥这个麻烦宰了,这笔买卖划算得很,足以供他咂摸回味好几个月。 刘雨涵还沉浸在常胥的死亡中,愣愣地问:“你为什么杀他?他不是伱的队友吗?” “队友这种东西,不就是有用的时候留着,没用就顺手杀了吗?”想到常胥的死状,齐斯原本因傀儡师的阴影而有些凝重的心情不错起来。 他一边往目的地的方向走,一边笑着解答:“他这种圣母心爆棚,还喜欢开直播的蠢货,留着是个大麻烦。与其让他以后发现了什么端倪,追着我满世界跑,不如现在送他一程,对彼此都方便。” 刘雨涵的呼吸急促起来,夹杂着鲜明的恐惧。 齐斯好心地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的。毕竟你的灵魂都在我手里,我完全不必担心你做出什么超出我掌控的事。”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当然,一旦你动了歪心思,我杀你只会比杀他更方便。” 刘雨涵沉默地听着,拳头紧攥。 是啊,她签订了灵魂契约,将灵魂抵押给了那个不知名的邪神…… 往后她的思想都会为齐斯所知,她的行为也随时会为齐斯所控制,往后她将不再是自己,而是恶魔的工具,是害人的帮凶…… 所谓“灵魂契约”又与“傀儡师”有何区别?不,或许还要更恶劣一些,傀儡是“死者”,所有罪恶都与生前无关;而她还活着,必须得清醒地为罪恶的筵席端肴布餐…… 她最正确的选择或许该是立刻自杀,誓不与恶魔为伍,但她偏偏怕死,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放弃那来之不易的新生…… “有兴趣再签个契约吗?”刘雨涵听到齐斯用笑意盎然的声音问。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很快又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变得更糟了。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问:“什么契约?” 齐斯转过头,注视女孩的眼睛,淡淡道:“你再通关一百个副本,我就放你自由。”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刘雨涵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话来。她生怕青年反悔,连忙不住地点头。 血色的契约纸张在思维殿堂中铺展长卷,上面已经写满了金色的字迹,是之前签下的契约条款。金色的羽毛笔凭空出现,在纸张最末加上一行小字。 刘雨涵看到,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新的文字。 【灵魂赎回进度:0/100】 一百个副本很多,乍看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总比永生永世被人操控要好,至少晦暗的生命中再度出现希望的光泽。 刘雨涵习惯于向希望攀爬。过往十八年,她的目标是考到大城市,离开那个生养她的小镇;而现在,无非是将目标换成通关一百个副本。一定能够达成的,就像当年一样…… “你想要自由的话,就努力多通关副本吧。一天一个副本,只需要三个多月就够了,不是么?”齐斯笑着鼓励了一句,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椰林中一具死去多时的骷髅前停步。 这是他让常胥从钟楼顶楼带下来的骷髅,也是在他的理解中,完美通关这个副本的关键。 他从道具栏中调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弯腰放到骷髅的脚边。 “神明啊,救救我吧……” 熟悉的歌声响起,刘雨涵不明所以地问:“这是要干什么?” 齐斯耐心地解释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尤娜想要成为类似于‘神’的存在;向海神献祭旁人的生命,则是为了在这片远离尘世的海域不受欺凌地永存。” 刘雨涵思索两秒,点了点头。 “以你的智商,应该也能分析出,这片海域不属于现实,是一个类似于梦境空间之类的存在。我们在所谓的‘魔鬼三角海域’入眠后,会自动被传送到这里;死在这儿,就会消失。” 刘雨涵想起副本开场的那艘船,以及船上的克劳奇船长那番像极了危言耸听的话,轻轻点头。 齐斯似是想到了什么,拾起录音机,自己站到骷髅旁边,继续道:“那我再送你一条线索。尤娜献祭的第一批人是三角贸易期间的奴隶,他们希望封锁通往异乡的航路,终止族群的厄难。于是海神基于他们的愿望构建了这片群体梦境,也就是无望海。” “尤娜骗了他们。”刘雨涵了然,喃喃自语,“三角贸易并没有就此停止,尤娜不过是利用他们的生命圈起这片受她控制的海域,并自封为他们的救世主。” “聪明。”齐斯赞许一句,眉眼弯弯地笑了,“你说,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牺牲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有族人因他们而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大雨滂沱,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滴,在空气中悬浮成白色的雾气。齐斯浸在整个世界的水色里,水流顺着发梢从脸颊滑落,又浸入已经湿透的衬衫。 鱼头人身的鬼怪从层层掩映的椰林间探出头颅,纷纷围聚到骷髅旁边。阴阳两隔时或许交流有碍,如今同为死者,记忆和思想相接,早已掩埋的真相再度浮出水面。 鬼怪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呜咽和怒吼混杂成一团。景色振荡着被混杂成色彩斑驳的团块,恰似梦醒时分的扭结纠缠。 雨水将所有存在联结在一起,齐斯抬眼看到不远处穿蓝色长裙的美丽女人。 姣好的容貌流露出哀伤和不解的情态,似乎是在质问齐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没办法给我更多的利益了,我只好继续追求我想要的完美通关。”齐斯在雨中微笑,笑容背后的恶意森然刻骨。 景色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穿透雾气已经无法看到尤娜的影像。 嘈杂的雨声中,齐斯半叹半笑道:“人信仰神,不过是为了在艰难的求生中为自己捏造一线希望,使自己相信苦难终有回报,灵魂终将得救。” “一个只会降给信徒死亡和痛苦的神,真的能够得到信徒发自内心的信仰吗?不爱世人、带不来利益的神,对世人来说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以你曾经信仰的教义,应该听说过:‘弥赛亚在建立他的国度之前,他要受苦,受死。’” “既然想要自封为神,那就请你——先去死一死吧。” 场景的底色黑了下来,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 【全部世界观已破解】 【恭喜玩家通关多人副本《无望海》】 【神自是神,不必爱世人,亦不必求信仰;妄图成神者,以欺骗求信仰,终将受反噬】 雨声始终不曾停歇,齐斯看着提示文字,微笑着说:“我自知永远不可能爱世人,并且热衷于制造死亡和痛苦。所以我也对成为所谓的正神没有兴趣,只想当降下灾难、收集罪恶的邪神。” 做一个什么样的神,无非是抉择与取舍;人生于世,不过“愿赌服输”四字罢了。 说话间,身遭的黑暗缓缓散去,齐斯发现自己站在一艘巨大帆船的甲板上,发丝和衬衫都还算干爽,被海风吹拂着微微飘动。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方才听到的暴雨,不过是海浪拍打船舷的潮声。 他举目四望,船上空旷了不少,除了他之外只有刘雨涵和船长两人,准确地说是一人一鬼。 道具栏中的【命运怀表】恢复了可使用状态,看来他已经离开了无望海的群体梦境。 看着还未使用过的【将客观时间回退一分钟】的效果,齐斯有些蠢蠢欲动。 他当即走到船长旁边,一脸八卦地问:“这位鬼怪,你和尤娜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你爱上了她,于是心甘情愿帮她骗人过来这种剧情吧?” “……” 时间回溯的效果发动,道具栏中的怀表图标灰了下去。 齐斯回味着死亡一次带来的幻痛,乖觉地趴在船舷上,离船长远远的,以防再触到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NPC的霉头。 巨大的帆船缓慢地在海面上航行,齐斯嗅到被水汽模糊的血腥气,混杂着咸腥的海风从远处而来。 他抬眼望去,看到一块黑色的礁石上横陈着一具雪白的尸体,褴褛的蓝色布料破败地挂在肢体上,沾染着点点的血迹。 数只鱼头人身的怪物正趴在尸体周围,大口地啃食其上的皮肉。胸腔处裸露的骨骼整齐地排列,使其像极了一尾腐烂了一半的鱼。 齐斯侧目看向甲板中央的船长,后者的目光同样望向礁石上的尸体,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哀伤,是毫无波澜的冷漠,像是深林中的死水。 向海神祈祷、并以他人的生命支付代价的,真的只有尤娜一人吗? 【宗教虚伪罪恶,神权脆弱易碎;信仰始于欺骗,也终将终于欺骗】 冰冷的电子音诉说结语,并在系统界面上如实显现。 【《无望海》True End-“伪神论”已收录】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感谢陈氏笺画600点币的打赏!(投月票的朋友太多了,这里写不下,明天我开个单章感谢!)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我在” 【《无望海》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5000】 【《无望海》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完成中等难度支线任务,奖励积分5000】 坐在高背椅上,看着支线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齐斯并不觉得意外。 在副本进行到中期后,他就意识到,探究各个玩家的具体身份没有必要。 只需要利用时间诡计让其他玩家都死了就行。管他们是什么阵营,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身份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齐斯在前期无法直接对某些人下手。 而在拿到海神权杖后,这一作用也不复存在。 规则不再构成限制,海神权杖的持有者就是岛上规则的缔造者,自然拥有违反诡异规则的特权。 【解锁成就“半神处决者”(直接导致一名半神级NPC死亡),奖励积分1000】 系统提示刷新下来,齐斯看到“半神”二字,掀了掀眼皮:“尤娜那种程度竟然就是半神了吗?看起来没什么含金量啊……” “不过,诡异游戏对半神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呢?受信仰者,还是神的仆从?” 没有人回答他,系统界面上的提示文字继续刷新: 【解锁成就“民歌收藏家”(收集三首诡异歌曲),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22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账户里的积分总额变成了【44500】,一下子翻了一倍,着实是不错的预兆。 成为正式玩家后,每个副本的积分奖励进一步增加。照这个速度,一百万积分只需要再通关四十八个副本就够了。 当然,这建立在不花费积分购买道具的基础上。 商城里很多道具动辄几万、十几万,绝对是积分消耗的大头。 大部分玩家都是被强行拉入诡异游戏的,目标仅仅只是活下去。离开游戏需要一千万积分,遥遥无期,他们能做的只有拿积分换道具,以期增加自己的存活概率。 相比之下,齐斯就宽裕得多。不仅是因为次次完美通关,奖励丰厚,更是因为他不觉得活下去是件重要的事。 他从不惮死于秾丽华美的盛大舞剧,只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愚蠢。 【恭喜您完美通关《无望海》副本,获得奖励道具:海神权杖】 听到提示音,看到系统文字的表述,齐斯提出质疑:“这明明是我凭自己本事拿到的,难道不应该和录音机一样直接存道具栏,然后另外给我个完美通关的奖励吗?” 质疑无效,蒙着一层微光的乳白色权杖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就差把“爱要不要”拍玩家脸上了。 意识到自己无法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齐斯见好就收,将权杖握在手中。 【名称:海神权杖】 【类型:道具】 【效果:使你看上去更像一位神(吸收的罪恶越多,效果似乎越强)】 齐斯看着刷新出来的道具效果,沉默了。 果然,诡异游戏不会允许太强的道具流入市场,副本里的那些控制海域、制定规则的效果就是广告欺诈。 现在这效果,又是‘像一位神’,又是‘似乎’,简直透着浓浓的神棍忽悠风。 这道具,嗯,扛去海边叉鱼应该挺不错的…… “真好,至少这玩意儿有刃。”齐斯盯着权杖的尖头嘲讽了一句,心底却并不感到失落。 他当初以为无用的【邪神指骨】帮他胜了传说中的傀儡师一城,同样是涉及神明的道具,无论看着有多废,总不可能全无用处。 只要利用得好,说不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某次破局的关键,为他攫取更大的利益。 思维触及【邪神指骨】,齐斯眼神一黯。 《无望海》副本中,他赢得还是太侥幸了。巨大的信息鸿沟之下,他差点被从头蒙骗到尾,唯一的两个破局点都来自于契,一者是关于傀儡师的消息,二者是邪神指骨这一道具…… 这种丧失主动性、依赖旁人的感觉太不好受了,纵然当面交流时能表现得不卑不亢,事后想起来却只觉得后怕。 如果不是契对他持一种纵容的态度,他要么直接成为傀儡,早死早超生;要么便受迫于情势,不得不成为契的信徒…… 从进入诡异游戏开始,齐斯就一直有一种作为舞台上的木偶,被幕后之人牵丝引线的直觉;而在成为正式玩家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刘阿九闯入他的工作室,真的是偶然吗?他屡次在副本中遇到昔拉的人,又时常能见到契的旧日幻影,真的只是命运的玩笑吗? “诡异游戏中不止一个神,不排除有权限更高的、可以操纵副本内容的存在。很多事哪怕不是契干的,也应该和祂有关。毕竟我一个神也不认识,那些神对我做什么,目标无非是下注了我的祂。” “目前只希望规则刚正不阿一点,多限制一下那些神的小动作,别让祂们亲自下场对付我……不过祂们这么无聊的吗?对一场斗蟋蟀倾注那么多真情实感……” 齐斯收敛思绪,继续阅读道具信息,目光在备注一栏停留。 【备注:海神被分食后,权柄被规则收回,并散落在世界各处,从此伪神横行无忌,鬼怪肆虐人间。】 “原来海神已经死了吗?分食这个表述,听起来是和契差不多的待遇啊。” 齐斯摸着下巴,漫无边际地想:“这些神一个个的都是备用食品吗?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其他神好不好吃不知道,他只知道苏氏村的神肉一点儿也不好吃。 考虑到物种和食物链的富集效应,海神大概率也很难吃。 【您的技能“灵魂契约”经过副本的洗礼,成功率发生了变化】 【成功率:23%(两个十面骰的投掷结果分别作为十位和个位,点数大于77即判定为成功)】 新的提示刷新出来,齐斯并没有表露太多的惊喜。 他早知技能可以进化,且一直是个贪心的人。才增加3%的成功率,打发谁呢?敢不敢直接把成功率拉满,将技能转化为“言出法随”之类的存在? 当然,这些美事现在只能想想。 《无望海》副本中,齐斯分别以常胥、安吉拉、尤娜和刘雨涵为实验对象,弄明白了灵魂契约技能在当前阶段的用法: 第一,通过手段使对方不得不答应某些条款,或者基于利益与某人平等地达成共识,将直接判定为技能发动成功。 齐斯和安吉拉、常胥的契约就属于这一类型。 第二,如果对方无法确保能完全履行契约条款,将通过投掷结果判定是否成功,成功后强制执行。 齐斯和尤娜进行交易,要求尤娜将鬼怪暂时借由他驱使,订立的契约就适用于这一条。 规则没有禁止尤娜将控制鬼怪的权柄出借,但具体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在投掷出84点,判定为成功后,齐斯才在世界规则的辅助下,暂时获得了相应权柄。 第三,每个副本可以新掌控一名玩家的灵魂,抵押灵魂的契约必须写在纸面上,那张纸将可以在现实与诡异之间穿梭,且无法被任何力量损毁。 这看上去和傀儡师的技能十分相像,不过触发条件要苛刻一些,无法在对方无知无觉时收割灵魂。 当时,齐斯盯着刘雨涵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录完契约的条款,再写下名字,系统界面上才出现【灵魂契约已签订】的提示。 “看来以后要随身带纸笔了。”齐斯思索着,进入系统商城的第二个板块,目光在一系列日用品之间逡巡。 之后十分钟,他面前的桌案上不时有物品凭空出现:先是一刀稿纸,再是一袋笔,然后是一套可供换洗的白衬衫黑长裤、两块手帕、毛巾牙杯和牙刷、登山包…… 相比道具,这些用品要便宜得多,这么一通进货下来,积分还剩【44013】。 多出来的【13】点属实有点影响美观,齐斯又买了一罐糖,还剩下【3】点。 他随手点进一个玩家的直播间,将最后剩的零头丢了进去。 那个玩家站在一座古墓中,正在分出两条路的岔道口徘徊,最后犹犹豫豫地选了一条路往前走。 在听到打赏消息后,他转头笑着对身边的同伴说:“有人给我打赏,看来我选对了!” 下一秒,一个由无数骷髅连接而成的白骨巨蛇从黑暗中窜出,一口将他从腰部咬断。 齐斯听着痛苦的惨叫声,有条不紊地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进登山包。 他拉上登山包的拉链,再抬眼时只看到那个玩家的上半身还在挣扎着往前抽搐。 血液流了一滩,他还要看得再清楚些,直播间的屏幕却已经黑了下去,两行白字幽幽飘过: 【感谢这位玩家用短暂的生命为我们提供笑料和乐趣,他已永远关播,不妨去其他主播的直播间看看吧~】 中规中矩的地狱笑话,却颇能引起齐斯的共鸣。 他翘了翘唇角表示有被取悦到,并顺手关了直播界面。 《无望海》副本提供的乐趣已经够他咀嚼一阵子了,他不想太早提高情绪阈值,透支未来的期待感。 在游戏空间的单次停留时长还剩半小时,齐斯看向道具栏中,一枚金色的叶片模样的图标。 那个图标是在刘雨涵签订契约后出现的,象征着女孩的灵魂。 齐斯的目光在图标上停留两秒,眼前浮现出另一个系统界面——属于刘雨涵。 【《无望海》评价等级A,奖励积分3000】 【《无望海》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总奖励积分13000】 在签订灵魂契约后,齐斯对刘雨涵的权限仅次于规则,甚至和诡异游戏系统不相上下。 也就是说,以后刘雨涵每通关一个副本,积分都要先过齐斯的手,再由齐斯决定分配给她多少。 齐斯抽了三千积分放入自己的账户,剩下的尽数返还回去。 他深谙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道理,并不打算太早把刘雨涵榨干,让她因为没钱购买道具死在游戏里。 相信在自由的大饼和积分的正向激励下,这姑娘会兢兢业业地通关更多副本,为他送来更多积分的。 心念游曳,齐斯忽然生出一种直觉,想将刘雨涵的灵魂叶片从道具栏中取出看看。 意念在一秒间转化为行动,他看到叶片飘飘悠悠地飞了出来,飞向高背椅右侧的茫茫浓雾,隐没在昏晦的尘烟中。 如同触动了什么开关,神殿底部的墙壁上缓缓滋生出裂痕,其中流动其了金色的光路。 一株金色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右手边生长,逐渐在高背椅后蔓延出枝条槎桠。 光秃秃的藤条泛着淡淡的金光,只在顶端挂着两片叶子,一片凝实些,赫然是代表刘雨涵的那片;另一片则只是粗有轮廓的虚影,明灭闪烁,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这是什么?种叶得叶,买一送一吗?”齐斯嘴上开着玩笑,呼吸却因乍然出现的新奇感触而急促。 他伸手去触碰金色叶子的虚影,在指尖触到的刹那,有一串知识直接越过认知的过程窜入脑海,像是数字,又似乎是文字,但那些文字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刻画符号,无法逐个识读…… 齐斯发现自己天然知道要怎么做,或者说这些信息正在告诉他要怎么做。 他伸手握住身边的海神权杖,刹那间,磅礴的刻画符号被转录成画面,在眼前呈现。 充满阴霾的天空笼罩着飘散灰烬的焦土,皲裂的大地布满枯朽树根般的纹痕,缕缕黑烟流窜团簇,挂着腐肉的白骨骷髅向一座高耸的黑色祭坛匍匐。 祭坛的表面用暗红色勾画着齐斯看不懂的符号,像是凝疴的鲜血,亦或者腐尸的流脓。 祭坛的四角分别陈列着大脑、心脏、肺和大肠,齐斯以经验判断,这四样东西都来自人类。 白色的蜡烛围绕成圈,在祭坛的二分处灼灼燃烧,融化的蜡油滴落在地,流淌成圆形的轮廓。 圆圈正中央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格外显眼,干净而神圣,与周围的肮脏污秽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穿白色长风衣的长发女人,正跪伏在地上,神情庄重地喃喃念诵: “放逐于世界规则外的众神之主。” “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 “比历史产生更久远的伟大存在。” “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回应您忠诚信徒的祷告。” 画面像是被设置了循环播放,四句话被翻来覆去地重复,永无止息。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么?’齐斯戏谑地想着,心绪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好像眼前的这一幕早有预告,他已等候多时。 思维底部有一个声音催着他做出回应,他沉吟片刻,垂眸而笑,言: “我在。” 大家中秋快乐!!!《玫瑰庄园》留下的伏笔又收束了一部分,就剩个林辰了(果然还是都噶了比较方便)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狼与羊 香城东区,一处隐秘的军事化基地中,白鸦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缓缓走过教众们操练的方阵。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新旧不一的轻装,眼中却都透着如出一辙的狂热和执着。 白鸦静静地走上主席台,庄重肃穆地站定,正要开口宣讲,却听耳边飘散一声絮语。 “我在。” 金色藤蔓的虚影自天边游曳,游戏和现实的边界扭曲了一瞬,复又恢复平静。 白鸦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无比确定这不是幻觉。 就像二十二年前,八岁的她在诡异游戏中第一次听到神的声音。 神说:“我自有永有,无所谓众生。” 此后,神消失了二十二年,连尊名都被抹去,难以识读和记忆,直到《玫瑰庄园》副本,教会才再次获知祂的名讳…… 白鸦站在高处,垂下眼俯瞰人群,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庄严宣告:“神回应我们了。” 教众们仰起了脸,静默地等待神谕。 白鸦抬起头,目光穿过天际,似乎与无限空间的某处相接。 她在唇角勾出宗教壁画中常见于圣徒脸上的悲悯笑容,一字一顿地传述:“神说,祂与我们同在。” …… 刘雨涵在床上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出神。 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在宁省南城买下的单身公寓。 她回来了,她又一次结束了诡异游戏中恐怖的副本,回到了现实。 副本中的经历纷杂凌乱,太过匪夷所思,像是一个精神错乱后遭遇的噩梦。 她静静地躺着,无谓地思考了很久,才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和气力一般,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从胸前飘落下来,她下意识抬手接住。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页,制式十分眼熟,分明属于怪谈笔记。 “竟然从副本里带出来了吗?”刘雨涵微微皱眉。 她将纸页举到眼前,入目便是“灵魂契约”四个大字,烫金色的字迹刺入瞳孔,像巨石一样砸入思维海洋,掀起巨浪。 糟糕的回忆如潮水般上涌,刘雨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白。 她收紧手指,将攥紧的纸页揉得更重,两秒后又脱力般地松手。 她惊恐地发现,那张纸在两秒间恢复原状,光洁如初。 无法用人力毁坏,影响横亘诡异游戏和现实,莫非是……“门”? 想到在理论派群体中道听途说的那个传言,刘雨涵的嘴唇不可遏制地打起了颤。 写着契约条款的纸页从指间滑落,她再度将自己砸在床上,双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她仰躺着,一直躺到天色暗沉,点点繁星透过玻璃窗映照在床榻上,才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她侧过脸看向窗外,喃喃自语:“如果一定要将灵魂交给某个存在,那我宁愿去信奉那位真正的神祇。” 似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女孩咬住了唇,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张邀请函模样的卡纸。 金与黑交织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三行谶言一般的文字: “诡异终将横行于世。” “神秘终将降临世间。” “罪恶永存,天平永在。” …… 齐斯抱着海神权杖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上传来的一条条信息。 回到现实后,他立刻让晋余生做了调查,很快确定了在游戏空间里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叫做“白鸦”,是臭名昭著的天平教会的高层。 进而发现,那个传说中的天平教会信仰的邪神……似乎就是契。 “现在的情况就是契将神权给了我,对祂的祈祷莫名其妙接到了我的游戏空间,我能行使的权限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和祂等同。” 齐斯摸着下巴,无声地分析事态。 “看天平教会这几年整出的新闻,由于契长期无法行使权限,信徒们像没头苍蝇似的满地乱窜。祂想和信徒沟通,必须以我为中转。” “我以后或许能够利用天平教会的力量……” 已知诡异可以渗透到现实,昔拉公会在现实里有势力扎根,联邦官方也有专门研究诡异游戏的组织。 而齐斯,除了能将部分道具带到现实外,什么都没有。 经过和傀儡师的交手,齐斯深知昔拉公会大概率已经盯上他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正在被官方组织追查,暂时腾不出手。 同样,齐斯相信,只要他还以自己的面貌出现在副本中,世界上还有开直播的蠢货,他早晚会被官方组织重点关注。而且很有可能,因为常胥的缘故,他已经被盯上了。 坐拥最庞大的信息库,官方想摸清他的底细很容易,难保不会在某一天杀上门来;而以齐斯这一碰就碎的身板,一旦在现实里被找到,只能就范。 这种时候,一个可供自己驱使的反政府武装就十分重要了。 思及此,齐斯垂眼看向海神权杖。 在游戏空间里,他只回复了“我在”两个字,并非是骄矝自持,而是在他说完“在”字后,他就被踢回了现实。 当时无数红色的细丝编织成网,如同活物般扭曲着纠缠,铺天盖地,当头罩下。 金色的斑块在他眼前密密麻麻地飞窜,晦暗的底色充斥着可疑的斑点,似乎还驳杂着屏障碎裂的咔咔声。 齐斯头痛欲裂,于事无补地扩张瞳孔又收缩,却只看到一层层的薄红和暗金的颜色涌动交织。 视线再一次沉淀下来时,他已瘫坐在自家的沙发上,视野中依旧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小点。 久违的恐惧无孔不入地将他占领,他好像被按进水池里又捞出,无数的水滴诉说无穷、永恒和不可知,告诉他做出两个字的回应已是极限…… “极限么?”齐斯的目光落在海神权杖的【效果】一栏: 【使你看上去更像一位神(吸收的罪恶越多,效果似乎越强)】 他隐隐有所知觉,让海神权杖吸收更多的罪恶,增强其效果,或许就能相应地增加他做出回应的限度。 “罪恶么?多团灭几次玩家应该就够了吧?只是不知道那些罪恶会不会直接被游戏抽走……” 齐斯想到常胥提到过的屠杀流玩家占比百分之二十的概念,起初他不解其意,但只要从动机考虑,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了。 让一匹狼冲进羊群肆意虐杀,羔羊嘶鸣着互相践踏,饿狼狂笑着将食物玩弄于股掌,确实是最有效率的产生罪恶的方案;比把一群狼关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撕咬方便多了。 诡异游戏需要罪恶,不知缘由,但恰是事实。 “如果游戏里的罪恶动不了,那现实里的呢?制造几起连环杀人案不知道可不可行?”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最终决定搁置这一议题。并且,在海神权杖汲取足够的罪恶前,他将不再和天平教会联系。 齐斯从不相信所谓的信仰的忠诚,宗教不过是一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控制愚民的手段。一个会回应和降谕的“神”一旦流露出弱态,所迎接祂的便是野心家的控制和蚕食。 齐斯并不认为自己有操控狂信这类非理性情绪的能力,同时一点儿也不想将自己的计划建立在不可控因素上。 天平教会和契的关联是意外之喜,本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齐斯将思绪从紊乱如麻的纠葛中抽离,通过手机登进游戏论坛,搜索了“无望海”这一关键词,点进最新的贴子。 #你们看常胥《无望海》那场直播了吗?傀儡师出现了!# 齐斯一目十行地把贴子看完,可以看出发贴的楼主是常胥的拥趸,话里话外都在表达担忧之情: 【最后逼他把直播关了的声音好像属于那个叫“司契”的傀儡,常胥他不会有事吧?】 身为当事人之一,齐斯回想起常胥躺在石台上的尸体,心情大感愉悦,一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很想回这个楼主一句“常胥死透了,没救了”,不过理性终究制止了他的恶趣味。 又笑了好一阵,齐斯冷静下来,思维逐渐咂摸出贴子背后的不利因素。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张脸已经和“昔拉公会的傀儡”这重身份挂钩了,再出现在副本里,一旦被认出来,必将人人喊打。 ——得想个办法。 感谢伊織桜500点币的打赏! 感谢书友20220512160138298、天风鲈鱼、最爱吃粽子、虚元、满杯甜柚、未命名0输入昵称、书友161206112807048、天生御兽师、夜枭宇智波玄、夜远幽、风削鸮兮易水寒、真君子、两面孢夹芝式、GODIE、不墨書申、唐风羽、杰vv、Wh、百战生还的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身后事 3月21日晚,游戏论坛中小有名气的攻略博主【雨涵】发布了新贴。 #《无望海》副本总结及傀儡师事件始末# 【1楼(楼主):我是刘雨涵,恰好和常胥、司契一同经历了《无望海》副本的后半程。看到很多人都在关注常胥关闭直播后发生了什么,我会先从这部分开始讲。】 【2楼:常胥他怎么样了?楼主没事的话,他应该也没事吧?】 【3楼(楼主)回复2楼:很抱歉,常胥被傀儡师杀死了,我没能救他。接下来我会如实告知各位事情的始末。】 【4楼(楼主):副本中最初有三具傀儡,分别是陆黎、叶林生和汉斯,司契是中途被控制的。相信各位都对傀儡师的技能效果有一定了解,也都看过直播,我就不加赘述了。 陆黎带着其他玩家离岛后,傀儡师放松了对司契的控制。司契以为傀儡师的影响已经离开,所以找到我和常胥,打算去祭坛一趟,走TE路线通关。司契逼迫常胥关闭直播,是因为怀疑他和昔拉有勾结,会借助直播传递信息。】 【5楼:常胥怎么可能和昔拉有关系?他都自断小指自证清白了啊!】 【6楼(楼主):这是司契的怀疑,我当时也认为这有一定道理。因为岛上存在一个时间诡计,在错误时间离岛的人会死,傀儡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陆黎将常胥留在岛上,很像是故意想让他活下去。 不过后续发生的事证明,我们都被傀儡师诱导了。在祭坛旁边,傀儡师再度控制了司契,挟持了我,逼迫常胥去拿一个叫“海神权杖”的东西。 常胥答应了,在他将海神权杖交给傀儡师后,傀儡师杀了他。后来,傀儡师还要杀我,所幸司契最终通过道具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我才得以脱身。】 【7楼:怎么可能有人能从傀儡师的控制下脱身?楼主别是被骗了吧?】 【8楼(楼主)回复7楼:我很确定司契摆脱了傀儡师的控制,他切下了自己右手的小指,用和常胥一样的方法证明过了。】 【9楼(楼主):还有一件值得关注的事,傀儡陆黎拥有九州公会的会徽,且经调查,他确实是九州公会的会员。同时,傀儡师对常胥的性格很熟悉,像是以前认识。我怀疑很多公会都被昔拉渗透了,万望各公会自查。】 在齐斯的控制下,刘雨涵在贴子里将《无望海》副本后半程发生的事以歪曲的方式描述了一遍,算是帮齐斯洗脱了些许嫌疑。 顺便将九州公会拉下水,让其他公会人人自危,方便将水搅浑,转移矛盾。 刘雨涵的账号风评一向不错,再加上这番说辞有理有据,一时没人提出质疑,不是出言安慰,就是表示对常胥的哀悼。 在有意的引导下,玩家们的矛头尽数指向九州公会,义愤填膺地要求其给个说法。 好像如果没有九州的会徽,玩家们就不会轻信陆黎,就不会导致最后的悲剧…… 这一切完全在齐斯的预料之中,他选择收取刘雨涵的灵魂,也是考虑到了这姑娘的好名声。 他虽然不在意闲言碎语,但也深知舆论力量之强大,话语权在现代社会中十分重要,运用得当能避免不少麻烦。 在一片混乱中,又有新的声音冒头。 有人抱怨常胥中途关掉直播,害他们投资的积分打了水漂;有人抱怨常胥没脑子,天胡开局玩得稀烂;还有人,则将一个恶意揣测的帖子顶了上来: #我忽然觉得常胥其实有点可疑# 【1楼(楼主):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都被刻板印象误导了?谁说开直播就不可能是昔拉公会的人,不可能是屠杀流玩家? 常胥一进副本,就有意跟踪司契,然后司契就被傀儡丝寄生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常胥真的死了吗?雨涵大佬不是说了嘛,《无望海》副本的主体是一个梦,在梦中死去可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只是苦肉计。】 齐斯时刻关注着相关舆论,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个贴子。 他又一次笑出了声,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他一边笑,一边在自己那本题为《死得好惨》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面容扭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像是乐极生悲。 “常胥,你真惨,真的……看啊,你就这么死了,到这种时候,谁又会帮伱说一句话呢?” …… 凝疴的黢黑中,常胥盘膝而坐,腰杆笔直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时间难以估算,空间无法触碰,只有象征着虚无的黑暗如影随形,将他浸没在无边的寂静中。 这就是死亡么? 一切都没有实体,连之前那样鲜明的疼痛也不复存在,所有意义、实在、概念等可以证明“活着”本身的东西在某一刻尽数消失,就好像从未有过一样…… “我打不过傀儡师,他杀了我,所以我死了。” 事情很简单,简单到常胥有点郁闷。 多年以来,他习惯于用武力解决问题,从而避免去考虑那些无解的问题和悖论。 这是他第一次在武力方面受挫,安全预期被打破,由不得他不认真复盘事件背后的认知和理念问题。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思考,该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他向来不善于理解虚无缥缈的抽象概念,更喜欢凭借直觉做出决定。眼下凭空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索性什么也不继续想了。 于是,他无声地盯着前方的某一处,继续……走神。 黑色的空间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光怪陆离的雾气在眼前翻腾成各色状貌,一双灿金色的眼睛在虚无中睁开,冰冷的视线令人无法遏制地感到危险。 飘渺朦胧的声音从天外传来,又像在脑海底部响起:“我迷失方向的信徒啊,你死于一厢情愿的正义和自以为是的善良……” 常胥陡然抬眼,黑瞳幽幽注视金色眼眸:“你是谁?” 声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在由原罪搭建的舞台上,若不能成为罪恶本身,必将为罪恶所吞噬;我赐予你象征力量的权杖,你本将以无上的伟力所向披靡,却因虚妄的忌惮将其让渡他人……” 故弄玄虚的表述,像古往今来的所有神谕一样指向不明。 常胥回想起副本最末“傀儡师”的胁迫,打断道:“我不将海神权杖交给他,他们都会死。” 虚空中的声音喷出一声轻笑,随后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循循善诱:“你须知,所有人都将死去,末日审判结束之后,最终结局降临之际,才是真正的新生与天启。” 不择手段通关最终副本,然后许愿让所有人复生么? 常胥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样。” 话语在唇边戛然而止,他用食指摩挲着后脖颈,有些茫然地想:为什么呢?不喜欢有人死去,因此想要救人……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高天之上的存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含讽带刺地笑着反问:“你本为猛兽,为何执意与羔羊成群?他们从不曾将你当作同类,你又何必去关心他们的死活?” 不求答案的问句如宣判般在心头轰然炸响,最后一个音节落地的刹那,喧嚣声骤然响成一片,一句句满怀恶意的话语混杂在一起,在耳边历历可闻。 “离他远一点,他就是个怪物!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夸张的语调,清脆的属于孩童的话音。 “他脑子有问题,成天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听阿姨们说,他的身边都是鬼!” 早已淡化的旧日记忆被重新涂抹上色彩,常胥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眉头微蹙。 他举目四望,没有看到声音的来源,那些尖锐的言语好像全来自脑海深处。 “那个傻大个看上去可怕,其实从来不会还口。你不信就去试试!” “新来的,你去骂他几句,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我们才会把你当自己人哦。” 窃窃私语,诉说秘密的语气,明明没有刻意去记忆,但一旦被刺激就会生成完整的信息。 常胥想起来了,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因为天生能看到鬼怪,遭受过一段时间的排挤。 他向来理解不了敌意、孤立等太过复杂的情绪机制,无法威胁到他生命的事在他看来没有搭理的必要。因此他只是沉默着,找个没有人的角落安静地摆弄魔方之类的小玩意儿。 大概是因为他的漠视,孤儿院的孩子们逐渐变本加厉,开始将他当做必刷的关底boss,好像敢于招惹他便是勇敢的证明。 他们弄坏他的东西,往他的饭里扔垃圾,甚至纠集群体想要殴打他…… 为了生活不被打扰,他只能把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都揍了一遍,不服的就多揍几遍。 最终,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安全而宁静的环境。 将要被流逝的时间冲刷干净的记忆一潮潮上涌,常胥的眼睫颤了两颤,声音依旧平静:“他们打不过我,所以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这个回答好像正中某位存在的下怀,金色眼眸微微眯起,娓娓道来:“看啊,只有弱者才喜欢结群,生而为强者的你从来不需要同类。你本该独行,却受羊群蒙骗,自断爪牙从猎手堕入守护者的行列;你本可以做恶狼,为何自甘为犬?” 金色的光点在虚空中若隐若现,一道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被抹去了所有特征,却异常冷峻清晰: “根据巴普洛夫条件反射原理,构建弥赛亚情结心理作用机制……” 一幕场景在眼前拔地而起,好像一支笔刷正从下往上涂抹出画面。 银白色合金墙壁,炽白的灯光,只有小窗的房间……赫然是诡异调查局的内景。 常胥瞳孔微缩。 感谢Pluskr500点币的打赏!感谢猎刀者、永世轮回正太君|墨染魂、书友20190418062608918的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黑狗 “给你一次吃的,就次次都来要……” 时间已经临近正午,天色却还像清晨似的蒙昧不清,对具体时刻的判断由此变得模糊,置身于其中的人无精打采,恹恹欲睡。 齐斯刚醒不久,破天荒地下楼一趟,在早市的小吃店买了早餐。 实在是因为《无望海》副本里的海草太过倒胃口,他亟需吃点正常的食物调整一下味觉。 时值工作日,公园里只有四五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由他们带着的学龄前的小孩。 正值青年的齐斯格格不入,悠闲得有些过了头。 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用手帕包住手指,将鸡蛋灌饼里的肉肠掐下一块。 瘦骨嶙峋的黑狗在一旁等候多时,仰头盯着青年指间的肉块,疯狂摇晃着尾巴。 它目露贪婪之色,乞食的意图鲜明而确切。 齐斯将肉块丢到地上,黑狗埋头舔舐进嘴里,一口吞下,再度昂起头,尾巴像风车一样摇得更欢。 它抬起前爪,吃力而笨拙地作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真是个狗东西。”齐斯被取悦了,嗤笑一声,索性将整根肉肠都扔向远处的地面。 黑狗听不懂人话,但也知道自己的午餐有着落了。 它连忙跑过去叼起肉肠,屁颠屁颠地消失在灌木丛中。 江城的雾霾一直很严重,灰蒙蒙的天空下破旧的建筑歪七扭八相挨,枯瘦的景观树木驼背佝偻。 齐斯啃着没有肉肠的鸡蛋灌饼,不过又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鼻腔有些发痒,连带着喉咙也想要咳嗽。 他从长凳上站起身,将剩下半截鸡蛋饼包回纸袋,拎着外面套着的塑料袋,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摸出来一看,是晋余生打来的电话。 齐斯按下接听键,问:“怎么了?” 电话里,晋余生的声音神神叨叨地响起:“老夫掐指一算,你命中有大劫将至,需要帮助请扣1……” 齐斯知道这货惯会胡扯,嘴里没句正经话,当下出言打断:“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齐斯,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找伱聊天吗?” “有事就说。”齐斯歪着头夹住手机,伸手输入密码,打开单元门。 电话另一边的人有些赧然:“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我看上个妹子,现在我似乎追到她了……为什么说是似乎呢?因为我也不确定她的态度。我就想着约她出来,你也一起去,帮我参谋参谋。” 齐斯已经站在了电梯里,闻此言论,喷出一声轻啧:“你约会,让我跟着?” “其实吧,也不是约会,说的是普通朋友一起出去玩。约好一起玩剧本杀,人不是没齐嘛,就说各自拉点人凑个数。” 齐斯静静地听着,到达十一楼后输入房门密码,进入家中,顺手将装着鸡蛋饼的塑料袋放到餐桌上。 “剧本杀这玩意儿你知道吧?就是角色扮演加推理解谜,她说自己是资深玩家,我就一小白,在妹子面前丢人咋办?我想着你应该挺擅长这种的,过去帮我撑撑场子呗。” 齐斯“嗯”了一声,说:“时间地点发我,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 晋余生说了一大堆,又开始在电话里废话连篇地千恩万谢。 齐斯自动过滤无效信息,开了免提后进入浏览器,搜索起“剧本杀”相关的内容来。 然后发现这玩意儿……有点像诡异游戏的解谜类副本,却远没有副本有意思。 ——没有危机和死亡,就一群人拿着各自的剧本,坐一圈聊天,无聊的很。 所以,要不要想办法再杀几个人,弄几个游戏名额送人呢? 齐斯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 3月24日,江城下了一整天的雨,齐斯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 雨天似乎和某样道具发生了化学反应,透着咸腥味的潮气从墙根逐渐浸染整间房屋,白墙上斑驳着大片的水渍和藻类植物,好像曾被上涌的海潮淹没。 齐斯将身为罪魁祸首的海神权杖拎在手中,下定决心以后轻易不再将其带到现实,不然这间父母留下的房子绝对经不起几次折腾,不出一个月就能被泡得溃烂。 依旧有好消息,受屋里的海盐味激励,齐斯的灵感格外充沛。 他买了一筐鱼,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剥下鱼皮,又耗费一个晚上将这些鱼皮嫁接到一具人类尸体上,模拟出了无望海的鱼怪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为了避免麻烦,这样一具艺术品终究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藏在工作室里自己欣赏,趣味不免褪色许多。 3月25日上午,齐斯看到了一则新闻: #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陆黎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二十八岁# 新闻说,陆黎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修改学生的论文,这又引来一片唏嘘。评论区不是在哀悼联邦损失了人才,就是在以同事或学生的身份回忆他生前的种种。 一条条侧面讲述勾勒出一个平易近人、文质彬彬的学者的形象,和副本中那个差点算计死所有玩家的幕后黑手判若两人。 几乎所有玩家在副本和现实中都是两幅面孔,不知是诡异游戏释放了他们的天性,还是促进了人格的异化。 齐斯没有生出太深刻的感触,只饶有兴趣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要是死在游戏里,回到现实后的最后半小时会干什么。 然后他不无失望地发现,自己没什么想干的。 做标本是来不及的,写遗书又没那个必要,他大抵会赖在床上,一边玩消消乐,一边等死吧…… 之后,齐斯又进诡异游戏的论坛看了一眼,收集了些和公会相关的信息。 比较正规的公会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还要求缴纳不菲的会费;一些小公会固然自由,但加不加入没什么区别。 唯一一个看上去比较来去自如的正规公会是“听风”,主要干的是收集情报、四处拱火的事儿,看上去很没品,事实上……也很没品。 左右没什么事,中午的时候,齐斯进入了游戏空间,在高背椅上睁开了眼。 第一件事,将海神权杖收进道具栏;第二件事,进入商城。 商城第二页都是些普通的日用品,齐斯找了一圈,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能肉痛地翻到第三页。 一番搜索后,他锁定了目标。 【名称:水镜假面】 【类型:道具】 【效果:所有第一次见到你的人,将无法看到你的真容】 【备注:你在镜子中,看到了谁的脸?】 如果说现实里的威胁主要来自官方组织,那么昔拉公会便是齐斯在诡异游戏里要面对的最大威胁。 傀儡师的存在至今依旧如一片浓厚的阴云般笼罩在齐斯头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力的不足。 《无望海》副本中,邪神动用手段帮了他,那下次呢?傀儡师可以有无数傀儡,而他的命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条。 仅仅一次交手,他就暴露了思维模式这一核心信息,同时透露了无法被傀儡丝寄生这一底牌;而他又拿到了海神权杖,怀璧其罪…… 齐斯相信,像傀儡师这种层次的理性人,绝对已经开始研究对付他的方法了。 而且大概率会在短时间内有所成果,只等将他这个不稳定因素扼杀于萌芽中。 现在的他,就像被手电筒的光陡然照到的老鼠,被无数双藏匿于暗处的眼睛虎视眈眈。 敌暗我明,短期内再遇到昔拉成员,胜负的天平只会向对方倾斜。 齐斯从不会低估对手的实力,高估对手的仁慈,并且一点也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好运。 ——他需要做一些准备,哪怕如蚍蜉撼树。 【水镜假面】这个道具可以很好地阻挡昔拉或是别的乱七八糟的势力对他的追踪。 反正大部分在游戏里见过他的人都死了,再遇到的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将无法看到他的真容。 齐斯垂下视线,看向在售道具的价格栏。在数完了零后,他的眼角微微抽搐。 【价格:200000积分】 实现愿望所需积分的五分之一。 ……很好,买不起,一点儿也买不起。 齐斯轻吐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叉掉商城界面,随后伸手去触代表刘雨涵的金色叶片。 过去几天,这姑娘又刷了三个副本,都是她已经发过攻略的,积分奖励为零。 看样子她是花费积分指定副本进入的,就是为了凑一百个副本的总数。 这在齐斯预料之中,他并不打算干涉。 积分总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候刘雨涵就不得不去刷新副本,而齐斯保证,他以后一分积分也不会再给这姑娘留。 思绪漫无边际地延展,齐斯又想到了什么,退回商城第二页,买了一堆眉笔、粉底之类的东西,往自己脸上乱画一气。 剩下的零头照例随手丢进某个幸运玩家的直播间。 做完一切,他背上登山包,踏入等身镜中。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感谢书友20230312123535672的500点币打赏!感谢路过的猫猫、吾名弑、绯色无湮、纹过饰非、秋风晓、菠萝味的面包、道长小凡、溟L、书友20220811092447860、又见青山在的月票!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双喜镇(一)走阴路 “窝同你们讲哦,咱这双喜镇,是远近一等一滴大镇。你打眼看别处,都是穷乡旮旯角,再找不到像咱这么大的镇子了!” 沙哑的声音像是毛刷摩擦树皮,在身边乐呵呵地响着,伴随着木桨拍打水面的“哗哗”声。 齐斯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条木筏上,前头站着一个披蓑衣戴箬笠的干瘦小老头儿,正抱着一根木桨吭哧吭哧地划着。 木筏浮在黑绿色的河水上,缓慢而平稳地前行。 撑船的老头颇为健谈,一路嘴就没停过:“窝再同你们说哇,咱这风水一等一滴好,靠水聚财,财不露白。这河出息啊,许进不许出,财源进了可一点都漏不出去哈。这条河哇,寻常人来不了,也不敢来!” 中式恐怖么?听起来还是乡土风格呢。 齐斯看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聒噪老头,忽然有点想推他一把,看看他会不会游泳。 当然,只敢想想。 齐斯将手插进裤子口袋,在唇角勾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老伯,话是这么说,但这河也太窄了吧?要是一进一出两艘船碰上,不就卡住了吗?” 说话间,他垂下视线,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一块名牌,上面写着“民俗调查员”五个字,应该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 包着名牌的塑料卡套厚厚鼓鼓的,似乎还夹了什么东西。 老头道:“窝不是说了嘛,咱这条河,许进不许出。要出去,走旱路去。” “是有什么讲究吗?”齐斯状似随意地撩起胸前的身份牌,视线向下瞟了一眼。 名牌背面夹着一叠照片,最上面是一张合影,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挽着白衬衫青年的手,笑得甜蜜。 左边的姑娘留一头长发,一张娃娃脸白得像抹了墙灰,嘴唇也白,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眼睛是一轮不见光的浓黑。 右边的青年则是齐斯自己,准确地说是顶着齐斯的脸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正做着齐斯所不熟悉的表情,一脸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幸福模样,一打眼就激起了正主的精神洁癖。 齐斯低垂眼尾,嘴上的话语不停:“我们是专门研究民俗文化的,老伯您知道什么讲究都和我们说说吧。到时候搞起旅游业,这些都好考虑进去。” 老头“哼”了一声,说:“哪有什么讲究不讲究的?要都走一条道,不得撞上?” 真是朴实无华的答案呢…… 齐斯略有些失望,然后就听老头压低了声,神秘兮兮道:“真要问说法,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像含了口痰般含糊不清:“水属阴,水道就是阴路,阴路进,阳路出,人鬼殊途,生死不同道……” 前方有白雾袅袅升起,湿漉漉的水汽扑到脸上,冲进鼻腔,带来黏糊糊的窒息感。 眼前有银白色的文字刷新出来,伴随着不带感情的电子音。 【副本名称:《双喜镇》】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 【主线任务:找到徐雯,带她离开】 【前置提示:生者不一定生,死者不一定死】 齐斯至此知道了照片上的姑娘的名字,叫作徐雯。 “这是个团队生存副本呐,好事儿啊,终于不用勾心斗角了!”身后一道粗重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起,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七天前那个对抗副本太那啥了,还好我擅长装死。” 这人听声音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发表一句感受后,他接下去道:“我叫刘丙丁,这加上新手池,是我第六个副本。我是个演员,说来惭愧,是当背景板演尸体的。” 有人起了头,自我介绍陆陆续续地进行下去: “我叫杜小宇,这是我第四个副本。嘿嘿,我刚成为正式玩家,现实里是自由职业者。” “李瑶,第五次。我主要写灵异,对民俗了解得比较多。” “尚清北,第四个副本……嗯,我读高三,今年高考。”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副本的玩家水平差不多,都是刚成为正式玩家没多久的菜鸟。 这才是正常的配置,实力差不多的新人菜鸡互啄,打得有来有回才有看头。像上个副本那样,一上来就对上陆黎这种层次的玩家,终究是少见的极端情况。 齐斯心情不错,和船夫老头攀谈的语调一时也轻松了许多:“老伯,不瞒伱说,我有个也做这行的女朋友,来了你们镇之后就不见了。不知道……” “没见过,没见过!”老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道,“咱镇上只让外人住七天,这一个月窝就撑了你们这一船人。” 他嘀嘀咕咕地指桑骂槐:“找人找人,丢了人就来窝们这里找,自己人不看好,还来扯不灵清……” 齐斯挑眉:“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来找人吗?” 老头一声不吭,倒是有一只黑乎乎的手搭上齐斯的肩膀:“兄弟,来认识一下呗。你叫啥?做啥的?” 这声音来自杜小宇。 齐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刚要开口,就见身后那个精瘦黝黑的小个子一脸吃惊地指着他:“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你是那个齐……齐……” “齐文。”齐斯尽量心平气和地报出假名,同时一抖肩膀,掸开杜小宇脏兮兮的手。 “欸对!你是那个齐文!” 黑猴儿似的小个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黑T恤上印个骷髅,看上去吊儿郎当,是最典型的无业游民形象。 他接了齐斯的话茬后,挤了个“懂你”的眼色,接着笑嘻嘻道:“我叫你齐哥吧!那个报道我剪下来贴在家里,来回看了几十遍,你是我偶像!” 齐斯想起那篇题为《我市22岁小伙举办郡级展览,为家乡争光》的报道,眼角微抽。 这报道本是他用来应付治安局的盘问整出来的,可以作为他是个优秀公民的佐证,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不想还有麻烦在这儿等着。 杜小宇的粉丝发言他一个字都不信,那景仰的眼神更是让他的胃一阵阵犯恶心,有些想吐。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笑着颔首:“呵呵,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在哪里都能被认出来。” “不过无论现实里如何,进了诡异游戏都是同样的起点,废话就不必多说了。这是我第九个副本,对这个副本的背景,我恰好有一些猜测。”他想到了一种有趣的玩法,于是直接抄袭了陆黎的台词。 “第九个”三字一出,玩家们的眼神都是一变,四道视线直勾勾地投来,有人惊喜,有人狐疑。 齐斯面色不改,娓娓道来:“这个副本的主线是寻人。一个叫徐雯的女孩在双喜镇失踪,我们都是她的亲人或者朋友,约好了一起来找她,带她回家。” “既然这是个团队副本,那么我希望大家共享线索,有什么想法都不要藏着掖着。故作聪明、自作主张,害的可能不止是你自己。每个人都很重要,我不想让我们五人因为愚蠢减员。” 齐斯说话间,顺带将几个玩家的姓名和脸对了一遍。 棱角鲜明的壮硕男人是自称演员的刘丙丁,身材决定了他中气十足的话音。他三十岁左右,穿蓝色长袖长裤,一头中分碎发,脸打理得干净,无奈其貌不扬,难怪只能演尸体。 穿蓝白色校服、戴黑框眼镜的纤细少年自然是尚清北,长相普通,刘海下隐约可见一额头的青春痘。顶着个一听就不真的假名,抱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看得出来他很想上清北。 李瑶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十分好认。黑色紧身衣,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因为是坐着的,看不出具体身高,但看上半身,她应该颇为高挑。 几人看外表都不像是屠杀流玩家,不过不能排除演技极佳的可能性,是否有昔拉成员混杂其中暂且存疑。 他们的脖子上清一色地挂着“民俗调查员”的名牌,看塑料壳的厚度,背面应该也夹了东西。 只是不知是差不多类型的照片,还是别的什么线索。 齐斯勾起唇角,温声道:“我可以告诉各位,我的身份是徐雯的男朋友,你们呢?” 杜小宇目光乱瞟,显然是在看系统界面:“齐哥,我这么说你别不信,我这里没说我的身份,连旁白都没有。” 李瑶看了眼名牌背面,也摇了摇头:“我也是这样,游戏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其他两人点头,表示李瑶说的对。 尚清北有些回过味来,不忿地问:“凭什么你这么自然地成了我们的领导者?就因为你是所谓的‘资深玩家’?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齐斯脸上笑容不减:“没办法证明,但这是团队副本,我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们都不傻,‘抢占领导地位,骗人趟雷’这一理由在正式玩家之间无法成立。” 尚清北狐疑地看了齐斯几眼,才承认道:“好吧,从逻辑上看没有问题。” 他并不打算信齐斯的鬼话,在他看来这些老玩家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老阴比,但他也没蠢到继续当出头鸟挑事就是了。 刚开始就来这么一出,沉默很快在玩家之间蔓延,寂静中只能听到木桨划拨的水声。 齐斯回身面向船头,背对身后四人,眺望前方的茫茫白雾。 露冷雾重,远处的景被模糊在纱一样的细小水珠中,只能看到高高低低的灰色阴影,隐约的轮廓勾勒出水乡小镇的模样。 站在船头的老头身形佝偻,从蓑衣下露出的干瘦手臂却极有力量,把着木杆子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水面上。 哗啦……哗啦…… 一声声均匀的响动中,两边绵延的石壁戛然而止,眼前辽阔起来,铺展开一张望不到左右边际的湖面。 雾不知何时散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南方小镇在湖对岸现出全貌,白墙黑瓦的配色像是水墨在宣纸上作出的图画。 岸边铺着青色的石板,几个穿花衣服的妇人跪坐成一溜,拿着木棍擀捣衣物,砸出的白色皂角泡沫顺着水流飘散。 木筏靠近一座石阶,“咔”的一声撞上,又被反作用力推开。老头不动如山地定在船头,熟练地一撑杆,将木筏镇住,稳稳地停靠在石阶边。 “到地儿了,你们下吧!”老头说着,又叮嘱了一句,“记得哇,七天,外人只能留七天。” 七天么?应该就是这个副本的时限了。 齐斯问:“超过七天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从没有外人在咱镇上留了七天还不走。”老头咕哝道,“过头七,七天就够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李瑶喃喃道:“七在道教中是阳数之稚,阴阳之交。头七回魂,销恩债,了尘缘。” 遇到个明显知道很多信息的NPC,玩家们自然不可能放过。 杜小宇追问:“老伯,外人为什么只能留七天?还有,您说的头七是怎么回事?” 老头眼一斜,不耐似的挥了两下手:“你们这几个后生咋尬磨蹭?去去去,到了镇上,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NPC开始赶人,玩家们不敢怠慢,纷纷跨上了岸。 齐斯站在青石板地上,侧头问道:“老伯,我们付船钱了吗?我记性不好,有点忘了。” “没付。”老头答道。 他咧开没有牙的嘴,黑洞洞的口发出“嗬嗬”的风声:“你们身上也没有能在这里用的钱啊……” 他的身影忽然变得透明,连带着脚下的木筏也变得淡如云烟,几息间便消失不见。 刚才来时的方向哪有什么湖面和峭壁?分明只有一条窄窄的内河,河这边是白墙黑瓦,河那边也是白墙黑瓦。 高矮不一的房屋以内河为中轴,向两边铺陈排闼,玩家们已然置身于双喜镇中央。 “鬼打墙。”李瑶吐出三个字,没有人应声。 周围的景象几息间已变得和远观时大有不同。 大红色的结着布花的丝帛自黛色的屋檐向下垂挂,将屋与屋连接在一起,绵延至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巨大的鲜红“囍”字被贴在每一面墙上,将白色的粉墙映出薄红的色泽。 先前看到的几位捣衣妇人依旧跪在原地,头也不抬,专注而缄默地搓洗衣服。只是她们手中的衣料皆是一派刺目的红色,分明是传统中式婚礼新娘的嫁衣。 天空中飘下了什么,白花花的,像雪。 齐斯抬手接住几片,纸做的圆环穿了一个孔,是丧仪中打发拦路小鬼用的纸铜钱。 【人生双喜,一曰婚嫁,一曰丧葬】 系统界面上,白字刷新出来。 男女莫辨的声音拉长了音调,唱祝似的阴阴念诵: 【婚嫁时,着新衣,迎新人,入新宅,十里红妆】 【丧葬时,着净衣,送旧人,入阴宅,十里白纱】 【赤条条来,风光光嫁,赤条条去——】 那声音陡然拔高,夹杂着尖利可怖的笑声,叫道: 【喜哉,喜哉!】 感谢书友20220223024435451的2640点币的打赏,老板大气!感谢作者日更十万字100点币的打赏!感谢Becki、书友141224185857790、白xun、孤影空9527、大狗蛋儿`、ISonder、rrl0943、海军916、我的命运我主宰、书友20210301106524108974、落日泠烟、书友20200718210010360的月票!(为什么三渣还不更……看三渣摆烂比我自己日更还难受……)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双喜镇(二)喜神庙 “啊呀呀,是县里来的贵客是伐?” 一道尖细的声音承接着旁白高叫着,从玩家们右手边的一座矮房中响起: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喜儿要嫁人了,镇上正要给她大操大办。我敢打包票,这远近的红事都没咱这儿办得好!” “吱呀”一声,贴着红色剪纸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露出黑洞洞的堂屋,一个一米五左右的小老太踮着脚走了出来,伸着一根手指对着为首的齐斯上下指点。 她布满皱褶的脸白得吓人,偏偏在脸蛋上涂了两酡腮红,还穿一身喜庆的红衣,连布鞋都是红的,黄白色的裹脚布包裹着倒锥形的腿,总让人疑心她站不稳当,一碰就会倒。 她笑着说:“老婆子我姓徐,你们和镇上的娃子们一样叫我‘徐嫂’就好!” 齐斯最讨厌这种切切察察的腔调,听着总让他想起他在乡下伯父家那段并不愉快的经历。 他后退半步躲开唾沫星子,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下侧脸,摸到一片粗糙。 他挑了挑眉,将手向下巴上摸去,细密的胡茬有些扎手,好像很久没刮过了。 什么情况?这个副本改变了玩家的外貌么?那为什么杜小宇还能认出他? 齐斯陷入了沉思。 徐嫂若无所觉,热情地说:“我给几位安排住处去!这次这阵仗,七七四十九年才办上一场!和咱这儿比,其他地儿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看来,“民俗调查员”们来双喜镇的由头是体验传统中式婚礼。 而玩家们要做的则是借着调查采风的当口收集线索,找到失踪的徐雯的下落。 齐斯最讨厌的就是找人、救人、保护人之类的任务,和陌生人产生联系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受助者自作多情的感激更是让他感到反胃。 他总是不能理解,人丢了就丢了,死了就死了,尚在人世的幸存者为何要纠结于过去,甚至将自己搭进去。 ——很不经济的选择,不是么? 刘丙丁想到了什么,取出名牌背后的照片递向徐嫂,问:“徐嫂,请问您看到过这个人吗?她是我的朋友,说是来了你们双喜镇,已经有阵子没消息了。” 徐嫂眯起眼,低下头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摇头道:“没看到啊,老婆子我年纪大咯,记性不好。” 她闪烁其词,显然不打算说真话。找人这个环节作为主线任务的一部分,完成起来必然不会简单。 杜小宇紧跟在齐斯后头,适时岔开话题:“嘿嘿,伱们镇上的姑娘难道四十九年才嫁一次人?” 徐嫂转过身背对玩家,两条细腿灵活地摆动着,在前头引路,嘴上笑着说:“年年月月都有人嫁,不过这次不一样,喜儿命好,咱全镇人帮她办!” “这么好么?”齐斯回了神,似笑非笑道,“四十九年办一场,还是全镇人一起办,恐怕不止是婚嫁这么简单吧。” 徐嫂咧着嘴笑:“不瞒你说,我们这次不单是办喜事,主要还是聚一聚,拜一拜喜神。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了,每隔四十九年,就选个好运气的姑娘,大操大办一场,也让喜神娘娘看着高兴。” 齐斯挑眉问道:“喜神娘娘又是哪位神仙?徐嫂您和我们讲讲呗,我们来这儿一趟就是收集这些故事的。” 几人脚程不慢,由徐嫂领着,已经到了镇中央一座庙宇模样的建筑旁。 两进规格的建筑被一圈披红挂彩的小白房子簇在当中,新漆过一遍的朱红门柱支着明黄色的屋檐,檐下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上面用金色的笔迹写着“囍”字。 徐嫂停住了脚步,抬手一指红得像血的庙宇,扭头对齐斯说:“这是喜神庙,喜神娘娘就在里头安坐——你们进去拜一拜吗?” 庙门大开着,像是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诱人进入。 齐斯朝里头看了一眼。 室内两旁摆满了红色的香烛,烛焰摇曳;神龛被放在最深处,靠着墙,在帷幔下隐约可见那神像的红色衣裙,却看不到脸。 从玩家们站着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神像脚边跪着的一对石像,似乎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大红的婚服,做出拜堂的姿势。 也许是恐怖谷效应,这画面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齐斯一点儿也不想打头进去,怎么都得忽悠个人探一圈路再说。 考虑到自己此刻的站位,他收回视线,颠了颠背上的登山包,看着徐嫂道:“我们行李重,走了这一路也累了,先找地方安顿好再来拜吧。当然要是有什么讲究,路过了就得进去拜一下,我们也是没问题的。” ——大不了看情况不对就跑,跑不了就用一次命运怀表。 “不急不急,你们要在这儿住七天呢,有的是时间拜!”徐嫂笑容可掬,白粉簌簌地从她那张羊粪蛋一样的脸上落下,“收拾好的客房就在前头,不远了,你们好好歇一歇。我给你们讲讲喜神娘娘的事儿。” 一行人再度动身,徐嫂细声细气的讲述幽幽地响着:“咱镇上的喜神娘娘最灵验了,新人携手拜一遭,让娘娘看在眼里,两个人这一辈子啊,就长长久久不分离。娘娘最爱听新人笑,最厌憎负心人,谁要是变了心,娘娘可饶不了他!” “传说喜神娘娘啊,几百年前也是个姑娘,可惜爱上了个负心郎。那人丢下娘娘走了,再也没回来,娘娘伤心透了,就投了镇西头的井,死前发下宏愿,要为后来的新人做保……” 这么絮絮叨叨地讲着,徐嫂的脚步倏忽停了。 她遥指着前方的一处宅院说:“就是里头了,我带着你们,几位进去后莫要乱走,冲撞了新娘子。” 那宅院不大,只有一进的规格,瓦片破碎,墙皮也掉了好几块,却有层层叠叠的鲜红帐幔从檐上垂下;红色的布花和剪纸喧嚣地堆在一起,将破败的老屋打扮得花枝招展。 杜小宇“呦”了一声,上前几步,嘿嘿地笑着问:“怎么,新娘子也在里面?” “镇上其他人家都腾不出地方,就喜儿这里有空房,往日里来了客人都是住她这儿的。”徐嫂解释道,同时上前一步推开了门,“明儿她就出嫁了,这房子以后就都没人住了。” 齐斯听出了弦外之音,问:“喜儿姑娘是孤女?” 他跟着徐嫂进了门,入目是一间一进的宅院。西边挂满了红绸,贴满了剪纸窗花,整个儿红艳艳一片;东边则只零星地贴了几个“囍”字,看上去干净不少,泾渭分明。 “是啊,喜儿从小就苦,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不过等过了门,以后就不用受苦啦。”不知是不是因为院内缺少光线,徐嫂的声音多了一分迟暮的森然,模模糊糊的就像湖面上的雾。 她指着东边的厢房道:“几位这几天就住这儿吧,晚些时候我会送饭过来。你们可千万别往西厢跑,吓着了喜儿就不好了。” 五名玩家都已经站到了院里,徐嫂背过身,就要从门口离去。 在她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李瑶忽然开口道:“徐嫂,我看你们这边刚办过白事。红白事前后脚办,小鬼未散,人撞鬼道,恐怕要有灾祸。” 她挥了挥手中的一叠纸钱,正是之前旁白声响起时从天上落下来的。 徐嫂眯缝着双眼,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怕什么啊?咱镇上专办这双喜事的,远近的人求着我们给他们办。喜丧一条道,几百年都这么走,也没见出事。” 李瑶冷冷道:“没出事是小运气,出了事就是大晦气。” 徐嫂“呵呵”冷笑了两声,意有所指道:“新死的鬼成不了煞,生人肩头上有阳火,只要这火不灭,就能烧得小鬼魂飞魄散!” 李瑶又说:“小鬼吹灯,由不得你说灭不灭。” 徐嫂似乎被惹恼了,眼皮上下一翻,多看了这又瘦又高的姑娘几眼,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刘丙丁才好奇地问:“李瑶,你和那老婆子打什么哑迷呢?听着挺厉害的。” 李瑶微微摇头:“没什么,这里的灵异说法和外面不一样。” 玩家们并不急着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观察四周。 杜小宇蹑手蹑脚地走到宅院的中轴线上,向那张灯结彩的西厢探头探脑,嘴里嘀咕:“里头真有人吗?啥也看不到啊。” 刘丙丁同样盯着西厢檐下垂着的灯笼看。他看了一会儿,面色发苦:“这镇子太安静了,明明那么多人,却一点儿也不热闹。屋里说有个新娘子,也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这恐怕是个鬼镇,所有人都是鬼……” “是啊,”齐斯赞同道,“说不定新娘子只是一具尸体,正在床上躺着,腐烂发臭呢。我们晚上醒来,在身边摸到一具穿着红嫁衣的僵尸,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很幽默吧?尚清北在心里腹诽,低头喃喃念着“abandon”“ability”,表示什么都听不到。 刘丙丁先一步推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齐斯紧随其后。 照徐嫂的话说,这空房间久未有人住了。但整洁度比想象中的要好许多,从床榻和木桌之类的陈设上看不出破败,积灰也不多,没有在开门时糊玩家一脸。 厢房看着不大,布局却将每一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也许是为了住人特意改装过,六张床放成一排也不显得拥挤,倒像是上个世纪常见的大通铺。 尚清北扶了扶眼镜,分析道:“徐嫂说所有客人都是来这里住的,那么徐雯应该也在这儿住过,也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不错。”齐斯赞许地笑了笑,接下去说,“有三种情况。第一种,她不是客人。徐嫂姓徐,她也姓徐,也许她本就是镇上的居民呢?” “第二种,她和双喜镇有关联,但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也没有房子。第三种,她和双喜镇无关,单纯是来调查民俗的。” “后两种情况导向的结果一致,她来喜儿这里暂住,并且很可能就是我们之前的那一任住客。” “为什么说徐雯就是我们前面那一任住客啊?”杜小宇率先消化完信息,不懂就问,“万一在她和我们之间,还有别的客人来过呢?徐嫂不是说远近的红白事都要找他们,那应该有很多人来才对啊。” 齐斯耐心地解答:“艄公说,这一个月就摆渡了我们一船人,也就是说前一个月没有别的客人来这里。而我相信,我们身为徐雯的亲戚和朋友,等她失踪一个多月才来找她,已经算是晚的了。” 尚清北皱着眉提出质疑:“你怎么确定艄公说的是真话?万一他骗人呢?” “没必要。”齐斯说,“他和我说那番话的动机是表示他对徐雯的失踪不知情。如果想骗我们,他完全可以推说没见过女乘客,而不是选择最容易被戳穿的谎话。” 他话锋一转:“当然,也可以假定所有NPC都串好了口供,故意传递假信息给我们。那么这个副本也就没办法玩下去了,看人品等死,自求多福吧。” 这话语气不改,但听内容,明显是被尚清北的杠精行为惹毛了。 刘丙丁警告地看了尚清北一眼,又看向齐斯:“是这个道理!我们找找看,说不定那个徐雯在这间房里留下了什么关键信息,特意引着我们来找她呢。” 他说着,似乎是为了表示对齐斯的支持,直奔窗边的木桌,一把拉开抽屉,扬起一阵尘灰。 至此,玩家中刘丙丁和杜小宇两人已隐隐向齐斯靠拢,形成占主导地位的三人团体。 但齐斯并不满足于此。 他笑着看了刘丙丁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将手伸进后者的裤子口袋。 刘丙丁被吓得一个激灵,侧身就躲。齐斯却已经将他裤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拿在手中扬了扬。 那是一部智能手机,红色的外壳,漆黑的屏幕,看款式颇为新潮。 玩家们的脸色都是一变。杜小宇脱口而出:“你怎么带进来的?我记得商城里没有卖……” 尚清北也死死盯着刘丙丁,面色凝重。 将手机带进游戏,倒是让他想到了“诡异入侵”这一秘辛。诡异可以渗透到现实,现实说不定也能反向渗透? 这会不会和公会不久前得到的关于“门”的预言有关? “不是刘丙丁带进来的,应该是这个副本发给我们的线索,看样子挺关键的。”齐斯不紧不慢地说,“下次大家遇到这种线索,还是尽量拿到台面上来说,这是个团队副本,不存在对抗属性。” 他按下开机键,手机的屏保赫然是一张诡异的照片:穿红衣戴红色面具的人抬着大红色的喜轿,吹吹打打;空中却撒下纷纷扬扬的白色纸钱,在轿顶积了一层。 诡异而凄美的图景,毫无疑问和这个副本的主题紧密相连。 刘丙丁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我都不知道有这玩意儿,它啥时候出现在我口袋里的?我要是知道,肯定早拿出来了!” 一时没人出声。 屠杀流玩家的存在不是秘密。按照论坛统计的比例,每五个人里都有一个屠杀流玩家,而这个副本刚好有五名玩家,数字十分微妙。 虽然理性上,刘丙丁的表现确实不太像心里有鬼,但谁也没这个善心为一个陌生人站台。 “我真没必要啊,我到现在还没搞懂这副本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敢自己留着个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线索啊?”刘丙丁还在辩解。 齐斯故作不在意地笑笑:“算了,这一路上也没有交流线索的时间,刘丙丁应该只是没来得及将手机拿出来。团队副本需要我们团结一致,合力破解世界观,接下来我希望各位放下芥蒂,同心协力。” 说这话间,他没来由地想起九州公会发在论坛里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宣言,成功把自己恶心到了,脸色难看了一瞬。 所幸众人并未发现他的异常,陆续出言应和。 “是这么回事!” “都听齐哥的!” 齐斯适时垂下眼,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先看看这部手机里有什么线索吧。”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双喜镇(三)镇魂棺 玩家们纷纷围到齐斯身边,目光全黏在手机屏幕上。 他们都是第一次在副本里遇到智能手机类的道具,如果不是考虑到可能存在危险,这会儿已经上手去碰了。 手机没有设锁屏密码,齐斯用手指一划就开了。里头的软件删得比初始设置还干净,只有电话、信息、浏览器和相机四个软件。 尚清北凑得最近,看到齐斯熟练地点进电话软件,翻到联系人一页。 那里只有一条记录,备注是【徐雯】。 青年苍白的手指在拨号键上逡巡,似乎很想按一下试试。 天知道随便拨电话会发生什么……尚清北屏住呼吸,差点儿叫出声来。 好在,那根手指几秒后就移开了,复又划到信息界面,点开唯一一条历史信息: 【徐雯:来双喜镇,救我!(2008/8/15)】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2008年8月17日下午5:39】,看来在收到徐雯的求救信号后,一行人只稍作了些准备,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杜小宇嘀咕道:“这都两天过去了,真要有生命危险,估计已经凉了吧?” 齐斯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如果已经凉了,那就带她的尸体离开。” 他点开相机相册,调出一张古怪的照片。 照片的主体是个通体漆黑的棺材,从俯瞰视角拍的,直挺挺的木椁乍看像是个立着的人。棺材的表面刻画着繁复的符文,四个角各钉了一根长钉,看上去分外狰狞。 在照片界面停留了一会儿,手机竟然自动操作起来,选中图片,浏览器识图,搜索,点进最上面一个词条。 【镇魂棺:四角有镇魂钉,可辟妖邪,镇阴魂。椁中镇有凶尸,怨气久久不散,一旦开棺,必有大劫。】 寥寥几字的描述,像极了危言耸听的谶言。 齐斯瞥了眼系统界面,上面没有刷新出对应文字。 这是让玩家自己记忆词条的线索么? 他轻啧一声,就要说些什么,却见屏幕闪了两下退出搜索界面,回到相册。 照片中的棺材底下不知何时渗出鲜血,流了厚厚的一滩。而棺材四角的钉子似乎被外面的力量撬掉了,松松垮垮挂在木头上,棺盖与棺身间赫然出现了一条细缝,黢黑中透着一点亮,像是里面的东西贴着缝朝外面看。 李瑶站在齐斯身后,盯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开棺了……” “这是什么意思?那个所谓的凶尸出来了?和这个副本又有什么关系?”尚清北一连三问。 齐斯在风水道术方面是外行,于是不发表意见,面不改色地将界面向右一划。 一下子没有划过去,相册中竟然只有一张照片。 寂静中,来电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清脆的风铃声泠泠作响,听起来颇有些诡异。 来电人一栏赫然写着【徐雯】二字。 徐雯?那个主线任务要求他们找的,两天前发来求救信息,期间杳无音讯,大概率已经死了的人? 尚清北一瞬间想起一堆电话索命的恐怖故事,包括三十多年前那部著名的恐怖片《午夜凶铃》。 他正要出声制止,就见齐斯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口,变成了一声:“啊?” 齐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推理道:“能挂电话,说明接电话这一行为不涉及死亡点,甚至电话将要告诉我们的信息也不是破解世界观的关键。” 顶着玩家们怪异的眼神,他数了三秒,回拨过去,在电话接通后果断开了免提,主打一个雨露均沾,要死一起死。 众人在同一时间听到,一个虚弱打颤的女声语速极快地从手机中响起:“我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去。你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相信双喜镇的任何人,他们都是鬼!我每天都会拍一些照片同步到你手中的这部手机,你们要小心,它们一个个的都出来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半死不活,出气多进气少,好像下一秒就会完全死去。 “徐雯?”齐斯试探着唤了一声。 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问:“伱那边很冷吗?” “是,很冷,像冬天一样……”徐雯说,“我只有七天时间了,你们今天安定下来,明天就快点来找我……” “你知道自己的大概方位吗?你发个定位,可以吗?” “没办法定位,双喜镇不存在于地图上……” “这样啊——”齐斯拉长了声音,“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齐斯好整以暇地等了几秒,电话被从对面挂断了,留下一条长达一分钟的通话记录。 他又一次回拨过去,可惜这次等了半晌,只等来【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电子女音。 事件刚发生就结束,玩家们基本上都没反应过来。 杜小宇伸长了脖子问:“齐哥,这是啥情况啊?说是要我们找她,还发照片过来,咋就挂了?” 齐斯将手机扔给他,在最中间一张床榻上坐下,耐心地解释道:“能够对我的问题做出回复,可见电话那头不是预先准备好的录音,徐雯尚有自我意识。” “她打电话过来,是要告诉我们三个重要信息:第一,这是个鬼镇,存在鬼打墙,按普通方法走不出去;第二,照片里的诡异会具现出来,我们留得越久,遇到的诡异就会越多;第三,她主观感觉很冷。” 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环视众玩家,问道:“你们现在觉得冷吗?” “不冷,我还嫌热呢。” “还好吧,就正常温度。” 玩家们纷纷摇头。 齐斯接下去说道:“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她身体不适,受伤或者发烧了,所以觉得冷;要么,她和我们不在一个地方。” “并且,从她挂电话的反应看,她大概率瞒了我们不少事,把我们叫过来不排除不怀好意的可能。” 刘丙丁迟疑地问:“那主线任务怎么办?她不怀好意,我们却要救她,这不相互矛盾吗?”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她不合作,我们就带她的尸体离开。”齐斯笑了,是那种很明朗,却没有温度的笑容,“我通关了那么些副本,道具储备还是可以的,杀一个NPC不难。” 都成为正式玩家了,NPC的命不是命已经是大部分人的共识,更何况那还是个有概率带来危险的NPC。 只是像齐斯这样将血淋淋的话坦白说出来,到底还是让人听了有些不舒服。 尚清北将自己怀里的英语词典抱得更紧了几分,如果说之前他还对齐斯自称是第九个副本的老玩家有几分怀疑,现在他算是七八成相信了。 据说随着通关副本数量的增加,很多玩家的心理会越来越扭曲,甚至接近于鬼怪。看“齐文”这精神状态,绝对是资深玩家没跑了…… “想什么呢?”齐斯环视表情僵硬的几人,轻啧一声,“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道具什么的,我还是想省着点用的呢……” 正说着,一声惨叫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杜小宇拿到手机后就一直在埋头拨弄,这会儿忽然满脸惊恐地向后跳了一步,触了电似的将手中的手机扔到床上。 手机弹跳了两下,倒扣在被单上,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隐隐的红光。 齐斯问:“出什么事了?” 杜小宇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看这手机好像能联网,就……就随便搜了点东西,没想到跳出来那玩意儿……” 齐斯“哦”了一声,拿起已经黑屏的手机打开。 入目便是一个穿鲜红嫁衣的人影,站在披红挂彩的宅院中,红盖头将头包住,流苏散落在肩两侧,青黑色的双手从长袖下裸露,红色的指甲长而尖锐,明显不属于活人。 这双手扭曲地前伸着,不知是拍照角度还是什么原因,总给人一种它随时会扒开屏幕冲出来的错觉,让人不由得心生恶寒。 齐斯点开搜索栏,将杜小宇输入的“美女”二字删去,又输入了“诡异游戏”四字,摁下搜索键。 加载出来的结果依旧是那张图片。 除了特定关键词,其他情况下无论搜索什么,结果都是相同的么? 齐斯略一沉吟,就听身旁传来压抑着喊叫的“咯咯”声,像是有一口痰卡在喉头。 他抬眼,顺着玩家们惊恐的目光看去。 厢房灰扑扑的玻璃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整个人趴在玻璃上,像是要钻进来…… “叮铃铃……叮铃……铃……” 近乎于凝滞的寂静中,远处的风吹来铃铛的轻响,清脆幽然,越来越近。 徐嫂细声细气的声音飘飘摇摇地随着铃铛声响起:“喜儿,你怎么出来啦?去去,回自己屋里去!” 随意的腔调,像是驱赶小猫小狗,窗外趴着的那个从头红到脚的新娘却应声动了。 她顺着玻璃滑远了半步,迟钝地转过身,晃晃悠悠地向西面那半边院落走去。 玩家们这才注意到,那个新娘裸露在外的手臂呈现红润的肉色,看着应当不是死人。 “还说不让我们冲撞她,到底谁冲撞谁啊?”杜小宇冲着新娘隐没在门扉里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像鬼似的,吓死个人……” 他没有说下去。 徐嫂那张搽满了白粉的脸紧随新娘后头,幽灵似的贴在了窗玻璃上,一双混浊的眼睛朝坐在房里的五名玩家身上巴望。 “几位贵客,没吓到你们吧?”她咧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抬起右手在后脑上敲了两下,“喜儿她这里有点问题,天生的。” 预料之中的答案,玩家们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有多说什么。 徐嫂欠着腰绕过窗,凑近到门边。她左手拎着装饭菜的木桶,右手作势去推虚掩的房门:“你们都饿了吧?老婆子我手艺比不上你们城里的大饭店,几位受委屈了。” 她的话语夹杂着“叮铃铃”的铃响,细细碎碎,听起来不甚分明。 齐斯注意到她的腰间挂着一串拇指大小的黑色铃铛,似乎是铜做的,上面镌刻着古怪的花纹,乍看寒气逼人,诡异万分。 “哪里哪里,辛苦您老人家照顾我们几个了。”齐斯顺手拿起手机,笑着迎上去,作势要去接徐嫂手中的木桶。 手背蹭到老人发皱发软的皮肤,感受到的是冰一样的冷。 徐嫂走得很稳当,见齐斯有抢夺木桶的架势,连忙将提手换到另一只手,面上笑吟吟道:“你们都是客人,在那儿坐着就好。” 齐斯本就不打算出力,当即认同地点点头,回到一旁的床上坐下,笑着说:“徐嫂,您腰上的那串铃铛挺好看的,我想买个差不多样式的当纪念品,不知道哪里能买?” “没地方买,这是老婆子我的传家宝哩!”徐嫂走到窗边的木桌前,将木桶里的饭菜一一取出,在桌上一字排开。 “怎么忽然想着戴上了?我记得您来接我们几人时还没戴呢。” “老婆子我一直戴着啊,你记错了吧。” 徐嫂布完了菜,拎着木桶站到门边。 晚饭的菜式不算丰富,但有荤有素,红烧肉、炒青菜加白面馒头,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家菜没什么区别,量也不少,五个人吃绰绰有余。 在副本里吃饭是个讲究,尤其是总时长超过三天的长副本。先不说饿死饿晕的极端情况,光是轻度饥饿引发的思维钝化和低血糖,就很可能在关键时刻间接致人死亡。 玩家们纷纷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菜。因为菜量充足,倒还算有谦有让,井然有序。 尚清北吃了一片菜叶,抬头就看到徐嫂垂手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玩家们进食。 被人盯着吃饭并不好受,他只感到后背生出一阵恶寒,当即问道:“徐嫂,您怎么还不走啊?” 这话问得没什么礼貌,徐嫂却并不生气,解释说:“我等你们吃好了,好把碗筷收回去。” 齐斯抬眼看向她:“徐嫂,您吃过了吗?一起吃点吗?” 徐嫂乐呵呵地说:“不吃啦,老婆子我不吃东西。” 玩家们闻言,相视一眼,都不再说话。 齐斯默默放下筷子,抓了个白面馒头便坐回到床上,开始……剥馒头皮。 他有意放慢动作,玩家们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刚刚将馒头皮给剥干净,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了雪白的馒头。 提高进食的速度或许会有极限,但如果是想拖延,则有一万种方法延长进食的时间。 如果剥馒头皮不够的话,齐斯甚至可以将馒头肉也剥下几层来。 徐嫂收完了桌上的碗筷和残羹,却依旧杵在门口。 她看向还在磨蹭的齐斯,目光粘腻而湿滑地紧贴过去,尖细的嗓音阴恻恻地吐出一句话:“就等你一个了……” 因为课业紧张,这段时间的更新可能有些慢,不会太监,大家放宽心——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双喜镇(四)招魂铃 徐嫂的话语中,催促意味很浓,还夹杂着丝缕可感的恶意。 齐斯若无所觉,垂下眼帘,故作惶恐道:“徐嫂,您管自己收碗筷吧,不用管我,我吃个馒头就够了。” “房间里不能留食物。”徐嫂含糊地说了一句,拎着桶走到齐斯面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古怪,她补充道:“剩菜什么的都得收掉,不然会长老鼠。” “我会吃完的。”齐斯的口齿因为含了馒头变得有些不清楚,反而让他的话音听起来诚挚了许多,“就这么点馒头,怎么会剩下?徐嫂,不知您能不能再给我留个馒头,让我当夜宵吃?” 徐嫂不言不语,拒绝的态度无比鲜明。 齐斯失望地咽下了手里的馒头,然后小口将馒头皮吃了下去,最后在徐嫂盯视的目光中,把事先藏在口袋里的一小块馒头也放进木桶。 玩家们饶是再迟钝,经过这一遭也意识到食物有问题了。晚餐就数杜小宇吃得最多,这会儿他原本黝黑的脸色白了好几个度,蜡黄一片。 徐嫂前脚刚走,他就急声发问:“齐哥,晚餐有问题是不是?到底是什么情况?” 齐斯闷笑一声:“吃不死人,应该算个线索。” 杜小宇松了口气,竖起耳朵等待下文,却见青年从背包里抽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地擦干净了嘴角的馒头渣,又翻了一个面,擦拭起手上的油渍来。 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紧张了半分钟,齐斯才慢悠悠地拿起手机,点进照片界面。 杜小宇只见相册里多出了一张照片,赫然是对徐嫂腰间的铃铛的特写。 “齐哥,这是……” “刚刚偷拍的。”齐斯熟练地进入浏览器,选中图片,识图搜索。 这次的结果不再是狰狞恐怖的鬼新娘,而是一个词条。 【招魂铃:引阳魂出体,带阴鬼还阳。阴阳本无界,铃响归玄黄。】 尚清北伸过头来:“看来特定物体的照片也可以搜索出有用的结果,不一定要是徐雯发过来的照片。” 刘丙丁指着词条,瓮声瓮气地说:“神神叨叨的,阴啊阳啊的,说这么玄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李瑶沉吟道:“这个副本是如何设定的我不清楚,不过我曾在书上看过一个记载。” 她停顿了一秒,悠悠讲述: “王生立志考取功名,在京都滞留十八载,终于高中。回乡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发妻在半年前就已亡故。他既悲伤又悔恨,一个游方道士可怜他,赠予他一个铃铛。” “王生将铃铛佩在身上,铃铛一响,他看到妻子死而复生,音容笑貌和生前一般无二,洒扫庭除,做饭煮茶,和记忆中一样贤惠。他起初还疑心妻子是鬼,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妻子有呼吸和心跳,完全是活人的样子,便打消了疑虑。” “他将妻子带到京都,一直没有孩子,却也不曾纳妾。两人如是恩爱地生活了七年,最终一同无疾而终,成了一段佳话。” 尚清北将怀里的词典放到一边,摸着下巴分析:“妻子是鬼,但是因为招魂铃的作用表现得和活人差不多。由此可以推知,徐嫂也是鬼……” “傻子都知道这镇上没几个活人,徐雯不都说了嘛。”杜小宇烦躁地打断,“重点是那饭菜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清北之前就对杜小宇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感冒,这会儿没好气地接下去说:“不是很明显么?饭菜不是给人吃的,只是因为徐嫂身上有招魂铃,我们才没看出端倪。她之所以要将剩饭剩菜收走,就是怕离开了招魂铃作用的范围,暴露问题。” “啊?那我们还吃吗?” “吃啊,不吃会饿,吃了又不会死。王生吃了七年都没事。”尚清北说完,再度抱起词典,翻开第一页从“abandon”开始念了下去,就差把“我有厌蠢症”五个字写脸上了。 杜小宇一脸不爽:“行,行,我再拍几张照,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总可以了吧?” 他说完,从齐斯手中接过手机,朝四面八方拍了起来。 刘丙丁陪着笑说:“兄弟辛苦你了,我们也都别闲着,整间房间都搜一遍吧。” 玩家们分散开来,搜查起房间的各个角落,从床褥摸到枕套,翻找得格外仔细。 齐斯背着光,将先前擦拭过唇角的手帕展开一个面,洁白的布料上赫然零星点缀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像是用针扎破了皮肤,再印上去的一样。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红色的绸带和窗花勾连成一片,像是血液汇成的海洋。 齐斯随手将手帕迭好,塞进另一边的口袋,才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西边的厢房。 叫作“喜儿”的新娘子正坐在窗边,用手抓起一把把的肉和素菜,野兽似的往嘴里塞,神志明显不大清明。 是傻子,还是疯子?不过这两种在此情此景下似乎没什么区别。 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孤女,被“幸运地”选中,轰轰烈烈地嫁出去,用来取悦喜神娘娘…… 齐斯相信,人都是利己的,能落到一个这样的女孩头上的,怎么都不会是好事。 他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又低下头观察起窗台来。 窗台的构造颇为独特,木质结构凸出一块,构成一个尖角,要是不小心磕上去,大概率要出血。 联想触动了视觉,齐斯注意到那暗黄色的木块上有着团块状的褐色。 他从手环中抽出刀片,刮了点下来,挑到眼前细看,不多时便有了判断:“这里有血。看样子这间房间死过人啊。” “这咋整?”刘丙丁最显殷勤地凑过来,嘟囔道,“我们住这儿,晚上不会遇到啥吧?” 他说着,又将一面化妆镜递到齐斯面前,说:“齐哥,这是我刚才在枕头下找到的,会不会有什么用?” 刚经历过手机事件,这会儿他恨不得把发现的所有东西都上交,用来洗脱“屠杀流玩家”的嫌疑。 齐斯接过镜子,打量了几秒:“这个副本的时长不出意外是七天,现在才第一天,按照我的经验,以搜集线索为主,死亡点还要再往后放放。” 他一本正经地胡扯着根本没有的经验,其他四人不疑有他。 李瑶指着化妆镜,迟疑地说:“这是比较新的一款,配有LED灯,似乎不属于双喜镇,应该是徐雯留下的。” “看来是个重要线索。”齐斯颔首表示认可,随后将化妆镜递向刘丙丁,“你找到的,收着吧。” “这……不好吧?”刘丙丁心知副本里的重要线索向来牵扯着危机,迟疑着不肯接镜子。 尚清北一直隐在阴影中,无声地观察着几人,此刻适时开口道:“刘丙丁的嫌疑还未洗脱,还是齐文你保管吧,能者多劳,我们也都放心。” “那行,我暂时先收着。”齐斯像是没听出话语中的挤怼,洒然一笑,回身将化妆镜搁到床上,“时间不早了,剩下的搜查明天再说,大家早点休息吧。” 杜小宇也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那我先关机,明天再拍。” 天色已经暗了,厢房里没有灯也没有蜡烛,玩家们陆续上了床。 齐斯睡在最中间那一张,杜小宇和刘丙丁占据了他身边那两张床。 李瑶靠墙睡,尚清北则挨着杜小宇,另一边是张空床。 玩家们都不熟,也深知晚上睡不着意味着危险,因此没人夜聊,都各自裹了棉被,蒙住头,尽力酝酿睡意。 只剩呼吸声的静谧中,齐斯把玩着手中的化妆镜,研究自己的脸。 虽然他在游戏空间里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但不知为何,镜中呈现的竟是他原本的脸,不过灰暗了些,乍看和报纸上的照片别无二致。 难怪杜小宇能一眼认出来。 齐斯摸着自己的脸,粗糙的皮肤和胡茬在指腹下触感鲜明,镜中形象的皮肤却依旧光洁平滑。 他差不多确定了,在这个扮演类副本中,他的外貌发生了改变,在NPC眼里恐怕是另一副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玩家之间依旧能看到彼此最原始的形象,说不好是“魂穿”还是“身穿”,搞得不伦不类…… 齐斯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哲学的问题: 已知NPC和玩家眼中的玩家的形象是不同的,那究竟哪个形象才是真实的呢? 如果玩家看到的形象为真,那么“民俗调查员”、徐雯亲友的身份就立不住脚了。 如果NPC看到的形象为真,诡异游戏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扭曲玩家的视觉呢?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思考着,天色一寸寸暗了下来,很快便连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 玩家们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逐渐变得平缓,所有人都入了梦境。 齐斯躺在床上和衣而卧,感受着房屋中其余四人略显拥挤的气场,忽然烦躁得睡不着了。 他生无可恋地瞪着天花板,一瞬间开始后悔抢占领导者地位了。 果然,他和陆黎或者说“傀儡师”是不同的,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一如既往地讨厌人群…… …… 后半夜,尚清北翻来覆去,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被模样狰狞的鬼怪追杀,一会儿又是坐在考场上,一道题也做不出。 糟糕的回忆阵阵反刍,他迷迷糊糊地从梦境中醒来,接着就听到震天的呼噜声。 借着迷蒙的微光,他看到身边的杜小宇张着嘴,打着鼾,口水流了一摊。 尚清北自诩是能在诡异游戏中掌握主动性、谋取好处的聪明人,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杜小宇这种对未来没规划、成天混日子的蠢货。 他在心里用“乌合之众”的概念将几位临时队友品评分析了一波,才抽搐着嘴角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另一面也睡了个人,大睁着眼,面朝着他,似乎正盯着他看。 大脑宕机了一秒,尚清北几乎立刻清醒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一边是杜小宇,一边是一张空床,怎么可能两边都有人? 危险预警疯狂跳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的映照下,他看清了眼前那个人。 那是个穿红色嫁衣的新娘子,看五官极为年轻,搽了一层厚粉的脸白得吓人。 尚清北张开了嘴,就要叫出声来。 那新娘子却将食指竖在唇间,颠来倒去地说:“喜儿怕……喜儿躲一会儿……” 喜儿? 尚清北想起了徐嫂的只言片语:‘喜儿她这里有点问题,天生的。’ 原来是那个将要出嫁的、脑子有问题的孤女啊。 晚饭的时候就乱跑,吓了他一跳;这会儿竟然又乱跑,还跑进房间里了;都不知道管管好的吗? 尚清北腹诽着,但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好多说什么。 他挪动了一下睡姿,变成仰躺的姿势,就要再度闭上眼养精蓄锐。 却忽然有一束光从身侧照过来,打在喜儿身上,连带着他的眼睛也被晃得难受。 眼角的余光顺着那束光看去,正看到从红嫁衣下露出的青黑色的手爪。 尖而长的指甲通体黢黑,和传说中的僵尸别无二致。 ——喜儿是鬼怪! 一个结论在脑海底部炸响,一秒间便侵吞了所有强行维持的镇定。 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发不出声音,叫喊声卡在喉咙里,滚动成“咯咯”的声音。 尚清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小幅度地、本能地移动视线。 他看到,齐斯不知何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举着打开LED灯的化妆镜,充当照明。 刚刚那束光的来源有了解释,尚清北也顾不得脸面和自矜了,连忙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同样在夜间醒来的青年。 后者好像完全没留意到异状似的,面色沉静如井水,举着光源下了床,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既然已经醒了,就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吧。”齐斯说着,伸手拽起愣在床上的尚清北,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门外拖。 言语和动作太过理所当然,完全不像是在夜间惊觉,遇到鬼怪后该有的反应。 十分可疑! 尚清北如梦初醒,连忙抽回手,手脚灵活地缩回床头。 他从枕边拿起英语词典举在身前,警惕地瞪着眼前人:“伱是人是鬼?” 背着光的青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半晌后了然一笑,赞许道:“警惕性不错。” 接着又吐出四个字:“诡异游戏。”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双喜镇(五)夜巡游 游戏里的鬼怪是无法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的,能面色坦然地报出这个短语足以充当身份的证明。 尚清北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肩膀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喜儿。 先前为了躲避明显看上去更危险的齐斯,他又退回了床上,这会儿和喜儿化作的鬼怪只有半米之遥,鼻尖甚至能隐隐嗅到潮湿的臭味,像是发霉了的木头散发的腐朽气息。 穿着红嫁衣的鬼怪安安静静地趴伏在狭窄的木床上,对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警惕若无所觉,只傻乎乎地盯着床单上的花纹看,似乎没有多少残害玩家的兴致。 “这是……怎么回事?”尚清北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在喜儿的眼前晃了晃。 他虽然谨慎周密,但绝不会畏首畏尾,不然也无法通过新手池的考验,成为正式玩家。 在发现喜儿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后,他又从英语词典里抽出一支圆珠笔,试探着伸过去戳了戳女鬼的脸。 此举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喜儿瑟缩了一下,嘴里又念叨起新的台词:“好痛,喜儿好痛……” 尚清北抽回手,压低声道:“我刚才没有用力,不至于弄痛她吧?……看触感,她有实体,应该是僵尸之类的东西。” 他说话间,已经将圆珠笔塞回词典中,同时翻身下床,几步退到门边。 喜儿到底是鬼怪,虽说尚未有攻击行为,但看着就让人心里膈应,还是离远点比较妥当。 “你应该是触发新的线索了。”齐斯绕过尚清北,凑上前去,站到床与床的间隔之间。 “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吗?副本第一天死亡点较少,所见所闻大多是和世界观相关的线索。” 他面不改色地将瞎扯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以加深对方的印象;谎言重复一百遍,总有傻子会当真的。 尚清北状似受教地点点头,依旧杵在门边,不肯上前半步。 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全信,之前用圆珠笔戳那两下已经仁至义尽了,短期内谁爱作死谁去,反正他是不打算再出力了。 “喜儿,你认识我们吗?”齐斯垂眼盯着床上喜儿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轻声问道。 尸体不知听明白了没有,只一言不发地仰起脸。 被厚厚的粉涂抹得白得惊人的脸,涂成血一样的红色的嘴唇,完全看不出属于“喜儿”这一存在的任何特点,像扎出来的纸人似的千篇一律。 此刻,她颤抖着嘴唇,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救救我……救救我……” 又是求救么?和徐雯如出一辙的求救? 齐斯摩挲着下巴,眉毛微挑。 他对救人救鬼没兴趣,相反很乐意趁人之危。 有求于人,被主动招惹后也不会攻击玩家的鬼怪,总感觉不试着去做点更过分的事,有点对不起自己啊。 他抬起左手,抚上右手的银质手环,指尖一捻,将铁丝抽出一截,跃跃欲试地看着不动如山的喜儿。 似乎是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遭遇什么,趴伏在床上的红影扑闪起来,像被风吹动的烛焰似的飘摇明灭,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便散落成一团血色的雾气,渗入地板间消失不见。 真好,刚送到眼前的线索,啪,没了。 “活着的时候不聪明,死了也不见得能灵光多少。”齐斯煞有介事地感叹一句,回头看向正借着月光翻词典的尚清北,尾音上扬,“小清啊,伱刚刚说她有实体?” 这是什么鬼称呼?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蛇精?尚清北抽搐着嘴角,回道:“刚才还有的,现在突然就没了,是不是你问的那句话有问题?” “该告诉我们的都告诉了,自然该走了。”齐斯笑了笑,对少年的抬杠不置可否。 他转身走到尚清北旁边,拍了拍这个高中生的肩膀,关切地问:“很担心高考?” 被问到心坎上,尚清北摸了摸手中词典的封皮,打开了话匣子:“没人会不担心吧,毕竟是一场可以改变命运的重要考试。我又不是那种考不考没什么区别的差生,要是我的英语能提到平均分以上,联邦Top.100的大学我轻轻松松可以进……” “看得出来你的英语真的很差。”齐斯已经推开门走到了院落中,被夜晚的寒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用长辈看孩子的目光和蔼无比地注视着尚清北:“背了这么久,还停留在第一页。” “我那是在复习……”尚清北脸色一僵,不自觉地追上齐斯,解释道,“我本来计划用高三这一年恶补英语的,补习班都报好了,谁知道突然把我拉进游戏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庭院中央。 白茫茫的水雾在空中袅袅氤氲开来,模糊了白墙黑瓦的屋宇的轮廓,铺展开水墨般朦胧的画卷。 西侧半边的地面铺满破破烂烂的红色碎屑,褪色的“囍”字和红色绸带歪七扭八地垂落,东边则要干净许多,只零星散落着几枚白色的纸钱。 齐斯拣干净的地方走,头也不回道:“小清,其实我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完全没必要担心高考……” 尚清北跟在后头,竖起耳朵。 就在他以为要听到“你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之类的鼓励和安慰时,走在前面的青年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语气真挚而诚恳地说道:“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觉得你很大概率活不到那时候。”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尚清北眼角一抽,想要反驳几句,却又找不出驳论的切入感。毕竟,齐斯的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可还是感觉好憋屈啊! 欺负完未成年,齐斯心情不错,连带着去推院门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门外的寒风如有实体般扑面而来,吹得正对着门缝的尚清北向后小退了半步。 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出了这么远,尚清北眼皮一跳,下意识便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听齐斯用说教的语气道:“你看,在一个随时会死的游戏里,还没事想些有的没的,注意力不集中,连什么时候被带出了庭院都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真的活得到六月份吗?” 话音不算严厉,却一字一句都踩在尚清北的软肋上,怎么听怎么刺耳。 尚清北捻着眼镜架,冷声反驳:“我本来就是要出去探查的,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你不是也说第一天最安全吗?” “这样啊,那是我错怪你了。”齐斯抱歉地笑笑,不由分说地抓起尚清北的手腕,提议道,“一起走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尚清北刚义正辞严地说了那么一番话,不好再改口,只能任由齐斯将他拖出宅院。 齐斯用话术将工具人绑上了贼船,此时毫不客气地掐着未成年的手腕,随时准备在出了状况后将人丢出去填死亡点。 在趟雷和垫背方面,不得不承认队友还是有不少好处的,遇到危险前让队友先走一步,遇到危险后只需要确保自己跑得比队友快就行。 思及此,齐斯的脸上露出一丝恬淡的笑容,尚清北一瞥之间注意到了,只感觉前者怕是不怀好意。 他抽了抽被攥住的右手腕,一时抽不出来,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他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齐斯老神在在地拉着尚清北跨过门槛。 屋外的气温比屋里要低好几个度,好像将整个人按进冰水里,令身体从内到外的温度都弥散在四周的空气中,了无踪迹。 齐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不可遏止地打了个寒颤。好在他没少受过冻,只站了片刻便习惯了骤降的气温,停止了战栗。 尚清北穿的虽是春秋季的长袖校服,却不过是两层棉布,根本隔绝不了多少寒意。 他立在寒风中,鹌鹑般地跼蹐缩缩,环抱着手臂不停摩擦裸露在外的皮肤,试图以此产生热量。 一阵狂风呼啸着吹来,其中夹杂着点点白色,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枚纸铜钱正落在尚清北头顶,像是迁徙许久的鸟雀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树枝。 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阵阵纸钱被风卷着飞来,簌簌地沉淀,不多时便在地上积起了一层,如雪如霜。 这幅场景太过诡异,哪怕没有看到分毫鬼怪的影子,也令人没来由地往恐怖的方面联想。 尚清北抬眼看向齐斯,颤着牙关提出质疑:“我们真要在这个点出去探查吗?白天都那么诡异,更何况是夜间,哪怕你是第九个副本的老玩家,轻视诡异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齐斯抬手从风中抓了一把纸铜钱,看了看还算干净洁白,便顺手揣进了衣兜里。 听到尚清北明显打退堂鼓的言语,他停住脚步,侧过头微微一笑:“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不是么?缩在房间里等死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停顿片刻,声音冷了几分:“你要总是这样的心理,我觉得你还是早死早超生比较好,省的受太多惊吓和折磨。” 尚清北没有上钩。 最开始被齐斯用言语打乱的节奏逐渐回到正轨,他冷静下来,分析道:“如果我们两个出事了,他们三人要想通关,很大概率只能仰赖‘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我觉得我们还是把他们叫醒,一起出去探查比较好。” 齐斯嗤笑一声,问:“你觉得刚才在房间里,你闹出来的动静还不够大吗?” 尚清北回想起自己见鬼后的一系列动作。 虽说没有叫喊出来,但到底是在房间里窜来窜去了一番,加上地板和木床年久失修,他绝对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可除了“齐文”,竟然没有一个人被他惊醒…… 见少年目露沉思之色,齐斯接下去说道:“要么,是他们不愿意管你的死活,故意装睡;要么,就是这个副本的某种机制选中了你我,今晚只有我们能行动。” “应该是第二种可能……”尚清北小声地说出了想法,思绪骀荡。 竟然第一天就被副本机制选中了,是不是说明他有机会接触到某些重要支线? 看来不出去探索是不行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绝对不能让善恶莫测的“齐文”独自掌握重要线索。 “好吧,我和你一起四处转一转。不过事先说明,出事了我不会管你。”尚清北不冷不热地表明立场,却没有得到回应。 齐斯不知何时收了脸上的笑容,一步步无声地撤回屋檐下,安静而小心地像是从梁上行过的猫。 远方的风吹来若有若无的唢呐声,悲怆哀戚,有如鬼哭。 尚清北直觉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蠢到出声发问,而是跟着齐斯,有样学样地退到门边,紧贴在木门上。 屋檐的阴影恰好将两人的身形完全遮住,木门深嵌入墙体里,留出充足的空间供两人站立,来往路过的存在倘不特意往门的方向看一眼,绝不会发现这里藏了两个人。 齐斯没有骨头似的靠着木门,眯起眼往唢呐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厚薄不均的水雾在空中袅袅氤氲,扭捏弥散成沆瀣的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转过街巷,从雾中缓缓驶来,由远及近。 齐斯看清了,那是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材,表面刻画着精细繁复的花纹,比在照片里看到的还要精美一些。看不出具体的含义,但光是整齐流畅的线条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真漂亮。齐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忽然生出一种凑过去悄悄摸一下的冲动。 不过考虑到还在副本中,他不打算主动作死,只能在脑海中将【镇魂棺】词条的描述默念一遍,让自己冷静下来。 思维的槎桠适时触碰到棺材底下渗出血水的画面,齐斯垂下眼盯着地砖看,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些兴奋。 好想打开棺材看看……好想研究研究那些血水的成分……好想躺进去试一试…… 这种状态很古怪,是被什么力量影响了吗? 尚清北同样注视着棺材,思绪一片纷乱。 词条中“凶尸”“怨气”“大劫”等象征着灾厄的词汇,徐雯在电话里提到的“它们一个个的都出来了”,一切都传递着糟糕的预警,而最糟的情况似乎在此刻应验。 棺材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四角的长钉上刻画的诡异符文。 无精打采的唢呐声夹杂着“嘀嗒”的声响,尚清北看到,随着棺材的行进,有暗红色的血液淅淅沥沥地从边沿滴下,在路上留下线形的行迹。 眼前的情景和照片中的异常进一步地重合,尚清北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叫喊声卡在喉咙里,他差点背过气去,只能死死地瞪着前方。 扭曲的黑影团簇着棺材,像是送葬的队伍一样排列成长龙。诡异的唱祝声尖尖细细地响起: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阴阳异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休祲有数,福祸莫求——” (本章完) 第五十章 双喜镇(六)鬼遮眼 “咚”的一声闷响,黑色棺椁砸在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震散几圈团簇的雾气,扬起的白色沙尘和白雾混杂在一起,难舍难分。 尚清北的眼前人头攒动,穿黑色丧服的男女老少影影绰绰地围了一圈,虚幻的影子朦胧地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鬼哭一样的哭丧声一阵接着一阵。 “呜呜呜……没福气的娃啊……” “死啦,好可怜哟,没享几天福……” “嘻嘻嘻,命不好,消受不起……” 如果说头几句还能听得出哭腔,后面几句便是很明显的笑意盎然的语调,似乎对死者的逝去感到高兴。 说是高兴并不准确,那语气更像是劫后余生的窃喜,好像原本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擦着边砸到了旁人的头上。 尚清北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都像有蚂蚁在啮咬似的难受。 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又一片,他打了个幅度极大的寒颤。 本就铺天盖地的冷意再度上涌,好像赤身裸体地站立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刀子一般的北风搜刮着骨骸,将血管和筋络的每一个角落冻透吹彻。 “真冷啊……”尚清北无声地感慨一句,牙关紧咬。 又是一阵风来,眼前的幻影被簌地吹散成一地尘沙,飘飞到空中,又缓缓沉降。 所有异状尽数消失,没有鬼影,没有唱祝,天地间一时寂静而安宁得出奇。 只有静静停搁在纸钱堆中的棺材能够证明,刚才确实有诡异事件发生,有鬼怪打街巷行过。 尚清北借着月光,凝视棺材周围散落的骨白色碎末,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只曾听闻、不曾亲见的死人骨灰。 他又抖了一下,接着就听到耳后传来“呼呼”的吹气声。 游丝般的凉气骚动着发丝,轻轻巧巧得像秋天的寒蝉振动翅翼,让人脖颈发痒。 ‘小鬼吹灯,由不得你说灭不灭。’ 李瑶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尚清北心头一跳。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就站在自己身边,遗像似的黑白两色,松松垮垮地贴在门上,有节律地呼着气。 尚清北甫松了口气,由恐惧反弹的愠怒便潮水般上涌。 他压低了声,咬牙切齿道:“齐文,我们都一样是玩家,你别再当我是小孩子,没事就吓唬我了——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吓唬你?”单薄得像纸的青年不解其意地挑起眉梢,看神情分外无辜,似乎正为无端的指责感到苦恼。 沉默两秒后,他恍然大悟地笑了:“伱胆子怎么这么小?徐嫂不是说了么,只要肩上的阳火不灭,鬼就怕人。”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倒好像真的是在宽慰吓破了胆的队友似的;和言语配套的笑容却带着明显的促狭,话里话外流露出哄小孩的态度。 尚清北一想到自己吓得快晕厥过去了,而“齐文”却气定神闲地袖手旁观,就觉得不忿。 怎么见到鬼都不带大喘气的?这还是人吗?哪怕是老玩家,也太夸张了吧? 他更加坚信了,“齐文”绝对是老玩家中精神异化比较多的那一挂。 尚清北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青年,疑惑地问:“徐雯的化妆镜呢?我记得你一直拿在手里,还开着LED灯照明呢。” 违和感陡然滋生,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只有惨白的月光于事无补地提供光明,反而给所有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色彩,更显得鬼影幢幢。 “化妆镜么?”听此一问,青年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地回忆。 他沉静的面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比满地堆积的纸钱还要白上几分,毫无血色的唇灰败得像是墓碑的石刻。 尚清北心底的不安如网如织,却无法可想,只能烦躁而焦灼地等待着答案。 片刻后,就见青年粲然一笑,露出白色石子般细密的牙齿:“应该是落在院子里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拿吧。” 尚清北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扼得他骨头发痛。 青年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却极大,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宅院的方向拖拽过去。 不对!事情不对! 尚清北感受着皮肤相接处冰凉的触感,如大梦惊觉,一个恐怖的猜测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反应极快地用抱着词典的手臂勾住一边的门柱,借力站定,同时匆忙地用余光环顾四周。 身遭的环境已然变得陌生,白墙黑瓦的房屋建筑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水雾。 平旷的空地上,只有面前一座黑白相间的大宅拔地而起,檐下挂着两个白色的纸灯笼,上面用黑笔写着狰狞的“囍”字。 紧闭的黑色木门歪歪斜斜地开了一条缝,暗红色的血水从缝中蜿蜒渗出,缓慢而粘稠地流向他的脚边。 高大的宅邸给人坟茔般的感觉,尚清北陡然生出一个想法:一旦进入其中,他会死! “不了,齐哥,我在这里等你,你自己进去吧。”尚清北心知不能让鬼怪发觉自己勘破了死亡点,他维持着镇定的神情,仰面看着高出他半个头的青年,认真地说。 青年将头扭过一个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深黑无光的眼珠垂下看他,一字一顿道:“我们一起进去。” 尚清北下意识也垂下眼。他看到,月光下,青年的影子拉得颀长,却是满头簪钗,长袖窄衣,分明是个女子的模样! 女子形态的影子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借青年的口发出“嘻嘻”的笑声。 她摇曳着身姿调转方向,如节肢动物般向尚清北映在地上的影子爬来。 …… “真漂亮。”齐斯直勾勾地盯着静置于面前的黑色棺材,有些意动。 好想带回收藏室摆着,可惜大概率带不出副本…… 也许是猜到了齐斯的想法,站在一旁的李瑶拨弄着手中的一叠纸钱,摇头道:“镇魂棺是大凶之物,若没有足够的尸体填在里头,恐怕会反噬生人。” “这样么?”齐斯眯缝着眼睛,掰着手指数了数。 他偏过头看向侧后方的高挑女人,煞有介事地问:“十具尸体够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添几具。” 李瑶闻言,竟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情绪。她困倦似的垂下头,声音冰冰凉凉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 齐斯笑道:“忘了说了,我是个标本制作师,成天和一堆尸体打交道。” 他将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命运怀表的表面,发出“叩叩”的轻响。 在敲到第三下时,李瑶略有些失真的声音阴恻恻地发问:“那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 苍白的女人陡然抬起头,抹了粉的脸上只有嘴唇红得像血,没有瞳孔的眼睛弯成月牙,配合着唇齿做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脸。 寒意从脚底蔓延着渗入四肢五骸,表面的皮肤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凝霜。 齐斯生理性地打起了颤,却是用手拢了拢略显单薄的衬衫,歪着头注视面前的女人,好像在仔细斟酌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阴阳异道——” 诡异的唱祝声在棺材旁咿咿呀呀地响着,混杂着虚情假意的哭丧: “呜呜呜……快埋下去啊,埋下去就没事啦……” “她没享到的福,我们好好替她消受着……” “嘻嘻嘻,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切切察察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地响成一片,忽而被一声尖利的唱声打断: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休祲有数,福祸莫求——” 如同盖棺定论的判词,一瞬间压下了所有旁的声音,只剩自身余下的回音久久不散。 “吵死了。”齐斯轻嗤一声,眉头微皱。 他抬起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随后出神般地摩挲起来。 久久未能得到回应,女人咧开血红的嘴,整张脸几乎贴上齐斯的鼻尖。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白惨惨的脸,声音和腔调却是那样熟悉:“你见过的尸体多,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 “嘀嗒、嘀嗒。” 耳边的更漏声以同样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属引不绝。 李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在噩梦中从高处跌落。 她惺忪着睁开眼,入目是满眼的红。 头顶的红色纱帐无风自动,床头柜上燃着一根白色的蜡烛。 血一样的“囍”字贴在正前方的木门上,直直撞入眼中,刺得人眼睛生痛。 李瑶发现自己坐在床边,一身红色的嫁衣繁复厚重地裹在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哪儿?” 思维有些混乱,李瑶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进入了一个叫做《双喜镇》的副本,在搜罗了一番线索后,躺在床上快速入眠。 所以,这是梦吗? 李瑶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感受到隐隐的刺痛。于是她明白了,这不是梦,这是副本自身的机制。 是死亡点,还是对背景故事的补充?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坐以待毙,合该四处转转,探查一番。 平日里写灵异为生,对神神鬼鬼的事都懂一些,李瑶深知有些东西你越怕它,它便越要找你的麻烦。 此刻,她维持着冷静,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门边移去,试探性地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竟然被推开了。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铺满红色碎屑的平地正中央,镶嵌着一枚青黑色的古井,井边坐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很长,长得拖拽到地上。整个人如同一座由发丝织成的雕塑似的,不动不声不响。 李瑶静静地看着,经验告诉她,这个女人绝对是鬼。 她屏住呼吸,小步退回房间,只想着挨到天亮,好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剧情。 手肘碰到门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女人倏地转过头,阴冷的目光钉在李瑶的脸上。 她颤抖着嘴唇,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短语:“救救我……你救救我……可以吗?” …… 搞定了明显是鬼怪的女人,齐斯闲庭信步地走回宅院,顺手将门掩上。 今晚的事着实有些怪异。 他在半夜无故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喜儿化作的鬼怪伏在他床边,腐臭味扑鼻,差点没把他恶心得吐出来。 就在他盘算着要不要采取一些激烈措施拷问出线索时,李瑶也醒了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 他出于对某种神棍气质的熟悉和兴趣,再加上“醒都醒了,不出去看看总觉得有点亏”的心理,没犹豫多久,便欣然答应。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透着可感的怪异。就连他做出决定的思维模式也十分古怪,更像是遵从直觉,而非理性。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向常胥那一挂的蠢货靠拢。 “可以影响判断的副本么?希望这个影响不会带到现实,不然我觉得我还是立刻去死比较好。”齐斯伸出食指揩过唇角,神情恹恹。 他径直走向东边的厢房,推开房门,正看到睡得和死猪似的四名队友。 从左往右依次是李瑶、刘丙丁、杜小宇、尚清北,正中间属于他的那张床位空着,棉垫尚有余温。 “我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吗?是只有我中招,还是别的什么情况?”齐斯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摸向杜小宇的床位。 杜小宇这货睡得很实诚,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在枕边流了一摊。 哪怕齐斯粗暴地掀开了他的枕头,他也没有分毫即将醒转的迹象,就像死人一样。 齐斯从杜小宇的枕下摸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不知是质量好还是什么原因,这部手机被摆弄了那么久,电量竟然还是满格。 随着一阵鲜亮的开机铃声,蓝莹莹的光照到齐斯白得像鬼的脸上,将他的脸色照得明一块暗一块。 他半阖着眼,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点进电话簿,拨了唯一一个联系人的电话。 电话铃声在不远处响起,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飘渺,却依旧能够判断它响起的方位。 ——在棺材里,徐雯的手机在棺材里。 “徐雯果然已经死了么?”齐斯喃喃自语,“看样子省去了交流的麻烦呢。” 他将手揣进口袋,里面似乎鼓鼓囊囊装着什么。 他顺手抓了一把出来,低头看去,却见是一捧碎碎渣渣的纸铜钱。 什么情况?齐斯眉头微皱。 这些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到他身上的?他怎么完全没印象? 是诡异游戏对他的特别对待,还是见者有份? 齐斯的行动力一向很强。有了猜测后,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摸到李瑶的床边,将手伸进后者的口袋。 指尖触到纸钱粗糙的表面后,迅速抽了回来,轻柔地将被子掖回原状。 他又去其他几名熟睡的玩家那儿如法炮制,得出了想要的结论。 “只有我和李瑶的口袋里有纸钱,这是什么原理?” 齐斯坐回自己的床位,陷入了沉思。 双喜镇是鬼镇,纸钱是鬼钱,副本将纸钱放到玩家身上,是让玩家消费的意思吗? 还是说有人已经死了,成了鬼怪,所以身上会有纸钱? 齐斯摩挲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想:如果都成了鬼就方便了,把其他玩家都杀了就好。 当然,现在也不麻烦。 无论自己是不是鬼,他都打算先杀个人试试。同一个房间的人太多了,他嫌挤。 而且,这群工具人睡得那样熟,总感觉不扎几刀都对不起这个机会。 齐斯从手环中抽出刀片,划向身边刘丙丁的后脖颈。 预料中的划破肌肤的韧感不曾出现,刀片从皮肉间漏过,就像穿过幻影,没有触到任何实体,自然也无法造成伤害。 杀不了么? 齐斯微眯着眼,又给了另一边的杜小宇一刀,结果别无二致。 他不信邪地都试了一遍,没有任何一个人流出哪怕一滴血。 系统界面上,一行提示文字无声无息地刷新出来: 【在该副本中,您无法杀死睡梦中的玩家】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双喜镇(七)井中人 苍白的月光如白绫般当空洒落,扭曲的影子在地面上虬结。 尚清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女人的影子缠住,像是两团墨汁混合在一起,在原有的身影外又长出一条歪歪扭扭的上半身。 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好像要将他硬生生撕下几块肉来。他被扯得全身都痛,胡乱地挣扎着想要挥开那些看不见的手爪。 没有形体,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是他深陷梦魇后无端的臆想,从不曾存在,自然也无法摆脱。 尚清北看着眼前青年的嘴角咧到耳根,诡异的笑容长在这张脸上,硬生生让他看出了讽刺和戏谑的意味。 虽然明知对方八成是诡异制造出来的幻象,但想起这一路过来听到的嘲讽,尚清北一瞬间生出了勇气。 他咬牙切齿地,高高举起手中的词典,对准青年的脸砸了下去。 厚重的词典不留余力地落下,却没有触到实处,就好像陷在了棉花里。 力道一时间没能收住,尚清北差点儿一个趔趄,向前摔个狗啃泥。 他晃动着手臂站直,再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没了青年的影子,只有一个纸扎的小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纸人和洋娃娃差不多大,从脸到脚都是惨白的颜色,唯有脑后缠着漆黑一团的头发,配合着面上两轮乌黑的眼,看上去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身上的撕扯感消失了,地上的影子也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全无任何鬼怪出没的迹象。 如果不是残留的痛感依旧鲜明,尚清北恐怕会以为刚才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噩梦或者幻觉。 恐惧未尝消退,危机短暂搁浅,余下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虚感,就好像整个人被从里到外掏空,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高挂在门后的房梁上,在客人推门的刹那被外头的风吹得飘来荡去。 尚清北轻轻喘了口气,从词典里抽出一支黑色的圆珠笔。 【名称:点读笔】 【类型:道具】 【效果:用笔尖触碰诡异后,可获取部分和诡异相关的信息】 【备注:诡异游戏牌点读笔,哪里不会点哪里】 这是他在第三个副本中获得的奖励道具。在旁人看来,这个道具十分鸡肋,对提升武力值和生存概率没有太大作用,但他不这么觉得。 信息是解谜游戏中最宝贵的东西,能以较低风险获得更准确的信息,便能更加从容地应对突发情况,在博弈中占据信息量的优势。 社会要想维持和平稳定,势必让大部分人目光短浅,充当耗材;而让少数人掌握规则核心的真理,进行剥削。 尚清北坚信这一点,并且同样笃定自己位于掌握真理的“少数人”之列。 他维持着冷静,弯下腰,用笔尖去触静静躺在地面上的那个纸人。 系统界面上,浮现出新的文字: 【名称:引路纸人】 【备注:提青灯,走阴路,引魂归,忘川渡】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刚才真跟着它走了,按照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就死定了吧?”尚清北喃喃自语,脊背泛起阵阵寒意,只觉得后怕。 他缓缓在纸人旁边蹲下,想要看得再清楚些,眼前的画面却像是混了油彩后胡乱搅和的颜料桶一样,扭曲成漩涡状的一团,快速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 尚清北感觉有什么东西推了他一下。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是一扇熟悉的木窗,正是厢房的那扇;借着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还能看到窗台下的木桌。 耳边的鼾声震天地响着,侧过头便可以看到杜小宇那张睡熟了,正流着口水的脸。 刚刚发生的那些事……难道都只是一个梦? 身遭的寒意久久不散,尚清北怔愣着,下意识抚了抚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 余光瞥见左侧空床上的一道人影,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那是个穿红色嫁衣的新娘子,正将青黑色的食指竖在唇间,颠来倒去地说:“喜儿怕……喜儿躲一会儿……” …… 厢房内,齐斯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看着时间从凌晨三点半一分一秒地变化,直到凌晨四点整。 他将戴着命运怀表的手搭在膝上,时不时看上几眼,和手机显示的时间比对一二。 值得高兴的是,这个副本中的时间流速和命运怀表显示的客观时间一般无二;时间回溯的功能可以使用,同时也省去了计算时间的麻烦。 手机亮了这么些时候,电量一点没掉,看来这个副本没有无聊到要求玩家省电,或者去找充电器和插座。 左右睡不着,齐斯点进手机自带的浏览器。 经过杜小宇在睡前的那一番折腾,可以判断: 第一,和副本背景相关的图片可通过浏览器进行识图,获得更进一步的信息; 第二,搜索正确的关键词,也可以得到相应的有效信息; 第三,识别无关的图片或者搜索无关的内容,虽然无法得到有用信息,但目测也不会遇到致命危险。 既然如此,不搜白不搜。 齐斯先搜了“双喜镇”三个字,炽白的屏幕上冒出水墨般的黑色字迹: 【双喜镇,主办红白喜事,百年来远近闻名;不仅为本镇人筹办,也时常售卖些嫁衣、丧服、喜帕、纸人之类的物件到毗邻的市镇。每四十九年有一场盛会,花轿和棺材并排而行,生死、阴阳交汇,传闻可通神灵。】 都是些玩家们已知的信息,哪怕没有明说,也可以通过一系列线索推断出来。 齐斯注意到,属于“双喜镇”的词条最后更新日期是1999年1月1日,和诡异游戏降临世间的日子吻合。这个副本大抵是副本池里最早的一批,也不知道游戏论坛里有没有完整的攻略。 想到自己正在通关的副本已经不热乎了,齐斯不免有些兴趣缺缺。 不过考虑到手机提供的浏览器搜不到游戏论坛,也看不到所谓的攻略,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他顺手搜了“徐雯”二字,不出所料,跳出来一张穿红嫁衣的鬼图。 起不到太多吓人的效果,倒像是告诉玩家:徐雯就长这样。 齐斯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迅速在搜索栏敲下【契】字,按下搜索键。 屏幕上弹出一行提示: 【当前网络不佳,请稍后重试】 界面上方的蓝色进度条卡在一处,加载图案在白茫茫一片的屏幕上转起了圈。 “果然么?不能接受自己的名讳和丑图放在一起,所以连副本自身的机制也不遵守了么?”齐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 看着屏幕右上角陡然出现的“无信号”图标,他夸张地扬起唇角,恶意满满地捏出百转千回的腔调:“真是爱要面子的邪神小姐姐一枚吖。” 言语似乎触动了什么,灵感捕捉到屏障破碎的“咔嚓”声。 手机屏幕闪动了两下黑了屏,血色的不辩意义的符号蜿蜒着在浓黑的底色上爬行,在目光触及的刹那生成能够领会的意义。 “有趣的尝试。”齐斯听到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语气在思维殿堂中说了一句。 下一秒,灵魂的脖颈好像被一双巨手扼住,拿捏着力度缓慢而毫不怜悯地碾碎。 一种从生到死的存在都被掌控的无力感油然滋生,亦如动物遇到天敌后激发铭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齐斯并不恐惧死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那是一种被居高临下赋予的情绪,被凌空抓起扔进他的脑海,砸起千层浪花。 早已淡化的求生本能被强行激发出来,触动条件反射性的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般无法起到丝毫作用。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生理性的冷汗便浸湿了衣衫。 就在齐斯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扼住脖颈的力量却陡然消散,再无后续和解释,似乎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齐斯呛咳着,全身发软地弓起了腰,用手肘撑着膝盖,托起下巴,才勉强维持住一个可以容许大脑继续思考的姿势。 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如是重复三次,终于从无缘无故的惶惑中抽离,冷静下来。 他按下手机的开机键,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右上角显示的电量明显地少了一半,像是被硬生生扣掉似的。 “这是在威胁我,再有下次祂就把这个道具给废了吗?是敲打,还是想告诉我祂的容忍限度?” 被恐惧溅射四散的理智在宁静的夜晚中一点点沉淀,齐斯摩挲着下巴,无声地分析:“被苏氏村的村民割肉都没有这么生气,甚至还有余裕联合其他NPC做局;在《辩证游戏》和《无望海》中,我对祂还要不客气……总不至于被我用言语调侃几句,就纡尊降贵地来打击报复吧。所以,是要通过这样的行为传递给我一些讯息吗?” “嗯,《食肉》副本中,祂连行动和正面交流都做不到;《辩证游戏》副本中,祂已经可以干涉副本剧情了;《无望海》副本,更是可以干扰其他玩家的技能,制造一些技能生效的错觉;现在竟然连关键道具都可以动了吗?” “祂的权限在一点点恢复,是什么原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彰显自己的能力,好让身为合作者的我重新评估交易的价值;或者单纯是恐吓我一下?” 思考有利于平静,尤其是将复杂的、难解的问题条理清晰地分步拆解,可以有效地缓解因前途未知引发的担忧和不安。 齐斯清楚地知道,像契那种层次的神明和天灾无异,虽然因为下注了他,目前和他立场一致,对他还算宽容;但只要对方想的话,随时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这种无解的存在考虑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浪费时间,不如不考虑。 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打包丢在记忆的角落,齐斯面无表情地点进手机相册。 不知何时,相册里无声无息地又多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俯瞰视角,正中央是一口由黑色石块堆砌成一圈的枯井。井口残破不堪,旁边缠着一圈破破烂烂的绳子,用于提拉水桶,总怕它断在井里。 拍摄的时候大概是阴天,白雾弥漫,井底找不到分毫光线,像是大地的眼睛,黑黢黢的一颗嵌在黄土里,总给人内里潜藏着什么的错觉。 【井中人:水属阴,井聚财。井中阴气越重,主人家财运越旺;阴气愈积,福源愈厚……】 “这听起来不像是正规的风水学说啊。”齐斯回想起平日里从晋余生那边听到的几耳朵“灵异知识”,眉毛微挑。 他虽然不懂风水,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生人属阳,死者属阴,鼓励积攒阴气,怎么看怎么诡异。 词条后似乎还有一行小字,齐斯下移视线,将那行字默念过去: “还有什么比在井底沉一具枉死的尸体,更能积攒阴气呢?” 大脑在阅读文字的同时自动分析其意义,认知触动诡异的联想,好像有一具穿着红衣的腐烂死尸半沉在阴冷的井水中,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光明看,怨毒地遥望过往的行人。 ‘传说喜神娘娘啊,几百年前也是个姑娘,可惜爱上了个负心郎。那人丢下娘娘走了,再也没回来,娘娘伤心透了,就投了镇西头的井,死前发下宏愿,要为后来的新人做保……’ ‘娘娘最爱听新人笑,最厌憎负心人,谁要是变了心,娘娘可饶不了他!’ 徐嫂阴森森的话语在耳边反刍,齐斯用手指敲打着床沿,梳理已知信息。 “喜神娘娘投井而死,怨气极重;又说她爱看新人婚嫁,会惩戒负心人。刨除传说的粉饰,四十九年大操大办一次的红事,很明显是一出献祭生人,让恶鬼索命的戏码。” “阴气积得越重,便越有福源财运。倘若这是真的,换作是我,绝对会不停抓人虐杀,让他们怨气极重地死去,再将他们的尸体扔进井里。” 事件的脉络就这么厘清了,齐斯直觉有些太过简单。 不过以目前的信息,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再多的便是胡猜乱想,只会预设答案,影响后续的推理。 “如果真是我猜想的那样,这个副本的‘罪恶’很充沛啊。”齐斯将目光投向视线左下角的道具栏。 最后一格的洁白鱼叉图标默默无闻,在思维触及后套了一圈银白色的方框,表示正被选中。 【名称:海神权杖】 【效果:使你看上去更像一位神(吸收的罪恶越多,效果似乎越强)】 只是不知,吸收罪恶是个什么样的流程? “好冷……井底好冷……” 耳后响起幽幽的啜泣声,手机中呈现的信息似乎照应到了现实。 齐斯应声回头。 李瑶已经醒了,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墙角的阴影中,全身上下肉眼可见地打着颤儿,神志已然不大清明。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双喜镇(八)连环咒 尚清北不记得这是自己经历的第几个循环了。 他每次以为自己清醒了,或是狂奔出门,或是缩在被窝里继续装睡,周围的场景总会在一段时间后崩溃。 他一次又一次地睁开眼,每次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天花板,和身边床位上喜儿那张恐怖的脸。 梦里的人是很难冷静下来、进行理性思考的。 尚清北越来越焦急,最后近乎于习惯性地,一遍遍重复跑出门、遇到伪装成齐斯模样的鬼怪、逃脱、醒来这个过程。 “尚思源。”又一次醒来,尚清北听到一个中性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说出的是他的真名。 好久没在游戏里听到这个名字了……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 尚清北一瞬间清醒了许多,猛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鬼怪模样的喜儿无知无觉,正趴伏在床上盯着床单的某一处出神。 出声的显然不是她。 “你本将永眠于没有尽头的长梦,而我或能帮你从梦魇中醒来。”耳边的声音低声劝诱着。 尚清北打了个激灵,问:“你是谁?伱说要帮我,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吗?”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会在规则之内予你帮助,而你只需要为我做一件事。” 系统界面上,两行提示文字适时刷新出来。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选做):破坏喜儿的喜事】 竟然触发支线任务了么?看来这一次次循环并不是倒霉,而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的重要剧情。 尚清北知道,完成支线任务往往能获得重要线索,同时还能提高表现分,百利而无一害。 ——更何况是个可做可不做的选做任务。 他正要答应,转念一想,又故作迟疑地问道:“为什么要破坏喜儿的喜事?她一介孤女,嫁人后有人照顾不好吗?” 他有意套出更多线索。 那个声音没有隐瞒,说道:“喜儿嫁人后会被推入井中,怨气融入水流滋养喜神。这是双喜镇持续至今的规则。” 果然,四十九年一次的大操大办不是什么好事。 声音的说法和鬼故事的惯常套路吻合,也符合潜意识里的心理预期,尚清北未经怀疑便选择了相信。 “如果仅仅是这件事,我答应你。”他说完,接着问,“双喜镇每四十九年都要献祭一次,是吗?为什么会定下这套规则?” 尚清北系统研究过游戏论坛里的攻略贴,隐隐有预感,自己很可能会成为玩家中第一个破解世界观的。 那个自以为是的“齐文”总是轻视他,殊不知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儿…… 一想到黑发青年高高在上的嘴脸,尚清北的心中就生出几分期待,好像在考试中解开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急着跑出考场昭告全班同学。 他肃然等待,耳后的声音却喷出一声轻笑,说:“规则自是规则。” 这分明是敷衍,尚清北微微皱眉,还要追问,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他反应不及,向前摔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同落入不见底的漩涡,不停地下坠,下坠…… 金色的藤蔓在身边舞动,虚影和幻觉交相滋长,时间的长度变得难以估量。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撞到了实处,硬板上铺着软绵绵的床垫,应该是东面厢房的床铺。 眼皮很沉重,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些许微光,却怎么也睁不开。 尚清北感觉自己好像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全身上下都被无形之物压制得动弹不得,只有意识是清醒的,能够听到身边的人声。 先是李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穿着嫁衣,坐在婚房里,门外有一口井。我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女人坐在井边,她穿着白衣服,明显不是人,还让我救她。我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然后我就发现我躺在井底,周围都是尸体……” “你还能醒来,说明那不是死亡点,应该只是想通过梦境告诉你一些事。”是齐斯的声音,冷静而温和,“对了,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成了鬼怪,问我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李瑶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活人。”齐斯的话音带上一丝笑意,“结合船夫的话,以及后续我们获得的那些线索,可以判断‘人鬼殊途,阴阳异道’是这个副本最核心的规则。” “我要是说那个假扮成你的鬼是死人,和她站在一起的我估计也活不了;而且,我如果说你是死人,万一言出法随,你真死了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带有玩笑性质,却暗含关切之意。 尚清北闭着眼听着,将齐斯的分析记在脑中。 ——原来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遇到了假扮成玩家的鬼怪么? ——不对,这些都只是“齐文”的一面之词,李瑶遇到的情况就和他不一样! 思维触及某处违和,好像有一个电火花沿着脊柱的神经滑入大脑,尚清北终于从鬼压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直挺挺坐起,发出“唰”的一声响动。 清晨的微光穿透窗棂在床脚投下一簇白绫,飘飞在空中的灰尘和纤维折射光的路径。 其余人早就醒了,并且已经讨论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听到尚清北发出的动静,齐刷刷向他投去视线。 齐斯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尚清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床沿。 尚清北同样看着齐斯。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齐文,我昨天晚上梦见你成了鬼怪。” 见青年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他继续说下去:“我在最开始就对你有所怀疑,所以我问了你是人是鬼,你跟我说了‘诡异游戏’四个字,我才相信你是玩家……如果梦里的那个真的是鬼怪,怎么会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 鬼怪能说出“诡异游戏”四字,比诡异游戏本身还要怪异;约定俗成的规则被打破,就像有一天早上醒来,看到太阳变成了红色的眼睛。 齐斯隐隐察觉到些许违和,他直觉昨晚契搞那么一出事,可能是想告诉他什么——无奈缺少线索,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他索性按而不发,挑眉反问:“听你的口风,你已经在心里预设答案,认定我有问题了?” “遇到这种事,我很难不怀疑你吧?”被道破了心思,尚清北语气生硬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把昨晚的经历简短地说了一遍,着重讲述梦中梦的一次次循环,而省去了梦境最后的那个声音和支线任务。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隐瞒那些很有可能是重要线索的信息。 “梦是没有逻辑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具体怎么解释还得看你自己。”齐斯用揣度的语气说,适时向尚清北投去怀疑的视线。 观赏着未成年又急又气的表情,他心情不错起来,于是托着下巴,耐心地瞎编乱造:“我们做的梦说是副本自身的机制,但其本质还是人脑生成的影像,发展和走向会受各自思维的影响。你起先认为梦中的那个我是人,所以才能从我口中听到‘诡异游戏’四个字。”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对。只是,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你认定我是鬼怪,无论对我还是对你自己,都很不利。” 谎言不能说得太死,既要逻辑自洽,又要给人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间。这样等出现破绽后,被骗者才会自行脑补,把漏洞填上。 齐斯垂下眼,流露出担忧和为难的神情:“尚清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放下成见,至少先平平稳稳通关这个副本。说起来,这个副本很古怪,给我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我的第三个副本……” 他没有说下去。 每个玩家的第三个副本或许在内容上有所区别,但意义是相通的,都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考验,甚至和死过一遍没什么区别。 杜小宇连忙出言安慰:“齐哥,你别管那小子!你比我们都有经验,肯定不会有事的!” 刘丙丁也帮腔道:“对啊,要是你这样的资深玩家都出了事,我们这些人恐怕一个都活不成!” 强者适度的示弱往往能很好激起旁人的关切和同情,人们乐得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同理心和正义感,主动找茬的尚清北一时间被放在孤立的境地。 尚清北没见识过太多话术,听了齐斯的茶言茶语只觉得不太舒服,理性分析却又觉得没什么错处。 他有些尴尬地辩驳:“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我是就事论事,任谁做了那样一个梦,都会有所怀疑吧?” “不,按照正常的思维流程,你应该怀疑的是副本机制,而不是我。”齐斯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语,随后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杜小宇。 杜小宇会意,接茬道:“我昨晚还梦见你成了鬼怪呢,我都没说要怀疑你。” 刘丙丁也说:“我梦见的是伪装成杜小宇的鬼怪。欸,这么一说,我们所有人的梦好像刚好构成一个连环。李瑶梦见井中鬼,齐斯梦见李瑶,尚清北梦见齐文,杜小宇梦见尚清北……” 李瑶的神情凝重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是要发表意见。 迟疑了一会儿,她改口道:“办喜事的镇子,却满天丧事用的纸钱;昨晚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梦到宅院外停下一副棺材;人生双喜,一曰婚嫁,一曰丧葬……你们对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怎么看?” “冥婚呗。”杜小宇脱口而出,“这不很明显吗?十个中式恐怖得有六七个是冥婚。” “不大可能是冥婚吧?”刘丙丁摇头反驳道,“根据论坛里统计出来的副本主题,三十六年间没有一个副本是冥婚。有传言说,这个主题触犯某个禁忌,不被规则允许……” 当然不可能是冥婚,明明是四十九年进行一场献祭,牺牲某个女孩子,用怨气滋养喜神。尚清北在心里默念从梦中得出的结论。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些信息公开。 一来,他跟其他人都不熟,凭什么主动分享线索? 二来,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多说多错,那些人盲信“齐文”,天知道会不会抓他的错处,怀疑他暗中搞鬼…… 就这么一迟疑,话题便略过去了。 刘丙丁问:“手机上有新的线索吗?我记得徐雯说,她每天都会传些照片过来。” “没有,我早就觉得那娘们的话不可信!”杜小宇恨恨地说着,将手机扔到床上。 尚清北离得最近,顺手抓起手机,一开机就发现电没了半截。 明明昨天还是满格的,照这个用法,七天时间怎么撑得过? “电怎么用得这么快?是不是有谁偷偷动过手机了?”尚清北狐疑地问,目光却扫向杜小宇。 杜小宇一瞪眼,骂骂咧咧:“你胡说八道什么?说话前摸摸良心,就你是好人是吧?” “我没有指名道姓,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你还没指名道姓?眼珠子都快黏老子身上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撕起来,身为罪魁祸首的齐斯笑着胡扯道:“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诡异游戏严格管控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哪怕作为道具出现,大概也会设置使用限制。电量对应着时限,每过一天就会少去一半电量,也就是说,这个道具只能再用一天了。” 刘丙丁在一旁听着,神情凝重起来:“那咋整?手机要是没电了,到时候我们怎么联系徐雯?” “所以我们要尽快收集线索,破解世界观。”尚清北恢复了冷静,低下头,点进手机相册翻看。 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本就在那儿的镇魂棺,一张是齐斯拍的招魂铃。 ——确实没有新的线索。 这不合逻辑,副本怎么会这样设计?尚清北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太出来。 “先关机吧,等晚些时候再看看,说不定徐雯还没来得及把照片传过来。”齐斯在一旁平静地说。 他刚在一个小时前悄悄删了一张照片,此刻的面色却不露端倪,从神情到语气都无比真诚:“从昨天的通话看,徐雯的处境似乎很糟糕,找不到传照片的机会也说不定呢?” 辛辛苦苦传照片却被删了的徐雯:……6。 感谢光明岛的寂静岭10000点币的打赏!感谢ml0179的10000点币的打赏!感谢念非常2000点币的打赏!感谢白不天才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儒释无极子600点币的打赏!感谢蓝色雨、Pluskr、满杯甜柚、一心S、菜菜牌菜菜子500点币的打赏!感谢阿林大王666的200点币打赏!感谢林木康、六月边界、绯红、卡斯缪斯、书友20220519111338621、书友20180824203631744、惜落樱、社会你涛哥囍100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双喜镇(九)预知梦 玩家们讨论了这一遭,天已经大亮了。 冰冷的日光从破破烂烂的窗户漏入房间,在地上投下一大片白色的光影。 齐斯站在窗边朝西厢的方向望去,红绸和剪纸稀稀拉拉地糊了整面墙壁,像是烧伤后皮肤表面结起的痂。 一身红嫁衣的喜儿像小兽似的从房门中爬出,怯怯地向玩家们居住的房间张望。 她又恢复了人类状态,从红色衣袖下裸露出的手臂呈现鲜活的肉色,被布料和晨光映得红润了几分。 “我总感觉这个副本很奇怪,NPC一会儿是鬼,一会儿是人,生生死死说不清楚。”李瑶无声无息地从背后凑了上来,冷不丁地出声感慨道,“双喜双喜,按例要分红事和白事,可昨天徐嫂说来说去,只提到了喜神,而对白事只字不提。” “前置提示不是说了嘛,‘生者不一定生,死者不一定死’。”刘丙丁积极地发表意见,“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所以不看重白事?” 他这话说是合理推测,倒像是在讲鬼故事,结合昨天晚上玩家们的梦境,着实容易导向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 杜小宇低骂了一声“晦气”,尚清北则低着头不发一言。 齐斯将几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已知信息。 梦里,变成鬼怪的喜儿出现在空床位上,“李瑶”被惊醒后,他也醒了过来,在试探完喜儿后,和“李瑶”一起出门。 如果说这是他的梦,前后的逻辑是有问题的。 ——为什么李瑶会先于他醒来,并且发出动静将他吵醒? ——为什么醒来的是离喜儿最远的李瑶,而不是离得最近的尚清北? 还有,他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纸钱怎么解释? 已知信息太少,无法指向明确的答案。 齐斯抬眼看着苍白的天空,回忆着说:“昨晚喜儿出现在我和尚清北的梦中,向我们求救。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明确两点结论:第一,喜神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二,喜儿知道某些秘辛。” 显而易见的结论,玩家们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齐斯眯着眼扫视过每一个人,微笑着问:“我想去喜儿那边看看,有谁要一起吗?” “徐嫂昨天说过,不让我们乱走,以免冲撞喜儿。”尚清北一点儿也不想再像梦里那样被拖出去,此刻故意危言耸听,“我认为这也是这个副本的规则之一,违反了恐怕会出事。” “不是白纸黑字的规则便有回旋的余地。我不过是去找喜儿聊聊天罢了,怎么能说是冲撞了她呢?”齐斯抚弄着手指,语气格外真心实意。 倘不是知道内情,听到这话没准真会相信几分。 玩家们咋舌,到底没有再劝阻。 齐斯自顾自走到门边,推开门,见没人有跟上来的意思,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才跨过门槛。 而在踏入满地红纸的西厢地界后,他的脸上再无惋惜之色。 猜疑链客观存在,人类大多叛逆,而且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 倘若他一声不吭就管自己过去,或许还会有一两个玩家悄悄跟上他,想要探听些消息;但他挑明了要拉人一起去,玩家们自然心里犯嘀咕,疑心他是想找替死鬼。 齐斯无声无息地前行,在穿嫁衣的女孩身边站定,轻唤了声“喜儿”。 听到声响,女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站在晨光中的青年,茫然的瞳孔中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齐斯弯下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在害怕,你不想出嫁,因为伱知道他们会在你嫁过去后杀了你,将你投入井中,是吗?” 喜儿没有回答,齐斯也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双喜镇是远近闻名的大镇,明明水路不畅,镇民也没什么别的生计,却依旧富裕繁华。船夫说是因为这里水好,能够聚财,他其实说对了一部分。” “每四十九年选一个女孩,让她穿上嫁衣,在最风光的时候死去,尸骨沉在井里。最浓郁的怨气融在水中,为全镇提供源源不断的财运。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所有人的幸福,从实用主义的角度看,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喜儿的瞳孔放大又缩小,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她的喉咙里滚动着声声呜咽,如同垂死的动物的哀鸣。 齐斯歪了歪头,话锋一转:“但我并不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并且很反感这套牺牲一人、成全大多数的理念。毕竟牺牲带来的繁华和幸福你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而你失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你曾经亦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这个买卖不仅不赚,而且很亏。” 他忽然蹲下身凑近过去,从右手腕上的银质手环中抽出一枚刀片,不着痕迹地塞入喜儿手中:“所以,我很好奇你的选择。是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成就他人;还是掌控自己的命运,削减他们能从你身上榨取的价值?” “人不能决定自己怎样活着,但至少能够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去死,不是么?” 喜儿握紧刀片,鲜红的袍袖遮住握刀片的手,远看完全发现不了端倪。 她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不声不响地坐着,不再出声回应。 齐斯站起身,折回玩家聚集的厢房。 回忆着喜儿右手的触感,他微微眯眼。 ——掌心温热湿润,皮肤有弹性,呈现活人的特征。 ——食指侧有厚茧,似乎是长期握笔的结果。 这个喜儿和梦境呈现的、徐嫂描述的都有不小的偏差,该不会又是《玫瑰庄园》那样的设定——这个副本中不止一个喜儿? 还是说,夜间和白天、梦境和现实的时空是分开的? 目前基本可以确定,双喜镇的NPC并不全是鬼怪,徐雯却说镇上全是鬼,听言辞之笃定,应当不是口误。 她到底在哪里?这个副本是不是存在另一个空间?还是说……她撒谎了? 一时间想不明白,齐斯索性不再纠结。 他抢占了领导者席位还是有一点作用的,拥有话语权后就能够左右推理的方向。 哪怕破解不了世界观、完成不了主线任务也没事,只要确保自己知道的信息比其他玩家都多,就有办法把工具人的命全垫进死亡点。 …… 从齐斯出门开始,尚清北就一直站在窗边,留意他的动向。 见青年不过说了几句话,才过了三分钟就回来了,尚清北不由疑惑地问:“齐文,你和喜儿说什么了?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问她喜神相关的事,又问她知不知道喜事背后的秘辛。”齐斯目光诚恳,语气自然,流露出几许遗憾,“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没和我说一句话,看来是我想错了,她不是那种提供线索的NPC。” 尚清北至此确信,自己昨晚在梦境中获得的线索是独一份的。没有他,盲信“齐文”的玩家大概率只能在正确答案外沿打转,死活都破解不了世界观。 心中生出隐秘的快意,尚清北却也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再藏着掖着只会增加通关难度,闹出伤亡就不好了。 当下,他清了清嗓子,说:“对于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我倒是有个猜测……” “如果只是猜测,建议你吞在肚子里,别说出来。”齐斯打断了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现在线索不足,延伸出的各种猜测放一起就太乱了,只会干扰后续的判断。” 尚清北被噎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青年关爱儿童的目光。 后者用哄小孩的腔调说:“小清啊,你不用担心,时间才过去七分之一,还有六天时间,我们总能破解世界观的。” “……” 又是这该死的称呼,又是这轻视的态度……尚清北额角青筋狂跳。 他抿住了唇,果断决定将世界观再掖一会儿,等关键时候再全盘托出。 齐斯欺负完了小孩,将可能存在的重要线索按了回去,格外悠闲地从背包里拿出洗脸巾简单擦了把脸,算是完成了早上的洗漱。 他笑着说了句“先走”,便再度推门而出。 他径直走向院门,在半步开外站定,伸手试探着推了一下门。 斑驳老旧的木门是虚掩着的,未用多少力,门扉便像是被触及了机关似的,“吱呀”一声荡开。 一架红艳艳的花轿撞入眼帘。 血色的庞然大物停搁在门外的地面上,正对门的方向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的“囍”字,却有几处线头挂下,平添阴森怪异之感。 这轿子似乎很旧了,边缘多处磨损和褪色,间或有污迹星星点点地斑驳,像是已经在潮湿的仓库中放了好久,终于得见天日一般。 齐斯记得昨夜的梦中,那副通体漆黑的棺材似乎也停搁在这个位置,甚至连大小都和花轿不差。 梦与现实的界限一瞬间被打通,齐斯心念微动,一步步走近过去,在花轿旁边蹲下。 支撑着轿身的木架子下,赫然压着几枚白色的纸钱,已经沾了泥土,有些灰扑扑、皱巴巴的,但在红色的映衬下依旧显眼。 “齐文。”身后传来李瑶的声音,“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齐斯站起身,侧头看去,投以鼓励的目光。 李瑶神情凝重,迟疑地说了下去:“昨晚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真实,我好像真的躺在了井底,周围的水很冷很冰,我却连战栗都做不到。明明肉体已经死了,灵魂却还被禁锢在其中,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腐烂……” “梦只是梦。”齐斯温和地笑笑,“现在你已经醒过来了,不是么?” 李瑶依旧忧心忡忡:“我听说过,有一种梦可以预知未来。之前刘丙丁说我们做的是连环梦,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一些事,害怕让大家平白忧惧,才没有说出来。” 她停住了,抬眼看到青年沉静的目光,才继续说道:“我以前收集灵异素材的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被诅咒的村庄,将死之人会在前一天梦见上一个死去的人,并在七天内死去。就这样,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死掉了……” “我梦见的是鬼,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是最先死的,然后你梦见了我,也就是说我死后化作的鬼怪会找你索命。尚清北梦见了你,杜小宇梦见了尚清北,刘丙丁梦见了杜小宇,刚好构成一个环。”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招魂铃的故事吗?其实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王生的妻子一直缠着王生,招魂铃有辟邪的作用,才让王生又活了七年才死。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已经被鬼缠住了,陷入了某个类似于鬼打墙的循环?” 齐斯淡淡道:“这些说到底只是你的推测,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循环是最好打破的,只需要随便拿掉一个环节就好了。” 李瑶微微摇头,神色带上肉眼可见的忧愁:“你不懂,我从小就会做一些预知梦,梦到未来的事情。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我就梦见我死了,尸体被放在一个很黑很深的地方,还能听到水声,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应该就是井里……” “我记得那个梦里,我的身边还有很多具尸体,我好像还看到了你……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只是没有将死之际的记忆?” 齐斯笑着摇头:“那你说如果我现在自杀,你把我的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所谓的预知梦不就不再成立了吗?” 李瑶一愣,惊愕地抬眼。 齐斯若无所觉,娓娓道来:“之前我的亲戚还听算命的说过,我命里带煞,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会倒霉。他们便以此为由,用他们那浅薄的经验主义,肆意对我施放他们认知范围内的恶意。” 他停住了,笑容中多了几分咂摸回味的意味。 李瑶喃喃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都死了,死得特别惨,是所谓的‘倒霉’达不到的程度。”齐斯侧过头直视李瑶的眼睛,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预言和命运,那不过是庸人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失败者的自我安慰。在我看来,唯一能相信的预言只有‘所有人最终都会死’。”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态度却格外认真,李瑶一时无言,实是不知该作何表示。 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齐斯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李瑶,你的发表在哪里啊?” 李瑶微怔,然后就听青年接下去说:“我发现我在灵异方面的认知太过匮乏了,想找几本灵异看看。” 李瑶失笑:“我的写得不好,经常被退稿。你要是想看些比较短的灵异故事,可以订阅一本叫做《灵异世界》的杂志。” “好吧,虽然我还是很好奇你写的,不过多谢推荐了。”齐斯笑着道谢,眼底却逐渐冷了下来。 他少年时订阅过《灵异世界》一段时间,因此记得很清楚,那栏杂志早在2028年就被联邦要求整改,随后停刊了。 身为灵异家的李瑶,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双喜镇(十)鬼说鬼 李瑶自称灵异小说家,在这个副本中的作用很明确,即为玩家们提供灵异知识。 可万一她说谎了呢? 她天然占据信息优势,这对其他玩家来说并不公平;所以才有手机的存在,作为另一个知识来源。 但这样一来,就又显得李瑶的存在很多余了。 她在这个副本里,是偶然因素,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齐斯面色不改:“对了,李瑶,你上个副本是什么时候?我看好多人都是捱到七天倒计时结束,被迫继续匹配副本的。” 李瑶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张了张嘴就要回答,却被一声热情的招呼打断。 “嗨呀!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啊?赶了这么久的路,第一天也不多歇一会儿!”徐嫂踏着碎步,从宅门右侧走出来。 她脸上的笑容巨大得有些夸张,皱起的皮肤像是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白纸,凹凸不平地往下掉着白粉。 齐斯看向她的腰间,没有看到铃铛。 那个可以联通阴阳的招魂铃她似乎只在傍晚以后戴,不知是在避讳什么。 齐斯问:“徐嫂,您腰上的铃铛呢?是落在哪儿了,还是因为什么缘故不愿意戴?” 徐嫂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归于更加热切的笑容,看不出端倪。 她一拍大腿,“哎呦”一声,说:“老婆子我记性不好喽,还好你们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给整丢了。” 这话一听就假,齐斯装作关切地说:“那是您的传家宝,意义重大,您不必管我们,有什么事先找回铃铛再说也不迟。” 徐嫂笑容不变:“传家宝是重要,但没有伱们几位贵客重要,老婆子我来,是带你们几位去吃席的!” 吃席?齐斯听到这古怪的表述,眉毛微挑:“昨晚有谁死了吗?” “哎,死啊活啊的可不好挂嘴边,不吉利。”徐嫂的笑容收敛了些,连带着声音也阴森了许多,“我们给喜儿办红事,鸡鸭牛羊肉,青黄红白酒,从街头摆到巷尾,全镇人都来吃席!” 昨天吃顿饭都得时刻盯着,生怕露出什么破绽;酒席的场面要是真这么盛大,就不怕玩家们从细节上发现端倪吗? 齐斯沉吟片刻,问:“徐嫂,喜儿是和我们一起去吗?还是等会儿有专门的人来带她?” 徐嫂说:“喜儿是新娘子,自然不可能和你们客人一起。老婆子我先带你们走,等过会儿再带人来给喜儿打扮,仪仗什么的到了,吹吹打打给她送上花轿,让她风风光光嫁。” “我还没看过中式婚礼,可以留下来看看是怎么个流程吗?”齐斯垂下眼,温声请求,“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民俗调查员从小到大都长在城里,很多事儿都没见过。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一眼,我们都好奇……” “不行。”徐嫂的语气生硬起来,“按我们这儿的说法,喜儿以后是要给人家做内人的,你们再是我们的贵客,终究是外人,不好去见的。” 齐斯后退一步,将李瑶让到身前,眯起眼笑:“其实不是我要见,是我这位朋友。她是化妆师,觉得喜儿姑娘脸型不错,想给她设计个妆容。” 莫名其妙就从灵异小说家成为化妆师的李瑶懵逼地眨了下眼,两秒后才领会齐斯的意思,接茬道:“是的,我是化妆师,想留下来给喜儿姑娘化妆。” 徐嫂的脸色沉了几分,却还是假笑着解释:“规矩就是规矩,谁来也不能破。到时候喜儿姑娘闹将起来,冲撞了几位,就不好看了。” 她说着“冲撞”,眼神却阴冷得像是在看死人。把她话语的内容换成“让几位意外身亡”,也不会显得违和。 齐斯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当下抿着唇往旁边一站,表示事不关己。李瑶自然不再多言。 见两人识趣地住了嘴,徐嫂的眼神归于平和,仿佛方才的阴鸷狠戾只是玩家的错觉。 她摆动着两条倒锥形的腿,灵巧地跨过门槛,往宅院深处去了,大概是要去叫其他玩家。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齐斯凉凉地笑了:“等我们走后,镇上的人恐怕要对喜儿做些什么,且那些事见不得人,需要避着我们。” 已知镇子的福源来源于女孩在出嫁之日死去的怨气,要想获得更多的福源,怨气自然是越重越好。也就是说,那个女孩最好死得很惨,死前承受非人的折磨。 “徐嫂说了,等把我们送到席面上,她还要再带人折回来。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机会悄悄离席,再过来看一眼……” 齐斯没将话说死,李瑶却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偷偷回来,我有一个潜行领域的技能……” 身后再度响起脚步声,截断了她后续的话语。 徐嫂带着三名玩家趿拉着脚步走出了门,笑着招呼:“几位都跟好咯,老婆子我带几位吃席去。” 没能听到李瑶技能的详情,齐斯不由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太失望就是了。 李瑶身上疑窦重重,虽然看她的微表情,不像是在骗人,但有些信息哪怕她说了,也不敢全信。 听了和不听实质上没什么区别。 徐嫂和第一天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在白墙黑瓦的水乡小镇七拐八绕。 双喜镇不知是怎么布局的,来时玩家们是从左边的路来的宅院,去吃席时走的是右边的路,分明没有走回头路,兜兜转转走了半天,竟然又路过了来时经过的喜神庙。 朱红的庙门后,穿红色衣裙的神像似乎向前走了一小步,比昨天离门更近,像是要从神龛上走下来一样。依旧看不到脸的全貌,却能看到苍白柔和的下颌,和鲜红的唇色。 神像下首跪着的一男一女也微微侧了点身子面向大门,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过来,注视路过的玩家。 烧纸的烟气淡淡地弥散开来,透过半阖的门缝可以看到内里薄薄的烟雾,给本就幽暗的室内蒙上一层腐朽的气息。 “有人在里面烧纸?这喜神还管丧事?”杜小宇嘟囔了一句,没有人搭理他。 徐嫂放慢了些许脚步,笑呵呵地说:“等吃完了席,几位一起来喜神庙拜一拜吧。喜神娘娘不只保佑喜事,祝福新人;想求福源、避灾祸的人只要供奉祂,皆可趋吉避凶、获得喜乐。” 齐斯捕捉到“福源”这一关键词,心下了然。 诡异游戏不会将破解世界观的关键全放在单一的线索上,不然藏一个线索就可以让其他玩家全灭,这样的设计未免太考验运气,也太简单粗暴了。 显然还有一部分线索就在喜神庙中,玩家哪怕没看到手机中相关的图片和文字,只要敢于进入喜神庙探索,也可以还原副本的世界观。 齐斯开口道:“徐嫂,从进入你们镇我就一直想问了,双喜是红事和白事的合称,你们镇上除了喜神,是不是还有个管丧事的神?” 玩家们都竖起耳朵,等待徐嫂的回答。毕竟有喜神就该有丧神,这个推测完全符合他们认知中的常识。 徐嫂“嗬嗬”地笑着,说:“我们镇上就喜神娘娘一位神,我们就供喜神娘娘,她生是我们镇上的人,死是我们镇上的神,我们不供她供谁啊?” 她说的理所当然,听在玩家们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奇怪。 齐斯想了想,故作迟疑地问:“那喜神娘娘是什么都管吗?像生死、财运这种,她也会管?” “当然啊,咱们喜神娘娘什么都管,连闹鬼都管。”徐嫂说。 鬼说闹鬼,着实有些喜感。杜小宇“嘿嘿”一笑,问:“你们镇还闹鬼啊?怎么个闹鬼法?” 徐嫂并不在意杜小宇态度的轻浮,耐心地回答:“咱镇上有几次闹鬼祟,我们一起去娘娘的庙里烧纸,祈求娘娘的保佑,那些鬼祟就都被镇井里了。” 井。 齐斯想起【井中人】那条线索,就要发问,却被李瑶抢先。 这姑娘白着一张脸,急切地问:“具体是什么样的鬼祟?又为什么要镇到井里?是镇到喜神娘娘尸身所在的那口井吗?” 被一连用讯问的语气问了三个问题,徐嫂有些不快地说:“鬼祟就是鬼祟,我们又没有阴阳眼,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鬼祟?镇到井里就是镇到井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眼瞅着徐嫂生气了,本还准备了一箩筐问题想问的玩家们只能各自收了声,安安静静地跟在徐嫂后头。 看徐嫂的态度,基本可以确定她不认为自己是鬼,不知这座鬼镇上的其他NPC是不是也是这个情况。 只是,如果认为自己是活人,徐嫂为什么要戴通阴阳的招魂铃呢?又为什么时而戴上,时而摘下呢? “前面就到啦。”徐嫂忽然抬起手遥遥一指前方,捏着嗓子说。 道路两侧的雾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了大半,抬眼可以望见远处密密麻麻的穿各色衣服的人等,来来回回、挤挤挨挨,有的端盘子,有的拿碗筷。 场地被布置得颇为喜庆,红色的碎屑洒满地面,巨大的红木圆桌挨个排列,一直摆放到看不见的角落,光是目之所及就有二十张之多。 视觉触动了听觉,鼎沸的人声响成一片,着实热闹鲜活。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狗吠,齐斯瞥见一只高大的黑狗正叼着骨头,怡然自得地在红色地毯上散步。 齐斯听晋余生说过一些灵异常识,知道黑狗是先天至阳之物,按理说是不可能出现在充斥着鬼的镇子里的。 联想到线索中所说的“阴气愈积,福源越厚”,再有之前李瑶说的“这里的灵异说法和外面不一样”,种种违和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齐斯正漫无边际地思索着,有两个披红挂彩的男人见玩家们到了,一前一后地迎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副黝黑的庄稼人的脸,眼角的皱纹圈圈漾开,其貌不扬,笑容却颇为乐呵。 他们先是对徐嫂寒暄道:“徐婆婆,咱们镇多亏了您操办,才能有今天。您到时候只管歇着,零零碎碎的活计让大伙儿干。” 他们对徐嫂颇为尊敬,直到徐嫂摆了摆手道别,他们才看向玩家,脸上的笑意散去了许多,变得有些拘谨:“几位,你们随便坐,随便吃,随便看,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们就好!” 玩家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计较。坐下来纯吃饭是不可能的,来这一趟主要是四处看看,最好能找到些重要线索。 刘丙丁冲两个男人笑笑,说:“两位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对风俗啊讲究啊都不是很懂,还要请你们讲给我们听呢。” 尚清北这一路都没出声,眼瞅着刘丙丁就要用成年人那一套交际语录开始废话了,他连忙打断道:“你们知道新郎在哪里吗?” 他从接到“破坏喜儿的喜事”这个支线任务时,就在思考要怎么完成。 带喜儿逃跑肯定不现实,那就是个傻子,说话说不通,难不成还把人打晕藏起来? 这喜事说是献祭,但到底有个“喜事”的名头,怎么都该有个新郎。 尚清北相信,诡异游戏的任何任务都有解法。喜儿那边找不到突破口,那就来新郎这边找。 “小兄弟,你找新郎有什么事吗?”男人狐疑地问。 “我……”尚清北一时卡了壳。 他绞尽脑汁想要编个说法,还未吭哧几句话,【支线任务已完成】的电子音便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看着系统界面上的文字,尚清北不明所以地眨巴了两下眼。 这是什么情况? 他还什么都没干呢,支线任务怎么就完成了? 【由于您参与度过低,该任务提供的表现分自动移交给参与度最高的玩家】 新的提示文字刷新出来,在理解其意义后,尚清北瞪大了眼睛,在风中凌乱。 生死时速。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双喜镇(十一)断良缘 齐斯看着尚清北的脸色在某一瞬间变得僵硬,眉毛微挑,不置可否。 他知道这个小孩儿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无意点破,甚至乐得后者发挥杠精特质,多挤怼几句,营造一下“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假象,方便日后甩锅。 尚清北独自凌乱了一会儿,一抬头就看到齐斯松松垮垮地站在一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脑海中闪过后者独自和喜儿对话的场面,他几步靠近过去,压低声质问:“你干的?” “我干什么了?”齐斯反问一句,看着尚清北笑,“倒是你,小清,忽然有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被轻描淡写几句话转移了矛盾,尚清北一时气结。 再看青年无辜的神情,和目光中暗带的威胁意味,他立刻意识到,只要他敢应下,对方就能将他放到众矢之的。 “没事。”尚清北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抿了唇不再出声。 看着青年“孺子可教”的眼神,他忽然生出一个离谱的猜测,“齐文”是不是已经知道世界观了,也看出他隐瞒线索的事了,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了,刚出现几秒便被尚清北自己打消。 团队副本,求生才是首要任务,自己藏线索还有道理可说,默许他人藏线索是什么鬼? 两个庄稼汉模样的男人和玩家打了个照面充当迎接,又说了几句“放开了吃”“玩得开心”之类的客套话,便各自隐入人群。 他们透着小地方的人特有的腼腆,双手无所适从地上下晃动着,放哪儿也不是。直到背离玩家走远好一段路,才放松下来,将手服帖地垂到身子两边。 他们的先行离去不像是敷衍,倒更像是躲闪,生怕被玩家拉住问话似的,仿若阴沟里的栖居者一朝被手电筒照到,除了再寻找下一处阴沟外别无他法。 “我们分散开来,每人负责一部分区域的探索,等筵席结束再汇总线索。”齐斯草草做出了安排,不等几名玩家出言表示同意,便瞅准了一片人少的地方,快步走了过去。 感受到周围人类密度的减少,他长长喘了口气,感觉自己终于能够自由地呼吸了。 他隐入阴影,将整块场地的布局尽收眼底。 喜宴笼统地分为三个部分。 最边缘的是露天厨房,十来个穿花衣、戴发套的中年妇女在灶台旁站了一串,粗壮的手臂抡着锅铲,不停歇地翻炒各色肉菜。 烟气冲天,更有红黄色的火光溅进油锅里,燎得老高。倘不是先入为主地知道双喜镇是个鬼镇,恐怕还会觉得这里烟火气盎然。 再靠里一点的便是盛满肉菜的木桌,男人们拿着酒碗,有的围坐在桌边,有的站着,高谈阔论声混杂在一起,听不分明,却热闹得很。 最核心的一簇大抵是和新人关系近的亲朋好友所坐的位置,有男有女,人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衣服,围着密不透风的一圈,远远望去是一片红云,看不清里头的状貌。 考虑到喜儿是孤女,这些大抵都是“新郎”的亲人。齐斯不由好奇起之前尚清北问的问题——“新郎在哪里?” 镇民们已经吃了好一会儿了,桌上零落着啃得碎碎渣渣的骨头,仅有的几盘素菜也都只剩些汤水,齐斯一点儿也不想凑过去吃陌生人的口水。 他转头看见灶台上摆了一溜新做好的菜式,索性大喇喇地走过去,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端了一盘竹笋烧牛肉,拿了筷子和碗便蹲到墙角,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月份还早,盘里的竹笋很嫩,好像能咬出水,牛肉也烧得很酥,并不塞牙缝。 齐斯吃得颇为满意。填饱了肚子后,他又端着盘子走远了些,用筷子将剩菜扒拉开来。 没有血丝,整盘菜没有任何异样,和昨晚的情形截然不同。 “看来双喜镇也是能做出给人吃的饭的嘛。”齐斯略带幽默地说着,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眯起了眼。 为什么徐嫂送来的饭菜会在她离去后沾上血迹?倘是她有意为之,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徐嫂明显对饭菜的异常知情,可知情并不等于直接参与;有没有一种可能,昨晚饭菜的异常和她无关? 思及此,齐斯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双喜镇的鬼怪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而鬼怪也未必不会害怕鬼怪。” …… 另一头,刘丙丁同样端了碗,拿了筷子,不过不像齐斯这样划水。他一口饭没吃,只是摆了个串桌子的样子,在人群间穿来穿去。 第一天的时候,裤袋里凭空多出个智能手机的线索,他有苦说不出。 他确确实实没有及时将线索公开,也是实实在在没留意到身上多了东西。就因为这件事有了疑点,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玩家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可能就因为一个可以解释的小细节认定他是屠杀流玩家;但一旦出了事,需要有人顶包或是趟雷,他很可能会被以此为由推出去。 刘丙丁说是在片场摸爬滚打多年,混成了人精,一时却也想不到洗脱疑点的方法。他能做的只有自认倒霉,再尽量积极收集更多的线索。 形成优势也好,自证清白也罢,至少别让自己太被动。 刘丙丁用目光搜寻人群,很快锁定一个游离在外、看上去不太合群的男人,凑上去套近乎道:“欸,大兄弟,你这身行头不错啊,在镇上该是比较混出头的那种吧?” 男人被他的搭讪惊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没有,俺连工作都没找到,也就回到镇上,给徐婆婆打打下手。” “我看伱们镇上的人都挺尊敬徐嫂的,给她打下手不容易吧?”刘丙丁捧了男人一句,没等他回答,便接着问,“兄弟你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啊?徐嫂她看着就挺了不起的,干啥应该都挺吃得开。” 男人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俺就跟着徐嫂,给人做做媒,远近的人找媳妇都来俺们这里找,好多姑娘都是从俺们这里嫁出去的。” 做媒还要男人打下手?刘丙丁直觉有些奇怪,正要再问,却有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老头从后面靠了过来,给了男人的脑袋一巴掌,低声呵斥:“狗儿,和贵客瞎说什么呢?” 又数落了叫做“狗儿”的男人几句,老头看向刘丙丁,露出和徐嫂如出一辙的笑容:“别听他瞎说,咱镇上没他说得那么夸张。是徐嫂她信誉好,名声响,大家都信她,也愿意找她介绍。” 原来徐嫂是媒婆,难怪打扮得花里胡哨,说话又捏腔拿调。 刘丙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躬身向老头请教:“老伯,新郎官人在哪儿啊?我们受了你们的招待,入乡随俗,按理是不是得去说几句贺词啊?” 老头不疑有他,回身一指鲜红一片的人海:“就在那儿坐着呢,胸前别红花的就是。不过道贺什么的没那么多讲究,咱镇上的人都有好多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呢。” “你们镇上是镇上,都是熟人一家亲,我们这些外人刚来,总不能失了礼数。”刘丙丁陪着笑将老头送走,才收了脸上假惺惺的表情,径直向老头指示的方向走去。 遥遥一望,就见一抹白色掺杂在鲜红的底色上,格外显眼。 齐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外围,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恹恹地注视着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刘丙丁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 还未等他开口,齐斯便侧目看向他,在唇角捏出一抹抱歉的笑容:“刘丙丁,我昨天一直想和你说句对不起,可惜没找到机会。” 刘丙丁愣了,然后就见青年垂下眼道:“昨晚我太急着找线索了,所以在看到你裤兜里的智能手机后,才先入为主地怀疑你,当众让你难堪。” “冷静下来一想,换作是我,身上忽然出现一样东西,也大概率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当时不由分说直接动手,是我考虑欠妥了。” 道歉的话语说得真心实意,并不是轻飘飘一句“我错了”的敷衍。 资深玩家大多倨傲固执,像这样能放下身段道歉的属实是少数。 刘丙丁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没关系,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大意,没有及时分享线索。我要是你,看到我这样式的,也得怀疑。” “但这到底是个团队副本,我们当中又没有真正的屠杀流玩家……”齐斯叹了口气,说,“因为我的决策失误,让你被他们怀疑,是我不对。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脱嫌疑的。” 他说了一通漂亮话,未等刘丙丁有所表示,便又直截了当道:“喜儿那边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我猜还有一部分线索在新郎这儿,一起去看看吗?” 刘丙丁听得晕晕乎乎的,不过齐斯的提议正合他的猜想。 喜儿行止怪异,且有徐嫂“不要冲撞”的要求放在那儿,他不敢上前试探;新郎这头则显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凑上去看一眼总不会有事。 更何况这筵席办得和他认知中的乡下喜宴别无二致,倘不是视线左上角镶着个浅灰色的系统界面,他恐怕都不会意识到这是在诡异游戏中。 见齐斯闲庭信步地走向着喜庆红衣的人群,刘丙丁不疑有他,也跟了上去。 他没能注意到,齐斯不知不觉间落后了他半步,几步后便由他走在前面,打头开路。 刘丙丁用宽阔的肩膀撞开人群,挤了进去,齐斯无声地跟在后头。 人群当中搭了个小板凳,一个穿红衣戴红花的年轻男人坐在上面,看打扮应该是新郎。 新郎长相普通,歪土豆形状的脸上一对小眼睛空洞无神,半张的嘴淌着口水,神智看着不大正常。 他拿着半块镜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觉得很是好玩。 齐斯注意到,那是块化妆镜的残片,装饰精致,该是女子用的;看制式颇为现代化,显然不是这个镇子本土的产物。 “傻子配疯子,天赐良缘呵!” 有尖细的声音笑意盎然地响起,不像是高兴,倒更像是讥讽。 齐斯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没有看到说话的人。 他再度看向新郎。 这个傻子正将镜子凑到嘴边,呼呼地吹气。从玩家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镜面在几秒间蒙上一层白白的水雾。 齐斯眼皮微跳,几步走过去,在新郎身前蹲下。 距离很近,可以看到后者脸上的白粉,面膜似的覆盖了整张脸,将人涂得像鬼一样。 “恭喜恭喜。”齐斯不咸不淡地道着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贺词,伸手去握了握新郎的右手。 ——掌心温热濡湿,新郎竟然也是活人。 违和感丝丝缕缕地蔓延,齐斯的双目眯成狭长一线。 喜儿是活人还可以用巧合解释,‘新郎是活人’这条线索则直接证伪了玩家在第一天得出的结论。这双喜镇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实打实的鬼镇,充其量只是个闹鬼的镇子。 徐雯提供的信息大部分是错的,是她有意误导玩家,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给出和真相截然不同的线索? 早在齐斯蹲到新郎身前时,周遭镇民的目光便都追随着他,最终在他所在之处定格。 数道视线直勾勾地射来,以他为焦点,如有实质地勾连成网。 齐斯深知“人类比鬼怪还要可怕”的道理。 好好的一个镇子却装神弄鬼,镇民想必也不是善类。【井中人】的线索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能干出那种事的镇民,出了事杀人灭口也十分合理。 沐浴在众目睽睽之下,齐斯不敢放松。 他抽回右手,随意地放回口袋,粲然一笑:“恭喜恭喜,天赐良缘。” 赫然是将先前道听途说的贺词复述了一遍。 镇民们的目光依旧粘腻在齐斯身上,好像要将他从内而外地看穿。 笼罩整座小镇的薄雾散去了些许,所有人和物和事不加阻隔地被冰冷的阳光淹没,蒙上一层照片曝光似的苍白。 齐斯恍若无知无觉地站起身,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使劲揉捏手帕,整个身子缓缓向刘丙丁的方向侧过去。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有一簇人群被新到的消息惊得安静了一秒,又反弹出更大的动静将所闻口口相传。 所有人的目光都短暂地移开,看向骚乱发生的方向。不过几秒间,一声声议论便将消息传了过来。 “喜儿死了!”他们说。 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喜儿自杀了!” 哇咔咔咔咔咔,这个副本我要整个大活——大家猜猜副本世界观(虽然我曾经似乎在群里说漏嘴了,但问题不大XD)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双喜镇(十二)哭泣棺 喜儿死了? 尚清北一愣,很快就想明白自己那个莫名其妙完成了的支线任务是怎么回事了。 要破坏喜儿的喜事,所以让新郎和新娘中的一人死掉,逻辑上没毛病,可正常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吧? 更何况,梦里那个声音说,之所以要破坏喜事,是因为喜儿嫁人后会死。听那口风,明显是想救喜儿的命啊…… 尚清北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深冬结着冰面的湖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支线任务是完成了,但喜儿死了,梦中的那个存在会满意吗? 晚上再次入眠,自己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想到那个诡谲的多重梦境,尚清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看向正往人少处走的齐斯。 青年背着惨白的日光,一身白衬衫被照得发亮,边缘被微光模糊得像鬼怪的轮廓,整个人给人一种闲适轻松的感觉。 尚清北的心底发毛似的难受,却到底不好撕破脸,只得抿了唇默默跟过去。 不远处,徐嫂幽灵似的杵着,面色不善。 她刚从喜儿家赶回来,喜儿死了的消息也是随着她一同过来的。 镇民们给她让开一条道,她颤巍巍地走在当中,皱巴巴的脸上再无笑影,阴沉得像是雨前团簇的乌云。 新郎的亲眷们一拥而上,假惺惺地抹着眼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好好一姑娘怎么就死了呢?徐嫂你不是答应过我们,说出不了事的吗?” “我们阿林没福气啊,好好地娶媳妇,就这么没掉了……” 他们埋怨着,不见悲伤,倒更像是借题发挥,想拿捏徐嫂几句。 徐嫂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冷笑道:“老婆子我干了这么些年,哪次不是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次我不占理,肯定会给你们个说法,但伱们也别蹬鼻子上脸,当老婆子我好欺负!” 到底是积累了许多年的威望,徐嫂一句话便将闹闹哄哄的镇民们镇住了。她又侧过头,佝偻着脊背,对身边的几人小声吩咐着什么。 她皱着眉,眼中夹杂着明显的忧虑,好像知晓有什么糟糕的事会发生,也许是严重的灾难,亦或是诅咒和死亡。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两步开外便听不到了。 站在旁边凑热闹的杜小宇被吊足了胃口,见没人留意自己,便矮着身子往人群中挤了挤,想听上一耳朵。 他凑近过去,甫一抬眼,就接触到徐嫂警告的眼神。 那眼神阴冷森然得如同毒蛇,让他毫不怀疑自己再上前一步,就会被毒牙刺破喉管。 杜小宇不傻,几秒间就想明白了,过去几十年都没出事,玩家们一来新娘子就死了,徐嫂八成认定了是玩家们干的。 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他一下子就想起清晨那会儿,齐斯貌似独自出去过,和喜儿说过几句话…… 镇民们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对策,玩家们则悄悄地在没有人烟的巷口聚集。 都是正式玩家,结合结果倒推过程,很容易猜想出事情的始末。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齐斯,等他给个说法。 “红事变白事,我们这也算是提前吃上席了吧?”齐斯出于某种只有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开了个玩笑。 顶着玩家们忌惮的目光,他放弃了继续就话题背后的趣味性进行阐释的想法,平静地说:“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们了。早上出去的那一次,我给了喜儿一块刀片,想来她就是用那块刀片自杀的。” 继续骗人当然可以,齐斯能想出无数种合理的解释将自己摘干净,并且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演技,做到从神情到举止都天衣无缝——但没有必要。 团队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在很多时候反而成了掣肘。 齐斯觉得自己是时候为离开玩家团体做准备了。 线索和事实存在矛盾之处、契特意跑一趟给出暗示,这个副本的解谜难度恐怕很高,背后更不知道有什么隐秘的机制。 主线任务是救出徐雯,而徐雯提供的信息是不牢靠的,她所处的位置甚至都很有可能不在双喜镇中。 一旦玩家们发现破解世界观、完成主线任务较为困难,大概率会选择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第二个副本中杨运东的下场历历在目,齐斯一点儿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要做的,就是在玩家们感受到这个副本的难度前脱离团队,管自己解谜也好,等其他人死得差不多了坐收渔翁之利也罢,总之越快摆脱“领导者”这个有坑的身份越安全。 齐斯将早上发生的事如实讲述了一遍,用幽默的腔调总结:“至于她为什么死得那么干脆,大概是因为我和她说了一些话,帮她想通了吧。” 徐瑶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喜儿明明没有威胁到我们啊。” “为了制造混乱,扰动原有的剧情线。”齐斯勾起一抹微笑,耐心地解答: “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我们从进副本到现在都处于被动,去的地方都是徐嫂安排的,知道的线索也是手机告诉我们的。我们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都在副本的安排和计划之中,继续这样下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NE通关。” “我这人啊有点完美主义情结,很讨厌被人安排着拿到个二等结局。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打乱这个副本的布置,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了。” 从见到契到现在,齐斯总隐隐有一种被人牵丝引线,操纵着进行一步步选择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他不喜欢这样。 怎么办?很简单。洗牌,捣乱,掀棋盘。 只要局势够乱,信息差就不复存在,玩家和NPC获得的信息量就会被拉到平齐的位置,这样一来不公平游戏也就有了博弈的余地。 “你早上为什么骗我们?你明明说你只是去问下线索……”刘丙丁的声音有些打颤,“你完全可以实话实说的啊。” “我为什么要实话实说?”齐斯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你们当中有人圣母心爆棚,闹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好看了。” 在场的五人中自然没有连NPC都舍不得伤害的圣母,但齐斯的行为依旧太过离经叛道。 尚清北皱着眉道:“你之前也说过,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相信你以后不会私藏关键线索?你这么理所当然地害死他人,现在是喜儿,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害到我们头上?” 齐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环视玩家们,问:“你们有人是素食主义者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昨天晚饭的食物中有肉,没见谁少吃。 齐斯自顾自说了下去:“为了口腹之欲亦或是营养均衡,我们杀死动物;为了数量有限的机会,我们投入竞争,挤掉对手;为了活下去,我们尽最大努力做任何可以提升我们生存概率的事。” “当有足够的利益时,损人利己是人之常情;我和你们并没有任何区别。但不可否认,短期内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我藏匿线索、伤害你们,对我来说有害无利。”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说得再怎么大义凛然都是一种虚伪。毕竟,求生和逐利是刻入生物基因里的东西,不是么?” 玩家们面面相觑。 齐斯的论断和认知无疑十分符合屠杀流玩家的群体画像,行事也确实太无所顾忌了些。可如果他真是屠杀流玩家,又为什么要实话实说呢? 一时拿不准情况,玩家们默默将齐斯放入危险人物行列,却都不打算在此刻撕破脸。 李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但我们终究是人,不是野兽。” 齐斯被逗笑了,歪着头看她:“人为什么不能是野兽呢?” 青年幽黑的瞳色扩散成叆叇一片,深不见光,笑意未能浸染眼底,使得那里呈现没有起伏的空洞。 李瑶没来由地感到心惊,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齐斯却已经移开视线,淡淡道:“目前讨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探索整个双喜镇;第二,等徐雯的电话和信息。” “我建议我们分头行动,两人回喜儿家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喜儿的房间中找到些什么;其他人一起去喜神庙。” 没有人对齐斯的安排有异议,喜神庙明显较为凶险,聚集更多的人力无可厚非。 “我去喜儿家吧,刚好我有潜行领域的技能,可以避开镇民进去探索。”李瑶按照之前和齐斯说好的方案提议。 刘丙丁紧接着说:“我也去喜儿家,我也有一个类似的技能。” 齐斯看向李瑶,安排道:“我们先走,你们过会儿跟上徐嫂,见机行事。” “好。”李瑶点头应下。 她虽然还对齐斯先前那番言论有些挂怀,但还是提醒道:“喜神庙的风水格局很怪,我先前路过庙门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里头阴气极重,养鬼自噬,像是要以毒攻毒,镇压什么东西似的。” 齐斯颔首,笑着说:“知道了,多谢。” 玩家们至此分道扬镳。 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上,齐斯沉默着在前头引路,杜小宇和尚清北两人紧紧跟上。 走了一段路,杜小宇涩声开口:“齐哥,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进入副本以来就以抱齐斯大腿为第一要务,可现在竟然告诉他齐斯是信奉利己主义的屠杀流玩家,开什么玩笑? “我确实是那样想的。”齐斯笑笑说,“毕竟我和你们都不熟,提前许诺会舍身相救,不觉得太假了吗?举手之劳的时候搭把手就不错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他大概率不是搭把手的人,而是绊一脚或者下黑手的。 “你第一天不是还说要我们团结起来吗?”杜小宇问。 齐斯说:“团结和利己并不冲突,这是个团队副本,团结能获得最大利益,我有什么理由害你们呢?” “囚徒困境中,只要两个囚徒都不招供,便能获得最佳效益,但可惜的是,在猜疑链存在的情况下,个人做出理性选择往往导致集体的非理性。基于此,我才希望把话说开,打消我们之间的怀疑,让我们整个集体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很可能得到截然相反的结论,哪怕是公认的事实加合理的推导过程,也可能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指向完全虚假的结果——这就是话术的本质。 齐斯适时垂下眼,故作无奈地叹息:“我以为我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没想到适得其反。” 杜小宇早已被齐斯的逻辑牵着鼻子走,听得一愣一愣的,此刻连忙表态:“齐哥,我相信你!” 他瞪了一旁的尚清北一眼,鄙夷道:“说来说去就是死了个NPC,要不是有些人胡说八道带节奏,有什么大不了的?” 尚清北一路无言,紧锁着眉头咀嚼齐斯的话语,试图找到逻辑漏洞。 莫名其妙被点到,他不得不从思绪中抽身,为自己辩驳:“齐文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做的那些事,很难让人不怀疑好吧?” 这么说着,他也不由在心里过了一遍进入副本后的种种,发现齐斯好像确实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细细盘点下来也算是言行一致。 话是这么说,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青年又可疑又讨厌呢? …… 镇子的路百转千回,白墙黑瓦的房子高高低低地向两侧排闼,千篇一律的建筑给人一种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齐斯一直有意记忆路线,因此知晓回去的方向。刚用言语忽悠完了临时队友,他懒得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向前走去。 白雾在不知不觉间从两侧袅袅升起,勾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将前方的景与物模糊得看不清晰。很快整个人便如同在雾海里行船,周身都被浸在湿漉漉的水汽里,连呼吸都变得湿润。 远处传来尖锐的唢呐声,悲怆哀怨,伴随着将嗓子捏得极细的唱祝: “谁家女儿鲁且愚,痴痴傻傻好生养。” “谁家破落浪荡子,风风光光买嫁娘。” “棺材抬来作红轿,满天飘白开鬼道。” “但求夫妻生死共,同日魂归同丘葬。” 那声音由远及近,几息间便到了耳边,不知疲倦地吹吹打打。 “齐哥你看啊,看那边……”杜小宇的声音在身后遥遥响起。 齐斯极目远望,看见一簇巨大的黑影在前方的雾气中缓缓行驶,靠近又远去。 那是一副棺材。 双喜双喜,一曰婚嫁,二曰丧葬。婚嫁已经浓墨重彩地上演了一遭,而现在,“丧葬”来了。 齐斯的意识模糊了些许,千丝万缕的思维被打乱,难以凝聚完整的逻辑。 他快走几步靠近过去,缀在棺材后的半步位置,不紧不慢地跟着。 有什么声音从棺材中传来,轻如蚊蚋,却接连不断,似乎是小声的啜泣,还夹杂着不甚真切的呼救声。 “救救我……放我出去啊……” 齐斯歪着头听着,忽然有点想打开棺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棺材是装死人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求救声是怎么回事?好想进去研究研究啊。 “齐文,我们一起打开棺材盖,躺进去怎么样?”尚清北的声音用怂恿的语调说。 齐斯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两秒后,他拒绝道:“不,你昨天没有洗漱,脏。” “躺进去啊,我们永远不出来……”那个声音还在劝诱。 齐斯被吵得有些心烦,陡然回过头看去。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感谢书友20180824203631744的100点币打赏!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双喜镇(十三)喜神像 安抚完新郎的亲眷后,徐嫂便带着一群男人,气势汹汹地往喜儿家的方向赶,显然是商量好了处理尸体的方法。 李瑶拉着刘丙丁,悄悄跟在队伍后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NPC的注意。 【名称:路人甲】 【类型:技能】 【效果:少量降低存在感,减少被NPC注意到的概率】 【备注:你跃入人海,不过一粒水滴;你放声高呼,不过蚊蚋之音;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你,伱不过一个路人甲而已】 这是两人在第三个副本获得的技能,罕见地一模一样。 这技能效果很弱,只能对NPC起些微不足道的作用;备注更像是对两人的现实生活的嘲讽——却没想到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徐嫂脚程不慢,灵活得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李瑶和刘丙丁走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始终和徐嫂保持十米的距离,生怕被NPC发现,破坏技能的效果。 转过巷口,一座一进的宅院出现在眼前,墙皮斑驳,红纱堆叠,木门半开着,像是邀人进入。 喜儿家到了。 眼前早已不见徐嫂和男人们的身影,他们显然已经先走一步,进入宅院了。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给所有红的白的建筑抹上一层蒙蒙的灰影。没了阳光,刚散去不久的白雾再度从阴影中上涌,薄纱白绫似的袅娜着伸展。 刚死过人,连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带着死亡的阴湿气息;空气中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衣角的猎猎声音。 李瑶不自觉地将脚步压得更轻,一下下踏在青石板上,向宅门的方向走去。刘丙丁心安理得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前行。 李瑶轻轻推开木门,尽管已经很注意了,但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动。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木门被风吹着缓缓开到最大,木头摩擦的余音散去后,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响。 李瑶屏着呼吸等了两秒,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庭院中,没有一个NPC的身影。 刘丙丁凑上前来,压低声问:“这是什么情况?我们应该没走错,该不会是徐嫂根本没到喜儿家?” “鬼打墙。”李瑶想到一个名词,便说了出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眼下的情况超出了预期。原先她害怕的无非是被徐嫂等NPC发现行踪,再拦着她不让她进阿喜的房间;而现在,她连自己该害怕什么都不知道。 危险藏匿于暗处,未知带来恐惧,一草一木,一举一动,都可能意味着死亡点。 “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一点灵异知识都不懂,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刘丙丁瓮声瓮气地说。 “先进去再说,没有人,刚好方便我们探索。”李瑶无意散播恐惧。她说完后,便大步走进庭院。 被红纸和红布封锁的西面厢房一片红艳,一缕缕红色布条从屋檐上垂挂下来,像是白无常的舌头,被风一吹便簌簌地抖动起来。 李瑶踏着地上的红色纸屑,走向西厢被糊得看不见内里情况的门洞,一路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垂下手安静地站着,盯着房门上贴得皱巴巴的“囍”字出神,黑色的眼眸缓缓晕染开色彩,光泽被吞没在浓黑中,空洞得像干涸的井口。 刘丙丁迟迟没等到李瑶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她无神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出声:“李瑶,你还好吧?” 李瑶如梦初醒,眼眸中再度有了光彩。她感激地笑笑说:“刚刚我又想起了昨晚那个梦,差点被魇住,还好你及时叫醒我。” 刘丙丁刚才唤那一声完全是无意之举,此刻听李瑶这么说,不免担忧地问:“你现在状态不对,我们还要进去吗?我看这宅子邪门得紧,要不我们先退出去,等齐文他们回来再说?” 李瑶不言不语,抬手推开了门。 房间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了,门一开便有一抔灰尘呼在人的脸上,呛得门口的两人干咳了几声。空气中漂浮着纤维和尘粒,腐朽的木制品散发着溽潮的气味,并不难闻,却也不让人好受,堆积在肺腔里给人一种郁结的感触。 房间内没有尸体,也没有人影,似乎封锁许久了,什么都不曾来过。 刘丙丁小声嘀咕:“这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不像有人住过啊。” “这应该是鬼怪构建出来的空间。”李瑶简短地说出判断,一步一步地向墙根走去。 刘丙丁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步伐,很快注意到灰白的墙壁上斑驳着大片的褐色斑块。 “是血。”李瑶说,“看溅射的形状和角度,应该是打斗中留下的血迹。” 刘丙丁注意到,墙上的褐色浓淡不均,可以明显地看出是分好几次,从不同角度溅上去的。还有一道下浓上淡的擦痕,应当是将人的伤口掼在墙壁上,涂抹出来的。 李瑶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在靠墙壁的一张木床上。 木床雕镂精致,边角处却结了厚厚的蛛网。上面铺着大红色的喜被和褥子,早已沾了灰,被混色成一种伤口溃烂后呈现的酒红。 李瑶走过去,在床边蹲下,青白的手不顾脏污,在床褥上仔细摸索。半分钟后,她锁定了目标,拉开被子边缘的拉链,从里面扯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灰色纸页。 那是一张报纸,展开后,赫然是一则报道: 【20岁女大学生在旅游时失踪,警方已介入调查】 报纸上的信息量很少,只有标题和照片。刘丙丁凑上前瞅了一眼报纸内容,目光定在了一处。 他愣了两秒,指着照片中失踪者的脸,不确定地说:“这……这不是喜儿吗?我认人可准了,不会看错的,可喜儿不是个傻子吗?” “徐嫂骗了我们。”李瑶回过神来,冷冷道。 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身遭的景象如同沾了水的纸张般蜷曲、折叠,逐渐从边缘开始崩毁、破碎,像是高楼坍塌般消散成一团团灰白色的雾气,又逐渐染上鲜红色,火焰似的燃烧起来,勾勒出新的画面。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 …… 雾气浓郁得像云层,遮蔽了所有场景,只留下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椁停靠在齐斯面前,发出阵阵可怜可悯的泣音。 “放我出来啊……换你躺进去吧……” 似乎是意识到骗不到齐斯了,尚清北和杜小宇的声音逐渐扭曲,变成最开始的女声。 齐斯站在雾里静静地听着,垂眼将棺材从头打量到尾。他注意到,棺材的四角各钉了一枚制式奇怪的青铜钉,钉得并不牢靠,都脱出来了差不多半根,好在并没有完全掉落。 “救救我……放我出来……” 棺材里的年轻女声依旧在求救,隔着厚厚的棺材板,那声音失真得像是从水底传来。 “我为什么要救你?”齐斯好奇地问,“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棺材里的东西似乎是被问懵了,好半天没再出声。 齐斯等得有些无聊,于是走上前,从特制手环里取出小锥子,将脱落出来的棺材钉一个个敲了回去。 在他敲完最后一个钉子时,一阵狂风袭来,将棺材吹成一地灰色的沙粒,连带着雾气也被吹去了许多,眼前一派天朗气清。 齐斯听到,身后消失了一阵的脚步声再度出现,不多不少正好两人,应该是尚清北和杜小宇。他停住脚步,侧头回望,再度确定了是他们二人。 危机的解决太过容易,不像是死亡点,倒像是提供线索的特殊剧情。只是一个棺材,加几声求救,到底是要说明什么呢? 活葬?诈尸?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杜小宇紧跟在齐斯身后,见青年忽然停步,不由疑惑地问:“齐哥,出什么事了吗?” 尚清北看到齐斯回头,后背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没什么。”齐斯不打算将刚才遇到的情况实话实说。 他转过头,背对两人,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古代有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现代有扶老人被讹的事件,帮助他人哪怕不死也有可能会倒霉,‘乐于助人’这种基因为什么还没有被淘汰掉呢?” 尚清北听着齐斯的黑暗暴论,嘴角抽搐着说:“乐于助人又不是基因,是美德,从小到大基本上所有人都提倡这么做,这种美德自然不会消失。” “为什么要提倡呢?或许帮助他人反而倒霉的概率低至百分之零点一,但落实到个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的不幸,社会并不会为个人承担风险,却还要求个人去做那些风险不可控的事……”齐斯停顿片刻,摇头叹息,“又是一出牺牲个体,成全集体的戏码啊。” 尚清北抿了唇不打算接茬,他感觉再和青年多说几句,自己这根正苗红五好青年的三观恐怕要保不住了。 旁边的杜小宇却极认同地点了点头,好像被启迪了似的。 尚清北看在眼中,不由腹诽:没文化的人就是容易被带着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齐斯不知道两人在想什么,也不打算知道。用一通瞎扯把重要信息掖过去,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副本进行到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死,一旦进入自相残杀环节,齐斯相信以自己的武力值活到最后的概率很渺茫。 一想到其他四人中有一人可能会在自己玩完后通关,他就浑身难受。为了不让自己难受,他决定多藏一些线索,必要时甚至可以编一些出来。 前方已经依稀可见朱红色的庙门,两个红彤彤的写着“囍”字的灯笼挂在门前,无风自动。 喜神庙,供喜神,里头大概有人在烧纸,香烛的味道袅袅传出,夹带着黑色残纸的烟气缥缥缈缈地从门洞逸散,飞向高空。 供奉在神龛里的喜神似乎又往外面走了一点,鲜红的裙裾流焰般垂落,星星点点的浅金色花纹勾勒出浪花般的起伏。喜神的脸只剩下眼睛还未露出,幽白的面庞像是冰窖里的死人。 神像下首跪着的新人雕像纷纷面向门口,倒像是正对门外的玩家磕头稽首。雕像最外面一层的漆已经掉了好一块,露出铜绿色的内里,远看像是两具刚出土的僵尸。 齐斯加快了脚步走过去,跨过门槛,却不急着往深处走。 他站在门边,用目光打量前方的三尊造像。他成功被跪着的雕像丑到了,只一秒便移开视线,抬眼看向神像。 神像有一张很眼熟的脸,精致的面容仿佛受到造物主的偏爱,耐心而细致地雕刻成最能代表“美”的状貌。 齐斯打眼看过去,在将面容和记忆对上号后,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喜神?……娘娘?……”他笑得双肩发抖,半晌才吐出两个词,混杂在牙齿的“咯咯”声里,听不太清晰,逐渐和笑声融为一体。 契在凌晨来的那一遭还可以说是被挑衅后顺水推舟,现在替换了副本的神像站在这儿,则完全是刻意为之。 这个副本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要知道,哪怕是遭遇“傀儡师”,契也不过是在梦境中现身一二罢了。 齐斯复盘了一遍进入副本后发生的种种,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得上“危险”的事,所有死亡点都是轻拿轻放,很容易就度过了。唯一让他感觉到这个副本的难度的,唯有混乱无比的线索。 难道说玩家中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还是说他已经触发了死亡点,却未曾发觉? 表面的平静远比直露的危机还要致命,未知生死的预警反而激起不合时宜的兴奋。 齐斯笑得更加夸张,就好像在紧张的工作之余看到一出滑稽喜剧,出于及时行乐的心理而放松下来,投入娱乐至死的狂欢冲动。 杜小宇跟在尚清北身后进入喜神庙,听齐斯笑了有一阵儿,犹豫地问:“齐哥,你怎么了?” 齐斯被打断了兴致,只得从巨大的愉悦和兴奋中抽身而出。 他将笑声压抑回喉咙,抿住唇角,抬手指着喜神像,示意两个临时队友看。 杜小宇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不明所以道:“这喜神看着怎么像是个男的?不过挺漂亮的,嘿嘿。” 尚清北也发现了杜小宇说的两点,“嘁”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齐斯已经将唇角压到了正常水平,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嗯,不好笑。” 在尚清北警惕的目光中,他若无其事地移动视线观察四周。 喜神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很多,除了正中一条用香烛拦起来的通往神龛的道路,两侧还各有一个厢房大小的耳室。 左侧的耳室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棺材,都和齐斯之前在雾中看到的棺材幻影一模一样,一样的雕镂,一样的棺材钉。齐斯回忆着敲钉子的手感,不由摸了摸右手腕上的银质手环,很想再把钉子都敲一遍。 烧纸的烟气是从右侧的耳室传来的。红色的轻纱帐幔从天花板上垂下,阻隔耳室和过道。隔着一层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耳室中央跪坐着一道佝偻的身影,应该便是烧纸的人。刚刚玩家们——主要是齐斯——发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人竟还能岿然不动,着实有些稀奇。 齐斯绕过烛台,走过去,轻轻撩起纱幔。 感谢又酸又菜鱼汤100点币的打赏!(顺便推本书:《玄侠》by顽固的仓颉。我在里面有个角色/doge)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双喜镇(十四)徐宅鬼 正在烧纸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头,穿黑衣黑布鞋,戴黑帽,从头到脚只有头发是白的。他丝毫没有搭理玩家的打算,只伸着肿胀的手指,夹起一张张黄色的纸,放到面前的火盆中。 齐斯问:“老伯,你这是在给谁烧纸呢?” 老头没有回头,沙哑着嗓子回答:“这是在给喜神娘娘传信呢。” “传信?”齐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梢。 老头说:“我烧的是经纸,心里头默念着想说的话,娘娘那边就能看到。” 齐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问:“你怎么确定喜神娘娘识字?万一祂不识字呢?” 老头沉默了一秒,猛地扭过头,怒道:“你这后生懂什么?就知道胡说八道!” 齐斯看清了,老头有一张和徐嫂一样皱巴巴的脸,不过没抹白粉,看上去要黝黑一些,也更像是活人。 等了几息,没等到齐斯说话,老头自以为将人唬住了,便不再搭理人,自顾自拿起黄色的纸烧了起来。 齐斯看到老头身边还有厚厚一叠黄纸,想到了什么,于是凑过去蹲下身,也拿起几张黄纸,缓缓放进火盆。 老头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两眼,终究没多说什么,只埋头继续手头的动作。 杜小宇看了半天,依旧不明白齐斯想干什么,但考虑到相信老玩家比相信自己靠谱,还是凑上前去,也有样学样地拿起了一叠纸。 尚清北看着一下子壮大起来的烧纸大军,眼皮微抽。 为了不显得太过不合群,他只得向齐斯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着问:“齐文,伱这是在干什么?” 齐斯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答道:“给我的一个熟人烧纸,感觉诡异游戏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应该比外面灵验,说不定真能传信呢?” 尚清北:“……” 寺庙内静得出奇,几人的呼吸被火焰的觱发声盖了过去,室内仿若空无一人,无鬼无神。 拦在耳室和走廊间的帷帐随微风飘拂,像是将一滴血落入清水,任由它涤散开去。 燎燎的火盆边,穿黑衣的老头儿佝偻着脊背,低着头,神情却是专注认真。执黄纸的手有些打颤,不甚稳当地将一张张纸送进火中。 那黄纸被火烧得焦黑蜷曲,几秒间便像是腐朽的尸骨般萎缩下去,融入早已积了一层的黑灰,唯有几枚残片被热气蒸得飞起,又在空中肢解成看不分明的微粒。 齐斯烧了一会儿纸,冷不丁地开口:“老伯,怎么称呼啊?” 老头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似乎是被突然的出声骇了一跳。抖过后,他道:“我姓徐,他们都叫我徐伯。” 之前有了个“徐嫂”,现在又冒出来个“徐伯”,诡异游戏的起名着实有些草率。 齐斯笑了笑,眯起眼问:“徐伯,你烧这么多经纸,是想和喜神说些什么呢?” 老头不耐烦道:“烧就烧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年年岁岁都是那么几句,求娘娘庇佑,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面部照得明明灭灭,反而分辨不出具体神情。 齐斯微微挑眉:“你总是来这儿烧纸祈福?” “是,这庙是老头子我在管。” “听徐嫂说,你们镇上闹鬼,都是来这儿求喜神娘娘镇压的?”齐斯摆出一副八卦的态度,目光流露出适度的好奇,像个单纯想多听些乡野怪谈的好事游客,随口一问,随意一听。 老头的脸色却在听到问话后变了,眼角和嘴角一起抽动起来,满脸的沟壑蛇虫一样扭曲,像是想到了极难过的事。 齐斯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知道是问到关键了,却装作无知无觉,笑着说:“你们镇成天办喜事,看着热闹喜庆。撑船带我们几人过来的艄公也说,你们这里水好,聚财聚福源,看风水不像是会闹鬼的样子啊。” 他没将话说实,老头沉默了许久,将手中的黄纸往地上一丢,长叹一声:“作孽啊。” 这明摆着是知道些什么。 齐斯神情不变,依旧随意地笑着,杜小宇和尚清北则屏住了呼吸,凑得更近了些,竖起耳朵准备细听。 老头却硬生生止住了话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仿佛方才那声感慨只是玩家们的错觉。 齐斯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头不悦道:“哪有什么事儿啊?咱们镇安安分分的,又有喜神娘娘庇佑,能出什么事?” “哦?”齐斯故作讶异,站起身退开几步,回头遥遥一指另一间耳室,“那么那些棺材是怎么回事?” 六副一模一样的棺材平平稳稳地躺着,不动不声不响。通体的黑色和满目血红的喜神庙格格不入,分外扎眼,一看便是关键线索,却又蕴藏着可感的危险。 尚清北至此明白了,齐斯巴巴地过去烧纸,压根不是他所说的给熟人传信,不过是想要和老头套近乎,多问出些信息。 “齐文”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尚清北眼神一暗,又一次加深了自己的印象和判断。 齐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老头的答案,追问道:“那棺材里的都是新死的人吗?停灵在庙里,这样的风俗倒是少见。”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将胸前的身份牌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老头大抵是认字的,在看到身份牌上的“民俗调查员”几个字后,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些。 他放下手中的黄纸,扶着腰站起身,一双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斯。 半晌,他咧开没有牙的嘴,喷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停灵七天,就是镇上的人了呵。” 齐斯猝然抬眼,只见老头脸上的粗砺皮肤忽然像是洋葱似的一层层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肉来,就像是褪了色的雕像内里的铜绿。 “快走!”尚清北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他便紧紧抱着词典,转身冲向门口。 齐斯将手覆盖在命运怀表上,还想多看几眼。 下一秒,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老头全身的皮肉都开始像水波一样蠕动,肥硕的白色蛆虫从他的皮肤下钻出,在流溢浓水的烂肉间钻进钻出。 无数只不知名的黑色虫子从口鼻中涌出,浪潮似的覆盖了他的全身,他一寸寸矮了下去,准确地说是被虫子一寸寸啃食掉了。 齐斯的后背生出鸡皮疙瘩,可能要和虫子发生亲密接触的预感成功让他的胃翻涌了一阵。 他果断打消多观察一会儿寻找线索的念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尽量不发出声音惊动庙里的其他存在。 杜小宇已经一只脚跨过了门槛,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他受惊似的跳了回来,瞪大着眼睛,指着门外,舌头打结:“你……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齐斯顺他指示的方向看去,门外白雾滚滚,一道道灰扑扑的影子零散地立在雾中,正缓慢地靠近过来。 最近的一道影子已经到了五步外,可以看清那是一尊穿喜服的雕像,身上多处褪色,脸却完好,用红白二色勾勒出一个诡异而巨大的笑脸。 “关门。”齐斯说。 杜小宇哭丧着一张脸:“那不就成了瓮中捉鳖了吗?” 难得他说了个四字成语,分外贴切。 齐斯转头看向右侧的耳室,黑色的虫子在啃食完老头后便化作黑烟散去了,唯有一件黑色的衣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很快就被白嫩嫩的蛆虫爬满。 齐斯这才注意到,那件衣服是寿衣的式样,最开始他竟然没有发觉。 “咔咔”的声响从喜神像的方向传来,夹杂着漆片落地的“噼噼”声。 喜神座下一男一女两尊雕像动了起来,僵硬地从地上站起身,笨拙地向玩家走来。 “门外一共有七具雕像。”尚清北堪堪维持着冷静,下了判断,“关门是三对二,不关门就是三对九。” 杜小宇缩在齐斯身后,提议:“我们要不冲出去?到时候散开来跑,没准能跑掉……” 齐斯退了一步,将杜小宇让到身前,鼓励道:“你可以跑出去试试。” 杜小宇:“……” 说话间,雾气中的雕像又靠近了些,最近的那一尊距门槛只有一步,像是随时都会将脸贴过来。稍远的几尊也能看清面貌,如出一辙的鲜红笑脸,眉眼间却尽是愁苦,好像那笑容是被硬生生凹出来固定住的似的。 尚清北不再犹豫,吃力地推动左边半扇门,将其重重地砸上。齐斯则去推右边半扇,顺手抓起门栓,将两扇门插在一起。 身后,一男一女两尊雕像似乎是活动开了,他们灿烂地露齿而笑,嘴角咧到眼角,手臂跳舞似的肆意挥动,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我们这是被关里面了啊!”杜小宇抖得像筛子似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人恐惧鬼怪,说到底是在畏惧死亡;而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是脆弱的。 尚清北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在喜神庙已经被鬼怪围住的情况下,关门是最佳决策,却不一定是一条生路。 和两个鬼怪共处于一个封闭空间,关门打狗,团灭只是时间问题。 诡异游戏不可能设计绝对的死局,一定有解法……三人中一定有人持有可以对付鬼怪的道具…… 尚清北看向齐斯。 青年神色淡淡,极深的目光中好像凝着什么思绪,此刻正无声无息地向左侧的耳室退去。 都这种时候了,还藏私,他究竟想干什么?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在紧闭的庙门上响起,似试探,又似威胁。 尚清北看着齐斯镇定平淡的神情,忽然生出一股无端的怨怼和怒火。 来喜神庙是他的决定,和那个老头说话的是他,眼下的死亡点八成是他触发的!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旁人的生死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还是说……他巴不得玩家们去死? 尚清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他鬼使神差地翻动起词典的纸页,手指在质感不同的一页停留。 这是他视为底牌的道具,用在此处不算赚,却也不亏。 “咯咯咯、咯咯咯……” 庙内,两尊雕像舞动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它们围着玩家打转,不怀好意地进行杀戮之前的恐吓。 杜小宇双腿打着颤儿,手却伸进自己的裤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正式玩家,哪怕再是无能,也不至于没有一点道具储备。 只是,普通的道具真的有用吗? 齐斯靠在棺材上,手恰好按住棺材一角钉着的镇魂钉。他侧目看向神庙深处。 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发生的事都太过怪异了…… 线索是被动接受的,事件是被动触发的,所有人都好像被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推动着,沿计划中的路线行进…… 第一天获得相互矛盾的线索,和主线任务直接相关的重要NPC提供的信息直接是错的。 作为一个解谜游戏,一开始就用大量干扰项将玩家淹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恶意满满,像是一种处心积虑的针对,要置人于死地…… 齐斯没来由地想,规则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真的会容许一个被放逐的神肆意帮助某个玩家作弊呢? 在发现有人在眼皮子下出千后,游戏背后那个虚无缥缈的主宰,是否会采取一些手段进行制裁呢? 齐斯微微抬头。 神龛之上,红衣的神祇垂下猩红的眼眸,目光悲悯,笑容戏谑。 …… 【支线任务(必做):逃离徐宅】 系统界面上,新刷新出来的白字闪闪发亮。 女人穿一身繁琐的红色嫁衣,蜷缩在宅院角落一处现成的视觉盲区中,屏息敛声。 从在喜儿的房间触发支线任务后,李瑶便和刘丙丁失散了,周围的场景也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三进的宅院重重叠叠地环护,不像是现代的制式,在廊道间路过的穿马褂、扎辫子的仆役更佐证了她的判断—— 她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双喜镇。 回想着徐嫂讲的关于喜神娘娘的传说,李瑶平白生出些许猜测:也许她将要经历喜神娘娘所经历的一切,触及这个副本最核心的世界观。 不过,喜神娘娘不是在被抛弃后投井自杀的吗?“逃离徐宅”的支线任务是什么鬼? 远处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有两个仆役穿过半月形的门洞,走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 “小姐也真是的,非要嫁给那个小子。要我说就该将那小子丢井里,知道了那么多,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呵呵,怕什么?县太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个小小的县丞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说的也是,不过手头的那批货得尽快处理掉,别给逮着把柄。” “处理起来不难,远近的镇上,那么多人缺媳妇……” 李瑶起先还听得有些迷糊,在听到最后一句后,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结合之前在喜儿房间找到的报道,她对这个副本的世界观已经有明确的猜想了。 那两个仆役越走越近,在厢房前停步,朝里头看了一眼,声音惊恐起来。 “小姐不见了!” “快去告诉老太太,别是和那小子跑出去了!” 李瑶至此完全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应当便是仆役口中的“小姐”。 仆役叫得厉害,动作却依旧稳当,继续沿着之前的路径向前,很快便只和徐瑶躲藏的地方相隔三步之远。 从李瑶的角度,能够看到他们苍白的脸和脸颊两侧的腮红。用红颜料画出的嘴的位置裂开一条缝,上下两瓣正一开一合,发出以假乱真的人声。 徐瑶大气都不敢出,瑟缩在阴影中,注视着两道人影走近又走远。 他们根本不是活人,赫然是和真人等高的纸人,穿着纸做的衣服,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地飘来。 李瑶的脑海中一瞬间翻涌出大量和纸人有关的恐怖故事,不觉后背发凉。 “原来你在这儿啊……” 耳后,一道尖细的声音幽幽响起,冰冷的气息吹在后脖颈上。 徐瑶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几乎可以想象,被家丁抓回去后会受到怎样残酷的责罚。 她僵硬地回头,一张嘴角咧到眼角的诡异笑脸正贴上她的鼻尖。 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100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双喜镇(十五)梦与真 喜神庙中,右边的耳室已经被腐烂的老头和一地蛆虫封死了,左边是棺材,最里面是神像,玩家们能活动的空间只有二十平米左右。 一男一女两尊雕像“嘻嘻”地笑着,摇头晃脑地分头堵住廊道的两头,从两个方向朝玩家包抄过来。 齐斯没骨头似的靠在棺材上,右手藏在背后抠动棺材角的钉子,原本就拧得不是很牢的钉子松动得更加厉害。 新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掉转角度向他冲来,几秒间便越过烛台,举起僵硬的双臂抓向他。 阴森的寒意扑面而来,腐烂的气息在鼻尖萦绕,齐斯压住呕吐的冲动,侧身躲过泛着青黑色的手爪,扣在棺材角的手依旧死死抓住钉子。 他终于找准了角度,转动手腕,“咔哒”一声,棺材钉脱出钉孔,钉尖和青铜棺盖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似乎是解开了什么封印,原本已经被体温和后背渗出的薄汗捂热了的棺身陡然迸射出冰一样的冷气,刺得人骨头发痛。 齐斯的手依旧按在棺盖的缝隙上,触到了冰凉粘腻的液体。 他抽回手,垂眼看到掌心暗红色的鲜血;再低头看去,只见丝缕的血丝从棺材的缝隙中缓慢溢出,恰似第一天在手机相册中看到的照片。 “呜呜呜……救救我……” “求求你……放我出来……” 期期艾艾的哭声从棺材中传出,引动了共鸣和回音,一时间蚊蚋般的哭腔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 “咚、咚、咚……” 棺材中响起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从上到下都在剧烈地震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爬出。 动静不小,甚至比雕像化作的鬼怪还要声势浩大。尚清北拿着纸和笔的手一抖,硬生生把“齐”字写成了个四不像的“斋”。 新郎已经到了眼前,诡异的笑脸越来越近,双臂舞动着伸了过来。尚清北不得不停止书写,抱着怀里一堆东西闪身躲向左侧的耳室,差点撞到正和齐斯对峙的新娘。 他低骂一声,险险换了方向擦过去,退到一副棺材后,然后就听到越来越响的撞棺材板的声音。 尚清北:“……” 想到之前齐斯靠在棺材上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咬牙切齿:“齐文,你到底干了什么?” 齐斯维持着冷静,握紧钉子,翻身跃到旁边一副棺材侧旁。幸运的是,异状并未在棺材之间传播,除了之前那副棺材,其他棺材都安安静静地躺着,无比乖巧。 听到尚清北愤怒的喊声,他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于是举起手中的棺材钉冲尚清北晃了晃,小幅度地弯了下唇角。 尚清北余光瞥见棺材角的钉孔,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骂了一句脏话,想掐死齐斯的心都有了。 精神病吧?两个鬼怪还不够,还要放出来更多是吗? “咚咚咚”的响动不绝于耳,和着心跳的节奏有来有回。 新娘一击不中,受惯性作用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耽搁了几秒后,它翻了个身将自己竖起,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再度抬手击向齐斯。 齐斯将棺材钉举到身前,迎上新娘的手爪。在钉尖和掌心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新娘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丝缕黑烟从掌心逸散,就好像被火焰灼烧了似的。 【镇魂棺:四角有镇魂钉,可辟妖邪,镇阴魂。】 词条的描述历历在目,齐斯知道自己赌对了,镇魂钉果然对诡异有克制作用。 他至此明白,直接对他出手的应该不是那至高无上的规则,不然不会还给他反制的机会。 为了维持稳定和保障群体利益,越是既得利益者,便越要小心翼翼地维护规则,因为个体利益早已和群体利益紧密相连。 齐斯相信,只要不是规则亲自下场,自己就有生路;哪怕有某个存在满怀恶意地要弄死他,也得受规则的约束。 被镇魂钉所伤后,新娘愣愣地后退几步,再看向齐斯的目光充满忌惮。 它很快意识到自己拿眼前的青年没办法,当下向右转了四十五度,锁定了刚找到个不受干扰的地方,拿出纸笔准备写字的尚清北。 新郎刚才攻击尚清北不中,这会儿也慢悠悠地跟在新娘身后,靠了过去。 尚清北不得不再次中断书写,矮身穿过棺材之间的夹缝,跑向另一个方向。 他已经注意到,两只鬼怪的速度都不快,只要他频繁变换位置,就不至于被攻击到。 突如其来的死亡点必然有时限,只需要撑到危机结束…… 尚清北零零碎碎地想着,气喘吁吁地绕过还在震动的棺材,一抬头就看到齐斯坐在角落处的棺材上,气定神闲地摆弄手中的钉子。 等等……钉子?镇魂钉?尚清北脑海中灵光乍现,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齐斯拔棺材钉的缘由。 当下,他躲到齐斯身后,迅速从那副齐斯坐着的棺材上拔下一枚钉子,有样学样地握在手中,横挡在身前。 下一秒,新丢了一枚钉子的棺材也响起了哭声和撞击声。 狭小的空间中挤了两个声源,一时间热闹得有点过分。尚清北死死地盯着新郎和新娘的雕像,默数着秒数,见它们在一米开外止步,踯躅地兜着圈子,却不上前,心知死亡点是过去了。 有镇魂钉在手,两只鬼怪不敢靠近。虽有两副棺材各少了一枚钉子,但里面的尸体除了声音大点,也跑不出来。 局势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玩家和鬼怪谁也奈何不了谁,接下来需要克服的只有虚无缥缈的恐惧。 尚清北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神像的方向。 杜小宇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吓得双腿发软,这会儿已经翻着白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地躺在神像前。 而那红衣的神像,不知何时从神龛上走了下来,站在离杜小宇一步的位置,维持着微微垂眸的姿势,似悲悯,似戏谑。 刚死里逃生,尚清北对杜小宇的死活并不关心。他死死盯着神像,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咚咚”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新郎和新娘的雕像在旁边焦躁地徘徊,散发着可感的尸臭味。 原来那两尊雕像外壳里装着的不是土胚,而是已经发青发绿的尸体。尸体的皮肤被以特殊的手法处理过,呈现塑料布的平滑质感;陶土和釉草草地刷在尸体表面,随着尸体的移动像死皮似的落下。 尚清北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抬手指向喜神像:“齐文,你看那儿……” 齐斯侧了侧头,目光越过惨绿的新郎和新娘,看向站在杜小宇旁边的神像。 从神龛下来似乎已是它能做到的极限,此时它一动不动,好像只是一尊冷冰冰的死物。 它看上去对攻击玩家没什么兴趣,从头到尾都朝向门口的方向,像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想走出喜神庙看看似的。 “祂的脸,是不是变了?”尚清北的声音带着可感的惶恐。 齐斯看到,喜神那张原本熟悉的脸已然变得陌生,轮廓柔和了许多,五官也略有偏移,赫然是从男相变成了女相,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的脸。 ——原本附身在神像上的契走了,神像自然变回了原样。 齐斯知道缘由,却一脸疑惑地看向尚清北,故作无知无觉地反问:“哪里变了?我们进来的时候神像就长这样啊。还是说……伱看到的神像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啊?”尚清北脸色一白,“你真的没看到任何异常?” 齐斯语气真挚:“我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你不如描述一下你看到了什么。” “……” 一时间,无数奇诡的猜测在尚清北心底滋生,包括自己是不是触发了什么死亡点……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然后就想到了恐怖片常见的“意识到不对劲就会出事”的套路…… 权衡了一番利弊,他只能抿了唇,尽量冷静地背过脸去,独自消化恐惧。 齐斯吓唬完了小孩,在棺材板“咚咚咚”的配乐中低垂下头,在记忆里复盘进副本后经历的种种。 口袋里的纸钱在之前和雕像的周旋中落到了地上,他盯着那白色的圆环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尚清北,昨晚你梦中的那个长着我的脸的鬼怪,是不是拿了纸钱?” 这个副本中的梦境很可能有问题,不然契想要传递消息完全可以直接托梦,而不需要走这么复杂的流程。 尚清北不明所以,如实答道:“是的,当时我还劝‘你’等到白天再探查,‘你’说危险与机遇并存,一定要拉着我出去。” 齐斯眯起了眼。 他记得昨晚的“梦境”中,他和“李瑶”一前一后走出门后,漫天纸钱当空泼洒。 “李瑶”率先抓了一把纸钱,他看见工具人队友把自己想干的事儿干了,便懒得再费劲动弹了。毕竟梦里的寒风格外凛冽,他一点儿也不想将手从裤兜里抽出来。 而从梦里醒来后,他的兜里是有纸钱的,自然不可能是化身“李瑶”的鬼怪塞给他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齐斯不冷不热地说:“也许你梦中的那个‘鬼怪’确实是我,或者说,有一部分时间是我。” 尚清北闻言,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果然有问题”,但理智到底让他没有出声,而是安静听齐斯说了下去。 “最开始只有我们两人从梦中醒来,我们一起出门探索,希望能够找到指向这个副本世界观的线索。而在我们出门后,准确地说是在我将纸钱塞进口袋之后的某个节点,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被拉入梦魇。” 齐斯陈述完事实,换上一种疑问的语调:“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副本要多此一举制造一个将所有玩家牵扯进来的连环梦呢?” “如果只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判断,完全可以接续我们两个一起出门探索的剧情,再给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意象,这样既能起到干扰效果,又不会让我因为纸钱问题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不是说明,在梦中将我们两个分开是必要条件?副本为什么要将我们分开呢?是想让我们分别经历不同的剧情,还是单纯想找我们中的一个人做些什么?” 齐斯忽然想到,如果真有某个存在想对他下手,最方便的手段其实是煽动玩家。 培植玩家们的恐惧和怀疑,策反某个玩家率先对同伴动手,而根据“枪手博弈”理论,身为领导者的他必然首当其冲。 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副本进行到现在,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当然是因为某个存在要留足对付他的力量啊。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但哪怕只有1%的概率,真正发生后都是100%的不幸,必须认真对待。 更何况,诡异游戏中不止一位神祇;诸神赌局中,他与契以外的存在天然敌对。 契能帮助他对付“傀儡师”,他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其他邪神不会下场对付他呢? 齐斯注视着尚清北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从梦中梦里醒来的?”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突然摔了一跤就醒了。你是怀疑我藏了线索吗?”尚清北语速极快,“如果真有某个存在找我做些什么,想不被你发现,完全可以在你的梦里继续你和我出门探索的剧情往下编……” 齐斯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笃定我怀疑的是‘某个存在想找你做什么’,而不是‘副本想让我们经历不同的剧情’?” 尚清北意识到自己中套了,反应迅速地反驳:“你的前后语境明显是在怀疑我和NPC有所联系,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说,没必要设这么垃圾的圈套。” 齐斯拉长了音“哦”了一声,接下去道:“我确实怀疑我们中有人和副本中的某个存在有联络。构筑连环梦是故布疑阵,营造昨晚发生的事只是必经剧情的假象。”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梦到对方,那么明显有问题的就是我们两人中的一个;而如果五人刚好构成一个环,且梦境内容大差不差,那么怀疑范围就扩大了。所有人都有可能有问题,约等于所有人都没问题。” 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问:“假象是为了掩盖真相,所以,真相会是什么呢?” 庙门外,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飘飘悠悠地响起,由远及近。 尚清北抿了嘴唇,竖起耳朵,仔细留意外头的动静。 齐斯同样屏息敛声。 他注意到,在铃声响起后,新郎和新娘的雕像纷纷笨拙地扭转身子,向神龛的方向移去。 它们动作不慢,很快便到了躺尸的杜小宇身边,却一秒也不停留,而是径直返回神龛下首,各自归位,一动不动。 第六十章 双喜镇(十六)假线索 “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摇曳,听着离庙门越来越近,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门板,随时会破门而入。 随着轻幽的响动,棺材内的撞击声一下下变得微弱,逐渐归于一片沉寂的虚无。 齐斯从棺材上站起身,望向右边的耳室。原本散落了一地的蛆虫和腐肉消失不见,地面干净如常,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喜神庙似乎只是普通的寺庙,除了从神龛上走下的喜神像外,再无任何异常。唯一能证明方才发生过什么的,只有手中握着的镇魂钉,和躺在地上的杜小宇。 ‘其实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王生的妻子一直缠着王生,招魂铃有辟邪的作用,才让王生又活了七年才死。’ 李瑶早晨时说的话语在耳边回荡,齐斯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怀疑。 在有手机提供线索的情况下,李瑶的存在,之于这个副本究竟起什么作用? 门外的铃声停了,应该是铃铛的主人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庙门上响起不轻不重的三下敲击声。 徐嫂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几位贵客,你们在里头吗?开开门啊。” 尚清北向齐斯投以询问的目光。 外头情况未知,徐嫂出现的时机着实有些微妙,且听她的语气,好像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似的,怎么看怎么蹊跷。 “开吧,总不能在庙里坐七天。”齐斯走向还在躺尸的杜小宇,伸手从他的裤袋里摸出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杜小宇的腿抽动了一下,眼皮滚了滚,惺忪地睁开。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一脸茫然:“齐哥,我怎么躺在这儿?” “你忘了吗?我们之前来庙里探查,触发了死亡点,被困在庙里。”齐斯侧身遥遥一指庙门,“现在应该是撑过了规定时间,徐嫂过来接我们出去了。” 杜小宇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在看到跪在神龛下首的两具雕像后,他脸色一变,心有余悸地后退几步。注意到雕像一动不动,他才松了口气,狠狠骂了句脏话,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徐嫂适时又敲了两下门,扯着嗓子喊:“上午出了点事情,是我们招待不周。现在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几位随老婆子我回去吧。” 杜小宇是一刻都不想在庙里多呆了,看到齐斯和尚清北首肯和鼓励的眼神,当下屁颠屁颠地冲向庙门,拔了门闩。 失去门闩的束缚,庙门缓缓荡开,现出徐嫂那张布满白粉的皱巴巴的脸。 也许是因为处理完了麻烦,她的脸色好了不少,唇角也有了笑影:“三位要来喜神庙的话,该和老婆子我说一声的,不然出事了怎么办?” 齐斯的目光落在徐嫂腰间的铃铛上,明知故问:“会出什么事?听徐嫂您说,喜神娘娘是庇佑你们的神仙,总不至于对我们不利吧?” 徐嫂“哎呦”一声,一拍大腿道:“喜神娘娘虽说是好神仙,但到底死的时候年轻,还是个小姑娘,脾性时好时不好的。每过个四十九年,她的性子都要坏一坏,我们才要办场盛大的酒席,好哄她开心。” 这话辨不出真假,齐斯垂下眼,故作担忧地说:“那喜儿姑娘去世了,酒席给办坏了,岂不是要出事?” 徐嫂“嗬嗬”地笑了:“我们镇上的人会处理的,几位只管好好玩,好好看,就不必操心了。” 她将声音压得阴恻恻的,摇摇晃晃地背过身去,倒锥形的腿灵巧地在石板路上摆动,很快就走到五米开外。 杜小宇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智显然还不太清楚。他没有多想,便快步跟了上去。 尚清北早在将杜小宇让去开门时就退到了齐斯身边,此时和齐斯并排走着,遥遥坠在后头。 巷道间的白雾已经散了,苍白冰冷的太阳高悬在头顶,给两侧的白墙黑瓦蒙上一层相片曝光的色泽。 明亮的宅屋间没有一簇阴影,也没有鬼怪的存在,先前的遭遇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尚清北压低声说:“杜小宇会不会有问题?他就在那儿躺着,那两个雕像鬼不去找他,却来找我们。他是不是有那种可以转移鬼怪注意力的道具?” “不会。如果他真有那种道具,也不至于这么害怕。”齐斯假装听不出挑拨离间的意味,摇头笑道,“我怀疑这个副本中的鬼怪有独特的攻击规则,比如不会攻击睡梦中的人——谁知道呢?” 尚清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扯淡”,却没有多说什么。 齐斯的判断确实有一定道理,很多副本为了公平起见,都有这样的设定。 诡异游戏居于世界规则的控制之下,所有诡异的作用势必遵循固有规律,死亡规则有可能很浅显,也有可能很离奇,谁也说不准。 他正思索着,就听青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刚才我们遇到的并不是死亡点,而是某个特殊剧情?那些鬼怪只是想吓唬我们一下,并不想要我们的命?” 尚清北下意识就开口反驳:“怎么可能?你当这是过家家吗?” “怎么不可能呢?”齐斯轻笑一声,“你还记得那两尊雕像从耳室返回原位的速度有多快吗?” 尚清北一怔。 是啊,那两尊雕像明明能在两秒间跑完十米的距离,为什么还要像猫戏老鼠似的,慢悠悠地陪他们玩追逃游戏? 他抬眼看向身边的青年,后者却望向前方,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当时在庙里,我已经拔出了镇魂钉挡在身前,新娘的雕像却依旧伸手抓向我,甚至是直接迎着钉子抓来,就好像故意要被扎那么一下似的……” 尚清北神情一凛:“你是说……它们想告诉我们某些线索?” 齐斯不语。 在经历了那一出危机后,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手机提供的关于【镇魂棺】的词条,潜意识里加深了对“手机提供的线索是有效的”这一结论的印象。 而不久前,他刚意识到副本中存在假信息,知道有某个存在正在针对他…… 太巧合了,像极了欲盖弥彰。 寂静中,齐斯忽然出声发问:“徐嫂,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庙里的?” 徐嫂的步伐顿了顿,看上去像是一个趔趄。 两秒后,她才用带着笑的声音说:“镇上就这么点地方,老婆子我瞎猜的,竟然还猜对了。” 这话的腔调假得可以,齐斯却不再多言。 他已经有判断了。 徐雯知道玩家们到了双喜镇,徐嫂知道他们三人在喜神庙,排除这两个NPC开天眼的选项,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玩家身上有可以定位的东西。 而被玩家随身携带的、属于这个副本的,只有手机这一道具。 尚清北沉默地听着齐斯和徐嫂的问答,很快便想到了一处,喃喃道:“徐雯和徐嫂哪怕不是一伙的,应该也都是鬼怪,可以感知某样东西的位置。那部道具手机有问题……” 齐斯不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拿在手中,冷得像冰的手机壳让人联想到尸体的温度。 他按下开机键,进入浏览器,按照记忆依次进行搜索。 【镇魂棺:四角有镇魂钉,可辟妖邪,镇阴魂。椁中镇有凶尸,怨气久久不散,一旦开棺,必有大劫……】 【招魂铃:引阳魂出体,带阴鬼还阳。阴阳本无界,铃响归玄黄……】 【井中人:水属阴,井聚财。井中阴气越重,主人家财运越旺;阴气愈积,福源愈厚……】 一条条线索勾勒出一个看似逻辑自洽的世界观: 双喜镇的人们为了财运和福源,每四十九年都要将一个女孩在出嫁那天虐杀致死,丢入井中,用她的阴气滋养井水; 用完了的尸体因为怨气太重,又被钉在镇魂棺里,送入喜神庙由喜神娘娘镇压; 如此倒行逆施,使得双喜镇成为鬼镇,徐嫂唯有佩戴招魂铃,才能勉强不让玩家们看出异状。 但如果……手机中提供的线索也是假的呢? 谁规定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就不可能是谎言? 将芜杂信息排除,很多先前被忽略的细节一一在眼前浮现: 让客人住在喜儿家,说是只有那里有空房…… 窗台上有血迹……喜儿手指上有握笔留下的厚茧…… 发出哭声的棺材……唢呐伴奏下的唱词…… 庙里的老头说,停灵七天就是镇上的人…… 这一切信息都指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却因为手机中线索的误导,而被玩家们下意识地忽略。 齐斯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因为比其他玩家多获知一条信息,便想要利用信息差和话术误导他人的推理方向,以求获得更多优势。 而这个副本背后的存在又何尝不是? 将手机放在刘丙丁身上,再由齐斯带着玩家们搜出,使人先入为主地相信那是个关键道具。 电子设备出现在游戏中的新鲜感促使玩家立刻对手机展开探索,从而看到【镇魂棺】的照片和词条。 照片中棺材渗血的图景和副本的诡异氛围相契合,令人信服;徐雯打来的电话则打断了玩家们的思考,连齐斯都忽略了:词条的信息并未在系统界面上刷新。 徐雯在电话里提供的信息大部分被证伪,齐斯在留意到表层的陷阱后,没能想到有一个更大的谎言潜藏在浅表的假象之下。 照片中的诡异在副本中具现,侧面施加有关线索真实性的心理暗示;而后续的拍照、识图、获得线索的过程,更是给人一种拥有主动性的错觉。 一张大网从玩家进副本起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织下,并轻柔缓慢地一点点收紧,直到将所有人都网罗其中。 其实在【井中人】这条线索出现的那一刻,齐斯就隐隐意识到不对劲了,所以他才会有删照片、欺骗徐雯、诱导喜儿自杀这一系列举措。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诱导、被操纵,他想要通过不着边际的行为打破幕后存在的布局。 但于事无补。 “在误导信息之外,竟然连假线索和假道具都用上了吗?原来契是那个意思啊……”齐斯抬起手捂住眼睛,笑得肩膀打颤。 因为是假道具,所以契可以随意改动手机的电量,他也可以随意删除手机上的照片…… 如果手机上的线索是真的,诡异游戏怎么可能容许他随意改动,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制造信息差? “我进入副本太晚,缺少经验,下意识便会忽略一些细节,对一些高位存在的判断也存在偏差……” “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太过轻视和想当然了,一进入副本就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绝对是个败笔……” 齐斯在脑海中复盘经验教训,顺带将自己从头到尾笑了一通。 情况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糟糕,他反而陷入一种异样的兴奋。 新颖的设局方法,差点把他都骗过去的谎言,为他量身定制的思维陷阱,每一个单拎出来都可以供他咂摸回味许久,更何况是堆叠在一处。 齐斯伸出食指揩过唇侧,心绪逐渐沉淀下来:“事态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个存在造出的假道具可以被我和契更改,说明祂的位格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对付我也不是出于规则的授意。那么,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应该依旧有效。” “祂能炮制虚假信息,却无法掩埋和销毁真正的线索。手机和李瑶两者的作用存在重合,甚至可以说是对立和矛盾。如果手机是假的,那么李瑶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 李瑶的话语一一在耳边复现。 ‘李瑶,第五次。我主要写灵异,对民俗了解得比较多。’ ‘七在道教中是阳数之稚,阴阳之交。头七回魂,销恩债,了尘缘。’ ‘喜神庙的风水格局很怪,我先前路过庙门时往里面看了一眼,里头阴气极重,养鬼自噬,像是要以毒攻毒,镇压什么东西似的。’ 诡异游戏从来没有说明这个副本中的玩家数量,谁是玩家,谁是NPC,又有谁说得清楚? 齐斯眯起眼,问:“徐嫂,您在路上看见李瑶了吗?就是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姑娘。” 徐嫂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他,缓缓咧开没有牙的嘴,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笑容:“哪有姑娘啊?你们就来了四个人,都是大小伙子啊。” 哇哈哈哈哈,猜不到吧?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双喜镇(十七)谁为客 刘丙丁睁开眼,发现自己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坐在一间门户紧闭的厢房中。 厢房被布置成古时候婚房的样子,窗户上贴着大大的“囍”字,天花板和床顶上有红色的帐幔飘拂着垂落,像是滴落在清水中的血。 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行白色的文字: 【支线任务(必做):带“徐小姐”一起逃离徐宅】 “什么‘徐小姐’?别是私奔之类的剧情吧?”刘丙丁低下头将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在发现自己穿的是新郎服,而没有莫名其妙成为“新娘”后,他松了口气,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场景来。 “看这些陈设,我该不会是到了几百年前的双喜镇吧?这地方叫‘徐宅’,和徐嫂有什么关系?” 刘丙丁嘴上不停,用自言自语打消莫名的恐惧,同时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窗边。 “啪嗒。”有什么东西从袖口掉了出来,他弯腰将其拾起。 那是厚厚一叠折好的信纸,从渗透纸背的墨痕可以看出,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文字。 刘丙丁没有多想,将纸面摊开,大段的文字如蚊蝇般在系统界面上刷新,一片又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就在他打算从头开始阅读文字信息时,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那边已经按老夫人的意思,把小姐放进棺材里了,到时候和那批货一起弄傻就好了……” “趁小姐没醒,先把那个小县丞弄死吧,省得夜长梦多,他传信出去。” 饶是再迟钝,刘丙丁也能听出来者不善。 他一时搞不明白这个支线任务是个什么样的剧情,又是“小姐”,又是“县丞”的,像极了他以前参演过的三流狗血古装剧。但这不妨碍他想办法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 当下,他搬起床边的一把椅子举过头顶,压着脚步靠近门口,屏息敛声地候在那儿,只等门开后当头砸下。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外头推开。 刘丙丁的精神紧绷到极致,手中的动作却不含糊,行云流水地将椅子往身前连抡了三下,发出软塌塌的“噗噗噗”三声。 没有木头和肉体碰撞的瓷实感,反而像是砸到了一团纸,大部分力量被收了进去,连带着发力者被惯性扯得一个趔趄。 “嘻嘻嘻……嘻嘻……” 从门外进来的东西发出尖锐诡异的笑声。 刘丙丁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看去,眼前两道影子哪里是人?分明是两个穿纸衣服的纸俑,用土纸扎出四肢和头颅的囫囵形貌,再用红颜料在惨白的脸颊上涂抹出腮红和笑脸。 ——打眼一看,不觉得喜庆,只觉得狰狞。 刘丙丁骇了一跳,向后大退一步,腿撞到木床边沿,疼得他全身一抖,差点没栽倒在床上。 “嘻嘻……嘻嘻嘻……” 两个纸人似乎是被他逗乐了,发出更尖锐的笑声。 它们以同一频率挥舞着手臂,狞笑着向他飘来,严丝合缝地堵住他的去路。 从刘丙丁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纸人苍白的指尖上点着的一抹红艳,那红色如有实质地生长,伸长,俨然长成了刀剑一样锋利的指甲,正明晃晃地刺向他。 被抓到的话……会死的吧? 刘丙丁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恐惧到了极致,能依靠的只有求生本能。 他全身都在颤抖,条件反射地将手伸进口袋胡乱摸索,抓出一个道具就扔向前方。 那道具在空中旋转,迸射出刺目到使人失明的光…… …… 黑暗,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 李瑶平躺在黑暗中,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意识纷乱如柳絮,难以凝成完整的认知,她好像陷入了黑沉的睡梦,在梦里任何事都是无意义的,她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醒醒!李瑶,醒醒!”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急切地呼唤,音波牵动整个梦境都震荡起来。 意识凝实了部分,李瑶想起来了,她在诡异游戏的副本中,应“齐文”的安排,和两名队友一起回喜儿家探索,意外触发了支线任务。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张几乎贴到她鼻尖上的诡异笑脸,属于仆役打扮的纸人…… 李瑶终于睁开了眼,眼前却依旧是和梦境如出一辙的黑暗,让她疑心她是否已经失明,或者沉入了某个没有光的地方,静待腐烂。 心下惶惑着,她下意识伸展了一下手臂,手肘撞到坚硬的木板,擦得她肘关节隐隐作痛。 她完全清醒了,伸手往四周一摸,从头顶到身下都是木板,她赫然被封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这是哪儿?我是中招了吗?我……还活着吗?’ 无数恐怖的联想自心底滋生,李瑶不由打了个寒颤。 刺耳的唢呐声骤然响起,尖而长的音色如同指甲划着玻璃。声音的距离难以把握,好像来自远方,又好像就在耳边吹吹打打。 好吵…… 李瑶的头有些刺痛,她感觉自己身下的木板动了起来,摇摇晃晃,起起伏伏,像是海面上的行船。 她似乎是被人抬了起来。 “谁家女儿鲁且愚,痴痴傻傻好生养。” “谁家破落浪荡子,风风光光买嫁娘。” 高昂嘹亮的唱祝声咿咿呀呀地响起,和着难听的唢呐伴奏,好像也是乐器的一种,一同奏响一曲并不和谐的乐歌。 “棺材抬来作红轿,满天飘白开鬼道。” “但求夫妻生死共,同日魂归同丘葬。” 徐瑶至此明白了一切,她不无悲哀地想:“我在棺材里,他们把我关在了棺材里,等仪式完成,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思及此,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她疯狂地挣动起来,一下下地锤击着棺材,发出“砰砰”地响声。 “救救我!放我出去!” 徐瑶大声叫喊,声音逐渐染上了哭腔,像是孤魂野鬼的哀叫。 “救救我啊……放我出去……” 唢呐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一个声音隔着厚厚的棺材板,闷闷地响起:“我为什么要救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 语气和音色十分耳熟,李瑶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 双喜镇的时间已是中午,命运怀表的指针指向12的罗马文数字。 徐嫂在空荡荡的大道中央站立,看着齐斯和尚清北,笑呵呵地说:“你们一共就来了四个客人,哪有什么姑娘啊?有姑娘也该是咱们镇上的人了。” “啊?”杜小宇离徐嫂最近,愣愣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我们明明是五个人啊,我、李瑶、刘丙丁……” “是我们记错了。”齐斯打断杜小宇的话,目光却直勾勾盯着徐嫂,笑意未尝浸染眼底,“我们确实是四个人,都是男人,没有女人。” 徐嫂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看上去对齐斯的话语极为满意。 杜小宇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大抵出了什么事,只得讪讪住了嘴。 徐嫂缓慢地扭过身子,继续走在前头引路,摆动的腿和矮胖的身子像是一个陀螺。 又沉默着走了一段,尚清北凑近齐斯,压低声问:“李瑶是鬼怪?” “不见得,也有可能是她触发了什么机制,暂时被排除在双喜镇外。”齐斯面色不改,瞎话张口就来,“我以为在听了副本最开始徐雯的那个电话后,‘这个副本不止一个空间’已经是我们的共识了。” 尚清北眼角微抽:“已经可以确定手机有问题了,伱还信徐雯的话?” “在那些细节上,她没有骗我们的必要,不是么?”齐斯踏着一地青石板,快走几步上前,紧跟在徐嫂三步开外,“最高明的谎言往往掺杂部分真相,只有这样,真真假假才更难以分辨。” “你怎么确定哪些信息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尚清北提出质疑。 齐斯回头看着他笑:“不确定啊,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也可以有你的猜测。” “……”尚清北听到那熟悉的哄小孩的语气,知道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只能抿了唇不再做声。 齐斯如愿获得了片刻的安静,闲庭信步地踏着一地青石板,跟着徐嫂向喜儿家的方向走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进入副本以来,李瑶的种种表现。 那姑娘废话不多,大部分言语都和灵异知识、副本背景有关,很容易便能从中提取出重要信息。 清晨时分,她曾忧心忡忡地说: ‘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我就梦见我死了,尸体被放在一个很黑很深的地方,还能听到水声,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应该就是井里……’ ‘我记得那个梦里,我的身边还有很多具尸体,我好像还看到了你……’ 这些会是重要信息吗? 齐斯心有所感,当下拿起手机进入相机软件,点了一下镜头切换,调成自拍模式。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长相平平无奇,形容憔悴,满脸胡茬。深陷的眼眶中一轮空洞的眼球几乎占满全部,表面生长着粗砺的血丝。而包括嘴唇在内的其他地方却蜡黄一片,没有分毫属于活人的血色,像极了被腌制过头的尸体。 手机作为假道具,独立于这个副本之外,因此能够不受副本的认知扭曲作用,显示玩家此刻真实的形象。 如果是平时,齐斯很可能会将此当作普通的扮演类副本的特质,而忽略一些违和之处。 但现在却由不得他不怀疑了,他的灵魂来到了这具陌生的身体中,那真正的他的身体在哪里呢? 齐斯将手机收回口袋,漫无边际地想:看样子不得不去井底一趟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有机会脱离团队了…… “到地儿啦,你们今天也累了,好好进去歇着吧。”徐嫂在路口停住了脚步,抬手一指前方。 没有人影的巷道干净开阔,披红挂彩的宅院在巷尾隐现,在场的玩家和NPC都知道里面刚死了人,但没有一人表现出异常。 宅院门没关,玩家们却都没有走进去。杜小宇前脚刚要迈过门槛,见齐斯没动,便也退了回来,站到尚清北旁边。 齐斯看着已经往反方向走去的徐嫂,目光再度落到她腰间的招魂铃上,冷不丁地发问:“徐嫂,您之前不是说把铃铛给弄丢了嘛,怎么又戴上了?” 徐嫂停住脚步,侧过脸笑着说:“在砧板上找到啦,原来是老婆子我做饭的时候拿下来了。” “为什么要拿下来啊?一直戴着不好吗?这时戴时不戴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齐斯语气诚恳,好像是真心实意提出建议。 “想拿下来就拿下来了啊。”徐嫂敷衍地回答了一句。 她有些不悦地垮着脸,不再看齐斯,继续之前的路径,渐行渐远。 看着徐嫂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杜小宇嘟囔了一句:“那招魂铃别是有问题吧,要是好东西,肯定巴不得天天戴着。” 尚清北扶了扶眼镜,出言分析:“目前看来,招魂铃有驱鬼辟邪的作用,徐嫂本身是鬼,所以不能久戴。只在送饭时,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饭菜有问题,才戴着遮掩一二。” “错了。”齐斯摆弄着手机,头也不抬,“我们知道饭菜有问题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七天时间,我们总不可能一点东西都不吃。” 尚清北张嘴就要反驳,却听青年接下去说道:“地点才是关键。徐嫂两次戴招魂铃,一次是在傍晚来喜儿家,一次是在酒席出事后去喜神庙,因为她知道,那时那地会有鬼怪作祟。” “徐嫂不是鬼吗?鬼怎么会怕鬼?”杜小宇不懂就问。 齐斯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一来,她可能并不认为自己是鬼;二来,她心里有鬼。还记得早上她在路上和我们说的那些话吗?” 杜小宇一愣,很快在脑海中搜索出对应的语句。 ‘咱镇上有几次闹鬼祟,我们一起去娘娘的庙里烧纸,祈求娘娘的保佑,那些鬼祟就都被镇井里了。’ 徐嫂沙哑的声音在脑海底部回响,尚清北皱着眉道:“喜神庙有鬼祟说得过去,喜儿家怎么也有鬼祟?” “喜儿家死过人,而且还是被徐嫂直接或间接害死的。”齐斯将手机换到左手,抬起右手放到眼前,指尖苍白如常,没有脏污,“还记得第一天我们在窗台上看到的血迹吗?那应该算是一个很明确的线索了。” “喜儿是孤女……喜儿的家人是被徐嫂害死的?”杜小宇说出猜想,一抬头就看到齐斯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如猜想得更大胆些,比如,喜儿真的是镇上的人吗?”齐斯问了个问题,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徐嫂让我们和喜儿一起住在这座宅院里,仅仅是因为只有这里有空房子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座宅院本身就是给镇外来的客人住的,喜儿曾经也是客人?” “铃铃铃……”来电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齐斯的言语。 齐斯垂眼看向手机的来电显示,【徐雯】二字无比鲜明。 他按下接听键,顺手开了免提。 肝完论文了,奖励自己写一章!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双喜镇(十八)下枯井 李瑶躺在棺材里,听着人声渐渐远去。 唢呐声悲戚地响着,尖锐刺耳的乐曲逐渐变了调,像极了鬼哭狼嚎。 李瑶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枚松动的指针,在清醒和模糊边缘摇摆不定,乱七八糟的信息冲刷着她的记忆,她无法从中提取出自己的存在。 徐瑶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别人听:“不要忘了自己是谁,从最近的、最重要的开始,回忆那些经历过的事……” “我是一个灵异家,没什么剧情上的天赋,只会写些似是而非的鬼怪故事。我每周都会给《灵异世界》杂志供稿,最早几年是寄手稿过去,后面改成发电子邮件,我还不太习惯……” 李瑶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尽量保持冷静:“一个月前,我进了游戏,起初还不太害怕,觉得可以取材,获得写作灵感。直到第三个副本,我才怕了起来……呵呵,那天是十一月九日,还刚好是我的生日……” “有人来了。”徐瑶说。 李瑶悚然一惊,下意识便抿了唇,屏息敛声。 沉重的脚步声,凌乱,气喘吁吁……来的,大概真的是人? …… 刘丙丁拖着脚步前行,气喘吁吁。 他消耗了一个道具,终于摆脱了两个纸人的追索,眼下已经混入了一个送葬的队伍。 他自从被诡异游戏选中,就目标明确。生存是第一位的,实现愿望什么的都是附加品。 他生来平庸,却稳重谨慎,与人为善,因此成功活到了正式副本。而攒下来的积分,全被他用来买了保命道具。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在他看来,能活多久是多久,多的暂且不考虑。找徐小姐的事儿不急,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寥廓的街道上白雾弥漫,刺耳的唢呐声难听地响着,吹吹打打的黑影携着黑色的棺材,在雾气中平稳地航行。 刘丙丁尽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跟在队伍的末尾。 他永远是个路人甲,不会吸引任何一个人多余的目光。此刻,他就像以往当群众演员时那样隐没于人群,没有引起任何一个NPC的注意。 队伍的首端已经停住了,黑影们陆陆续续放慢了脚步,将棺椁放下。 刘丙丁遥遥看到,在队伍的目的地那里,已经停了一片黑压压的棺材,阴沉而诡异。 …… 宅院门外,齐斯拿着手机,尚清北和杜小宇一左一右地侧耳细听。 接通电话后,徐雯细声细气地在电话里说:“我知道我在哪里了,我在井底,这里有好多鬼,你们快来救救我……” 齐斯问:“你怎么知道你在井底?” 徐雯的声音停滞了一息,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就在不久前,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我在采风的时候和他们起了争执,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我忽然没有力气了,他们就把我扔进了井里……” 杜小宇还搞不清状况,尚清北则抬眼看向齐斯。 被扔进井里,不是摔死就是淹死,徐雯说出这番话,算是侧面承认自己不是活人了。鬼怪明知自己是鬼,还打电话向活人求助,这该怎么应对? 齐斯若无所觉,继续问:“伱和他们为什么事起的争执?” “我不记得了。”徐雯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记得我们吵得很激烈,我好像想带一个人离开,也许是我自己想离开,他们不让我走……” 齐斯低头看了眼怀表。已经过去四十秒了,按照第一天的通话时长估算,他只剩下二十秒的提问时间了。 当下,他打断道:“昨天你没说你那边有鬼,这些鬼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电话里的声音陡然静了,一时连呼吸声都没有。两秒后,寂静中响起徐雯茫然的声音:“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庙里的东西快出来了,明明不该这么早的……” “庙?” “对,丧神庙,井底有一个小镇……” “嘟嘟”的忙音截停了徐雯的言语,一分钟的通话时间结束了。 尚清北面色凝重,用词典抵着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 杜小宇左右看了看,讷讷地问:“齐哥,丧神庙是怎么回事?” 齐斯将手机揣进口袋,耐心地解释:“这个副本有两个空间。‘双喜双喜,一曰丧葬,一曰婚嫁’,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双喜镇主办喜事,祭拜喜神;相应的,必然存在一个主办丧事,祭拜丧神的镇子,才能构成平衡。而‘井’应该就是联通两个镇子的通道。” 他走到宅院门前,推开半掩着的木门,跨过门槛。 杜小宇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里面不是有鬼吗?” “现在才正午,鬼祟应该要到傍晚以后才会出来。”齐斯头也不回,在门槛后半步处蹲下,抽出刀片挑起落在地上的一枚纸钱,“而且它们大概率对我们没有恶意,唯一干过的事就是让我们的饭菜沾上点血,大概是在暗示饭菜有问题。” “血?”杜小宇不明所以。 齐斯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第一天饭后擦过嘴的手帕,丢了过去。 杜小宇抬手接住,展开一看,只见上面针眼大小的斑斑血迹已经凝疴成棕黑色。他脸色一变:“那我们昨天吃的……” “吃不死。”齐斯低下头,沿着地上的纸钱缓步慢行。 洁白的圆环每隔一步便洒落几片,应该是临时留下的标记。 齐斯知道,除了自己,就只有李瑶兜里有纸钱了。 那姑娘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给旁人留线索,想想都有些好笑。 可惜齐斯一时间不太笑得出来。 刚意识到自己被某个不知名邪神摆了一道,他现在只想把所有的笑留到扳回一城后,省得被当做笑话的佐料像看猴戏似的观瞻。 他不想给任何存在提供哪怕一点儿的情绪价值,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如果不报复回来他会难受得想死。 ——不过,也许立刻去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顺着纸钱的指引,来到西厢的房门外。 破烂的红纸散落了一地,被践踏成一片片血色的淤泥。屋里屋外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血腥气都没有,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这里不像是刚死过人的地方,而更像是一座已经封锁百年的坟墓,连同建筑都已经死去,人类的死亡就像一滴颜料滴入油漆,很快便沉没进去,发不出一丝声音。 齐斯将门推开,里面不出所料,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灰白色的墙壁上有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年份已经很久了,绝对不是早上新溅上去的。喜儿的死就像是一场梦中的幻影,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和证明。 齐斯径直走向雕镂精致的木床,掀开酒红色的喜被,掀起的风吹起一张剪报,飘飘悠悠地浮空了几息,又颤颤巍巍地落下。 齐斯用手捞起纸页,醒目的字体构成新闻的标题: 【20岁女大学生在旅游时失踪,警方已介入调查】 下方搭配的照片中,显示的赫然是喜儿的脸。 …… 尚清北跟在齐斯身后进入宅院,直奔东面的厢房。 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李瑶和刘丙丁不在房间里。他们探查完喜儿这边的线索,必然不会再出去乱跑,只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没有人烟的宅院沉寂而静默,仅仅是平常说话的音量,也能被所有人听清。 杜小宇站在庭院的空地上,听到尚清北的话后嘀嘀咕咕道:“你别乌鸦嘴,他们两个人,总不可能都出事……” 尚清北扶了扶眼镜,冷冷地看着杜小宇,反问:“那如果其中有一个不是人呢?” “他们还活着,只是在找到关键线索后触发了支线任务,被困在另一个空间。”齐斯从西厢中退了出来,将报纸递给尚清北,“关于这个副本的背景,我已经有一部分想法了。” 杜小宇下意识就忘了问前一个结论得出的原因,急切地追问道:“什么想法?这副本乱七八糟的,背景和世界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尚清北在心里鄙视了一通成天当捧哏的杜小宇,同时不声不响地阅读起了手中的报纸,也一心二用地竖起耳朵听着。 齐斯走进房间,在最中间那张床上坐下,从背包里抽了一张新的手帕,擦拭着沾了灰尘的手指,平静地说了下去:“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人口拐卖吧,这大抵就是这个副本的核心世界观。” 窗台上的血渍,墙壁上的血迹,变成血点子的馒头渣,报道,棺材,“停灵七天,就是镇上的人了”…… 一条条线索勾勒出完整的逻辑链,齐斯娓娓道来: “进入双喜镇的旅客都会被带到这座宅院,徐嫂有时会在送来的饭里下一些药物,控制住某些特定的旅客,比如像喜儿这样的女孩。镇民们通过一些手段——我猜是放进棺材里七天,使得女孩们变得痴傻,从而永远留在镇子里,是为副本开头艄公所说的‘许进不许出’。” “徐雯因为某个原因主动来到镇上,也许是从事民俗调查的采风工作,也许是以采风的名义寻找失踪的女孩,总之她可能发现了什么,因此和镇民们起了争执。镇民们为了掩盖真相,将她推入井中。这不是第一次了,不然光凭几具尸体的怨气,也不足以在井下形成一个双喜镇的倒影。” 齐斯略带幽默地说着,接下去道:“至于徐雯在电话里说的,庙里的东西提前出来了,我认为应该和喜儿的意外身亡有关。喜儿在出嫁前死去,相当于破坏了双喜镇四十九年一次的仪式,也许就因为这个,导致某些封印松动了,谁知道呢?” 杜小宇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懂就问:“所以这镇上的NPC究竟是人是鬼啊?我看手机上的线索……” “假的。”齐斯说。 “……啊?” “假的。”尚清北表示肯定,然后将之前和齐斯一同得出的结论复述了一遍。 杜小宇似懂非懂地点头,双目一片空白,已然跟不上推理的节奏。 没人有闲情对他进行更详尽的解释,把已知信息告诉他已是仁至义尽。 尚清北将齐斯的讲述和自己的判断比对了一遍,问:“喜神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四十九年一次的仪式是要干什么?两个双喜镇的存在又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齐斯将手帕叠好塞进口袋,面色坦然,“还缺少一部分线索,大概率在李瑶那边。要么等他们和我们汇合,要么我们自己下井看看。” 尚清北追问:“你怎么确定线索在哪儿?” 齐斯不语。 就在刚刚,他感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很明显是有什么新的信息过来了。 他摸出手机,解了锁屏。界面自动弹跳到相册,点开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双喜镇的地图,黑色的线条构成平面的格局,一个红圈将井的位置标出,格外醒目。 “徐雯发来的?”尚清北问。 齐斯“嗯”了一声,淡淡道:“她在催促我们,看来这井我们不下不行了。” 杜小宇忧心忡忡:“还是等李瑶他们回来吧,井这种东西,我总感觉怪邪性的,别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担心其他人的安危倒是其次,他最怕到时候齐斯和尚清北合谋要求他下井,他是下还是不下? 齐斯好像没看出他的戒备,笑着说:“你信不信,如果我们不下井,李瑶他们就永远回不来了。” “啊?不会这么操蛋吧?”杜小宇张目结舌,并不十分信服。 尚清北却抱紧了词典,顺着推理下去:“这个副本很明显有意在线索方面误导我们,也就是说,在一些关键点上,它很有可能为了限制我们拥有的线索量,而直接控制住找到线索的人……” “所以,我们走吧。”齐斯说。 他噙着古怪的笑容,从床上站起,推门而出。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双喜镇(十九)赴黄泉 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整了。齐斯拿着手机踏出宅院,一秒间便被潮湿的寒意浸透。 茫茫的水雾又一次从阴影中袅袅滋长,婀娜扭捏地笼罩了整个街巷,为远近的白墙黑瓦蒙上一层白纱似的滤镜,如在梦里。 齐斯低头用双指调整着手机上地图的大小和方向,规划出了一条路线,便收了手机,循着记忆前行。 杜小宇和尚清北跟在他后头,一路无话。 雾气越来越浓,两侧的房屋相隔越来越远,就像是从狭长的水道汇入湖泊。 在道路开阔到极致后,齐斯在眼前的平地中央看到了一口井。 井用黑色的石块堆砌成井沿,边缘多处磨损,残破不堪。旁边没有水桶,却有一圈半朽的绳子缠在木架子上,末端还绑了个可活动的绳圈。 提示很明确了,用绳圈套住腰,把人放下去就行。 看着因为腐坏而显得粗细不均的麻绳,齐斯隐隐怀疑等人下去后,这绳子会在某一刻断裂,将人永远留在下面。 “嘀嗒、嘀嗒……” 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听起来像是更漏。 浓厚的水雾漆在身上,洇进衬衫,带来仿佛被葬于冰山的寒冷。 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颤抖着从井下传来:“救救我……救救我……” 周围的光线暗了好几个度,一瞬间从白天到了夜晚。 齐斯看到井边坐着一个穿红色嫁衣的女人,形容憔悴。 女人长如瀑布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面貌看不大清,只能看到从发丝中漏出的黑洞洞的眼睛,和阴冷的眼神。 “李瑶的那个梦么?”齐斯微微眯眼,习惯性地抽出铁丝,伸过去戳了戳。 铁丝如同穿过一团雾气,什么都没碰到。眼前的景象大抵只是旧日的幻影,无从参与,无从改变。 女人哀哀地望着玩家们的方向,又像是透过玩家们的身影在看过去时空中的人群。 “没人能救我么?我谁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我……” 她喃喃念叨着,像是终于有了决断,在刹那间转过身去,纵身跃下。残余的红影像血一样映在雾气里,久久不散。 画面还在继续,齐斯收了铁丝,将手揣进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 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镇民们明火执仗地赶过来,切切察察地议论起来。 “小姐死啦,这可怎么整?” “麻烦了,穿红嫁衣投井自尽,怕是要成煞的啊!”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来,一个穿花衣服的矮胖女人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 这个女人和徐嫂身形相近,脸却只是一片空白,看不出具体样貌。 她显然很有威望,只一抬手,就稳住了慌张的镇民。 “怕什么?这丫头迷了心窍,老婆子我就当没这个外孙女!”女人用尖细的声音叫道,“改日我给她建个庙,做个风水局,把她镇里面就好。” “刚好有人盯上我们了,要派人来查,到时候我们就推说是祭神的风俗,再塞些银子,还怕出事?” 镇民们吵吵嚷嚷地应和起来,画面在一片菜市场似的喧嚣中淡了下去,像一缕烟似的被风吹散成雾。 天色再度亮了起来。齐斯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半。 “救救我……”井下的声音不知疲倦地响着。 齐斯装作没听见,回头看向杜小宇和尚清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这些画面可不可信,但关于喜神娘娘的真相至少有解释了。这算是求我们办事前给个甜头吗?” 尚清北没有接茬,扶了扶眼镜道:“喜神娘娘看样子确实是自杀而死,不过原因和徐嫂说的不同。她是被镇上人所逼迫,求救无果,才不得不选择死亡。” 杜小宇不懂就问:“听那些人的称呼,她不是‘小姐’吗?还有谁能逼死她啊?” “不知道。”齐斯一步步走向井边,垂眼看着幽深如眼睛的井口,“还缺少关键线索,恐怕要下井去找。” …… 双喜镇过去的时空中,刘丙丁和李瑶靠坐在一口掀开棺盖的棺材旁,相对无言。 两人的会和简单到近乎于草率。刘丙丁跟着送葬的队伍找到了停棺材的地方,刚好听到李瑶的说话声,于是撬开四枚棺材钉,将人救了出来。 李瑶此时的身份是“徐小姐”,而现在两人都在徐宅之外,【带“徐小姐”一起逃离徐宅】的支线任务自然被判定为【完成】。 而系统界面上,也适时刷新出新的文字。 【恭喜您获得线索“地方志”】 一本泛黄的平装书在两名玩家的脑海中翻开,上面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勾勒出双喜镇的过去: 三百年前,双喜镇不过是一个窝在山沟里的小聚落,交通不便,通行和采买都极困难,也因此一直与贫穷为伴。 直到一个姓徐的女人来到这里,一座有模有样的小镇才拔地而起。 那个女人自称“徐婆”,本是当神婆占卜算命、装神弄鬼的,并有一手厉害的蛊术,可以惑人心智,致人痴傻。 她在这一行颇有名望,渐渐不满足于骗人钱财,而开始借助走街串巷之便,迷走妇女和孩童,卖往他处。 时逢官府严查,徐婆四处物色,很快便盯上了双喜镇这处隐蔽的地界,凭借多年积攒的钱财和人脉在此扎根。 她重操旧业,带着山里人流窜各地,迷晕女子后装入棺材,避开官府的耳目送入山中,待用蛊术害得痴痴傻傻,再运往他处。 起初官府并未注意到镇民们的行径。毕竟谁也想不到出嫁的姑娘会被混在丧葬的队伍里,以这么一种不吉利的方式办成喜事。 而等官府获知一切后,则为时已晚,双喜镇的产业已然做大。镇民们亲亲相护,更是交了不少供奉,打通了各个关节。 徐婆懂得分寸,为人长袖善舞,再加上从未招惹不该招惹的,知情者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是数十年过去,徐婆俨然成了双喜镇的主人,盖起了大宅,甚至和众多官员都有联络。 而后百年,她的行当和蛊术也一代代传下去,传女不传男,每代接手的人都被镇民们尊称为“徐婆”。 直到徐瑶那一代。 记录戛然而止,李瑶接下去说:“徐瑶作为那一代徐婆的外孙女,不满于徐婆的勾当,想要联合一位县里来的县丞收集证据,解救那些被抓来的姑娘,可惜中途被发现了。” 刘丙丁追问:“所以徐婆她‘大义灭亲’了?” “不是……”徐瑶微微摇头,却忽然住嘴。 她陡然抬眼,看到远处的白雾中出现了几道轮廓模糊的影子,飘飘忽忽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 影子越来越近,已然能透过纱一样的雾气瞧见血一样的腮红。隐约的诡异笑容缥缥缈缈看不太清,更显得骇人心魄。 “嘻嘻嘻……嘻嘻……” 一共七个纸人,纷纷挥舞着手臂飘了过来。尖细瘆人的笑声混杂在纸衣服的猎猎响动中,一下下叩击着听者的神经。 “快躺进棺材里,盖上棺盖!”徐瑶翻身钻入棺材,顺手将刘丙丁也拉了进来。 “砰”的一声,棺盖被合上,将声与光与色隔绝在外。 世界归于黑暗的最后一秒,李瑶只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在缝隙间一闪而过…… …… 齐斯在井边站了一会儿,尚清北和杜小宇也走了过来,却都没朝井里看。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井底的声音颠来倒去地重复着。 齐斯试探着问:“你需要我们怎么救你?” 声音停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再度响起时换了台词:“你们下来……带我离开……” 尚清北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摸着下巴道:“我们三个人,刚好一个人下去,一个人负责牵拉绳索,一个人望风。” 齐斯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问:“谁下去?” “事先说明,我不会下去的。哪怕伱逼迫我下去,我找到线索也不会告诉你们。”尚清北扶了扶眼镜,盯着齐斯的目光冷静而锐利,“事到如今,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我怀疑你是屠杀流玩家,并且认为你有办法让杜小宇对你唯命是从。留你们两个在地面上,我不放心且不相信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 “说谁是屠杀流玩家呢?”杜小宇语气不善地质问,底气却不是很足。 他过去经历的几个团队副本,基本上都是资深玩家充当领导者,带头搜证盘线索。他跟在领导者身边,也能喝上一口热汤。 可到了这个副本,怎么味儿完全不一样了?且不说团队内部一直矛盾重重,就说齐斯这人,看着很好说话,可从始至终尽到一点领导者的责任了吗? 这么想来——齐斯该不会真是屠杀流玩家吧? 杜小宇打了个寒颤:“你有证据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没有证据,但我不敢赌。”尚清北摇头道,“如果我说错了,之后会向你们道歉。但我想要活下去,在这方面容不得一点闪失,希望你们理解。” “有理有据。”齐斯赞许一句,问,“那你觉得应该让谁下去?” 尚清北道:“杜小宇不行,他的实力太弱,不一定能找到有效的线索。而齐文你是通关九个副本的老玩家,实力充足。虽然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但有杜小宇在,你不必担心没人拉你上来。” 齐斯饶有兴趣地反问:“你凭什么认为,我冒风险获得的线索就一定会公开啊?” 尚清北沉默两秒,捏着眼镜架道:“你不公开也没事,总之我不会下井。比起线索,我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这是一出典型的智猪博弈模型。尚清北在博弈中居于弱势,行动的风险较高;相应的,齐斯居于强势地位,行动风险较低。 在需要达成同一个目标的情况下,弱者选择消极应对的收益高于行动,而强者唯有迫于形势亲力亲为。 齐斯深知这一点,在唇角勾出一抹淡如云烟的微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傀儡师”为什么那么喜欢抢“领导者”这个明显有坑的身份了。 反常识而行之,为所有决策赋予概率性,更有甚者,直接诱导群体对自己施压…… 乌合之众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总会无知无觉地被引诱着做出反智的决策,还自以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民主。 而一旦所有选择都被披上偶然和民主的面纱,便很少有人会往处心积虑的布局方面怀疑。 就像现在,没有人会认为齐斯本就想下井看一看,只会觉得这一切是出于尚清北的逼迫。 哪怕他以此为核心布下弥天大谎,又有谁会认为这是预先设计好的骗局呢? 齐斯不声不响地走到水井旁的木架,拎起绳圈掂量了两下。 整座镇子湿冷多雾,麻绳被浸得湿漉漉的,拿在手中有点重,不过看上去还结实。 齐斯直接将绳圈套在自己的腰上,系紧。 尚清北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齐斯这么快就妥协了。 看着青年像是早有准备般麻利的动作,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啊?” 齐斯已经坐到了井沿上,回头看着杜小宇道:“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五分钟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务必把我拉上来。” 杜小宇忙不迭地点头,站到缠着绳索的木架子边,认真严肃地摆弄起了滑轮的机关。 他先前之所以唯齐斯马首是瞻,并不是因为什么粉丝情结,不过是像以往在任何一个副本中那样挑一根最粗的大腿抱着。 结果没想到这根大腿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牢靠,三言两语就被鼓动着下井了。 眼下,他已经和尚清北闹得不愉快了,能做的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祈祷齐斯能全须全尾地上来。 齐斯对杜小宇的心理洞若观火,回忆了好几遍上个副本中被做成傀儡后的憋屈感,才终于捏出一个悲戚的表情。 在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他迅速背过身去,双手握住麻绳,纵身跃入井中。 杜小宇连忙把住木架的滑轮,一圈圈缓慢地下放井绳。 枯井深不见底,两旁的石壁更是湿滑得无法着力,齐斯只能任由自己像一块挂在鱼钩上的饵一样,被绳索吊着下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怀表有节律的滴答声,头顶的光圈越来越远。 感受着周围温度的下降,料想离井口足够远了,齐斯终于放弃压抑唇角,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然后他适时想起井下堆满了尸体,恐怕充斥着肮脏的腐肉和难闻的腐臭气息,一下子又笑不出来了。 在这么一种矛盾的心情中,齐斯的双脚踩到松软的泥土上,俨然是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井底。 没有想象中的腐臭味,他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化妆镜,打开 LED灯的开关。 惨白的灯光下,齐斯看到满地横陈着凌乱的白骨,人类尸体腐烂后残留的骷髅错落有致地堆叠着,好像标本展览馆精心打磨而成的艺术。 而在匍匐着的白骨环簇的中央,一个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盘膝端坐着。 青年低垂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在寂静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传出,恪守属于一具尸体的安静。 齐斯气定神闲地走过去,挑起青年的下巴,不出所料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已经死去的、沉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他不客气地拍了拍自己尸体的肩膀,凑到后者的耳边说:“醒醒,作为鬼怪,你是不是该起来干活了?” …… 昨夜的梦境中,顶着李瑶的脸的鬼怪幽幽发问:“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当时的齐斯注视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反问:“死人又如何?活人又如何?你若是鬼怪,便杀死所有玩家;你若是玩家,便从鬼怪手中求生。鬼和人除了立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女鬼掐住了齐斯的脖颈,冷冷道:“我会杀了你……我杀了你……” 齐斯呼吸困难,却依旧在笑:“我并不反感死亡。如果我死了,我很乐意作为鬼怪横行世间,杀死那些人类。” 他停顿片刻,眉眼弯弯:“当然,我这人啊有点记仇,你觉得同为鬼怪的我实力比之你如何呢?” …… 此时此刻,齐斯用并不温柔的手法让自己诈尸了。 尸体微微睁开双目,正对着来人的瞳孔漆黑无光,好像能将灵魂吞噬。 罹患“灵魂失重”病症这么些年,齐斯早就习惯了和自己面对面。 他欣赏了几秒自己的尸体,笑着打了个招呼,才将目光投向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张黄色经纸上。 他弯腰将黄纸捞了起来,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轻啧一声:“寄信的效率挺高的嘛。” 从在喜神庙看到烧纸的老头时,齐斯就意识到这个副本可能存在一个有趣的玩法。 在发现手机线索是假的之后,他对这个猜测又笃定了几分:既然某些高位存在可以制造假线索,那么玩家凭什么不能试试呢? 不过世界上从来没有天衣无缝的布局,在下井之前,齐斯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百分之百为真。 他在赌,赌赢了大赚,赌输了也不亏。 而现在,他赌赢了,最后一丝变数亦被弥合,属于他的环节结束了,完美! 齐斯将黄纸塞进尸体的口袋,又将身上的绳圈解下来,套到尸体身上;然后将银色手环、命运怀表、玫瑰心脏等一系列道具依次安放到尸体的相应部位。 做完一切,他有些苦恼地看了眼道具栏中的录音机、海神权杖等不太好拿出来的道具,抬眼看着已经恢复了神智的尸体笑: “时间还早,有兴趣签个契约么?” 五千字大章!哈哈哈,你们没想到能这么玩吧?求评论~求章说~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双喜镇(二十)死亦生 李瑶看着自己和刘丙丁一起躺进了棺材,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线索,但她下意识觉得,躺进棺材就意味着安全,可以躲避纸人之类的鬼怪。 就好像……这一幕重复过好多次,而她对此颇有经验一样。 ‘不对,我如果已经进棺材了,怎么会看到自己?怎么会……看到棺材盖在我眼前盖上?’ 李瑶靠在一具半人高的巨大棺椁上,后背承受着棺壁的凉意,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有些疑惑地站起身,垂眼盯着徐瑶和刘丙丁刚刚躺进去的棺材看。 “嘻嘻嘻……嘻嘻……” 耳后响起纸人尖利的笑声,纸扎猎猎舞动时掀起的风吹动李瑶的发梢。 后脖颈被吹得发凉,李瑶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去。 一张惨白的脸陡然贴上她的鼻尖,猩红的笑容咧到耳根,滑稽得像是在嘲讽。 这是一个很低级的jump scare,尽管李瑶不太怕鬼,却还是被骇了一跳。 “李瑶……李姐……呜呜呜……”哀哀的哭泣声接着笑声响起,很快取代“嘻嘻”的笑声响成一片。 纸人脸上的眼睛和腮红不动,只有嘴巴陡然垮了下来,笑脸霎时变成了哭脸,含怨含恚。 “李瑶,你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玩家,你不下井,可就没人能下井了。” “李姐,我不想死……我们就差那几条线索了,一定就在井下……” 胁迫的、恳求的,纷纷杂杂的说话声在记忆中反刍,李瑶猛然惊觉: ‘是了,我不是徐瑶,我是李瑶,和刘丙丁一起进棺材的是徐瑶……我还在外面……’ ‘我和徐瑶、刘丙丁一起回喜儿家探索,触发了支线任务……’ ‘不对,徐瑶是谁?明明齐文只安排了两个人回喜儿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 思维撬动盲区的开关,之前所有被下意识忽略的细节一一在眼前浮现。 她躲在宅院一角时,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跟在她身边,和她一同跼蹐缩缩…… 在棺材里,她和一个声音小声交谈,那个声音的音色和她越来越像,好像就是她在自言自语…… 而后,棺材被刘丙丁撬开,那个紧跟着她的女人有了脸,是她的脸…… 如果线索没错的话,徐宅那个投井而死的小姐,被镇民们供奉的喜神娘娘,就叫做“徐瑶”…… 李瑶的手脚凉得像冰,思维一片混乱。 徐瑶是鬼怪,和刘丙丁一起躺进棺材的徐瑶是鬼怪! 而她竟然和鬼怪独处了那么久! 惊骇到了极致,已然无法思考,她出于本能反应地,回身去掀已经盖上了的棺盖。 棺盖如同被焊死了似的,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掀开。 她只能疯狂拍动棺材外壁,大声叫喊:“刘丙丁,你听得到吗?徐瑶是鬼!” 没有回应,所有声音都如同石子沉入沼泽,被严丝合缝地包裹、吞噬。 李瑶喘着粗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此刻自身难保,哪有闲暇担心别人? 她苦笑着,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那里没有刀鞘,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许久不曾放过东西那样。 ‘是落在路上了吗?还是被鬼怪弄走了?或者……我没有带进副本?’ 李瑶徒劳地回忆,没有忆起分毫对于匕首道具的印象,好像一进副本,她就下意识忽略了身上的道具,没有一点儿要使用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白刃】是我进这个副本前,特意去积分商城买的道具,怎么可能不带?’ 李瑶小幅度地摇起了头,直觉有些不对劲。 她认命般地抬眼,却发现那些形容可怖的纸人只是围着她,并无攻击的意图,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目光中透着一丝讽刺的怜悯。 纸人们在雾气中飘飞,有几张脸越看越是眼熟,竟好像在记忆深处见过。 “小希……嘶……张哥,是伱们吗?”李瑶抬手按住额头,先前被覆盖的记忆潮水般地上涌。 眼前是一条阴气逼人的幽深河流,两侧的山壁高耸着遮蔽日光,只有一条小木筏在静如死水的河面上漂流。 赫然是刚进入《双喜镇》副本时,玩家们身处的场景。 不过这次,船上只有五人,除了李瑶和艄公,其他三人都是生面孔。 那是2012年11月19日,李瑶在购买道具【白刃】后,未等倒计时结束便进入副本,遇到了三名队友。 高大而眼角有疤的男人是张哥,瘦瘦弱弱不太敢说话的青年是阿树,刻意表现得开朗大方的女孩是小希。 身为灵异家的李瑶因为知道不少民俗和风水学说,自然而然被推为四人团队的领导者。 起初她的确不负众望,凭借经验和知识带领队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死亡点。 但这个副本太大了。徐嫂定时出现,带着玩家们跑这跑那;白雾时不时笼罩大地,雾中有鬼怪横行。玩家们除了被动地经历剧情,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天,四人不约而同地梦到了坐在井边的女人,被惊醒。 第二天,四人参加喜儿的喜宴,并且去喜神庙上香,被移动的雕像和哭泣的棺材戏弄得狼狈不堪。 阿树在打斗中受了伤,张哥言语中流露出想抛下他的态度,李瑶严厉地呵止。 第三天,喜儿被发现死在井中,四人在井边找到半块化妆镜的残片。 小希认出那是最新的牌子,应该属于徐雯。 张哥认为这是徐雯留下的线索,目的是告知玩家她在井下。 第三天夜晚,百鬼夜行。喜儿的鬼魂回门,附身在小希身上,胡乱找人索命。 在打斗中,李瑶将【白刃】刺入小希的心脏,随后才发现被附身时小希还活着…… 第四天,玩家们对主线任务和世界观依旧没有头绪。小希的死化作阴霾笼罩在玩家们头顶,三人团体出现裂纹。 镇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哪怕是白天也能在雾里看到恐怖的诡异。 玩家们又做了第一晚的那个梦,这次红衣的女人四肢扭曲地趴在井口,双目流出血泪,怨毒地向路过的人求救。 第五天,张哥提出要让一个人下井看看,李瑶身为领导者,难辞其责。 她将绳索缠在腰上,看了看满脸狠戾的张哥,又看了看因负伤而脸色苍白的阿树,最终当着张哥的面将【白刃】塞到阿树手中。 她想,在她下井后,倘若张哥想对阿树不利,阿树也有防身的手段;而若是张哥想害她,阿树也好及时阻止。 在这样一种近乎于天真和无奈的一厢情愿中,她跳下了井,坠落在松软的泥地上,并再也没能回去。 黑暗中,她的意识沉没于无形之物,只听到头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 阿树小声地质问:“张……张哥,你干什么?李姐她还在下面呢……” 张哥用冷硬的腔调冷笑着说:“呵,就是要让她死在下面。只有她死了,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可是,这一路过来,所有死亡点都是李姐带我们趟过去的啊……” “不过几个死亡点罢了,她有能力带我们通关吗?她自己不也说了,对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束手无策。” “那……那也不能……” “呵呵,就目前找到的线索来看,破解世界观就是天方夜谭,到最后八成要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李瑶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玩家,肯定比我们更有可能活到最后。” “……” “不杀了她,我们都会死。先弄死她,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一片湿冷的黑暗中,李瑶的视角仿佛升到了高天之上,垂眸俯瞰当年的那幕情景。 她看到,张哥抽出一把黑色的朴刀割断了绳索。 而就在下一秒,阿树将【白刃】捅进他的喉咙…… 李瑶不知自己在双喜镇的上空飘飞了多久,她看着一茬茬的玩家乘船进入双喜镇,并在死后化作纸人之类的鬼怪,没来由地感到悲哀。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说:“你的灵魂被禁锢在游戏之中,从今往后,你将作为这个副本的一个NPC,循环往复地重蹈游戏的进程。” 李瑶问:“我成为NPC后,需要做什么吗?” 神笑了:“如果是以往,我或许会命你提供虚假的线索,不过现在,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 那声音酝酿着刻骨的恶意,李瑶不可遏止地战栗起来,抬眼只看到神明猩红的眼眸。 神说:“我会封印你对于死亡的记忆,保留你被害死时的情绪,并赐予你可以主导旁人生死的知识。我很好奇,经历过一次背叛的你会如何选择。” 从此,艄公的木筏上多了一个叫“李瑶”的NPC。 她看上去和玩家别无二致,每次都跟随玩家的队伍进入双喜镇,并孜孜不倦地提供指向世界观的重要信息。 期间有背叛,有合作,被害死过,也被真真切切地感激和景仰过……而无论经历了什么,所有记忆都会随着副本的重制而消失。 直到此刻,一幕幕相近又不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一股脑地冲刷疲惫不堪的意志。 李瑶抬手捂住眼睛,有泪水从掌下落了下来。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原来我早就死了啊……你们,也都死了……” …… “生不生,死不死。” “阴不阴,阳不阳。” “假亦真,真亦假。” “丧亦喜,喜亦丧。” 水井底部有一条幽邃狭长的路,齐斯摸黑向前慢行。 有人在耳边扯着嗓子唱祝,像是在哭丧,哀哀戚戚的声音呈立体环绕的态势,从四面八方灌进齐斯的脑海。 他有些烦躁地蹙着眉,脚步在噪声的督促下越来越快。 终于,眼前有了一抹亮色,无精打采的光勾勒出一个圆洞,并不刺眼,也无法给人新生的喜悦。 齐斯毫不犹豫地踏入光里,将噪声丢在后头。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小镇之中。 这座小镇的布局和地面上的双喜镇大差不差,不过总体的色调更阴暗苍白些,两旁的白墙黑瓦淹没在雾里,表面也不曾贴有红绸。 缱绻如纱的灰雾层层叠叠地堆簇在身边,将视野局限在极小的范围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雾里来往的影子。 白色的纸铜钱从高天之上飘洒下来,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像是从幽冥破茧而出的白色蝴蝶。 有几道影子抬手去接空中的纸钱,纸钱落入它们的手中竟然化作了实物。它们“嘻嘻”地笑着,将铜钱塞入身体。 时间分明才是下午,眼前却是一片蒙蒙的灰色,好像被污染了的重工业区的天空。 齐斯下意识就摸向口袋,想要摸出一块手帕遮掩口鼻,却摸了个空。 他恍然想起,他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家伙事都交给自己的尸体了。 而现在,他这只孤魂野鬼正要以残缺的状态去赴会,属于他的历程就要结束了,最后几个小时也毋需矫情。 齐斯神情恹恹地站在路口,眯起眼打量身遭来往的鬼影。 有的佝偻着身形,有的蹦蹦跳跳,有的颤颤巍巍慢走,有的步履匆匆快行。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除了看不清面目外,皆如生前一样迎来送往。 他们好像看不见齐斯,各自顾着各自的事儿,有几个甚至直接从齐斯身上撞过去。 灰色的虚影穿过身体,像墨迹一样散开又凝聚,几秒间的碰撞没有带来任何实在的触感,只有透心的凉意。 齐斯一步一步地前行,被无数灰色的鬼魂穿过,身体越来越冷,渐渐能感受到那些鬼魂的心情。 悲伤的、不甘的、迷茫的、释然的…… 久卧病榻的女人记挂着家里幼小的孩子,无可奈何地垂下虚弱的手臂; 还在壮年的男人在跑商途中坠崖,死前想着的是自己还有夙愿未偿; 孩童不知道死亡是何物,只疑惑自己来到个陌生的地方,看不到父母; 老人看遍了子孙在榻前的厌烦和埋怨,咽气的那一刻感怀于苦痛的远去…… 一声唢呐声响,接着便吹起了凄然宛转的丧乐,有人和着歌曲哭,连齐斯也不免染上几分哀伤。 “竟然能影响情绪吗?这里的唢呐似乎有些特殊效果,要是能研究研究就好了……”齐斯感受着自己的异常,有些跃跃欲试。 然后他就想到,自己现在联系不上自己的尸体,哪怕在这个空间拿到了唢呐,也没办法交给自己。 好奇心越大,失望越大,为了让自己最后的这段时间好受一点,他果断决定放弃思考,自己在思维殿堂里给自己讲起了笑话。 “这位后生——”有人在身后喊,声音低沉沙哑。 齐斯饶有兴趣地转身看去,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老人双目无神地向他比划:“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她大概那么高,柳叶眉,眼睛很亮,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老人的衣着明显属于古时候,他花白的长发杂乱地披散着,看上去是个疯子:“我找了她好久,她一定在这儿……是他们把她藏起来了……” 要是往常,齐斯考虑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可能是重要NPC,可能还会有闲情和他多说几句;而现在,身无长物的齐斯只想立刻去死。 他一点儿也不想被狗血爱情故事糊一脸,当下不再搭理老头,转过身快步前行。 身后,老人喃喃地念着:“你帮我找找她啊——对了,她叫‘徐瑶’……” 有看不懂的请务必和我说!作者视角和读者视角是不同的,我最近脑子有点混,很可能会写出乱七八糟、信息越级的东西……(感谢子灼、Refrain。、城凉若陌、书友20220512160138298、书友20200718210010360、银月钺、书友161206112807048、又见青山在、城安阿巴阿巴阿巴、阴天、书友20210603215029109、书友20210501106452810648、但我只是个电灯泡、书友20210301106566363966、月星夜梦、嚴擺戲等朋友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双喜镇(二十一)新规则 杜小宇站在井口,在心里默数着秒数,同时把着缠绕麻绳的滑轮,准备一有不对就收绳。 五分钟的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漫长,他屏息敛声地注视着栓了人的绳子。可大抵是由于井太深,绳子拉得太长,从停止放绳后,长长一条井绳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搏动。 ‘齐斯可一定要上来啊,我已经得罪尚清北那小子了,要是只剩两人,天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 杜小宇在心里嘀嘀咕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忙不迭地转动滑轮,将绳子一圈圈地收上来,同时默念“上帝佛祖保佑,千万别捞上来一具尸体或者一只鬼怪”。 心下忐忑着,他的手却很稳。 这些年虽然没干过正经职业,但打架斗殴他是场场没落下,双臂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也只是让他有点气喘。 半分钟过去,绳子已经收到了尾端。 杜小宇看到,一双苍白瘦长的手扒住了井沿,手指死死扣住石壁,关节泛起青白。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小宇总觉得那手已经被水泡皱了,就像刚从水底浮上来的水鬼,正要拉扯船上的人替死。 恐怖的遐想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井下的人就探出头来,并有些迟钝地用手撑着井沿爬出井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从井里出来的青年和下去之前是一样的黑发白衬衫,虽然眼睛更幽深些,瞳仁更是叆叇无光的一片,但看面容,确实是齐斯。 见到杜小宇正在看他,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漉漉的黄色经纸,嗓音有些生涩地说:“我没看到徐雯,但找到了副本的规则,你们要看看吗?” 能说出“副本”和“规则”两个词,应该不太可能是鬼怪。 等在地面上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尚清北离青年最近,毫不客气地接过经纸,阅读起来。杜小宇也不甘落后地凑了过去。 只见经纸上,用方正的小楷写着一行行文字: 【欢迎来到双喜镇,我们镇上有以下规则,请相信并牢记:】 【 1、鬼怪不会攻击睡眠中的人,在夜间请尽早入睡】 【 2、梦境是危险的,在梦境中死亡,将会真正死去,请不要做梦】 【 3、鬼怪不会无故杀死人类,请相信自己是人类】 【 4、镇上大部分的人和鬼怪都是友好的,前提是他们不认为自己受到冒犯】 【 5、鬼门会在夜间打开,请不要出门,请不要出门,请不要出门!】 【 6、离开双喜镇的生路有且仅有一条,其余两条都通向鬼门,请不要踏入!】 【 7、如果你在紧急情况下不得不违反某些规则,请确保自己违反的规则越少越好……】 两人阅读规则的当口,青年自顾自说了下去:“徐雯千方百计鼓动我下井,我想井下应该确有玄机。但不知为何,我什么都没遇到。” “这可能是我个人的原因,你们不如也下井一趟,试试看能触发什么。” 青年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尚清北不打算接茬,天知道他下井之后,“齐文”会不会没品地把绳子给剪了。 他装作没留心青年的话语,低头看着经纸,喃喃念道:“想不到这也是个规则怪谈类副本,有规则的话,一切就简单了。” “伱确定规则是真的吗?”青年歪着头反问,“手机线索可是假的呢。” 突然被杠了一下,尚清北有些懵。抬杠找茬不应该是他的活儿吗? 他扯了扯嘴角,扶着眼镜道:“我认为这些规则的真实性很高。” “首先,如果我们三人谁也不愿意下井,就无法拿到这个线索,游戏没必要在偶然性事件上提前设置陷阱;其次,高风险通常应该给予高收益,才算是健康的奖励机制,游戏如果在我们费心获得的线索上造假,相当于破坏了规则;最后,我感觉这些规则和我们遭遇的事件刚好能够对应,逻辑上也看不出错误。” 尚清北并不知道假线索来源于某个高位存在的恶意,只当那是副本自身的机制,因此下意识从游戏设计的角度分析,说得有理有据。 杜小宇点头赞同:“是啊,如果这个线索还是假的,副本还怎么通关啊?总不能真要置我们于死地,就让活一个下来吧。” 青年不置可否,问:“你们对这些规则怎么看?” 尚清北分析道:“第一、二两条规则看似是矛盾的,但只要抠一下字眼,就能发现解法。” “‘请不要做梦’是明确的要求,睡着后我们无法控制自己是否做梦。从昨晚的情况看,我们大概率会在入睡后陷入梦境。而‘入睡’是一个即时性动作,睡着了再醒来,也不算违反规则。” “第三、四条规则表意模糊,我们需要弄明白‘冒犯鬼怪’的定义是什么。我倾向于认为,这指的是进入鬼怪的领地,毕竟我们受到雕像鬼的攻击,是在进入喜神庙后。” 他停顿片刻,估摸着听众理解了,才接下去道:“剩下三条规则要连起来看。三条路中有两条通往鬼门,一条是生路,我们要想离开双喜镇,肯定要在夜间甄别鬼门,找到生路。这意味着我们必然会违反一条规则。” “而第七条规则告诉我们,违反的规则越少越好,潜台词是说规则是可以违反的。只需要我们所有人违反规则的数量一样多,就不会有事。” 分析到这里,尚清北缓缓抬眼,用目光扫视过面前两人,盖棺定论:“所以,我们需要在夜晚一起出门探索。” “厉害啊,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杜小宇有意缓和与尚清北的关系,此时不吝夸奖。 尚清北微微一笑,看向松松垮垮站在一旁的青年,问:“齐哥,你怎么看?” 青年好像堪堪从走神中拉回,颔首道:“那今晚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今晚?这才第二天呢,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尚清北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解法是他推出来的,再有问题也不可能出什么太大的岔子。从进副本到现在,“齐文”一直都喜欢主动出击,找到解法就立刻行动看起来的确是他的风格。 尚清北抬眼看了眼无精打采的青年。后者一身湿漉漉的衬衣,脸色比纸还要白,一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样子。 他罕见地生出几分同情,关心地问:“你衣服湿了,会不会冷?” 双喜镇白天的温度不算低,却也并不暖和,风含着雾气吹来,携着几分暮秋的凉意。而到了晚上,天更是会冷得像冬天,哪怕穿了干爽的长袖也扛不住。 “不冷。”青年僵硬地翘起嘴角,笑得很标准,“我背包里有衬衫。背包在房间里。” “那我们快回去吧,要不要我把外套脱给你?”杜小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青年状态不对,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作势就要给青年披上。 指尖触到青年冰凉的手肘,青年像是触了电似的将手抽回,快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拭起了接触的位置,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杜小宇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要发作。 青年却侧过头盯视他的眼睛,解释般地补充道:“我一点也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手肘明明冷得像冰一样。 杜小宇被青年幽深如沉潭的眼睛注视着,直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没什么好处,只得别过头去,不再作声。 三人沉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青年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孤零零地缀在最后。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青年掀开了遮在手肘上的手帕。 苍白的手臂上,一点青黑色的灼烧痕迹格外引人注目。 第一天,徐嫂对玩家们说过:‘新死的鬼成不了煞,生人肩头上有阳火,只要这火不灭,就能烧得小鬼魂飞魄散!’ 新鬼怕阳火,哪怕是不经意的触碰,也会造成伤害。 青年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摩挲着下巴,无声地想:“得想办法早点弄死他们啊……” …… 井下的镇子中,唢呐声吹了一阵终于停了。 齐斯也终于摆脱了老人。 他走到一处鬼影稀疏的屋檐下站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徐雯的电话。 这次,电话立刻就接通了,徐雯的声音焦急地响起:“你到了是吗?你先不要乱走,小心别遇上那些纸人……遇上了就赶快跑,不然他们会把你塞进棺材!” 齐斯问:“你在哪儿?我要到哪里找你?” “我在丧神庙里,进庙就安全了,纸人进不去庙的……”徐雯说,“但你一个人瞎跑是找不到庙的,我也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带你去……” “你出来不会有事吗?”齐斯将手机拿远了些,听到了先前被电话声掩盖的风声。 那风不是自然风,太急太促了,其间还夹杂着纸页翻动的猎猎声,传递着危险的预警。 “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转了一个多月了,已经知道怎么躲它们了。”徐雯说。 “一个多月?那你怎么大前天才发消息过来?”齐斯摸了摸手腕,没摸到刀片,一时真有些不太习惯。 他从屋檐下探出头,隔着雾气看到几十道悬空的影子,看轮廓囫囵是个人样,但衣角和手臂都轻飘飘地摇晃着,大抵便是徐雯所说的纸人。 纸人穿着纸做的古装,惨白的脸上用腮红点缀脸蛋,还划出一道咧开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滑稽。 它们被风吹着,像是古时的兵阵一样,横亘在街道中,飘着向前推进。 徐雯在电话里说:“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们,只是之前手机一直没信号,前不久才能打到外头……” 齐斯不打算继续问“手机怎么不会没电”“这一个月来你吃什么”之类的问题,心知大概率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他想了想,问:“那你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吗?” 徐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太确定,但我找到了一条路,看到他们抬棺材都是往那边走的,跟上的话应该能出去……但是我每次总是跟丢,听说要两个人才能走,一个人带,一个人跟……” 齐斯“哦”了一声,抬脚跨出一步,作势就要迎着纸人形成的方阵走去。 “你不要命啦?”电话里的声音和身后的女声同时高喊出声,语气惊恐。 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出,从后头拽住齐斯的手臂:“别被它们看见,跟我来。” 右手握着的手机质感变了,俨然成了一块粗糙地做出手机外型的纸扎。 齐斯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绿色羽绒服,留长发,长一张娃娃脸,比他矮半个头,正是合影中那位挽着“他”的手的NPC。 是徐雯。 果然,他一有要作死的趋势,徐雯就会跑出来救场,看样子是要将他引到丧神庙去干什么,而他在此之前不能死…… 至于徐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出现,大概率是想让他先被危机折磨一阵子,以便引发“吊桥效应”…… 吊桥效应么? 齐斯想起了最开始看到的那张触发他精神洁癖的照片,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差点被反胃感激得呕出来。 徐雯没注意到齐斯的表情,熟稔地拉着他闪入一间房屋,反手将门带上,才严肃地说:“等那些纸人巡查完这条街,我们再到丧神庙去。” “巡查?那些纸人在巡查什么?”齐斯探究地看着徐雯,没有问她为什么出现得那么及时。 听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人编造理由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毫无美感、漏洞百出的假话只会让他心烦。 当然,能像徐雯这样什么都编不圆的,也是少见。 徐雯对齐斯的厌烦若无所觉,轻声说:“你知道吗?他们把女孩子骗来这里迷晕,再装进棺材卖出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要每个人从生到死都保守这个秘密,谁也逃不出去……” “活着的人有徐嫂看着,死去的鬼就由纸人守着,看谁敢在大庭广众嚼舌根;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必须留下来,哪怕是外人……” 徐雯掀起睫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斯:“而我,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 感谢长俪大佬发的月票红包!追过的作者竟然在看我的书,还为我破费,我激动得把键盘敲出火星!感谢书友20210301106566363966、nmnm、嗜书如命之人_、书友20180503025805167、绳官发财、老谢同学、玥明风清、虚空探索号科研船、无我角色、闲云和乱想、己巳、darkflash、无如寡人、hscly、书友20220516195720867、书库书虫、匿缘、羡慕无聊、无名小卒987、创界之书、千里御风只为御、路人天干地支、小小崔、午夜宅瓜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双喜镇(二十二)自入瓮 杜小宇和尚清北回到喜儿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杜小宇打头推开门,就见房间中李瑶的床位上,坐着一个穿红色嫁衣的女人,正小声地啜泣着。 见有人回来,女人哭着说:“刘丙丁死了……是我不好,他是为了救我,才被那些纸人抓住的……” 尚清北听着期期艾艾的哭声,微微皱眉,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记忆里的李瑶大多数时候都还算冷静,怎么会哭哭啼啼的? 不过……遇到了恐怖的事,吓到了也说不定。 尚清北维持着平静的态度,说:“徐瑶,你先冷静下来,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称呼出口怎么就变成了“徐瑶”。 不过,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这位队友确实是叫“徐瑶”来着,他刚刚应该是脑子发昏,记错了。 “对啊,徐瑶,我们找了你好久,各处都找不到你。”杜小宇帮腔,“为了找伱,齐哥还专门下井一趟。” 徐瑶低着头说:“我和刘丙丁被送到了百年前的双喜镇,遇到了好多纸人……他们说我是‘徐小姐’,刘丙丁是县丞,要抓住我们……我们一起跑到了灵堂,刘丙丁在最后关头将我塞进了棺材,自己却……” 她没有说下去,结局却不言而喻。刘丙丁没有回来,只有她坐在这里,活了下来。 “节哀。”尚清北安慰了一句,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悲伤。 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对那个颇通人情世故的男人并没有多少好感,此时除了觉得有些恍惚外,还感到一丝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人的轻松。 “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之下,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团结友善。 杜小宇追问:“你进了棺材,后来呢?你怎么回来的?” 徐瑶迟疑地说:“棺材可能是某个通道吧,我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坐在这里了……” 尚清北捏着眼镜架,沉吟道:“你们触发了支线任务,应该有获得线索吧。” “有的。”徐瑶点头,用略带控诉的语气说,“我们看到了喜神娘娘的遭遇,她是被双喜镇的人逼死的……在她死后,双喜镇还每四十九年杀死一个女孩,用怨气镇压她的灵魂。” “不仅如此,所有知道双喜镇秘密的人都会被丢到井里……喜神娘娘说,有个叫徐雯的女孩的尸骨就在井底。”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徐雯已经死了,就在井底。 尚清北回头看向倚在门边的白衬衫青年,质疑道:“齐文,你不是说你没在井底看到徐雯吗?” “我确实没看到。”青年青白色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井底都是白骨,不知道哪个是徐雯。” 尚清北皱了皱眉,就要讽刺几句。 青年却径直走向正中间的床位,从背包里取出一套白衬衫,又掀开被子遮住全身,在被子下换了起来。 换好后,他顺手将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衬衫一揉,扔到床底,然后裹着被子往床上一躺,便闭上了眼。 杜小宇一回头,就见青年作势要睡过去,不由开口:“你咋了?这才下午……” 青年翻了个身,一副安心睡觉、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尚清北抽搐着嘴角,只觉得“齐斯”从井下上来后,就举止怪异,虚弱得很,大概率是在井下遇到了什么,受了伤。 只是,为什么不如实说出来呢?是藏线索,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尚清北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写着规则的黄色经纸递给徐瑶,说:“我们找到了这个副本的规则。” 徐瑶接过经纸,有些疑惑地阅读起来。她看的似乎有些吃力,速度很慢,半天都没读完。 尚清北无知无觉,继续说:“今晚我们出去探索,找到离开双喜镇的生路;明早再下井一次,找到徐雯的尸骨。不知道哪具是她,就都带上来……” …… “我来双喜镇,是想找一个人。没想到不仅没能带走她,反而让我自己也困在了这里……” 井下世界,听着门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去,哀哀戚戚的唢呐声再度响起,徐雯明显地松了口气,说:“它们走啦,我们快点去丧神庙吧。” 似乎是怕齐斯提出质疑,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没有棺材过来,我们走不了的,只能先去庙里避避。” 齐斯先前被风吹得有点冷,便蜷在墙角等着,此刻站起身来,接着徐雯的第一句话问:“你是来找谁的?” 徐雯推开房门,回头看向齐斯的眼神有些复杂:“我来找我妹妹,她失踪了。他们调查了好久也找不到,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了。” 齐斯想到在喜儿房间看到的那份剪报,挑眉问道:“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也许是找到了吧,或许我和他们起争执就是因为找到了她……但我带不走她……再多的我就不记得了。”徐雯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不再回头,走在前头引路,齐斯默默跟上,忽然感觉剧情发展有点符合狗血恐怖电影的套路。 徐雯找人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向四名玩家扮演的角色求救,四个民俗调查员还真随叫随到,一起上了贼船。 齐斯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幽默感不合时宜地苏生:“嗯,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摇人。” 徐雯没有接茬。 她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问:“你想知道关于双喜镇的秘密吗?”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了街道上,两侧是被雾气遮蔽的白墙黑瓦,身遭挤挤挨挨地来往着灰扑扑的鬼影。 齐斯垂下眼,不冷不热地说:“你想说就说吧。” 他被鬼魂刮蹭得有些失温,于是将手揣进口袋,进行聊胜于无的保暖。 徐雯背对着他,轻声讲了起来:“早在二十年前,就没有双喜镇了。整座镇子在一夜之间消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只剩下一口枯井在平地的中央残留。” “走在镇子的遗址上,却时常能看到房屋和人群的虚影、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因此有人说,双喜镇是‘神隐’了,成了鬼打墙。”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一长段路,雾气越来越浓,举目看不清两侧的房屋。 前方却忽然现出一座占地颇大的庙宇,和地面上的喜神庙相似,都是两进规格。 庙宇和普通的房屋是一样的配色,白墙黑瓦,檐下挂着两个白色的纸灯笼,上面用黑色的毛笔写着“丧”字。 那大概便是丧神庙了。 齐斯远远地停住了脚步,问:“也就是说,双喜镇是个鬼镇?” “不好说。”徐雯抓住了齐斯的手腕,牵着他向前走,“镇上的人大多和活人无异。他们有体温,怕鬼,要吃喝拉撒,应该不是鬼怪。他们就像是被困在某个时间点一样,生理状态被固定住了,不老不死。” 徐雯的手劲很大,箍得齐斯手腕生痛,甩也甩不脱,像押送犯人时用的木枷,拷着人往目的地去。 齐斯料想自己的手腕一定被掐出乌青了,还是很难看,像尸斑一样的那种。 他盯着徐雯纤长白皙的后脖颈,又开始怀恋自己交给自己尸体的手环和刀片。 应该留一片在身边的,适时给徐雯一下,哪怕杀不死,至少能让她难受一会儿,不是么?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遐想着,齐斯从善如流地任由徐雯拉着他前行,嘴上饶有兴趣地品评道:“听起来他们是达成了很多人所期望的永生啊。不过我和他们接触过,看他们的表现不像是活了那么多年的样子。” 徐雯说:“因为他们没有关于永生的记忆。他们永远被困在七天的轮回里,一遍遍重复生前的罪行,就像是游戏的 NPC。” “ NPC?”齐斯眯起眼看她,“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徐雯轻笑一声,毫无预兆地从袖口抖出一块碎玻璃,架在齐斯颈侧:“是啊,我知道很多事,玩家。” 最后一个词如巨石落入水潭,掷地有声。 徐雯作为NPC,却知道玩家的存在;她的行为显然是被某种力量干涉了,以至于脱离了这个副本自身的设计…… “你向祂祈祷了?还是说,你不是徐雯?”齐斯故作讶异地眨了下眼。 徐雯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他们将路过的行人卷入镇中,再让行人困死在里面,连灵魂都不得解脱。” “明明已经不属于尘世,却还延续着那一套婚丧嫁娶的习俗,摄来无辜的女孩子,再残忍地杀害……” “死者的尸体沉在井底,化作鬼怪的一员,周而复始,永无解脱。” 鬼哭声渐起,夹杂着一声声绝望而不甘的哭诉。 雾气中又蒸腾起幢幢的鬼影,男女老少,穿着属于各个时代的服饰,显然都是被双喜镇摄进来的人。 听着嘈嘈杂杂的声音,齐斯没有生起分毫的同情,反而感到烦躁。 不过他还是从徐雯的话语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这个副本涉及时间方面的机制,和《玫瑰庄园》的底色存在相似之处。 玫瑰庄园的一次次循环,是为了将玩家们都留下来,埋进花园;这个副本又是想干什么呢?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徐雯忽然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她挟着齐斯站到丧神庙的门前,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缘故,她的手有些发抖。 碎玻璃在齐斯的脖颈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滴落血珠。 大开的庙门喷薄着森然的寒意,齐斯被冻得有些僵硬,一时间竟然感受不到太多疼痛。 他朝庙里头看了一眼,看到均匀分布在过道两侧的白色蜡烛,和神龛中黑衣金眸的神像。 神像有一张陌生的脸,神情漠然,无喜无悲。齐斯却又有一瞬间,觉得曾在哪儿见过。 千人千面,无我相,众生相,他一时分不太清,究竟是真激起了记忆深处的埋藏,还是大脑在被诱导后用无数碎片拼接出了一个假象。 脖颈上的血珠渗入领口,洇湿一小片衣料,齐斯的目光落在神像前的供香上。 神三鬼四,香炉上一共插了三炷香,看上去是刚点上的,都只烧掉了个头。 徐雯的脸上换了虔诚而肃穆的神情,她一手用碎玻璃抵着齐斯的脖子,一手将他推入庙中。 “你想要怎么结束这一切?”齐斯问。 他移动视线,看到丧神庙左侧的耳室中同样放着棺材,不过只有一副。 棺材的制式和喜神庙中的大不相同,漆黑的表面雕刻着金色的藤蔓纹路,让齐斯没来由地想到【诡异游戏邀请函】的外形设计。 视线停留两秒后,棺材上的花纹好像游动了起来,浮出棺椁的表面,化作金色的虚影在空中恣意伸展。 齐斯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仿佛那些藤蔓勒入了他的灵魂,绞紧他的心口,将他整个人缠缚。 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好像一滴松脂包裹树干上的蚂蚁,拥有灵性的动物提前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死亡,不可避免的死亡,是已然注定的、写在命数里的必然结局……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最后的时间只余沙漏中的一撮细砂…… 【警告!副本中出现神级造物(数据删除)……错误!危险!】 猩红的字迹在系统界面上扭曲,错误的界面一瞬间占满了大部分视野。 凌乱的红色中,齐斯听到“砰”的一声,不可遏止地战栗起来。 丧神庙的门关上了,击碎的思维在思维海洋中溅起巨浪。 徐雯丢了手中的玻璃片,退了开去,说:“神答应我,杀了你,一切就结束了。” 她垂眼看着因为痛苦而弓起了腰的齐斯,目光中带上丝缕怜悯。 齐斯有点想出言嘲讽一番这出和邪神交易的老套路,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生理性的恐惧难以压抑,激起寒冷和反胃的感觉,额角血管刺痛,呼吸困难。 棺材上的藤蔓虚影越来越近,在缠上齐斯四肢的那一刻,突然有了实体。 金灿灿的光在细长的枝条上涌动,使之像极了传说中封印邪灵的锁链。 “该说你蠢还是什么呢?能提出这种要求的神,许诺真的可信吗?” 齐斯感觉自己被庞杂的负面情绪淹没了,不属于他的痛苦、悲伤和绝望在被他感受到后尽数化为愉悦。 他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发问:“费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赌一线极微弱的希望,值得吗?” 徐雯笑了,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牺牲你一个,便有机会拯救所有人,怎么都该试试。” “又是这种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牺牲当下、拯救未来的功利主义啊……”齐斯被藤蔓一寸寸地向棺材拖去,脑海中不停有思维的气泡炸开,发出玻璃碎裂的轻响。 他的视线已然一片模糊,声音却带上了笑意:“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就应该牺牲。因为我是单一个体,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渣,亦或者……” “因为你受制于我,别无选择。”徐雯说。 “弱肉强食的理论吗?”齐斯掀了掀眼皮,依旧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唇角却微微扬起,“信奉丛林法则,却还嚷嚷着救世,真是矛盾啊……” “我只是想救我自己。”徐雯说,声音渺远得像是从天外传来,“我本来想道德绑架你,但没想到你没有道德。” 她说得一本正经,语气漠然冷硬,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亦或许她根本没有说话,那声音只存在于齐斯的想象之中。 不过不可否认,这个答案是令人满意的。 齐斯哈哈大笑,笑得真心实意。 他放松了身体,任由藤蔓将他拖入棺材,紧紧地缠压在冰冷的石棺底部。 而后,棺盖砸下,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感谢书友20230930133846620的100点币打赏!感谢nmnm、Refrain。、归去来兮322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双喜镇(二十三)弃置身 一切都远去了,包括声音、记忆和画面。 黑暗中,齐斯失去了所有触感,好像悬浮于一片浓雾堆涌而成的大海,周身皆被无形之物包裹。 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有一道视线如有实质地在他的灵魂深处游荡,从最毫无遮拦的地方进行窥探,或者说……寻找。 是的,寻找。 齐斯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堆埋了一粒珍珠的棉絮,一只手正将他从里到外地一团团掀开,一丝不苟地翻找那粒珍珠。 当然,手并不是常规理解上的手,更类似于一种视线、思想、意念等不可名状的东西纽结后的聚合物,是感触层面的对难以描摹的形象的想象。 齐斯只能通过大脑中浮现出的一幕幕纷乱的画面碎片,尝试理解自己正在且即将遭遇什么。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遭此厄难大概是由于“怀璧其罪”,哪怕并不全然如此,也大抵是有这样一部分原因在的。 考虑到自己已经半死不活了,他索性一动不动,专心扮演一团烂肉,由着对方兢兢业业地搜查。 渐渐的,他被折腾得有些烦了,不耐地问:“找什么呢?说说看呗,我帮你一起找。”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心,手僵了一瞬,又继续沉默地搜查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齐斯想要睡过去,可在被注视的状态下,他又睡不着。 ……如果有被子就好了,裹尸的草席也不错。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纷纷杂杂的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从十二岁那年悄悄杀死邻居养的大型犬,练完手后吸取经验,处理了一个一直给他带来很多困扰的同学。 再到十七岁前几个月,坐在窗台上一边啃冷得发硬的烧饼,一边观赏红衣厉鬼虐杀伯父伯母的血腥场面。 不重要的画面被快进,因为速度过快最后混杂成马赛克一样的色块,红黄蓝三色颜料在眼前打翻,又在某一刻重新分离成历历可数的小点,拼贴成可以辨识的画面。 进入诡异游戏,玫瑰庄园、食肉、辩证游戏、无望海…… 一个个副本在眼前快速划过,齐斯意识到,对方是在搜查他的记忆。 没有任何秘密,所历所想皆被人看透,无法阻止,无法拒绝…… 齐斯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就像吃面条的时候不小心咽下的绦虫在血管里蠕动,缓慢而粘腻地将全身上下爬遍。 他有些想吐,可在一动都动不了的情况下,呕吐行为大概率只会让自己被胆汁呛死。 当实力和位格的鸿沟到达一定程度后,渺小的生物也许只能仰望高天之上的伟大存在,并认命地等待天灾和死亡的降临。 齐斯恹恹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双喜镇中,在一团迷雾中以旁观者的身份目击自己的一举一动。 【该信息已对您上锁,您无权知晓】 突然有一行血色的字迹弹跳出来,却不是在系统界面上,而是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 这句话大概是在警告那个正在搜查记忆的存在,因为齐斯感觉,翻找自己的手僵住了。 这是规则看不下去了,出于公道心阻止了一手吗? 齐斯略感幽默地想着。 果然,下一秒,回忆戛然而止,所有可以指向具体细节的思维被打乱,难以拼凑出事态的全貌。 不属于自己的惊愕情绪通过灵魂传导而来,齐斯有些想笑。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无计可施。 事先制定的那个看似因走投无路而孤注一掷的计划,在最开始或许显得过于疯狂和异想天开,但在此时此刻,似乎确有成功的可能。 虽然位于对方的主场,在道具、经验、底牌等方面亦居于劣势,但他在某一项上拥有绝对的优势。 那就是——信息量。 是的,他晚进游戏三十六年,缺少很多情报和信息,但他依然知道一些对方不知道的,比如……对方要找的那个东西的位置。 对方知晓的信息总量固然比他多很多,甚至包括诡异游戏的本质、规则的源起等诸多秘辛,但在急于找到某个东西的情况下,和那个东西相关的信息的价值足以被放到最大。 ——甚至起到决定胜局的作用。 “说出契约权柄的所在,那本不是凡人可以染指的造物。”一个声音从脑海底部响起,像是神明降谕,带有威胁和命令的意味。 齐斯终于知道祂要找的是什么了。 是啊,【灵魂契约】,涉及到规则的技能,神明才能拥有的权柄,却被赋予他一个刚进入诡异游戏没多久的新人。 而这名新人独来独往,孤立无援,没有和神抗衡的能力,甚至对很多危险一无所知。 设身处地一想,齐斯都觉得不拿捏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 巨大的利益往往意味着风险,但只要那利益足够可观,便值得为此赌上身家性命。 思及此,齐斯笑了:“看来你这位神一点儿也不全知全能啊。我告诉你契约权柄的位置,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陌生的邪神说:“伱可以活着离开,而我将允许你信仰我,并回应你的祈祷。” 施舍的语气,符合一神论宗教中的神明形象。可惜诡异游戏中不止一位神。 齐斯想了想,说:“要不你还是和契竞价吧,谁出价高,我就听谁的。契给了我【灵魂契约】这个技能,你有什么更高价值的东西可以给我吗?” “……” 空间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陡然睁开,投下视线。 齐斯在刹那间被一种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淹没,就好像那是猫的眼睛,而他是一只生活在沟洫中的老鼠。 剧痛,仿佛被无数把刀从各个角度捅进皮肉,旋转搅动后再把血管挑出……痛觉神经被用针碾过,反复穿刺和挑动……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如潮水般永无止境,却有一个声音循循善诱地告诉他,只要说出契约权柄的位置,他就能得到解脱。 痛苦到了极点,齐斯反而笑出了声。 如果说最开始他一直处于被动,那么现在,主动权则回到了他手中,就连计划的成功率也从 1%上升到了 99%。 对方没有更有效的对付他的手段了,只能用最原始的逼供方式。 而他虽然怕痛,但也很擅长忍耐,尤其是在知道可以让对方极度不爽的情况下,他宁可自损八百,也不会让对方遂心顺意。 进入这个副本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就好像含着一颗裹了胡椒粉的薄荷糖,在所有刺激性口味淡去后,舌尖终于尝到了甜味。 齐斯的笑声越来越放肆,逐渐变为哈哈大笑。 在又一次被问及同一个问题时。 他无比愉悦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 尚清北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张泛黄的纸页在眼前悬浮。 纸页上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写着什么,在视线触及的刹那却能获知其意义。 【支线任务:破坏喜儿的喜事】 这是纸上写着的内容,尚清北在字句的右下角看到了自己的签名,签的是真名。 他由此想起,第一天晚上,自己在连环梦中和某个存在做了交易,那个存在帮助他从噩梦中醒来,而他则要完成支线任务。 只是,这支线任务完成的方式明显和那个存在的要求相悖,他这算不算是违背了承诺? 眼下又一次被困于梦中,是不是那个存在要秋后算账了? 尚清北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纸页有了变化。 写着支线任务的一面被揭开,随即消散在虚空中;而在其下面,竟然还有一页,赫然写着截然不同的字句: 【杀死齐斯】 右下角同样签了他的名。 交易竟然有两个条款,尚清北忽然意识到,在昨晚的梦里,那个存在从来没有明确地告诉他,需要他做什么。 原来在这儿等着……救助喜儿根本不是交易内容,只是对方利用文字游戏形成的误导! 尚清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被耍后的愤怒情绪。 已知对方居于绝对支配地位,很可能拥有较高的权限,和对方起争执讨不到任何好处。 他反而还感到庆幸,被他搞砸了的救助喜儿的任务并不重要,他不会因此受到追究。 此刻,尚清北的目光再度回到契约条款上。 【杀死齐斯】,“齐斯”是谁? 毫无疑问,这是玩家中某个人的真名。 尚清北回忆起副本开头的种种细节,包括杜小宇和“齐文”的表现,可以确定,“齐文”姓“齐”…… 一副人像在黑暗中浮现,肯定了尚清北的判断。 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人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他一个踉跄,猛然从床上坐起,看到了窗外的黑天。 他坐了一会儿,从梦里的惶惑中抽离,逐渐冷静下来。 梦是潜意识的造物,能够激发人的本能。在梦里,或许能将杀人看作理所当然,但在现实里,人终究是不能放弃道德的。 房间内没有灯,光线昏暗得只能看清囫囵的轮廓。 尚清北侧头看了眼躺在中间那张床上的人影,眼神有些复杂。 他对“齐文”或者说齐斯没多少好感是真的,也许是因为后者总喜欢在言语上挤怼他,也许是因为两人同为擅长解谜的玩家,却在观点上有分歧……但这些都不至于闹个你死我活。 在“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之下,尚清北或许会为同伴的死去感到窃喜,但绝不会亲手害死其他玩家。 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是诡异,需要团结面对。 更何况,他只是个高中生而已,杀了人,还回得到原本的生活中吗? 他正迟疑着,“齐斯”毫无预兆地从床上坐起,打开了枕头下化妆镜的 LED灯。 房间中至此有了光,虽然只有一点光源,并不亮堂,却足以让人看清彼此。 尚清北看到,青年晃晃悠悠地走到墙边,把和衣而卧的徐瑶拍醒。 尚清北如梦初醒,看了眼身边流了一枕头口水的杜小宇,有些嫌弃地凑过去,用手中的英语词典怼了怼他的后背。 杜小宇从床上弹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但一瞬间就清醒了,意识到这是在副本里,几人在睡前就说好了,要在夜里出门探索规则中提到的“鬼门”。 只要调查完鬼门,找到生路,就能通关了…… 夜色阒寂,玩家们窸窸窣窣地在化妆镜的照明下穿戴整齐,陆续出了门。 “齐斯”举着化妆镜站在最前头。 庭院中,天与地的黢黑连成一片,化妆镜的光就像一滴水落入墨池,驱不散太多的黑暗,反而照得满地碎纸屑形影不定,使人生出更多诡异的联想。 尚清北不知不觉地往手执光源的青年身边靠了靠,只觉得那里冷气逼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齐斯”是冰箱变的吗?还是下了一趟井,冻透了? 尚清北腹诽着,脚步却不停,跟着青年向庭院外走去。 第一晚他对于夜间出门探索是抗拒的,而现在他却持积极的态度。 一方面,是通关的希望就在眼前,要抓紧提高表现分;另一方面,则是所有人一起行动,让他有种“法不责众”的安全感。 走在前头的青年推开木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携走几乎所有的热量。 屋外水雾弥漫,悬浮在空气中的小水珠反射 LED灯的光,将眼前映得白茫茫一片。 尚清北没来由地想起第一晚梦中的场景,当时和他一同站在这儿的是顶着“齐斯”的面孔的鬼怪。 思及此,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青年一通,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手环和腕表,以及脖颈上的吊坠。 ——所有道具都在,可以确定此时的齐斯是人。 青年对尚清北探究的目光若无所觉,左右看了看,说:“我们不知道鬼门的位置,今晚可能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尚清北对这一判断持认同态度,便接下去说:“我们兵分两路,一队朝左走,遇到岔路就左转;一队朝右走,遇到岔路右转。今晚先找到鬼门再说。” 他想到梦中纸页上的【杀死齐斯】四个大字,补充道:“我和齐文一队,朝左走吧。我们尽量多探查一些地方。” 他手中有一个作为底牌的道具,可以置任何一个人于死地,但他依旧下不了主动害死其他玩家的决心——哪怕对方和他有龃龉,哪怕对方不是好人…… 不过,只要他能做到和齐斯形影不离,杀不杀齐斯的主动权就在他手上,他完全可以见机行事,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徐瑶颔首道:“那我就和杜小宇一队吧,我们往右边走。” 杜小宇想到了什么,看向拿着化妆镜的青年:“齐哥,照明道具我们分一下呗,不然都看不清路。那部全是假线索的手机我记着开机还挺亮的。” “丢在井下了。”青年的脸色在 LED灯的照射下半明半灭,冷漠而疏离,“你看不清路就走慢点。” “我就问问,你至于这么个态度吗?”杜小宇终于收不住脾气了,低声骂起了脏话。 青年却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转身走上左边一侧的道路。 尚清北紧随其后。 远处有唢呐声幽怨地响起,如同鬼语,阴森诡谲。 感谢人中恶鬼血手人屠哇呜、馋神大大、快看那个丑八怪、书友20171111123436169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双喜镇(二十四)百鬼行 杜小宇真名就叫“杜小宇”。这个名字是那样普通,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以至于根本没有修饰和隐瞒的必要。 他人如其名,是个极普通的人,只有义务教育的文化水平,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什么突出的能力。 但他严格意义上其实并不平凡。从十四岁那年父亲因为杀人被枪毙、母亲改嫁后,他就开始混社会了,抱抱地头蛇的大腿,跑场子充充人头,在街坊里颇有恶名。 后来因为地方上的反抗组织和邪教闹得凶,联邦加强了管控力度,开始严打小团伙,杜小宇也连带着遭了殃,进去了三年。 出来后他没了锐气,平日里安安分分打点零工;只有在街坊对他指指点点时,他才会撸起袖子,恶狠狠地冲过去给嘴欠的几拳。 他拳脚功夫不错,和他结怨的往往落不到好;渐渐的,人们也就不敢调侃他,都避着他走了。 杜小宇起初觉得街坊们是怕了他,颇耀武扬威了一阵;后来才觉得不对味了,明白那些人不过是将他当个蟑螂、臭虫之类的东西躲着,没有一个瞧得起他。 他颇觉落寞,也时常寻衅滋事。可小事没人搭理他,大事又要进局子。 他胆子不大,远没到舍得一身剐的地步,最后只能借由酒精和网络麻痹自己,整天浑浑噩噩地活着。 直到诡异游戏的出现。 那天,杜小宇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间就听一个声音对他说: 【进入诡异游戏,您将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财富、权力、健康……应有尽有】 他当时只觉得老天开眼,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来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进了游戏后他才发现,这游戏里的玩家数以万计,没有任何灵异知识、怕鬼怕死的他依旧处于底层,是那些光芒万丈的强者的垫脚石。 刚开始的一腔热血很快凉透,杜小宇每天一睁开眼,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离开游戏。 好在,他虽然自己没本事,却颇擅长看人,总能一眼就发现人群中最有希望活下去的强者,然后紧紧抱住大腿,把人舔舒服了,也常能分一杯羹。 在《双喜镇》这个副本中遇到齐斯,属实在杜小宇的意料之外。 他是在报纸上看到过齐斯不假,不过却不是所谓的粉丝,相反,他还有些嫉恨这个同龄人。 凭什么同样是父母双亡,对方的父母是知识分子,死后还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而他的父母除了一笔烂账,什么都没给他留。 凭什么同样是高中没毕业,对方就可以成为著名的标本制作师,而他就什么都不是。 杜小宇知道人和人不能比,这个世界天然就是不公平的,若是在现实里,他还会唾骂几句;但在诡异游戏中,他万不敢造次。 他只能做出仰慕的神情,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以最快速度抱上大腿。 舔谁又不是舔呢?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而且看过报道这点刚好可以帮助他更快地拉近和齐斯的距离。 可事到如今,回忆起进入这个副本里的种种,最开始心里那丝细微的不忿再也无法忽视。 杜小宇再也压抑不住那个愤恨的想法——这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都在欺负他。 “杜小宇,快过来啊,你怎么走这么慢?”徐瑶柔和的声音在前方遥遥地响起。 杜小宇猛然惊觉,原来在他走神间,徐瑶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此刻正站在前方十米开外的路口处,侧头回望。 天色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冷白的月光从头顶洒下,给街道、房屋和人影蒙上一层银辉。徐瑶的影子是淡淡的,斜斜地投在地面上,像一层朦胧的雾。 “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杜小宇嘀咕着,抬脚向前走去,却感觉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似的。 他低下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影子竟然变成了两个! 在他原本的影子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盘着发髻,身材娇小,正用双手死死抓着他的影子的脚踝,似乎是因为用力过度,身形微微发颤。 杜小宇的冷汗都下来了,好像有一柄大锤击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他张了半天嘴,才喊出一声“李瑶”,音色沙哑而诡异,好像是旁人借他的口发出来的声音。 “叫错了,嘻嘻。”徐瑶扭过头看着他笑。 杜小宇如梦初醒,连忙改口:“徐瑶,救救我……” 你不是精通灵异知识吗?你不是通关五个副本了吗?救救我啊…… “伱过来。”徐瑶说,声音尖锐得像是用指甲划玻璃。 杜小宇不敢怠慢,吃力地一步步靠近过去,可不知为何,徐瑶的身形越来越远,在月光下只剩一个模糊的银影,就像触碰不到的海市蜃楼。 “徐瑶……徐瑶……”杜小宇急得不停叫徐瑶的名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难听,甚至变了调,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的声音。 他闭了嘴,可那个声音还在喊:“徐瑶……徐瑶……” 喊声越来越细,像是野猫的叫声,像在叫魂。 杜小宇只感觉肩膀像是被什么风呼地吹了一下,一瞬间发冰发凉,他不由得抖成了一团。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脚下响起:“你是在叫我吗?” 一张有如白纸糊出来的死人脸贴上杜小宇的鼻尖。死人脸的两腮和嘴唇都涂抹了鲜血一样的朱红,没有眼白的眼睛里嵌着布满血丝的眼珠,怨毒狰狞。 杜小宇惨叫一声,整个人快要晕厥过去,周身冷得如坠冰窖。 有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躯壳,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身前不知何时有了一口井,他一头摔了进去,在漫长的寂静中轻飘飘地下沉。 最后一眼,他看到井底端坐着自己的尸体。 …… 另一头。 尚清北落后青年半步,无声地从英语词典里抽出一页宣纸,垫在词典的硬壳上写下“齐斯”这个名字。 【名称:生死簿残页(消耗品)】 【类型:道具】 【效果:在目标五米范围内,写下目标的名字并划去,可让目标在一分钟内死去(若写下的是假名,成功率降低为30%)】 【备注:谁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你吗?】 这就是尚清北的底牌,也是他一路顺利走来的关键。 哪怕只有一次机会,哪怕大多数时候成功率只有30%,也可以作为一个有效的威慑,让某些头脑简单的暴力分子投鼠忌器,不得不乖乖听他讲道理。 他从商城里购买英语词典并带在身边,不全是为了装学霸,更多的是想以一个较为隐蔽的方式存放【生死簿残页】和【点读笔】这两个道具。 毫无疑问,他的伪装做得不错。 而现在,只要他在纸上轻轻一划,就能置眼前那个一直以领导者自居的青年于死地。 “齐斯,我想和你谈谈。”尚清北平静地开口。 在青年回过头看他时,他扬了扬手中的纸页,淡淡道:“只要我划去你的名字,你就会死,我相信这样的结果不是你我想看到的。所以……” “嘘——”青年忽然将食指点到唇间,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张苍白如死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哪怕是被叫出真名,哪怕是被人威胁性命。 “鬼来了。”青年微笑着说,声音很低,好像说出一个隐瞒许久的秘密。 下一秒,唢呐声骤然拔高,刺耳得好想要刺破人的耳膜。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阴阳异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休祲有数,福祸莫求——” 诡异的唱祝声高唱着念词,像是在嚎丧。 点点白色的纸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些积在人身上,有些落在地上,雪花似的,很快铺满了整条街道。 远处的雾气中现出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椁,由一队穿寿衣的纸人簇拥着,缓缓踏着满地纸钱,行了过来。 纸人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喜,有的悲,五官怪异地扭曲着,嘴巴咧到耳根。 雾气越来越浓,气温越来越低,像是雪后的寒冬。 尚清北打着寒战,看到棺椁的前头镶嵌着一张遗照,上面画的赫然是他的脸! 那张脸白得吓人,就像是石膏做得一样,眼珠上翻,露出眼白,嘴角却噙着古怪的微笑,好像为死亡感到高兴。 尚清北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连忙侧头看向青年,后者却像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饶有兴趣地观赏送葬的队伍。 “齐斯,是不是……是不是你搞的鬼?”尚清北牙齿打颤。 青年一双乌黑无光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吐出一句不辩意义的话:“今晚本不该出门的呢。” 什么不该?不出来怎么想办法通关? 尚清北一时有些懵了。 经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些看似矛盾,实则暗含生路的规则,他不信他的推理会出错。 青年却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是怜悯半是戏谑地微微摇头:“我都说了那是假的,你怎么还信呢?” 尚清北瞳孔微缩,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关键—— 经纸上写的文字从未在系统界面上刷新过! 那些规则俨然是和手机词条如出一辙的假线索! 尚清北的脑海中浮现出在喜神庙时的情景。当时齐斯拿了几张经纸在火盆边烧了,还含糊其辞地说是烧给一个熟人。 已知烧经纸时默念想说的话,那些话就会以书信的形式在死者那边具现。 齐斯下井一趟,井下多的是死者,那么他带上来的经纸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烧过去的! 上面的内容,都是他编的! 尚清北颤着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你不觉得这很好玩吗?” 好玩个鬼! 尚清北想要怒骂,却一时挑不出确切的词句。 与此同时,身后又期期艾艾地响起了另一道尖细的唱祝声: “谁家女儿鲁且愚,痴痴傻傻好生养。” “谁家破落浪荡子,风风光光买嫁娘。” “棺材抬来作红轿,满天飘白开鬼道。” “但求夫妻生死共,同日魂归同丘葬。” 尚清北僵硬地回头,看到一架鲜红的花轿由八个雕像抬着,移了过来。 抬花轿的雕像正是在喜神庙里遇见的那几尊,面色青灰,周身漆着红色,动作僵硬而迟钝。 左右两边都是鬼,尚清北意识到,自己被堵在了巷道间。 从第一晚的经历就应该推测得知,双喜镇的夜晚危机重重;而今天一上午又经历了喜儿身亡、喜神庙遇鬼等事件,怎么看都还是先苟着观察一天比较稳妥。 可以说,如果没有齐斯从井下带上来的那份“规则”,他是万不会选择在今晚出门的。 而现在情况明摆在这儿,齐斯不知是出于恶趣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伪造线索,把他一步步骗进了死亡点…… 看着松松垮垮站在墙边,一脸看戏模样的青年,尚清北的心底一片森然。 他高举【生死簿残页】,咬牙切齿地威胁:“今晚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青年不以为意地看着他笑:“我不信,你要不试试看。” 语调满不在乎,好像真的置生死于度外。 尚清北气结。他算是看出来了,齐斯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精神病,根本不打算和他坐下来好好谈! 从种种表现看,齐斯大概率已经心理扭曲,和屠杀流玩家一丘之貉! 今晚自己大概率是活不成了,不如带着罪魁祸首一起死…… 狠戾的心绪在心底滋生,尚清北不再废话,直接拿起笔划去纸页上“齐斯”二字。 他看着【道具效果已发动】的提示文字,唇角勾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他早就该这么干了,不应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权衡绊住脚步。 他甚至生出几分希冀:他已经完成和梦里那个存在的交易了,那个存在也许会救他一命吧…… 沉默间,只听青年冷不丁地发问:“你这个道具成功率如何?” “百分之百。”尚清北随口答道,“知道真名的话必然判定为成功。” “那我就放心了。”青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尚清北一时搞不清状况,却不打算多加争辩,和将死之人说话在他看来愚蠢又掉价。 他沉默地数起了时间,一秒一秒地数过去,一直数到六十。 一分钟已经结束了,眼前的青年却还好端端地站着,看上去毫发无伤。 怎么回事?难道齐斯有什么更高级的保命道具? 尚清北心神一震,然后就见青年将脸凑近,微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现在的我——是鬼哦。” 青年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五官在LED灯的光照下忽明忽暗,缺少眼白的瞳仁占据整个眼眶。明明凑得那么近,却感受不到分毫鼻息,反而散发着冰一样冷气。 对方从井下上来后的种种违和在脑海中反刍,尚清北只觉得一股凉意沿着脊柱攀升,后背像是有冷风在呼呼地吹。 “你的阳火灭了。”青年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将手抚上他的肩膀。 下一秒,尚清北就感到后脖颈一痛,好像被什么利器划破了,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他恍然意识到,他要死了…… …… 井下世界。 齐斯躺在棺材中,被排山倒海的疼痛浸泡着,只剩下挣扎和呻吟的本能。 如果不是之前在契约中多加了一条【不得告诉任何存在计划的始末】,此刻得以借助规则的力量禁锢住自己,恐怕他很快就会将契约权柄的所在说出。 而现在,他只能期待自己的尸体行动顺利,动作快一些,让自己早死早超生……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一个瞬间,齐斯感到身上所有疼痛尽数消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游离于尘世之外。 他知道,自己终于要死了。 “尚清北,多谢了,以后逢年过节我记起来,会给你多烧一炷香的。”齐斯由衷地感到感激。 而在看到黑暗中的金色眼眸经历了惊讶、愤怒等阶段,无力回天地分崩离析成齑粉后,他的感激和愉悦到达了极点。 “你做了什么?”神的声音问。 齐斯用笑噎死了自己,并顺着气息的末尾,用灵魂吐出两个字: “你猜。” 感谢我是石头人势不可挡30000点币的打赏!大佬威武!感谢午夜宅瓜、吾妻切、谁有原力强化的给我啊的月票! 还有就是,我追到(?)我女神了嘿嘿嘿……推一下我女神的书!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双喜镇(二十五)概率论 概率,是一种寻常又神秘的东西。 它贯穿生活的始终,又似乎和世界的终极答案紧密相连。 理想情况下,把一枚硬币重复抛一百次、有五十次正面朝上的概率,和把一百枚硬币一次性抛出、有五十枚硬币朝上的概率是一样的。 前者是线性的时间概念,后者是平面的空间概念;而借助概率这一纽带,时间与空间发生了巧妙的融合,这怎么不是一件奇妙的事呢? 早在成为正式玩家之际,齐斯就意识到在诡异游戏中“概率”这一概念的特殊性了。 他的技能“灵魂契约”初始成功率为20%,判定方式为投掷两个十面骰,看点数是否大于80。 其实将判定方式改为指定二十个数字,投中任意一个即判定为成功,效果也是相同的;之所以表述为“比大小”,大概只是为了方便玩家理解。 就像现在,“灵魂契约”的成功率升高至23%,点数大于77即判定为成功,同样可以理解为有二十三个随机数,需要投中其中任意一个。 经历过《无望海》这一副本,齐斯获知了不少信息,进而发现“概率”贯穿于游戏的始终。 陆黎的【阿克索之赐】成功率为10%,叶林生的【汉谟拉比法章】成功率为10%,诸如此类。 由此追溯新手池,《玫瑰庄园》副本三楼的支线任务里,那个“三门问题”也是这样;倘若不是常胥一力降十会,他还真得想办法去赌那个三分之二的存活概率。 这不是在考验智力,而是在考验运气。运气意味着变数,或许会增加事件的戏剧性,但往往也会使事情的发展不可控。 已知诡异游戏的正式池中,屠杀流玩家和普通玩家的比例一直稳定在一比四;充满概率的游戏是无法形成一个这样稳定的比值的,除非有力量进行干涉。 这样一来,概率就成了高维存在可以随心所欲拨弄的玩物:想让某个玩家成功,他就会成功;想让某个玩家死,他就会死。 这或许正是这个游戏维持平衡的本质手段,但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一个不公平的游戏是无法让玩家拼尽全力投入的,一旦这种“不公平”被所有人获知,发生混乱和哗变是必然结果。 齐斯布局的关键点之一,就是在赌,赌诡异游戏背后的存在和他一样怕麻烦,不希望有破坏稳定的事发生。 而另一个关键点,则建立在“概率是可以固定的”这一理论的基础上。 诡异游戏告诉他,20%成功率的定义为【一百次投掷中,必定会有二十次判定为成功】。 《无望海》副本中,陆黎通过提前用掉道具,将所有概率道具的成功率都固定为0%,从而打造伪随机性的迷雾。 而齐斯要做的,则是通过多次技能发动失败的情形“吃掉”失败率,引出一次百分之百的成功。 一天前的凌晨,在和契遭遇后,齐斯便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有一人醒转的寂静里,他抬眼看着幽暗的虚空,自言自语道:“据说在理想的情况下,抛一百次硬币,如果前五十次都是反面朝上,那么第五十一次必然是正面朝上。23%的成功率,也就是说只要我失败七十七次,第七十八次必然能判定为成功。” “如果第七十八次还是失败了——”齐斯刻意停顿片刻,笑得鬼气森森,“要么是你标错了概率,要么是你做了手脚,似乎无论哪种情况,对你的信誉都不太好啊。” 虚空中的存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威胁听进去,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就是了。 他怀着一种好玩的心理,准备了一系列诡异游戏绝对不会允许实现的条款,比如“立刻通关”“副本炸掉”“游戏毁灭”之类的,一有空就投几下骰子。 在下井的前一秒,齐斯刚好投了七十七次骰子,都是失败。 第七十八次能否成功,关乎到整个布局能否实现,以及……他能否成功通关。 如果成功了,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了,齐斯就真正意义上栽在这个副本里了。 ——他会利用离开副本后的半小时留遗言时间,将重要信息交由刘雨涵散播出去,引爆玩家群体。 当时的齐斯清醒地知道,自己被逼到了绝路上。所有决策都像是在走钢丝,赌一个极低的概率,稍有偏差就会万劫不复;而那个“极低概率”偏偏又是所有选项中的最佳选择。 也许是低温有利于冷静,齐斯在被下放到井底的这个过程中逐渐释然了,觉得既然是和契相同位格的神要弄死他,手笔和阵仗足够可观,那么他死在这个副本里也不冤。 所以,他怀着一种死前浪一把的心态,发动了第七十八次“灵魂契约”技能。 齐斯问自己的尸体:“时间还早,有兴趣签个契约么?” 尸体咧了个僵硬的微笑,注视着他。 齐斯微仰着头,一字一句念道:“我死以后,此副本中神明禁行。” 尸体笑呵呵地重复:“伱死以后,此副本中神明禁行。” 血色的烟气袅袅滋生,在虚空中凝结成飘渺的纸卷,金色的笔迹在其上吃力地镌刻文字。 每一笔每一划写就之后,都有血珠从纸卷的边沿滴落,在将触及地面时又散作氤氲的雾。 齐斯的脸色惨白得像鬼,好像长卷是用他的血液煎干而制,每一厘每一寸都在烧灼他的灵魂。 窒息感、疼痛感接踵而至,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以他的灵与肉为主场交战,一股将他撕裂,一股将他揉合。 系统界面上,血色的大字潦草地写就: 【不可言说的伟大存在瞥了您一眼,您的技能“灵魂契约”发生了变化】 和“灵魂契约”技能相关的提示框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一边弹出还一边抖动,无数个半透明框堆叠在一起,像是电脑中病毒后的错误界面。 齐斯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无数柄钢针从各个角度刺入,视线一片充血的薄红,他眯了好几次眼,才终于看清了提示框中的文字。 【名称:灵魂契约】 【效果:您可以主张和任何存在订立契约,契约订立成功后,任何存在不得拒绝履行契约义务】 【备注:每个副本中仅可使用三次,超过限定次数后,玩家将异化为鬼怪】 看着最后一行明显是紧急加上的限制,齐斯无声地笑了:“这才对嘛。” 他之前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吃掉”失败率的方法,三十六年了却没有一个玩家想到。 他自己复盘,才发现原来其他玩家的技能都有次数限制,“怪谈笔记”在一个副本中只能使用三次,“傀儡师”在一个副本中只能控制三名玩家,新寄生一人。 ——而他的“灵魂契约”是没有次数限制的。 甚至,失败了也没有实质性惩罚;理论上他可以无限次使用。 不知是诡异游戏设定上出了bug,还是契足够大方,帮他走了后门,不过这种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当然,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定数。 这空子只能钻一次,齐斯还不得不把这次宝贵的机会用于从邪神手下求生;而这次之后,规则就会堵上这个漏洞,重新端平玩家的实力。 齐斯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也在契的算计之中,先给他一点保命的手段,再利用契约权柄将某个和祂敌对的邪神引出来…… 至于祂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这就不是现在的齐斯能想明白的了。 齐斯低垂着头,认真地看着“神明禁行”四字颤抖着在血色长卷上落成,才轻舒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尸体,念出新的字句:“我死之后,你将成为我,继承我所有的思想记忆、情绪感触和行为选择。” “此刻,我自愿放弃我身上的所有道具和技能;在你作为玩家离开这个副本之后,你将再度获得它们。” 齐斯说到这儿,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略带促狭的笑:“我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不过那并不重要,不是么?” “你若是人类,那便从鬼怪手中求生;你若是鬼怪,那便和它们一同猎杀人类。说不定因为披上了‘鬼怪’这层皮,那些人类还会觉得你杀死他们理所当然。毕竟,他们向来是一种习惯于宽纵恶鬼、苛求同类的矛盾生物。” “最后,祝你接下来玩得愉快!” 齐斯罕见地说出祝福的话语,把自己也给逗笑了。 他不可遏止地弯腰捧腹,大笑出声。尸体见状,也和他一同放肆地笑了起来。 如出一辙的笑声勾连在一起,在狭窄的井底回环成阴森的回音,久久不散。 而在笑声中,两个十面骰咕噜噜地滚动着,最后定格在一处。 ——两个“10”,100点,大成功! …… 黢黑的夜色里,青年收了刀片,温热的血液沾上指尖,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嗅着血腥气,冷眼看着尚清北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栽倒在地,转瞬间便被各色鬼怪淹没。 确定尚清北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才开始研究自己的视域发生的变化。 首先是视线左上角,出现了浅灰色的系统界面,不过上面一片空白,连这个副本的概况都没写,像是刚死机重启过一遍的简陋程序。 然后是视线最下方的道具栏,【命运怀表】【玫瑰心脏】等放在他身上的道具的图标一一显现出来。 ……就没然后了。 【幽灵司机的录音机】和【海神权杖】,这两个存放在道具栏里,而没有直接转交给他的道具,现在连影子都没了。 “灵魂契约”这一技能的存在也无从感知。 青年的脸色难看了一瞬,很快平复。 虽然重要道具丢了一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契约中已经说明了,在他离开副本后,他会“再度获得它们”。 至于究竟能不能实现,那得等通关副本才知道。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齐斯。”青年平静地陈述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没有摸到跳动。 显然他还处于鬼怪状态。虽然系统界面回来了,脑海中也多了一段齐斯在井底世界的记忆,包括和神的对峙,但现在的他到底算玩家还是算鬼怪,恐怕得去问薛定谔。 齐斯其实对做人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对“人类”这个种族也没多少归属感和认同感。 做人时躲避鬼怪追杀,做鬼时躲避天师追杀,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儿,唯一的麻烦点就在于—— 他的身体还在诡异游戏里,如果被判定为“鬼怪”,会不会被困在这个副本中出不去。 双喜镇作为一个副本或许很大,但对一个世界来说还是太小了。齐斯觉得,要是真让他在这个破地方住上个十年二十年的,他绝对会疯。 “嗯,尚清北被我杀了,刘丙丁凶多吉少了,杜小宇估计活不久;‘李瑶’是NPC,不用考虑。根据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我不活也得活了。” “要知道,任何一个细节的变动都会引发大动荡,尤其是这种关系到势力格局的核心规则。希望诡异游戏不会没品到随便找个人复活吧。” 齐斯无声地想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腿侧,几滴血珠渗入黑色的长裤,看不分明。 刚死而复生的兴奋劲儿散去了许多,他很快想到,这个副本的“完美通关”和“TE结局”八成是和他没关系了。 以往,他是破解世界观,顺手杀个人;现在,他是发现破解世界观没戏,为了活下去杀了其他人——虽然都是杀人,但心境根本不一样。 真是越想越让人不爽呢…… 远处,悲怆的唢呐声属引凄异地响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烟雾轻纱似的蔓延过来,徐瑶的身影在红雾中若隐若现。 她一身繁复的红色嫁衣,青白色的脸上抹着淡淡的腮红,不显恐怖,只觉妩媚动人——俨然是喜神庙中喜神娘娘的形象。 她的身边,没有杜小宇的影子。 认知扭曲的效果已然解除,齐斯很轻易地回想起了她替换掉李瑶,混进玩家群体的始末。 谜团一个个被解开,在常规狗血剧情里,不是有人快死了,就是副本要结束了。 齐斯斜倚在墙上,微笑着问:“杜小宇死了吗?” “死了。”徐瑶也露出微笑,笑容没有温度,连带着她看着齐斯的目光都像在看一具尸体。 齐斯对此不以为意:“现在看来,我应该可以活着离开了。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徐瑶反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齐斯掀起眼皮看她:“比如你为什么要盘踞在这个镇子里,杀死误入其中的人。” 徐瑶“嘻嘻”地笑了,笑声像银铃一般,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 “我们被困在井底太久了,所以祂一提出可以帮助我们离开,我就答应和祂的交易了咯。只要尽我所能杀死来到镇中的人;一百年后,我和所有被困在镇里的女孩都能复生。” 她垂下眼,低声道:“哪怕我自己走不了,光是能让她们离开,在我看来就是值得的。” 齐斯不冷不热地问:“你有没有算过,你现在杀死的人很有可能已经超过了你将来能救的人?” “呵呵,那又怎么样呢?”徐瑶嘲弄般地笑了一阵,接下去说,“反正我杀的大多数是该死的男人,偶尔几个女人也和那些臭男人是一丘之貉,多管闲事想要救他们,死了才好!” 她的眼中酝酿着不加掩饰的怨毒和狠戾,看上去对自己这套逻辑深以为然。 齐斯受教地点点头,唇角笑意浓郁:“用对立思维将族群划分成不同的群体,以某个群体的死换另一个群体的生,很扭曲的一种功利主义思维,有趣。” “但是很有效。”徐瑶面色不改。 齐斯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摇头叹息:“这说明你还是把自己当一个人类啊,鬼怪杀人需要理由吗?不杀人才需要理由,不是么?说实话,我很喜欢徐雯的看法,你杀他们,只是因为你比他们强罢了。” 徐瑶瞪大了眼睛,用看精神病的目光看着齐斯,就差问一句“到底我是鬼怪还是你是鬼怪”了。 齐斯看着女人惊愕的眼神,知道对方是无法理解自己的趣味了,不免生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感,有些兴趣缺缺。 他抚摸着手腕上的命运怀表,换了话题:“话说你死后这么久,有没有再见过‘他’?” 齐斯依稀记得,在井底世界有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鬼,见人就问徐瑶的下落。 再联想到徐嫂讲的关于喜神娘娘的传说,什么“负心人”之类的,虽然那大概率是编的,但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个副本背后,说不定有一个和《玫瑰庄园》差不多的狗血爱情故事。只是由于提前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而没来得及挖出相关的线索和支线。 果不其然,在听到“他”这个字的那一刻,徐瑶的脸上现出几分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穿红嫁衣的女子目光哀伤,声音颤抖:“你见到他了?他在哪儿?” 感谢又见青山在、干嘛嗯碎觉、北凉白马、乱花剑舞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双喜镇(完)牺牲品 徐瑶曾问当时的“徐婆”:“我们家已经那么富有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害人的事呢?” 徐婆说:“我们不做,他们也会让别人做的。我们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不会再尊敬和爱戴我们,我们就无法在这里立足。” 罪恶的引擎一经启动便无法停止,为了安逸的生活,一代代徐家后人丢掉自己的名姓,接过名为“徐婆”的面具,像古老仪式里的巫觋那样献祭无辜的牲醴。 不出意外的话,徐瑶也会在未来某一天成为新的“徐婆”,心安理得地享受罪恶带来的富贵,并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耳濡目染下,习惯于损人利己、茹毛饮血。 但徐瑶不想这样。 说她天真也好,说她愚蠢也罢,她妄想能在自己这一代结束罪恶的轮回,甚至不惜以“一见钟情”为由,从镇民手中保下一位来调查双喜镇的县丞。 她和那位县丞假借筹备婚嫁的名义拖延时间,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她将县丞送出镇子,自己则主动引开追兵。 她被逼无奈投入枯井,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却恐惧地发现:原来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点。 她的灵魂被困在井底,日夜承受冰冷刺骨的井水的冲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腐烂成枯骨。 有人不畏死,是因为心怀理想和坚持,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死亡的结局;有人不畏死,则是因为不知死亡为何物,被虚妄的自我感动所蒙蔽,冲动而草率地放弃生命。 徐瑶无疑是后者。 在决定为那些受害的女孩申冤时,她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失去安逸优渥的生活,和县丞远走天涯。她想,那些建立在他人苦痛上的富贵本就不应由她享受。 在被镇民们步步紧逼时,她情急之下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一方面,徐家害那么多无辜者家破人亡,她偿命似乎也合理;另一方面,她隐秘地觉得,自己的死或许能让旁人愧疚。 而现在,她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为什么她明明死了,那些人非但不自责,反而连她的灵魂都不放过? 刚死时的徐瑶说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懂一些,却又什么都不太懂。 最初几年,她没日没夜地哭泣,等道行渐深,便用鬼气浸染周围的地面,制造一些异象。 ——无奈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人怕她。 后来,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扔到井里,她和无数冤魂一同被镇压在井底,什么也做不了。 漫长的岁月里,她吸收了足够的怨气,渐渐不再顾影自怜,而学会了怨怼和仇恨。 她怨镇民们的残忍,怨徐婆的无情,每天都在思考要如何向他们索命。 无尽的等待中,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许诺她成为双喜镇的主宰,徐婆和镇民们都将如行尸走肉一样由她操纵,已经在近期被害死的喜儿和徐雯也将重获新生,一同卷入七天的循环。 徐瑶儿戏般地让镇民们死了一次又一次,放任最初几轮玩家轻松地通关副本,直到觉得无聊了,才认真地执行起了和神的交易—— 杀死进入双喜镇的外人。 不可否认,她确实从杀戮中感到一种久违的快意:凭什么她死了,那些人却能活着?凭什么她要困守在冰冷的井底,那些人可以匆匆路过又离开? 百年的禁锢让徐瑶习惯于去憎恨,她甚至恨上了那个被她亲自送出镇子的县丞。 为什么他不来找她?为什么他不来救她? 他们分别时,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为什么这百年间连个人影都不曾出现? 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啊…… 曾经,徐瑶出于某种近乎于愚蠢的善良,想当然地去救人;而现在,意识到救人可能导致不幸后,她终于放弃了善良,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齐斯听着徐瑶的讲述,对她的游移不定洞若观火,却无意点破。 他平静地讲述道:“那位县丞没有丢下你。他回来找了你很久,但在镇民们的隐瞒下,他一直没能找到你的踪迹。他死后,魂灵被困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人就打听伱的下落。” “我猜你虽然被困在井底,却一直无法穿过井底的通道,到达有丧神庙的地界,是吗?” 徐瑶僵硬地颔首。 齐斯了然:“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位邪神想让你仇恨,所以阻隔在你与他之间,让你与他擦肩而过,以便你积累更多的怨气。” 他顿了顿,明知故问:“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和你做交易的那位邪神的形象和尊名吗?” 徐瑶的脸色青得像要滴下腐水,眼中一片空洞:“祂着黑色长袍,具体面貌我记不太清,只记得祂的眼是金色的……祂的尊名是‘游离于生死边界的时空之主,司掌灾厄与福祉的命运主宰,宣告末日与天启的不朽存在。’”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齐斯感到有一道视线如有实质地从高天之上垂落,死死地盯住了他。 灵感传来玻璃碎裂的“咔嚓”声后又没了下文,世界的屏障只裂开了一条缝便停止了被破坏的进程,被阻隔在外的高维存在只能望洋远观。 齐斯知道,这是那条【神明禁行】的契约起到作用了。 他不由翘起唇角,接着又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下巴,用神棍一般的态度搬出记忆里的某段台词:“和你交易的是天地间最残忍恐怖的邪神,祂对所有生灵都存着如出一辙的恶意,最喜欢做的便是诱导他们犯下罪行,并观赏他们因原罪而苦苦挣扎。” “事已至此,祂必然不会让你和县丞获得幸福,除非……” 齐斯将后续的话语咽了下去,随后神秘兮兮地凑近徐瑶,压低声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不止一位神明。据我所知,有一位叫‘契’的伟大存在……” 之后三分钟,齐斯用尽自己少得可怜的正面词汇储备,强忍着狂笑的冲动,将“契”包装成了某位善解人意、多管闲事的善神,并且表示随时欢迎徐瑶祈祷,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想办法弄死徐雯。 ——这姑娘把他挟持进丧神庙的事儿,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完。 徐瑶不置可否,垂下头若有所思;齐斯也不再多言。 系统界面上,银白色的提示文字姗姗来迟。 【除您之外,所有玩家皆已死亡,“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已触发】 【检测到您已不具备完成主线任务的条件,请问是否放弃主线任务?】 齐斯恹恹地吐出个“是”字。 结果如意料的一样不令人满意,却也只能这样了。 徐雯已经立场明确地站在了敌对方那边,看样子根本不需要玩家来救;最麻烦的是,她只要龟缩在丧神庙的地界,徐瑶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也杀不了她,自然没办法带着她的尸体出来…… 齐斯总不能再去一趟,觍着脸和她说“和你做交易的家伙已经被赶出去了,你再陪我走一趟”吧? 【您已放弃主线任务,评价等级将大幅度降低】 【恭喜玩家通关团队生存副本《双喜镇》】 系统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恭喜”二字听起来讽刺意味十足。 齐斯虚着眼,看着光线黯淡下去,恰似影片开场前的银幕,又在某一瞬间有了声与光。 眼前的画面里,一个墙壁洁白的办公室中,两个男人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主任,双喜镇的地界上又有人失踪了,目前基本可以确定,双喜镇是区域性诡异事件。我去测了测周围的诡异波动,这至少是B级诡异。” 年轻的声音很是焦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白色制服的束发青年,看不清脸,却能看清胸前身份牌上写着的字——【诡异调查局】。 诡异调查局?这是什么? 齐斯知道,存在诡异的世界肯定会演化出专门对付诡异的机构,不过这名字也太草率了吧? 以及,这个机构到底是副本背景里的,还是……来自于现实? 画面还在继续,青年正对着的办公桌后,一个中年人不动如山地问:“小萧,那些失踪的人是不是主动进入了双喜镇的范围?” “是的。”青年自责地说,“要是我们动作快点,早点拉好禁行圈,他们也不会……” 中年人打断道:“至少现在,我们知道这个诡异的作用方式了,只要不进入特定范围,就不会受到影响。立刻上报总部,将双喜镇划为禁行区,然后用水泥筑墙。” “那……那些失踪的人怎么办?” 中年人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B级诡异意味着什么?把我们整个分局填进去,都不一定能处理好,说不定还会引起异变!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不靠近就不会出事,要是它有定期吞几个人的需求,我会向议会请示,扔几个罪犯进去。” “可是已经有四个人失踪了,他们的父母和子女都在治安局静坐……” “让治安局拖一拖,实在不行,从军队里调几个无家无室的填进去,也算是给他们个交代。他们无非是想要点钱,如果还是不消停,就当做反抗组织处理。” “……” “小萧,你需要知道,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也经不起无谓的损耗。在全人类的命运面前,微小的牺牲是必要的……” 画面缓缓褪色,声音也逐渐远去,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依次刷新。 【个体的苦难对于群体的安逸来说不值一提,既得利益者编织并鼓吹仁义道德,爱惜羽毛,袖手旁观,并美其名曰“必要的牺牲”】 【《双喜镇》Normal End-“牺牲品”已收录】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在看到刺眼的“Normal End”两个单词后,齐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压抑着无名怒火,问徐瑶:“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知道这个副本的TE结局是什么吗?” 徐瑶一脸懵逼:“什么副本?什么TE?” 齐斯:“……” 看来问徐瑶是问不出想要的信息了,他要想知道《双喜镇》的TE结局,只能等离开后登上论坛,看看前辈们的总结。 一想到帖子里大概率会出现大量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宣言,齐斯就生理性想吐;但出于某种完美主义情结,让他忍住不看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此刻,他在心里把那个号称“时空之主”的邪神骂了好几遍,并且打定了主意,一出副本就要把那三行尊名记在自己的本子上,以后一有机会就狠狠地报复回去。 你想要契约权柄就不能直说吗?好好地通着副本呢,横插一脚,还我TE结局! …… 井下世界,李瑶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巷道间,和影影绰绰的魂灵混杂在一起,身形模糊如雾气。 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死去了,不过是被抹除了对于死亡的记忆,作为一个提供线索的NPC,无休无止地游荡在双喜镇中。 而现在,她虽然已经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但也知道:等这个副本结束,玩家们或死在这里,或各奔东西,唯有她还会回到原点,重新变回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NPC。 过去浑浑噩噩,未来也将浑浑噩噩,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结局。 李瑶兀自叹息,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束金灿灿的光亮,从远处的丧神庙中冲天而起。 这是以往任何一次循环中都不曾遇到过的景象,李瑶鬼使神差地追着金光,一路走到丧神庙前,推门而入。 庙内没有神像,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副巨大的棺椁摆放在大厅中央。 金光正是从棺椁的缝隙中漏出的。 李瑶走上前,吃力地推开棺盖,所有光线在棺盖落地的刹那泯灭,只剩下一具苍白的尸体横陈在棺中。 “齐文?”李瑶认出了棺中人的身份,惊呼出声。 她半拖半拽地将人从棺材里扒拉了出来,摸到对方冰冷的表皮和僵硬的肌肉,判断出青年已经死去多时。 尽管知道自己是NPC,“齐文”是玩家,身份截然不同,李瑶还是感受到了几许悲伤。 她知道死亡的滋味不好受,因此总希望旁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必承受死亡的苦楚。 “你死在这里,应该也会变成纸人吧?可惜我很快就会忘了你,下一轮游戏大概会被你追得四处跑吧?”李瑶苦笑着喃喃自语。 也许是记忆刚恢复,有太多的话无从诉说了,她竟靠着棺材,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从被害死,到救人、救人、救人…… 如果是活着的齐斯躺在这儿,大概会被恶心得以头抢地,好在齐斯此刻正在就着NE通关的影像嘲讽“人类主义”的虚伪性,压根听不到隔了一个世界的李瑶的光辉往事。 “上个副本……嗯……”李瑶讲着讲着便走神了,垂下的手擦到了尸体右手小指的指腹。 下一秒,一串提示文字在她眼前弹出: 【名称:邪神指骨】 【类型:道具】 【效果:……】 感谢鼎大大咚咚大大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书友20230930133846620的100点币打赏!感谢剖兔、风中客子、蓝雨色、墨晓生_CE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遗失 【《双喜镇》评价等级B,奖励积分1000】 齐斯漂浮在黑暗中,看着结算文字在身边盘旋。 在看到“等级B”三个字后,他掀了掀眼皮道:“跳过。” 然而,诡异游戏显然并不打算搭理他。 令强迫症不爽的提示文字还在继续刷新。 【《双喜镇》Normal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1000】 【世界观破解度73%,奖励积分1000】 【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奖励积分3000】 【总奖励积分6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这次副本的结算比较简洁,没有解锁成就之类的提示和奖励。 齐斯之前从论坛中了解到,解锁成就的判定是建立在TE通关副本的基础上的,只有评价等级高于A,才能触发。 而在NE通关、评价等级低于A时,各项奖励都会被压缩到少得可怜的地步,顶多算是个“安慰奖”。 这可以说是一种“赢者通吃”,完美通关的玩家和混吃等死的玩家之间的差距会越拉越大,积分作为天然的沟壑将玩家群体划分为两块:站在聚光灯下挑战高难度副本的“明星”,和随时可能被牺牲、被殃及的“耗材”。 就像现在,齐斯虽然不算完全摆烂躺平,但因为没能完成主线任务,总奖励积分比新手池的《食肉》副本还低,这种算法从难度收益比的角度看是很不公平的。 如果是在自己一路完美通关的情况下,齐斯并不会觉得这种“不公平”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倒霉事儿落到了自己身上,就由不得他不仔细揣摩一下设计者的心理了。 “这算是鼓励玩家积极破解世界观吗?不过以难度论,对很多玩家来说哪怕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成功吧……” 齐斯摩挲着下巴,目光落到“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一栏。 奖励积分3000,占了总奖励的半壁江山,看数值完全没受到评价等级的影响。 甚至,如果他的表现再差一点,作为幸存者的奖励将成为他最重要的积分来源。 在这种畸形机制的推动下,必然有一部分玩家会认为“队友比鬼怪好对付”,走上屠杀流的路线。其余玩家中,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将逐渐形成较为固化和稳定的阶级结构。 屠杀流玩家源源不断地创造罪恶,而已经趋于稳定的势力分布负责消化这部分不稳定因素,诡异游戏由此可以在平稳安逸的环境下实现罪恶的流水线生产。 齐斯有了判断,兴趣缺缺地吐槽了一句:“要想生产罪恶的话,不能直接搞杀戮游戏和大逃杀吗?还整这么复杂……” 思维触及“罪恶”这一关键词,他想起了【海神权杖】。 已知“罪恶”在诡异游戏中至关重要,而【海神权杖】是他手中唯一一个和“罪恶”挂钩的道具。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所谓的“吸收罪恶”要怎么操作,但说不定方法很简单,只要带着道具转一圈就吸收到了呢? 只是不知道在这次副本中,【海神权杖】有没有吸收到罪恶,效果有没有发生变化…… “海神权杖应该还在吧,应该吧……契约写明白了,离开副本就能重新获得丢下的道具和技能,白纸黑字的东西,哪怕是邪神也无法更改吧?” 齐斯虚着眼喃喃自语,没来由地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他有种直觉,【海神权杖】恐怕和那位被称为“时空之主”的邪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次他卡了个bug,用契约摆了人家一道,天知道人家会不会拼着违反规则,也要让他难受一下。 结算界面在停滞十五秒后关闭,齐斯第一时间看向视线正下方道具栏的位置。 只见一串小格子中,依次排布着怀表、玫瑰、录音机、权杖的图标,和进副本前的顺序别无二致。 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幽灵司机的录音机】和【海神权杖】在契约的作用下自动归位了,虽然无声无息,但到底还在。 由于没有完美通关,奖励道具、道具异变和技能进阶等步骤都和齐斯没什么关系,这让他极度不爽。 正常来说,刚死里逃生,还没丢道具,应该知足常乐。 但齐斯向来是个很贪婪的人。 他惋惜着自己这次一无所获的副本经历,在心里把“时空之主”又骂了一遍,才将海神权杖取了出来。 【名称:海神权杖】 【类型:道具】 【效果:使你看上去更像一位神(吸收的罪恶越多,效果似乎越强)】 三行提示文字在眼前弹出,和上次看时没有发生一个字的变动。 很好,鱼叉依然是鱼叉,“吸收罪恶”什么的就是个用心险恶的大饼,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个响…… 齐斯面无表情地将海神权杖丢回道具栏,停顿两秒后顺势进入商城。 他现在的总积分为【52700】,在通关五个副本的玩家中算高了,但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大用。 他不像其他玩家那样,怕死怕得要命,一有点积分就换成保命道具;相比那些鸡肋的消耗品,他更喜欢【水镜假面】这种机制有趣的特殊道具。 ——短时间内他买不起的那种。 齐斯在琳琅满目的道具堆中转了一圈,想到了什么,反手点进售卖通关视频的板块。 他搜索了“双喜镇”三个字,花10点积分买了个S级TE通关的视频,调到结局部分,倍速看了起来。 达成TE结局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所有玩家一起下井,带着徐雯走出井下世界。 结局影像中,双喜镇的秘密被披露,舆论一片哗然,诡异调查局不得不派遣调查员解决双喜镇的问题,救出被困在里面的人。 双喜镇的镇民们在诡异被破解后,迅速老去、腐烂为白骨;井下的尸体被捞出来火化,收葬入附近的公墓。 【没有人有资格定义生命的价值,也没有人可以要求他人牺牲。集体唯有珍惜个体的福祉,才能安然度过每一场灾厄】 【《双喜镇》True End-“断灾殃”已收录】 视频至此结束,齐斯被猝不及防地喂了一口鸡汤,忽然觉得自己这钱花得有些冤枉。 让他比较在意的是,发布这个视频的玩家姓“萧”,叫“萧风潮”,不知和NE结局里的那个“小萧”是什么关系,还是只是巧合。 “总感觉这个所谓的‘诡异调查局’很可能和现实有关啊……” “杨运东、常胥,还有‘九州’公会,这些行为模式古怪的人和势力,给他们背书的联邦官方组织不会就是这个‘诡异调查局’吧?” 齐斯顺手又买了九个“萧风潮”的通关视频,将积分数凑整,才退出商城界面。 黑暗的底色如水雾般晕散,雕镂精致的青铜桌案在眼前如沙画般凝出实体。 齐斯坐在古朴的高背椅上,右手边的金色枝条如溪水般流动,两枚金色的叶片颤颤巍巍地垂挂下来,一明一灭。 齐斯微侧着头,没有伸手去触碰的打算,只静静地凝望着两枚叶片出神。 在【海神权杖】进化到一定程度前,他不敢再贸然接触天平教会了。 这个教会野蛮生长了那么多年,“神”之类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符号,是一面用来煽动乌合之众的大旗。 掌权者到底对于“神”有多少的敬畏之心,完全是个未知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随便推出一个人来冒充“神”,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齐斯不相信理想和信仰,只相信利益。 他是打算冒名顶替契,指使天平教会帮忙做一些事,但他毫不怀疑,一旦让人看出“神”的无力和虚弱,势必会引来疯狂的反扑、蚕食和亵渎。 “我手中的牌还是太少了,刘雨涵虽然能够引导论坛的舆论,但自身实力始终成问题,应对现实中的威胁的手段不比我多出多少。” “而且,一旦我出了什么事,对她的控制力下降,她只怕是第一个来给我补刀的……” “不过,以她的胆量和道德观,大概率不会直接对我做什么,顶多在论坛发个帖,揭露我做过的事儿。” 齐斯想到了好笑的事,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 他笑了一会儿,伸出指尖去触对应刘雨涵的叶片。 在触碰到的刹那,他获得了一个上帝视角,从高处俯瞰刘雨涵的一举一动。 刘雨涵应该是在副本中,周围光线昏暗,隐约能看清是个绘制了祭祀壁画的山洞。 山洞中央燃着一抹篝火,摇曳跳跃,看上去随时会灭。 篝火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六个人,有男有女,看样子都是玩家。 刘雨涵坐在离火光最近的位置,文文静静地低垂着头,捧着笔记本写写画画。 她的腿边,赫然放着一节缠了细丝的木质小指。 “又遇到了傀儡师么?真是阴魂不散啊……”齐斯狐疑地眯起了眼。 下一秒,脑海中好似有一道电光划过,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道具栏,来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翻来覆去只有四个道具,白色指骨的图标不见踪影。 【邪神指骨】呢?他那么大一个【邪神指骨】呢? 该不会给落在《双喜镇》副本里了吧? 感谢黄坤爷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亦申500点币的打赏!这章可以说是为两位大佬的打赏加更!(绝对不是因为我写完了存不住) 感谢Kirschwasser、潮汐、书友20170317130259181、亦申、胤汜、剖兔、风中客子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选择 “你似乎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底部响起,又仿佛来自于世界之外。 纷纷涌涌的低语在耳畔绵延不绝地呢喃,身遭的空间时而粘稠,时而稀薄,像是一团蠕动的黏液。 “是啊。”齐斯接着提问回答说。 细密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波浪般在心底起伏了一阵,又渐渐被理智平息。 他状似随意地问:“你给我的那根指骨我弄丢了,有兴趣再给我一根吗?” 神殿穹顶的壁画投下血色的目光,化作瀑布般的血雾飞流直下,在齐斯的眼前凝成红衣红眼的形象。 本应该浸在苏氏村的血河里的神祇降临于神殿之中,身形的边缘虚化如魂灵。 齐斯只觉得眼前一花,景色在一秒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视线再度趋于稳定时,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从高背椅上下来了,改坐到青铜桌案前,屁股下还垫了一张凭空出现的小板凳。 而契老神在在地斜倚在高背椅上,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齐斯,”契悠然开口,“我想有一些事,你可能需要知道一下。” 齐斯注意到,这次契不是直接将信息传入他的脑海中,而是经过了说话这一个步骤,让他以符合物理规律的方式认知到话语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契放弃了通过意识传递信息这种较为方便和直接的方式,而是选择像普通人类那样使用发声器官进行交流。 ——情况很不寻常。 “伱这算是反客为主吗?”齐斯盯着被抢占的高背椅,最终选择用一句和玩笑差不多的话当开场白。 契用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这原本是我的神殿,我还是比较习惯于坐在这儿。” “好吧,好吧。”齐斯也用手托起了下巴,“没想到你还能在副本外找到我,看来这游戏空间安全性不高啊。” 契说:“这你可以放心。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未经你的允许,是无法进入这里的。我出现在这里,是作为你的幻觉、或者说精神分裂出来的人格而存在。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一切,将无法被其他存在获知。” “你说。”齐斯颔首表示了解。 他隐隐意识到,这次会面和以往在副本里的相遇大不相同;契接下来要说的,应该也不是似是而非的神谕,而是—— 更接近于游戏真相的东西。 契缓缓讲道:“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副本中,对你出手的家伙叫‘黎’,掌管时空和命运两大权柄。你念诵祂的尊名,想到他的名字,都会为祂所感知和注视。” 齐斯打断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告诉我祂的名字啊?” “因为祂很快就没办法对你做什么了。”契笑着说,“让祂时时想起你,却又动不了你,很有趣不是么?” 齐斯挑眉:“你和祂很熟?” 契用食指敲了敲下巴,笑得意味不明:“你应该也知道,祂在二十年前去过苏氏村一趟,帮我做过一件小事。” 齐斯回忆起在《食肉》副本中了解到的背景故事,很快锁定那个和契联合起来欺骗村民的黑衣道人…… 他不由轻啧一声:“看祂对我那赶尽杀绝的态度,我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一些利益置换罢了。你应该能够理解,在利益面前,仇恨和友情都是脆弱易碎的。”契用喟叹的语气说着,猩红的眼眸低垂,显出几分神像脸上常见的怜悯,“祂和你唯一的仇怨,大概就是你差点弄死祂看中的代行者吧。” “‘差点’?”齐斯愣了愣,记忆快速筛选了一遍自己从小到大杀过却没杀死的人,一时间没有找到对应项。 他自幼便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下手也干净利落、不留余地,除了刚进诡异游戏时不懂,在《玫瑰庄园》留下常胥和林辰两个隐患外,再没漏下过什么活口。 隐患么?齐斯神情一凛,忽然想起在论坛里看到的那个分析贴的内容: ‘常胥真的死了吗?雨涵大佬不是说了嘛,《无望海》副本的主体是一个梦,在梦中死去可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只是苦肉计。’ 是啊,在梦境中死去并不会真死,而规则怪谈又是唯心的,一点转圜的余地再加上高维存在的暗箱操作,完全可以成为百分之百的生机。 就像“傀儡师”将傀儡丝缠上他的小指后,明明已经成功控制了他,但还是在契近乎于偷换概念的操作下翻了车…… 所以,常胥还活着? 齐斯脸色变了,双眼也变得有神起来:“我记得我补了好几刀,那家伙哪怕是蟑螂也该死透了吧?” “你下次或许可以试试别的方法。”契有气无力地说,“不过以后我恐怕无法再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契发出一声长叹,“你应该明白,替换你的奖励道具、将契约权柄转交给你,都不在游戏规则之内,只不过是我找到了漏洞,先下手为强给你捞些好处。而现在,黎也发现了这处漏洞,为了不让祂后来居上,我只能想办法和祂签订个协议,把漏洞堵上。” 齐斯想了想,问:“我不信黎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命运怀表和海神权杖都和祂有关,是吗?” 契被放逐在苏氏村中,都能给他提供那么多便利;黎作为同位格的存在,行动自由,远没有放任常胥不管的道理。 契说:“你不用担心,黎用你们玩家的话来说,是诡异游戏的‘主神’,所有道具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为了玩家的安全预期考虑,他短期内不敢在道具上做手脚。” “主神?”齐斯摆出嘲笑的态度,“那种层次的存在竟然这么没排面的吗?” 契也笑了:“在至高规则之下,神从来不是主宰,只是负责清除不稳定因素、维护诡异游戏的秩序、收集罪恶的工具罢了。” 规则,又是规则……至高无上的、不可忤逆的,甚至能够放逐神明的规则…… 齐斯呼吸一促,顺势道:“我早就想问了,你说的规则本质到底是什么?和罪恶又有什么关系?” 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了个响指。 无数金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青铜桌案上,涌动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光的海洋。 契抬手,示意齐斯看向金色的海:“你可以把整个世界看成一片汪洋,所有人和物,过去、未来和现在发生的事,都是构成海洋的水滴。这些水滴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的张力被称为‘罪恶’。” “规则类似于月亮,可以引动海洋的潮汐,也就是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但和月亮不同的是,规则也是由无数水滴构成的,且和海洋紧密相连,时常会有水滴逸散到海洋之中。而你需要知道,水滴的总量是相等的。” 齐斯沉吟道:“当‘月亮’的质量小到一定程度,将无法引动‘海洋’的潮汐。所以,为了维持世界的运转,规则需要从世界中回收罪恶?” “可以这么理解。”契说,“如果不加以干涉,规则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罪恶,走向毁灭。你们人类还研究出了一条‘熵增定律’来解释这种趋势,叫做‘一切事物从整体上都在向着无序化迈进’。” “呵,呵呵。”齐斯干笑了标准的三声,“我听说过那条定律。所以,总结下来就是,为了世界和平,规则搞出了诡异游戏?” “准确地说,是为了生存。”契一挥手,青铜桌案上起伏的光海陡然崩毁,再度散佚成金色光点没入神殿各处。 “罪恶是无法自行回收的,于是规则创造了神,作为世界和规则之间的桥梁。神和低维生物产生联系,或收集他们的信仰,或让他们恐惧和绝望,罪恶在联系中滋生,汇聚在神的身上。” 契停顿片刻,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你可以猜猜看,规则是如何从神身上收取罪恶的。” 齐斯从那笑容中感受到了什么,记忆触及【海神权杖】的备注: 【海神被分食后,权柄被规则收回,并散落在世界各处,从此伪神横行无忌,鬼怪肆虐人间。】 他的神情古怪起来:“我听说越靠近食物链顶端的生物蕴含的毒素越高。这么看来,规则还真是不忌口啊。” 契颔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高背椅的扶手:“总之,为了不被吃掉,我和几个家伙一合计,设计了诡异游戏,让规则和低维生物直接建立联系。” “诡异游戏是你设计的?”齐斯眯起了眼,无数猜测在心底滋生。 契却不着痕迹地调转了话题的方向:“所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挑重要的问吧。” 齐斯知道,契是不打算告诉他关于过去的事了,哪怕他问了,对方也不见得会说实话。 他虽然有不小的好奇心,但并不打算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 当下,他从道具栏中取出【海神权杖】,问:“这道具要怎么用?从你的遭遇看,收集罪恶似乎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啊。” 契说:“诡异游戏中的罪恶属于规则,以你的位格无法窃取一分一毫。你能考虑的,只有现实。” 齐斯道:“我在现实里也杀了不少人,没感觉海神权杖有什么变化。是杀的不够多吗?具体要杀多少?” 契笑着摇头:“海神权杖属于诡异,你要利用诡异作恶。” 祂伸手从身侧的金色藤蔓上采下一枚叶片,放在手中把玩了几息,便随意地丢给齐斯。 齐斯抬手接过,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 雾蒙蒙的水乡小镇中,一身红色嫁衣的徐瑶正跪伏在地上,虔诚地祷告。 画面仅持续了一秒就黑了下去,齐斯低头看到自己的指尖燃起了火焰,金色叶片在火光中蜷曲、重塑,竟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烧铸成一尊半个巴掌大小的喜神像。 神像披红挂彩,颜色格外喜庆,一双苍白的脸也姣好柔美,鬼气森森,却又摄人心魄。 【名称:喜神像】 【类型:##】 【效果:将一村亦或一镇化作鬼域】 血色的提示文字在眼前写就,夹杂着潦草的乱码。 齐斯将喜神像紧紧地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无法帮助他冷静,反而让他呼吸急促。 通关《食肉》副本后,他就知道诡异可能会入侵现实,但那是被动的、不可控的。 《辩证游戏》副本则让他回想起他曾经制造过一起诡异事件,但那记忆太过虚浮,至今真假模辩。 而现在,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主动将诡异引渡到现实,切切实实地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引爆诡异事件,制造成规模的灾难…… 悲惨的遭遇、恐惧和痛苦、惨叫和嘶鸣……齐斯喜欢苦难和惨剧,尤其是可以由自己来导演的那些。 驯服的羔羊只会被忽视和牺牲,危险人物才有被拉拢和尊重的价值,唯有拥有破坏秩序的能力,才能获得坐上谈判桌的资格。 更何况,对于在哪里试用【喜神像】这个道具,齐斯早就有了明确的选择。 他甚至计划好了,在诡异事件引起有关部门注意后,要怎么让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礼物。”契微微一笑。 齐斯坦然承认:“是啊,比上次那个礼物合我心意。” 他抬眼望天花板:“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如果只是神明无聊时的斗蟋蟀,你未免投入太多真情实感了。” 契闻言,收敛了些许笑容,伸手在桌案上划出一行行字符:“我曾经想过一个有趣的问题。有一个疯子想和你比赛杀人,在限定时间内谁杀得多谁赢。如果你赢了,你有50%的概率会死于人类族群的审判;如果你输了,他就会毁灭全世界,包括你。我想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齐斯将言语转化为文字录入脑海,思考了一秒,问道:“你是在问我吗?或者——我们是第一天认识吗?” 契不动声色:“所以,你的答案是?” 齐斯想象了一番世界毁灭的画面,生如蝼蚁的人群成片地倒下,不爱世人的神投下猩红的目光,多么鲜艳的色泽,多么凄美的意象…… 他愉快地笑出了声,俯身越过横在中间的桌案:“你毁灭世界前记得和我说一声,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 契失笑,齐斯继续笑,笑得更加大声。 一人一神的笑声互相感染,在昏暗的神殿中盘旋回荡。 在笑声中,契的身形一度度变得透明,逐渐看不清轮廓和细节。 而在祂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游戏空间的续费提醒弹了出来: 【您单次可在游戏空间中停留的时长为1小时,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退出游戏。” 【正在为您安全退出游戏,祝您生活愉快】 感谢蓝雨色的月票!……这章信息量很大哈哈哈,结尾那个电车难题我已经在书友群和起点吧里各水了一遍,白嫖了不少解法,顺便发现起点吧8U的精神状态很美丽,有成为黑暗文主角的潜质/笑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宁絮 “在生存总概率固定的情况下,我活着,就意味着有人要死去;我救近处的人,可能远处会有更多人因我的举动而死……在此前提下,我应该如何做出选择?” “谁和你胡说八道这些的?有这时间想东想西,不如多背点通关攻略,训练一下解谜思维。”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没有答案,不过遵从本心罢了。下次再有人问你这种问题,你就给出题人两巴掌,看他发不发癫。” “……”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部。 宁絮离开医疗处,径直走到走廊深处,转入一间少有人涉足的小房间。 房门上写着“档案室”三字的门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推门而入后,内里的布置却干净整洁。 巨大的显示器实时刷新游戏论坛的动向,各种互动记录在屏幕上滚动,涉及关键词的发言被单拎出来标红,程序自动开始分析发言者的ip地址。 很多人在遇到超自然事件后,总以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再不济也是超脱庸人范畴的那少数人之一。但很可惜,这些“主角”从接触到超凡的那一刻起,就沐浴在联邦的注视之下。 “The Federation is watching you”,这句话本是小说家的危言耸听,但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实已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注】 随着网络实名制的进一步完善,基本上所有人凡在网上留下痕迹,便会进入联邦官方的视线,沐浴在这一庞然大物的目光之下。 而诡异调查局自从在2008年建立后,便依赖暴力机关的力量在现实里进行活动。 得益于联邦庞大的信息数据库,调查局迅速锁定了最早一批玩家,在现实里进行接洽,掌控了当时最大的讨论诡异游戏的论坛,并以此为基础吞并其他由玩家自发组建的小型论坛。 此后,调查局便依托于游戏论坛这一信息巨擘,一方面经营形象,引导舆论;另一方面监管玩家动向,以便及时进行收容。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在游戏里对付不了伱,现实里找上你还不是一发子弹的事儿?” 在这样雷厉风行的操作下,调查局很快就对诡异游戏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并且大范围回收游戏资格,从军队中挑选素质优秀者主动进入游戏,成为玩家,用行动和理念感染越来越多的人。 无数玩家张口闭口必谈团结与合作,哪怕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也不会将害人作为第一选择,一来是担心离开副本后被九州清算,二来也是相信九州的人会救他们。 是的,早期的诡异游戏远比现在要温和,老玩家可以花费积分到已经开始的副本中捞人,新人也可以在副本中随时购买能帮助他们度过死亡点的道具。 诡异游戏的月均死亡人数一度降到两位数,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好像某个高维存在对稚童的纵容。 而在这种平和的环境下,昔拉和天平等以贩卖恐惧为生的公会,皆如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 眼看着调查局就要聚集十几万玩家,共同冲击最终副本,打碎至高规则了,时间来到2014年1月1日。 时值游戏降临十五年整,玩家们齐聚在玩家广场的黑色高塔前,当时的九州公会会长正准备进行又一次的演讲。 原本一片暗黄的天空忽然迸射出金色的光芒,让人没来由地联想到宇宙创世之初恒星的爆炸。 血色的流火从天而降,如同陨石般砸向虬结着巨树根脉的大地,并在落地的刹那迸射出冲天的烈焰,熔岩般向四面八方蔓延。 有玩家反应极快地退出游戏,也有的玩家多愣了几秒,被卷入火海,灼烧为灰烬。 惨叫和死亡交相辉映,游戏大厅一时间如同人间炼狱。 综合死者在半小时间留下的遗言,和幸存者的回忆,有不少人声称看到了传说中的“神”的尸体。 虽然那些人对于“神”的描述五花八门、大相径庭,和发了癔症没什么区别,但调查局内部还是将此次事件命名为“诸神黄昏”。 之后,诡异游戏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停服维护”,调查局也紧锣密鼓地清点损失。 调查员折损大半,九州公会的核心成员在现场试图救人,几乎全军覆没。玩家群体元气大伤,士气大减,倘不及时干涉,只怕会一蹶不振。 而在玩家们再一次进入游戏后,则绝望地发现,游戏的很多降低玩家生存难度的机制都被修改了,还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功能。 后面几个月,调查局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度超标的副本后,终于意识到,诡异游戏在有意地针对他们…… 如是十几年,调查局不得不收缩在游戏中的势力,退居现实进行幕后的引导,将工作的重点放在对付诡异入侵事件上。 而昔拉、天平等组织在现实里被打击后,又将扩张势力的重点放在游戏中,此消彼长。 最终达成平衡。 …… 宁絮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被打包分发过来的江城ip发表的危险言论,不甚在意地掀了掀眼皮。 这些人大多只是口嗨,一被找上,就抖得跟淋了雨的鹌鹑似的;而真正的大鱼不是用着虚拟地址,就是不怎么发声。 调查局真正需要关注的,只有通关了《辩证游戏》等某几个比较特殊的副本的玩家。 宁絮绕过电脑桌时,负责关注论坛动向的调查员终于注意到了她,抬头打了个招呼:“宁絮姐,你来啦?” “嗯,我登记一下最新情况。” 宁絮走到一面嵌满了抽屉的金属墙前,熟稔地用指纹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取出存放在里面的电子屏,录入一行文字:“监管对象异化度6%,暂不需要心理师介入。” 副本中的伤虽然无法带到现实,但对精神和心理的损害是实实在在的。老玩家异化成屠杀流,调查员失控发疯,在诡异游戏降临后的三十六年间十分常见。 诡异调查局也渐渐形成一套完整的监管和自查制度,随时关注调查员的心理健康,以及时对危险人员进行收容。 像常胥这样差点死在副本里,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的,异化度上涨是必然的,至于上涨多少,全看心理素质如何。 当然,据说这玩意儿还和智商有一定关系。 宁絮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地想:“傻人有傻福,脑子越简单,想得越少,越容易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 常胥离开游戏后,在现实里昏迷了五天,刚好转一些就被拉去做笔录,折腾到现在,宁絮才见了他一面。 交谈中,宁絮总感觉常胥隐瞒了些什么,不过她相信常胥的品性,一些细节既然他不愿意说,逼问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常胥这人,用调查局高层的话来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使用得当便是好用的工具,哪怕发挥不出最大的效果,也切记不要让他脱离控制。 于是,宁絮刚把上一任监管对象送进收容处,紧接着就去孤儿院把常胥接了出来。 她起初如临大敌,不久却又发现这家伙的世界简单得像一张白纸,缺乏不少常识和认知,简单来说,就是挺好骗的。 面对这样一个人,连宁絮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调查局太杞人忧天了。 “宁絮姐,听风公会又发来预警了。”坐在电脑边的调查员头也不抬道,“‘门’确定已经出现了。” 宁絮“嗯”了一声,笑道:“等主任通知吧,这种大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她打了个马虎眼,将抽屉关上,锁好,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档案室。 她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整层楼唯一一扇窗户旁边。 那说是窗户,却不过是个一平方分米的小口,不知是用于通风的,还是某次意外造成的损坏。 这处口子一直没被堵上,也始终能看到建筑外的景象,因此很多调查员闲下来都喜欢在这里站一会儿。 宁絮停住脚步,侧目看向窗外。 一只黑猫蹲在槎桠上,对灌木丛中的鸟巢虎视眈眈。巢中栖宿的珠颈斑鸠尚未意识到危险的逼近,还在怡然自乐地梳理羽毛,无知无觉。 宁絮不由失笑,忽然想扔点什么东西出去,或赶跑黑猫,或吓走鸟雀。但紧接着她又想,猫抓鸟雀作为食物链的一环,自己一个人类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呢? 正纠结着,腰间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宁絮接通了。 对面那人说道:“宁絮,你上次提出的那个计划上面批下来了,由你全权负责。只是……如果出了事,也要由你担主要责任。” “没问题,我都了解的。”宁絮平静地说完,转身向走廊深处的电梯间走去。 她走进电梯,下行。 …… 诡异调查局,地下五层,迷宫一样的廊道两侧分布着冰冷的金属房间,房门上标示着编号和文字。 宁絮数着一排排编号,在一个标记为【129】的房门前停留。 房门的左上角写有基本信息。 【诡异名称:伪人】 【类型:鬼怪(?)】 【危险程度:E】 【备注:拥有人类的记忆,且自我认知为人类;同时拥有诡异的基本特征,如不死性、异食性、感染性等。对其余诡异有较好的相性,可感知危险程度较高的诡异的位置。目前未发现有主动攻击人类的意图。】 透过门上的电子屏,可以看到里面的动向。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像野兽一样趴在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宁絮穿上防护服,进入房间。 女孩察觉到有人来,猛然惊醒,气若游丝地哀求: “求求你放我出去……我真的通关了《辩证游戏》,我真的是人……” “我是柳城大学30届文学院学生张艺妤,我妈妈是张海燕,她和我爸离婚了,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求求你们,至少让我和她打个电话……” 宁絮走过去,将女孩从地上扶起,温柔地安慰:“我相信你是人。”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球递给女孩,声音带着劝诱:“你把它吃下去,我就放了你。” 女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过铁球,塞入嘴里。 宁絮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冷眼盯着她看。 长达十秒的死寂后,女孩已将铁球吞入腹中,抬眼看向宁絮,哀哀地问:“警察姐姐,我吃下去了,可以放了我了吗?” 宁絮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她,目光中闪过怜悯之色:“你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人吗?吃了那么大一块金属,正常人类早疼痛而死了啊。” 女孩如梦初醒,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急忙用手撕开自己的肚子,在一团黑色的烟气中翻动自己的胃肠,将铁球摸了出来,远远丢开。 她蜷缩成一团,自欺欺人地喃喃念叨:“我没吃、我没吃……我是人,我真的是人……”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我会放了你的。”宁絮叹了口气,又凑了上前,近乎于爱怜地托起女孩的脸,“你是人又如何,是诡异又如何呢?” 女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听眼前的柔婉女子接下去说道:“作为鬼怪加入我们,重新进入诡异游戏,我就在我权限范围内,给你最大的自由。” “你每月可以和你的母亲联系一次,我们也将告诉你的母亲,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是在为联邦保密部门办事。” “我想,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 【注】改编自《1984》中“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注视着你)一句。 感谢nmnm送给司契的总共533点的礼物,这里代表齐斯表示感谢,给他加鸡腿(bushi) 感谢蛛手彻500点币的打赏! 感谢书友20201215172525468的151点币的打赏! 感谢橘子味银河100点币的打赏! 终于赶在投资失败前更新一章了~改文真是个痛苦的事,越改问题越多,甚至发现自己在文风和措辞上有很大的问题(一眼女作者),导致现在修改进度还停留在玫瑰庄园/哭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试点 齐斯睁开眼,从床上轻飘飘地坐起,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身红色西装长裤。而他那穿着白色睡衣的身体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又发病了。 齐斯对此见惯不怪。考虑到自己没什么正事要干,他一时也不急着钻回自己的身体,索性就在天花板上飘着,百无聊赖地俯瞰自家的卧室。 打理得整洁的房间没有多余的陈设,一尊穿红嫁衣的小巧神像静静地躺在枕边,赫然是徐瑶所化的【喜神像】,被他从游戏中带了出来。 从齐斯的视角,可以看到神像的表面缠络着丝丝缕缕的黑烟,含笑的朱唇好像要滴下血来,邪异而诡谲。 目光在神像上停留两秒后,齐斯接受到一段非叙述性信息,由此知晓,自己可以通过意念决定何时触发其效果。 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将神像邮寄到任何地方,远程控制神像将一个地界化作鬼域,简单又便捷,还不容易被发现。 “看上去挺唬人的,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能做到什么地步。”齐斯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由副本结局的影像可知,双喜镇作为“B级诡异”,横亘一镇地界,无条件吞噬过往生灵,连那个叫“诡异调查局”的官方机构都对其束手无策。 那么【喜神像】又能对现实造成多大的危害呢? 不求能比肩【双喜镇】,但至少不能差太多吧? 怎么都得把一村的人困死在一块地界,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吧? 齐斯畅想着诡异降临之后人们的惨状,不可遏止地兴奋起来。 他绕着整间屋子飘了一圈,想分享一下自己喜悦的心情,无奈连一只鬼魂都没找到。 他自感无趣,只得怏怏地飞回卧室,对准自己正在躺尸的肉身平躺下去,让灵魂和身体重叠,辅助归位。 灵与肉融合期间头晕眼花,做不了别的事,齐斯翻了个身,摸出手机,进入游戏论坛。 他先搜了“萧风潮”这个名字,搜出一堆记录。 #萧风潮大佬是讲相声的吗?每次看他的直播,都觉得游戏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挂人:听风公会萧风潮,趁人之危勒索我们成员的道具,不要b脸!# #你们谁知道萧风潮怎么了?有一段时间没消息了# …… 上百个贴子勾勒出一个叫做“萧风潮”的玩家的形象。 ——横空出世,是个喜欢开直播的蠢货,似乎有点表演型人格,嘴碎话多。 ——风评两极分化,举手之劳会救人,但也做过敲诈勒索、摸尸舔包的事儿;经常实名刷论坛,和人对喷几百回合。 ——曾是听风公会的高层,但只以这个身份活跃了一段时间就消失了,成功成了活在其他玩家对话中的人。 齐斯留意到,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论坛里的时间是2020年7月11日,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只提了一嘴等会儿要进副本。 可想而知,这个曾在诡异游戏中兴风作浪过一段时间的家伙大概率是死在副本里了。 唯一的疑点是,他明明每次进副本都会开直播,为什么偏偏落下了最后一次,没有留下任何明示他的结局的影像,就好像……提前预感到自己会出事一样。 齐斯点进他的主页。 最上面的是一个攻略贴,盖了上万层楼,一堆“点蜡”中夹杂着一些玩家的碎碎念,诉说着对未来的迷惘和对死亡的恐惧。 离开副本需要攒够一千万积分,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不可达成的天文数字。他们不得不被卷入七天一个轮回的死亡危机,在一个个凶险的副本之间疲于奔命。 有的人麻木了,不再考虑未来,而将所有的积分都用于指定进入较安全的副本,能活一天是一天;有的人在绝望中崩溃了,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想着早点死掉,好获得解脱。 贴子里大部分言论都很消极,但也有人挨个儿给那些层主加油打气,鼓励他们咬牙坚持下去。 最后一个楼层的回复时间是2028年3月27日,差不多是在七年前。 齐斯饶有兴趣地爬了几楼,顺手点进那几个回帖的人的主页。 最近一个的活跃时间是在三年前,想必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忽悠别人向遥不可及的目标攀登,结果自己却死在了路上么?”齐斯轻啧一声,半叹半笑地自语,“这从来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妄图在他人制定的规则中取得胜利,怎么可能成功呢?” 然后他就想到,那些玩家似乎都是被迫进游戏的,而自己是出于某种兴趣主动进来的…… 虽然他确实获得了乐子,但差点儿成了别人的乐子也是事实…… 这么一看,他好像有点冤种? 齐斯摇了摇头,又观赏了一会儿坟贴里的电子墓碑,便退了出去,搜索了“双喜镇”三个字。 热度最高的是一个二十七年前的求助贴,楼主在主楼焦急地写道: 【我女朋友在双喜镇附近失踪了,我确定和诡异游戏有关。但她不是玩家,我联系不上她!我报警了,他们不相信我,说我造谣,但我了解到,有很多人也都在那里失踪了,一定和诡异有关!你们都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求求你们,有在附近的能不能帮我去做个证?至少让他们相信我,去周围找一找……】 下面有玩家提出质疑: 【2楼:现在骗人在现实里见面都开始编这种故事了吗?(流汗黄豆)】 【3楼:世界上闹鬼的地方多了去了,楼主是怎么确定和诡异游戏有关的?】 【4楼:我是相信楼主的,看言辞不像作假。但帮伱作证也没用啊,未被游戏选中的人是无法知晓游戏存在的,说了他们也未必信。】 楼主隔了十几层楼,一一回复道: 【我没有骗人,你们要是担心的话,可以不用过来的!但你们能不能帮忙把事情扩散出去?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会重视起来的!】 【我之所以确定我女朋友的失踪和诡异游戏有关,是因为真的很巧。昨天我倒计时结束了,想要指定个副本进去,结果发现副本池里多了一个叫《双喜镇》的新副本。看出现的时间,就是在我女朋友失踪两天后开的。我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感觉治安局肯定知道一些事,毕竟那么多人都失踪了。哪怕他们不知道,也一定有人知道。诡异游戏规模不小了,我不信到现在都没有官方组织来管!】 这些话看不出破绽,后续的质疑声小了下去,虽然依旧有人冷嘲热讽,但大多数人在查证后都表示了同情和关切。 【41楼:楼主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些天发动亲朋好友四处找一下吧,你女朋友不一定是卷入了诡异,没准只是巧合。】 【78楼:我去网上查了查,双喜镇一带好像确实有失踪事件,不过当地治安局官号下场辟谣了,看样子是不打算调查下去了。】 【219楼:我是体制内的,动用关系去问了一下,这件事很复杂,联邦不打算介入,大家尽量审慎看待。】 陆陆续续有新的消息被补充在楼里。 那个年代,玩家们对于诡异游戏的认知十分匮乏,还都处于小步探索阶段,对很多情况都很陌生。 双喜镇是第一个同时出现在游戏和现实中的诡异,足以牵动大部分玩家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越来越多的人挤进楼里凑热闹,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很快就盖了上千层楼。 只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明确表示过愿意提供帮助。 两天后,楼主留下了最后一段话: 【我打算指定进入《双喜镇》副本看看,我答应过我女朋友,要一直陪着她的。但我还是想拜托大家,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消息,也许她并没有卷入诡异,只是一时间不想理我……对了,她叫徐雯。】 齐斯一看到“徐雯”这个名字,就想起自己被锁进棺材里,差点儿被黎弄死的经历,不由感到一阵胃痛。 他退出贴子,又浏览了一下其他涉及双喜镇的记录。 和苏氏村的讳莫如深不同,也许是因为出现的时间较早,也许是因为牵涉的人较多,论坛里有大量关于现实中的双喜镇的消息,不乏一些对联邦公信力不利的信息。 齐斯注意到,在2017年4月27日,双喜镇的诡异终于被一股未知势力处理掉了。而萧风潮TE通关《双喜镇》副本的时间,是在2017年4月21日。 “看来游戏对现实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要深,不仅可以投放诡异进入现实,或者把现实中的诡异事件编写成副本,还可以在某种层面上引导现实中的事件走向。现实和游戏相辅相成,互相联动,同一个事件可以产出多倍罪恶,真是经济高效啊。” 齐斯赞叹了一句,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契告诉他的那套“规则、神明和世界”的三元理论。 他不像那些理论派玩家那样,对研究世界本质有莫大的兴趣,与其说他想要知道答案,不如说他更享受探索的过程。 而现在,他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却也由此看到了更多未知。 诡异游戏的存在是为了回收散落在世界中的“罪恶”,反哺规则。而最高效的产生“罪恶”的方法,无疑是让现实和副本联动,一菜多吃。 但事实上,和现实有直接联系的只是少数副本,比如《食肉》,比如《双喜镇》。 像《玫瑰庄园》和《辩证游戏》,完全是架空背景,将玩家凌空抓起丢入情景之中。 像《无望海》,虽然涉及百慕大三角、三角贸易等元素,看上去和现实息息相关,但齐斯无比确定,现实中的那一块地界在他通关后并没有爆出什么大新闻。 齐斯不相信,诡异游戏会做出不符合最大经济效益的设计,那些看上去荒诞不经、背离现实的副本,真的是游戏闲得无聊虚构出来的吗? “如果只依托于现实世界的诡异生成副本,是无法形成那么庞大且深不可测的副本池的。架空副本有一定好处,比如可以引渡新的诡异进入现实,而现实里的人大概率没有相匹配的应对经验……不过效益还是不高啊。” 齐斯默默做着计算,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契好像没有明确说过,规则和神明到底控制了几个世界…… “这样就说的通了。规则控制着无数个背景设定不同的世界,副本和玩家来自不同的世界,以排列组合的方式互通有无,互相污染……巨大的混乱确实能生产更多的罪恶。” “只是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遇到其他世界的玩家?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交流也不构成问题,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这么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一个词忽然蹦到了齐斯脑中—— “试点”。 就像现在,齐斯筹谋着要将诡异大规模引渡到现实,实际行动上却只是打算挑一个幸运村庄作为试点。 诡异游戏很可能也是这样,筹备着要大规模回收罪恶,于是挑了个幸运的世界作为试点。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诡异游戏的机制呈现一定程度的混乱,且在细节上变来变去,主观唯心。 因为,一切都只是在测试罢了。 齐斯忽然有些想笑,如果他的判断是对的,那么三十六年间,四十万人在生死之间挣扎,就像是蚂蚁的死亡漩涡,周而复始。 无穷的时空纬度上,在神眼中,人类不过是一些斑点,有限而渺小…… 但是,这又如何呢? 差距越大,事情才越有戏剧性,不是么? 齐斯退回了论坛的首页。 那里,一个个新帖子不知疲倦地刷新着,透着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热闹。 #cpdd,有没有小哥哥看看我?我不想到死都是处男# #有人一起指定《水患》副本进入吗?听说那里伙食不错,运气好的话可以吃到红烧金龙鱼# #终于混进听风公会了,还抽到个和九州交流的名额,记录一下,看能不能见到傅神# …… 死亡的巨大压力下,恐惧别无用处。 人类这一种族向来习惯于适应环境,他们乐观地看待绝望的世界。 解构,娱乐,然后狂欢…… 感谢雪枫峰100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二卷总结兼请假 第二卷的内容结束了。 下次正式更新是1月1日,也就是司契(齐斯)的生日。全书也将进入第三卷,算是一个小高潮吧。 对于第二卷的写作,我是不太满意的。 首先按照计划,《辩证游戏》副本是第一卷的内容,主要用于探讨灵与肉之间的关系,但由于本书追读崩了,只能提前上架,把这个总结性的副本放在第二卷开头,承上启下。这就导致整卷的主题出现了一定的偏移,主线的走向也开始迷惑,本打算放在这卷结尾的《盛大演出》副本也不得不顺位挪动到第三卷。 连载本卷期间,我一直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毕竟是第一次上架,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订阅数据等市场反馈,总不免多投入一些注意力。本书的订阅掉得很厉害,固然有我更新不稳定的因素,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我能力不足,越写越烂。 前辈们说过,不写到某个字数,你永远无法知道你会遇到什么问题。这是我第一次写一本书写到二十万字以上,不出所料遇到了很多困难,我唯有一边学习一边实践,在黑暗中摸索,争取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字数上限往上推。 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你知道一个完美的东西应该是什么样的,但你写不出来,并且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写的是垃圾。你时常怀疑自己的天分,觉得自己可能根本不擅长写作,也不应该将精力花费在没有天赋的领域;你很孤独,没有人能理解你的想法,谩骂和嘲讽接踵而至。 我没有白泉颐大人那样的大心脏,做不到视毁誉如浮云;也不像三渣那样淡泊,可以心安理得地外出取材……这就导致本书的更新和质量处于一种很混乱的状态,一会儿断個五六天,一会儿又水不出来还硬写。断更或者质量下滑都会让我生出强烈的愧疚情绪,如果说花在这本书上的总精力是10,那么大概有5分被我用于精神内耗了。 所有书评和本章说我都看过,每条书评我都会回复,本章说也会挑一些回复。大家的建议我都看到了,很多批评是有道理的。 从《无望海》开始,本书的节奏就开始崩坏了,副本后期剧情赶得像有鬼在后面追,就差直接把大纲丢出来了。《双喜镇》的问题更严重,全程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固然有我写到一半,编辑告诉我一些内容不让写,我不得不改大纲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我笔力不足,脑子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 我也认清了一件事:我写不来中式恐怖,或者说我写不来太正宗的恐怖,我只会写博弈和解谜,民俗灵异什么的我生搬硬套,连惊吓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所以,接下来本书的副本大概会向《惊悚乐园》靠拢,氛围和描写什么的都顺其自然,以剧情和人物为主。 这本书写到现在,节奏很乱,主线很崩,简直就是一坨。我每次更新都有一种当众拉屎的罪恶感,但秉持着“先完成后完美”的宗旨,我还是把这坨东西端上来了。接下来我大概率要重修前文,调整一下主线,打磨一下副本。四十万字的大工程啊,想想都绝望…… 大部分作者写到这个地步,或许会选择切书跑路,及时止损,实不相瞒我也这么想过。但一想到本书多次被封的血泪史,以及狗狗祟祟转平台、悄悄摸摸活到现在的不易,我就觉得不能轻言放弃。 众所周知,“兔子流”的本意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指写不了几万字就会被封,而本书竟然能活到四十万字,有望突破兔子流存活字数记录,想想都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而且,这可是在2023年欸,时隔二十年重举兔子流大旗,我就问——还有谁?(夜神月表情包.jpg) (顺便一提,上个月下旬,编辑大大其实就建议我切书了,还推荐了一本后宫文让我仿写。我当时心头一惊,立刻领会到编辑大大估计是看我更新太废,才想出这招来刺激我,遂奋起,火速把《双喜镇》副本水完/doge) 目前收到三方面的反馈,我也打算借这个单章比较正式地讨论一下。 1、有读者反映齐斯的性格令人不喜,认为他为黑而黑,坏得没有理由。 关于主角人设的问题,都写到这儿了,肯定没办法改,只能等下本书了(虽然有没有下本书都是未知数)。 如果各位看过《人民公敌》和《兔子尾巴》这两本邪书,大概能够理解,兔子流的主角就是这样的,是“我不吃牛肉”那种毫无理由的、纯粹的恶,是“既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就让所有人都不满意”的反人类。通俗点讲就是心理变态,文艺点讲就是“迷惘一代在找不到出路后的精神异化”。 当然,本书为了不被404,黑度比纯正的兔子流要低一点,所以齐斯的恶是有理由的,来源于过去的遭遇。我在人物小传里写过:“齐斯的底色是痛苦。人遭受恶意,会感到痛苦,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一个人怎么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还活着呢?于是,求生本能将恶意当作馈赠,将痛苦当作快乐,齐斯从此成了个快乐的孩子。” 关于齐斯的童年,我一直没有详写,一来是本书节奏有点失控,我找不到能插叙的地方;二来也是怕写着写着,把这本书写得像女频虐主文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过从反馈来看,有些剧情还真不能省略。等第三卷吧,我想起来了穿插点回忆杀,交代一下齐斯是怎么长歪的。 (大家不用担心,肯定不是洗白,本书不可能洗白齐斯的,他就是个人渣出生,该吃枪子的那种。) 2、有读者想要女主。 这里说明一下,本书是不可能有女主的。首先,我是无女主吧黄牌老东西,立志于造福吧友;其次,齐斯已经是这样的人设了,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最后,我没谈过恋爱,不理解感情戏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再从人物小传中摘一段出来吧:“齐斯绝对利己,不愿意将任何利益分割给他人。会嘲笑弱者,敌视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同时忌惮强者。他不可能爱人,也不相信爱情,如果有人向他表达爱,他会感到怀疑和恶心。” 3、关于常胥到底要不要留。 QQ阅读那儿有读者因为常胥死了给本书刷低分,起点这边有读者表示希望常胥赶紧死,嗯,可以说这个人物本身就存在很大的争议。主要原因还是我水平有限,写到现在自己也没搞明白常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本人信奉性恶论,无法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好人,但为了丰富本书的层次,还是写了一系列好人角色,包括杨运东、刘雨涵和李瑶。花费笔墨少的一次性人物或许看着还像模像样,但一旦涉及到常胥这种多次反复出现的重要配角,我在认知上的缺陷就暴露出来了。 所以很多朋友觉得常胥很矛盾,这是对的,因为我本身就很矛盾,明明相信人性本恶,却还硬要探讨“善良”的自有永有。写作期间我也曾和几个写正能量主角的作者讨论过常胥这个人物,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不过都写到这儿了,按照原大纲,常胥肯定是要留到大结局的,之前我说他比齐斯活得久,绝对说到做到。关于善与恶的关系我想不明白,所以直接摆在书里,交给各位群策群力了。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能解答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没错,就是众筹写书!(叉腰) 最后,预告一下第三卷吧。 卷名:《光与恶》 副本:《盛大演出》《红枫叶寄宿学校》《青蛙医院》 涉及重要剧情节点:齐斯引渡诡异到现实,毁灭一个村庄。 第三卷从副本到主线都是比较危险的一卷,随时有可能被河蟹大神制裁,以全“兔子流”之名节。那么,就把本书的未来交给命运吧。如果被封了,我就理所当然开新书恰饭;如果没被封,无论成绩怎么样我都会按照原大纲将本书写完(计划是写一百二十万字)。 之所以决定用半个月的时间停更修改前文,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被封做准备。如果本书真的要没,我希望能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个最令我满意的版本/笑 ……………… 顺便推几本书。 1、《死灵术士实验笔记》by念非常 在人物弧光的设计上,念非常大佬给了我很多帮助。尤其是在常胥的塑造方面,大佬给了我很多理论上的支持。 2、《玄侠》by顽固的仓颉 这本书的主角和齐斯是两个极端,看多了黑暗文的朋友可以看看这本书拉扯一下三观。仓颉老哥在这个时代,还敢头铁写纯善的正能量主角,勇气可嘉/肯定 3、《规则类怪谈:4016》by沧月玄 有读者觉得齐斯太强了,没有代入感,那么可以看看这本书。这本书的主角就是普通大学生,低实力低起点,可以让大家体会到最纯粹的恐怖氛围/笑 4、《荒诞推演游戏》by永罪诗人 我女神的书,从风格、剧情到人设,大概可以和本书无缝对接(?) (好了,我溜了。1月1日见。) 第一章 盛大演出(一)序幕 因为舞台上站满恶鬼, 光刺瞎了人们的眼睛。 ——《第三卷·光与恶》 …… …… 他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尘,狐疑地盯着面前木门上的装饰图案看。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逼仄的回廊百转千回,墙角零落着木偶的零件和色彩夸张的演出服,像极了十几年前的三流恐怖游戏。 大部分地方的光线都很暗,连物体投下的影子都是淡淡的,很不符合光学常识。 只有木门亮着,似乎所有的打光都聚焦在这里,蓄谋已久地吸引行人的注意。 他感到有些古怪,于是别开视线不去看那扇木门,而试着往别处走。 但很快他就发现,无论往什么方向走,他最后都会回到原处——这扇木门前。 他赫然是被困在了这座诡异的建筑里,除了开门,别无选择。 “门后会是什么呢?应该不会有开门杀这种设定吧?” 他喃喃念叨着,伸手转动了门把。 刹那间,木门消失了,他被刺目的白光笼罩,短暂地失去了视野。 “人来齐了,就差你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他吃力地眯缝着眼又睁大,如是几次,终于再度恢复了视力。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舞台,数不清的金色丝线和珠串从头顶垂落。 锥形的屋顶松松垮垮挂下红蓝二色的彩帆,布料的边缘勾勒着暗金色的线编。 一张桌子横亘在舞台中央,沐浴在嘈错的彩色光影下,几乎看不清轮廓。 只能隐隐看到周围摆了五张椅子,已经坐了四个人。 确实……就差他了。 他走过去,在空位上坐下,暗自打量起其他人来。 刚才出声的是个干瘦的白人女子,穿一身庄重的深蓝色礼服,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脸上挂着慈祥又不失威严的笑容。 “你可以叫我辛西娅。我是第七次进来了。”女人声音不急不缓,发音也字正腔圆,好像面对无数观众。 女人的右侧坐着一个留童花头的少女,长相清秀恬淡,穿一身学生短裙,还在读高中的样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孩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是和惠,是第四次。” “汉森,第五次。”坐在女孩旁边的男人耸了耸肩,自我介绍道。此人虎背熊腰,肌肉遒劲,满脸大胡子,看着就不好惹。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紧锣密鼓地分析接收到的信息,比如,眼前这几人的身份、底细还有实力。 “我叫董希文。”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斟酌着说了个谎,“我是第三次。” 不料此言一出,在座几人的神情都变得玩味起来,有了然,有戏谑,还有看待猎物的狠毒。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不安在血管里蔓延。难道他说错了么?为了不被看出太多破绽,他已经往少里说了啊…… “你是没算新手池吗?”角落响起一声轻啧,“新手池还有三个副本呢,别忘了。” ‘竟然还有新手池这种设定吗?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通关了新手池的老玩家?那我是什么情况?菜鸟玩家误入王者局?’ 他在心里吐槽了一通,连忙改口道:“原来伱们都算新手副本的啊。如果算的话,那么我就是第六次了。” 汉森发出一声冷笑,显然不信他的话。不过其他人都没有再提出质疑。 他维持着镇定的神情,看向给他递台阶的那人。 那人一身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白衬衫,戴一张笑容夸张的小丑面具,看不清具体外貌和年龄,不过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 原来这人也是玩家吗?看装扮还以为是NPC呢…… “真巧啊,我也是第六次。”戴小丑面具的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我叫周可,面具是在商城里买的。” 周可,joker的谐音,一听就是假名好吧? 他腹诽着,却也记住了一条信息:诡异游戏存在商城,可以购买一些物品。 “对了,事先说明,我刚才说的是假名。”“周可”忽然转过脸面向众人,声音隔着面具显得有些闷,“希望等会儿,你们不会因为姓名方面的问题跳出来指控我。” …… 3月31日一早,齐斯被电话吵醒。 殡葬执法队的工作人员告诉他,金城那边已经帮他把他家祖坟平了,把亲戚们的骨灰扬了。 不用动地方就解决了一桩麻烦,齐斯心情不错,当即趁着好心情起了床,从床下的杂物堆里翻出纸箱子,将喜神像放进去,用胶带封好。 他带着写好地点和预计送达时间的纸箱子下了楼,钻进监控死角,等了一上午,终于逮到个过路的小孩儿。 那小屁孩一听齐斯说愿意用一块糖换他跑腿,立刻乐颠颠地帮忙把危险物品送去了邮局,回来复命后还拍拍胸脯告诉齐斯,以后有类似的活儿都可以找他。 至于他在吃了那颗辣椒味的薄荷糖后是会盛赞齐斯的审美,还是对成年人的阴险生出新的认识,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斯随便找了家餐馆吃了个午饭,顺路去买了一些叠纸钱用的锡箔纸,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家。 他躺到床上,就着午觉的睡意进了游戏空间,坐在高背椅上研究起自己的道具储备来。 【玫瑰心脏】,在降低他人警惕方面十分好用。搭配【灵魂契约】技能,可以比较方便地骗人签订某些不公平协议。 【命运怀表】,既可以看时间,又可以进行回溯,是当前阶段他最强力的保命道具,可以有效降低试错成本,保一手下限。 【海神权杖】,嗯,重量很沉,叉鱼、烤鱼挺不错的。 至于用来攻击其他存在……齐斯相信,在他举起这根鱼叉之前,他就已经被人发现并制伏了。 综合看下来,对于一个只通关了五个副本的玩家来说,这张道具面板还是挺好看的—— 面对危机不至于束手无策,有时候甚至可以抓住一两个翻盘点,主导全局。 但偏科也是真的。 也许是因为没许提高武力值的愿望,齐斯一路副本通关下来,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有效提升他战斗力的道具。 现在的他和《玫瑰庄园》中的他没什么不同,都是一碰就跪。 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有【命运怀表】存在,他可以跪两次。 思及此,齐斯不由有些怀念自己在《双喜镇》副本后期的状态。 不做人了,直接成为鬼怪,不仅可以吓唬其他玩家,连杀伤力都有了质的飞跃,想想都舒服。 ——也只能想想。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邪神指骨】丢在了双喜镇中,契表示爱莫能助。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再遇到一次傀儡师,必定不会有《无望海》那次那么好的运气。 且不说对方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单说那个【傀儡师】技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绝对的无解。 唯一的好消息是,傀儡师目前并不知道他弄丢了【邪神指骨】,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他或许可以利用信息差制造时间差,争取多通关几个副本积累道具,看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实在不行,我就直接把我的小指切掉。毕竟那个傀儡丝的作用机制看上去挺苛刻的,必须得缠到小指上才能生效。” 齐斯摩挲着下巴,不无恶意地想。 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身为一个标本制作师,他还是很爱惜自己的手的。 高背椅右侧的灵魂叶片熠熠生辉,将齐斯离开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化作图像信息传入他的脑海。 白鸦又进行了好几次祷告,暗戳戳地表示希望“神”在现实里降下神迹,估计是想试探一下现在的契有几成实力。 齐斯直接装不知道。要是信徒提什么要求就做什么,这个神当得也太没逼格了些。 另一边,刘雨涵已经刷完第六个副本了,刷的是新副本,积分储备看上去是用完了。 这回,齐斯直接把她的一万奖励积分全划到了自己账下,决意不给她再指定副本进入的机会。 至于没办法兑换保命道具的她要怎么活下去,这就不是齐斯需要考虑的事儿了。对于他来说,不听话的工具还是死了比较好。 之后,齐斯又花费两千积分买了个小丑面具。 这玩意儿没有特殊效果,却贵得可以,估计是看准了需求市场,故意坐地起价。 账户里的积分变成【60600】,格外吉利。 齐斯将面具在脸上戴好,才开始匹配副本。 《双喜镇》副本结束后,论坛里没有挂他的帖子出现。 绝不是尚清北宽以待人,大概率仅仅是因为那天是周一,尚清北人在学校,拿不到手机…… 齐斯不寄希望于日后自己遇到的每个人都是拿不到手机的未成年,便只能斥巨资在自己脸上做文章。 虽然戴个面具一看就不甚光明磊落,十分容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但怎么都比在游戏里害了人后被线下真实好。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副本名称:《盛大演出》】 【副本类型:多人解谜】 【前置提示: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 一串银白色的文字滚动而过,关于副本的基本信息沉淀在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上。 齐斯睁开眼,几乎被从头打下的舞台灯光刺瞎。 视野一瞬间从极致的黑暗到达高饱和度的洁白,没有任何过度,好像PPT陡然从一页切换到另外一页。 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光明里,分明寂静无声,却营造出喧嚣吵闹的氛围。 齐斯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舞台的中央,方位不一的打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举目四望,没有看到观众席。 房间是封闭的,整块地板都属于舞台的范围。墙壁红白交错的配色让人想起临时搭建的马戏团,但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又使它比最负盛名的歌剧院还要奢华。 齐斯莫名有些不安。 他虽然有旺盛的表演欲,却一点儿也不想被推到舞台中央。他更喜欢找一个阴暗的角落进行自说自话的独角戏,亦或是抓一个倒霉鬼,一对一进行威吓或欺诈。 当下,他用手遮挡住刺目的灯光,轻手轻脚地向舞台的边缘退去。 然而这个副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暗影生物暴露在光明之中,无论齐斯往哪里去,都有一束聚光灯追随着他。 左右躲不过了,齐斯不情不愿地走回舞台正当中。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圆桌,桌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五等分点上用水粉质感的白色标了从1到5的编号,每个编号旁都放了一份纸笔,摆了一张高背椅。 齐斯试着拖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号座椅。 那把椅子好像被一种力量固定在了地面上,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他又试着去戳了戳椅子前的纸和笔,这次倒是戳动了。圆珠笔咕噜噜地滚动起来,在即将触碰到邻近编号前戛然而止。 齐斯在一号座椅上坐定,伸手去捞2号位置的纸,结果发现手穿了过去,就像穿透一团虚化的幻影。 他又试着把其他几个位置的纸笔都触了一遍,无一例外触不到。 很显然,他已经被副本判定为“1号玩家”了,无法侵犯其他玩家的领地。 “还真是个公平的解谜游戏呢,看样子不能在其他人的纸上乱涂乱画了。不知道允不允许攻击行为,如果玩家间不能互相伤害的话,倒是对我十分有利。” 齐斯有了判断,目光再度落到系统界面上的“多人解谜”四个字上。 不是团队副本,也就是说玩家之间可能存在较为明确的对抗关系。 游戏内容大概率不会是一群人拿着线索、在纸上写写画画复盘真相之类的简称“过家家”的剧本杀。 那么会是什么呢? 如果是《无望海》那样的阵营对抗游戏,还得想办法拉拢个队友,找聪明人还是傻子就有点说法了…… 齐斯正思索着,又有人出现在舞台上,走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你好,我是和惠,第四次副本,请多关照。” 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女,苍白的脸上五官精巧,看神情怯怯弱弱,很是内向。 在打过招呼后,少女在和齐斯相隔一个位置的3号座位坐下,坐得规规矩矩,看上去有些拘谨。 “你在害怕?”齐斯问。 “是啊,怎么能不怕呢?好多人都死了,我也许很快也会死吧。”自称“和惠”的少女不无悲观地说,“我最害怕的就是解谜了,我数学不好,这半个月逼自己看了好多推理,好多都看不懂……” 齐斯报以轻笑,并不全信。 要知道,在玫瑰庄园里,他也对沈明说自己不擅长解谜来着…… 两分钟后,一身腱子肉的汉森现身,在2号座位坐下。 又过了一分钟,年老的辛西娅过来,坐到了4号座位上。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齐斯扶了扶脸上的小丑面具,自我介绍道:“你们可以叫我周可……” 感谢读者20221001131345424054417的1000点币打赏,大佬破费了!感谢灵瑶忠500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二章 盛大演出(二)第一幕 最浅显的自我介绍结束了,玩家们都知道了彼此的称呼。 年迈的辛西娅慈祥地笑着说:“每个人都说一下自己通关过的解谜副本的数量,描述一下自己对解谜的理解吧。如果遇到需要集体破解的谜题,我可以根据各位的经验分配最合理的任务量。” “凭什么听你的?”汉森冷冷地盯着辛西娅,“这又不是团队副本,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要求我们自相残杀。在这里公开信息,你当我们傻吗?” 他大着嗓门,面露凶色,震得一旁的和惠瑟缩了一下。 辛西娅却笑意不减:“我并不想欺瞒各位什么,但这是‘多人’副本,而不是‘对抗’副本,就说明存在合作的可能性。我是个人类主义者,无论面临什么情况,我都会首先思考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方法。” 齐斯听到最后一句话,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糟糕的记忆。 他似笑非笑道:“前置提示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在这种全员恶人的设定下,装好人可并不明智。” 辛西娅摇头:“前置提示的指向从来都模糊不清,在没有收集到足够线索的情况下,胡乱猜测只会造成内耗。”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敢赌。”齐斯化用了上个副本中尚清北的台词,笑着反问,“涉及生死,容不得任何闪失,你又是持什么立场要求我们放松警惕的呢?” 董希文在一旁潜水,听着玩家们箭拔弩张的唇枪舌剑,大概也明白了这个游戏的零和博弈属性。 他等了半天,没听有人说到重点,忍不住开口道:“话说各位,伱们有谁知道任务是什么吗?是存活几天,还是……” “欢迎来到猩红剧院!” 不远处响起一声浮夸的问候,打断了董希文的话语。 紧接着,一束舞台灯光打在舞台边缘的墙壁上,将那一处昏暗的角落照得明亮异常。一道瘦瘦高高的影子凭空出现在光影里,起初只是一团黑色,很快便凝实成了人形。 齐斯收敛了些许笑容,看向声源。 那人穿着黑色的礼服,身形枯瘦颀长,像极了传说中的瘦长鬼影。他脸上戴一张白色面具,面具上没有花纹,只在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黑洞,面向玩家时给人一种幽幽的凝视之感。 按照过去的经验,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姗姗来迟的黑衣人是这个副本的重要NPC。 黑衣人拄着手杖,身姿僵硬地一步步走到桌边,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你们的朋友木偶师兼剧作家查理,欢迎来参加我最后的演出!” “我想要探索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让所有热爱艺术的人都参与进来,你们是观众,也会是演员。” “演出已经开始,从现在开始狂欢,奏响这一曲盛大的荒诞吧!” 他的腔调百转千回,每一个音都很反人类,好像是调音师被人杀了后、头砸到设备上滚一圈的产物。 齐斯抬头看了眼舞台正上方的锥形屋顶,略感幽默地想:每个人参与演出的话,最有参与感的方式大概就是被做成木偶吧。 董希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连三问:“所以怎么个演法?有剧本吗?有人身意外险吗?” 查理低声说了句“不要思考”,忽然背向玩家鞠了一躬,腰腹几乎贴到膝盖,好像在进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下一秒,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齐斯只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耳后滑过了风。 血腥气扑面而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天而降,被丝线吊在玩家们中央,正因为惯性轻轻摆动。 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这人身形小巧,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样子。手臂、小腿等裸露的地方斑驳着鱼鳞状的伤痕,看上去像是被人用小勺子将皮肉一块块剜了下来。大部分地方都深可见骨,还在往下流淌着胶质的筋膜和血液。 记忆里的某一块灰迹被触动,齐斯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头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他抬眼顺着血迹斑驳的尸身往上看,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意料之中的脸,很熟悉,很有纪念意义。 就像很多杀手都会对自己接的第一单记忆犹新,他也永远忘不了这张脸,以及背后发生过的事。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为了能快准狠地直击要害,他还提前杀了条邻居家的狗练手来着…… “诡异游戏果然能读取玩家的记忆么?”齐斯眯起眼,无声地自语。 他属实没想到,一个连转世都差不多已经读小学了的死人会出现在这里,作为和副本剧情息息相关的道具存在。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董希文率先发出一声大叫。 “不知道……好可怕……”和惠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肩膀不停颤抖起来。 汉森和辛西娅虽还算平静,但脸色也都不太自然。任谁忽然被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贴脸,心情都不会太好。 齐斯收回盯着尸体的脸的目光,装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垂眼盯着桌面看。 他总隐隐有种预感,要是让其他玩家看出他是凶手,下场会很糟糕。 “嗬嗬,只是一个小小的暖场游戏,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查理的语气依旧激情充沛,“凶手就在你们当中。游戏结束后,你们要投票选出凶手!” 齐斯微微挑眉。 这个副本,果真对他恶意满满呢。 辛西娅问:“票选出凶手后呢?凶手会有什么下场?” 查理说:“我会为他设计一场豪华的退场方式,让他死得符合他犯下的罪恶!” “罪恶”么?老玩家们捕捉到关键词,互相以目示意。 董希文见冷了场,举手问道:“那如果我们选错了会怎么样呢?” “无论你们选谁,他都会被处死。观众不在意真相是什么,他们要刺激,要血腥,要死亡!”查理发出古怪的“嗬嗬”声,话语也颤抖起来,“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你们都不用直接承担后果,所以千万不要吝啬你们的投票权,狂欢才是最重要的!” 董希文虚着眼道:“不直接承担后果,所以会间接承担是吗?还有观众是什么鬼?你之前还说我们是观众,比起死亡我更喜欢看樱之府的小电影,这是能说的吗?” 和惠也说:“是啊,我真的很害怕血。请问我作为观众,可以提一些减少血腥场面的要求吗?” “你们只是少数人,作为剧作家,我要迎合的是大多数!”查理高声说完,接下去讲起规则,“这场游戏,我为你们准备了三个问题,你们每个人都要如实回答。等听完所有人的回答,相信你们心中都会有投票的人选,到时候只需要在纸上写下对方的名字,得票最多的人就是凶手!” 齐斯听到“名字”一词,挑眉问道:“如果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真名怎么办?” 查理将惨白的面具脸转向他,奇怪地说:“你们不是已经告诉观众——你们扮演的角色的名字了吗?观众不在意你们原本叫什么,他们在意的是角色,是角色的名字!”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开场几人进行的自我介绍。毫无疑问,他们说的大多是假名;而从查理的潜台词中可以听出,那些他们胡编的名字在这个副本中就是他们的指称。 不会存在“你找鲁迅关我周树人什么事”的情形,他们报出的“角色名”,将会真真切切地指向他们自己。 只是“告诉观众”这表述怎么这么奇怪?难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别的观众吗? 董希文心直口快,直接把玩家们共同的疑问提了出来。 “当然啊!”查理笑呵呵地说,“一部戏剧创作出来,面向的自然是成千上万个观众。虽然你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都在这里!” 董希文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有种无数双眼睛潜藏在阴影里窥视他的感觉。 他快速地移动视线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处。整间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一处都被闪光灯填满。 查理对他的不自在若无所觉,兴奋得像个疯子:“你们不用担心,我总有一天会让全世界都看到这场表演!艺术就是爆炸,他们会喜欢的!” 齐斯笑了:“听起来很有趣,虽然我很讨厌当演出的猴子,但如果是以全世界为舞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准备的问题是什么了吗?” “你也喜欢我的构思吗?太棒了!”查理兴高采烈地说,好像与知己惺惺相惜的艺术家,“相信你们也等不及了,我就不废话了。第一个问题,你们第一次杀人是几岁?” 齐斯笑容一滞,再次感受到了属于这个副本浓浓的恶意。 尸体的年龄很好判断,一旦他如实回答问题,难保其他玩家不会产生联想。 而若是他玩文字游戏,打马虎眼,看在其他玩家眼中也是肉眼可见的心虚。 诡异游戏真的会连面子都不要,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某一个玩家吗? 齐斯思考着,面色平静地问:“从谁开始回答?” 查理一声不吭,完全将细节交给玩家自行决定。 辛西娅笑着说:“按座位编号的顺序回答吧,周可,你是1号,按道理应该是你先。” “这不公平。”齐斯摇头,“如果每个问题都按照这样的顺序回答,排序靠后的人将有机会利用其他人回答的时间编织谎言。” 董希文皱眉表示不解:“查理不是说了要如实回答吗?谁敢撒谎,不要命了吗?” 齐斯:“真话有时也能骗人。” “周可,你唧唧歪歪这么多,是不是心虚啊?”汉森一脸不耐烦地嚷嚷起来,“你要真不愿意第一个回答,那就从5号开始。” 齐斯不紧不慢道:“汉森,你看上去很想快速圈定一个怀疑的对象,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提议从5号开始,恐怕也是因为你是2号,不想第二个回答。你在担心什么?” 汉森冷笑:“你这是诬蔑!是你先提出不想第一个回答的,我看你才是急于甩脱嫌疑!” 齐斯不置可否,看向查理:“十二岁。” “……啊?” 玩家们皆是一愣,转而才想明白齐斯是在回答查理那个“第一次杀人是几岁”的问题。 董希文的神情有些复杂:“哥们,你那么小年纪,是意外还是啥情况?” 齐斯没有回答,微笑着看向汉森:“好了,第一个问题我答完了,该你了。” 汉森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才闷闷地说:“十九岁。” 有两人做表率,后续三人快速接力下去。 和惠:“十四岁。” 董希文:“啊?原来你也……” 辛西娅:“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但如果是指有人因为我而死亡,那么我第一次是在四十六年前,那时我三十二岁。” 董希文:“等等,你七十多了?”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哦,我是在二十岁杀的人,两年前的事了。那个人渣死不足惜,我不后悔。” 第一个问题所有人都已经答完,齐斯闲得无聊,拿起笔在纸上记下每个人说出的信息。 他注意到,除了最开始他和汉森起了争执外,后面没有任何人在听到回答后,产生对其他玩家的怀疑。 他差不多想明白了:如果第一个问题就能让人看出凶手,查理没有必要准备三个问题。 作为剧作家,自然知道——“戏剧第一幕出现的枪,在第三幕一定要响”。 既然说了要问三个问题,那么玩家心中的人选,必然要等到三个问题答完,才能真正明确。 “第一个问题中,你们没有人说谎,虽然缺少了点戏剧性,但也让剧情进展得更加顺利,以便尽快来到高潮。” 查理神神叨叨地点评了一段话,提高了音量:“第二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杀死他、并且处理他的尸体的?” 感谢e佬的白银盟!再次表示感谢!真的很感动! 感谢师妹你真可爱1500点币的打赏!受宠若惊! 感谢尘世浮沉沈牧大佬共1233点币的打赏!其中有233点币是打赏给司契的,谢谢你喜欢他! 感谢陈氏笺画共700点币的打赏!感谢书友20180824203631744的500点币打赏!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100点币的打赏! (本章完) 第三章 盛大演出(三)《禁闭》 ……………… “怎么杀死他、并且处理他的尸体?” 齐斯在心里将问题咀嚼了几遍,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无疑是在问杀人手法,而以眼前这具尸体如此特别的死法,一旦他如实描述了自己处理尸体的细节,其他玩家很容易就能对上号。 除非…… “这个问题该从5号开始回答了吧?”汉森忽然叫道,“我看周可不像凶手,万一凶手在4号和5号当中,趁我们回答的时候编好了谎话,那就麻烦了。” 齐斯莫名其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不由挑眉看向汉森。 很明显,这人帮他说话是假,不想太早发言才是真。只要从5号开始回答,汉森就是第四个发言的,有充足的思考时间。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齐斯心底生出一个猜测,有待验证,但以诡异游戏的恶趣味,还真有不小的可能就是那样…… “你应该知道,你提的要求并不合理。”辛西娅看向汉森,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年龄这个问题答案简单,基本不会露出破绽,而杀人手法则更容易暴露出一些有效信息。请允许我不礼貌和武断地说,我觉得你非常可疑。” 辛西娅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有知识有文化老年人特有的和蔼端庄,唇角也始终噙着慈祥的微笑,哪怕是说出那么一番尖锐的指证话语,也像极了老祖母对后生小辈的提点。 “汉森,伱是我们五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拿笔记录的人。第一个问题虽然简单,但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在纸上记下了其他人的信息。只有你,不仅什么都没记录,甚至在其他人发言的时候,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被惊扰洞口的小松鼠。” “按照常理,真正想找到凶手的人一定会留意所有可疑人等的言语和神情,你却没有这么做。你一直在引导我们怀疑其他人,并且两次提出要从 5号开始发言。很抱歉,但我不得不怀疑,你知道你自己是凶手,并一直在思考脱罪的方法。” 听到这些话,汉森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指着辛西娅吼道:“老太婆,我看你才有问题!好好的回答年龄,你瞎扯了一大堆,谁知道是不是想掩盖有用的信息!我不记录又怎么了?年龄这么简单的信息,不是听一遍就记住了吗?”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无法解释,只得反咬一口。 齐斯看在眼中,不咸不淡地帮腔:“那么辛西娅女士,你现在的行为是不是可以解释为:第一,你想让我们怀疑汉森;第二,你不想第二个发言?” 辛西娅属实没想到自己已经避免攀咬“周可”了,对方还会凑上来咬她一口。 不过,她凭借着在政坛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自知神情举止上绝对不会露出破绽,当下从容地说:“虽然这确实会让我身负嫌疑,但我还是要保留对汉森的怀疑。第几个发言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很乐意配合问话和调查,只希望能最终取得你们的信任,你们当然是知道的,无辜者被当作元凶的感觉并不好受。” 汉森冷笑起来,不屑地哼道:“你也知道!” 辛西娅苦笑着摇头:“先生,我并不认为你无辜。” 两人争执间,和惠将头埋得很低,好像要缩进地板里。 董希文看了看玩家们,又看了看一旁不动如山的查理,清了清嗓子道:“那这轮问题就从我开始回答吧。” 争执止息,齐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向这个和众人格格不入的菜鸟。 董希文穿一身休闲灰色卫衣,长相平平无奇,算不上丑,丢在大学校园是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那种。 他目光炯炯,其中透着一种清澈和真挚,上一个给齐斯这种感觉的还是在《玫瑰庄园》副本遇见的林辰。 “我大学附近治安很差,很多违禁的东西都不难搞,我自己又是化学专业,平日里会合成一些化学制品。在决定要杀那个人后,我制作了一些致幻致迷的药剂,迷晕了他,将他从楼顶扔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杀他?”和惠接着话茬问。 “因为他杀死了我弟弟。”董希文用力攥紧了拳, (404 not found) 和惠再度低下了头,轻声说:“抱歉,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请节哀。” 董希文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早晚会杀了那几个人渣的。” 汉森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烦,很快打断两人的交谈,冲辛西娅嚷嚷:“好了老太婆,接下来该你了!” 辛西娅轻吐一口气,说:(404 not found) 两秒的沉默后,她笑着说道:“我的陈述结束了,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我并没有亲自上前线去,只是在后方进行决策,所以并没有办法准确描述细节。”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意隐瞒了关键信息?你说说看,你被派往哪里,镇压的又是哪股势力?”汉森有些狐疑。 “我去的是西里西亚。那些人伪装得很好,我们看不出他们属于哪股势力。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应该妨害全人类的福祉。” 齐斯听着这位明显和联邦官方关系匪浅的女人的官腔,似笑非笑道:“问我们杀人手法和处理尸体的方法,无非是要同死者的死法和死相对应起来,帮助我们做出判断。而你明显省略了最关键的信息。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当时你下的是什么命令,枪击还是炮轰?” 辛西娅没有立刻回答,好像没听见一样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凝滞的气氛中,站在一旁的查理适时将面具脸转向她:“这位女士,请回答这位先生的问题。” “好吧。”辛西娅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悬挂在面前的死者,“为了保证无辜者的安全,我下令让他们开坦克过去,一有不对直接碾压。” 齐斯观察着辛西娅不甚好看的脸色,若有所思。 原来不仅是查理的提问,其他人提的问题也必须要回答。 也许,可以问一些更隐私的问题,比如道具、技能和底牌? 齐斯在唇角勾出一抹微笑,正要多问几句,就听查理激情满满地说:“好了,现在请让我们期待 3号小姐的回答!” 辛西娅的环节过去了。 和惠有些不自在地环视了一圈众人,才轻声说:(404 not found) 和惠的经历相比前两人的要普通许多,汉森问:“你具体是怎么做的?你们上床了吗?你又是怎么让他放松下来的?” 和惠的脸色白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怯意:“我真的不想回忆,但如果一定要说……” “这位小姐,你的环节可以结束了。”查理“嗬嗬”地笑了两声,道,“2号先生问的问题对剧情发展毫无用处,过多的信息量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他们可不爱听那些无聊的废话!” 齐斯至此明白,提问是有限度的,必须得和“找出凶手”这一目的直接相关,且……还得考虑过审问题。 等等,轮到他后,他回答的那些真的能过审吗? 齐斯陷入了沉思。 查理看向汉森:“2号先生,该你回答了。” 汉森不情不愿地说:“那是个意外,当时我就想着问他要点钱,好和朋友出去嗨点——反正他的钱以后都是要留给我的。结果没想到他不愿意,还不让我和我朋友交往,说不然死后就把钱捐给慈善机构。我实在生气了就推了他一把,哪知道他的头会撞到桌角。” 齐斯问:“‘他’是谁?” “我爸。”汉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其余几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董希文是为弟报仇,辛西娅是奉命行事,和惠是自卫自保,都情有可原。 而汉森却是因为要钱不成,杀了自己的父亲。 在大部分人眼中,对自己的至亲下手都是不可理喻的事……而在诡异游戏里,这样的人简直明摆着是危险的“屠杀流玩家”。 齐斯面色不改,继续问:“你母亲呢?” 汉森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查理催促道:“2号先生,请回答 1号先生的问题!” “我后来也杀了她。”汉森恶狠狠地说,“她回来后看见我爸的尸体,大惊小怪地想要报警,我只能杀了她。” 齐斯了然地颔首,倒是在一旁听着的董希文目光微凛。一个弑父杀母的人渣,难免让人厌恶。 “1号先生,到你了。”查理说。 “到我了啊。”齐斯回过神来,唇角略微上翘, (404 not found) 齐斯的语调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杀人过程,而是吃饭喝水之类的小事,再寻常不过,每天都会发生。 一时间,玩家们的呼吸都是一滞,看向他的目光比看汉森的还要忌惮。 如果说汉森的行为还在众人的理解范围之内的话,齐斯则完全符合他们平日里对变态杀人狂的想象。 漠视人命,目标明确,有条不紊地执行,且在讲述时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引以为荣的态度,言语间的咂摸回味让人疑心他想再杀个人试试。 董希文无声地吐槽了一句“类人群猩闪耀时”,率先冲齐斯开口:“不是哥们,你那时候那么点年纪,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为什么要杀他啊?” 齐斯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查理说:“1号先生,请如实回答。” “我想我或许有和你弟弟类似的遭遇,而我活了下来。”齐斯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董希文,不出意料从后者的眼中看到了理解和伤痛。 接着,他又看向查理:“查理先生,我有一个小问题。判断谁是凶手,只需要结合杀人手法和死者死法就可以了,杀人动机有考虑的必要吗?” 查理僵硬地点头:“很有必要,对剧情发展很重要!” 果然么? 齐斯眯起了眼。 脑海中闪过之前的猜测,他如鬣狗一样咧开古怪的笑容:“对了,当时我其实并没有掌握完美处理尸体的方法,恰巧剧烈运动下我也略感饥饿……” “那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它们尝起来真的很难吃。” ……………… 【注】《禁闭》是法国作家让-保罗·萨特于 1945年创作的戏剧。主要描述了三个死后被投入地狱的罪人——邮政局小职员伊内丝、巴黎贵妇艾丝黛尔、报社编辑加尔森——在地狱密室相遇后,彼此之间设防戒备,相互隐瞒生前劣迹;不仅彼此封闭自己,同时又相互“拷问”他人,每个人无时不在“他人的目光”中存在并受到审视与监督。 感谢勇敢的木有心共300点币的打赏,其中各打赏给了司契和常胥100点!知道有人喜欢我笔下的角色真的很开心! (今天这章晚了,因为前面第七十三章被屏蔽了,上一章又被审核删了一些,我处理了很久,至今第七十三章还在小黑屋里关着/总感觉这书快无了) (本章完) 第四章 盛大演出(四)《十日谈》 齐斯曾经是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的。 无所谓利益关系,无所谓得失取舍,仅仅是因为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觉得对方不太讨厌,就混在一起了。 那是在十一年前,有个傻乎乎的小孩恰好和他是同桌,恰好和他一样没有朋友,两人理所当然地注意并接近了对方,一起看书、玩游戏、分享零食。 那时齐斯只有十一岁,虽然已经不是什么正常人了,但至少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儿。 他不过是安安静静往角落一坐,翻阅一些血腥黑暗的禁书;或是在看到电视里播放的刑事案件和恐怖惨案后,兴奋地想象受害者的惨状,直到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 “朋友”不能理解他的爱好,可大抵是太害怕孤单了,到底还是和他坐在一起,吃力且惊惶地进行阅读与观看,试图理解他的兴奋和喜悦。 两人混熟之后,“朋友”也开始带他干些正常小孩会干的事儿,收集卡牌、嬉笑打闹,在午后的太阳底下讲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再像个蠢货似的哈哈傻笑。 齐斯虽然觉得“朋友”的笑话都很无聊,但还是会捧场地听了一耳朵,并讲些更无聊的笑话应和。 可惜好景不长,一些闲得没事干的孩子发现了齐斯的古怪之处,并一厢情愿地玩起了打怪兽的游戏。 那个年纪的小孩虽然懵懵懂懂,但基因早已让他们深谙树靶子的道理。隐秘的对不合群的恐惧使得他们迅速聚拢在一起,竭尽全力地攻讦齐斯这么个潜藏在人群中的“黑羊”,宣泄小孩子对正义的天真蠢笨的理解。 “齐斯是邪恶的,我们要打倒他。谁再和齐斯玩,谁就是坏人,我们就把他一起打倒。” 孩子们是这样说的。 “朋友”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向来害怕被针对,因而顺理成章地远离了齐斯,明哲保身。 齐斯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他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从来都对融入人群没什么想法,眼下无非是回到以往的状态罢了。 但渐渐的,在孩子们的号召下,“朋友”也开始欺侮他,甚至为了洗脱自己曾和他为伍的黑历史,行事变本加厉,在他的桌子上刻划恶毒的辱骂,撕毁他好不容易收集的图书…… 这着实令齐斯有些苦恼,毕竟清理桌面、修补书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他至今依旧不擅长这些,并且一点儿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修复工作上。 在屡次警告无果后,为了摆脱这种蚊虫式的纠缠,齐斯只能让那双属于“朋友”的眼睛永远闭上。 他从小就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孩子,杀一个同龄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极强的行动力让他在生出想法后的不久便制定了完善的计划,完成了包括工具准备、行动演习之类的步骤,并付诸实践。 不过后续的麻烦确实让他后怕,至今想起来仍旧感到反胃。 彼时他的父母还在世,他当然不能将尸体带回去,吓到那对平庸得令人叹息的夫妇;而留在外面,尸体又有发臭腐烂,被警察发现的风险。 他没有办法,只能一口口把他那个傻乎乎的“朋友”吃掉,吃得很干净,很撑。 ——一点儿也不好吃,他再也不想吃一次了。 …… 听完齐斯的讲述后,董希文心底的同情甫生便散。 这个化名为“周可”的家伙和他那个无辜的弟弟根本不是一码事,这人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变态,根本不像是人类,被视为异端也是咎由自取! 齐斯环视众人,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中,基本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他说的细节完全和死者的死法相吻合,却没有一个人指认他,只有一种可能——玩家们看到的尸体并不一样。 齐斯看向查理,礼貌地询问:“请问我们可以中场休息一会儿,交流一下关于尸体的细节吗?” “当然可以!”查理愉快的笑声在面具下闷闷地响起,“看来1号先生已经发现我留下的伏笔了!非常好,非常有戏剧性!” 这话一出,玩家们都顾不得纠结齐斯的血腥自述了。 提示不可谓不明确。 董希文喃喃道:“我看到的尸体是个年轻的男生,身上多处骨折,脑浆流了满脸。” “不对,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和惠苍白着一张脸说,“我看到的是个肥胖的男人……” 齐斯笑了,用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下颌:“你们还记得前置提示吗?‘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看到的都是各自杀死的第一个人。”汉森脸上现出狞笑,“你们装得可真好,要不是周可指出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我投成凶手,让我去死?” 众人不承认也不否认,答案十分明确,毋需再议。 查理说过,真相并不重要,只要投出一个人就好了,哪怕投错了会有间接后果,也比自己被投出来处死好。 “我们可以都弃权嘛,又没说必须得投票。”董希文小声嘀咕。 查理听到了,笑呵呵地补充:“如果伱们的票数一样,那么所有人都要被处死!我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设计了富有艺术性的死法,你们每个人都有罪,都值得尝试一下!”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可我们都是凶手啊,还能怎么投?每个人投自己,然后一起自裁谢罪吗?” 没有人接茬。 在所有人都是凶手的情况下,投谁都可以,那么最经济的选择势必是选出一个牺牲品,所有人一起将他投出去。 辛西娅沉吟片刻,微笑着说:“既然我们都是凶手,那就不需要考虑真相的问题了。我想等查理问出第三个问题后,我们会知道该选谁的。” 所有人都看向查理。 在众目睽睽下,这个木偶一样的NPC浮夸地颤抖起来,迸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第三个问题,你们的职业和贡献是什么?也许有价值的人可以将功抵过,不用去死哦。” 齐斯眉头微蹙。 为生命评定价值,以价值决定生死,这套吊诡的标准让他没来由地想到《双喜镇》的两个结局—— “牺牲品”和“断灾殃”。 诡异游戏对这套牺牲一个人、成全大多数的功利主义究竟是持什么态度呢? 鼓励?鄙视?亦或者如神明一样漠然垂眸,任低维生物挣扎着做出各种选择,也浑不在意? 辛西娅将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庄重地发言:“我是联邦西里西亚区的执政官,如果你们经常关注社会局面,应该知道我曾经促进联邦改进医保体系、关注弱势群体权利。六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诡异大火,我也曾到一线进行救援和援助。” 她停顿片刻,一双温和的眼睛扫视过每一个人:“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这个副本,我将会继续为全人类谋求福祉,并继续做我一直在做的事——为女性争取权利,让所有女孩都能够平安、幸福、平等、安全地长大。” 齐斯明白,辛西娅这套话术是针对和惠的,和他之前向董希文施放善意是差不多的性质。 一场涉及到生死的投票势必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只需要争取到部分人的支持就够了。 “你们这些政客嘴里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谁身上没几件脏事?”汉森冷笑着打断辛西娅的长篇大论,接下去道,“我是个放高利贷的,和你们猜想的差不多,我这辈子杀人放火,没做过几件好事。” “什么以后不再放贷的好话,我说了估计你们也不信。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等我离开这个副本,我就销毁我手上的那些欠条,放那些老赖一马。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许诺和那个老太婆的空头支票相比,哪个更容易实现。” 汉森说完后便抱臂往椅子上一靠,一脸“你们自己看着办”。 经过这两人的发言,回答顺序已经乱了。 董希文索性第三个开口道:“我希望能活下去,因为我还有想做的事没做完。但如果我一定要死在这里,那就这样吧,总有人要牺牲的。只是我觉得,任何罪恶都不应该坐在这张桌子上,以这样荒诞的方式被审判。” “对于查理的那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还没有工作,也没有做出过什么贡献。但我会尽量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能改变旧有的秩序,我可以保证在我力之所及的范围内,不会再有压迫别人的人。” “这可能听起来太理想主义了,有点假大空,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相信我,也许只要每个人都理想一点,这个世界就会得到改变……”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齐斯忽然看向和惠,有气无力地说:“我记得我们当中没有工作的不止董希文一个人。” 和惠小幅度地点头道:“是的,我还在读高中。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以后永远不做坏事,我犯下罪恶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忍受不了,我不会选择杀人的……” 齐斯打断董希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恶心到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副本都能遇到那么几个操一口理想主义话术的“好人”,一副在象牙塔里长大、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总把善良当作美德而非愚蠢。 但在听到和惠的发言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并缓缓将其说出。 “在你们看来,人的价值到底应该怎么定义?罪恶和价值都是无法量化的东西,两者之间无法做具体的加减法,是非也无法具现化为数值,一个人该不该死又该如何判断?” 齐斯一向讨厌功利主义原则,对于他来说,牺牲全世界的人换取他纤毫利益,他也在所不惜。 此刻,见玩家们陷入沉思,他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要谈对世界的贡献就更加虚无缥缈了。这个世界除了人类还有低等动物、植物、微生物,以及无生命的物体。就整个自然来看,人类种群的壮大和繁荣对于其他生物来说可能是毁灭性的灾难……” “你是动保主义者或者环保主义者?”辛西娅平静地问。 “不,我只是很好奇,所谓的‘贡献’要站在什么角度判断。”齐斯侧目瞥了查理一眼,“在NPC等诡异看来,人类最大的贡献或许是自我毁灭,将世界化作鬼域;在普通民众看来,旁人最大的贡献是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等问题,让他们过上美好的生活;在有长远目光的政客看来,发展科技、探索未来才是最有意义的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汉森不耐烦地说,“我们都是人类,你难不成还想从诡异的角度考虑问题?” 齐斯看着他,眯起眼笑:“我只是觉得,脱离这个副本考虑贡献是没有意义的,谁能管得到各位回到现实后做什么呢?汉森,如果你死在这个副本里,你放出去的那些贷再想收回来,恐怕要费好一番周章吧?” 汉森冷哼一声,道:“哪怕我死了,只要那些欠条还在,债务总有人收。” 齐斯没有搭理他,而是环视众人:“我可以告诉各位,我是一个标本制作师,能做的贡献是理性分析局势,不因为愚蠢和胆怯做出一些危害集体利益的事。” “我会把票投给汉森。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以武力见长的人,且就前两个问题来看,他表现出来的智商并不太高,后续不排除他用武力胁迫我们陪着他一起做蠢事的可能性。我认为,这种不稳定因素有必要在前期排除出去。” 齐斯想到了常胥,想到那个“把电车炸了”的答案。 各种主义,都不过是会被绝对实力粉碎的伪命题。 而要想让对主义的论战在局势中起主导作用,其实也不难,只需要把有绝对实力的人利用规则排除出去就好了。 思及此,齐斯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把四肢发达的蠢货丢出门,我们这些‘文明人’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谈,不是么?” ……………… 【注】《十日谈》是意大利作家乔万尼·薄伽丘创作的短篇集,讲述了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之际,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共住了10天讲了一百个故事的事。该作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关注并弘扬人的价值。 感谢大狗蛋儿`的12张月票!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数字,我惊了!(昨天那章被屏蔽了,前几天也有好几章被审核删了好多~) (本章完) 第五章 盛大演出(五)《俄狄浦斯王》 齐斯无疑是在为投票环节做准备。 这完全跳出了查理的问答游戏的范畴,却为玩家们提供了新的思路—— 要投出去的并不一定要是最该死的,也可以是玩家们最不愿意面对的…… 汉森握紧拳头,本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按住。 他不得不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齐斯高声嚷嚷:“如果最有威胁的人就该死,那最该出局的是你!你一个变态杀人魔,张口就是这么多大道理,怎么看都是你最危险!” 他又看向其他玩家,语速极快地辩驳:“我可以保证我不对伱们动用武力,我也想活下去,也知道自己不擅长动脑,犯不着为了一时之快和你们起冲突!” “我们一起投周可,他明显很擅长玩这类语言游戏,如果要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他一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如果他活着,你们都活不成!” 齐斯淡淡道:“我和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仇怨,且正因为我擅长语言游戏,说不定可以和其他人合力破解世界观,让更多人活下去。”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而很明显,你因为辛西娅女士屡次指证你而憎恨她。如果有机会,你真的能把个人恩怨放到一边,不对她下手吗?” 辛西娅沉着脸色,不置可否。 虽然齐斯也对她的发言提出了质疑,但后面青年主动指出“所有人都是凶手”,很好地解释了之前的那些质疑并不是故意针对她,不过是想收集更多线索。 而汉森就不一样了,不仅满口脏话,而且字里行间都透出对她这样的政客的厌恶…… 汉森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因为那恰恰是事实,再怎么狡辩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只得看向查理:“这座剧院里不能动用武力害人吧?我刚刚想站起来揍人,一动都动不了。我武力再强又怎么样?这是解谜游戏,以我的智商没有任何优势!” 他为了逃离视线的焦点,不惜自我贬低。 查理兴致高昂地说:“在这轮游戏中,你们确实不能攻击其他角色。不过我为你们准备了很多种有趣的游戏,我可以透露一下,以后会有激动人心的大逃杀环节,绝对富有冲突和戏剧性!” 大逃杀,顾名思义,比拼的肯定是体力和武力。在场的人除了汉森,其他人的长项明显不在此处。 玩家们或许不擅长在竞争中让自己活下去,却极愿意率先弄死最有可能抢占生存名额的人。汉森基本上是活不成了。 齐斯轻笑一声,道:“看啊,只要过了这轮游戏,以汉森的武力值完全可以把我们全撂倒,走保底死亡人数机制通关。” 这块砝码不重,却足以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汉森的掌心冒出虚汗,紧张到了极致,大脑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他看向董希文,急切地喊:“小子,和我一起投那个老太婆吧!她是联邦的人,那些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看得出来你憎恨那些当权者,我在现实里有不小的势力,等出副本后我可以帮你报仇!” 能说服一个是一个,只要能让玩家们选择集票另一个人,他就得救了。 董希文突然被点到,有些犹豫。 他憎恨联邦政府不假,甚至在现实里还加入了一个反政府的邪教组织,但那种仇恨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抽象的,只具体到那几个害死他弟弟的人身上。 面对辛西娅这样慈祥的老人,他属实找不到憎恨的理由。而汉森又确确实实是个弑父杀母的人渣。 不,不仅是汉森,那个“周可”也是个变态的人渣,小小年纪就能犯下那样残忍的杀人案,现在似乎还以杀人为乐…… 辛西娅也不能说无辜,四十六年前那件事他在暗网上略有耳闻,死者不全是罪有应得的恐怖分子,多的是平民和学生…… 在董希文看来,除了他与和惠,剩下这三人都可以称得上是“类人群猩”。他到底是何德何能和这些人坐在一桌啊? “我会投汉森。”辛西娅说。 既然汉森已经明确表示了对她的恶意,她也犯不着继续装好人。 此刻,她看着和惠说:“哪怕不考虑这个副本之后几天的发展,我也会投票给汉森。我们五人中只有他是在无仇无怨的情况下杀人的,杀的还是自己的父母,他的罪恶是最深重的,死有余辜。” 汉森愤然:“老太婆,我杀的人可不比你一个决策害死的人多!” 齐斯适时垂下眼,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其实随便投也不是不行,毕竟所有人都是凶手。最倒霉的情形,无非是大家平票,一起死罢了。那也没什么,不是么?” 董希文眼神一黯。 不可能随便投的,无论结果如何,胡乱投票都是最不负责任的选项。如果平票了,不仅他会死,还会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那么,他该投谁? 正纠结着,查理朗声催促道:“先生们,女士们,相信你们已经交流得差不多了,现在把你们心中的选择写在纸上吧!我设计了很多有趣的死法,就等着你们投票的结果了!” 他表现得兴奋异常,显然对处死玩家的事迫不及待。 玩家们不敢怠慢,纷纷拿起了笔。 辛西娅倒还算冷静,唯有微微打颤的右手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汉森则烦躁地扫视每一个人,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董希文与和惠都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写下一个名字,宣判某个玩家的死刑。 终究,所有人都有了决断。寂静中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齐斯一笔一划地写下“和惠”二字。他相信,这个姑娘没什么存在感,没人会投她。 而只要汉森说服了董希文,辛西娅和汉森的得票数将会是二比二,这两个威胁就可以一起去死了。 在所有人都搁下笔后,每个人的头顶都冒出丝缕的黑烟,凝成一个阿拉伯数字。 汉森头顶的是2,辛西娅与和惠头顶的都是1,董希文的是0。 齐斯抬眼看向自己的头顶,那里同样是0。 有人弃权,还是……? “二比一比一!结果明确,恭喜2号先生被选为本轮的凶手!”查理兴奋地大喊,“恭喜”二字听起来格外幸灾乐祸。 汉森早在看到自己头顶的数字的那一刻就脸色苍白,在听到查理的宣告后,他绝望地大叫起来:“这不公平!我杀的人不是最多的,我也不是最没用的,凭什么投我?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辛西娅怜悯地摇了摇头,“我很抱歉,但没有别的办法。等离开副本后,我会在我职权范围内尽可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的。” 她这话的潜台词无非是说:以她的能力,可以调查到汉森的现实信息,从而警告汉森不要妄图利用最后半小时报复。 汉森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在徒劳地大喊:“你们都信了周可的鬼话,小心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一边叫,还一边剧烈地挣扎着,无奈他被死死地钉在椅子上,无论怎么挣动都离不开椅子的范围。 头顶垂下的尸体骤然化作血色的光点散落下来,淋在玩家们头上如同浴了一场血雨。黑色的烟气和血珠交织着隐没在空气之中,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亦或者渗入了人的皮肉骨血。 圆桌上空只剩下一个被黑布缠着的逆十字架,沉重而死寂地垂挂下来,背后的宗教隐喻使人生出无法自抑的不安。 查理扶着脸上的面具,背对着玩家冲虚空鞠了个躬,高声道:“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处决环节了,2号先生的死法到底是什么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说着节目主持人的念白,好像面向的是万千观众。 有一刹那,齐斯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无数黑乎乎的影子团团环绕着舞台中央的小桌,几乎遮蔽刺目的灯光,将场景蒙成暗无天日的色调。 它们的头顶裂开猩红的裂缝,眼中投射出血红的目光,并在查理鞠躬的那一刻迸发出热烈而疯狂的欢呼。 汉森依旧在挣扎,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大张着嘴,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咳出无意义的短促音节。 一根血色的丝线从他的上方伸下,扎入他的头颅,下一秒,他的双目化作两汪血水,汩汩在脸上流淌。 痛苦的惨叫声在舞台上回荡,几乎震碎每个玩家的耳膜。处决却还在继续。 数十块毒疮雨后春笋般从汉森的皮肉下冒出,像花朵一样绽放开巨大的溃疡,很快连成黄白交错的一片,往下淌落粘稠的脓水。 汉森的皮肉像是受热的雪糕,蠕动着融化成滑腻的液体,一层层地平铺在高背椅上,如同被抽了气的厚皮气球,滞重而无力地瘫痪着。 血液与骨骼分崩离析,参差错落地给高背椅蒙了一张人皮,远看就像是一把由椅子化形而成的诡异。 而可怕的是,惨叫声从始至终没有停过,哪怕头颅和身体分离后无力地挂在椅子上,哪怕所有器官都成了一团混合的悬浊液,汉森凄厉的呼喊依旧在舞台上久久盘旋不散,像是被困在躯体里的幽魂怨灵。 玩家们的脸色大多都变得比纸还要白,董希文一脸便秘,和惠更是捂住嘴干呕起来。 之前突然从头顶垂落的尸体只是个最拙劣的jump scare,除了刚出现时有些出人意料,让人生理性地吓了一跳,但后续并不能引起他们多少恐慌。 毕竟,那是他们亲手杀死的人,死法历历在目,活人尚且不怕,还怕个死人? 但眼下,虽然汉森是经过所有人的投票,才走向死亡的结局的,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凄惨和痛苦。 汉森固然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此。在座的人无论投票还是弃权,都承担了一部分处死汉森的责任。 血腥的场面和诡异的死相足以激发人类写在基因里的不适,更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恐惧——他们日后会不会也死得这么惨? 齐斯盯着汉森留下的还在孜孜不倦尖叫的椅子看了一会儿,兴趣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开始在听说查理会为每一个玩家设计富有艺术性的死法时,他还有些心动,挺想看看这位艺术家同行的想法的。 而在看到汉森的前车之鉴后,他一瞬间就没兴趣了。查理的审美和他不合,他可不想死得这么恶心丑陋。 齐斯看向查理,掀了掀眼皮:“查理先生,那把椅子有点吵,能让它安静一会儿吗?” “当然没问题!”查理心情似乎不错。 他大幅度地点了下头,抬手打了个响指,涂满血肉的高背椅立刻停止了吵闹。 “多谢。”齐斯的唇角噙着真挚的笑意,“请问这场演出什么时候结束?也许知道剧目的篇幅,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演绎情节。” 查理将脸转向齐斯,有些怅然地说:“我的剧本一共有三幕,一天演一幕,等第三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玩家们听着一人一NPC的对话,皆从汉森死亡带来的震悚中抽离出来。 主线任务至今没有刷新,结合副本进行到现在的剧情,应该和查理所说的“最后的演出”有关。 剧本演完了,副本大概就结束了吧? 三天,就是这个副本的时限了。活过三天,应该就能通关这个副本了吧? 董希文斟酌着问:“怎么样算一天?我好像没看到计时工具。” 他不知道这个副本的一天长短是否和现实里一样是二十四个小时,但他希望不是。 才过去了没两个小时,就有一个人惨死,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真的能在和这一桌类人群猩的博弈中活过三天吗? 查理好像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说:“我不会让各位太过疲累!一幕结束就是一天,这一幕只差一部分夜间的剧情就要结束了,各位可以回到各自的房间中,等待新的游戏开始!” “请问……我们的房间在哪里?”和惠微微蹙眉。 她一睁开眼就出现在舞台上,四周除了舞台什么都没有,她完全没注意到有隔间之类的东西。 查理又打了个响指。 只见舞台边缘原本光滑的墙壁上现出六个门洞,每扇门上都雕着古怪的花纹,从外表上分辨不出任何区别。 “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这三天居住的房间,一旦选中,不能更改!给你们一个小提示,每间房间里都藏着一只恶鬼哦。” 查理将食指放到唇边,用诉说秘密的语气道:“你们每个人都有罪,你们的罪恶化作世间最恐怖的鬼怪在阴影中盘踞,只等向路过的人发出致命一击。” “你们不会被自己的罪恶所伤,死去的人的罪恶也无法伤人;只要选择了正确的房间,你们将能平安地度过这三天。如果选错了——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啊!” 查理说着“不幸”,语调却没有任何惋惜,反而充斥着可感的期待。 看着玩家们难看的脸色,他笑呵呵地说:“当然,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今天已经有人死于罪恶了。罪恶们填饱了肚子,今晚不会再杀人了……” 第六章 盛大演出(六)《群盲》 罪恶自有永有,并随着放任和纵容生长成噬人的野兽。 野兽的爪牙刺伤过往的人群,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真正沉寂。 六个房间中有五名玩家的罪恶化作的鬼怪,其中汉森已经死了,身死罪销,也就是说只有四只鬼怪可以伤人。 玩家们要想平安度过这三天,要么选中自己对应的鬼怪盘踞的房间,要么选中空房间或者汉森对应的房间。 二分之一的成功率,不算低了。 哪怕选错了也没关系,今晚不会死人,只需要确定自己房间里的鬼怪对应的是哪个玩家,再在第二天将那个玩家弄死就行。 就像……今天票死汉森那样。 齐斯沉吟片刻,问查理:“请问罪恶产生的鬼怪有强弱之分吗?” 玩家死后,相应的罪恶也会失去伤人的能力。某种意义上,罪恶和玩家的利益是一致的。 不知道能不能和自己的罪恶达成共识,让它帮忙对付其他玩家? “强弱之分?当然有啊,身上的罪恶越大,你们滋养产生的鬼怪就越强。”查理回答了齐斯的问题,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当然,鬼怪之间无法互相攻击,强弱或许也就在选择盘踞之处时有所差别吧。” 董希文耳廓微动。 罪恶的强弱会影响它们选择的房间,是不是说明越强的罪恶会盘踞在越前面的房间? 那么他同和惠的罪恶是在场四人中较小的,应该在后面几间房间。 不过,选房间这种事真的有规律可言吗? 盯着眼前六扇除了编号外一模一样的房门,董希文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进副本后推开的那扇木门。 他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仔细思考后也难以形成完整的思路,如同沉在沼泽的表面下,一伸手便能探到空气,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他看向查理,试探着问:“先生,请问有更多信息吗?这些门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将一切交给命运吧!”查理张开双臂,富有煽动性地说,“戏剧性,我要看到戏剧性!” 玩家们听着他近乎于疯癫的高喊,知道是问不出结果了。 这个副本的导向很明确,“随机性”和“戏剧性”,一切选择都交由玩家们随便来做,选错了算自己倒霉。 至少主要NPC查理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玩家们随便死。 辛西娅落落大方地走到齐斯身边,微笑着说:“周可先生,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之前说过伱擅长这类游戏,可以理性分析局势,为团队作出贡献。” “线索太少,我做出任何判断都有可能干扰解谜。”齐斯抬眼望天花板,盯着金色的流苏看,“等明天我们还有一整幕的篇幅用来商量计策,不是么?” 和罪恶共处一室并不一定会死亡,只要杀死罪恶对应的玩家;甚至随机杀死一个玩家,填饱罪恶的肚子,就可以换取一天的安宁。 两人率先达成联盟,即拥有两票,再遇到类似的投票环节,将更容易集票投出一个倒霉鬼作为牺牲。 齐斯一开始就表露出一副冷漠残忍的面孔,自然容易吸引同类的注意,同样没有多少道德底线的辛西娅,将会是最好的合作者。 辛西娅听明白了齐斯的潜台词,优雅地颔首:“那就明天见,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齐斯轻“嗯”了一声,看着辛西娅拎着深蓝色礼服的长裾,缓步走进最左侧的第一扇门,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 辛西娅大概是自认为自己拥有最大的罪恶,对应的鬼怪实力最强,会占据第一间房间。 但齐斯却记得,在《食肉》副本中,契亲口评价他为“罪孽深重”。 第一间房里住的到底是谁的罪恶,有待商榷,只怕会导致变数…… 好在,齐斯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哪怕辛西娅这边出了问题,他也未必找不到盟友。 另一边,和惠攥紧衣角,目光紧张地在剩下五间房门上游移。 董希文凑过去,压低声道:“我猜测,罪恶越强,盘踞的房间就越靠前,我们可以尽量往后面选。” 和惠被忽然搭讪,吓了一跳,匆匆道了句谢,便快步走向自己正前方的房间,推门而入。 那间房间是3号,完全看不出她选择的理由,倒像是迎合了查理的想法,瞎选一气。 董希文见和惠没有听信自己的建议,有些失望地揉了揉鼻子,却也不再客气,直接走进最末端的6号房间。 回身关门时,他余光瞥见齐斯依旧不动如山地杵在原地,不免有些疑惑。 这个“变态杀人魔周可”看着挺狂的一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齐斯不动声色地记下三名玩家的房间号,再度看向查理,笑着说:“查理先生,你似乎没说每个房间只能住一人。” 查理沉默了两秒,声音有些干涩:“我确实忘了说了。当然可以两人住一间房间,但房间只会保护第一个进去的人。” “保护?”齐斯尾音上扬,“是房间里本身存在危险,还是外面有东西会进去?” 查理“嗬嗬”两声,道:“这就是你们明天需要考虑的事了。” 齐斯摩挲着下巴,又问:“那我可以自己先选一个房间,再去串门吗?” “规则没有禁止,你可以干任何事——当然出了事后果自负。”查理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先生,我建议你尽快选择居住的房间,夜晚快要来临了。” 齐斯径直走向4号房间,将要推门时,他侧头回望:“查理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你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舞台上。”查理恶狠狠地说,不复之前的从容。 齐斯直觉问到了关键,但并不打算作死多说几句,触NPC的霉头。 他伸手推了下房门,发现这扇门像是没有门栓那样,一推就开。 于是他右移了几步,试探着去推5号房的木门,发现同样可以很轻松地推开。 他又去推6号房间的门,这次倒是没推动。不知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还是由于副本自身的机制。 “已经被其他玩家选中的房门无法推开,但是空房间的门却可以随意推开么?”齐斯眯起了眼,隐隐意识到可能有重要线索需要探索其他房间才能得到。 但眼下他没有任何串门的想法。 一来,副本的夜晚意味着危险,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公理,四处乱跑并不明智。 二来,房间里有三分之二的几率存在可以行动的鬼怪,天知道触发方式是什么,齐斯也不想舍己为人地率先被盯上。 身后的舞台灯光依旧色彩斑斓,查理的身形淹没在光影里,状似接触不良地跳跃闪动。 扭曲的黑影在虚空中若隐若现,浪潮似的向舞台中央伸出手爪,身体却如同被融化的黏液般黏连在一起,拖慢它们前行的速度。 有几簇黑影似乎发现了还滞留在舞台上的齐斯,调转方向朝他蠕动。 齐斯一点儿不想知道被触碰到后会发生什么,当即钻入4号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房间没有窗户,这有效地让他放松了一些。他背靠在门板上,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的场景来。 视野正中央是一张床铺规整的大床,被单上用色彩亮丽的颜料涂抹着抽象的图画,以齐斯的鉴赏水平看不出要表达什么特殊含义。 四周的装潢也不算复杂,红黄蓝三色交错的壁纸贴遍各处,远离房门的一角高高堆起一些演出服、木偶之类的舞台道具。 齐斯看着那比自己整个人都高的道具堆,觉得不搜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他闲庭信步地走过去,掀开遮罩在最上面的一张蓝色的裙面,鼻尖隐隐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下面……果然有玄机。 齐斯怀着一种小孩子拆盲盒时的期待,耐心地将道具堆中乱七八糟的木偶残肢和布娃娃移开,露出埋藏在下方的巨大尸体。 这具尸体肉眼可见不是人类,生长着毛发的身躯上顶着一只巨大的狼头,上面密密麻麻地淤积着脓疮,还有白嫩嫩的蛆虫在皮肉间钻来钻去。 尸体躯干的重要部位全都不见伤口,本应该生长四肢的位置,却被人为缝上了人类的手脚,此刻还在不住地往下淌着血水。 用肉眼看不出它的死因,齐斯也不想上手检查。 在他注视尸体两秒后,一行行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 【鬼怪名称:人兽(已死)】 【对应玩家:汉森】 【描述:一匹巨大的恶狼长出了人类的四肢,亦或是一个罪恶的人类长出了恶狼的躯干。他到底是人还是兽呢?这是个问题】 【触发方式:无差别攻击所有比他弱小的人】 【攻击方式:撕咬,啃食】 【备注: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是做人还是做野兽。但总有人喜欢将同伴驱逐到野兽之列,又或者劝服他人做人,而自己去做野兽】 齐斯一目十行地阅读完文字信息,眉毛微挑:“原来这就是罪恶化作的鬼怪么?长得真丑啊……也不知道我的罪恶会长成什么样。”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还算不错,竟然选中了已经死亡的汉森的罪恶盘踞的房间。 这意味着接下来两幕,他的首要目标将不再是想办法弄死个人,而成了想办法不被人弄死。 齐斯讨厌保护类任务,包括保护自己。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局势其实变化不大。 不被人视为目标着实困难,相比之下还是快点弄死一个人比较现实,反正每幕只要死一个人就够了,别人也犯不着多杀一个。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完成了使命,巨兽的尸体像泼了热水的雪堆一样迅速消融,几秒间便化作一摊血色的液体渗入地板,消失无迹。 不得不说,自己丢的垃圾自己回收,自己弄脏的地面自己处理,绝对是个不错的品质,副本背后的存在应该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嗯,好鬼。 齐斯心情不错地打了个哈欠,莫名其妙有些困了。 他正要转身扑到床上,却见一抹黑色的烟气在尸体消失处袅袅滋生,并缓慢地凝成一张扑克牌模样的物事。 【角色卡-炮灰(已失效)】 【描述:他格格不入,他令人厌恶,他平庸普通,他不被注意。所以,他被剧作家残忍地杀害了。作为一场危机的预警,狂欢的前奏,剧情的转折,刺激的需要,他死得草率而荒谬,无人记忆,无人哀悼。观众们的目光被主角夺去了,无人在意有一个小人物死在角落。】 齐斯伸出两指夹住纸牌,在看到上面的文字后,微微眯眼。 …… 6号房间中,董希文站在书桌边,翻动一张张写着剧本片段的纸页。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什么都没有,而书桌上堆放着厚厚叠叠的莎草纸,一看就有重要线索。 董希文刚进房间,就直奔书桌而去。 考虑到今天已经死过人了,鬼怪不会出动,他直接拿起纸页阅读起来。 【查理:我新写的剧目又被国王禁止了,我必须尽快写出新的剧本排演出来。我保证这会是个精彩的故事,民众们一定会爱上它的!到时候所有剧院都会演出它,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那会多么美好啊!】 【木偶:先生,写上次那个剧本前您也是这么说的。但哪怕不被禁止,它依旧没有太多观众。每场演出都是亏损的,您为了能多演几场,啃了一个月的黑馒头呢!】 【查理(揪住头发):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写的故事不好吗?为了写出最真实的场景,我走访了三十九个乡村;为了给观众美的体验,我用最优美的词句妆点故事;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所有心血,可为什么他们不爱看呢?】 【木偶:先生,恕我直言,您的故事真的很无聊。观众们不想看农民在乡村如何劳作、工人在工厂如何生活,他们想看公主和王子相爱,想看国王怎么打败敌国的君主——但您从来写不出这些,任何有趣的故事到您手里都会变得死气沉沉!】 董希文看着无聊的对话,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自以为怀才不遇,其实是无才可遇,写无聊的东西,有人看就有鬼了……不得不说查理在助眠方面真的很有天赋啊,我现实里失眠,在副本里竟然看了四段话就困了……” 他低着头吐槽,自然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有十几双猩红的眼睛撕开缝隙,充满恶意地盯着他看。 随着几不可闻的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莎草纸上的文字如有生命般扭曲着浸染上系统界面。 【查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写王子和公主,也不想关注国王有多少政绩,难道我就没有出路了吗?】 【木偶:我亲爱的先生,不如把你的笔给我吧,我来尝试着帮你写一个故事,让观众们为你鼓呼和狂欢!】 【查理将羽毛笔和索草纸递给他的木偶,木偶换上查理的衣服登上舞台。】 ……………… 【注】《群盲》是莫里斯·梅特林克的象征派戏剧代表作,讲述了12个瞎子陷入莽莽的原始森林之中,在曾经引导过他们的教士死亡之后,还在痴心等待教士的搭救的故事,表现了死亡和命运的无常。 感谢西迪昂100点币的打赏! (我回来了,寒假期间连更) (本章完) 第七章 盛大演出(七)《神曲》 齐斯坐在床边,把玩着黑色的角色卡,陷入了沉思。 关于汉森的一幕幕情景在眼前闪过,和角色卡的描述一一对应。 【他格格不入……】 汉森是唯一一个以武力见长,同时没有拿笔记录信息的人。 【他令人厌恶……】 汉森一上来就胡乱攀咬,言语也没什么礼貌,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他死得草率而荒谬……】 是的,汉森没有太多挣扎的余地,就被玩家们不容置疑地票死了。没人听他辩驳,没人生出同情,几乎是一边倒地想置他于死地。 就连身为始作俑者的齐斯,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齐斯自认为,煽动玩家们集火汉森,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是自发做出的选择。现在却忽然有一张“炮灰卡”跳出来,声称这是早就设定好的结局,着实让他有些不爽。 而在更深的层面,剧中人的喜怒哀乐、得失取舍,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剧作家的设计,更是让人感到绝望。 “不排除这张角色卡是在汉森死后才按照剧情生成的可能性,只是如果上面的字真的是预先写好的,事情就麻烦了。” “每个玩家在这个副本中的身份都是角色,汉森的角色是‘炮灰’,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主角、配角、反派之流?” 齐斯摩挲着下巴,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已知这个副本是一部戏剧,凡是戏剧,必然有剧本。 虽然不知道这部戏剧的剧本在哪儿,写的又是什么内容,但根据传统戏剧创作理论,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主角击败反派,取得最终胜利”。 齐斯不喜欢循规蹈矩地按照编写好的剧情行进,而更重要的是,他有自知之明,觉得像自己这样的货色,大概率是做不了主角的。 毕竟……要过审。 “主角会是谁呢?董希文可能性较大,和惠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知道杀不杀得死,会不会有什么‘主角不死定律’存在……” 齐斯将角色卡塞进口袋,顺势往后一靠,将后背砸在床上。 床很软,刚贴到床面,整个人就软绵绵地陷了进去,很是舒服,只几秒间便让他睡意上涌。 他眯缝着眼,思绪渐渐发散开去。 “不知道角色卡上标的‘已失效’是什么情况,难道说,如果人还活着,这个角色卡本身还会有某种效果?” “角色卡存在于罪恶化作的鬼怪身上,不知道在玩家拿到身份对应的角色卡后,会发生什么……” “不过,我的身份是什么呢?不会真的是反派吧?”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齐斯越来越困倦,意识缓慢地沉降,在无知无觉间陷入黑暗。 …… 1号房间中,辛西娅睡得并不踏实。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梦被血肉和残肢堆满。 一声声怒骂和指责犹在耳畔,她习惯性地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可向来舌灿莲花的政客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也只有无言。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没有皱褶的光滑的手臂,有些怔愣;又试探性地抬手摸了摸脸,摸到一片光洁的皮肤。 “四十年前啊,我都快忘了那时候我长什么样了……” 辛西娅从梦境的迷茫中清醒了过来,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 无数本该被覆盖的信息如浪潮般上涌,她几乎是立刻想起来了:她现在是在诡异游戏的《盛大演出》副本中,正在做梦,即她第一次“杀人”的始末。 自从被选入诡异游戏后,辛西娅便利用自己的职权,从诡异调查局那边搞到了不少相关的资料,若不是组队道具的研发卡在了关键处,她甚至可以要求调查局的老玩家带她过副本。 此刻,她已经对局势有了大致的判断:“玩家在副本中不会做没有意义的梦,所有梦境都是副本自身的机制,所见所闻很可能指向重要线索。先观察一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梦的进程依旧在继续,辛西娅站在高台上,像四十年前那样,冷漠地垂眼看下方被武装冲散的人群。 “呵,有趣。”耳后响起一声飘忽的轻笑。 辛西娅应声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红色西装长裤的青年歪歪斜斜地站在墙根。 青年长着一张摄人心魄的脸,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都生得恰到好处,眉眼精致得不像真人,反而像是大师的画作。 “你对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青年出声问道。 “周可?”辛西娅直觉这嗓音有些耳熟,以至于可疑。 青年随意地点了下头:“嗯哼。” 辛西娅想起在第一幕的投票中,青年刻毒地鼓动众人集票汉森的情景,更是心生疑窦。 这人就是个习惯于躲藏在阴影中的鬣狗,怎么忽然敢于以真面目示人了? 好像看出了她的怀疑,青年咧开嘴露出一口细密的尖牙,脸皮像是坏死的洋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褪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但很快,那张陌生的脸也开始坏死,碎成一块块皮屑脱落…… 这人是鬼怪!是罪恶化成的鬼怪! 辛西娅将手伸进礼服夹层,没有摸到道具,当即转身向高台下跑去。 所有熟悉的元素尽数化作齑粉,坍缩在一片虚无中。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只剩下一具具交叠的尸体残留在原地,越来越鲜明。 那些血肉模糊的、被压扁成肉泥的尸体纷纷以古怪的姿势立了起来,扭动着身子向辛西娅蠕动,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向她伸出手爪。 黑暗中,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刷新出来: 【鬼怪名称:人皮收藏家】 【对应玩家:周可】 【描述:外表优雅温和的收藏家先生其实是披着人皮的鬼怪,而喜新厌旧的他热衷于剥下各种有趣的人的脸皮戴在自己的脸上。一层,两层,三层……你看他有没有变得更像人一点呢?】 【触发方式:与其共处于一个空间,该空间内有且只有你一个人类】 【攻击方式:操控尸体,剥皮】 【备注:只有死去的生灵才值得投入感情,它们安静乖巧、亘古不变,不会……一言不发地逃离】 …… 3号房间中,和惠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鬼使神差地下了床,推开房门。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舞台,而是一片由镜子组成的迷宫。 光线很暗,镜面上除了女孩的影像,什么也没映出来。黢黑的底色上嵌着白裙的人影,目光幽幽,像极了恐怖片中的经典女鬼。 不同角度的镜子映出不同的人像,密密麻麻的人影包围着和惠,目光均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聚集在她身上。 和惠忽然生出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无数人注视的错觉,明明知道那些都是自己,却还是不由感到心慌,手脚发凉。 她瑟缩了一下,想退回房间,后背却撞到了冰凉坚硬的什么东西。 她回过头,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堵塞住她的来路。 镜中映出的属于她的脸勾起唇角,弧度越来越大,几乎咧到耳根。 不止是这面镜子,所有的镜子中的她……都在笑。 和惠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嘴唇,却只摸到一片平坦。 她没有笑,镜中人在笑…… 惊悚感陡然占据了全身,和惠仓惶地后退,在镜子与镜子之间撞得头晕眼花。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身后抱住了她,那是一双近乎于透明的长条,看形状大概是手臂,五指的分叉却很模糊,如同两栖动物的蹼掌。 “不要怕,不要怕……” “我就是伱,你就是我……” “我们都是你……” 一声声絮语在耳边轻响,和惠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了下来,甚至忘了挣扎。 手臂抱她抱得不紧,在发现她安静了后,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在玻璃迷宫中前行。 一双双莹白透明的手从镜子中伸出,争先恐后地牵引和惠,拉着她左弯右绕。 她恍然意识到,她选对了房间,刚好选中了自己的罪恶盘踞的那间,此时遭遇的正是自己的罪恶化作的鬼怪。 自己是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毕竟……她只有自己了。 “原来我真的是这里第三罪恶的人……” 和惠苦涩地想着,却很快从不利于通关的心绪中抽离,借着鬼怪的指引,快速从迷宫中穿过。 迷宫外,静立着一扇熟悉的木门。 门上写着阿拉伯数字“3”。 一张黑色的卡片落在和惠的脚边,她弯腰拾起,系统界面立刻被提示文字爬满。 【恭喜您获得了属于您的角色卡,成为整部戏剧第一个获知宿命的角色】 【您将获得该角色拥有的一切特权,包括成为角色本身】 “特权?角色?” 和惠皱眉看向手中的卡片,上面银白色的文字清晰而鲜明: 【角色卡-主角】 【描述:她拥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干系重大的秘密,也拥有走出阴影的当下和站在阳光中的未来。她善良单纯,始终坚守生而为人的底线,并愿意救赎身边的苦难。她可能弱小,有缺陷,但从来不放弃成长,并终将在冒险中变得光明和耀眼。】 【效果:1、“主角不死定律”-在遭受致命伤害后,您会以合理方式复生(每个剧本只有一次机会); 2、“亲和力”-您将更容易获得该剧本中男性角色的好感】 和惠将角色卡上的文字笼统地看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描述】一栏。 救赎、光明、耀眼……这些词汇真的会在未来某一天,和她相关联吗? …… 齐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剧院被大火灼烧,冲天的火舌吞噬尽每一个边角,木偶、演出服、舞台道具,所有东西都淹没在火焰里,化作灰黑的余烬,喷薄而出。 齐斯站在舞台中央,火焰已经顺着他的脚踝烧到裤腰,他却并不觉得疼痛。 他低头看着被火簇拥的自己,竟然还觉得颇有几分艺术感,盘算着要不要等回到现实,烧一具尸体试试。 远处响起凄厉的惨叫声,挺耳熟的。 齐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穿过燃烧着大火的回廊,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转过几个弯,眼前的场景变得开阔了。 火海中,一个巨大的鸟笼被粗铁链固定在地面上,笼中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全身上下都燃着熊熊的烈火。 和齐斯不同,男人似乎能感受到火烧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地挣扎,妄图掰开笼子的铁栏,逃出火海。 齐斯走过去,看了眼那人未被火舌吞没的脸,不由“嚯”了一声:“汉森,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死得够惨了,这算是灵魂下地狱,继续受折磨么?” 笼中正遭受火烧之苦的男人,正是被玩家们集体票出去的汉森。 他看到齐斯靠近,一面哀嚎,一面发出咬牙切齿的怒吼:“周可!你迟早会下地狱!你会死得很惨,死得比我还惨!” 齐斯愉悦地“嗯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人总是要死的。” 汉森又喊:“我看到了,你罪孽深重!你比我该死多了!” “是啊,”齐斯深表赞同地点头,然后认真地问,“可是我现在没死,怎么办啊?” 汉森:“……” 汉森:“啊啊啊啊啊啊!” 齐斯没品地欣赏了一会儿受害者的悲惨结局,还没来得及多嘲讽几句,就睁开了眼,看到了剧院房间的天花板。 他兴趣缺缺地从床上坐起,径直走到墙角,用指甲抠挖起了色彩鲜艳的墙纸。 指尖触碰到了粗糙的质地,他将墙纸撕开一小片,看到了灰败的、布满灰烬的墙面,有明显的灼烧痕迹,一时间和梦境的场景相勾连。 “这里果然被火烧过么?”齐斯眯起了眼。 他直接就着之前撕出的小孔,将整面墙纸一片片地剥了下来,裸露出一面灰痕斑驳的墙壁。 一张泛黄的莎草纸从墙缝中掉出,如同落叶般飘到齐斯眼前。 上面写着剧本的残篇: 【查理:你写的剧情简直毫无美感可言!没有任何逻辑,全是暴力、血腥和低级趣味,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带给人思考?】 【木偶(将手指放到唇间):嘘,我的先生,您听到了吗?观众们在欢呼,在鼓掌,他们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部作品!】 【查理:可我不明白,明明它从各个角度看都糟糕透顶!】 【木偶:这就对了!创作优秀的作品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拿掉观众的脑子就够了,他们会沉浸在其中,一起狂欢和尖叫的!】 【木偶放声大笑,查理痛苦地捂住头,观众的欢呼声越来越高昂,盖过两人的对话。】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的系统界面上都跳出了四个大字—— 【第一幕完】 ……………… 【注】《神曲》是意大利诗人但丁·阿利盖利创作的长诗,描述了一个神游地狱、炼狱、天堂的故事。 感谢木易坨500点币的打赏,给大佬鞠躬!(忽然心血来潮,想整个加更计划,从今天起,每累计10000点币打赏,在日更基础上加一更/限寒假期间) (本章完) 第八章 盛大演出(八)第二幕 【第二幕开始】 五个大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标示副本的进程。 按三幕戏的篇幅来算,这个副本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再死两个人,差不多就能通关了。 经过游戏论坛的理论派玩家们多年的研究,过副本已经形成了一套公式化的流程,玩家集合、自我介绍、死一堆人、幸存者通关,总体可以说是四平八稳。 世界观?TE通关?抱歉,除了少数不合时宜的强迫症,大多数人对这两项真没什么执念。 按照一幕就是一天的计算方式,此时应当是清晨。 齐斯站在墙边等了半晌,没听到惨叫和哀嚎,不知道是昨晚真没死人,还是墙壁的隔音太好。 他将手中的剧本残页折叠成小块,塞进口袋,才没事人似的推门而出,还不忘欲盖弥彰地把门关严实。 天知道查理看到被剥光了墙纸的墙壁,会不会暴走…… “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我无偿出演这部无聊的戏剧,剥个墙纸怎么了?”齐斯打着哈欠,背靠房门,无比气定神闲。 眼前,舞台的装潢和第一幕没有任何差别,依旧充斥着刺目到几乎令人失明的灯光。 正中央的圆桌静静地安放,五把椅子整齐地归位,属于汉森的2号座椅似乎也被清洗了一遍,血肉和人皮消失不见,表面锃亮得反光。 桌上的纸笔也换了新的,端端正正地摆在椅子前,和座位一一对应。 “是全部重置了么?” 齐斯思索着,径直走向2号座位,试探着将手伸向座位前的纸笔。 和第一幕一样,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手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指尖悬停在空中,再无法前进一寸。 时间还早,其他玩家都没到,齐斯又如法炮制地将其他座位也试了一遍。令他失望的是,除了1号座位,其他座位上的东西他都动不了。 看来“1”这个编号,在这个副本里得伴随他始终了。 房间的门陆续打开,其余玩家也沉默地走了出来,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四个人,不多不少,昨夜果然无人死亡。 如查理所言,罪恶们填饱了肚子,便不再杀人。玩家哪怕在梦里遭遇了鬼怪,也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就全须全尾地醒来了。 也就是说,票死一个人、换其他人安然过夜,这一方案完全可行。 “昨晚你们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董希文率先开口。 未等其他人应声,他便后怕地说:“我昨晚梦到了一个老头,追着我要我参与他的剧本的演出。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结果差点被他做成木偶……也不知道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剧情节点,还是因为我找到了关键道具,才触发的特殊剧情。” “关键道具?”和惠好奇地看向董希文,“是什么啊?请问可以让我看看吗?” 董希文不疑有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写满文字的莎草纸,平放在桌面上:“看上去是写了一半的剧本,我能说这玩意儿真的很无聊吗?昨晚都把我给看睡着了……” 剧本上的文字不多,却写得极为潦草,不属于齐斯知识范围内的任何一种语言,齐斯顶多能判断出那是字母文字。 好在,他只扫了一眼,系统界面上便刷新出相关的内容,还贴心地翻译成了中文。 【查理:我新写的剧目又被国王禁止了……】 【木偶:先生,写上次那个剧本前您也是这么说的……】 【……】 和齐斯手中的那份剧本残卷差不多,这份剧本上写的也是“查理”和“木偶”的对话,讲的是查理写的剧本不受欢迎,于是木偶拿起他的笔代他写作的故事。 基本可以确定,两份剧本是前后文的关系。 角色有了,剧本也有了,已知剧院曾被火烧过,查理此时要演出最后一幕戏剧…… 无数零散的线索在脑海中排列,齐斯不动声色地分析:“剧本指向的大概是副本的世界观,我怀疑我们遇到的查理并不是真正的查理,而是木偶假扮的。这座剧院中散落的剧本应该不止这些,我们要想破解完整的世界观,或许可以试着集齐所有剧本残页。” 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引出合理的推断,很容易让人信服。 在玩家们沉思之际,齐斯垂下眼,喟然一叹:“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最简单的通关方法在昨晚就已经告诉我们了,每一幕牺牲一个人,其他人皆可以安然无恙。只需要再死两个人,就能有两个人活着离开副本。” “但我不想这样。我一向讨厌那套牺牲一个人、成全大多数的功利主义原则,这太无聊、太不经济了。相比之下,我更希望能通过破解世界观的方式,找出一条不一样的通关路线。” 董希文听了一耳朵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只觉得槽多无口。 这些话不该是他的词吗?要想办法让更多人活下去是没错,但怎么都不该由你这个变态杀人魔来倡议,哥们伱OOC了啊! 辛西娅笑了笑,语带调侃:“周可,恕我直言,这些话不像是你会说的。昨天还是你提出要让汉森出局的呢。” 齐斯留意到了辛西娅言语中的刺儿,几乎可以猜出昨晚她被罪恶化作的鬼怪折磨得有多惨,态度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面具下的眉眼不可遏制地弯了弯,齐斯尽力捏出苦涩的腔调:“那我只能实话实说了。相信你们都还记得,昨天汉森鼓动你们集票我时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再进行一轮投票,出局的必然是我。” 在他停顿的间隙,玩家们适时想起了最先惨死的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声—— ‘如果最有威胁的人就该死,那最该出局的是你!你一个变态杀人魔,张口就是这么多大道理,怎么看都是你最危险!’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结论,如果齐斯直接把话说透,玩家们或许会疑心他憋着什么坏水。 但由他们拐着弯儿问出原委,再推测出一套逻辑,心里下意识便信了八九分。 齐斯继续说:“我不想死,我必须自救,而剧本的出现为我提供了一线希望,我自然要抓住——就是这么简单。” “我昨晚试探过,已被选中的房间旁人无法打开,虽然不确定房主死后,房间是否会解锁,但至少说明一点,玩家死亡可能导致线索的缺失。” “一旦我死了,你们可能永远无法打开4号房间的门,也就无法走破解世界观的路线通关,只能再票死一个人。我或许死有余辜,那我倒要问一句,你们三个人中,有想好让谁去死了吗?” 齐斯说话间,始终持一副理性客观的面孔,好像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说出来的话语没有太多呼吁的措辞,却格外有煽动性。 辛西娅微微摇头:“抱歉,我恐怕得不礼貌地说一句,我们每个人都有罪,让更多人活下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谁死在这里都可以算是罪有应得。杀人偿命,在我看来是很正常且公平的事。” 齐斯将脸转向她,不冷不热道:“看得出来,你坚信你能活过投票的环节。我很好奇你的信心从何而来,道具,技能,还是你发现了什么,没有说出来?” 这话点到为止,和惠和董希文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考量。 每幕都要死一个人,哪怕先把比较危险的“周可”票死,第三幕也要在剩下的三人中选出一个牺牲者。 谁也不愿意被牺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选中,无论怎么看,破解世界观都是最佳方案。 辛西娅却反对这个方案,是不是说明她确定自己能活下去?她能活下去,岂不是意味着其余两人中有一个人要死? 董希文不想死,也不想让和惠这么个可怜的姑娘死去,同样,他也做不到害死辛西娅……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有,只要破解世界观…… 辛西娅感受着气氛的凝滞,恍然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上的失误。 昨晚那个恐怖的梦境到底还是影响了她,她乱了阵脚,才出了些细微的破绽,而在高强度的博弈中,任何破绽都有可能被对手抓住…… 她正要辩驳,齐斯却冷不丁地说:“当然,也许你单纯是想杀死我罢了。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么仇怨,如果仅仅是因为昨天我指证过你,那我无话可说。只是你未免太记仇了些……” 辛西娅知道有些事越描越黑,只得抱歉地笑笑:“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考虑不清楚,你不说我都想不到那么多。之前我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既然都有罪责在身,那么谁都可以死去,哪怕你们投票让我出局,我也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坦然接受并不意味着甘愿作无谓的牺牲,既然所有人都该死,各凭本事才是最公平的选项,而我会尽我所能活下去。” 辛西娅逐渐找回了对话的节奏:“其实我并不反对破解世界观,只是那太不稳妥了,我看多了拼尽全力而一无所获的往事,做不到用所有筹码去赌一个看不清成功率的可能。为了罪人的死活,将所有人的精力投入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猜测,在我看来很不明智。” “但无论如何,总比一桌罪人齐聚一堂、用投票判处死刑的荒谬戏码好,不是么?”齐斯笑着反问。 他将脸转向董希文,不紧不慢地讲下去:“昨晚我梦到了汉森,他的灵魂被关在笼子里,在炼狱中承受烈火灼烧之苦。哪怕是我,在看到那样的惨状后也不免感到悲哀,那太过了,我们犯下的罪恶,真的值得那么多的苦难吗?” “罪人有什么权力决定另一个罪人的生死?生命可贵,每个人都有争取生存的资格。我相信你们当中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昨天的投票中,怎么会有人弃权呢?” 他说话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董希文,好像很期待他表态。 董希文很想吐槽一句“在座的大部分人挨个儿枪毙五分钟都不冤”,脑海中却没来由地想起在收拾弟弟遗物时,找到的那本日记。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可以为了活下去而杀人吗?我不知道……’ ‘哥哥告诉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稚嫩的字迹如同怨灵般在脑海中萦绕,董希文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是啊,在座的人中,又有谁真正该死呢? “周可”虽然心理变态得反人类,但到底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辛西娅虽然害死过不少人,但到底是奉命行事。 和惠是不得已而杀人,他是为报仇而杀人…… 若杀人者就该偿命,他们岂不是都该去死? 辛西娅轻轻摇头:“你们是不是忘了?查理说过,平票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们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投一个人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又见面了!” 查理高昂的声音打断了玩家们的讨论。 紧接着,他瘦长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舞台中央,手里还抓着一把黑色的纸条。 齐斯瞥了一眼,看到纸条上的金色花纹,直觉那和牌桌上常见的筹码有些相像。 第二幕的游戏规则,恐怕和第一幕大不相同。 查理在每个座位前放了三张筹码,包括空着的2号座位。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每个玩家的面前都出现了一张倒扣的扑克牌。 “这一幕,我为你们准备了很多有趣的游戏!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查理兴致勃勃地说着,手臂也僵硬地舞动起来。 “第一个游戏,捉狐狸!规则如下: “一共有老虎、狼狗、狐狸、兔子四张身份牌,每一轮都会重新发牌。 “狐狸在森林中人人喊打,请务必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狼狗嗅觉灵敏,请通过观察,从其余人中指认狐狸。若指认错误,你将被杀死。 “老虎是森林之王,负责最终的审判。若狐狸被抓到,请选择杀死或放过他。 “兔子旁观者清,可以在狼狗指认后,提出你的指认。若你弃权,则无事发生;若你和狼狗的判断都正确,则视为平局;若狼狗的判断错误,你的判断正确,你将获得游戏的胜利;若你的判断错误,你将被杀死。 “出现死者后,游戏即告结束!” 在座的人都不蠢,很快从游戏规则中分析出了某些信息。 比如,有全员存活的必胜方法,但游戏将无休无止…… 再比如,只要死一个人,这一幕的危机就结束了…… 只要抓住狐狸…… 玩家们屏息敛声,纷纷用手遮挡在面前,轻轻翻开面前的扑克牌。 齐斯看到,自己的牌面上简单勾勒出一只蜷坐着的白狐。 正下方赫然写着“狐狸”二字。 感谢纯纯爱战神共1100点币的打赏,大佬威武!感谢祈芝凝共800点币的打赏,感谢感谢!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500点币的打赏,城安生日快乐!感谢Pheasant共100点币的打赏!(进度:3000/10000,救命,我本来以为一个寒假加个一两更够了,你们这是让我三天加一更的节奏啊) (本章完) 第九章 盛大演出(九)《动物庄园》 “狐狸么?” 齐斯把玩着身份牌,状似随意地将其翻了个面,倒扣在桌上,只留一个看不出端倪的绘制着花纹的背面朝上。 查理说的那个“捉狐狸”的游戏规则,肉眼可见不符合博弈公平原则。 狼狗、老虎和兔子都是有主动行动能力的,可以指认或者审判狐狸。 其中狼狗和兔子的行动伴有风险,指认错误即死,相比老虎这一身份较为危险。 而相比兔子,狼狗这一身份还要更危险一些。他不得不行动,不存在弃权的选项。 狐狸这一身份则与以上身份不同,毫无行动能力,能做的只有伪装和搅混水,然后被动地等待其他玩家的指认。 甚至,身份为老虎、狼狗和兔子的玩家都可以主动公布自已的身份,通过排除法确定狐狸的人选,而狐狸毫无反制的措施。 唯一的生机,就是假装成“兔子”,并在狼狗指认错误后,再由真正的“兔子”指出真相,达成狼狗死亡,“兔子”胜利的结局。 综合来看,老虎拥有决定权和审判权,占绝对优势;兔子可以弃权,未必不能明哲保身;而狐狸与狼狗退无可退,孰生孰死取决于扮演者的话术水平。 第一幕的投票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戏剧中游戏规则的公平性,第二幕真的会突然让运气居于主导地位,在分配身份的阶段就定下每个人的胜利概率么? 齐斯拿起面前的三张筹码,夹在指间摩挲,抬眼看向站在桌边的查理:“查理先生,你觉得这个游戏规则公平吗?” 查理扶着面具,高声道:“公平啊,当然公平,我可以保证我设计的这个游戏能够让观众们满意!” 这个游戏竟然是“公平”的…… 每个身份的风险利益皆不相同,要想达成绝对的公平,除非和第一轮一样,每个人都是“狐狸”。 但很显然,这样偷懒的设计是无法让观众满意的;而若是查理在言语上欺骗观众,同样会让人不满…… 齐斯有了猜测,眯起眼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兔子’达成平局或胜利后,其他人会怎么样?是都被杀死,还是付出别的代价?” 查理说:“兔子平局后,将累计次数,无事发生。兔子胜利后,其余每个人给扮演兔子的玩家一张筹码。‘兔子’连续三次取得平局或胜利,游戏也将结束。” 原来游戏不止一轮么? 齐斯了然,又问:“筹码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那要看你如何理解。”查理发出“嗬嗬”的笑声,“这是游戏的门票,胜利者的桂冠,当然也可以是你们的性命……伱说它到底特不特殊呢?” “我明白了。”齐斯将筹码压到白纸下,不再发言。 和惠怯生生地举起手,问:“查理先生,请问我们可以相互交流一下吗?” “当然可以,3号小姐!”查理转向和惠,行了个优雅的绅士礼,“一个小提示,这个游戏的玩法就是通过言语上的试探和交流,判断出每个玩家的身份,抓出藏匿在你们当中的‘狐狸’!” 不知是不是齐斯的错觉,他总感觉查理对和惠的态度相比昨天热切了许多,如果昨天只是主人对客人的热情,那么今天则像是经纪人对女明星的热忱。 和惠放下了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我感觉这个游戏可能有一种不死人就结束的方法,只要让‘兔子’平局三次就行了……” 见没人反驳,她声音大了些,继续说下去:“我们每个人公布自己的身份,狼狗和兔子一起指认狐狸,老虎选择放过狐狸,兔子就会达成平局,狐狸也不会死。连续这样三次,游戏就结束了……对了,我是这轮的‘兔子’。” 辛西娅苦笑:“和惠,你可能没有想到,这个方法要想成立,是建立在所有人都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老虎和狼狗的身份没有异议,但狐狸很有可能会谎称自己是‘兔子’,让狼狗因指认错误而死。” “你需要知道,连续三轮让某个身份胜利,其中可能存在的变数是巨大的。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在第一轮游戏中决出一个牺牲品,尽快结束游戏。狐狸的身份最为弱势,缺乏安全感,他不敢轻易相信老虎会放过自己,自然不会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和惠听出了辛西娅的潜台词,脸色白了白:“我真的是‘兔子’……如果我不是‘兔子’,真正的‘兔子’一定会跳出来反对我的。” “并不一定。”辛西娅轻轻摇头,“也许真正的‘兔子’也认为,让狼狗死在第一轮游戏中,尽快结束游戏,会是不错的选择。” “我真的是‘兔子’,我可以给你看身份牌……”和惠说着,就要将自己面前的纸牌举起来,向辛西娅出示。 不想那张纸牌却像是粘在桌面上那样,怎么也翻不开了。 查理在一旁用愉快的腔调解释:“玩家不得向旁人展示自己的身份牌,窥牌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哦。” “我是狐狸。”齐斯冷不丁地出声。 一时间所有玩家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明眼人都知道,狐狸这个身份居于绝对的弱势,在猜疑链客观存在的情况下,身份持有者大概率不敢自曝。 而齐斯明显就是个奉行利己主义的阴暗逼,换句话说,谁都可能自曝,就他最不可能。 辛西娅已经将“兔子”和“狐狸”两个身份背后的阴私道了出来,在这个当口,齐斯的自曝就更加可疑了。 他到底是真正的“狐狸”,还是……乐于加害“狼狗”的“兔子”? 董希文沉默着听到现在,已经一脸空白。 他一会儿觉得齐斯铁定不是“狐狸”,一会儿又觉得此人也许真是“狐狸”,只是想通过反常识和逆心理的自曝,进一步误导旁人。 而更悲催的是……他就是这个“旁人”。 董希文盯着自己的牌面上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狼狗画像,欲哭无泪。 这个副本和他什么仇什么怨啊?一上来他就要二选一,还是选错了就凉的那种…… 齐斯微笑着环视众人,慢条斯理地补充:“你们可以相信,我绝对希望所有人都存活下来,毕竟要想破解世界观,缺了任何一间房间的线索都会很麻烦。” 董希文抬头看到齐斯真挚的眼神,虚着眼吐槽:“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更加不信了啊喂!” 齐斯眉眼弯弯,一脸“爱信不信”。 辛西娅在齐斯报出身份的那一刻,就收敛了笑容,此时幽幽注视着面前的白纸:“我是老虎。” 董希文捂脸:“好吧,我是倒霉的狼狗。” 老虎和狼狗是谁毫无悬念,问题就在于,和惠和齐斯到底谁是“狐狸”,谁是“兔子”。 查理适时打了个响指,用沙哑的声音催促:“讨论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请扮演狼狗和兔子的玩家在白纸上写下你认为的狐狸人选!” 和惠快速写完了名字。 董希文举手:“我要是把老虎写上去,会怎么样?” 查理:“死。” “那我要是什么都不写呢?” “死。” 合着怎么都是个死是吧? 董希文哭丧着脸拿起笔,沉吟两秒,终究还是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再抬起头时,神色也肃然了几分。 事已至此,犹豫无用。 在怀疑面前,他更愿意选择信任。 如果正确,再好不过;如果错误,认赌服输。 更何况,二分之一的概率,他不信他的运气就那么糟糕。 查理弯下腰,伸手抽走董希文面前的白纸,朗声宣布:“5号玩家写下的名字是‘周可’!5号玩家认为1号玩家是本轮的狐狸!让我们看看正确答案——” 董希文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就像高考前等待公布成绩的最后一秒。 在几乎能将人压死的寂静中,查理浮夸地大笑出声:“恭喜你回答正确!本轮的狐狸就是‘周可’!” 如同久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还没有落在自己的头上,而是在脚尖前砸了个坑,董希文长长地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在了椅子上。 他赌对了,和惠没有骗人,“周可”也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害人,选择如实相告。 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像喜剧中常见的大团圆。 他的环节已经过去,接下来就看辛西娅了。 “我没想到你会说实话。”辛西娅平静地看着齐斯,目光带着一种老人对后辈的赞许,“在今天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抓紧一切机会使我们减员,以此保证你的生存概率。” 齐斯用手托着下巴,语气含讽带刺:“自己满嘴谎言,才会对他人的任何行为都报以怀疑,不是么?” 辛西娅听出了潜台词,只不在意地笑笑:“这句话很适合你拿来当做座右铭。” “是啊——”齐斯拉长了音,有气无力道,“刚才那句话来源于我自身的经验,奉送给你,不用多谢。” 真正的说谎者从不惧怕被人看破,最高明的欺骗往往让受骗者明知是陷阱,却还趋之若鹜。 齐斯一直追求这一境界,虽然暂未达到,但也不惧于在受害者面前揭破自己的谎言,坟头蹦迪。 辛西娅显然理解不了他的审美,嘴角依然噙着笑,眼底却冰冷了几分。 不等查理出声,她便出声问道:“我作为‘老虎’,直接在纸上写下对‘狐狸’的处置方法就可以了吗?” “是的,”查理像主持人一样背向玩家,面向虚空中的观众,“恭喜动物们找出了藏匿在森林里的狐狸,他就是1号玩家‘周可’!接下来请老虎决定如何处置这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杀死还是放过?” 辛西娅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一个单词。 在遇到“周可”的罪恶化作的鬼怪后,她就想让这个戴面具的青年死了。 道具带不进梦里,面对欲要置她于死地的鬼怪,她毫无反抗的余地。 昨晚的梦中,红衣的鬼控制着狰狞可怖的尸体制住了她,长着刀片的指甲缓慢而旖旎地划过她的脸颊,口中喃喃念道:“我刚好缺少一张伪善者的面具,你会是最完美的原材料……” 那种绝望感至今萦绕着辛西娅,她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容不得和危险共处一室。 她当然可以随便杀死一个玩家,苟延残喘地活过一天,但明天呢? 既然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那么不如趁机杀死齐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辛西娅将写了字的纸递向查理,心头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纸上的单词“Kill”力透纸背,哪怕是背面朝着众人,也能看清笔画的狰狞。 董希文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看向辛西娅,质问脱口而出:“你这是闹哪出?明明可以一个人也不死的啊!” 辛西娅微笑着,不置可否。 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齐斯时,她就起杀心了。 戴着面具,一看就不光明磊落;三言两语将汉森推到众矢之的,足够狠戾阴毒,也有执行残忍计划的能力。 这样危险的利己者,让辛西娅恍然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人的危险,也感受到了青年可能带给她的威胁。 利己者难以成群,哪怕暂时有合作,也很快会背道而驰,更有甚者,临别时互相捅一刀也是常事。 昨晚选房间时,她主动找齐斯合作确实是出于真心,但她的打算从来都是:先度过第二幕,等第三幕再见机行事,看能不能将这个危险人物排除出局。 零和博弈中,理性主义者狭路相逢,必有一死。 查理高举纸页,很满意似的大声宣读:“老虎的选择是——杀死狐狸。” “第一轮游戏的结果是——杀死1号玩家,周可!” ……………… 【注】《动物庄园》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创作的中篇,讲述农场的一群动物成功地进行了一场“革命”,将压榨他们的人类东家赶出农场,建立起一个平等的动物社会。然而,动物领袖,那些聪明的猪们最终却篡夺了革命的果实,成为比人类东家更加独裁和极权的统治者。 感谢尾毛儿阿龟1500点币的打赏,感谢大佬的支持和鼓励!感谢尘世浮沉沈牧500点币的打赏,感谢感谢!(打赏累计进度:5000/10000,救命,加更估计就是明后天的事儿了,瑟瑟发抖.jpg) (本章完) 第十章 盛大演出(十)《罗马书》 在还想活着的时候,齐斯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也许是从上千米高的悬崖顶坠下,在持续性的失重感中陷入昏厥,四分五裂。 也许是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沉底,并被水压封存在某一水层,在漂浮中腐烂。 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己当时所憧憬的无非是一种不确定性。 在一个人未曾以尸体的形式出现之际,没有人能证明他的死去,也没有人能证明他还活着。 于是,他被称为“失踪”,旁观者知道这是死亡的讳称,局中人则以此为活着的代词。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找出他的尸体,碎片也好,残肢也罢,用些标本制作的手段,拼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往台子上一放,向过往的人宣布他的死亡。 是的,死亡是需要被展示的。或者说——需要被观测。 《辩证游戏》副本结束后,齐斯曾认真思考过死法的问题;而在《双喜镇》之后,他则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诡异游戏的副本里。 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万人都在挣扎求生,凭什么他能够幸免于此? 他一路走来,太轻松,太戏谑,太侥幸了。 他就像是一台一经启动就无法停止的战争机器,必须一直赢下去,只要输了一城,便是粉身碎骨。 齐斯一面冷静地分析自己面临的危局,一面不可遏止地陷入用胜利堆砌起的狂欢,同时频频预见自己死亡的结局,包括在游戏中,在现实里。 他觉得,自己的死亡是需要有人目击的。 就像现在这样。 “恭喜1号玩家被判处死刑!现在到了观众们拭目以待的处决环节了!”查理热情洋溢地高声宣布,随后浮夸地弯下腰,抬手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齐斯感到有一把刀从后脑浅浅扎入,缓慢地沿着他的人体中线往前划割,将他的皮肤如同果皮那样剥开。 剧烈的疼痛从被划破的地方炸裂,向四面八方迅速地延展,很快遍布每一寸皮肉。温热的血液从头顶淌下,流进了眼睛,很快布满了整张脸。 痛……很痛…… 齐斯咬紧牙关,却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嘶。 他吃力地抬起眼,隔着浅淡的薄红,没能在自己的头顶看到刀片之类的东西,只看到一层血乎刺啦的人皮像破布一样垂落。 刀工真差,割得真丑……齐斯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做出简短的评价。 他仰靠在高背椅上,静静地凝望眼前的虚空,看着头顶的人皮缓缓下垂,给视线蒙上一层薄纱,血液逐渐浸湿了全身的衣服,很快失去温度,好像刚从冷水里捞出。 疼痛到达了极点,反而变得不大鲜明了,齐斯垂眼盯着桌上的筹码看,无端地猜想此刻的自己大概像极了一颗洋葱,被从外到里一层层地剥了下来。 ——他正在被剥皮,正在死去,正在清醒地感受自己死亡的过程。 事件背后的美学意味让齐斯呼吸急促,心脏快速跳动。 在整张皮肤像是外套一样蜕到脚踝时,他发现自己面前平放的三条筹码中,有一条骤然化作一摊血水,散落成细密的血珠,渗入桌面。 刹那间,周身的血液和人皮如同幻觉般一扫而空,齐斯看到自己身上的衬衫恢复了洁白的色泽,抬起手摸了摸脸,皮肤和面具也好端端地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刚刚发生的那场处决,似乎只是错觉。 痛感依旧存在,齐斯喘着粗气,几秒间冷汗便浸湿了衣衫。 他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咂摸回味着刚才那次无比真实的死亡感受,竟然感到了一丝兴奋,因此在看向辛西娅时,唇角不可遏止地勾出一抹微笑。 玩家们从旁目睹齐斯被无形的刀刃割开头皮,剥落下皮肤和血肉,成为一个辨不出面貌的血人。 在浓郁的血腥气和恐怖场面的刺激下,他们的面色并不比齐斯好上多少。 和惠原本不敢看,却被一股力量固定着无法移开视线,此时脸比齐斯还要白,好像也在刚才经历了一场处决。 董希文看着齐斯“死而复生”,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还沉浸在自己指认了齐斯、间接害死人的愧疚,以及对辛西娅不按约定行事的愤恨中,这会儿却发现悔恨的对象活过来了,只觉得满腔情绪卡在了一处,无法畅通。 但冷静下来,他又不觉得惊讶了。 “周可”这样的老阴逼,怎么可能把生死的选择权交给他人?既然愿意公开身份,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辛西娅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点。 齐斯和查理的对话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关键。 游戏是公平的,筹码是游戏的门票,也是玩家的性命……在游戏中被杀死,并不会真正死去;在这一幕中,每个玩家都有三条命! 纵然如此,辛西娅依旧不死心,死死盯着查理质问:“查理先生,您之前说过,老虎可以选择杀死狐狸。我想要杀死1号,为什么他还活着?我认为这个游戏规则存在问题。” “首先,恭喜1号玩家消耗一张筹码,重新回到我们的舞台中央!”查理兴高采烈地道了声贺,才将戴着面具的脸转向辛西娅,“规则没有问题!只是一个小游戏罢了,如果在游戏里死亡,就会真正死亡,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事情再无转圜余地,辛西娅长长吐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她刚才的背信弃义无疑消耗掉了玩家们的信任,再有投票,她绝对会取代齐斯,成为众人首先要排除出局的对象…… 齐斯瘫在椅子上,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却还是按照计划的那样,微笑着说:“你们应该都发现了,这个‘捉狐狸’的游戏就单一轮次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公平’的。而要想让不公平的游戏变得公平,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增加游戏轮次,每一轮都交换身份。只要每个玩家都将所有身份玩一遍,游戏就公平了。” “三张筹码,意味着游戏一共有三轮,终究无法做到让每个玩家将四个身份都玩一遍。要想达成相对的公平,就要固定一个身份,只将三个身份投入轮换。”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咬字却很清晰:“老虎身份明显有优势而无风险,狼狗和狐狸身份明显有风险而无优势,都是不平衡的。而兔子风险与优势并存,算是一个比较平衡的卡面。所以我猜测,‘兔子’的身份是固定的,接下来两轮游戏,和惠始终是‘兔子’。” 辛西娅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皱纹微微抽动起来。 齐斯不再看她,微微侧头,目光分别扫过和惠和董希文:“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辛西娅女士坚信零和博弈的原则,哪怕在有必胜策略的游戏中,也第一时间想要害人。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应该早点排除出局,不是么?” “接下来两轮,她的身份无非是‘狼狗’或者‘狐狸’。如果她是狼狗,我们就随意报身份,她有三分之二的概率输掉游戏;如果她是狐狸,那就方便了,直接处死她就好——你们觉得呢?” 董希文表示不解:“可是她还有三张筹码,哪怕连输两场,筹码也不会清零啊。” 辛西娅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冷静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伱们也看到了,哪怕我连输两场,依旧会剩余一张筹码,对结局没有任何影响。你们和‘周可’不一样,我知道你们的外貌信息,哪怕死在副本里,出去后也能利用最后的时间对现实做出影响。‘周可’引导你们针对我,只是想逼迫你们站队,你们没必要冒着得罪我的风险,主动送过去让他利用。” “你算错了。”齐斯淡淡道,“若你是狼狗,抓错人后再由兔子提出正确的指认,兔子就会获得胜利,我们每个人都要给兔子一张筹码。而你在被处死后,还会消耗一张筹码。也就是说,在那一轮中,你一共会失去两张筹码。” 辛西娅快速做了个计算,如果事情真按照“周可”的计划发展,她会刚好在第三轮游戏结束时耗尽所有筹码。 谁也不知道筹码耗尽会发生什么,不过按照常理推断,下场大抵是走向真正的死亡…… 辛西娅直视齐斯,劝道:“周可,选择处死你是我决策错误,我理解你愤怒的心情,但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你说过要破解世界观,缺了任何一个房间的线索都不行。如果我死了,你们很可能进不了1号房间。你活不过第三幕的。” 齐斯笑了:“你也说过,破解世界观太不稳妥了。‘为了罪人的死活,将所有人的精力投入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猜测,在我看来很不明智。’” 他模仿辛西娅的腔调,将她之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查理不是说了么?出现死者后,游戏即告结束。我们需要一个死者。” 辛西娅小幅度地摇头:“查理也说过,兔子达成三次平局或胜利同样可以结束游戏。你煽动他们一起针对我,无非是想置大局于不顾,报你一己之私仇。” “可以这么说,但我想问一句,我们为什么要留下你呢?”齐斯嗤笑,“留着你找到机会再给我们一刀,或者出去后在现实里对付我们?” “我可以向你们发誓。”辛西娅举起右手,手掌朝外,“我离开副本后不会以任何形式做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并且保证尽我所能为人类谋福祉。” “空口白牙的保证并不能让人信服。”齐斯说着,打了个响指。 点点红光凝成血色的长卷,在他身前时隐时现地悬浮,鎏金的纹路勾勒出“契”的字样,在注目的刹那折射出金灿灿的光影。 他注视着辛西娅,语气不容置疑:“不如与我立字为契。” 辛西娅看着缓缓飞到她身前的契约长卷,眼角的鱼尾纹扭成涡旋:“你说那么多,应该就是为了迫使我签下这个协议吧?这是你的技能,我无法确定签字后会不会导致其他的后果。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齐斯眯起眼笑:“你没有别的选择。” 至此,辛西娅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 在肉眼可见的优势下,她没能看到潜藏的风险,一头撞进了齐斯为她编织的陷阱…… 她惨然苦笑,拿起虚空中凝结而成的金色羽毛笔,在血色的纸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因为这次的契约和所有人相关,每个玩家都能听到系统提示音。 董希文看向齐斯的眼神幽邃了几分,他想起他加入的那个组织,似乎也和“契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第二轮游戏,开始!” 查理欢快地打了个响指,每个玩家的面前都出现了一张新的纸牌。 众人快速报了一轮身份,辛西娅是狼狗,齐斯是老虎,董希文是狐狸。 辛西娅与和惠同时指认董希文,齐斯选择放过。 第三轮游戏,辛西娅是狐狸,齐斯是狼狗,董希文是老虎。 齐斯与和惠同时指认辛西娅,董希文选择放过。 “精彩,精彩的对局!”查理慢条斯理地拍了三下巴掌,配合他的话语看上去阴阳怪气,“‘捉狐狸’的游戏结束了,下一个游戏,疯狂黑杰克!” 玩家们闻言,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 董希文抢先发问:“游戏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有一个?不会没完没了吧?” 查理笑呵呵地回答:“只有出现死者,游戏才会真正结束!” 必须出现死者…… 难道说这一幕和第一幕一样,必须选一个玩家作为牺牲品,才能过关? 经过刚才的小插曲,牺牲品的人选不难确定。 辛西娅率先害人,偿命在此似乎也理所应当…… “查理先生,你有罪吗?” 齐斯忽然冷声发问。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们每个人都有罪’,那请问,一直站在舞台中央的你,包含在这个‘我们’中吗?” ……………… 【注】《罗马书》是《新约》的篇章,是“原罪论”的出处之一。 感谢纯纯爱战神1000点币的打赏!大佬破费了!(目前进度:6000/10000) (本章完) 第十一章 盛大演出(十一)幕间-“黑杰克” 查理没有回答。 齐斯自顾自说了下去:“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塔里,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如果以杀人与否来裁定罪恶,我们所犯的罪行都埋葬于过去。尘埃落定之际,你偏要去掘腐败的枯坟,将恶臭和腥臊翻上地面——查理先生,你才是最大的罪人。” “没错,我有罪!”查理坦然承认,弯腰捧腹,大笑出声,“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我也不例外!这是一场属于罪恶的狂欢,多么美妙的戏剧主题!” 齐斯盯着他的面具,嗤笑道:“但很可惜,你不是刺破黑暗的黎明的光,而是哗众取宠的舞台灯光。伱整这么一出审判罪人的戏码,所求无非是吸引观众的注意——那请问,你为自己设计好死法了吗?” 查理直起了腰,声音冷了几分:“先生,你恐怕忘了,这里是我的主场!你竟然妄想在主场审判主办方,多么可笑!” “哦?”齐斯将目光投向空置的2号座椅,“那请问,你为什么还要留着2号座位,并且在上面放三张筹码?”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在“捉狐狸”的游戏开始之前,查理在每张座椅前都放了筹码,包括已经死去的汉森的座位。 他们当时以为这是副本偷懒的设计,由于不知道谁会死在第一幕,干脆在所有环节都一视同仁。 回过头来再看,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诡异游戏的副本向来面面俱到,怎会如此粗糙? “连我都差点被带跑了,真把这个副本当一个舞台剧来看,才会下意识从简化流程的角度考虑……”董希文后怕地想着,脑海中忽然有一道电光闪过。 他直觉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却无法捉住具体的思路,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窗户纸,怎么也捅不破。 他的心一收一缩地难受,好像有无数小人在上面跳来跳去,一下下地抓挠…… 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齐斯留意到了董希文的异状,不动声色地冲查理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来我的猜测没错,那就请2号玩家就位了。” 查理扭动着头颅,喉咙里卡出“咯咯”的颤音,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在巨力压制之下的蚍蜉撼树。 几秒间,他便如同一个真正的木偶那样,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直手直脚、摇摇晃晃地走向空座位,僵着上半身一屁股坐下。 与此同时,每个玩家的系统界面上,都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第二个游戏,疯狂黑杰克,规则如下:】 【1、每个玩家在最开始都会获得两张纸牌,一张为明牌,一张为暗牌。玩家可以选择将哪张牌翻为明牌。】 【2、每一轮抽牌,从1号玩家开始,在“要牌”和“停牌”间做出选择。选择停牌后无法再进行任何行动。当所有人都停牌时,游戏结束。】 【3、K、Q、J和10牌都算作10点,A牌既可以算作11点,也可以算作1点。如果A算作11时总点数大于21,则算作1。】 【4、玩家手牌的总点数超出21点则为“爆牌”,失败。总点数等于21点为“黑杰克”,则除“黑杰克”的玩家外,其余人都判定为失败。】 【5、游戏过程中,每个玩家都有一次换牌或递牌的机会。换牌为将自己的暗牌和其他玩家的暗牌互换,递牌为将自己的手牌递给其他玩家。换牌和递牌皆视为停牌,被替换和投递的牌无法再次行动。】 也许是由于查理从主办方成为了玩家,为了公平起见,这次的游戏规则直接由系统界面出示。 黑底白字写得清楚,规则的真实性不必质疑。 董希文早已忘了刚才一瞬间的心绪,率先开口分析:“我大概明白了。我们首先需要确保自己的点数尽可能少,不爆牌;然后再想办法让其他人的点数超出21点;如果有人达成了21点,为了不让其他人都失败,还得把他的21点给拆了。” “没错。”辛西娅已经从先前的狼狈中调整过来,此时又恢复了上位者的游刃有余,“我们都是玩家,立场是一致的。游戏开始后,我们可以一起递牌给查理,让他爆牌。” 她话音刚落,每个玩家面前都凭空出现了两张纸牌。 紧接着,系统音冷冰冰地宣布: 【第一轮游戏开始】 游戏看上去即将步入尾声,这一幕玩家们大获全胜,很快就能置一直牵着他们鼻子走的主办方于死地,便是再想保持冷静,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急切。 没有经过太久的犹豫,短短两秒间,所有人都看完了自己的牌面,翻好了明牌。 【请从1号玩家开始抽牌】 齐斯抽了一张牌,看都没看就顺手丢给身旁的查理,从“递牌”到“停牌”一气呵成。 查理从规则公布后就不发一言,此刻平静地收起齐斯丢过来的牌,又抽了一张牌,整齐地摆放在面前。 其他玩家如法炮制,抽牌后比较了一下大小,纷纷将手中较大的牌丢给查理。 一轮过后,除了查理,所有人都停牌了。 查理“嗬嗬”地笑着,面具脸转向齐斯,复又低垂,看向他面前翻开的明牌“8”:“1号先生,你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希望你另一张牌的点数小于4。” 玩家们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查理要做什么,脸色皆是一变。 齐斯不冷不热地问:“你手中有10?” 查理不语,将面前的一张暗牌翻开,那赫然是一张“K”。 ——按照游戏规则,算作10点! 查理将“K”牌甩向齐斯,齐斯用两指接住,放入自己的牌堆。 【第一轮游戏结束】 所有纸牌应声翻开。 齐斯的牌是【K】【2】【8】,20点,好险没有爆牌,也没有“黑杰克”。 查理的牌是【3】【7】【9】【10】【J】【Q】,49点,毫无疑问是爆牌了。 虽然如此,他却笑得十分放肆。 在沙哑的笑声中,他的四肢一节节地裂开,散落在地面上。一地硬邦邦的木块咕噜噜地滚动起来,伴随着他始终不停的笑,分外瘆人。 一分钟后,2号座位前的一张筹码化作血水渗入桌面,地面上的木块陆续飞起,重新聚合成了查理的身形。 这个NPC好像感受不到疼痛那般,扭过头面对齐斯,用兴奋的语气说:“1号先生,看来你运气不错!不过你不是‘主角’,可无法保证自己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齐斯想到汉森的“炮灰卡”,“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所以,你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不不不。”查理摇头,“我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只是恰好你的筹码因为某人的缘故,比他们都少。当然,我更希望你愿意和我双赢——你懂我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样公开密谋真的好吗?董希文咋舌,却也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第一轮游戏,四个人针对查理一个,玩家拥有一边倒的优势。但若是查理把齐斯说服了,就是三对二,虽然人数依旧占优,但考虑到齐斯的实力,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好。 而齐斯是完全有立场和查理合作的。 若他站在玩家这边,查理打定了主意针对他,他只有死路一条。谁也没有资格说服他放弃生命,帮其他人赢得这个游戏…… 辛西娅看向齐斯,循循善诱:“周可,你想清楚,如果你站在查理那边,我们必然会首先针对你,让你出局。尽管不想这样,但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危,我们必须狠下心来。死亡不可避免,与其可耻地和鬼怪联手,不如始终站在人类这边。” 明晃晃的道德绑架和画饼,齐斯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恶心到了。 他垂下眼,声音中带上不加掩饰的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出现在大型恶性事件的罪犯名单中。” 辛西娅的目光冷了下来:“这么说,你是确定要和鬼怪为伍了?” 齐斯不语,和惠忽然抬起头,轻声说:“周可,下一轮你先不要递牌,等查理停牌后再递牌给我,让我爆牌,这样我们的筹码就一样了。” 齐斯依旧不置可否,诡异游戏却不给玩家太多准备的时间。 【第二轮游戏开始】 随着一声系统音,新的纸牌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齐斯将【6】翻成明牌,环视玩家道:“这一轮,如果有人递牌给我,我就会一直抽牌,直到抽出一张足够大的牌,反递回去。” 简单粗暴的威胁,却格外有效。 虽然齐斯的筹码最少,无论如何都会最先出局,但天知道手中的筹码到第三幕会不会还有作用,谁也不愿意舍己为人,在这种地方消耗。 【请从1号玩家开始抽牌】 齐斯抽完牌后,看了一眼就收了。意思很明确:他将会把唯一一次递牌的机会,留着报复递牌给他的人。 查理抽了一张牌,同样没有行动。递牌或者换牌的机会握在手里,才能构成最大的威胁。 和惠抽完牌后,迟疑着将牌递给了查理。 纵然齐斯已经明确站在了鬼怪那边,她依旧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害人。哪怕对方有罪,也不该在这里被审判。 辛西娅也抽了一张牌,在看到卡面后,她眯起了眼。 那是一张【10】,她手中已经有明牌【7】和暗牌【5】了,留着这张牌就会爆牌。 ——她必须将牌递出去。 倘若递给查理,毫无疑问可以让查理爆牌,但那太不经济了。 第一轮查理的点数是49点,溢出的27点如果平摊给其他玩家,说不定能多消耗几个人的筹码。 查理爆牌是必然的事,她何不借此机会,将“周可”也排除出局呢? “周可”只能递一次牌,说不定会顺手递给她一张【9】,这样她就“黑杰克”了。哪怕“周可”执着地翻出一张【10】递给她,她也不亏。 反正,她还有三张筹码…… 思及此,辛西娅用两指将【10】牌推向齐斯。 齐斯面具下的唇角勾出嘲讽的笑容,语带调侃:“你确定要将这张牌递给我吗?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辛西娅只当齐斯在诈她,不紧不慢道:“我自然确定。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选择和鬼怪同流合污,你这样的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说得冠冕堂皇,董希文听得一脸便秘,快速抽了一张牌,扔给查理。 【请从1号玩家开始新一轮抽牌】 此时,齐斯和查理都没有停牌。 齐斯从牌堆里抽了一张牌,扔给辛西娅。 那是一张【3】,辛西娅有些迷惑,转而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呼吸一滞。 ……不会那么巧吧?不会就那么倒霉吧? 查理也抽了一张牌,从牌堆里挑挑拣拣了一张【Q】,递给和惠。 和惠只看了一眼牌面,便苍白着脸,低下了头。 【第二轮游戏结束,恭喜1号玩家“黑杰克”】 系统音冰冰凉凉地乍响,却掺杂着一阵劣质的礼花爆鸣音效,听起来格外滑稽。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齐斯面前的手牌—— 【A】【6】【4】【10】,在初始手牌的基础上,正因为辛西娅递的那张【10】,他才达成了21点! 辛西娅立刻明白了一切,咬牙切齿:“周可,你故意说那么一番话,就是想诱导我们把10点递给你吗?” “我并不确定你们当中有人有10点,也不确定10点就在你手上。”齐斯的语气十分随意,就像说“随便玩玩”一样,“不过,【10】【J】【Q】【K】四种牌面都算做10的话,概率不算小,值得赌一把。现在看来,我的运气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他顿了顿,无比真诚地说:“辛西娅女士,你应该感到庆幸,我‘黑杰克’了,接下来我的筹码将多于查理。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和查理合作了。” 查理听明白了,兴奋地鼓起掌来:“优秀的戏剧性!精彩的反转!我相信观众们喜欢!” 辛西娅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你这个疯子……” “哪有?”齐斯无辜地抬手摸了摸冰冷的面具,“这不是很正常的思路吗?” 然而,这会儿没有人有余裕回答他。 一人“黑杰克”,其余人皆判定为失败。 失败的惩罚落下,查理又一次散落成一堆木块。 辛西娅则像是被压扁了似的,化作肉泥层层涂抹在座位上,剩下一副碎裂的骨架。 董希文的头颅掉了下来,只剩下一个碗大的血口,陆续有弹孔击穿他的身体,将他点缀成一个血人。 和惠面色青紫,舌头吐露,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颈,整个人高高地吊起。 呻吟和哀嚎声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齐斯静静地观赏着玩家们形态各异的死法,先前被查理针对的不爽已然消散,只剩下十成十的愉悦。 疯狂黑杰克的游戏流程进行得很快,完成一轮用不了一分钟的时间。 齐斯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第二轮没能达成“黑杰克”,就发动【命运怀表】的效果,回到游戏开始之前,和查理一起往死里针对辛西娅。 再不济,也可以递牌给和惠或董希文,至少拉平玩家间的筹码差距。 当然,他运气不错,【命运怀表】的使用机会省下来了,他也成功将所有人的筹码都削减了一张,抢回了优势。 此刻,所有玩家的筹码数都是2,查理的筹码数是1,结局昭然若揭。 一分钟过去,玩家们恢复原状,只有难看的脸色和被汗浸湿的衣衫昭示他们刚才的遭遇。 一片痛苦的喘息声中,系统提示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第三轮游戏开始】 感谢xxcW233共447点币的打赏!知道有人喜欢我的书真的很开心,所以来点评论啊喂!(乞讨) (目前打赏进度:6447/10000) (本章完) 第十二章 盛大演出(十二)《死魂灵》 游戏不再有悬念,玩家们依次将手中最大的牌递给查理,随后停牌。 到了查理的回合,他兴高采烈地说了句“停牌”,环视众人:“现在你们所有人的筹码数量都一样了,这很公平!我相信,明天会有一场精彩的演出!” 他大笑起来,而后点数结算。 51点,查理爆牌。 他是这一轮唯一一个爆牌的玩家。 最后一张筹码在他面前化作血水,他在狂笑声中散了架,碎木块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几秒间,那些碎块又碎成更细小的木屑,簌簌地散了一地,铺成一层薄薄的沙。 支配了玩家们两幕的查理就这么粉身碎骨了,众人看着地面上的残余,皆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游戏结束了吗?”和惠轻声问,“主要NPC死亡了,按照以前来看,副本应该快通关了吧。” 辛西娅摇头:“我们见到的查理也许并不是这个副本的主要NPC。我们看到的剧本残页中,存在剧作家查理和他的木偶这两个角色,而我们至今都没能遇到那个所谓的剧作家,也没有找到全部的剧本内容。要想通关副本,也许需要演完三幕戏剧,或者集齐所有剧本残页。” 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齐斯在最开始提出的议题。 齐斯适时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剧本残页就分散在各个房间中。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从1号房间开始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和惠和董希文没有异议,签了契约的辛西娅不敢有异议。 齐斯不动声色地起身,径直走向1号房门。 他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罪恶化作的鬼怪就在里面。 汉森的“配角卡”让他有所猜测,玩家在拿到和自己相对应的角色卡后,可以触发相应的身份效果。 已知角色卡会在玩家死后从鬼怪身上析出,但那时候拿到了也没什么用,总不能像《双喜镇》副本那样,让尸体去通关。 因此,他倾向于认为,一定有别的获取角色卡的方式,比如……和自己对应的鬼怪交涉。 辛西娅紧随在齐斯身后,也不扭捏,大大落落地上前开了门。 齐斯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待她打头进去,才闲庭信步地跟上。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眸色微凝。 只见周围红黄蓝三色交织的鲜艳色块骤然出现裂纹,一阵存在于意识层面的“咔嚓”声中,眼前的景象如同碎玻璃般一片片碎裂、崩毁。 新的场景在色块中浮现,颜色更淡一些,像是洗褪色了的照片,却也更显真实。 血腥味、腐败的臭味、霉味一股脑儿地涌进鼻腔,齐斯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光线昏暗的仓库中,封住窗户的木板挂着厚厚的蜘蛛网,昭示此地已经废弃多时。 借着从木板缝隙中漏进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地面上的积灰和动物粪便。一只脏兮兮的白猫躺在角落,已经死去多时,连皮肉都干瘪了。 齐斯好几年没来过这么脏乱差的地方了,以至于第一反应是抬手捂住口鼻,干呕出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胃感并非全来自于环境,更多的是一种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条件反射。 是的,这里他曾经来过,是十年前的事,印象深刻。 “齐斯,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仓库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齐斯几乎是立刻对接上了记忆里的前因后果,用同样稚嫩的声音回答:“这里足够隐蔽,不会被他们注意到。你不是也怕他们在知道伱和我的关系后,不和你玩吗?” 门外的人信了他的话,迟疑地走了进来:“那我们说好了,我把书还给你,你也把玩具还给我,以后我们就没关系了。” 那是个穿蓝白色校服的小孩,一米四五的样子,脸还有点婴儿肥,看上去有些憨傻。 “一言为定。”齐斯的右手握紧了圆规,手与武器一同藏在偏长的袖子里,看不分明。 他如记忆里一样,轻手轻脚地绕到小孩身后,并在某一刹那,高高举起手中的圆规,将针尖对准后者的后颈,狠狠扎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浸润了冰凉的指尖,过去与现在的裂痕刹那间弥合。齐斯垂眼看着缓缓倒下的尸体,顺手将圆规丢到墙角。 他拉上仓库的门,凭借印象走到一堆被黑布笼罩的物事边,从下面拖出一把剁骨刀,才折回原处。 他熟稔地切割着尸体的四肢,同时陷入了沉思。 眼下的情况很明确,他在进门后的瞬间回到了十年前,他策划杀死“朋友”的那个场景。 这自然不是穿越,大概率是副本的某种机制,只是不知接下来需要他做些什么。 不会还要他按照十年前的流程,用自己的胃酸把尸块消化掉吧? 齐斯的动作迟缓下来。 思绪触动了多年以前的感触,他漠然地注视面前已经不成人样的死尸,胃底忽然掀起一阵翻江倒海。 好难吃、好难吃。十年前的齐斯囫囵地吞咽血肉,如是想。 “是很难吃。”齐斯说,“哪怕是牛肉、猪肉,没有经过烹饪,生吃的味道都不会好。” 好难吃、好难吃。十年前的齐斯低声念叨了出来,扬起手想要擦一擦嘴,却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你需要一点调味品。”齐斯说。 他好像获得了一个上帝视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尸体旁边凝出一个孩子的虚影,正一边哭,一边像野兽似的啃咬尸体。 原来当年他还哭了啊……齐斯看了一会儿,莫名有些烦躁。 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小孩,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包括他自己。 “让尸体活过来就好了。”孩子忽然将头扭转一百八十度,静静地仰起脸看他,“让尸体活过来,把自己处理掉,就不麻烦了。” 齐斯看到,伤痕遍布的尸体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自己拿起了刀割下自己的肉,再往自己的嘴里送。 尸体很快成了骷髅,吃下去的肉撑破胃囊,又从骨架子中间落了下来。尸体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肉,再次塞到自己的嘴里,如此往复。 “你就是我的罪恶吗?”齐斯压下眼底的厌恶,尽力捏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知道我的角色卡在哪儿吗?” 孩子身上的校服好像被血液浸润了一样,忽然从边缘处开始变得鲜红,样式也从普通的校服变成了考究的西装礼服。 他笑得恶意满满:“我当然知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作为玩家的我?” 齐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当即转头就走,一副“爱给不给”的样子。 两秒后,身后传来孩童故作老成的叹息:“竟然不上当啊,真是可惜。” 齐斯轻笑一声,走向仓库大门,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的黑色卡片。 【恭喜您获得了属于您的角色卡,成为整部戏剧第二个获知宿命的角色】 【您将获得该角色拥有的一切特性,包括成为角色本身】 【角色卡-反派】 【描述:他冷酷残忍,他十恶不赦,他是主角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是正义的对立面。他行走于阴影中,注定与黑暗为伍,善良与底线是他的反义词。他无需同情,无需救赎,曾于杀戮中绽放,也终将在杀戮中灭亡。】 【效果:1、“先手优势”-在涉及主角的关键剧情节点,您将可以决定投票的顺序(每个剧本只有一次机会); 2、“我一定会回来的”-在主角存活的情况下,您在遭受致命伤害后,将会以合理方式复生(每个剧本只有一次机会)】 齐斯眯起了眼。 对于自己的身份,他早有预料;角色卡会带有某种效果,也在他的猜想之中。 让他比较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是第一个找到自己的角色卡的人。 第一个找到角色卡的会是谁?是恰好选中自己的罪恶所在的房间的那个人吗? 是董希文,还是和惠? 一些信息有待试探,齐斯顺手将角色卡揣进兜里,跨过了仓库的门槛。 红黄蓝三色的场景再度织起,他赫然又回到了1号房间中。 辛西娅站在床边,平静地说:“我昨天睡前已经把所有地方都搜索过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我年纪大了,很多地方都看不仔细,大家或许可以再搜查一遍。” 董希文环视了一圈房间,用吐槽的腔调道:“你们这边都没有书桌的吗?为啥我的房间有?该不会是特殊对待吧?” 没有一个玩家注意到齐斯的异状,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独属于齐斯的幻觉。 齐斯将手插进兜里,摸到冰凉的角色卡,才安下心来。 他老神在在地走到墙边,如法炮制地用指甲扣挖墙纸,从边角开始,将整面墙纸一寸寸剥落下来。 其余人早在他开始破坏墙壁之际,就围了过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称“周可”的青年比任何人都适应这个副本,说不定真能有什么发现。 董希文忽然“卧槽”了一声,只见几张莎草纸错落地贴在烧焦的墙壁上,随着墙纸的褪下显现出一行行文字。 【观众喜欢喜剧,喜剧的内核是让主角赢。】 【最后一幕戏结束,舞台的后门开启,演员从中离场。】 【让主角活下去,让反派死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句与句之间看不出逻辑,应该是剧作家顺手记下的便签。 齐斯看着明摆着针对“反派”的条目,脸上笑容更甚。 他越来越好奇这个剧作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他更加好奇的是,如果他一定要杀死“主角”,剧作家会以什么方式将剧情圆回来。 董希文不知道齐斯的想法。 他指着【最后一幕戏结束】一句,推断道:“这是不是说,只要我们演完三幕戏,舞台上就会出现一道离开副本的‘门’,我们就算通关了?” “希望是这样吧。”和惠眉眼间现出一丝担忧,“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副本的背景是什么。” “还剩五间房间,总能找齐线索的,不是么?”齐斯眯起眼笑。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这些便签写的‘主角’和‘反派’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演员,这是在说我们的角色身份吗?” 和惠不疑有他,说:“应该是的,昨天我遇到了我对应的鬼怪,捡到了一张角色卡。” “你是什么身份?可以给我看看吗?” 和惠迟疑了一秒,才说:“我……我是配角。” 她的神色没有漏出太明显的破绽,不过行家依旧能看出她是在说谎。 齐斯有了猜测,盯着女孩白皙的后脖颈,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上的特制手环。 董希文小声叨叨:“所以主角和反派到底是谁啊?不会最后还要有宿命之战、巅峰对决之类的剧情吧?” 辛西娅笑道:“不必着急,也许等我们看过所有房间,就有答案了。” 后面几间房间,有了齐斯在第一间房的示范,搜查的效率高了许多。众人一进屋,就如同蝗虫过境,七手八脚地把墙纸给剥了,有的没的展露无遗。 2号房间的墙壁上写着: 【戏剧第一幕出现的枪,在第三幕一定要响。】 【不要轻易杀死一个角色,除非你已经榨取了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搭建好舞台,让角色自己运动。如果超出掌控,就修改规则。】 3号房间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面对齐斯怀疑的目光,和惠百口莫辩,倒是董希文出言给她解了围。 4号房间中,齐斯直接把自己找到的剧本残页交了出去,反正第二幕已经结束,那些信息算是过期了。 5号房间中,有新的剧本残页出现。 【查理:国王下了最后通牒,要查封我们的剧院!都是因为你写的那些血腥的剧目,使我们连演出最简单的戏剧的机会都永远失去!】 【木偶:先生,您还是那么天真!剧院被查封是早晚的事,国王只想让民众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您写的那些东西注定不能被太多人看到。我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至少在结局到来之前,您获得了狂欢的喜悦。】 【查理:我不要狂欢,我只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剧院,能够演出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剧目,为什么现在连这么简单的愿望也要被毁灭?】 【木偶(不屑地):哦,思想!您可曾听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您的那些思想毫无价值,王国需要的是木偶,是像我一样的木偶!】 【卫兵将剧院大门敲得震天响,查理喊:“稍等!”他冲进自己的书房,将成捆的莎草纸塞进皮箱,扔到窗外。卫兵们举着火把,破门而入,在剧院的各处翻找起来。】 ……………… 【注】《死魂灵》是俄国作家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创作的长篇,讲述了一个专营骗术的商人的故事。 感谢书友20221222200913161的1000点币打赏,大佬破费了!(目前打赏进度:7447/10000) (本章完) 第十三章 盛大演出(十三)《复活》 6号房间是董希文的房间,玩家们撕开墙纸后同样没找到新的线索。 董希文解释:“第一幕的剧本残页我是在书桌上找到的,就明晃晃放在那儿。我差点儿怀疑这个副本在侮辱我的智商。” 齐斯颔首表示认可,看着房间角落的书桌,随口提点:“你这间房对应的鬼怪的形式很可能和写作有关,小心那张书桌。” 董希文属实没想到齐斯会有这个好心。在他看来,如果有杀了其他人就能通关的方法,这位杀人魔同志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实施。 这是在干什么?释放善意?装好人? 齐斯看着董希文如临大敌的神情,只不在意地笑笑,道了句“先走”,便出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他不知不觉间有些困倦了,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 昨晚同样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沉入梦乡,明明屋里的灯光始终大亮着,明明四面墙壁都被漆成光鲜活泼的颜色,他还是提不起精神。 正常来说,他是万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得这么快的;昨晚的快速入眠只可能是副本自身的机制。 这不由得使他联想到《无望海》副本,夜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玩家睡去,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吗? 齐斯靠在门上,听着玩家们的脚步声四散开去,料想所有人都各回各屋了,才再度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出。 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霓虹光影从各个角度照射在锃亮反光的地板上,将整个场景妆点成光灿灿的一片,模糊了视线。 在某一个片刻,能够看到光斑掩映下的黑影,但同样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了,看不分明。 被舞台上的灯光一照,齐斯清醒了一些,当即径直向6号房间走去。 从第一幕结束后,他就隐隐有所预感,这个副本并不简单。 面对复杂的副本,要么弄死其他玩家,要么把局势搅乱…… …… 6号房间,待所有人都走后,董希文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 【角色卡-观众】 【描述:他是不速之客,从门外闯入演员们演绎故事的舞台;他不做声响,从旁窥探,品评,并赋予丰富的反馈和情感。他似乎拥有更多的机会知晓故事的全貌,又似乎也身在局中,为剧作家的叙述诡计所烦恼。】 【效果:1、“进度条”-您可以看到剧本的进程; 2、“异度世界”-您与演员们不在同一个维度,无法受到来自他们的物理伤害。】 这是董希文在进入5号房间后捡到的卡片。 当时,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他便好像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周围的场景很是熟悉,却与他记忆中有所差别。 他在他弟弟的学校,作为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和弟弟同时就读。 画面在眼前飞逝,还伴随着交代背景的旁白,好像在玩一个文字模拟游戏。但在董希文眼中,每一个画面都那样真实,在看到弟弟的笑脸时,他更是没忍住鼻子一酸。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循循善诱: “那些霸凌者还没有对小文下手,但你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外貌。杀了他们吧,这样小文就不会死了。” “他们都有罪,提前审判他们未来犯下的罪行,还能拯救受害者于未然,这是正义之举,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董希文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罪。 那是一个悬浮在头顶的巨大的黑色天平,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够笼罩整座城市,其下鬼影幢幢,不显庄严神圣,反而诡谲恐怖。 【鬼怪名称:裁决天平】 【对应玩家:董希文】 【描述:热衷于逼迫人类在正义与邪恶间做出选择的巨大天平,会设置难以抉择的情景考验人性,并杀死回答错误的人。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也许它自己也不知道,哈,哈,哈。】 【……】 董希文被一股力量托着,飞向上空。 角色卡就安安稳稳地放在天平中央,他落地后,一弯腰就捡到了,紧接着便从系统提示中得知自己是第四个“获知自己宿命”的角色。 “原来我竟然是观众吗?不对啊,查理不是说我们所有人都既是演员,又是观众,这个身份怎么还单拿出来了啊喂!剧作家设计角色卡的时候想不出词了是吗?”董希文用吐槽的腔调说着,不由想到了副本的开场。 他是唯一一个从门外进入副本场景的人,而且后续也一直游离于焦点之外,没起到正面或者负面的作用,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个看客。 他似乎……确实挺特殊的。 董希文记得,自己加入“那个组织”后,也差不多是这么个状态。身为后来者,默默地观察组织的各种人事安排和行动计划,从不参与,混吃等死…… “叩、叩、叩。” 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三下敲门声,董希文刚生出没多久的睡意散去了大部分。 什么情况?突发事件?鬼敲门? 下一秒,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董希文,是我,周可。” “周可”?他来干什么?不会是想单杀我吧? 单杀倒是不怕,毕竟有角色卡的效果在,但谁知道来人会不会是鬼怪的伪装? 董希文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 他正犹豫着要如何应答,门外的声音就叹息着说:“我知道伱不会放我进去,我来这儿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小心和惠。” “啊?”董希文张大嘴巴,却是凑到了门边,“大哥,细说。” “我研究过心理学,能看得出来,在身份问题上她撒谎了。”齐斯隔着门板,面不改色地说起了瞎话,“她不是配角,那么必然是主角和反派中的一员。她若是主角,我们哪怕是为了完美演绎剧本,也会让她活到最后,她完全没必要隐瞒身份;那么,她只可能是反派。” “反派?”董希文并不太信,“她要是反派,这一路也隐藏得太好了吧?都是老玩家了,不至于把别人当傻子看吧?” 齐斯垂眼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副本对反派和主角的定义不同。查理先生或者木偶写作这出剧本时,都是怀着一种扭曲、不甘的心态的,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传统的故事。那些剧本残页中也说了,这个故事充斥着暴力和血腥,像和惠那样单纯柔弱的角色,怎么可能是主角呢?” 董希文仔细一想,觉得齐斯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他秉持着理性,辩驳道:“但你推理的逻辑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啊,她是主角,也可能隐瞒身份啊,比如怕被反派针对什么的。” 这毫无疑问是真相。齐斯弯了眉眼,声音依旧平静:“那你觉得,一部戏剧中可能有两个主角吗?” 董希文神情一凛:“你什么意思?” “我是主角。”齐斯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角色卡。” “你?主角?” 齐斯不等董希文反应过来,便继续说下去:“你应该也拿到你的角色卡了,大概也猜到角色卡的获取方式了吧?” “进入自己对应的罪恶盘踞的房间?” 齐斯“嗯”了一声,道:“和惠是最先拿到角色卡的,基本可以判定,她的罪恶就在她选择的3号房间中。你说她究竟要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有那样大的罪恶呢?” 这是不争的事实,脑子稍微转几个弯就能看出来。 先前被下意识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反刍,董希文的呼吸急促起来。 和惠从一开始就露出一副柔弱的、受害者的面孔,理所当然地激发了他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可如今却告诉他,那一切都是伪装和欺骗…… 董希文想了想,问:“你的罪恶在1号房间是吗?辛西娅那样针对你,应该是遇到了你的罪恶了吧?” “是的。”齐斯坦然承认,“但我从来没有隐藏我所谓的‘罪恶’,不是么?” 董希文虚着眼道:“怎么看都是你更危险好吧……杀人吃人还能面不改色地描述出来,你这三观早已脱离正常人范畴了吧?” 齐斯不冷不热地问:“那么,你是在夸耀你的正义感吗?” 董希文隔着门板发出一声“欸”,用尾音扣了个问号表示不解。 齐斯勾起唇角,说了下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啊。妓女夸耀她们的放荡,凶手夸耀他们的凶残,富人夸耀他们的巧取豪夺,统治者夸耀他们的暴政专制,人总是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求合理性的,只是有些合理性被大部分人所接受,有些却不被理解罢了。” “在我的世界观里,伤害我分毫利益的人都值得凄惨的死法;在你的看法中,这个不公平的世道需要一场变革;很显然,短时间内,我与你的合理性都无法得到普遍的认同——以那套约定俗成的规则衡量,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的世界观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被认同好吧?”董希文虽然觉得和变态杀人魔讨论善恶问题十分傻叉,却还是接茬道,“虽然普世价值观有时候挺过时的,但不可否认,它确确实实有利于人类这个种群的存续……” “‘有利于’。”齐斯一字一顿地咀嚼董希文说出的这三个字,笑出了声,“所以说到底,利益才是恒久不变的。那么我也希望你出于利益的考虑,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因为我犯不着为了没有利益的事胡乱杀人。至少在我看来,辛西娅与和惠都比你该死。” 董希文终于听明白了齐斯的逻辑,挑眉道:“所以你是想撺掇我和你联合,对付辛西娅与和惠?那什么,你说的那套逻辑确实有点道理,但我怎么知道你没在骗我?” 【危险即将降临,请玩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寻求房间的庇护】 冰冷的系统音适时打断谈话。 沉默两秒后,董希文说:“你要不先回房间去?我再考虑考虑……” “要想验证我的话语很简单。”齐斯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要么我给你看我的角色卡,要么我死一次,并在明天全须全尾地出现,验证一下‘主角不死定律’。” 董希文吓了一跳,属实没想到齐斯这么豁得出去。 他连忙开了门:“大哥,你是我大哥行了吧?还是我开门看一眼你的角色卡吧……” 他基本可以确定,门外的“周可”是玩家而非鬼怪,那么有角色卡的“异度世界”效果在,他开门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当然,齐斯本就没什么恶意便是了。 他从来不对正面杀死其他玩家抱什么希望,自然也不会想着给董希文一刀试试。 在董希文开门后,他利落地从口袋里摸出角色卡,翻面后向前者出示。 【玩家不可向旁人展示自己的角色卡,窥卡行为也不被允许】 系统提示同时出现在两人的面板上,齐斯手中的黑色卡片刹那间被白光淹没,再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齐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良久,才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只能让我死一次了。” 董希文早在齐斯出示角色卡的那一刻,就信了八九分。 要真是心里有鬼,动作才不会这么利索。 这会儿,他连忙拦住齐斯:“周哥,我信你了还不成?那个,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商量商量明天怎么搞?” 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只见眼前的齐斯忽然变得扁平,像是从三维生物降格成了二维,身上的色彩也变成了由红黄蓝三色组成的团块。 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像一张海报那样贴在地面上,几秒间就变成了一道薄薄的灰影,消失不见。 第一幕结束前,查理说过:“房间只会保护第一个进去的人。” 是啊,危险已经降临,“周可”不在自己的房间,是不会受到庇护的。 这条信息是“周可”亲自问出口的,他明知危险,却执意要来6号房间,甚至不惜自己死一次,也要自证身份…… 董希文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灰影,久久怔忪。 他忽然想起来,在第一幕时,出声提醒他“新手池”的存在的正是齐斯。 而后,在刚刚结束的“黑杰克”游戏中,最后一轮齐斯递给查理的手牌是【10】,自己的余牌是【A】。他赫然是主动拆了自己的21点,而没有选择让其余所有人一起失败。 这人,似乎也没自己原先想象得那么十恶不赦? …… 3号房间中,和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齐斯的编排中,成了个满口谎话的“反派”。 她任由睡意将自己淹没,又一次做了昨天的那个梦。 玻璃搭建而成的迷宫反射她的身影,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注视着她,而她浑身赤裸。 她颤抖着,开始奔跑,跌跌撞撞。 而在道路的尽头,几张泛黄的莎草纸贴在光洁的镜面上,像淤痕,像伤疤。 【卫兵(冷笑):我们奉国王的命令来烧毁那些被禁止的剧本,谁敢阻挡我们,我们只好将他一起毁灭!】 【查理(恳求):我发誓不会再让那些剧目上演,请让我保存所剩无几的手稿吧!我除了那些玩意儿,什么都没有啦。】 【卫兵:我看你这个老头儿不安好心,还想借妖言毒害民众的思想!我们要连你一起毁灭,毁灭!】 【卫兵高声喊叫着,举起火把冲进书房。很快,冲天的火焰从书房中燃起,逐渐吞噬了整座剧院。】 【第二幕完】 ……………… 【注】《复活》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长篇,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和反动官吏的伪善面纱。 (本章完) 第十四章 盛大演出(十四)《麦克白》 在意识到副本的复杂性后,齐斯其实考虑过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在第三轮黑杰克中,拿到“10”和“A”两张手牌后,他更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再平等地削一下其他玩家的手牌。 但他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从进入副本以来,一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怪异到让他疑心:如果将其他玩家都坑死,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副本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刷新出主线任务;但所有玩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主线任务是存活三天,或者演完三幕戏。 这倒不怪玩家们轻信,只因查理说过一句“等第三天一切就结束了”。这句话充满诱导性,而副本名又叫做《盛大演出》,很难不联想在一起。 齐斯当时问查理那句“演出什么时候结束”,也是存了一些误导其他玩家的心思的,但他没有想到,他编织的迷障持续了这么久。 这已经脱离话术诱导的范畴了,只可能是副本自身的机制。 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几乎所有玩家都将主线任务抛到了脑后,而把演出剧本、参与游戏当作第一要务。 一天就是一幕,一共三天,一共三幕戏……在概念偷换和心理暗示下,玩家们渐渐模糊了剧本和副本的界限,将两者等同。 系统界面上,本该写着主线任务的地方是一片空白,齐斯不由得想起《辩证游戏》的情况,并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某个存在的布局之中? 在刚进入副本之际,齐斯毫不避讳自己的冷漠和利己,其实是在向辛西娅释放合作的信号。 如果一幕戏需要死一个人的话,他希望能先和辛西娅将其他两个家伙排除出局——理性主义者或许不适合做朋友,却很容易相互勾结。 但紧接着,辛西娅就选了1号房间,并顺理成章地遇到了他的罪恶,态度一瞬间从友善转为了敌对。合作的希望变得渺茫,他不得不放弃原有的计划,而让和惠和董希文幸运地逃过一劫。 当时,齐斯只觉得一切是情理之中的巧合。辛西娅自认为自己罪恶最大,才错选了他的罪恶盘踞的房间。 而如今想来,这些真的是偶然吗?真的只是他运气不好,和辛西娅没有合作的缘分吗? 和惠的罪恶处于3号房间,查理的罪恶处于6号房间,基本上说明了罪恶的分布并不严格按照大小来判别。 所有房间都是盲盒,在打开房门的前一秒,里面的罪恶都是不确定的,很容易搞暗箱操作。 “又是伪随机性陷阱啊。”齐斯在脑海中无声地轻笑。 他忽然想起剧本残页中的一句话—— 【国王只想让民众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事。】 这句话放在这部戏剧中也同样适用—— 【剧作家只想让戏中人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事。】 戏中人所见所闻,皆是剧作家的表达和设计,如何能全盘相信? 毕竟,明面上的剧作家查理是个木偶,已经死去;而真正写作这部戏剧的剧作家,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啊。 而要想逼剧作家现身,在齐斯看来也并不困难。 便签中不是说了么? 【搭建好舞台,让角色自己运动。如果超出掌控,就修改规则。】 只要让剧情脱离剧作家的掌控就好了,反派和主角身份倒置,齐斯不信到这时候了,那位剧作家还坐得住。 基于此,他觉得自己在董希文面前死一次,完全是可以支付的代价。 常人不敢拿出的赌注将更容易博得可观的利益,哪怕赌输了,也不过就是死一次罢了。 反正他死了不止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了已经。 6号房间中,齐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扁平,色彩也逐渐从白色分崩离析成三原色的组合。 他在消弭,在分散,痛感并不分明,更多的是一种抓不住支点的虚无感。 他好像一瞬间灵魂出窍,飞往没有边际的宇宙之外,又在到达极点的刹那变得稀薄,意识和思维骀荡成絮状的汪洋。 视野一点点坠入黑暗,有一瞬间,他看到一张鲜红的纸页在漆黑的底色上突现,又缓慢地翻了过去,露出烫金色的文字—— 【第二幕完】 …… 1号房间中,辛西娅强撑着不想睡去,却还是在侵入骨骸的疲惫中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自己身陷于一片血与肉组成的大海中,血海尸山中滚动着巨大的肉瘤,上面长满了涂着口红的嘴。 【鬼怪名称:讲演者】 【对应玩家:辛西娅】 【描述:由无数尸体组成的巨大肉瘤,每一张嘴都在义正言辞地讲演。如果你相信了她的话,很快就会成为她的一员;如果你不相信,她会想办法让你相信的。】 【……】 对于自己的罪恶,辛西娅心知肚明,并不以之为耻辱。 能坐到她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几个干净,谎言已成常态,杀戮亦是必然。 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必要的限度外,不因自己的贪欲而为恶。和那些同僚比起来,她廉洁奉公、铁面无私,手上沾染的血腥也不过是随波逐流、顺势而为。 辛西娅坦然地向肉瘤走去,眼睁睁地看着庞然巨物毫无预兆地开始向外渗血。 她愣了愣,接着就看到一身红衣的青年从肉瘤的遮挡后走出,松松垮垮地站在她面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伱就是‘配角’了。”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戏谑。 辛西娅想要后退,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力量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便站在原地,冷声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要死了。”青年一步步向她走来,伸出长着刀片的指甲,刺向她的额头。 辛西娅感到眉心一痛,接着是滚烫的液体像熔岩一样向下淌落。 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血,她的皮肉正被分成两半,剥落下来。 她想要挣扎,想要尖叫,却连纹丝的动静都无法发出。 她知道自己死劫难逃,心底渐渐被一种强烈的不甘占满。 凭什么她是配角?她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上,凭什么死在这个地方? 意识逐渐变得散乱,辛西娅的思维逐渐飘远,好似又回到了六十多年前,她还在上学的时候。 当时,她想要竞选学生会主席,那些人冷笑着对她说:“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当上主席呢?”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失败,她铭记于心,并在往后凭借自己的努力,使其成为最后一次。 她一步步往上爬,站得越高,能看到的就越多,也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上头那些能一只手指摁死她的角色是如何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还要爬得更高。仅仅成为西里西亚的执政官还不够,她还要再往上爬…… 这时,诡异游戏出现了。 …… 【角色卡-反派-“我一定会回来的”效果已生效】 银白色的文字划破黑暗,齐斯在4号房间中睁开了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刚才那次死亡带给他的感触并不美妙,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堆零散的积木,被一股力量拆碎又拼合,说是“死亡”并不准确,或许应该用“消亡”来形容。 不曾存在过,连痕迹也渺不可寻,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齐斯”的人,也不会再有与这个人相关的记忆…… 很糟糕,这种感觉很糟糕。 齐斯咂摸了许久,觉得问题的症结大概在于没有痛感。 鲜明的死亡往往是伴随着强烈的疼痛的,只有那样才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曾经活着。 相对而言,“捉狐狸”游戏中死的那次,以及在《辩证游戏》《双喜镇》副本中,死的总共十次,都足以当作美妙的经历反复回味…… 嗯,虽然齐斯怕痛,但还是觉得死亡这种事——就像吃生日蛋糕前总要经过许愿的流程——得痛一点才有意思。 齐斯又赖了一会儿床,觉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推门而出。 舞台上的光依旧璀璨,除他的房间外的五扇门都静悄悄地闭合着,看不出端倪。 齐斯径直往1号房间走去,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动。 他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 说不清是意料之外还是不出所料,总之,辛西娅是凶多吉少了。 齐斯兔死狐悲了一秒,便转头钻入2号房间。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中央,突然多出一座由演出道具和木偶堆起的小山,和前夜齐斯进入4号房间时看见的情景如出一辙,下面肉眼可见埋藏着什么东西。 齐斯闲庭信步地走过去,将堆砌物一件件挪开,裸露出下面的血色肉瘤。 那肉瘤有半个人那么高,表面点缀着猩红的嘴唇,此刻每张嘴都吐出大口的鲜血,凝疴成薄红的血膜。 齐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袅袅烟气蒸腾而出,在他眼前凝成一张黑色的卡片—— 【角色卡-配角(已失效)】 辛西娅对应的鬼怪在2号房间中,她昨晚也进入了2号房间,却没有拿到自己的角色卡,激发相应的效果。 所以,她死了,死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说汉森的死还能用他没活到选房间的环节来解释,那么辛西娅的死,则体现了剧作家深深的恶意。 无论如何努力,都逃离不了既定的结局,只因她是一个配角,一个剧作家眼中的“小角色”。 “这么看来,我还是被那位不曾见面的剧作家偏爱着的啊。”齐斯笑着感慨一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如果他也面临辛西娅这样的遭遇,拿不到自己的角色卡,后续的计划自然也无从展开,被董希文与和惠联合排除出局只是迟早的事。 他昨天能和董希文进行那么一番对话,是否也在剧作家的默许之中?剧作家不希望主角赢得轻松,所以纵容反派从中作梗? 两秒后,齐斯掀起眼皮看天花板,笑得恶意满满:“那就多谢你的纵容了,剧作家先生。希望你不要玩脱啊……” …… 6号房间,董希文早就醒了。 他听着门外齐斯的脚步声远去,陷入了沉思。 “周可”还活着,他是“主角”的概率又增加了一点呢…… 和惠确实很可疑,说不定真的是“反派”……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董希文犹豫了半晌,也出了门,向前几间房间走去。 齐斯进入2号房间时没有关门,董希文一头扎了进去,下一秒就看到了形容狰狞的肉球。 他“卧槽”了一声:“这是什么鬼?别告诉我说是新角色……” “鬼怪。”齐斯将手中的配角卡丢给董希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辛西娅的罪恶对应的鬼怪。因为辛西娅死了,所以,它也死了。” 董希文把玩着配角卡,意识到了不对:“如果辛西娅对应的鬼怪在2号房间,她昨天也进了2号房间啊,为什么没拿到自己的角色卡?” 齐斯垂下眼,叹了口气:“看来是我的推断出了错,获取角色卡的方式可能另有说法。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些并不一定准确,和惠的罪恶也许不在3号房间。” 适当的自我否定反而会让其余话语更加可信,董希文没有生出太多怀疑,继续发问:“那也不对啊……昨天不是已经把查理票死了吗,怎么还会死人?” 齐斯淡淡地扫了眼化身问题宝宝的董希文,反问:“第一晚罪恶不杀人的原因是‘填饱了肚子’,你觉得木头做的查理能够填饱那些鬼怪的肚子吗?” 董希文:“……我竟无法反驳。” 和惠姗姗来迟,低着头走进2号房间。 在看到地上的肉瘤后,她同样吓了一跳,捂住嘴才将尖叫压回喉咙。 董希文顺手将配角卡递了过去。 昨天被齐斯煽动了一番,他对和惠不复之前的信任,可细细想来,又觉得被分配了“反派”这么个身份也是情非得已,没必要将她完全当敌人看待。 无论如何,最好的结局都是大家一起活下来。 和惠在看到“配角”二字时,脸色白了白,小声嗫嚅:“对不起,昨天我骗了你们,我其实不是配角,我是……” “不用道歉。”齐斯打断她,侧过头笑得宽和,“如果我是你,面对这种境地,也会选择欺骗。身份说到底是这个副本凭空赋予我们的,愿意公开就公开,不愿意也不强求。” 和惠被他噎住了词,倒是董希文想到了什么,说:“我是观众,我有个身份效果是,能够看到剧本的进度条。我看到这个进度条很长,我们好像才演了一半不到……” “观众么?”齐斯眯起了眼。 脑海中似有灵光闪过,一直以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他在面具下勾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与此同时,新的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 【第三幕开始】 【即将进入大逃杀环节】 ……………… 【注】《麦克白》是英国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创作的戏剧,讲述了利欲熏心的国王和王后贪恋权力,最后被推翻的过程。 感谢xxcW233的100点币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5378557708的100点币打赏!(打赏累计进度:7647/10000) (本章完) 第十五章 盛大演出(十五)第三幕 周围的景象在刹那间坍缩,房间的墙壁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塌,并向四面八方延展。 原本的六个房间只剩下1、3、5三间,其余隔间皆被打通,重构成蜿蜒曲折的回廊,并在顷刻间变得稳固,点缀上斑斓的装饰。 迷宫拔地而起,古希腊连廊质感的墙面上零星地贴着泛黄的羊皮纸页,一眼望去能隐约看到上面扭曲如蛇行的文字。 再远一点,还有几个陈列架从墙体中凸出,上面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牌类游戏。 “喂喂喂?这什么情况?我们才刚起来没多久,就赶鸭子上架整新活,不是说好了不让我们太劳累的吗?”董希文虚着眼念叨了一通,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系统界面上,新的规则刷新出来。 【大逃杀规则—演出版】 【1、本幕为大逃杀环节,追逐方为玩家的罪恶所化的鬼怪,逃亡方为“玩家”。】 【2、一般情况下,玩家将不会受到自己对应的鬼怪的攻击;玩家死去后,相应的鬼怪也将消失。】 【3、玩家与鬼怪的实力将具象化为数值。鬼怪实力为2,玩家实力为1。】 【4、杀死一名玩家后,实力数值增长2;杀死鬼怪后,实力数值不变。】 【5、杀戮判定方式为比较实力数值大小;实力数值较高者,必然在对抗中获胜。】 【6、本幕中的鬼怪不存在联合的可能性,玩家可以相互攻击。】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时限高悬在视线左上角: 【准备时间00:10:00,逃亡时间01:00:00】 十分钟准备时间,一小时追逃时间,只要能活过一小时,这一幕就结束了吧? 董希文来回扫了好几遍,用吐槽的腔调道:“这还是大逃杀吗?怎么感觉是在做数学题啊?这一幕幕的,从黑杰克就开始了,考的根本就是玩家的数学水平是吧?” “不是,是博弈。”齐斯盯着“杀死一名玩家”的字样,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漾开一抹异样的笑意,“解法已经蕴含在规则当中了,不是么?选择一个人去杀死另一个人,使他的实力数值大于鬼怪,并快速将所有鬼怪击杀。” 他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或者,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就是了,这样鬼怪就都会消失了。” 董希文一脸便秘,心说不愧是变态杀人魔,张口闭口都是杀人,像吃饭喝水似的。 他脑子一转,脸色变得难看,只因他忽然意识到——齐斯说的方案似乎真的可行,也确实高效。 如果真要选一人杀死,以实力论,他这个刚进游戏的新人怎么都活不成吧? 和惠同样想到了这些,将头低垂到胸前。 她想到夜里那些温柔地牵拉着她的手臂的镜子,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也许可以和自己对应的鬼怪交流,请求他们不要伤害其他人……” 她一抬头,就见董希文和齐斯一同用关爱孩童的目光看着她。 “规则中说‘鬼怪不存在联合的可能’,其实是变相说明鬼怪无法交流。”有了盘算,齐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耐心,瞎话张口就来,“类似的局面,但凡拥有博弈思维都会知道,联合才是最佳的途径。我相信我对应的鬼怪不是蠢货,那么——他为什么不选择联合其他鬼怪呢?” “要是我们真狠下心来杀死一个人,使我们中有人的实力数值达到3,对于那些鬼怪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你觉得它们会想不到吗?” 至此,董希文差不多明白了这局游戏的性质,轻吐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我认为不到最后时刻,都不应该选择害人的方式……” 齐斯侧过头看他:“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董希文被噎住了。 然后就听齐斯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大逃杀’顾名思义,最重要的是‘逃亡’的环节。说不定只要我们分散着向三个方向跑,直到这幕结束都不会被鬼怪追上。” 青年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好像真在两位队友的态度的影响下,放弃了原先的杀人计划。 董希文松了口气,应和道:“是啊,杀人再怎么说,都是最后无可奈何的选择。” 齐斯用一番话术将两位队友的心情牵动得起起落落,估摸着他们暂时意识不到问题的关键了,才开始打量新生成的场景。 舞台灯光依旧刺目,却找不到具体的光源,好像整个世界便是由光的粒子构造的那样,每一个角落都是刺目的亮,没有阴影,无处可藏。 原本不算广阔的环境被延展得无边无际,大约有一个操场那么大的场地中,三人站在正中央。远远能够望见光滑的墙壁,和上面整齐排布的门洞。 在目光触及的刹那,大量非叙述性信息纷纷杂杂地灌入脑海,告知众人内里的路线的错综复杂。 很适合玩大逃杀的场景,如果奔跑速度够快,转向够灵活的话,在这些走道间乱钻,也许……真不一定能被鬼怪找到。 视线左上角的倒计时只剩下五分钟了,鬼怪即将出没的预警恰似阴天悬于乌云中的第一滴雨,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玩家们的神经。 齐斯抿住唇角,淡淡道:“分头走吧,生死有命。” 他背着手,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某种冲动。 董希文知道,按这个老玩家的一贯处事原则,大概率会想杀一个人,来达成较简单的破局。 一个利己主义者,最看重的便是自己,却为何在此情此景下放弃那个简单粗暴的方案呢? 董希文想不明白,记忆却又一次回到第二幕,青年对众人说的那番话语—— “我一向讨厌那套牺牲一个人、成全大多数的功利主义法则,这太无聊、太不经济了。” 这句话,会不会就是他的真心话呢? 他平静地阐释自己的罪恶,却如此厌恶功利主义,是不是因为他也曾经被别人以这套法则放弃过呢? 董希文觉得自己知道了终极答案,一瞬间,“周可”这个角色的人物逻辑在他这儿自洽了。 他看向齐斯的眼神多了几分明显的同情。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等鬼怪出来了,我就只有杀一个人破局了。”齐斯扶了扶冰冷的面具,不冷不热地催促。 和惠不敢怠慢,连忙小步向远处跑去。董希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作停留。 齐斯松松垮垮地站在原地,遥遥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化作一白一蓝两个斑点,隐没在光影中。 估摸着那两人注意不到他的动向了,他兀自摇了摇头,转身向1号房门走去。 笑死,杀人什么的也就嘴上说说罢了。 在大庭广众下,以他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公然杀人好吧? 在场景变化后,整个空间都在原基础上膨胀了好几倍,就像一个海绵被泡涨了,又被异物从里面撑大。 原本近在咫尺的1号房门距离齐斯足有五十米远,他闲庭信步地走了有一会儿,才到达门边,转动门把,推门而入。 在他跨过门槛的刹那,倒计时清零,发出“叮”的一声冰冷的铃音。 【大逃杀,开始】 血色的烟雾从地板下蒸腾着袅袅升起,从脚踝开始缓慢地勾勒出一道血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红色西装礼服的青年,以和齐斯同样闲适的姿势,侧立在房间中央。 在看到齐斯后,他歪了歪头,咧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事先说明,我没办法帮伱,规则在头顶盯着呢。” 齐斯注视着青年的眼睛,认真地问:“那你可以杀了我吗?” 红衣青年眯起眼笑:“首先,给你提个醒,第二幕的筹码在第三幕没用,抵不了命;然后,杀了你我也会死。” 齐斯“嗯哼”了一声:“所以,你的选择是?” 红衣青年弯了眉眼,猩红的眼眸中亮起跃跃欲试的光:“现在吗?我在很久以前就想试试剥自己的皮的感觉了……” 齐斯也不由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不得不说,这个副本把他的罪恶把握得不错,他确实一直想试试把自己做成标本来着。 “稍等。” 齐斯吐出两个字,侧头回望。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门外可疑地传来,越离越近,一面面镜子从地底冒出,每一面当中都映着齐斯的身影,透明的手臂从镜中伸展,拉得绵长。 一个巨大的天平在场地上空缓缓升向高天,并在某一个高度定格,投下一片乌云般的阴影,发出一阵阵庄严的讯问。 齐斯反手将门关上,背靠着门坐下,从口袋里摸出角色卡,用指甲从边缘处抠挖起来。 抠了有一会儿,他终于将表面的一层薄薄的纸页揭了下来。 其下,赫然是一张截然不同的卡牌。 【角色卡-观众】 【效果:“异度世界”……】 齐斯眉眼弯弯地笑了:“果然么?身为观众,总该有随时离场的特权吧。” 查理最开始就说了,玩家们既是演员,又是观众。不过玩家们逐渐在一场又一场的投票和游戏中迷失,将“演员”这一身份代入得越来越深。 包括齐斯。 直到董希文声称自己拿到的角色卡是“观众”时,他才意识到,玩家的身份也许另有玄机。 如果演员和观众的身份是可以重叠的,游戏完全没理由单发一张观众卡给玩家。 除非……两种身份能够相互切换,“观众”也是一种可行的选择。 “虽然很想和你多聊几句,但我想你的同事不会给我这个机会。”齐斯握着观众卡,仰靠在门上,感受着后背鲜明的撞击和抓挠感,笑容粲然。 “——那就,请你现在杀了我吧。这出戏,我不想演了。” 红衣青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伸出长着刀片的指甲勾住齐斯的下颌,并在下一秒将其贯穿。 正常人遭受这样的伤害早该死去,齐斯却被疼痛刺激得更加清醒。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被以中线为分界划割成两半,每一半的皮肉都像是外套一样垂落下来。 分明是无比痛苦的感受,他却笑得愉悦,连带着面色也染上红润。 他大笑着,看着眼前的场景如同舞台谢幕般陷入漆黑,并在某一刹那被火光带来的照明填满。 然后……鼻尖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焦糊味。 周围的场景变了,是齐斯在第一晚梦到的燃烧着火焰的剧院。不过相比梦里,这座剧院的火灾并没有那么严重,除了某一处火海连天外,其余地方只在墙壁上镶嵌了几簇火苗,代表一场将灭不灭的大火的余韵。 “周可,你小子也有今天?以为弄死我就能稳通关了?做梦!”汉森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夹杂着痛苦的嘶鸣。 齐斯眨了眨眼,看到一个一人高的鸟笼端放在火海中,已经被烧光了衣服的汉森正一边捂着关键部位跳脚,一边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发出报仇雪恨的桀桀冷笑。 齐斯认同地点点头,认真地说:“可是我有衣服欸。” 汉森:“……” 汉森:“啊啊啊啊啊啊!” 齐斯不再搭理他,微微移动视线,看到自己也被关在一个差不多形制的鸟笼中,不过周围没有火焰,也没有别的能使他不好受的设计。 他身边还有一排鸟笼,两个空着,还有一个则抱膝坐着一个人影,是辛西娅。 很好,看来在剧目中死了的人都会来这里集合。 齐斯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出于《双喜镇》的思维惯性,把所有队友都弄死。 不然……等到时候出了笼子,他怕是要先被所有人联合起来枭首示众…… 齐斯从不会为没发生的事生出太多负面情绪。 他盘膝坐下,眯起眼环视被他间接害死的两人,笑得真诚:“两位,现在我们没有利益冲突,不如一起想想,怎么从这个鸟笼中出去。” …… 另一边,剧目还在上演。 董希文咬紧牙关,在回廊的门洞间左冲右突。 一面面镜子追着他不放,时不时在他经过的路上隐现,毫无预兆地替换掉某一块墙体,向他伸出双臂。 他虽然是新人,没有保命道具,但身体素质不错,到底堪堪避过了大部分攻击。有几只躲无可躲、箍住他的手臂,也被他用巧劲挣脱。 他气喘吁吁,却不敢放慢分毫速度,酸重的双腿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只出于惯性继续前行。 在转过一个弯后,他听到了和惠颤抖的声音:“董希文,是你吗?快杀了我……” 感谢xxcW233的100点币打赏!(目前打赏进度7747/10000) (本章完) 第十六章 盛大演出(十六)《失乐园》 迷宫的每一条连廊的布局大差不差,董希文站在门洞间,定定地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和惠,目光最终落在她背后投映的巨大天平造像上。 那是他的罪恶,终将害死女孩;同样,在他身后追逐着他的则是女孩的罪恶,不久之后也将害死他。 穷追不舍的镜子越来越近,替换了他身后墙体的砖块,透明的手臂如同水母的触须般悠然舞动。 【逃亡时间00:29:32】 倒计时离归零还早,体力却已逐渐不支,眼前皆是绝路,若无转机,他们终将死于彼此的罪恶。 “你杀了我。”和惠说话间已经凑近了董希文,和他背靠背卡住了门洞,为他遮挡住镜面的反光。 女孩眼尾低垂,像是在哭:“我被它抓到了,它让我回答问题,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我看到鬼怪描述了,无论我回不回答,都会死……” “不要这么容易地放弃啊喂!我杀了你就什么都没了,现在我们两个人快速调换位置,互相挡一下对方的罪恶,说不定能再撑一段时间呢。”董希文说着,张开双臂挡住越靠越近的天平,动作滑稽得像一只母鸡。 “实在不行我们两个人死亡翻滚加托马斯回旋,我就不信那些罪恶敢冒着伤到自己对应的玩家的风险,向我们下手……” 【逃亡时间00:27:59】 “杀了我。”和惠的声音夹杂着泣音,却不容置疑地重复,“我是主角,拥有‘主角不死定律’,可以复活一次。你只要杀我一次就够了,等伱数值大于鬼怪后,把那些鬼怪清除掉,我们就都能活下去了。” 董希文愣了:“你也是主角?”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齐斯的话语,以及和惠进入副本以来的举手投足,逐渐在风中凌乱。 他到底该信谁?不过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是和惠更可信些…… 几秒间,镜面和天平状貌的鬼怪也互换了位置,再度分别面向董希文与和惠,步步紧逼。 董希文神情一肃,当即侧身挡到和惠身前。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后腰传来一阵被利物贯穿的疼痛,滚烫的血液汩汩流出,浸湿了一小片布料,接着是力气被抽干似的寒冷。 他缓缓回头,只见和惠正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从他腰间抽出。 女孩的眼泪顺脸颊滑落,声音打着颤:“对不起,但是来不及了……真的对不起,没有时间了……我不是好人,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齐斯言语提出的预警相吻合,董希文却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怔愣着,上衣口袋里的角色卡隐隐发烫。 【角色卡-观众-“异度世界”效果已生效】 …… “我试过一遍了,所有道具都无法损伤笼子。这是个解谜副本,我听说解谜副本通常对武力值要求比较低,用蛮力通关不可取。” “并不见得,如果反对玩家使用蛮力,为什么要把汉森拉进来呢?”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认为,汉森的存在只是为了死在第一轮,向我们演示一遍副本的机制。” 另一边,齐斯和辛西娅盘膝相对而坐,身旁的笼子里关着正气急败坏地跳脚的汉森。 两人在意识到蠢货提不出建设性意见后,直接将来自他的噪声屏蔽,继续商量对策。 齐斯从口袋里摸出筹码,捻在指间把玩:“墙上的便签中,有一条是【在第一幕出现的枪,在第三幕一定会响】,第一幕还有什么我们不曾用到的线索呢?” “枪已经响了。”辛西娅说,“我们是演员,同时也是观众。现在我们演完了戏剧,才得以从剧场中抽身。” “戏剧真的演完了吗?哪家剧院会把观众关进笼子?”齐斯嗤笑一声,目光落在系统界面上,“主线任务还没刷新出来,说明我们现在所在的大概率不是真实场景,而是意识空间之类的存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推动剧情,触发主线任务。” 辛西娅了然一笑:“看来得想办法请那位查理先生屈尊来见一见我们了。” 两人在第二幕还箭拔弩张,你死我活;环境一变,又成了相谈甚欢的盟友。 人类大多喜欢用感性和直觉驱策自己,主张“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高损耗、低收益报复。相比之下,和理性人说话就是轻松,不需要考虑情感和心绪等无用的因素,只需要根据利益划分阵营就好了。 “你觉得,要是我们趁现在杀死一个人,查理先生会不会出来制止呢?”齐斯勾起唇角,笑得恶意满满,“笼子之间的缝隙应该够干一些事了吧。” 汉森在旁边嗷呜了半晌,却并不傻到听不懂人话,自然明白旁边两个老阴逼在大声密谋什么。他定睛一看,就见两道直勾勾的视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急忙看向辛西娅:“老太婆,周可说的对,我们一起杀了他!这个阴险的龙郡人,害死我还不够,又害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辛西娅不置可否,神情似笑非笑。“死”了一次,在笼子里和聒噪的汉森为邻坐了半天,她已经冷静了下来,自然知道和谁合作、杀死谁最有利。 齐斯看着还在试图说服辛西娅的汉森,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被关在笼子里,左右干不了别的,他解释得格外耐心:“董希文他们能不能从剧目中出来、愿不愿意合作都是未知数。这是一个解谜游戏,信息才是决定副本能否通关的关键,你们两个都死得那么早,又有什么立场杀死一个死得比较晚、知道较多信息的人呢?” 汉森恶狠狠地嚷嚷:“什么信息不信息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不是好鸟!留着你,我们所有人的命怕不是要搭在这里!” “你还是不明白啊。”齐斯怜悯地看着汉森,遗憾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你都是要死的。如果辛西娅女士杀了我,必然缺乏走正常路线通关所需的线索,那就只能顺手把你也宰了,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弄死你,试探一下线索,赌一波TE通关。” 汉森终于听明白了利害关系,看向辛西娅的目光充满绝望:“你不要信那小子的话!在剧目中的亏你也吃了,还嫌他坑我们坑得不够多吗?留着他绝对会出事!” 苍白的呼吁没有任何说服力,齐斯忽然将自己每个口袋翻开,又高举起双手,出示了一下空白的掌心。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物,冲辛西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实不相瞒,来到这个场景后,我自知我没有任何优势,才会想着和你合作。” “你也知道,以我的性格,最喜欢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必然是藏匿线索,自行通关。但我没有这么做。只因我清楚,我也就脑子稍微好一点,在武力、道具储备方面,我全盘居于劣势。” “我除了解谜什么也不会,而解谜副本在副本池的占比少之又少。我过去经历的五个副本全是生存类,我的评分都低到令人发指,至今才攒下了三个道具。” 齐斯说完,捻住脖颈上的玫瑰心脏吊坠示意辛西娅看,又扬了扬左右手上的腕表和手环。 “我没有公会背景,自然没有保命道具,一旦遇到需要战斗的环节,我必然会最先死去。所以在第三幕的大逃杀中,我才死在和惠和董希文前面……” 齐斯的语气很真挚,逻辑也完全能够自洽,且符合辛西娅的常识性认知。 她自己就是,年轻时看不起体力劳动,自认为用智慧可以算计一切,而等到年纪大了想要训练,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武力值怎样她自己是知道的,差不多也可以估算,和她同样情况的齐斯是个怎样的武力废柴。 而与齐斯不同的是,她身为联邦的高层,在调查局主导的九州公会中也能说得上话,道具的储备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甚至能令不少通关十五个副本以上的资深玩家艳羡。 辛西娅有了决断,冲齐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解谜副本纵然对武力要求较低,但等查理先生出现,战斗恐怕也不可避免。我会尽我所能利用道具帮你度过危机,也希望你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齐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眉眼弯弯地笑了:“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汉森在一旁一边被火焰烧得满笼子乱跳,一边百口莫辩地听着两个老阴逼达成了虚伪的联合,几乎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面目狰狞,抓着笼子的铁栏杆疯狂地摇晃起来:“婊子!王八蛋!你们不能这样!等我出了游戏,一定会发布最高额的悬赏,倾家荡产也要杀了你们!” 齐斯转过脸,认真地看他:“嗯,你知道我长什么样吗?” 辛西娅也微笑着说:“我对联邦的安保很自信。” 汉森:“¥#%&!” 废话了有一会儿,场景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尝试着杀一个人破局,势在必行。 无论事情向好或者向坏发展,总比停滞在某一个时刻,像死水一样凝滞不流要好。 更何况,无论如何,两人都打算在董希文与和惠到达前,杀死汉森这个不稳定因素。 他武力值占优,且在第一幕是被齐斯和辛西娅联合排除出局的,两人才不相信他也是个会放下仇怨的理性主义者。 不趁他被关在笼子里杀了他,难道还要等他被放出来,公平决斗吗? 辛西娅解开蓝色礼服的扣子,露出内里的隐藏夹层。 包裹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的布包被紧紧贴缚在她干瘪的皮肉上,远看倒像是垂下的老皮的一部分。 她熟练地打开布包,从里面摸出一把手枪。 【名称:一发必中之枪】 【类型:道具】 【效果:维持握枪姿势,向命运主宰虔诚祈祷五分钟后,发出的子弹必然击杀目标】 【备注:一发,对,它只能射一发。至于射完了怎么办?当纪念品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和很多副本道具差不多,这个道具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坑爹气息。 如果是董希文在这儿,一定会吐槽:“五分钟的攻击前摇搞笑呢?哪家二货直挺挺站着等你蓄力祈福啊?” 但很显然,在这个副本中,鸟笼的存在为道具的生效提供了天然的助力。 玩家们被鸟笼隔开,无法打断吟唱——啊不,祈祷;除非汉森也有远程攻击道具,可以隔着老远杀死辛西娅。 而可惜的是,他没有。 汉森瞪了半晌的眼睛,想到了什么,连忙出声威胁:“老太婆,我有个一命换一命的道具!你要是敢开枪,我就也弄死你!” 他这话近乎于病急乱投医的挣扎,很快就收到了齐斯和辛西娅两人看智障的目光。 废话,以他的性格,要是真有这道具,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搬出来。 五分钟的等待时间被拉得漫长,汉森在意识到说不动二人后,又开始吐出污言秽语。 两人自动屏蔽,充耳不闻。 最后一分钟,这个一直穷凶极恶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态。他的脸皮剧烈抽动起来,像是极力在压抑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却再也维持不住冷静。 他怕死,他近来总梦到自己死后坠入无间地狱,被受害者的亡灵索命,他怕,怕见到记忆里那张属于父亲的脸…… 他不想死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一秒结束,辛西娅面不改色地扣动扳机。 “砰”的枪响在寂静中炸裂,子弹银光闪过的刹那,汉森向后倒去。 飞溅的血液很快和火舌混杂成一团,跃动的火焰舔舐着死去的男人,燃烧殆尽皮质后留下一具焦尸,又在几秒间将其咀嚼成散乱的灰烬。 【炮灰“汉森”已死亡】 一行白字在虚空中由手写体快速写就,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却能被玩家们读懂。 汉森,终于真正地死去了。 凝滞的空气中,齐斯和辛西娅目不转睛地盯着汉森留下的残灰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始至终,无事发生。 是猜测出错了么? 齐斯眯起了眼,然后就听身旁传来一声闷响,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正摔在他右侧的空鸟笼中。 是董希文。 ……………… 【注】《失乐园》是渡边淳一的作品,呈现了日式的“死亡”观念和“物哀”的审美追求。 感谢书友20210929215103927、狱兔子吖100点币的打赏!(打赏累计进度:7947/10000) (本章完) 第十七章 盛大演出(十七)《审判》 半个小时前,在被和惠用匕首贯穿后腰的刹那,董希文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这个游戏的残忍本质。 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善良,有的只是血腥的杀戮,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随时会露出其下的狰狞,捅你一刀…… 口袋里的角色卡迸发出刺目的亮光。 【“异度世界”:您与演员们不在同一个维度,无法受到来自他们的物理伤害。】 董希文发现,自己腰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只有痛感短暂地残留。 但很快,连痛感也被抽离了,身体好像分成了灵魂和肉体两个部分,属于肉身的感触越飘越远。 董希文本能地去夺和惠手中的匕首,握住锋利的刀刃。 殷红的血液从银白色的金属上流淌下来,伤口不停地重复愈合又豁开的过程。 他很轻松地便将匕首抢了过来,掉转方向,握住刀把。 然后,出于一种惯性,反手将其捅入女孩的心脏。 【您杀死了主角“和惠”】 【主角“和惠”已死亡】 【恭喜您在舞台上站到最后,成为本场大逃杀的胜者】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伴随着同样冰冷的系统语言。 董希文定定地看着前两行字幕,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和惠怎么会是主角?还有,她既然是主角,怎么就这么轻松地死了? “难道……根本没有什么‘主角不死定律’?” 董希文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侧头回望,身后的镜面因为对应玩家的死去,崩毁成片片碎块,又在几秒间散成银色的粉末,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场细砂。 而身前,一张黑色的纸牌从女孩的尸体上飘出,悬浮在空中。 【角色卡-主角】 【效果:1、“主角不死定律”……】 …… 在和董希文重逢前,和惠已经死过一次了。 大逃杀开始不久,和惠和董希文一样,选了一条路线,在迷宫般的连廊中左冲右突。 因为童年的经历,她体力一直比旁人要差,能活过前三个副本,在她自己看来都不可思议。 她的道具储备本来就少,且其中一直没有能直接对抗鬼怪的针对性道具,她只跑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天平追上了。 巨大的阴影当头笼罩,庄严的声音不容置疑地讯问:“如果重来一次,你会选择用那种方式报复你的养父吗?” 和惠感觉自己开始下坠,周围的景象崩毁后又重组,她赫然出现在一条阴暗的巷道中。 她开始颤抖,因为她看到,在巷道的末尾,一个面容和她相仿的女孩正抱着一个满身纹身的男人,哭着说:“我陪伱睡,我还可以出去卖,给你赚钱……只要你帮我杀了那个男人……” 和惠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只记得在她做出回答的下一秒,砝码从天而降。 她被千钧的重物压倒在地,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意识迅速沉入黑暗,黢黑的底色上,鲜红的剧本书页缓缓翻过。 眼前又一次划过角色卡的描述,【阳光中的未来】【光明和耀眼】,多么像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 和惠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半个她在叫嚣着,已经走过那么多痛苦了,一定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另一个她则低声絮语:你早就该死了,这样肮脏的你,有什么活在世上的必要呢? …… 【第三幕完】 董希文握着匕首,呆呆地盯着和惠的尸体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女孩的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是早就在期待死亡似的。 就在他打算看得更仔细一些时,尸体毫无预兆地炸开,鲜血如同花瓣般星星点点散落一地,并缓缓勾勒出一扇门的图景。 血色的门框和金色的门洞诡异地合为一体,邪恶又圣洁地邀人进入。 “终于结束了……”董希文轻吐了口气,刚生出没多久的疑问顿时被他抛在脑后。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和惠要杀他,他反杀和惠,虽然事情的始末看起来太过荒诞和突如其来,但也不值得他花费太多心思去考虑。 反正,人类社会的利来利往他早就看遍了,又如何期待更为残酷的游戏中的人们会守望相助呢? 董希文甩了甩头,一脚跨入门中,如坠无形之境。 长久的下落过程中,他终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成功通关】的提示,而是直挺挺地摔进了鸟笼,摔得挺痛…… 此刻,燃烧着火焰的空间中,五个鸟笼围了一圈,两个是空的,三个里面装了人。 董希文说完他在第三幕的遭遇后,辛西娅也删繁就简地描述了一遍她摔进鸟笼以后的事。 汉森的存在她一句不提,就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样。 董希文也没有起疑,毕竟汉森是被票死的,和被鬼怪杀死的齐斯和辛西娅不同,人没了也很合理。 讨论告一段落,齐斯大概明白了,在这个副本中,死于副本自身机制的玩家并不会在真正意义上死亡,只会被丢到鸟笼里凉快。 能杀死玩家的,只有玩家。 “这算什么?人性大考验吗?”齐斯摩挲着下巴,隐隐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 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依旧存在,也就是说,只需要把其他玩家都杀了,就可以稳定通关。 而到时候混战起来,以他的武力值,绝对是第一个死的。 嗯,还好有鸟笼隔开,还好……辛西娅就一发子弹。 齐斯不着痕迹地往鸟笼中央缩了缩,然后就听董希文涩声开口:“周可,你昨晚为什么要骗我?和惠才是‘主角’,你是‘反派’对不对?” 齐斯转过脸看他,眯起眼笑:“那又怎么样呢?在场的人中,没谁能保证自己说的全部是真话吧?” 董希文刚要反驳,齐斯却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那我问你,在杀了那些人后,你是怎么做到两年不被联邦抓住的?” 答案是在案发后不久,就被“那个组织”找上了,藏进了深山老林的三不管地带。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毕竟那个组织在他自己看来,都是枪毙五分钟不为过的邪教…… 看着将董希文问住了,齐斯才平静地说下去:“不管之前在剧目中怎么样,但现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希望你不要再在无关的问题上纠结,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对现在的情况,我有一些看法。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已经近三天过去了,我们都没有进食,却也没有产生饥饿的感觉。我猜测,我们很可能处在一个类似于意识空间的地方,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怎么从这里‘醒来’……” “女士们,先生们!”一个热情到近乎于虚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截断了齐斯的话语,“我是你们的朋友木偶师兼剧作家查理,欢迎来参加我最后的演出!” 这声音分外耳熟,和先前刚死不久的木偶查理从嗓音到语调都如出一辙。 董希文不由吐槽:“喂喂喂?这台词我们是不是听过一遍?你一个字都不改真的好吗?” 声音没有回应,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我想要探索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让所有热爱艺术的人都参与进来……” 随着话语的继续,蔓延整个剧场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寂灭,一张眼熟的圆桌从地板下方升起,五等分点处,分别有五张高背椅稳稳当当地安放。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眼前的场景无疑在向剧目中的布置靠拢,除了人数少了两个外,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刚经历过长达三幕的充斥着血腥的演出,虽然已经知道,无论在剧本中死得多么惨,都不会真正死去,但过程中的痛苦足以让任何人恐惧。 而现在的事态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剧目无休无止,无尽的时空,无限的谜题,死亡和猜疑的游戏还将继续上演…… 辛西娅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道具。如果实在不行,她只能选择杀死“周可”和董希文,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了。 再在这个副本长久地耗下去,她很怕她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辛西娅女士,”齐斯冷不丁地开口,“身为盟友,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第二幕中和你签订的那个契约学名是‘灵魂契约’。在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你就将你的灵魂抵押给了我。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 辛西娅听出了潜台词,微笑着问:“你害怕我用道具杀了你,所以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威胁我?” “所以,你信还是不信呢?”齐斯的语气很平静,“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愚蠢做出双输的选择,当然——你要是想和我同归于尽,那也没有办法。” 辛西娅沉默了。 如果是汉森说出这番话,她大概率笑笑就忘了,但说话的是齐斯,就由不得她不审慎考虑了。 以齐斯的性格,完全有可能隐瞒大量信息,直到必要时才稍稍吐露一些。 而她签下的那份契约涉及世界规则,若说只有表面上的条款那么简单,她是不信的…… 她不敢赌。 一次惨死的痛苦非但没让她释怀,反而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恐惧死亡,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我明白了。”辛西娅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还没有到必须在我们两人之间决出生死的地步,合作的好处远大于敌对。” 董希文瞪大了眼睛:“喂喂喂,你们这样大声密谋真的好吗?” 齐斯装作没听见,接着辛西娅的话说下去:“对于这个副本的世界观,我已经有一些猜测了……” 在意识到剧本可能无限次重演后,他就对查理先生的目的有了些模糊的想法。 就像诡异游戏,设计一个个副本,在现实和游戏里反复上演同样的罪恶;这个副本又何尝不是? 插入无数没有赢家的博弈游戏,逼迫玩家们在猜疑中互相攻讦,浓郁的罪恶在一场场游戏中淤积,逐渐凝疴成更深的黑暗。 至于死在小游戏中不会真正死亡,那绝不是NPC良心发作,只是为了更高效地榨取罪恶罢了。 惨死的结局给予玩家充足的压迫感,苟延残喘的他们不得不如查理安排的那样,一次次投身入博弈,生不如死。 玩家们在无尽的恐惧中终将变为狰狞的恶鬼,将獠牙和利爪刺向彼此…… “演出已经开始,从现在开始狂欢,奏响这一曲盛大的荒诞吧!”上空的声音念完了所有和第一幕大差不差的台词,一个戴白色面具的瘦长人影凭空出现在圆桌旁边,正是剧目中的查理。 他用愉悦的腔调说了下去:“你们每个人都有罪,但有一人罪大恶极。请在白纸上写下你们心中最应该得到审判的罪人的名字,他将以独特的方式被处决!” 鸟笼化作漫天光点消散,齐斯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视野沉淀下来后,他已然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一号座位上。 辛西娅和董希文也坐到了圆桌旁,分别是4号和5号,与最初的编号如出一辙。 桌面下升腾出点点光斑,在三人的面前凝聚成白色的纸页,黑色的羽毛笔静静地斜搁在纸边。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副本最初。 齐斯想到了什么,微笑着问:“查理先生,你有罪吗?我们可以在纸上写你的名字吗?” 查理僵硬地扭动脖子,说:“在这一轮游戏中,还不可以哦,你们必须得从你们三人中,选出一位罪人处决!” 这几乎是明摆着告诉玩家,必须将一名同伴推入惨死的境地了。 齐斯沉吟片刻,又问:“只有一人罪大恶极,那如果我们选错了,怎么办?” 查理:“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你们都不用直接承担后果,所以千万不要吝啬你们的投票权,狂欢才是最重要的!” 老生常谈的台词,一字未改。 基本可以确定,眼下的情况和第一幕相同,只需要随便选出一个替死鬼就好…… 董希文看了看齐斯,又看了看辛西娅,虚着眼吐槽:“这个游戏根本不公平好吧……一旦有两个人达成联合,其他人根本没法玩。而且死得越早,休息的时间越充足,也越容易在新的剧目中提前达成联合……你该不会还想说这是弱者保护吧?” 查理闻言,“嗬嗬”地笑出了声:“这就是戏剧的魅力啊!无数偶然性和一点点神明眷顾的幸运,这才是真实!”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啊!” ……………… 【注】《审判》是奥地利作家弗兰兹·卡夫卡创作的长篇,讲述了主人公约瑟夫·K在30岁生日那天突然被捕,极力证明自己无罪,然而一切努力均属徒劳的故事。 感谢尘世浮沉沈牧3000点币的打赏,大佬威武!感谢书友20230306182233912的500点币打赏!(打赏累计进度11447/10000,明天两更!) (本章完) 第十八章 盛大演出(十八)《浮士德》 这个副本中的大部分游戏,都是不公平的,这种不公平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明显。 最初的不公,是汉森明明不是最罪恶、最没有价值的人,却因为武力值突出,而被率先投票排除出局。 角色卡的存在又是另一重不公。 玩家们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分配了各种角色;如炮灰、配角之类的角色拿不到自己的角色卡,只能躺平等死;主角和反派却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主角的死而复生是无条件的,反派的死而复生则建立在主角存活的情况下。玩家们一开始就被分出了三六九等,生存概率和死亡顺序早已注定。 之后,捉狐狸、黑杰克等游戏,本身就无法做到绝对的公平,只能通过多轮重复来均衡赢面。 剧目的重复,是不是也是为了弥补这种不公呢? 齐斯看向辛西娅,道:“这一局我们一起投董希文。等他死了,我们再各凭本事。” 辛西娅颔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好”字,不甚明亮的眼乍看更为暗沉。 “喂!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董希文欲哭无泪,却除了用言语表示不满外别无他法。 两票对一票,结局已经注定,他无论如何都得死一次了。 而更可怕的是,汉森被票死后,疑似真正死亡了。如果他被投出局,会不会也真正死去? “开始吧。”齐斯拿起羽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查理适时催促:“先生们,女士们,相信你们已经交流得差不多了,快把你们心中的选择写在纸上吧!我设计了很多有趣的死法,就等着伱们投票的结果了!” 辛西娅没有磨蹭,抄起笔就写了个名字。 董希文的目光在齐斯和辛西娅之间转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决定,也一咬牙,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做出选择。 在三人都搁下笔后,黑烟在每个人的头顶都凝出了一个阿拉伯数字。 董希文和辛西娅的数字都是0,齐斯的数字是3。 是的,辛西娅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投票给董希文,而是投给了齐斯。 她不甘受制于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她想留下董希文,在大逃杀环节中用道具杀了他,这样存活的玩家就只剩下她和齐斯两人了。 然后,她就可以用道具杀死齐斯。 在她看来,有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存在,就算齐斯的灵魂契约再怎么强大,也无法越过诡异游戏的本质规则带走她…… 而董希文投给齐斯,则在齐斯和辛西娅两个人的预见中。 齐斯当众声称,如果他死了,辛西娅也会死。一票带走两人的机会,哪怕十分渺茫,也值得尝试一下。 但谁也没想到,齐斯会投给自己。 “全票通过!结果明确!恭喜1号先生被选为最该死的罪人!”查理兴奋地宣布结果。 董希文张目结舌地看着齐斯:“不是,哥们你啥情况?自刀?” 汉森被票死后没有出现在鸟笼中,生死未卜;“周可”怎么这么勇,还敢在投票处决环节自刀? 等等!辛西娅是不是没提到汉森来着? 董希文终于意识到了盲点,瞳孔萎缩。 也许,汉森不是没出现在鸟笼里,而是被后到的两人用道具弄死了…… 这岂不是说明,这两个类人群猩有动手杀人的可能性? 董希文哭丧着脸,生无可恋地心道:“完了完了,等到了大逃杀环节,我怕不是要直接被弄死……” 另一边,辛西娅看着齐斯头顶的数字,立刻想明白了一切。 齐斯这人自然不可能有舍己为人的好心,他投票给自己,只可能是想提前离开剧目,搞些不能被人看到的小动作…… 他很有可能知道了什么,并且有十足把握能够通关,才敢在此时露出真面目,冒将自己的本意暴露的风险…… 而像他这样的利己主义者,自己通关了之后,必然不会有给后来者留线索的好心。 他若是活下去,便等于“吞”掉了保底死亡人数机制。辛西娅知道,等那时候,哪怕自己杀了董希文,也不一定能通关了。 思及此,辛西娅从礼服的夹层中抽出一把短刀,作势就要站起身,隔着桌子刺向齐斯。 然而下一秒,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将她死死地钉在椅子上。 这一场剧目和上一场一样,除了第三幕的大逃杀外,其余环节玩家无法互相攻击。 辛西娅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瞪着齐斯,道:“周可,我们之间没有绝对的利益冲突,你把你知道的线索告诉我,算九州欠你一个人情。” 处决已经开始,齐斯靠在椅子上,任由自己的皮肉从头顶豁开,像外套一样褪下。 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顺着伤口横流灌入耳道,他只模模糊糊听到辛西娅的劝诱。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仔细咂摸却能品出背后的恐惧。 她奈何不了齐斯,并且推演出了齐斯的计划成功后的结局。 此刻她居于弱势,唯一的破局点就是说动齐斯,向她分享线索,让她也能一起活下去。 但可惜的是,齐斯向来没有救人的好心,也不想和九州牵扯过深。 “周可,我是九州的高层,你和我合作有利无害……”辛西娅还在劝说。 齐斯感受着全身密密麻麻的疼痛,用鼻腔喷出一声冷笑:“你能说出这番话,已经证明你不可能是九州的人了。据我所知,那个公会将面子看得比命重要,可不敢在害人后还自报家门。” “我虽然没有加入他们,但我和他们的高层很熟……” 齐斯已经听不太清辛西娅的话语了,意识开始和身体分离,并在某一刹那像成熟的果实那样脱落,飘向没有边际的高天。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在这场剧目中的身份卡,“反派”二字格外清晰。 这一次,他依旧是反派。 看来,利用剧目的重复弥合不公平因素是无稽之谈,这场游戏已不再掩饰它“不公平”的本质了。 齐斯想明白了一切,豁然开朗,欲要哈哈大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沉寂、黑暗、冰冷…… 只有一张鲜红的纸页缓慢地翻了过去……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逃离猩红剧院】 …… 在查理坦然地说出“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这句话时,齐斯终于抓住了那丝一直隐隐有所感、却无法证实的违和感—— 这个副本的“不公平”太明显了。 诚然,诡异游戏本身就做不到绝对的公平,考验运气的概率问题、参差不齐的玩家实力和副本难度,都是不公平的体现。 但诡异游戏从不会将这重底层逻辑如实告知玩家。 恰恰相反,它会给玩家一种所有人都处于同一起点、副本大公无私的暗示。唯有这样,才能满足玩家们的安全预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求生而挣扎。 查理却有恃无恐地将“不公平”说了出来,在角色卡这一重元素的设计中,也从不掩饰这种不公平的存在…… 这就由不得齐斯不怀疑了,查理的一些行径,真的是出于副本自身的机制吗? 《双喜镇》中,齐斯从徐瑶口中知晓,一些副本中的重要NPC有自主意识,留在副本中杀人也是出于和主神的交易。且这交易并不严格,这类NPC有时也可随自己心意做一些事情。 那么,查理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 意识不知在黑暗中飘飞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处。 齐斯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坐在高背椅上。 圆桌空荡荡的,旁边只坐了他一人。 他依旧在剧院里,不过周围的环境不复光鲜和辉煌。烧焦的气息在鼻尖游曳,举目四望,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焦黑的天花板和墙壁。 这是一片被大火灼烧过的土地,不知废弛了多久。 齐斯站起身来,向微光莹莹的方向走去。 只见剧院的穹顶破了一个洞,外头正是夜晚,却有月光从缝隙间漏入。 光线照亮的地方端放着五个鸟笼,四个是空的,只有一个里面盘膝端坐着一个穿红色西装礼服的人影。 齐斯看着那人,眉眼弯弯地笑了:“我的罪恶,好久不见。” 在上一个场景中,他被关在笼子里;而在这个场景,他出来了,他的罪恶却被关了进去——想想都有些黑色幽默。 “好久不见。”红衣青年笑着打了个招呼,露出细密的牙齿,“你如果想离开的话,可以将笼子迭在一起,从这里爬出去。只有这一个提示,多余的话就不必问我了。” 齐斯闻言,将先前攒下的笑意尽数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去。 直到退到五步开外,他才收敛了笑容,说:“不错的诱导。上一个意识空间中,玩家的本体被关在笼子里,罪恶在外横行无忌;而在这个空间,情况则截然相反。” 他顿了顿,声音含讽带刺:“经历过惨死的玩家意志薄弱,很容易被误导思维,将这里当作和意识空间相对的真实空间。但恕我直言,这个场景虽然看上去很真,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哦?”红衣青年的表皮从头顶开始融化,像是烧熟了的蜡油一样流淌在地,波浪似的起伏。 胶质的黏液如有生命般缓慢蠕动,勾连成新的形状,等再凝固沉淀下来时,坐在鸟笼里的赫然是个穿黑衣、戴白色面具的瘦长人影。 依旧是查理。 两秒的沉默后,查理将面具脸正对齐斯,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自己在剧本里说的。”齐斯道,“你的剧院已经被烧毁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早就被夷为平地了,谈何逃离?我们要逃离的猩红剧院,从来都是你的意识空间,你用执念创造的鬼域。” “嗬嗬,猜得不错!”查理“啪啪”地鼓了两下掌,“不愧是我最看好的角色!现在,1号先生,你可以回你的座位候场了。” 齐斯没有动,而是继续娓娓道来:“看得出来,你是个愤世嫉俗、自以为是的人。构筑了这么一座邪恶的剧院,却还要留下一些无聊的剧本,误导我们认为那些血腥的手段都是你的木偶的自作主张。剧作家查理先生,你还要躲在幕后多久呢?” 木偶查理不声不响,黑沉的天花板上却陡然生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下方的齐斯,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齐斯好像没看到,继续说了下去:“你分明渴望观众的认可,却又自诩为艺术家,痛斥哗众取宠的戏码,几乎将又当又立演绎到了极致。那么以此类推,让玩家们以意识的形式,反复投身于你创作的戏剧,恐怕也只是你自己的打算吧?” 空间剧烈地抖动起来,平地而起的寒风掀起阵阵呼啸,吹得白衬衣的下摆猎猎翻动。 齐斯的语气却依旧平静:“被道具杀死的玩家会真正死亡,这才是属于副本自身的机制。而你自作主张地压榨玩家,生产出来的超过限度的那些罪恶,我猜你并不会上交给游戏,对吗?” “我很好奇,如果让诡异游戏知道你的小动作,你还能不能继续和祂合作……” “祂不会知道的。”查理的声音冷了下来,“只要我杀了你,就没有任何存在会知道。” “真的吗?可惜我不信呢……”齐斯将手覆盖到左手腕的命运怀表上,唇角的笑一瞬间变得恶意满满。 他忽然抬起头,用一人一NPC都能听见的声音念道:“游离于生死边界的时空之主,司掌灾厄与福祉的命运主宰……” “住口!”查理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齐斯的打算。 他提高了音量,声音再无之前的冷静:“我放你离开,还可以给你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好处……” “不。”齐斯摇头。 他抬起手,一卷鲜红的契约长卷在他身前浮现出虚影,无风自动。 如血如火的底色上,金灿灿的“契”字莹莹发亮,折射模糊视线的微光。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罪恶,但从挖主神墙角来看,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我想说的是——” “你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第十九章 盛大演出(十九)《忏悔录》 【大火跳跃着冲进书房,残余的稿纸沾上火星,在迅速升温的空气中纷飞。查理扑向火海,想要再抢回一些手稿,却被离去的士兵们推搡倒地。他再也没有爬起,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炽烈的火焰烧焦了每一寸土地,红眼的木偶静静地站在火光中,看着他的创造者,双目无神,好像从未有过生命。】 【查理(盯着木偶):啊,最终只剩下你陪着我了。没有观众,也没有演出,我什么都没有了。(叹息)我曾经幻想过,在即将走向人生谢幕的时候,举行一场盛大演出作为结束,难道这场大火,便是神明给我的舞台吗?】 【木偶不言不语,被火焰烧出了木柴断裂的噼啪声。】 【查理(痛苦地呻吟):我们不能一起获得目光,只能一起走向毁灭啦。这是多么可怜的悲剧啊,一出主角死去、反派胜利的悲剧……】 【写作悲剧的剧作家以悲剧作为生命的结尾,这不是美,而是更大的悲剧。】 猩红剧院被熊熊烈火吞噬,剧作家查理和他的毕生心血一起死去。 幸运的是,他还有一箱手稿被他提前扔到了窗外,并未随着剧院一起被焚毁。 被活活烧死的查理怨气不浅,化作幽魂在剧院的残躯和散佚的手稿中流转。 他期冀,他期盼,他执着地等待后人的阅读。 他想,等千百年后,哪怕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他写的那些剧目,细心地收集整理起来,去演绎,去理解,去喜爱,那他也死而无憾了。 但可惜的是,查理并非怀大才不遇的天才,不过是个有些小才华、却又偏执顽固的疯子。 他的姓名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他的死亡而不再为人所知。 沉寂、沉寂、无声、无声…… 或许这才是所谓的真实,一个蹩脚的、无聊的剧作家,哪怕在生前也没多少名气,更何况是死后呢? 查理痛苦地等待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稿被尘土覆盖。 人来人往,却从未有人低头注意到那些呕心沥血的字句。莎草纸埋得越来越深,他们踏在淤积的泥土上,将泥泞踏得越来越实。 手稿和剧院,不过是两座再不会有人光顾的枯坟。 千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幽魂来说稍短,但对于一个等待着认可的剧作家来说又太长了。 查理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陷入绝望,逐渐开始怨恨。 他怨恨禁止自己的剧目的国王,怨恨烧毁自己的剧院的士兵,怨恨……那些无法理解他的民众。 充斥着恨意的幽魂被幽禁在被大火焚烧得焦黑的剧院里,作为旧日的幻影萦绕着死去的建筑,发出阵阵凄厉的嘶鸣。 他的声音传不到太远,甚至穿不透门墙,只能惊吓到几個来剧院中玩探险游戏的小孩,并流传一段不被太多人相信的鬼话。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目击,寂静中时间被拉得漫长,只有木偶有时喷出几声似真似幻的冷笑,却又像风声捉弄而成的幻听。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查理会在不甘的孤独中消亡。 但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上天好像终于听到了查理的呼告,做出了应答。 金色的光束从天而降,自穹顶的缝隙中射入剧院,照亮一小片土地。 那束光是那样鲜明,已是鬼魅的查理只是远远地望,便感觉到了炽热和刺目。 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光走去。 没有缘由,也说不出心中所想,好像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光。 藤蔓的虚影攀着光线在整座剧院的范围内生长,一道黑衣黑发的身影从光中款款走来,金色的眼眸如同日与月般翕张。 在看到那人的刹那,查理的心中便浮现出了三个字—— “祂是神。” 神对查理说:“我能看见你的欲望,你希望你的剧作能够上演,并获得观众的掌声和赞美。” 查理在冥冥之中意识到转机就在眼前,他不顾一切地追问:“那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神笑了,“现在的你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价值可以支付。我来此,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你将牺牲你的自由,永远困守在这座剧院;而我,将为你送来源源不断的观众和演员。” 这个交易在查理看来有利无害。 他的魂灵本就被困在剧院里,唯独能附着在手稿上四处游荡;而那些手稿早被深埋于地下,换句话说,哪怕没有交易,他也将永不见天日。 “我愿意,我答应你!”查理急忙应声,生怕神反悔。 神轻笑一声,抬手挥袖。 剧院的空间像是一张老朽的人皮,被从焦黑的废墟中抽离出来,在金色藤蔓的编织缝补下重现往日的辉煌。 刺目到使人失明的聚光灯照亮每一个角落,查理不知何时换上了黑衣和白面具,在光影下无所遁藏。 查理问神:“在您将观众和演员送来后,我要做什么?” 神说:“让他们痛苦,恐惧,并且犯下罪恶。” 查理不解,却还是按照神的指示,制造了一重重关卡。 数十年间,无数拥有原罪的玩家被送进副本,死去的人成为观众,活着的人仓皇逃离。 不知是因为虚伪还是懦弱,查理从来不愿意亲自下场主导罪恶的飨宴。和生前一样,他将一切都交给木偶,并躲在暗处旁观。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厘清了罪恶的作用,隐隐知道那是一种和“力量”差不多的东西。 他起初并不在意,直到他发现,那些死去的人开始对着他的剧目欢呼,而他留在外面的一箱手稿也被考古队发掘出来,认真研究。 他能隔着重重空间,感受到民众们迟来的赞誉;对他的发掘伴随着鲜花和掌声,人们呼唤他的名字:“查理!查理!我们需要查理!” 积累的怨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查理急切地想和那些终于理解他的观众见面,急切地想随着手稿自由地辗转于世界各处。 可他不行。 由于和神的交易,他被困在剧院的意识空间中,永远失去了自由。 在沮丧之际,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按照约定要交给神的罪恶。 他想,既然罪恶意味着力量,那只要他收集足够的罪恶,是不是就能拥有破坏交易的力量呢? 怎么在交易之外偷偷榨取罪恶,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这对于身为剧作家的查理来说并不困难。 副本和剧本的构造有相似性,查理悄悄地改造了副本原有的设计,在原本只有一场的剧目中嵌套一轮又一轮、一幕又一幕的循环。 他的小动作一直未被勘破,直到齐斯出现。 ……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罪恶,但从挖主神墙角来看,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我想说的是——你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伱给我你所愿意支付的最大利益,而我作为另一位更高位格的神的代行者,将为你继续欺骗神明。” “在我背后的那位神明重登神座之际,一切过往的交易将被废除,你将获得你梦寐以求的自由。” 青年从容地说出一番话语,紧跟在威胁之后,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查理却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和主神的那场交易。 同样看上去有利无害,同样看上去势在必行,可谁知道会不会是恶意满满的陷阱? 齐斯看出了查理的犹豫,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将右手覆盖在左手腕的命运怀表上,微笑着说:“我知道那个存在的名字,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引来祂的注视。你要知道,维持着不去想某个字眼是件很困难的事,再多拖一会儿时间,我恐怕就要忍不住了。” 查理冷声问:“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客观分析利弊。”齐斯目光真挚,“实不相瞒,我和那位存在有过仇怨,一旦将祂惊动,我恐怕也活不成了。这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不是么?” 查理“嗬嗬”地笑了,一言不发,却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黑暗像是扭曲的鬼影一样从四面八方的地缝间生出手爪,张扬地向齐斯涌来,将他从头到尾吞入全盘的黑暗。 齐斯的手始终按在命运怀表上,准备一有不对就发动回溯。 无声的寂静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黑暗中倏忽有了微光。 齐斯发现自己站在舞台之下,一张张纸页在脚下铺展成一条长长的道路,通向舞台中央。 他沿着道路,抬脚向前方走去。 无数碎片在身遭飘飞,时不时化作虚影没入他的身体,又轻飘飘地从中穿过。 碎片携带着零散的字句,并在相互接触后勾连成一幅幅画面,被他所知。 …… 破旧的木屋中,没了干柴的炉火颤颤巍巍地寂灭。 寒风中,老人一手抱着男孩,一手握着羽毛笔,在莎草纸上写下一行行字句。 男孩安安静静地,吃力地阅读老人笔下的文字。 那些故事不美好,甚至于丑陋,也不如童话故事有趣,但男孩总是能专注地看上一天。 老人不停地写,男孩便始终陪在他旁边。 他看着老人因寒冷而战栗,因疲惫而迟钝,不由心疼地问:“爷爷,你写这些有什么用啊?” 老人摸摸他的头,说:“也许是没用的,但总要有人写下这些不合时宜的文字的啊。” …… 一副棺木装殓了病逝在冬天的老人。 人们都说,著名的喜剧大师晚年不知着了什么魔,开始写些无聊的悲剧,将自己害得穷困潦倒。 男孩年纪小,能听出人们的嘲弄,同时也悲哀地意识到,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好在他学什么都快,总能混口饭吃,便饥一顿饱一顿地长成了少年。 闲下来时,他时常拿出老人留下的手稿阅读,取出破旧的木偶笨拙地操作着,演出老人编写的剧目。 他在一次次演绎中萌生了一个梦想,他要写些类似的戏剧,让那些嘲笑老人的人看到并爱上,告诉他们: “爷爷写的戏剧不无聊。” …… 少年逐渐长成了青年,又慢慢变成了中年。他终于攒够了足够的钱,在平地上建起一座剧院。 他满怀着梦想,写作一出出爷爷教给他的戏剧,想要让更多人看到。 可“无聊”“不知所云”等评价一箩筐一箩筐地砸到他头上,将他的热血浇凉;与之相伴的是国王的禁止,他才知道那些爷爷创作的戏剧是多么十恶不赦。 人都是要生活的,他在千金散尽后,冥思苦想要如何吸引观众。 观众喜欢看喜剧,喜欢看轻松的东西,这点毋庸置疑,是他所不会写的。 他便开始思考,要怎么在原有的剧本中,加一些能够吸引观众的东西呢? ——猎奇、血腥。 这是他在一遍遍的尝试后得出的答案。 他知道,这是不正确的。 但他太想被人看到了…… …… 齐斯走到了路的尽头。 微弱的光芒中,一个被白发和白胡须包裹的老人抱着厚厚的稿纸,歪歪斜斜地坐着。 老人的脸和身体布满烧焦的灰烬,几乎看不出原貌,只有一双手还完好,紧紧握着羽毛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 他的身边,悬浮着十几双眼睛,目光纷纷聚焦在他手中的纸页上,像极了舞台上的聚光灯。 齐斯知道,这就是真正的查理。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给我看那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查理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说:“我答应和你交易。” 一页页莎草纸在虚空中排列,羽毛笔在上方写下墨色的字迹。 鲜红的长卷悠然飘拂,金色的藤蔓誊写莎草纸上的字符,绣线般细密地勾勒。 【灵魂契约已签订】 ……………… 【注】《忏悔录》记载了卢梭从出生到1766年被迫离开圣皮埃尔岛之间50多年的生活经历。他历数了孩提时寄人篱下所受到的粗暴待遇,描写了他进入社会后所受到的虐待以及他耳闻目睹的种种黑暗和不平,愤怒地揭露社会的“弱肉强食”、“强权即公理”以及统治阶级的丑恶腐朽。 第二十章 盛大演出(完)谢幕 舞台中央,董希文、辛西娅和木偶查理坐在圆桌旁,面前皆放了一张手牌。 齐斯自刀脱身后,剧目还在继续上演;查理在承认自己有罪后,也加入了其中。 新剧目的节奏比起第一场要快上许多,除去了夜晚的环节,进程在短短半小时内已经走到了第二幕。 两人一NPC皆被分了几张扑克牌,玩起了之前玩过的“疯狂黑杰克”。 三人游戏中,率先达成联合的两者将拥有决定性的优势。只要玩家齐心协力,查理无论如何都掀不起风浪。 但在辛西娅提议和董希文联合,让作为NPC的查理出局时,董希文却犹豫了。 已知辛西娅很可能杀死了汉森,谁知道让她活到第三幕,会不会在大逃杀环节如法炮制地杀了他? 要知道,这个女人刚才可是在答应了“周可”的提议后,又翻脸不认人地投票给了“周可”啊…… 可怀疑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尚未发生,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活命,和NPC联手害死其他玩家吗? 现在的董希文面对的情况,和齐斯在上一场第二幕时的遭遇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齐斯没有道德,能够心安理得地做出利己的选项,他却还要用公序良俗约束自己—— 如果他真的害死了辛西娅,那么他和他所厌恶的利己主义者有何区别? “董希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可以如实告诉你,在投票前,我确实想过要在第三幕真正杀死你。” 辛西娅言辞诚恳,目光真挚:“但现在情况有变,周可独吞了线索,打算抛下我们独自通关。我哪怕杀了伱,也触发不了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留下你,反而有可能争取破解世界观,一起活下去。” “周可占据了太大的优势。我了解他这个人,他生性多疑残忍,为了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势必会想方设法团灭我们。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才有对付他的可能。” 董希文盯着面前的手牌,一声不吭。 他手中有一张【10】,递给谁,谁就会爆牌,输掉这局游戏。 不可否认,辛西娅说的很有道理。 但拒绝合作,和查理联手让辛西娅出局,无疑可以将风险降低为零,还可以让他直接取得这场剧目的胜利…… 董希文看似纠结了很久,其实时间只过去了两秒钟。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用手指将纸牌推到身前:“我选择递牌给……” “卧槽!” 他惊呼出声,只因在他动作的刹那,整座舞台剧烈地震荡起来。 原本光线夺目的聚光灯忽然像是接触不良似的疯狂闪动,恰似老电影里鬼怪出场前的预警。 木偶查理的动作定格在了前一秒,好像真正的死物那样一动不动,并随着舞台的震颤摔倒在地。 董希文死死地抓住高背椅的边沿,才没有被甩出去;辛西娅反应慢了半拍,头磕到一旁的椅子,也顺势紧紧抱住椅背固定自己。 地面开始沉降,像是断了缆绳的电梯那样整个儿向下砸去。随着飞速的下降,鎏金的天花板和墙壁光鲜不再,逐渐被黑色的焦灰爬满,并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儿。 在某一刹那,所有震荡都停止了,周围的场景只剩下一片火灾后留下的废墟。 一缕月光从头顶穹顶的罅隙间垂落,照亮了不远处的一小块地面。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逃离猩红剧院】 两行系统提示刷新出来,董希文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下意识忽略的盲点是什么了。 主线任务从来没有明确,演出剧目根本不是主线任务! 很有可能,直到此刻,副本才真真正正进入主线! 董希文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 辛西娅的情况则比他还要糟糕。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参加诡异游戏已经不易,更别说在短时间内遭遇重重变数。 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像是随时会跳出嗓子眼,而眼睛也阵阵发花,有一种随时会晕过去的直觉。 她眯着眼沉淀视线,忽然看到面前的董希文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后。 那里……有什么吗? 辛西娅作势就要转头,然而下一秒,一抹冰凉便贴上了她的后脖颈,重重地往下一划。 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紧随而来的是对死亡的认知,辛西娅张开嘴想要大喊,却只能吐出“咯咯”的咳嗽声。 女人苍老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失去支撑的身体软了下来,顺着高背椅向下滑落,倒在焦土之上。 董希文眼睁睁地看着辛西娅背后,戴面具的青年收起沾血的刀片,白衬衫被溅射上鲜红的血迹,平添几分嗜血。 他张了张嘴,终究只吐出个磕磕巴巴的问句:“你……你杀了她?” “嗯哼。”青年颔首,声音带笑,“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想活,还是想死呢?” …… 和查理签订契约后,齐斯主动提出,希望他能提供些方便,好让自己顺手杀个人。 这对于查理来说并不算困难,这个在一场场游戏中漠视人命的NPC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和辛西娅一样,早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齐斯就想着杀死这个和自己有许多相似特质的同类了。 起初只是觉得,这人一把年纪,在体能、武力极劣势的情况下,都能活到正式池,很可能在智力方面对他构成极大的威胁。 而后又意识到,辛西娅身为联邦高层,又和九州关系匪浅,恐怕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天知道她会不会利用职权查到些什么,在现实里把齐斯列入通缉名单。 至于在不久前,辛西娅背信弃义地投了他一票,这对于齐斯来说倒是可有可无的因素,但不妨碍他将账一起算。 “对了,死在你这里的人都会成为观众,是吗?”五分钟前,齐斯问查理。 查理给了肯定的回答。 齐斯老神在在地点了下头,说:“我和待会儿我要杀的那个人有仇,火刑什么的都可以安排上。” 查理答应了。 不久后,两个场景重合,齐斯趁辛西娅不防,割破了她的后脖颈。 至于她死后会如何,这就不归齐斯管了。 此刻,齐斯看着呆愣在座位上的董希文,面具下的脸似笑非笑:“和我签个契约,我就不杀你,带你通关。” 董希文属于可杀可不杀的类型,但他能以新人之身进入正式池,必然有其特殊之处。 在这个副本进行的过程中,齐斯没少研究董希文这个人,结果发现此人除了话多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要是以往,遇到类似的人,齐斯肯定会出于解决麻烦的考虑,杀了一了百了。 但有常胥的前车之鉴,他总隐隐担心会又从犄角旮旯冒出个神明,来认领董希文这货,说是自家下注的傻孩子。 如果是这种情况,下杀手也不一定能彻底弄死,反而会结下仇怨,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已经被一个打不死的家伙盯上了,齐斯万不想继续捅蟑螂窝。综合看下来,还是用契约把人控制住比较划算,简单、方便又卫生。 董希文不知道齐斯的考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变态杀人魔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涂满油彩的小丑面具遮去所有面部表情,使青年看上去滑稽又捉摸不透,配合着衣衫上的血迹更有一种暴力美学电影中的惊悚感,让他不敢再说太多。 董希文咽了口唾沫,问:“什么契约?” 齐斯打了个响指,纷纷扬扬的血雨应声从天而降。 无数细密的血珠在董希文身前悬浮,交错着凝结成契约长卷的虚影。 金色的绣线在红纸上写下抵押灵魂的条款,一杆鎏金的羽毛笔在董希文手边悬浮,催促他签下名字。 董希文握住羽毛笔,将长卷上的不平等条约来回看了好几遍,汗流浃背:“哥,你这比邪神还邪神,比资本家还资本家啊……” 齐斯将面具脸转向他,认真地问:“所以你是想死吗?” “……我签。”董希文一脸沉痛地在契约上签下名字,嘴上不停,“哥,打个商量,你说积分以后归你分配,那能说个大概的数吗?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鲜红的长卷在签名最后一笔落成的刹那散落成血珠,向四面八方散入虚空。 齐斯也在那一刻知道了董希文的真名——董子希。 “你弟弟叫董子文?”齐斯问。 董子希一愣:“你咋知道的?这灵魂契约还包括读取记忆吗?” 灵魂契约当然不能读取记忆,至少现在不能。名字什么的,从化名来看还是很好猜的。 齐斯不置可否,弯腰将辛西娅的尸体翻了个面,从她的礼服夹层里翻出装着道具的布包,摸出一把短刀,冲着她的心口补了几下子。 布包里除了几件趁手的武器外,还有一个叫做【权力之心】的特殊道具,正面效果是更容易获得旁人的尊敬,负面效果是放大情绪缺陷。 齐斯只看了一眼,就将它丢到了桌上。 这玩意儿有没有用他还真看不出来,至少在刚刚结束的游戏中,玩家们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对辛西娅的尊敬…… 零零散散的道具有很多,包括一小瓶安眠药,说是可以帮助玩家快速进入睡眠。 很多副本夜晚睡不着容易出事,这道具可谓十分有用,但齐斯还是将它丢到了一边。 对于药品类的东西,他一向持谨慎的态度,谁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毒;哪怕没有毒,万一有后遗症呢? 董子希旁观齐斯在摸完尸后,一脸嫌弃地丢了所有赃物,不由问道:“哥,你全不要?我看有几样东西挺好的……” 齐斯嗤笑:“如果你不怕以后被联邦的人找上,可以挑几件带着。” 董子希听懂了言外之意,咋舌:“这不能吧,难不成他们还会给道具装追踪装置?” “谁知道呢?” 齐斯微眯着眼,盯着桌上的一堆物件看,莫名开始怀念起惨死的汉森来。 这家伙身上应该也有几件好东西,可惜死得不是时候,整个人连同身家都被火烧光了,实在可惜。 辛西娅也是,把自己吹得那么厉害,道具却都是一些破烂,哪怕有个【命运怀表】那样的也好啊,他也愿意冒一冒风险,给收了…… 齐斯兀自惋惜了一会儿,转身向投下月光的方向走去。 董子希磨蹭了两秒,也远远地跟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古老的建筑好像终于不堪重负,烧焦的木板簌簌地散落下来,紧紧跟随着两名玩家的脚步。 齐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到光中,再抬头已然看不到穹顶,只有一片无星的天空。 孤零零的月亮投下惨白的光束,一个土坑在微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齐斯走了过去,看到一个表面斑驳着破损和污迹的木箱静静地躺在土坑中央。 木箱已经打开,里面曾经装盛过的东西大多被取走了,只留下一张莎草纸页。 没有剧目,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四个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的符号—— 【第三幕完】 两秒后,银白色的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 【主线任务已完成,全部世界观已破解】 【恭喜玩家通关多人副本《盛大演出》】 【以世界为舞台的盛大演出中,主角和配角们来去匆匆。狂欢的宴会结束后,宾客四散,你我从来孤独】 一幕虚影在昏暗的底幕上浮现。 几个背着登山包、扛着铁锹的人影在泥地上挖掘。 铁锹碰到了硬物,一个人惊喜地大叫:“找到了!” 人影纷纷聚了过去,扬起一铲又一铲的尘土,裸露出下面埋藏的木箱。 他们惊喜地将木箱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纸页,虔诚地读出上面的文字: “剧目,《盛大演出》;作者,查理……” 【剧作家等待观众的注目,人群等待神明的垂眸,众人庸庸碌碌湮没于世,得偿所愿如何不是一种幸运呢?】 【《盛大演出》True End-“孤独剧作家”已收录】 【三分钟后自动传送出副本】 微风习习,吹动衣衫,事情尘埃落定,危机业已解除,董子希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静立在一旁的齐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凑过去道:“哥,你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呗。反正我都签了那个契约了,哪怕知道了什么也泄露不出去。” 齐斯心情不错,随手摘下面具,冲董子希温和地笑了笑。 只见他白皙的面皮上,分布着十几道狰狞的血痕,像蜈蚣一样爬了满脸。 董子希骤然看到这么张脸,吓了一跳:“这就是老玩家吗?真下得去手啊……” 齐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毁容了,所以戴面具遮丑。” 董子希:……这伤口一看就是进副本后自己拿刀划的好吧? 是的,齐斯虽然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却依旧觉得不太放心。 于是,在进入副本后,他索性用刀片把自己的脸给划了。 反正伤口带不出副本,不划白不划。有点痛倒是真的,但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不过,以后的副本,齐斯都不用这么虐待自己了。 在和查理的交易中,有一条就是对面具道具进行改装,让它更贴合真正的人脸…… 思及此,齐斯勾起了唇角,笑容真挚。当然配上他这张脸,再怎么无害的笑容都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董子希被齐斯的狠劲所震撼,心道:不愧是变态杀人魔,就是不走寻常路。 月色依旧,两人再没什么话好说,齐斯依旧站在原地,董子希则自顾自找了个土丘坐下歇息,等待倒计时结束。 齐斯冷不丁地问:“你见过鬼吗?” 董子希不明所以:“哈?在副本里见过算吗?” 齐斯不语。 就在刚刚,他偶然一瞥董子希,却在后者的身上看到了两道虚影。 一个是他自身的形象,还有一个容貌和他相仿,神情却阴郁乖戾,直勾勾地盯着齐斯,投来警告的目光。 齐斯摩挲着下巴,漫无边际地猜测:也许这就是董子希身为新人,却能进入正式池的缘由? 当然——谁知道呢? 果然么……还是没把加更写出来……(不过加上前面那个补的小情节,今天其实已经写了八千字,两章的量了)当然我不会这么赖皮,拿那个算加更的,嘿嘿嘿……明天上午我早起,争取把答应大家的加更搞定!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人皮假面 【《盛大演出》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5000】 【《盛大演出》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解锁成就“大玩家”(在副本中取得三场及以上小游戏的胜利),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不死者”(累计在副本里死亡三次),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17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齐斯仰靠在高背椅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一行行银白色的结算文字在浅灰色的系统界面上刷新而过。 相比《双喜镇》那次失手,这次副本获得的积分又回到了可以接受的水平。 齐斯看着账户里的积分余额从【60600】变为【77600】,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查理的意识空间中,《盛大演出》副本的总时长比他前几次经历的副本都要短,但却足以令他感到疲惫。 一场场没有绝对赢家的游戏接连不断,休息时间不过是眼一睁一闭就完了,进食用餐的步骤更是被完全省略…… 齐斯感觉自己这次被折腾得有点狠,不得不说查理在压榨玩家方面做得比诡异游戏还要变态。 当然,查理的副本设计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将零和本质摆在台面上的博弈游戏、将罪恶与价值单拎出来考量的投票环节,都无比符合齐斯的审美。 进入游戏以来,玩家们大多披着团结友爱的假面,像《盛大演出》中这样,明目张胆地出于利益的考虑,相互坑害和勾结,倒还是第一次。 比起捏着一副友善的面孔你来我往,齐斯更喜欢这种直露的罪行和恶意。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他早已习惯的那种真实。 系统界面上的结算文字卡住了,迟迟没有刷新。 齐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新的文字出现。 他摩挲着脸上冰凉的面具,若有所感,便顺手将其取下。 刹那间,色彩斑斓的面具散成三色的光点,在齐斯身前的虚空中纷飞、混色,随着一道金色光束的加入,变成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白纱材质。 【恭喜您完美通关《盛大演出》副本,获得奖励道具:人皮假面】 奖励道具的提示姗姗来迟,白纱在眼前缓缓沉淀成一张薄而透明的面皮,时隐时现地悬浮。 【名称:人皮假面】 【类型:道具】 【效果:将其覆盖在脸上后,所有存在都将看到他们潜意识里认为的你的形象】 【备注:你是任何人,也不再是任何人。他们眼中的伱,真的是你吗?】 这是写在齐斯和查理的交易中的东西。 嗯,身为剧作家,能写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角色,顺手把面具升级为人皮假面,这很合理。 对于诡异游戏直接将人皮假面算作奖励道具的抠门行为,齐斯很不满,但也只能知足。 这个道具配上他,不可谓不强,甚至有些超模。 不仅可以让他在副本中自由地给自己塑造各种身份,更加灵活地应对各种情况,还能让他更方便地……在坑人后跑路。 配合上【玫瑰心脏】的效果,他只需要用言语为自己编织一套令人信服的身份,那么他的外貌在旁人眼中,也将变成符合那个身份的模样。 齐斯觉得,有这个道具在,哪怕日后他的武力值依旧这么废,在诡异游戏中也未必不能横行无忌。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武力值什么的,该提升还是得提升,不然再遇到辛西娅这样的,他绝对活不过一发枪子。 齐斯伸手捞过人皮假面,入手触到丝丝的凉意。 他走到等身镜前,在玻璃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 在离开副本后,所有伤口皆已消失如初,他将薄薄的面皮贴到脸上,对着镜子一字一句道:“我叫林辰,大学生,因为见义勇为被小混混打死,死后进入诡异游戏。” 随着一个又一个字眼的吐出,镜中的五官慢慢偏移,变得熟悉又陌生,阴郁嗜血的气息一缕缕消散,只剩下阳光和憨直。 ——俨然是《玫瑰庄园》中林辰的形象。 齐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面具的边缘严丝合缝,察觉不出任何破绽。 他盯着镜子,继续说:“我叫杨运东,是一名军人……” 一张张各异的面容在青年的脸上切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都可以称得上是惟妙惟肖。 就这样又变了好多次脸,确定【人皮假面】没有问题了,齐斯才将其收进道具栏,坐回高背椅上。 右手边,金色的藤蔓虚影从上垂落,无风飘摇,四枚灿灿的叶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闪烁。 藤蔓颀长,叶片稀稀拉拉地占据了四个枝节,远看只是一条光秃秃的金线,不怎么美观。 齐斯畅想了一下灵魂叶片长满枝条的未来,兴味盎然。 他伸出手指去触最新长出的那枚叶片,调出了董希文的系统界面。 【《盛大演出》评价等级A,奖励积分3000】 【《盛大演出》True 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解锁成就“最后赢家”(在单场剧目中成为最后的幸存者),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观众”(在剧目中成功扮演“观众”这一身份),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15000】 在看到“观众”成就后,齐斯挑起了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每个角色如果扮演成功,都能得到类似的成就。 那他为什么没得到“反派”成就?他难道还不够反派吗? 发现自己的通关还不够完美,齐斯的好心情一瞬间褪色了许多。 他心念微动,从董希文的奖励积分中抽取三千存入自己的账户,又看了眼刘雨涵的叶片,确定没有新的积分可以抽取,才堪堪作罢。 虽然副本最后,董希文身上那个略显阴郁的虚影让他有点在意,但这不足以成为他网开一面的理由。 他人都不怕,还怕鬼不成? 时间还早,齐斯进入商城的视频界面,搜了“董子文”这个名字,没有搜到任何结果。 也不知是他多想了,还是对方和他一样谨慎多疑,没有上传视频的打算。 齐斯随意浏览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叹息着退出了商城。 左右无事,他索性将手肘搁到正在放映直播界面的青铜长桌上,挑了一个明显活不长的女孩的直播间点了进去。 这是一个俗套的学校副本,玩家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埋头做考试题。 一个长发遮面的女教师提着半截还在流血的尸体,在过道间来回游荡。 作为主播的女孩似乎很是紧张,整个画面都在抖动,目光在题目上停留了半天也没做出一道。 她浑身抖成了筛子,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移动视线,似乎是想看一眼身边玩家的答案。 “阿灵,这边……”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从画外传来,年轻,且有些耳熟。 被唤作“阿灵”的女孩如蒙大赦,立刻悄悄将手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过一张写满了答案的纸条。 在她侧身一瞥的刹那,齐斯也终于看清了传答案给她的人。 是林辰! 感谢xxcW233的100点币打赏!(打赏累计进度:2047/10000) 哈哈哈哈哈,林辰又出现了!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林辰 齐斯眯起了眼。 在《食肉》副本结束后,看到“无人生还”的成就时,他就知道林辰还活着了。 但他属实没想到,这家伙能一直活到现在,活过死亡率高达80%的第三个副本,成为正式玩家。 一个恪守愚蠢的善良的家伙,清澈愚蠢得可以的大学生,到底是怎么在危机四伏的副本中活下来的? 是运气好,还是他在玫瑰庄园的表现都是假象,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齐斯死死盯着女孩的直播间看,可惜这人自从拿到了答案,便再也没有移动过视线,只乖巧地低了头,一丝不苟地将纸条上的文字誊抄在卷面上。 齐斯等了五分钟,无奈这姑娘写字写得格外认真,又小巧,又端正,一会儿能抄完的东西,她大有要抄到考试结束之势。 又过了五分钟,齐斯的好心情成功被磨得荡然无存。 他果断退出女孩的直播间,在搜索栏不抱希望地搜了“林辰”二字。 就在结果加载出来的前一秒,系统界面上弹出一行文字: 【您单次可在游戏空间中停留的时长为1小时,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齐斯:“……” 两秒的沉默后,他默默往停留时长里充了10积分。 遮挡视线的文字悄然淡去,露出搜索结果。 一串名叫“林辰”的账号在青铜桌面上整齐排列,头像就是每个人的正脸大头照。 齐斯扫视了一遍,从中找到了他认识的那个“林辰”,点了进去。 …… 《第33高中》是一个很老的副本,最早出现在十四年前,开过一百余次,留下了十几个通关心得或攻略。 按理来说,攻略在手,通关这种副本会十分轻松;但可惜的是,诡异游戏总有办法找到没看过攻略的玩家,将他们随机扔进去。 和林辰一起进入这个副本的共三十九个玩家,加上他刚好是一个班的人数。 四十人,无一例外没看过《第33中》的攻略,更有甚者,连听都没听说过。 副本的背景故事很简单,一所学业压力很大的升学高中,有各种严苛到离谱的校规,每年都有学生意外死去,消息却被封锁…… 这可以说最典型的恐怖故事的套路了,然而玩家们进了学校才发现,整座学校,除了他们这四十个人,其他人都是鬼……都是鬼…… 林辰怕鬼,哪怕误打误撞地通关了第三个副本,成为正式玩家,也依然怕得要死。 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惨白着一张脸,担惊受怕;而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他看着面目狰狞的老师鬼和同学鬼来来往往,已经从最初的一惊一乍进阶为麻木。 他双目涣散地做完了试卷,侧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刀片。 【名称:不普通的刀片】 【类型:道具】 【效果:杀人杀鬼,割后脖颈有奇效】 【备注:沾染了邪神之血的刀片,虽然没有附魔效果,但也不那么普通,不是么?】 这是在《玫瑰庄园》的副本中齐斯留给他的刀,时至今日仍作为他的贴身武器,发挥着不小的作用。 林辰至今记得,那天齐斯将刀片交给他,让他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杀死常胥。然后,莫名其妙地,副本就通关了。 后续他冥思苦想地复盘了很久,总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一段记忆,却完全无法追索蛛丝马迹。 他带着刀片,稀里糊涂地出了副本,看到刀片刷新出的提示,手足无措。 和邪神有关的道具干系重大、价值非凡,他没来得及物归原主,往后齐斯在副本里需要用时又该怎么办? 林辰忧心忡忡地回到现实,还躺在病床上,就着急忙慌地拿起手机,搜索起齐斯的信息来。 报道倒是找到了好几篇,但无一例外,没有电话、地址等具体的信息,新闻社也坚称联系不上人…… 自刚进游戏到现在,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林辰暂时找不到齐斯,只能将刀片带在身边,如果运气好,在副本里再次遇到,也好当面交还。 一路走来,他有意向齐斯学习,举手之劳帮助其他玩家;在遇到危险、感到恐惧时,他也时常握着刀片,回忆青年冷静的举止行事,暗暗给自己打气。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通关了一个又一个副本。 “你是好同学,卷子做得又快又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林辰背后响起,负责监考的长发女鬼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桌边,用尖利的手指捻起他的试卷看。 林辰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一瞬间连呼吸都噎在了嗓子眼。 他僵硬地转头,正被女鬼的脸贴上鼻尖。 女鬼咧开猩红的笑容,声音森然:“考试结束后去我办公室一趟。” 她将卷子扔回桌面,便转身离去,不再搭理如坠冰窖的林辰。 看着女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所有玩家都松了口气,看向林辰的目光有同情,有庆幸。 学生守则里有一条就是:【办公室是危险的,进去的学生有很多都没有再出来。】 进入副本以来,每天都要死一个人,今天的死者已经确定是林辰了,也就说明其他人安全了。 林辰自然也想到了这些,苍白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更加苍白。他像是被抽了魂一样呆坐在座椅上,瞪着天花板看。 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标示考试的结束,两个脸色青紫的课代表僵硬地起身,挨个座位去收试卷。 它们抱着试卷出了教室,林辰却依旧坐着,没有挪动地方的意思。 玩家们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围过去催促起来: “林辰,你快去办公室吧,早点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活下来的办法……” “是啊,你赶快去;要是去晚了,惹怒了女鬼,绝逼活不成!” “别磨蹭了!让那女鬼等不及了杀回来,算谁的?” 林辰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玩家们大概率不介意把他绑去办公室。 能活到今天,运气成分居多。现在,他的好运大抵是结束了吧? 林辰苦涩地想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之前他传递过答案的女孩阿灵走去。 阿灵藏在人群深处,看他走来,就要向后躲。 林辰恍若未见,快走几步,将手中的刀片递了过去:“阿灵,这是我和伱说过的那个大佬借给我的道具。如果你以后能遇到他,可不可以帮我还给他?” 阿灵接过刀片,忙不迭地点头。 林辰冲她扯了个发苦的微笑,却也不再犹豫,转身走出教室。 …… 【停留时长已耗尽,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提示又一次弹出,正将直播画面卡在了关键处。 齐斯额角青筋狂跳,终于理解了论坛里说的“消费陷阱”是什么意思了。 这诡异游戏的物价,竟然还带十倍增长的……要不要这么资本家? 似乎是知道了齐斯的想法,新的提示文字刷新出来: 【是否花费10积分兑换3分钟停留时长?】 齐斯:“……” 咬牙切齿的“咯咯”声中,他面色不善地扔了10积分进去。 直播画面继续。 林辰白着一张脸,同手同脚,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大步向办公室走去。 路上时不时有死状各异的学生鬼走过,在路过林辰时纷纷扭过头看他,有几个还颤动着嘴唇,似乎在议论什么。 林辰目不斜视地踏着正步,分毫没有要在临死前挣扎一下的打算。 忽然,一个穿学生短裙的女鬼像是没站稳,撞到了林辰身上。从齐斯的角度,可以看到女鬼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 林辰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女鬼,定定地盯着对方流淌血泪的脸看。 就在齐斯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要打听生路时,他对着女鬼关心道:“你还好吧?以后走路要小心点,别再摔倒了。” 女鬼:“……” 齐斯:“……” 画面中,林辰继续走慷慨赴死的路程,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自己口袋里多了张纸条。 画面外,齐斯坐在高背椅上,看得越来越烦躁,在心里连骂了好几句“蠢货”。 三分钟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只剩下十五秒,林辰才刚到办公室门外,磨磨蹭蹭地去触碰门把手。 齐斯一点儿也不想再为这个棒槌续费游戏空间停留时长了。 他看了眼账户中的【80580】点积分,眼皮抽动了下,面无表情地点开了直播打赏界面…… …… 《第33高中》副本里,林辰站在办公室门口,忽然听到一条提示: 【齐*打赏了您74点积分】 打赏?打赏他干什么? 林辰怔了怔,转而注意到,“74”谐音似乎就是“齐斯”…… 是齐斯大佬在看他的直播吗?大佬这是在鼓励他吗? 【齐*打赏了您6点积分】 新的提示弹了出来,林辰懵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大佬在夸他6?还是……想借此提示他什么? 林辰想不明白,不解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同学,进来啊……”阴森的女声隔着办公室的门板传出,潮湿而寒冷。 林辰打了个激灵,逼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咬牙转动了门把手,心中的求生欲望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强烈。 纵然已是必死的局面,他也不能放弃;大佬在看他,他一定不能表现得太弱小,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徐宁 估摸着林辰活不成了,齐斯扣了个【6】作为临终关怀,刚好将积分数额再次凑整。 他退出游戏空间,在床上睁开了眼。 午后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入户,在床上投下一道暖烘烘的菱形,斜映在齐斯的白衬衣上,倒像是将他腰斩了似的。 齐斯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离吃晚饭还早,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至少说明他暂时没必要拖着身体下床,给自己准备生存资料了。 一动不动地瘫了一会儿,盯着墙壁上的光影偏移了一掌的距离,齐斯终于重新和世界建立起了连接,动了动手指,然后抬手抓过了枕边的手机。 考虑到举着手机玩更加耗费精力,他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侧躺着解锁了手机屏幕,直接进入游戏论坛,搜索了【董子文】这个名字。 对于董子希能以新人的身份进入正式池,齐斯有诸多猜测,其中一条便是……和他那个早死的弟弟有关。 具体是什么关联,还要搜集更多的信息才能有判断,当然这不妨碍齐斯先在论坛里找找线索。虽然大部分人都会有意隐藏自己的真名,但说不定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呢? 搜索结果加载出来,只有寥寥几个看上去相关性比较高的帖子。 齐斯的目光落到一个标红的帖子上: #【挂人】一个叫董子文的畜牲,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帖中具体描述了一个自称叫做“董子文”的少年,一进副本就不怎么合群,后面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管自己消失了。 起初玩家们并没有太在意,直到他们发现多处地方的关键道具莫名其妙地消失,NPC的仇恨值莫名其妙地增高,副本难度莫名其妙地飙升,才知道那个“董子文”管自己开启了副本的TE通关路线。 玩家们只能去找“董子文”,提出要和他合作。结果“董子文”非但不答应,还设计将NPC的仇恨目标锁定在了他们身上,害得他们被追得慌不择路。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鬼怪,误打误撞地摸到了出口,结果却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了,不用说就是最先离开的“董子文”干的。可想而知,他们在绝望和愤恨中困死在了副本里,并不约而同地将生命的最后半小时用在了挂人上。 帖子是两年前的,时间倒是对得上。不过“董子文”这个名字实在普通,不排除其他人以此作为假名的可能性。 齐斯顺手点了个收藏,结果又跳出要求他注册实名的提示。他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帖子的内容截图下来,保存在相册里。 论坛里照例是些水帖、交易贴、攻略帖和真假不辨的“小道消息”帖。 齐斯闲得无聊,搜了一下《盛大演出》的通关攻略或心得。 一共三十九条,都是关于NE结局“血腥悲喜剧”的。达成方法为严格遵守查理制定的游戏规则,在大逃杀环节活到最后,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有理论派玩家言之凿凿地分析: 【从《盛大演出》这一副本中,我们不难窥见诡异游戏的恶意。它想尽一切办法催生玩家的罪恶,引诱我们背弃道德,异化自己的人格。】 【每一轮游戏如果不想惨死,必须得想办法让其他玩家出局,代替自己承受痛苦的死亡过程。除此之外还不够,玩家必须得在游戏规则之外进一步害人(即使用道具杀死其他玩家),否则只会陷入无休止的循环。】 【生存或是死亡?自己坚守道德去死,还是背弃道德活下去?诡异游戏毫不掩饰地将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每个人面前,逼迫我们做出选择。】 【死去的人未必是善人,但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有罪。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哪怕通关了最终副本,结束了诡异游戏,我们这些人真的能回去吗?真的还会被世界接纳吗?】 齐斯饶有兴趣地往下看,发现有不少玩家也表示了悲观态度。 有人说,自己已经变得不人不鬼了,全靠诡异游戏的实现愿望机制吊着一口气;有人说,如果所有诡异都消失了,联邦知道他们曾经是“玩家”,恐怕会出于维护社会安定的考虑,严密监管他们;更有人自暴自弃地提出,既然大家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还有被针对、排挤的风险,那还不如把更多人也拉进游戏来…… 这个帖子不知不觉就成了屠杀流玩家的言论阵地,至今仍未被封,大概有些钓鱼执法的色彩在。 齐斯为所有实名留言的蠢货幸灾乐祸了一秒,又在论坛里搜了“第33中”的关键词,依旧搜出一堆NE通关攻略。 他大致扫了一眼,确定在这个副本中,进了老师办公室就活不成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然他对林辰这个工具人还算满意,但在《玫瑰庄园》副本中,到底由于经验不足留下了不少破绽,天知道人家会不会忽然脑子开窍,回过味来…… 不管怎么说,死人始终都是最令人放心的。 退出游戏论坛后,齐斯忽然有点想看书了。 在《盛大演出》中进行了不少戏剧相关的文本阅读,他不免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对阅读禁书的癖好。 如今想来,他不过是需要一种强烈的心理刺激,却又因为年龄过小,无法将一些想法付诸实施,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书本中汲取营养。 但不可否认,书本确实可以带来很多和实操不一样的体验,比如多角度的想象和更细致的刻画。 齐斯又翻了个身,计算了一下从自己的卧房到客厅的书柜之间的距离,终究放弃了去找书看的想法。 他摸出手机,搜了几个记忆里的书名,不出所料什么都没有搜到。 太多东西是“被禁止”的了,纸质书籍或许还能在小范围内流通,某些电子书却早被从数据库中抹去了所有痕迹。 好在,齐斯对重温旧书没什么执念。 他退出浏览器,点进开心消消乐,接着第一千零九十八关玩了起来。 傍晚五点,齐斯终于起床了。 他看了眼窗外阴沉下来的天空,拖着脚步走进厨房,开了一包方便面。倒霉的是,在他打开热水壶后,才发现里面灌的水早就不烫了。 他有两个选择,要么重新加热一壶开水,要么打开灶台,用方便面的料子煮一碗面。 齐斯考虑了两秒钟,觉得自己不是很饿,于是放下方便面,折回了卧室,再次躺回到床上。 暮色逐渐浓郁,昏黄的街灯在道路两旁一溜亮到天边,为黑天染上几缕大地的色泽。 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齐斯看到,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晋余生】:老齐啊,明天说好要一起聚一聚的,你还记得吧?你如果没别的安排,就不见不散了。 齐斯微眯了下眼,终于从脑海中调出了一小截差不多快褪色了的信息。 晋余生喜欢上了个女孩,约好一起玩剧本杀,想拉他去充场面…… 这事放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都算正常,但放在晋余生身上,则说不出的古怪。 当时齐斯考虑到许久没让晋余生欠新人情了,便顺口答应了,后续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再被特意提醒了一下,还夹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郑重,就由不得他不在意了。 听晋余生的口风,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应该是个“正常人”;若是成了,晋余生恐怕也会渐渐淡出灰色地带,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人一旦松懈下来,很容易在细节上露出马脚,无数指向非法勾当的证据或许就会在开玩笑、酒后这些场合吐露…… 而更重要的是,齐斯发现,自己的很多事都是和晋余生交接的。他要是离开了这个圈子,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可替代的人…… “麻烦啊……”齐斯坐起身来,将交流的消息连起来看了一遍,本还平静的心情又一次感到隐隐的烦躁。 他一向多疑,认识的人中只勉强信得过晋余生,所以才将其拖进了灰色地带,负责一些零碎的活计。这也就导致,一旦晋余生这环出了问题,他也将离东窗事发不远。 他确实考虑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计划要多找几个人做替代品,可一直没来得及实施。现在看来,很多事项要提上日程了。 “果然在最开始,就不应该寄希望于一个平庸的普通人能长久地与我为伍。我早该想到,总有那么几个蠢货该死地向往所谓的平静生活,热衷于‘急流勇退’的戏码……” 齐斯将自己向后砸到床上,重音吞没了最后几个字眼。 他忽然察觉到一丝违和,晋余生和他相识多年,应该对他的行事有清晰的认知,为什么还会想着要约他一道过去呢? 齐斯看了眼日历,明天正好是“4月1日”。 …… 4月1日清晨,齐斯在八点整起了床,下楼买了个鸡蛋灌饼,便坐上了公交车。 八点五十一分,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零九分钟,他到了站,调出了手机导航。 他在“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中转悠了足足半小时,依旧没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剧本杀店,只能在广场上找了张长凳坐下。 这处地界不算老,但也不算新了,饭店还未开张,只有几个服装店开了门,一面驱赶堵在门口的乞丐,一面打亮了店里的灯。 乞丐们拖着铺盖挪了地方,有几个甩手而立,目光往齐斯这儿乱瞟,像极了下水道里瘦骨嶙峋的耗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齐斯不得不站了起来,又往远处转悠了一圈。 九点四十六分时,齐斯终于在朦胧的晨光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扎一根小辫,摘了墨镜,衣服也换了与往日不同的蓝色T恤。 是晋余生。 在他身后落后几步的地方,跟着一个穿灰色外套、黑色牛仔裤的长发女子,看上去二三十岁,模样只能说是清秀。 晋余生也看到了齐斯,快步走了过来,有些拘谨地介绍:“齐斯,这位是……我和你说过的。” “伱好,我叫徐宁。”女子走上前,笑着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 感谢乐善好施陈大官人500点币的打赏!(目前累计进度:2547/10000)凌晨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捡鬼 4月2日,齐有富一大早就被敲门声吵醒,一个破锣嗓子在门外嚷嚷:“快递!来拿一下!给你放门口了!” 齐有富惺忪着睡眼,嘴里嘟囔着“那帮小瘪犊子瞎买什么玩意儿”,却还是下了床,踩着拖鞋去开了门。 快递员已经走了,留下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纸箱,表面只写了寄达地址和寄达时间,没有任何购买者或者寄件人的信息。 齐有富只当这又是他的儿女买的“破玩意儿”,站在门口便拆起了包装。 纸箱中躺着一尊穿红色嫁衣的女像,面容昳丽,一双眉眼更是灵动,如有万千话语要诉说。 那张脸似乎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齐有富乍一看到,怔愣了足足两秒才回过神来。 他扯着嗓子冲屋里喊:“这东西你们谁买的?尽瞎往家里带东西!” 被他这么一吵,整家人都醒了,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在看了雕像后纷纷摇头。 “我没买,谁买这玩意儿?” “不知道是谁买的,别是寄错了吧?” 齐有富问了一圈,没问出所以然,又看了看雕像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拍板道:“留下吧,还挺好看的,家里找个地方摆着也不错。” 他说完,却见小女儿定定地盯着雕像看:“爸,刚刚那雕像……是不是眨了一下眼?” …… 齐家村一带的气候向来干燥,尘土飞扬,这些天却不知为何起了大雾。 白纱似的水汽如有实质地在空气中漂浮,触到人身后又湿漉漉地凝结成水珠,黏糊糊地将人笼罩。 村民们在雾气间穿行,远远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影子。 “这天气真怪……” “快下雨了,好啊。” 他们如是寒暄。 可惜,他们没等来雨,却等来了村西的尖叫声。 有好事的赶了过去,看到干裂的土地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口黑色的水井,洞口深不见底。 一个农妇瘫坐在井边擦着眼泪:“志高掉井里了……没了他,我这当娘的怎么活啊?” “志高娘,你别慌,小孩子身子骨软,摔下去不一定有事。”一个汉子安慰了一句,凑到井边将头伸过去看。 他哑了声,旁人只见他的上半身忽然诡异地弯折了一百八十度,整个儿钻进了井口。 还没等有人反应过来去拉他,他便头朝下栽了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被井吞噬了一样。 这个姿势摔下去,必然是活不成了。 目击者大声宣扬:“大强也掉下去了!一弯腰就下去了!” 大强的老婆冲了上去,扒着井沿嚎啕大哭,一抬头看见志高娘在旁边傻坐,当即扑过去撕打:“都是伱!你还我男人!” 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旁边的男男女女连忙上去拉架,有真心实意帮忙的,也有趁机揩几把油的。 一个小个子男人挤不进人堆,吊儿郎当地凑到井边,腰也慢慢弯着下来,将上半个身子都伸进了井里。 有前车之鉴,几个村民见势头不对,连忙去拉他。 本以为很轻松就能拉回来,不曾想这小个子忒沉,两个大男人使了全部力气也拽不动,不像是他本身的重量,倒像是这口井有某种吸力,在向下拽他。 “又有人要下去了!” 随着一声吆喝,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拽人的队伍,终于将小个子从井口拽了出来。 那小个子坐在地上,双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白蜡。 在稀薄的日光下晒了一会儿,那层白蜡化了,化作两行血泪流了下来。 小个子像是才恢复神志,“哇”地一下哭了:“那井下…有个女人在拉我……” 两秒的寂静后,有几个胆小的女人尖叫出声,男人们面面相觑,却也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丝寒意。 “咱们村原先在这儿有这么一口井吗?” “咱村的井,好像一直在村东来着……” “这井,昨天还不在的……”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气氛逐渐凝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后退,想要远离水井的位置。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们退后多少步,水井始终和他们保持不远的距离,好像他们退一步,水井便进一步似的。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跑不掉……我们根本跑不掉……” 她家男人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哭什么哭?哭得老子心烦!” 女人哭得更加大声:“你就知道对我耍横!怎么没也掉下去?” 志高娘好像被其感染,继续抹起了眼泪:“我的志高啊,被鬼抓了去了……鬼啊,你要抓就抓我啊,志高他还小……” 有人忍不住指责:“志高娘,你也别哭了,要不是你把大伙儿引来,能有这么多事?” 这话一说,大强老婆又嚎叫着冲上去,揪住志高娘的头发,一拳拳往她肚子上招呼。 恐惧之下,人的负面情绪和戾气一触即发,怒骂和哭泣声此起彼伏,竟驱散了些许井边的寒意。 “大家静一静!”村长大吼一声,镇住了混乱的人群。 他朗声道:“咱齐家村从没遇到过这事儿,也就两天前,那群天杀的来刨了我们的祖坟,才出了这档子怪事。我看是老祖宗发怒了,怨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没守住他们的阴宅。” “老祖宗总归是爱护我们的,万不会让我们断了香火,我们好好磕个头,老祖宗消了气,也就放我们走了!”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村民们便是再不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时间,男女老少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冲着井口磕起了响头。 有几个一边磕头,还一边删自己巴掌,嘴上念叨着“儿孙不孝”,格外情真意切。 白雾似乎散去了一些,村民们磕完了头,便没命地向四处狂奔起来。 “老祖宗”好像是真原谅了他们,这次,所有人都好端端地到了家。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有人依旧心神不宁,也有人心大地和家里人说了这事,聊作谈资。 可当天夜里,他们全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一个穿红嫁衣的长发女人坐在井边,哀怨地哭泣。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井下好冷……救救我……” 在看到女人后,他们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并直挺挺地摔进了井里,心有余悸地惊醒。 天刚蒙蒙亮,村民们皆顶着灰败的面色,在村长家的门口集合,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昨晚的经历。 村长叹了口气,说:“我去镇上请个师父,让他帮忙看看。” 经过昨天一遭,村民们谁也不敢再在村里呆了,便都自告奋勇要随着村长一起去镇上。 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村外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雾气越来越浓,遮住了太阳。 天始终是灰蒙蒙的,看不出具体的时间,村民们只知道走了好一阵,却怎么也不见村口那块石碑。 “你们看,那……那是什么?”有眼尖的忽然一指前方。 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道路的尽头,一排排白森森的坟包静静地躺在那儿,每座坟前都点了四根香。 坟后隐隐约约站了几道黑色的影子,正向村民们的方向靠近。 志高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抓旁边大强老婆的手,却摸到一截又冷又硬的东西。 她僵硬地转头,看见一尊穿着红嫁衣的新娘石像,正面对着她,露出喜庆的笑容……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骨架 宁絮回到诡异调查局后,先去了厕所一趟,脱下灰色外套和黑色牛仔裤,换回了调查员的全黑色制服。 她走进“档案室”,坐到属于自己的工位,往一个“建议吸纳”的名单里输入了“齐斯”这个名字。 她又看了一会儿数据库中新增加的条目,才出了门,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路口,隔了很远就听到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从正门的方向传来。 宁絮饶有兴趣地调转了路线,往喧嚣处走。 十几个调查员在那儿围了一圈,大多数人是在看热闹,有两个人则拉着一个横幅,就要挂到天花板上。 宁絮凑近看了一眼,看到横幅上写着“欢迎总部傅决莅临指导”,不由莞尔。 傅决作为诡异游戏的首席玩家,诡异调查局总部的行动队长,一年四季跑遍各个行政区的分局,或处理诡异事件,或视察工作,都是常事。 按理说,他视察到江城分局该是六月份的事,今年却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两个月。 横幅终于被歪歪斜斜地挂到了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边沿小幅度地飘荡。 几个调查员小声地议论起来。 “早不来晚不来,估计是看我们根除了昔拉的势力,做出了成绩,想来摘果子。” “总部的人我总感觉都烂到根子上了,之前他们收容的那个‘命运之骰’丢失,怕不是监守自盗……” 宁絮听在耳中,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转头没入走廊深处。 …… 和晋余生分别后,齐斯回到家中,果断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收拾了些日常用品进去,准备明后天就搬回老宅。 见面时,晋余生穿着的蓝色衣服是之前商量好的暗号,大意是:有人被官方人员盯上了,但情况不算紧急,对方并不打算立刻采取行动。 齐斯一向对反联邦运动持消极态度,也没有天平教会那样的信念感,既然对方没有找上门来,他也没必要留在原地,等待事情严重到某个地步后再硬碰硬。 当然,他也不会天真地指望通过简单的移居摆脱官方机构的追踪,毕竟这年头监控普及率不算低,无论再怎么小心,都难免留下痕迹。 齐斯想要的,是在一个能够完全保证自己人身安全的主场进行谈判。若能谋取一些利益再好不过,他未必不能和九州达成某种合作;若是谈不拢,那么杀人碎尸喂猪一条龙,也不算麻烦。 对于他来说,官方的存在就像一把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有一天会重重砸下。 与其等矛盾愈演愈烈,到达不可调和的地步;倒不如早些面对,也好见招拆招,争取生存空间。 至于晋余生这个已经疑似被联邦捏在手里的肉票怎么办……管他呢? 齐斯一边给自己煮着方便面,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做出了弃卒保车的打算。 他草草解决了晚饭,钻进卧房,从抽屉里翻出不久前买来的锡箔纸,坐在书桌边,叠起纸元宝来。 齐斯的动手能力放眼人类中绝对属于很强的那一层级。七岁那年,他就在手工课上做了个蜈蚣标本送给了老师;十二岁那年,众所周知,更是独自处理完了一具尸体;长期从事需要动手的行业,他在这方面的能力每日俱增。 纸钱虽然和他做的那些动手工作完全属于不同的领域,但考验的终究还是手指的灵巧性。齐斯叠了一个后,便找回了一年前的感觉,手指翻飞如影,越叠越快。 买来的锡箔纸不到两个小时就叠完了,齐斯穿过客厅走进阳台,从犄角旮旯里拎出一个铁桶。 他折回卧房,将桌上整整齐齐码好的纸元宝都丢了进去。 这时候他倒不嫌麻烦了,颇为勤快地拎着桶回到客厅,将其放到主卧门口,又到茶几下翻拣出香烛和打火机,在桌上摆好备着。 做好一切,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天才4月1日,离清明节还有三天。 时间还早,不到八点,齐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从书柜下的杂物柜中翻出一个医疗箱,然后推开了主卧的门。 久未打开的房间出奇地没有落多少灰尘,只有一种来自木制家具久放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孜孜不倦地渲染和死亡无异的气氛。 齐斯拎着医疗箱走到床边,从里面拿出酒精棉,仔细认真地去擦拭床上横躺着的骨架标本,缓慢而轻柔地揩过每一个边角。 两具人体骨架并排横躺着,因为被处理过,质量较轻,下面的床褥甚至没有被压出凹陷。从远处看过来,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加上干净得发白的骷髅,像极了电脑虚构渲染出来的奇幻场景画,被剥离了所有真实性,而接近一种虚假的幻想。 齐斯不轻不重地隔着酒精棉触摸骨头的缝隙,由常年的标本制作练就的敏感的指腹能感受到其下的纹理,因此他能够不被虚幻感所惑,知道此情此景恰是绝对的真实。 擦拭完两具骨架后,夜已经深了。主卧的窗户远离街道,向外一望,只能看到黑沉的天空和零星几户灯火。 齐斯一步步蹑手蹑脚地退出主卧,将门轻轻阖上。 先前被压抑的疲惫感密密麻麻地上涌,他放好医疗箱,便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 …… 六年前的3月12日,大雨倾盆的傍晚。 齐斯正窝在次卧里看书,却被父母叩响了门扉。 那对夫妻的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悲伤和担忧,零零碎碎地和他说了许多叮嘱的话,随后郑重地和他告别。 当时的齐斯咂摸到了一丝名为“诀别”的意味,却只当那是错觉。他抱着一本《雨夜杀人案》,默默地注视着那对夫妻下楼,出门,坐上车离开。 雨越下越大,从高天之上落到对面,溅起如烟如霭的水雾。 齐斯趴在窗边望着满地的积水,没有等到父母回来,只等到了警方的电话。 电话里说,一辆大货车在高架桥上侧翻,压扁了一辆小轿车,被碾死在车里的夫妇正是他的父母。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齐斯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的情绪;赶到现场后,看着一地零散的血肉,他如同以往任何一次见到血腥场面那样,兴奋得面色红润、呼吸急促。 以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观来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人还有灵魂呢,死后还有鬼可以做…… 他想,他向来和鬼怪玩得很好,父母不过是换一种形式陪着他罢了。 那天晚上,齐斯不顾警察和医生的劝阻,将父母的尸体直接带回了家。 他将两具尸体平放在客厅中央,耐心地用毛巾擦拭干净血污,将移位的皮肉拼合在它们本来该在的地方。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屋子打扫了一遍,看到时间已经晚了,又泡了三桶方便面。 然后他想起父母死了,成了鬼,哪怕要进食,吃的也该是香火。他便下楼去,买了好多香烛,用打火机挨个儿点上。 做好一切准备,齐斯嗅着在屋里弥漫的属于祭祀的清香,安静地坐到尸体旁边。他等啊等啊等,从深夜等到白天,又等到第二天深夜,却终究没有等来父母的魂魄。 齐斯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他愣愣地盯着已经出现腐败的尸体看,惶然无措。 有一瞬间,他甚至疑心父母的死亡是故意为之,因为觉察出了他的怪异,所以哪怕是死也想摆脱他这个怪物。 好在,齐斯一直有远超于同龄人的冷静,并且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一面伪造收入单据,假装自己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以延缓亲戚介入的速度;一面试遍了各种方法,书本记载的、道听途说的,试图找到父母的鬼魂。 为了更好地保存尸体,他通过网络上的一些资料,自学了标本制作,笨拙地剔除尸体上腐烂的血肉,再用酒精将骨头擦干净,用铁钉按人体骨架的形制拼好。 那是齐斯制作的第一例人体标本,在处理尸体的过程中,他的心绪前所未有地平和了下来,好像找到了一生的追求,知道这便是他的天赋所向,未来所往。 没有鬼魂相伴,那留着尸体充当纪念,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十六岁的齐斯露出了笑容。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时隔多日又一次下楼出门。 他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道和寂寥的人群,却遍寻不见那些早看熟了的身影,开膛破肚的、吊死的、断手断脚的…… 齐斯恍然发现,世界上没有鬼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准确地说,是他不知为何突然看不到鬼了,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明白了,原来父母还陪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到他们罢了…… 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100点币的打赏!(目前累计进度:2647/10000)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清明 刘普起了个大早,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出租车,刚跑完一趟,就被接单APP派了一个长途大单子。 起始点在下城区近江小区,目的地在金城齐家村。 一看到这熟悉的地址,刘普就想起上次接单的诡异经历,眼皮阵阵抽动。 当时好像也是在这一带,他接了个青年送到金城去,结果一单结束后,他不仅对于期间发生的事全没印象,在想和别人说起这桩怪事时,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至今想来,他依旧觉得邪性。 “不会这么巧吧?世界上八十亿人,路线重合也正常……” 刘普自我安慰着,调整方向盘,一路开向导航指向的地点。 才停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松松垮垮地从远处走来,一张阴郁苍白的脸分外眼熟。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只是路过吧?” 刘普在心里念叨着,却眼睁睁地看着青年拖着行李箱,背着一个棺材一样的长方形盒子,越走越近。 青年拉开车门,将大包小包一股脑塞进车后座,接着整个人也坐了进来,将棺材盒子横过来抱在怀里。 刘普透过后视镜观察青年的一举一动,视线最终落在棺材盒子上。他一瞬间生出无数古怪的想法,甚至疑心里面是否真的装了一具尸体。 齐斯察觉到刘普审视的目光,抬眼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早上好啊,我是不是见过你?” “小……小哥早上好。”刘普连忙收回视线,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你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放后备箱?” “不了。”齐斯依旧在笑,“我还是自己带在身边放心。” …… 到达齐家村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齐斯只在早上起床时吃了个面包,此时却并不感到饥饿。 他摇下车窗,看着前方路面上平地而起的大雾,淡淡道:“就在这里停吧,前面过不去。” 刘普自然没有异议,立刻踩了脚刹。 出租车在路边停靠,齐斯背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径直走入滚滚的浓雾。再回头时,已不见来时方向的人与物。 团簇的白雾将路面封锁,化作冰冷的水珠凝结在身上,如有实质地将人包裹。 淡淡的血腥气被流岚携来,顺着源头望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横躺着几团黑影,大概是死在路边的尸体。 眼前的一切和双喜镇中的场景别无二致,牵动隐隐的熟悉感,反而让齐斯安下心来。他勾起唇角,轻声问:“徐瑶,你在吗?” 风吹来阵阵呜咽,细听又好像只是气流拨动槎桠的声,白雾散了些许,前方隐隐现出一条道路。 齐斯踏着被涤荡干净雾气的路面,一步一挪地向目的地走去,耳边骤然响起含笑的女声:“伱走得好慢。” “东西重。”齐斯说,语气理所当然,“不如你帮我带去我家放好?” 徐瑶:“……” 两秒后,两个穿着纸做的红衣的纸人摇摇晃晃地乘风而来,一左一右地站在齐斯身边,托起他背着的棺材盒子。 背上的重量轻了不少,齐斯加快了脚步,很快便穿过一片歪七扭八的老房子,站到他伯父伯母死后留下的两层小楼前。 大门无风自开,果酱般粘稠的血液越过门槛,在门口缓慢地流淌。 嗅着浓郁的血腥气,齐斯的呼吸急促了许多,结果一打眼就看到一具死得奇丑无比的男尸。 这人死前似乎经历了惊悚的一幕,双眼惊恐地瞪大,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他的手臂关节诡异地弯折,下半身几乎粉碎,像是曾从高处摔落。 齐斯凑近过去,嗅到了属于阴湿井底的湿气,因此知晓,此人是落入井里摔死的。 他跨过横在门口的尸体,继续往里走,又在客厅中央看到了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一具尸体,最老的头发已经全白、皮肤皱得像纸团,最小的不过成人手臂那么长,看上去还没上小学。 “这是什么意思?弄死了人还堆在一起,向我邀功么?”齐斯看向端放在角落的喜神像,似笑非笑地问。 喜神像不言不语,恍若未闻。 齐斯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把这里收拾干净吧,再堆下去,就要腐烂发臭了。” 话音刚落,二十几个纸人排成两队,从门外鱼贯而入,将尸体拖了出去,显然是受了徐瑶的指使。 齐斯坐到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纸人们熟稔地钻入杂物间,拿出拖把、扫帚和抹布,或站或蹲,笨拙地处理地上的血迹。 他没来由地想起六年前,堂姐化作的厉鬼和伯父、伯母自相残杀的图景,不由弯了眉眼。 他无端地想,现在这座老宅可以称得上是凶宅了。两户曾住在这儿的人家都满门惨死,要是传出去,百年后这里又会是一个灵异爱好者的绝佳打卡地。 不过十分钟,纸人们就清理完了地面,消散在如丝如缕的白雾中。 齐斯感到有些饿了,便再度看向喜神像:“徐瑶,你的纸人会做饭吗?” 徐瑶:“……” 半小时后,一个徐嫂模样的身影自浓雾中出现,端着一碗加了咸菜的白米饭放到齐斯面前。 齐斯对吃食一向不太挑剔。他草草解决完了中饭,将碗还给候在旁边的徐嫂,随后自顾自爬上被封锁已久的二楼。 因为当年传出去他的伯父一家都死在二楼,所以占了这栋屋子的村民只敢在一楼活动,并在二楼的楼梯口加装了一道铁门,自欺欺人地贴了好几张黄符。 齐斯撕了门上的符纸,用细铁丝撬开铁门的锁,甫一拉门,就被灰尘扑了满脸。 于是他又喊:“徐瑶——” 纸人们再度出现,在一番折腾后,终于将二楼打扫干净。 齐斯走进自己曾经蜗居的小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被褥和床垫,铺在单人床上。 他又去到房间隔壁,打开棺材盒子,将两副骨架抱了出来,平放在床上。 4月2日那天,喜神像被准时邮寄到齐家村。在感应到快递被拆开后,齐斯当即远程发动了效果,将整个齐家村化作一片鬼域。 4月3日一整天,村民们在村长的组织下,不信邪地四处乱跑,结果死了大半。 同伴的死亡激起物伤其类的感触,恐惧和绝望迅速将人群腌制入味,所有人都将会是生产罪恶的绝佳佐料,等待罪魁祸首的信手采撷。 4月4日,也就是今天,齐斯估摸着齐家村被鬼怪改造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入住。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主场,成百上千的恐怖鬼怪在此肆虐,俨然将此处化作和现实中的双喜镇如出一辙的诡异之地。 《双喜镇》副本的两个结局说的很清楚了,这是区域性诡异事件,危险程度至少是B级。 这种级别的诡异解决起来得不偿失,双喜镇尚且要等到舆论发酵才能得到处理,更别提坐落在犄角旮旯的齐家村了。 哪怕真有不长眼的调查员想要过来找麻烦,也得看看能不能突破鬼怪的封锁再说。 齐斯回忆着一路走来看到的尸体,料想生产的罪恶必然不少,不免心生期待。 他躺在床上,任由意识沉入黑暗,回到游戏空间。 再睁开眼时,只见无数道黑色的烟气在虚空中横冲直撞,原先黯淡陈旧的神殿似乎是被罪恶所滋养,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壁画色彩亮丽,容光焕发。 齐斯兴味盎然地观赏了一会儿活泼的罪恶,才从道具栏中取出海神权杖,握在手中。 黑烟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宿,纷纷向权杖涌去,在洁白的三叉戟上铭刻出一道月牙状的花纹,细看又像是邪神的触须,扭曲而诡异。 罪恶以黑烟的状态四散时看上去数量繁多,触到权杖后却只勾勒出一个笔画,便消失殆尽。 神殿在几息间变得干净空阔,齐斯的瞳孔放大又缩小,有破碎的词句如同梦呓般映在他的眼底。 【罪恶……海神权杖吸收到了罪恶……充足的罪恶……】 不属于诡异游戏的提示文字,却又有同源和相似之处,更像是曾被粉碎的废案,在系统故障时被从冗余信息的海洋中翻出。 齐斯好像看到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的虚影,隔着黄色的云层和鎏金的海洋平静地向他投以注视。 仅仅只对视了一瞬,便有无数纷纷杂杂的思潮不可遏止地灌入他的脑海,将他的思维殿堂尽数挤满,又从灵魂的缝隙间溢出。 千万道不同的声音齐声交响,他分明听不清任何一个词句,也听不懂那种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语言,却能清晰地获知一个意义: “规则以罪恶为食。” 规则以罪恶为食,神明集众生之罪恶,于是,规则以神明为食…… 祂死去许久了,连神躯也被更高的存在吞噬。祂依旧没有消亡,只是因久未进食而感到饥饿,意识也在无尽的等待中沉眠。 直到再度尝到了罪恶的滋味,祂终于醒转,残缺的意识开始叫嚣永恒的贪婪,他想要更多…… 海神权杖剧烈地震颤起来,齐斯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撕裂又重组,灵魂被一层层剥离,分散到各个角度,从四面八方、或远或近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僵硬地坐在高背椅上,被权杖中伸出的黑色触须缠住手臂和脖颈。 触须的虚影从他握着杖柄的手伸入血管,不受阻隔地在各个经络腔道间爬行和蔓延,吸盘又延伸出新的触须扎根入皮肉,占领每一片新的领地。 “夺舍。” 齐斯冷不丁地想到一个词语。 他好像天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脱离危机的方法随着灵魂的抽离在意识底部越来越清晰,宛如镌刻在基因编码中的远古记忆。 他走过去,从另一边握住自己肉身的手,牵引着它去触身侧垂下的金色藤蔓。 刹那间,如同落水的人有了支点,他的意识再度回到身体,作用在身上的压力和窒息感荡然无存,连同触须和文字也几不可见。 身体回归灵魂的掌控,海神的触手被逼回了权杖,齐斯急促地呼吸着,看着眼前的异样一点点淡了下去,视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沉淀。 神殿再度恢复了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寂静中甚至能听到心脏的狂跳,一下,一下…… 良久的沉默后,齐斯轻笑出声:“契不是说,除了祂,其他存在无法擅自进入这里么?海神算是什么情况?因为我拿了祂的权杖,所以算我邀请祂进来的吗?” 危险已经过去,却足以传递糟糕的预警。 假扮神明带来的利益和被海神弄死的风险两相权衡,孰大孰小是个问题。 虽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齐斯也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但很显然,目前海神给出的筹码还不够格。 齐斯将权杖扔回道具栏,侧头看向刚刚救了他一命的金色藤蔓。 在四枚叶片的环簇之中,一个金色的苹果若隐若现,因为刚长出的缘故,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随着视线的接触害羞地摇曳,煞是可爱。 齐斯试探着伸手去触那个苹果,眼前顿时浮现出相应的字符—— 【世界之果(对应坐标:齐家村)】 “是因为我将齐家村化作了鬼域,实质上控制了这块地界么?” 齐斯感受到了世界之果对他若有若无的牵引,便顺势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进去。 重重金色的光斑在视野两侧游动,阵阵雾气凝聚又散开,眼前赫然是齐家村的平面图。 齐斯获得了一个俯瞰的视角,并能随着意念,将画面拉近和推远。 路上巡逻的纸人,田埂两旁的尸体,飞禽走兽甚至蛆蝇虫豸,无数属于视野范围内的信息被他获知。 已经不能说是“看到”了,应该是感受到,或者“理解”。 每一帧画面都蕴含着数以万计的元素,那些元素又由万千细小的枝蔓槎桠构成,高精度的细节和范围极广的全局认知同时化作潮水在脑海中流过,随时随地都能取用。 齐斯意念一动,紧接着便看到了百来张熟悉的脸。 死去了丈夫的女人坐在角落里跼蹐缩缩,脸上还挂着泪痕,却还是咬紧牙关,对着窗外嬉笑的纸人挥舞菜刀。 困在坟堆间的小孩被父母的尸体环护在中央,一边紧紧抓着父母已经僵硬的手,一边死死盯着新娘雕像,和其对峙。 上了年纪的老人关了门窗,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红布都翻了出来,糊在窗户上,并在门口撒了一把糯米,口中念念有词…… 齐斯好像时而是鬼域的主宰,时而是鬼域本身,能够获知此地每一隅每一个角落走过的人、发生的事。 包括……过去,当下,和……未来。 金色的藤蔓在脸侧摇曳,将信息越过诉说的环节使他知晓。 他恍然意识到,他能对这些人做些什么,甚至能将诡异游戏的触须伸向他们。 在鬼域里活过两天不死的人,进入诡异游戏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思及此,齐斯愉快地笑了。 他垂下眼,一字一顿地宣告:“吾名契,是诡异游戏的主神……” 齐家村中,所有还活着的村民都听到一道庄严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所有鬼怪的行动都定格在那一刻。 他们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金色的藤蔓从高天之上垂落,伴随着循循善诱的神谕: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永生永世受鬼怪的滋扰,死在现实;或者,作为玩家,进入诡异游戏。” 感谢励志成为dalao的萌新1100点币的打赏!大佬威武!感谢祈芝凝500点币的打赏!感谢桃花满100点币的打赏!(目前打赏进度:4347/10000)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锚点 永生永世受鬼怪的滋扰,还是进入诡异游戏? 一面是充斥着恐怖和痛苦的必死结局,一面是未知前路的一线生机,答案早已不成悬念。 村民们纵然大多不知道“诡异游戏”和“主神”是什么东西,却还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跪地叩首,哭嚎着祈求神明的怜悯。 齐斯不是真正的神明,也毫无怜悯之心。他看着那些曾对他满怀恶意的村民露出卑微的一面,摇尾乞怜,只觉得好笑。 “你们是否愿意签订契约,成为玩家,进入诡异游戏?”他又一次问。 村民们再叩首,七嘴八舌。 “愿意!” “我们愿意!” “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藤蔓的虚影从半空中垂直地面,灵活地钻入尚有人烟的每门每户,轻柔地缠住每一个人的手腕。 被藤蔓缠住的村民的双目在刹那间变得空洞,如同被吞噬尽灵魂的死物。 齐斯垂下目光,恍然看到无数枚金色的叶片在虚空中隐现,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棵金色巨树的虚影。 每一枚叶片中有更小的树和藤,每一根藤蔓上又有新的细小的叶片,无数个世界,无数条灵魂,不过是一棵树的枝与叶。 诡异游戏是一棵树。 世界,也不过是一棵树。 齐斯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抽离,两侧的云雾被镶上了金色的光辉,丝绸帷幔般地被拉扯着远去。 他在茫茫的雾霭中被风吹远,时间的长短变得不可估量,短暂地失去了意义。 后背猛然撞到了实处,齐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坐回了高背椅上。 【您单次可在游戏空间中停留的时长为1小时,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看着刷新出来的文字,齐斯沉默了。 两秒后,他终究落入了诡异游戏的消费陷阱,往停留时长里扔了100积分。 文字消散,他再度侧头看向身侧的藤蔓。 叶片间的金色果实似乎长大了一些,原本还只是浑然一片的外壳剔透明亮了许多,如同漆了薄薄一层鎏金的琉璃。 隔着晶莹透亮的外壳,可以看见内里流动的雾霭与离析的粉尘。恍若宇宙爆炸后的创世之初,飞扬与沉淀同时发生,并缓慢地搭筑成村庄的规格。 光影明灭,几缕藤蔓在果实内无风飘拂,枝条上长出细密的金色叶片,形制和灵魂叶片一般无二。 这些叶子无疑是村民们的灵魂,已经尽数通过“世界之果”,归于齐斯的掌控。 村民们是经由齐斯进入诡异游戏的,自然隶属于他。他对他们拥有近似于诡异游戏主神的权柄,甚至可以掌管积分的分配、道具的奖惩…… 在目光停留在叶片上两秒后,眼前自动浮现出对应的画面。 村民们已然进入了诡异游戏,分散在不同副本中。 背景有山,有海,有森林,有古宅,有庄园。 这批被凌空投入的玩家共一百零九人,有的左顾右盼,似乎很是好奇;有的双目空茫,一副搞不清楚情况的样子;还有的则惊慌失措,嚎啕大哭,看着就活不了多久…… 有资质活过第一个副本的只是少部分,不过,在足够大的基数下,一场游戏能产生的积分必然不少。 哪怕他们全死了也没关系,这些人能够被拉入游戏本就是意外之喜,掌握了转化鬼域的方法,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耗材。 齐斯几乎可以想象,只要掌控足够多的灵魂,哪怕未来他不再亲自进入副本,也可以通过抽取这些受制于他的玩家的积分,完成数量不菲的积累。 在诡异游戏里,积分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他晚进游戏三十六年,和老玩家们的鸿沟主要由道具储备和经验知识两部分构成,而只要拥有充足的积分,任何差距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弥合…… “我这算是要把诡异游戏玩成种田经营游戏的节奏吗?”齐斯出于一贯以来的幽默感,开了个玩笑。 对于他来说,有趣精彩的副本才是诡异游戏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哪怕攒够了积分,治好了病,他也依旧会频繁进入副本,以体验各种新奇的机制。 从刚进入诡异游戏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无道德感的狂欢,盛大的荒诞闹剧,血腥、杀戮和死亡,齐斯近乎于沉醉地在副本中游走,将其当作一个巨大的秀场和舞台。 无数在现实中所不被允许的,必须藏藏掖掖的事,在另外一个极端化的世界变得裸露而直白,无所谓公序良俗和道德正义,只有利益、弱肉强食和个人主义。 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吸引着齐斯,就好像是他宿命所系,未来所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实世界逐渐在他眼中褪色,变得虚幻而渺远;副本中的一幕幕却越来越清晰,色彩鲜艳得如同印象派的油画。 齐斯对现实世界逐渐提不起兴趣,同时越来越期待进入副本,好像……那才是所谓的真实。 他心知这是一种同化,却甘之如饴。 【您已在“第47号世界”建立一个锚点(齐家村),获得部分权限】 眼前弹出一行文字,并被电子音冷冰冰地读出。 齐斯回过神来,不冷不热地问:“第47号世界是什么?” 【这是您的身体所处的世界的名称,是上一任主神编辑的命名;如果您想,可以替换成其他称呼】 上一任主神……契么? 真是简单粗暴的起名呢…… “把名字改成‘现实世界’吧。” 齐斯换了个方便记忆的名字,又问出下一个问题:“锚点是什么?” 【锚点是您和某个世界的稳定联系,在获得足够多的锚点后,您将可以控制该世界的所有存在,编写该世界的过去和未来】 “将一个地方化作鬼域,完全控制其中的人和物,就算是建立了锚点么?” 齐斯眯起了眼。 虽然早就知道现实世界不过是万千世界中的一隅,诡异游戏的位格在世界之上,但骤然获知可以拥有“编写”世界的权柄,他依旧不能维持内心的平静。 普遍认知中的安全屋不复存在,现实和诡异之间最后一层屏障被捅破。 真实感被进一步抽离,现实世界好像只是由程序组成的虚拟现实游戏。它和其他副本世界别无二致,只是为诡异游戏提供素材的万千世界之一。 寻常人得知冰冷的规则和世界本源的真相,或许会感到无助、恐惧和无所适从。 齐斯感受到的,却只有狂喜。 “真是……越来越接近神明的权柄了啊……” 窥探、干涉现实,绝对是一件有趣的事。 现实究竟是真实还是游戏,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斯心知,“足够多”的表述大概率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大饼。将整个齐家村化作鬼域,才建立了第一个锚点;再多建立几个锚点,恐怕要让厉鬼侵吞整座城市,甚至整个世界。 如此大规模的诡异入侵必然会引发调查局的注意和抵抗,后续计划的推进只会更加艰难。 但在控制世界的巨大利益面前,再多的艰难似乎都不值一提。 “现在想这些还太远了。先测试一下齐家村化作鬼域后的运作,等形成完整的经验,再想办法推广到下一个地方。” 齐斯在心里回忆了好几桩被利益冲昏头脑的案例,才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理性地分析:“喜神像可遇不可求,要想将其他诡异引渡到现实,或许还需要通关更多的副本。或者积累足够的积分,购买一些可以对现实造成大范围影响的道具……” 齐斯有了决断,伸手去触董子希的灵魂叶片。 这家伙应该是在副本之中,身遭树木林立,巨大的叶片交叠在一起,遮蔽了日光。 这似乎是一处热带雨林,蚊虫飞舞,时不时能见几株奇怪的植物。 一队人马从前劈砍灌木开路,董子希混杂在队伍中,左顾右盼,小声吐槽:“这是让我们玩荒野求生吗?不会还有自己找食物、吃虫子的环节吧……” 这货大概直接越过了新手池的环节,被算作正式玩家了。 他直接以每天一个副本的频率频繁通关,也不知道在没有“通关一百个副本就解约”的大饼激励的情况下,他是如何拥有如此高涨的游戏热情的。 齐斯猜想,董子希是急于实现自己的愿望,才热衷于刷副本、攒积分的。 为了帮助他更长久地保持这种热情,齐斯直接把他账户里的三万积分抽走了两万,存入自己的账户。 随后,齐斯又将手伸向刘雨涵的灵魂叶片。 在手指触及的刹那,眼前缓缓漾开画面。 云层飘渺,天色蔚蓝,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楼房在眼前排列,是现实里常见的式样,看规制似乎是单身公寓。 画面一点点拉近,齐斯的视角穿过楼房进入一间房间。 房间装修简洁,家具稀少,书桌前坐着一个穿浅蓝色睡衣的女孩,正五指灵活地敲击电脑键盘。 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似乎也没洗干净,灰不溜秋。大抵是考虑到自己不会出门,才敢如此不修边幅。 齐斯将视角拉得更近,看到电脑上正在编辑的通关攻略,恍然意识到,此处不是副本,而是现实。 “都这个点了,还不进副本么?” 齐斯兀自摇了摇头。 在体会到坐收积分的甜头后,他现在确实有点资本家心态,一想到刘雨涵还在现实里歇着,没有进副本给他打工,他就浑身不舒服。 “等等,我竟然能看到她在现实里的动向么?” 齐斯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灵魂契约是基于副本而存在的,在副本里签订灵魂契约,掌控玩家的灵魂后,他理论上只能看到玩家们在副本中的一举一动。 起初也确实是这样,只有刘雨涵在副本中时,他才能通过灵魂叶片看到她;刘雨涵离开副本后,他就只能看到一片漂浮着光点的黯淡星空。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因为我在齐家村建立了锚点,对现实世界的掌控力增加了;还是因为海神权杖吸收了充足的罪恶,让我获得了更多属于神的权柄?” 齐斯的心底泛起种种猜测,无从验证,但殊途同归。 他心念一动,轻声呼唤:“刘雨涵。” 书桌旁的女孩恍若未闻,继续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 他提高了音量,又唤:“刘雨涵!” 女孩依旧不动如山。 齐斯因此知晓,此时的他还无法对现实中的玩家施加影响。 不过这已经够了,能够暗中窥视便意味着他可以获得大量情报,从而营造出他“全知全能”的假象,形成威慑。 并且他相信,只要将更多的诡异引渡到现实,总有一天他能够获得所有权限。 齐斯从刘雨涵的账户里抽走两万积分,才收回手,任视野再度回到神殿。 至此,他账户里的积分总额已经突破十万,可以买到不错的道具了。 他进入商城,目光在一个个道具橱窗之间逡巡,最终落在一把生锈的裁纸刀上。 【名称:自残者的裁纸刀】 【效果:无论造成什么样的伤口,受伤者都不会真正死去】 【备注:它最初的主人沉没在巨大的绝望之中,却终究缺乏实现最终解脱的勇气,只能借助自我伤害来释放痛苦】 这是一把杀不死人的刀,乍看十分鸡肋,其实不然。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受伤者死去,简直是因果律层面的武器,绝对有可发掘的地方。 更何况,齐斯已经想到了它的绝佳用途—— 严刑逼供、虐杀。 齐斯下移视线,看向标价。 【价格:150000积分】 很好,还是买不起。 眼前又一次弹出续费的提示: 【停留时长已耗尽,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50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不了。”齐斯说,“我要进副本了。” 银白色的文字消散成一堆笔画,在两秒间重组成新的字句: 【请在3分钟内进入副本,否则将自动扣费】 齐斯:“……” 他戴上人皮假面,背上登山包,起身踏入一旁的等身镜中。 【正在随机生成副本】 【副本载入中……载入已完成……】 感谢尘世浮沉沈牧打赏的466点币,司契收到了你的两枚刀片,并且给了你两刀/bushi(目前打赏进度:4813/10000)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一)“你是个喜欢说谎的坏孩子” 【副本名称:《红枫叶寄宿学校》】 【类型:团队生存】 【前置提示:灾难反覆上演,生存并不容易;活着是一种幸运,死亡才是宿命】 齐斯睁开眼,入目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所在的是一个五平米不到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的边角处有一道破损的裂缝,漏出一道天光。 外头是白天,房间里却光线昏暗,铁门镶嵌在灰扑扑的墙壁上,看不清轮廓。 齐斯靠墙坐着,头有点发晕,胃也反着苦水,应该是这个副本施加给他的身体的状态。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后背贴着墙壁借力,总算是站稳了。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依旧穿着进副本时穿的白衬衫,不过裹在里面的身体小了一圈,肉眼可见地营养不良。 “竟然改变了身体形貌,是扮演类副本么?” 齐斯捏了捏自己骨骼分明的手臂,耳边适时响起沙哑低沉的旁白男声。 【你在禁闭室中饿晕过去,又饿醒过来,似乎失去了一些记忆。】 【当然,记忆在这所学校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听梅狄娜女士的话,不要违反校规就够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食物。你已经三天粒米未沾了,如果在两个小时内不完成进食,伱会饿死的。】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一个物种,不是么?】 旁白的语速不急不缓,缺乏感情,带有一种造物主居高临下俯瞰低等生物的冷漠。 紧接着,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三行提示文字,伴随着冷冰冰的系统音: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必做):进食】 【任务时间:2小时】 “进食么?”齐斯沉吟着,从道具栏中取出登山包,拉开拉链。 在进入副本的那一刻,他背进来的登山包就被自动收进道具栏了,不知是因为剧情需要,还是想借此告诉他:在这个副本里,普通道具也可以收起来。 登山包只占了一个道具格,里面包括毛巾、纸笔在内的道具却一个不少。 齐斯循着记忆,从书包的夹层里摸出糖罐,拧开盖子,将一颗软糖塞进嘴里。 饥饿感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新的提示文字刷新出来: 【你可能需要一些面包,饼干,或者米饭】 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吃糖没用了。 齐斯有些后悔,进副本前没有买点面包备着;当然,不排除在他带面包进来后,副本又改口说吃面包没用的可能性。 “我需要在这个副本里就地取材,是么?” 齐斯拖着发软的身体扑到铁门边,借着天花板上漏下来的微光,终于看清了这扇门没有门把。 门把手大概在门的另外一侧,也就是说,哪怕他用铁丝撬开门锁,也推不开这扇门。 现在他的活动范围,只有小房间这不到十立方米的空间。 “房间里有食物,或者……有机关和暗室?”齐斯漫无边际地猜测着,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堆看不分明的灰影上。 他扶着墙壁靠过去,走近后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团胡乱堆叠的衣服,根本不是食物。 纵然如此,齐斯依旧不信邪地将衣服拎起来抖了抖。什么也没掉出来,只弹出几行提示: 【名称:红枫叶寄宿学校的校服】 【类型:道具(不可带出副本)】 【效果:使你看上去更加合群,更加像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学生】 【备注:校规第三条,学生在学校里必须穿校服】 齐斯想起了旁白中的“不要违反校规”,又看了看手中脏兮兮的衣服。 这件衣服没有花纹,只是用灰布草草缝成,乍看和麻袋没什么差别。 他不相信穿上这玩意儿后会立刻以魔幻的方式得到食物,但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脱下了身上的白衬衫,将脏兮兮的校服上衣套到了身上。 这一套动作花了他两分钟的时间,无事发生;他又脱下裤子,换了校服外裤,依旧没有奇迹。 胃部的痛感和恶心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鲜明,齐斯很快就出了一身虚汗。 他从边缘开始,一寸寸摸索过每一角墙壁和地板。 在他将整个房间每一个可以触碰到的角落都摸了一遍后,胃部的不适已经在到达一个极点后远去,四肢越来越软,眼前也渐渐黑了下去。 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房间里没有暗室和机关之类的东西,除了一套校服,什么都没有。 “是我看漏了一些线索吗?还是……要从天花板上逃出去?”齐斯脱力地靠坐在铁门上,抬眼望向头顶。 那里同样没有肉眼可见的机关,具体有没有生路,恐怕还要凑近点细看。 但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齐斯,也做不到不借助工具爬到天花板上,更别说是现在了。 铁门似乎是这间房间唯一的出口,齐斯不抱希望地将全身的重量砸了上去,门纹丝不动,反而撞得他后背生痛。 “该不会是诡异游戏发现我挖它墙脚了,想故意把我弄死在这儿吧?” 齐斯自顾自开了个玩笑,不经意间舔了下嘴唇。 那里似乎因为缺水而干裂,还出了血,舔上去有点咸苦,硬生生让学校副本有了荒野求生的感觉。 视线左上角的【任务时间】一栏,【00:41:57】的数字冰冷刺目。 齐斯尽量维持着冷静,复盘已知信息: “旁白说我‘失去了一些记忆’,指的是我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的角色,还是我本身?” “要听梅狄娜女士的话,不能违反校规;我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不听话、违反了校规吗?” “正常的学校哪怕体罚学生,应该也不会放任学生饿死;但看样子,红枫叶寄宿学校没有这种讲究……” 饿死的结局太糟糕了,齐斯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他将手覆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发出阵阵脆响。 房间里没有出路,那就只能从房间外想办法了。 制造点动静,随便吸引些东西过来,哪怕来只厉鬼,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耳边除了敲击声外,再无别的声响。这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齐斯忽然想起4月1日那天,徐宁对他说的一段话: ‘你终究不可能远离人群。你不是神,总会有做不到的事;面对力所不能及,你总要寻求旁人的帮助。你能活到今天,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离不开人类这个族群;你又有什么立场蔑视群体,拒绝团结呢?’ 放在此情此景下,这话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 齐斯自感有趣地笑了笑,眨了下眼,冷不丁地看到几簇人影。 那似乎是幻觉,只一瞬间便消失了。他试探着又眨了好几下眼,房间里的情景像是播放的幻灯片似的飞速切换。 一切都是静默的,光线时明时暗,一道道影子高高矮矮地在墙壁上闪回,一会儿只有齐斯独自一人,一会儿又是人来人往。 那些人穿着红红绿绿的T恤,在房间里走动,有一瞬间,齐斯的余光甚至看到铁门是开着的,门口还站了一个举着小旗子的导游。人群中似乎还有一个熟面孔,出现在此情此景,简直称得上荒诞。 “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还是触发了什么隐藏事件?”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想不出所以然。 他看着天花板漏下的一线光缓慢地移动,笔直的金线将房间划成两半,一直延伸到墙角,又在某一刻突然黯淡下去。 朦胧间,远处有两道人声一前一后地响起,似乎是在交谈。 “小周,哥教你个乖,团队副本都是说说的,为了保底死亡人数机制,害你可不会含糊。”这道声音浑厚中带着浮夸,语气很是自得,“打铁还需自身硬,先把关键线索攥在手里,他们自然就都听我们的了。”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颇为憨直:“多……多谢陈哥!但咱就这么走了,万一那边有重要线索怎么办?”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十几号人聚在那边,哪怕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保密。大部分人知道就等于全都知道,在副本里跟着大部队是最蠢的,重要线索才不会主动找过去呢。” “真的吗?可是,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瞒着咱?”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疑虑,“咱表现得这么不合群,会留下不好的印象的吧?” “小周,我们都加入昔拉了,还求什么好印象?你还不信你陈哥我吗?你就说,哥教你的那些东西,哪次没用上?” “陈哥,我……我信你!哈哈,上次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想不到要买些食物备着……” 食物么? 齐斯听到了关键词,脑海中生出一个计划。 他压榨出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迅速将脱下的白衬衫塞进身旁的背包,再将背包收进道具栏。 他仰靠在铁门上,无声地在心里念道:“我是红枫叶寄宿学校的一个学生,因为违反了校规,惹了梅狄娜女士生气,被关了禁闭。我身体一向不好,在被饿晕过去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身份……” 【检测到“红枫叶寄宿学校的校服”道具,正在为您补全合理身份】 银白色的文字在眼前浮现,齐斯眉毛微挑,属实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穿上了校服,还有这等好处。 【身份“坏孩子”已载入】 大片提示文字刷新在视野的左上角,遮蔽了一小片视线: 【你是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学生,编号是47,这也是你在这里的名字。你记性不好,早已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你是个喜欢说谎的坏孩子,你拙劣的谎言经常惹梅狄娜女士生气。她批评过你很多次,可你屡教不改,乐此不疲,她只能罚你三天的禁闭,好让你长长记性。】 【这些都是梅狄娜女士告诉你的,你不记得了,但那不重要。梅狄娜女士掌管整座学校,永远不会犯错。只有坏孩子才会受罚,你只能是坏孩子。】 【在你被关禁闭期间,没有人给你送饭,你猜想是送饭的同学偷吃了属于你的那份。但你没有办法,梅狄娜女士不会管这种小事。】 【你快要饿死了,好在有人来了,还在谈论食物的事。你想向他们求助,试试看能不能要到点面包。】 齐斯垂着眼睑,又一次敲响了铁门。 这次,他捏出半死不活的腔调,气若游丝地开口:“同学,求求你们去告诉梅狄娜女士,我知道错了……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好饿,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感谢xxcW233、261314qwe两位大大100点币的打赏!感谢尘世浮沉沈牧的24张月票!(目前打赏进度:5013/10000)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这个NPC还怪好的嘞” 【副本名称:《红枫叶寄宿学校》】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 【前置提示:灾难反覆上演,生存并不容易;活着是一种幸运,死亡才是宿命】 一间巨大的水泥房中,陈立东睁开眼,一转头就看到站在一旁傻笑的便宜队友周大同,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陈立东今年二十九,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将气质磨练得油光水滑,配一套黑西装和墨镜,颇有种地头蛇的调调。 他在现实里衣食不愁,还有结余;在副本中,也颇攒下了些强力道具,哪怕和游戏大厅那块石碑上的榜前玩家相比,也撑得起一句“有竞争力”。 这次副本,陈立东是和周大同组队进来的。 两人都是刚加入昔拉公会的新成员,还处于考察阶段,连会长傀儡师的面都没见上。 招他们进去的核心成员扔给他们一人一个组队指环,让他们自由发挥。还是陈立东花费一千积分买了个消息,才知道所有成员都要经过三个副本的考验,视情况决定能否成为正式成员。 至于考验的内容,一看够不够狠,总犯恻隐之心的圣母病是不能留的;二看副本表现分,智商和武力总得有一个是强项,啥都不行,光会听指挥乱砍的小喽啰,昔拉也是不会重视的。 陈立东干过一段时间的包工头,没少处理闹事的农民工,在狠心这块不遑多让。 至于智商,他也自我感觉良好。他用他们那个地方的话说就是“人精儿”,带一瓶酒,一包烟,没有他混不开的地儿。 唯一让他头痛的就是周大同这个被昔拉分配给他的队友。 不知是不是缘分,周大同这人正好是个农民工,还是陈立东平时最看不上的脑子里缺根弦、做事婆婆妈妈的那种。 他们是在第七个副本里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豫州人,算老乡,便自然而然组了队,然后莫名其妙地一起活了下来。 一位负责招人的昔拉核心成员也在那个副本中,因为欣赏陈立东杀人的狠劲,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周大同也就顺带上了昔拉的贼船。 然后,阴差阳错的,那个核心成员认为陈立东和周大同很熟,于是在组队申报上,直接把他俩的名字绑在了一起。 等陈立东意识到问题后已经来不及了,组队指环都做好了,想改必须支付一万积分的工本费。 看着自己精打细算的账户,陈立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没意见,周大同自然也没意见,毕竟“陈哥”看着就很有真知灼见,也愿意和他分享心得。 现在这个副本,是陈立东和周大同合作的第三个副本。只要完成这个副本,通过昔拉的考核,两人就能解除绑定,各奔东西了。 越来越多的玩家在水泥房中苏醒,打眼看去就有二十几个人,还不排除在其他地点载入副本,没来得及过来汇合的那些。 陈立东将右手小指上的黑色指环往指根处藏了藏,设置成隐藏模式,丢下呆愣在原地的周大同,钻入热闹起来的人群。 玩家们互通了姓名,有几个人还自报了家门,一个九州的,三个听风的。 陈立东当然不敢在此时暴露身份,他装傻充愣了一通蒙混过去,又开始套其他玩家的话。 还没等他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个自称“梅狄娜女士”的NPC就出现了,说了一通类似于“不许违反校规,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威胁话语。 一个玩家心直口快,追问了一句校规是什么。 谁知,梅狄娜女士竟然发了怒,指责那个玩家不专心听讲,要将他关禁闭。 在听到判罚的决断后,那个倒霉的玩家像是被鬼怪附体了似的,扭曲着四肢就走入一条走廊,看样子是要自己走到禁闭室里。 副本里的禁闭室八成不是好东西,更别提四肢不受控制的情形无比诡异,那个玩家的脸色登时白得像纸。 他挣扎着扭过头,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眼神,身体却一步一顿地走远,最终消失在走廊深处。 没有一个玩家敢向他施以援手。在他以身试法后,也没人敢再问校规相关的问题。 陈立东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副本开局会有这么多玩家了。 死亡规则是隐藏的,恐怕需要将一条条人命填进去,才能试探出来…… 梅狄娜女士惩罚完一个玩家后,就转头离开,将其他玩家晾在原地。 玩家们不敢妄动,在没有任何陈设的水泥房中席地而坐,等待剧情的推进。 陈立东起初也等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通关的线索不可能长了腿自己跑来,哪怕不为了别人,单为了提高副本表现分,他也必须主动出击。 陈立东本是打算说服一个九州公会的女玩家一起去的,在他看来,九州到底是第一大公会,且号称内部成员人人平等,那个女玩家身上肯定有不少保命的家伙什。 可惜那个女玩家一脸戒备地看着他,更是摆出一副随时要喊救命的架势,好像他是什么拐卖儿童的坏人。 陈立东无法,只能带着周大同这个累赘离了队。 事实证明,“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老话没说错。才刚沿着通往禁闭室的走廊走了没几步,陈立东就听到了系统提示。 【检测到您已脱离学生群体,正在为您补全合理身份】 【身份“慈善家”已载入】 陈立东从提示文字中获知,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致力于改善孩童生活的慈善家,此次来红枫叶寄宿学校,是代表一个叫做“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组织进行视察,判断这所学校的软硬件设施是否符合“社会福利标准”。 也就是说,他直接不需要遵守校规了,甚至连副本主要NPC梅狄娜女士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这一下子给了陈立东信心,慈善家来学校视察,还怕遇害不成? 美中不足的是,周大同没有触发系统提示,身份依旧是“学生”。不过这在陈立东看来没什么,他罩了周大同一路了,还怕个学校副本? 于是,陈立东一面对着周大同吹牛,一面继续往走廊深处探索,然后就听到一扇铁门后传来求救声。 “同学,求求你们去告诉梅狄娜女士,我知道错了……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好饿,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灰黑色的铁门冰冷地嵌在墙体里,后面传出的呻吟气若游丝,听着就命不久矣。 周大同吓了一跳:“陈……陈哥,咱这是触发什么事件了吗?这……这后面是人是鬼?” “有陈哥在,你怕什么?我们脱离大部队,不就是为了触发事件吗?”陈立东拍拍周大同的肩,几步走到门前,从道具栏里拿出一把锤子对着门锁敲了下去。 “里面估计是个提供线索的NPC,是人就救出来,是鬼就杀了,进副本前老大把那把【白刃】借给我,不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吗?” 陈立东无比确信,眼下遇到的大概率是属于自己的身份任务。 他来这儿检查学校有无违规行为,结果偶然发现梅狄娜女士虐待儿童——这不就串上了吗? 这样想着,陈立东更加卖力地砸起门锁来。 那门锁异常结实,他砸了足足十几下,却连一丝裂痕都没砸出。 “陈哥,要不咱去找梅狄娜女士吧?人NPC不也说,要咱去找她帮忙带话吗?”周大同小心翼翼地提议。 陈立东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善起来:“你傻啊?先不说去哪找那个梅狄娜,就说把梅狄娜找来了,让她把人带走,我们还上哪儿问校规去?” 周大同恍然大悟:“还是陈哥伱想得周到!” 陈立东从道具栏中取出【白刃】,对着门锁比划。 门中的声音又一次有气无力地响起:“同学,门没有锁,只是门里没有门把手,我才出不来……” 陈立东:“……” 他收了【白刃】,伸手转动了一下门把,试探着拉了一下。 铁门开了,一个穿灰色短袖的少年从门中摔了出来。 少年肤色浅棕,高鼻深目,明显和梅狄娜女士属于一个人种;因为营养不良,整体瘦得像个衣架子。 陈立东有意刷一波NPC的好感,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少年。 “谢谢你们。”少年颤抖着手接过饼干,想到了什么,迟疑地说,“两位同学,校规第三条说,学生在学校里必须穿校服。让梅狄娜小姐看到你们没穿校服,她要生气的。” 【规则已刷新】 【红枫叶寄宿学校有以下校规,作为学生请务必遵守:】 【3、学生在学校里必须穿校服。】 三行提示出现在系统界面上,陈立东和周大同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喜。 不用付出人命,轻轻松松就知道了一条规则,这下是捡到宝了! 陈立东看向少年,捏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孩子,你不用怕,叔叔是慈善家,也是‘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观察员,是来帮助你们的。像这些体罚啊,挨饿啊,你都可以和叔叔说,叔叔去向基金会反映,肯定要给你们讨一个公道回来!” 他俨然代入了“慈善家”的角色,慈爱地伸手去摸少年的头。 少年不着痕迹地躲过,小口地咬起饼干来。 旁边的周大同看到少年嘴唇干裂,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了过去,少年也是照单全收。 陈立东等少年一口饼干一口水地吃完了东西,才一脸慈爱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少年的双眼变得空茫,夹杂着一丝明显的惶惑,“原来的名字我已经忘了,我的编号是47,叔叔叫我‘47’就好了。” 陈立东猜测,红枫叶寄宿学校估计是个类似于集中营的地方,不然哪有用编号来称呼的? 他又问:“你可以和叔叔说说这里的校规吗?叔叔也好向基金会上报。” 少年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叔叔,对不起,我醒来后忘了很多事,除了告诉你的那些事,其他的我都记不起来了。” 周大同侧目,小声嘀咕:“这NPC怎么还一问三不知呢?” “这才正常,副本怎么可能一股脑儿就告诉我们所有规则?”陈立东顿了顿,唾沫横飞,“哥再教你个乖,这个NPC说自己失忆了,这条设定大概率和副本世界观有关。禁闭室恐怕会在记忆上做文章。” “原来是这样吗?哈哈,要不是陈哥你说,我还真想不到。” “少拍马屁,先带着NPC回去吧,是时候抢一下话语权了。” 两人说话毫不避讳旁边的少年,在他们看来,涉及到“NPC”“玩家”“副本”这些字眼的语句,是会被自动屏蔽、不让NPC听到的。 可惜少年并不是真正的NPC,而是戴了人皮假面的齐斯。 在解决了食物问题,看到【支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后,他一扫半死不活的样子,站了起来,光明正大地听两个玩家的交谈—— 并且露出懵懂的神情,装出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陈立东和周大同吹完了牛,一回头就见“NPC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个头目测有一米八。 他腹诽着“营养不良还能长这么高”,面上笑容和蔼:“孩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说你要向梅狄娜女士认错吗?我们刚好也要去见一见她,问她一些事。” 齐斯颔首,垂下眼问:“你们都是来视察的慈善家吗?” “我是。”陈立东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周大同,“他不是。” 齐斯继续道:“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们……我可以问问你们怎么称呼吗?” “咱都是新来的,除了咱,那边还有二十七个呢。”周大同憨笑着说,“我叫‘周大同’,这是我陈哥,‘陈立东’。” “周叔叔好。”齐斯问候了一句,又冲陈立东笑了笑,“陈先生。” 陈立东颇为受用地点点头,觉得这NPC挺有礼貌的,挺好一孩子,不知怎么惹到了梅狄娜女士。 再一想梅狄娜女士喜怒无常的样子,他又觉得莫名其妙被罚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看向齐斯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时间已经不早了,陈立东打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周大同紧随其后。 齐斯远远坠在两人身后,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他依旧记得4月1日那天,他回答徐宁的话语:‘我从来不蔑视群体,也从不打算远离人群,恰恰相反,我很喜欢利用他们。稍做一些伪装,用一些话术,就能骗得他们晕头转向,放弃部分利益,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种族啊。’ 完蛋,发出来之后才发现我今天已经更新过了……这章要不算加更?(再增加一条寒假限定加更条目:每100张月票加一更,不算更新带来的福利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他是最恐怖的诡异” 一座大约一百平米的空房间中,二十七个玩家或站或坐。 由水泥搭建而成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的四角留了缝隙,漏出四道来自外界的光线,充当照明。 房间内除了人,什么都没有,干净空旷得像是刚落成的毛坯房。一扇两人宽的门洞嵌在灰色的墙体上,连接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随着时间的推移,玩家们有意无意地分散开去,又按照性别、年龄、气质、公会等特质,物以类聚地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此刻,他们纷纷交谈起各自对副本的看法来。 “这都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主线任务怎么还没出来?不仅没主线任务,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个副本是不是卡了?除了最开始梅狄娜女士来的那一次,什么有效剧情都没发生。这地儿毛都不长,没线索,没机关的,别是要荒野求生吧。” “该不会应该学那两个家伙沿这条走廊走走看?但看着也不像啊,这明摆着通往禁闭室,违反了规则才不得不过去……” “等他们探路回来再说吧,反正大家都在这儿,总不可能让我们二十七个人一起死。” 如果这个副本中一共只有不到十个玩家,那么在副本进程停滞不前、却有一条长廊通向未知时,只要有陈立东这样的人站出来提议,并且带着周大同一起走,其他人哪怕再怎么胆怯,也有很大概率出于头羊效应,被他说服,一起进入长廊探索。 但当人数有二十几人之多时,旁观者效应就会占据上风。陈立东和周大同两人的分量太小了,那些还在胆怯、犹豫的人,更倾向于等待大部队给出一个统一的决定。而看着其他人都没有挪动地方的意思,他们自然也不会愿意积极进行探索。 哪怕成了正式玩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通关方面依旧习惯于采取消极的态度。戳一戳才肯动一下,没有鬼怪在后面追赶,他们乐得龟缩在安全点中扯淡。 三个听风公会的成员占了个还算安静的墙角,两男一女围成一个扇形,窃窃私语,聊的却不是和副本有关的事儿。 “本人刚刚把所有联系方式都试过一遍了,完全联系不上说梦兄。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不在这个副本里。”率先开口的是个留半长头发、颇有艺术气息的中年颓废男,耷拉的眼皮看上去好像没睡醒,“鉴于他的实力,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死了……” 如果有高强度刷论坛的玩家在这儿,定能认出此人是听风公会的老成员之一“姜君珏”,平日里最喜欢在论坛上水一些吟风弄月的诗词散文贴,还常常高调地附上各个角度的自拍。 姜君珏严肃地说完一番论断,遮着光从右手中指上褪下一枚白色指环,喃喃念道:“我们三个都在这儿了,看来九州研发的这组队指环也不是没效果啊……那这事儿,算是个什么情况?” 他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小年轻压低声道:“老姜,你说会不会这个组队有人数限制,九州自己没测试过,拿我们当小白鼠?” “……你还真别说,虽然我相信傅决的人品,但他们手底下的人万一不地道呢?” “你们、你们别污蔑我们啊。”一道年轻的女声在三人背后响起,把三人吓得一个激灵。 说话的是九州公会的那位女玩家,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穿一身绿色T恤中裤,很是清凉。 此刻,她一脸委屈地晃了晃自己中指上的指环:“谁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啊?我们两个人一起进来的,说好让我先适应适应正式池强度,结果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三人面面相觑,姜君珏眯缝着眼,收回到嘴边的那句“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冲自家公会的女玩家使了个眼色。 那名女玩家会意,连忙笑道:“小妹妹,我们也是丢了个人,太着急了,才口不择言。既然我们缺一个人,你也没有人跟,要不我们一起?” “好啊好啊。”此话正中女孩下怀,她露出一个有些讨好意味的笑容,“我叫张艺妤,就拜托三位大神罩我啦!” …… 张艺妤以九州成员的身份加入了听风公会的三人组,挑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心才安定下来一些。 九州和听风两大公会虽然存在不少竞争,但关系其实非常不错,经常互通情报,互派交流人员——这在玩家之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说到底,大部分人虽然在一些小节上意见相左,但大方向上,都想尽早通关传说中的“最终副本”,关闭诡异游戏,遏止诡异事件对现实的侵扰。 合作,已然是大势所趋。 张艺妤政治和历史学得不错,也能窥见一些形势。她相信,听风这三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在明面上害她。 “无论怎么样,人都不会比鬼还可怕吧?” 张艺妤在心里念叨着,又一次回想起梅狄娜女士的身影,不由打了个哆嗦。 NE通关《辩证游戏》副本后,她被诡异调查局关了四年,期间也因为成为诡异的缘故,再未被诡异游戏主动拉入副本。 眼下稍稍训练了几天就被送进副本,她内心是拒绝的,但为了人身自由,她只能答应。 虽然宁絮说,她作为“伪人”,有不死性,还能感知危险度较高的诡异的位置,不用担心生存问题;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怕鬼什么的,是天生的。 而在不情不愿地随机载入《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后,张艺妤惊愕地发现,和她组队进入副本的那位“大神”不见了。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梅狄娜女士就携着缠绕不休的黑烟,出现在人群中。 张艺妤身为诡异一员,能看到其他诡异的危险程度,只一眼就在黑烟中看到了翻滚蠕动的血肉,和往下流淌着脓水的灼烧痕迹。 她的惊愕一瞬间变成了惊恐。 那是一种动物遇到天敌的危险直觉,她深刻地意识到,哪怕她是诡异,也不意味着能在别的诡异的地盘横行无忌。一旦被梅狄娜盯上,等待她的将是生不如死。 张艺妤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但事已至此,她只有想尽办法活下去。她还想再看一眼蓝天,她的母亲也还在外面等她…… 走廊深处传来趿趿拉拉的脚步声,不算响,张艺妤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手脚没来由地阵阵发凉。 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一股无形的气压作用在身上,将她的灵魂一寸寸压得矮了下去,匍匐在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艺妤抬眼看身边的听风成员,那三人还在为“说梦”的失踪而唉声叹气,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步步紧逼的异常。 她又环视其他玩家,所有人都在自顾自闲聊着,毫无危险逼近的自觉。 难道……是错觉? 张艺妤疑惑地看向门外的长廊,只见丝缕的黑气如鬼影般缭绕,在空中勾连成凹凸不平的帘幕,缓慢地飘漫入房间。 黑气中似乎夹杂着几缕金色的藤蔓,如同漂浮在海浪上一样起伏飘摇,并在某几个角度折射出猩红的微光。 灿金色的血珠在枝蔓上渗漉,众星拱月般悬浮在周围,每一滴都折射出一张狰狞的人脸,在被注视的刹那发出阵阵痛苦的尖啸。 是诡异! 比梅狄娜女士还恐怖的诡异! 危险预警疯狂跳动,张艺妤整个人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好像结了冰。 她定定地看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走进房间,赫然是先前离开的陈立东和周大同。 他们踏在诡异投射在地面上的巨大黑影上,对身后的危险若无所觉,还大喇喇地走到人群中央,示意全场安静。 “我们刚刚到走廊底部转了一圈,只看到一间禁闭室,没找到之前被罚关进去的那位,倒是找到了一个NPC。”陈立东言简意赅地说完,回头喊道,“47!” 玩家们都是一愣,属实没反应过来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两秒后,却见一个浅棕肤色的纤瘦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身量颀长,目测有一米八的个头,一张和梅狄娜女士同属于一个人种的脸却颇显稚嫩,看着就是一副学生相。 他穿着灰扑扑的短袖和长裤,丑陋的样式明显属于学校的制服,足以说明身份。 ——他是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学生,也就是陈立东所说的NPC。 似乎是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少年有些腼腆地垂下眼,轻声说:“我的编号是47,这也是我在这里的名字。之前我因为惹了梅狄娜女士生气,被关进了禁闭室,差点就要饿死了,还好陈先生和周叔叔及时赶来,给了我食物和水。” 他说这话间,还感激地冲陈立东和周大同两人笑了笑,活脱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的样子。 玩家们眼观鼻鼻观心,基本有了判断。 梅狄娜女士无疑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喜怒无常,热衷于体罚学生,负责执行违反校规后的残酷惩罚。 而眼前这个叫做“47”的NPC,大概率是副本中重要的剧情人物,不仅可以提供给玩家重要线索,必要时还能做垫背。 “最开始我就说了,原地干坐着不是办法,就这么一条走廊,不往这儿走还往哪走?”陈立东教训了一句之前死活不愿意动地方的玩家们,接下去说道,“目前已经知道一条校规了,就是在学校里必须要穿校服。你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有找到校服之类的东西吗?” 他不着痕迹地略过了自己获得“慈善家”身份的事儿,毕竟这身份看着就更容易活到最后,很可能会被心理阴暗的玩家视为眼中钉。 其他玩家在陈立东说出校规的那一刻,就接收到了【规则已刷新】的系统提示,从旁验证了校规的真实性。 有人忧心忡忡:“违反校规,应该会被关进禁闭室吧?上一个被关进去的玩家还生死未卜……” 也有人打了个哈哈,满不在乎:“怕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没穿校服,法不责众嘛。而且,又没说我们一定是学生。” 说话间,有好几双眼睛落在了站在门边的少年身上。 要找校服的话,这个NPC身上可是穿着一件呢。 NPC的命不算命,真遇到事了,抢先扒了NPC的校服穿自己身上就是了。 张艺妤早在少年进门的那一刻,就死死盯着少年看,脸色越来越白。 她看清楚了,那些可怖的黑色烟气和金色藤蔓正是从少年身上延展出来的。 少年的影子在她眼中扭曲,紊乱,虚化,重聚。一幕幕画面在其中飞逝而过,无数的知识和故事潜藏其中,仅在注目的刹那便灌入脑海,却无法被理解,无法被认知…… 这是张艺妤这些天来见到的最恐怖的诡异,如果说她见了梅狄娜女士就像老鼠见了猫,那么在少年面前,她不过是巨树脚下,被一片落叶压死的蚍蜉。 那是一种超出认知的更高维度的存在,游离于世界之外,哪怕投下注视,也不过是神明不带感情的一瞥。 死亡和灾难都只是祂举手投足间所附带的命运,就好像一个人在翻身时,不会知晓和理会其中的微生物的存灭…… 一个看上去普通的NPC,竟然才是这个副本中最重要的存在么? 张艺妤想收回视线,却觉得身体不受使唤,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 少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看向她,微微弯了下唇角。 与此同时,张艺妤看到黑色烟气间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而疏离地向四面八方投去视线。 “小妹妹,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双手轻柔地拍上肩膀。 张艺妤如梦初醒,终于成功将视线移向别处,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她听到系统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 【检测到您目击了邪神,正在为您补全合理身份】 【身份“女巫”已载入】 紧接着,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提示: 【特殊身份已全部载入完毕,副本正式开始】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四)“这一切都是女巫的诅咒” 特殊身份?原来这个副本中,会有特殊的玩家存在么? 在听到系统提示后,玩家们的目光中都带上了考量;有几人更是戒备地看向身旁的同伴,大概是想通过表情判断,对方是否是特殊身份的持有者。 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特殊身份没有任何额外效果,光是“特殊”二字,就足以判那些持有者死刑了。毕竟,这是个需要用人命试探规则的副本,总要有人去死的。 更何况,被分配到特殊身份的玩家没有及时自爆,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这些身份要么可以极大增加存活率,要么就是位于大部分人的敌对面…… 张艺妤盯着系统界面上的“女巫”二字,空白的大脑宕机了两秒,隐隐生出一丝疑惑:这不是学校副本么?怎么会有女巫? 但在进副本前,她刚被宁絮恶补过一堆知识,自然知道在拿到特殊身份后,不能被其他人看出端倪。当下,她继续放空大脑,在心里背起了唐诗三百首,目光却不禁再度往站在门口的齐斯身上瞟。 嘤,为什么刚开局就有这么恐怖的诡异,还装出一副无辜无害的面孔啊? 寂静中,沙哑的女声悠然响起: 【这是一片鲜血淋漓的土地,也是一片魔幻奇诡的土地,饥饿、疫病和杀戮四处漫溢。】 【他们在枫林茂盛的时候被带来这里,在红枫叶满山飘零的季节被埋葬于土地。】 【扬帆远航的巨轮、炮火喧天的鏖战,煊赫功勋的神像在宏伟恐怖中拔地而起。】 【原始的祈祷、孩童的痛苦、凝固的绝望,恐怖的邪神于蚊蚋哀鸣中降临。】 旁白声轻柔而缓慢,如同火炉旁老祖母的絮语,夹杂着的浓痰滚动声却又增加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氛围,使人联想到森林里的巫婆讲述的恐怖童话。 旁白念诵的过程中,灰色的墙壁像被橡皮擦除般一块块淡去,场景一瞬间变得开阔。 等话音落下,玩家们已然站在一片黑色的土地上,身遭是望不到边际的枫树林,手掌状的叶片还是嫩绿色的,交错拥挤地重叠在一起,生机勃勃。 这里的天气颇为湿热,脚下的泥地松软得好像能榨出水来,蕨类和棕榈科植物填满枫林的缝隙,抬起头只能看到大片紧促的浓绿。 场景的色彩越来越明艳,艳绿的枫叶、漆黑的土壤、深棕的树干,好像随时会化作水彩颜料滴落。虫鸣声、鸟叫声也逐渐变得鲜明,夹带着腐殖质发酵的土腥气,渲染一种刻意的真实感。 “沙沙”的脚步声自林间响起,由远及近。 在玩家们如临大敌的目光中,一个干瘦的女人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 女人穿着黑纱做成的古怪服装,拖拽到地上的长袍和歪歪扭扭的兜帽几乎遮住了她的每一寸皮肤,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灰色眼睛打量众人。 她的年纪似乎很大了,皮肤像窗帘似的层层叠叠垂下,几乎能够用手指捻起,说话声也哑得含糊不清:“欢迎来到红枫叶寄宿学校,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梅狄娜女士。” 齐斯不由多看了女人几眼。 对于他来说,“梅狄娜女士”这个称呼只存在于旁白中,他还挺好奇,这個把他关了禁闭、差点让他饿死在副本开局的NPC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其他玩家同样在打量梅狄娜女士,目光带着明显的疑惑和思虑。有几个玩家张口欲问,但在注意到同伴都安静如鸡后,也抿了唇不发一言。 梅狄娜女士继续道:“我希望你们遵守校规校纪,认真接受改造,不要将那些落后的习惯带进我们学校,也不要试图做一些该死的小动作。如果违反规则,你们将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玩家们没人出声,齐斯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果断放弃追问“校规是什么”之类的问题。 梅狄娜女士似乎对此十分满意,声音缓和下来:“你们跟我来吧,同学们在礼堂里给你们准备了欢迎仪式。” 她转身背对玩家,缓步向枫林深处走去,玩家们不敢怠慢,纷纷跟了上去。 两侧的枫林随着前行变得稀疏,举目四望,能看到远处竖立着几个灰扑扑的十字架,上面似乎还钉着什么。 一个眼尖的女玩家看清了十字架上钉着的东西,叫出了声。 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十字架,声音发抖:“那……那里有尸体……” 梅狄娜女士扭过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那上面钉着的都是用巫术害人的坏孩子,你们要是存有坏心思,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巫术……这个副本竟然有这么魔幻的设定么? 玩家们默默记下信息,连声道“不会”。 梅狄娜女士满意地点点头,转回头继续前行:“你们只要不违反校规,我就不会为难伱们。好好听话,做好孩子,总能活下去的。” 这话听着有些古怪,玩家们却也不敢多问,生怕莫名其妙被关禁闭。 一行人沉默着慢行,又走了没一会儿,一栋四层高的水泥楼映入眼帘,应该便是红枫叶寄宿学校了。 这栋楼窗户极少,一层只有两扇,从外面看去也是黑黢黢的,像是失去眼珠的眼窝。铁门大开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使得这栋楼像极了一个张着大口的怪物。 天是晴的,虽然看不到太阳,但蔚蓝的色泽足以说明这一点。可古怪的是,整栋水泥楼都暗沉得骇人,仿佛被无形的屏障与周围的环境隔开,独自占据了一个属于孤独和遗忘的空间。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紧跟在梅狄娜女士身后走进楼栋,在看到里面的情景后,呼吸都是一凝。 只见百来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密密麻麻地站成好几排,每一个都穿着灰扑扑的校服,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混浊无神的眼睛看上去不属于活人。 在一楼平层昏暗的光线中,孩子们的脸色都是灰败的,像极了墓碑上的遗像,亦或是坟墓本身。 等所有玩家都在平层中站定,这些孩童齐声念起了童谣: “好孩子不想吃饭只能吃土, 坏孩子的身上长满了毒蘑菇。 神明在烂掉的蔬菜里生长, 死者的床头盛开黄色花骨朵。 在黄蝴蝶飞来的那天之后, 所有人都死掉了,埋进土里。 孩子们的坟头寸草不生, 这一切都是女巫的诅咒。” 童谣的每一句话都透着莫名的诡异,结合孩子们半死不活的语调,仿若恶毒的诅咒或对灾难的预言。 在念最后一句话时,所有孩子都移动眼珠,将视线扫过每一个玩家,好像笃定了降下诅咒、带来灾难的“女巫”就在玩家之中。 齐斯早在进入平层后就退到墙角,将双手背在身后,藏进影子的遮挡下。 他不着痕迹地从道具栏中调出录音机,将童谣录了下来。 ——管他有没有用,先存了再说。 孩童们只念诵了一遍童谣便停了,具体的字句也没在系统界面上刷新。 有几个玩家没听清楚、没记下来,不由露出慌张的神色,又强行压抑,故作气定神闲。 梅狄娜女士做了个手势,一个孩子从角落中拖出一个巨大的纸箱,推到玩家们面前。 “请在晚饭前换上校服。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你们必须穿校服。” 玩家们早就知道这条规则,此刻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打开纸箱,看都不看就从里面抓出衣服,往身上套。 混乱中,齐斯悄悄走到梅狄娜女士身边,低着头说:“梅狄娜女士,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那些事了。” 梅狄娜女士愣了愣,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齐斯,似乎在回忆前因后果。 半晌后,她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冷冷道:“47号,你怎么擅自从禁闭室出来了?我允许你出来了吗?” “对不起,我不该不经过您的同意就出来……”齐斯快速代入了初中时应付老师的经验,做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东西我会饿死的……” 梅狄娜女士的小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探究的光,声音却依旧冰冷:“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跑出来了?” “梅狄娜女士,请您再相信我一次。我只是想请一位先生帮我告诉您,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但那位先生执意要带我一起走……”齐斯抬手指了指混杂在人群中,正吃力地往身上套校服的陈立东,声音真诚而委屈,“那位先生说他是慈善家,是代表‘原住民爱心基金会’来我们学校视察的,还说要把您做过的所有事都上报……” 梅狄娜女士扭过头,死死盯着人群中的陈立东看,眼中现出一丝明显的狠戾。 她再度看向齐斯,问:“你没和他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齐斯摇头,“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梅狄娜注视着齐斯的眼睛,咧开嘴笑了:“很好,这次你没有说谎,我要好好奖赏你。” 齐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然后就听这个NPC宣判道:“今天你代替16号,去厨房帮忙做饭吧。” 齐斯沉默了,很想问一句:“你确定吗?” “怎么,你不愿意吗?”梅狄娜女士皱紧眉头,看上去就要发作。 齐斯只能垂下眼,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谢谢梅狄娜女士,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另一边,玩家们把校服都分完了。 校服只有二十八件,一个小个子的混血少年没抢到衣服,正不忿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朝齐斯这边张望。 他无疑盯上了齐斯身上的校服,无奈齐斯和梅狄娜女士黏得太紧,不好下手。 齐斯察觉到了他觊觎的目光,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此情此景下却像极了挑衅。 混血少年:……Fuck!这NPC好讨厌! 梅狄娜女士走过去,冷冷地将目光扫视过众玩家:“今天是第一天,谅你们刚到这儿,违反校规的我先不做惩罚。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一下,熟悉一下这里——明天我就不会这么好脾气了。” 她说完,便走向楼层深处。排成方队念诵儿歌的孩童们也四散开去,像鬼影似的消失在各个缝隙中。 齐斯深知自己是个“没人权的NPC”,连忙跟上梅狄娜女士。 后者停住了脚步,回头命令道:“47号,你留在这儿,给新同学们讲讲规矩。等太阳落山后,会有人带你去厨房的。” 齐斯:“好的,梅狄娜女士!” 有了梅狄娜女士这番话,至少玩家们是不敢随意对他发难了。 齐斯不知道任何红枫叶寄宿学校的规矩,也深知谎言说的越多,越容易被戳穿的道理。 顶着众玩家期待的目光,他把之前孩子们念过的童谣又念了一遍,郑重说道:“所有规则都在里面了,请你们务必要记住。” 众人不敢怠慢,几个之前没听清童谣的玩家更是互相借笔,在自己的掌心上记录起来。 记完后,他们一头雾水:这童谣到底说啥了?哪里有说规则了? 齐斯老神在在地倚在门边,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已经完成了任务、进入待机状态的NPC。 玩家们亲眼见识过他和梅狄娜女士的“熟识”,也不敢上前多问有关校规的事儿。 姜君珏身为众人中最有名气、资历最老的玩家,适时担当起领导者的责任,眯缝着一双睡眼宣布:“这个副本啊,目前本人已经发现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玩家们陆续聚成一团,陈立东却没有凑热闹的打算。 他看到齐斯孤零零地伫立在一旁,当即凑近过去,压低声问:“47,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我的身份?” 鉴于梅狄娜女士不算人,齐斯诚实地摇头:“没有啊。陈先生,怎么了?” 陈立东松了口气,肃然道:“如果有人问你我是什么身份,你就说你不知道,记住了吗?” 齐斯掀起眼皮看他,露出迷惑的神情:“可是……我知道陈先生你不仅是慈善家,还是‘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观察员……” “反正你就按我教的说。”陈立东急忙打断齐斯,“在外面也不要叫我‘陈先生’了,叫我‘陈哥’就行。”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对,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有仇,一旦暴露身份,会没命的。我之前帮过你,你也不希望我被他们害死吧?” 齐斯乖觉地点头:“我明白了,陈……哥。” 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问:“陈哥,你和谁有仇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这不关你的事,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陈立东故作深沉地摆摆手,终于放下心来。 知道他身份的周大同是自己人,叫做“47”的NPC也是个又懂事又知恩图报的设定,他又对自己的表情管理颇有自信。 除非他主动摊牌,不然其他玩家上哪知道他的身份去? 齐斯看着心下大定的陈立东,眉眼弯弯地笑了。 他基本已经确定,他的“坏孩子”和陈立东的“慈善家”都是特殊身份。 还有至少一个特殊身份是在他和玩家们汇合后才载入的,对此,他也有怀疑的对象。 ——47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NPC,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47只是想帮助玩家们消除隔阂,增强信任罢了。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五)“他只是个NPC罢了” 陈立东自以为搞定了齐斯,便拉着周大同挤到了姜君珏身边,准备打探些线索。 齐斯也凑了过去,一脸正直,传递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梅狄娜女士让我带你们,我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的意思。 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NPC跟在身边,着实令人膈应。好在齐斯的举止行为十分像人,长相和神情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攻击性,被差点饿死在禁闭室里的经历更是有种同病相怜的色彩,玩家们便不怎么在意,全当看不见他了。 “各位应该还记得,我们最早见到的那个梅狄娜女士长什么样吧?”姜君珏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环视身遭的玩家,“年龄三十多接近四十,穿的是黑色皮草大衣,和这里这个梅狄娜女士完全不是一个人。究竟有几個梅狄娜女士,是个需要好好研究的问题。” 有心急的玩家插言问道:“这和这个副本有什么关系?现在主线任务是什么都还不知道,死亡规则也是——我们到底上哪儿知道校规啊?” “不要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在给你分析么?”姜君珏故意拉长了音,放慢了语速,“校规只是最浅层的东西,决定我们能不能活到完成主线任务的那天;我盲猜主线任务和这个校规没有关联,恐怕涉及到一些更复杂的层面……比如,这个副本会不会有好几个平行空间?” 玩家们面面相觑,一个白人女子抢先提问:“姜,是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线索吗?” 姜君珏沉默两秒,长吐一口气:“……没有,我猜的。” “……” 被姜君珏不着调地涮了一通,玩家们属实没什么脾气,毕竟听风公会一向都是以这么个不靠谱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的。 不过,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原本僵硬的气氛一时活络了起来。 没人再提特殊身份的事儿,玩家们畅所欲言,逐渐就接下来的行动形成了共识。 梅狄娜女士说过,第一天违反校规不作处罚,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趁这段安全期,将所有校规都试探出来,最好能再分工将整栋学校的四层楼都探索一遍。 主线任务大概率不会是“活过XX天”,毕竟背景旁白里提到过,“枫林茂盛的时候来”“红枫叶飘零的季节死”,时间跨度太长了。不排除主线任务是“逃离红枫叶寄宿学校”,所以需要一到两个玩家试着沿原路走出枫林,探探出口。 在探索的过程中,要重点留意童谣中提到的“吃土”“毒蘑菇”“黄花”“黄蝴蝶”等意象,说不定和世界观息息相关。 齐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发现这批玩家的平均素质还算不错,至少在处理信息、得出结论这个环节,思路都称得上清晰。 当然,在进行到分工阶段时,推诿和争执再度发生。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干一些明显是作大死的事去试探校规,也没有人敢走出枫林,或是去找所谓的“黄蝴蝶”。 “一些事儿,我们完全可以让NPC去干嘛。”姜君珏冷不丁地开口。 玩家们的眼神都是一凛,一齐将目光投向他。 “这个NPC看上去无比接近人类,还一直跟着我们,估摸着就是诡异游戏送我们的‘一条命’。”姜君珏有气无力地说着,目光落到齐斯身上,“很多难度较大的副本,都会死几个NPC作为线索和预警。总是要死的,不如让他死得有价值点。” “你什么意思?人家NPC能听你的话?”陈立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齐斯身前。 他倒不是在意齐斯的死活,只是在他看来,齐斯是他用一包饼干救回来的,怎么样都该算他的私有财产,姜君珏明目张胆地打齐斯的主意,很不地道。 “这有什么?你不是救了他一命,他挺信任你的吗?”姜君珏好像没看出陈立东的不满,一双眼睛半睡不醒地眯成一线,“你也不需要骗他去干太危险的事儿,找找童谣中提到的那些东西总行吧?反正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副本里,总不至于遇到危险。” 齐斯低着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盯着地面上的阴影看,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玩家们算计。 周大同看着他无知无觉的后脑勺,有些不忍:“这也不是个事儿,人家还是个孩子,信任我们就该被利用?” 玩家们闻言,此起彼伏地发出几声嘲弄的嗤笑。 废话,哪怕是人,敢交出自己的信任就要做好被利用的准备,更何况是NPC呢? 陈立东听到了周大同的蠢话,又听见了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笑声,只觉得脸颊发烫,好像自己也连带着被嘲笑了一通。 他瞪了周大同一眼,已然站到了姜君珏那边:“一个NPC再怎么像人,也只是一堆数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伱这么磨叽?” 其他玩家也帮腔:“是啊,看着再怎么像人,也是鬼。人皮下不知道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呢。” 齐斯好像终于听明白了玩家们的意思,冲陈立东友善地笑了笑:“陈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他的笑本就有一种使人放下戒备的力量,再配上【玫瑰心脏】的效果,以及【人皮假面】捏出来的那张属于少年的脸,看在玩家们眼中算计全无,格外阳光明朗。 哪怕是最先提出要利用他的姜君珏,也忍不住在心里惋惜:多好的人啊,为什么是个生在副本里的NPC呢? 陈立东被齐斯真诚的目光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咬牙说道:“47,你和你的同学念的那首童谣我们都不是很懂,里面提到的一些东西我们也没见过,你能不能找一些样本来,给我们看一下?” “没问题。”齐斯答应完,又垂下眼,迟疑地说,“不知道陈哥什么时候要?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姜君珏从始至终都注视着齐斯的眼睛,此刻斩钉截铁道:“三天,可不可以?” 齐斯面露犹豫之色:“黄色花骨朵和黄蝴蝶可能不好找。” 一些事答应得太利索,只会让人觉得你在随便敷衍;而适度表现出为难,则会让人相信,你有在认真思考要如何完成任务。 姜君珏沉吟片刻,道:“能找到多少找多少。” 齐斯这才点头。 事情顺利得有些超乎想象,玩家们却都没有生出多少怀疑,毕竟NPC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欺骗他们。 而齐斯的话语,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童谣中的“黄花”和“黄蝴蝶”果然是关键线索。 张艺妤将齐斯和玩家们的交谈听在耳中,整个人都是凌乱的:你一个比梅狄娜女士还恐怖的诡异,在这儿装小白兔好玩吗?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她清了清嗓子,就要提醒姜君珏,一抬眼就看到齐斯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将要说出的话立刻噎在了嗓子眼。 姜君珏侧头,疑惑地看她:“小张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刚刚嗓子有点痒。”张艺妤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移。 她是诡异,人类只能收容她,而杀不死她;更高级的诡异则说不定能吞噬她——需要害怕谁,她还是分的清的。 姜君珏不疑有他,随口关心道:“那你多喝点水,别生病了。” “……好、好的!” 齐斯刚和玩家们汇合时,就注意到姜君珏身边有个穿绿衣服的女孩,似乎对他很是忌惮。尽管不知道这种忌惮的来源,但不吓唬白不吓唬。 在看到女孩见鬼的眼神后,他陷入了沉思。 他看上去就这么可怕么?还是……对方能看到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玩家们再度就分工问题讨论起来。 比起之前,进程明显顺利了很多。二十八个已经穿上校服的玩家被分成了四队,按抽签决定去往哪个楼层探索;没拿到校服的混血少年原地待命,说是减少遇到危险的概率。 但很多人都知道,落单的人将更容易触发一些事件,或是因为恐惧,在不经意间违反规则。 有了任务的一众人不再磨蹭,分流入各个角落的阴影中。齐斯也走出学校的大门,向枫林的方向走去,一副要认真为玩家们寻找样本的样子。 当然,他答应不等于他要做。有些东西他去找了,就一定会找得到么? …… 菲利德看着自称叫做“47”的NPC少年一头扎入枫林,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个子小,在抢校服的时候稍慢了一步,便落了单。 在最初的不忿散去后,他几乎被忐忑和不安压垮。 系统界面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学生在学校必须穿校服】,虽然第一天违反校规不会出事,但明天呢? 菲利德不信其他玩家会发善心把校服借给他,也万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其他玩家的校服。他能动的,只有那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NPC少年了。 虽然这个NPC似乎和梅狄娜女士极为亲近,还有寻找样本的任务在身,但这都是后面的事儿。要是拿不到校服,他连活不活得过明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以后? 菲利德左右看了看,见玩家们都分散到各处了,没有人注意自己这边,当即快走几步,沿着NPC少年走过的路线进入枫林。 林中的植被长得极好,枫树的枝干与蕨类植物的藤蔓交错纠缠,茂盛的叶片遮天蔽日,只漏下几缕浅淡的微光。 菲利德看向黑黢黢的树林深处,那里阴影簇簇,似乎潜藏着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贪婪地垂涎过往的生灵。 他有些犯怵,但一想到系统界面上白纸黑字的规则,还是咬紧了牙关,继续踩着泥地上的脚印前行。 “你也是来找出口的吗?”一道清朗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背后响起,菲利普打了个激灵。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站在林叶间,笑容和煦。 还未等他发问,青年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觉得所有人都留在学校里也不是办法,就和姜前辈说了声,来枫林外围转转。” 菲利德上下打量着青年,只觉得这人的面孔有些陌生,声音却带着些许熟悉感,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熟悉在哪儿。 想想也是,近三十号人乱糟糟地聚成一团,黄种人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短时间内想认清脸还真不现实。 “你校服呢?”菲利德问。 他记得二十九个人中,就他没拿到校服,眼前的青年为何也不穿校服? “让我朋友帮忙收起来了。”青年笑笑说,“那校服我总觉得有些怪异,反正今天违反校规也不要紧,那还是能不穿就不穿……而且,如果我死在这儿,那件校服也好给需要的人。” 菲利德本想说一句“你不穿给我”,但在听到青年后一句话时,不由默然。 “需要的人”无疑是在指他,虽然这话有故意哄他开心之嫌,但青年坦然将死亡挂在嘴边的态度,又让他觉得,对方没准真是这么想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猜你是来找那个NPC的,对吗?”青年忽然促狭地眯起了眼,一指枫林深处的某个方向,“我刚才看到他往那里走了。” 菲利德满头问号,还要再说些什么,青年却已转头离去,隐没在茂密的林木中。 菲利德低下头,发现泥地上的脚印不知为何断在了某一处,了无痕迹。NPC少年也确实不见去向,消失无踪。 他看了看来时的路,又看了看青年指的方向,纠结良久,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向青年指示的枫林深处走去。 …… 齐斯忽悠完了觊觎自己校服的玩家,快步走出枫林,回到水泥楼附近。 他挑了个视觉盲区,钻了进去,从道具栏中取出人皮面具,重新戴在脸上,赫然又成了NPC少年47。 他调出背包,取出校服换上,将脱下来的白衬衫再度放了进去,算是收拾稳妥了。 他进入枫林的主要目的只是摆脱玩家的跟踪,毕竟如果真被抓住了硬扒衣服,他还真毫无反抗之力。 至于指了条通向枫林深处的路,则是随手为之——总要有玩家以身试法,去探路找出口的。 他不过是做了件好人好事,帮其他玩家选定了个小白鼠罢了。 对方不信他的鬼话也没关系,反正他怎么都不亏。 经过这一遭,时间已经不早。天空的色泽暗沉下来,蒙上一层属于傍晚的浅灰。 照明的光线被吞没在枫林和天空相接的边际,为整个世界拉上帘幕。 齐斯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便签,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斜照下拉得细长,并在某一刻消失于一派暗色。 水泥墙上缓缓晕染开一团水渍,逐渐勾勒出一张灰败的孩童的脸,在有了五官后滴落出来,变得立体。 “47号,梅狄娜女士让我来带你去厨房。”那张脸悬浮在空中,死气沉沉地对齐斯说。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六)“因为你,我们所有人都死了” “那个叫‘47’的NPC有问题。”寂静中,姜君珏冷不丁地出声,将张艺妤吓得一抖。 学校四楼缺少照明,长而窄的走廊向两侧无限延展,在视野所及看不到尽头,使人想到幽深的墓道,亦或者怪物的肠管。 灰色的水泥墙斑驳着可疑的水痕,逼仄得使人联想到封死的棺材,每隔几步都镶嵌着一扇墓碑似的铁门。 以姜君珏为首,由听风和九州的成员加上三个自由玩家组成的七人小队,小心翼翼地在楼道间缓步慢行,并试探着去拉墙体里的铁门。 在发现门能打开后,姜君珏果断安排七人小队再分成三组,分头去搜查房间。 此刻,姜君珏和张艺妤一组,进入了走廊最左端的一间教室,从边缘开始一寸寸搜查过去。 “那个叫‘47’的NPC有问题。”姜君珏肯定地说道。 张艺妤明知故问:“啊?能有什么问题?” 她固然看出来了齐斯的特殊之处,但一点儿也不想和姜君珏解释自己的能力。不仅是害怕暴露底牌,更是怕解释不清楚,反而引发怀疑。 “你难道没觉得他太智能了吗?”姜君珏从道具栏中拎出一个麻袋,倒出一堆手电筒、探照灯、电棍之类的小玩意儿。 他取出两个手电筒,自己拿一个,扔给张艺妤一个;又将手伸进麻袋底部摸了摸,抓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用打火机点上。 “被关禁闭、即将饿死时会想着自救,得到救助后知恩图报,也能理解我们对他的安排,甚至能听懂一些潜台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太像人了。” 张艺妤想到齐斯投向她的威胁眼神,深表同感:“是啊,他太像人了。” 姜君珏叼着烟,声音含糊不清:“以前我也遇到过友方人形NPC,但都没有这么智能。唯有一次遇到个特别像人的NPC,是曾经死在副本里的玩家,后来失去了记忆,以玩家的身份加入团队。这个NPC明显不属于这种情况。” “哈,是吗?”张艺妤打开手电筒,照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张课桌。 这张课桌是木头做的,只到她腰间那么高;桌面比市面上的课桌要大一倍,甚至能躺下一个人。说是桌子,倒更像是一张制式古怪的床。 张艺妤下压手电筒的角度,白色的光圈顺着木质的纹理下移,落在一团棕褐色的色块上。那色块厚厚地凝结在木头上,粘腻而醒目。 几乎在看到的刹那,张艺妤便知道了——那是血! 教室里有血迹,这里死过人…… 张艺妤习惯性地感到恐惧,想要尖叫,本能却让她开始不自觉地分泌涎水。 然后就听姜君珏问:“小张,你盯着那个NPC看了很久,是看出什么了吗?” ……果然,这种层面的老玩家不可能察觉不到破绽。 张艺妤迟疑片刻,咽了口唾沫,复述背好了的托词:“我通关第三个副本后,获得了一个可以看到诡异的危险程度的技能,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锁定诡异的位置。我发现47身上有很多黑烟,比梅狄娜女士身上的还要多。也就是说,他其实比梅狄娜女士还要危险。” “那就对了。”姜君珏用两指夹住香烟,喷出一口烟气,“他应该才是这个副本的核心NPC,位格很有可能接近半神,所以才能有如此高的智能。” “……啊?” “我们公会系统研究过副本的构造方式。一个副本的基本组成为‘心怀怨念或欲望的核心NPC’‘蕴含矛盾或不公的背景世界观’和‘经过抽象和夸张的恐怖事件’。其中,核心NPC一般来说只有一个,不然就会产生目的上的冲突。而梅狄娜女士不止一个,那么基本上不可能是核心了。” 张艺妤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那我们需要怎么办?还要骗47去试探死亡点吗?” “这怎么能叫骗呢?”姜君珏重新叼起香烟,握着手电筒四处乱照,“现在的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性,说明作为核心NPC的那一面尚未被激发。让他多在这个副本中走一走,才有助于快速推进剧情……” 手电筒的光落在一个角落,姜君珏“咦”了一声。 光圈中,被照成灰白色的墙面上,有几道灰黑色的刻画痕迹,远远地看不太清晰。 姜君珏举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凑近过去。 刻画痕迹越来越鲜明,在眼前排列成一行行细密的字符。枯瘦的小人或站或坐,虫豸走兽在枯槁的底面上爬行,或深或浅,或轻或重,或浓或淡的划痕好像在久远的时空中轻柔地呼吸,传递或温暖或冰冷的温度。 这是一种文字,或者说……一种语言。不属于姜君珏知识范围内任何一个语种的语言。 姜君珏定定地注视着成片的看不懂的文字,默数着秒数。 两秒过后,系统界面上没有弹出翻译。 他又看了足足五秒,依旧没有相应的翻译出现。 “不是文字么?还是说这些信息不重要?”姜君珏眨巴了两下眼,又将手电筒照向别处。 离他最近的一张课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森森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似乎是在打量他的一举一动。 姜君珏手一抖,差点儿摔了手电筒。好在,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短短一秒便稳住了心神,没在后辈面前丢脸。 身边,张艺妤忽然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鹅。 姜君珏刚平复心跳,被高分贝地吼了这一嗓子,终于没忍住,肩膀一颤,将手电筒甩在地上。 手电筒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倒立在地,将教室的天花板照得苍白。大片的水渍中,一张张或悲伤或恐惧的人脸细密地挤在一起,几乎要滴落下来。 姜君珏顺着张艺妤的目光看去,只见每一张课桌上,都端放着一个灰白色的头颅,面向站在教室中间的两人,长久地凝望。 寂静中,它们开合着上下颌,齐声唱起了歌。 那是一首曲调古怪的歌谣,听不明白歌词在说什么,却出奇地动听…… …… 傍晚来临后,天空快速地暗沉下去,给整个世界抹上一层湿漉漉、阴森森的水色。 齐斯将手中的便签随手一丢,跟在人脸后头,绕过水泥楼,向远处低矮的厨房走去。 学校占地不小,若从高空往下俯瞰,便会发现大片的枫林中挖空了近半的面积,用水泥浇筑成平坦的地面,再凌乱地盖上高高矮矮的建筑。 齐斯一边前行,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 他的左手边是水泥楼,右手边则是一片空阔的平地,远远可以望见几簇凹凸不平的小山丘。 地平线上,几粒凸起灰扑扑地镶嵌在逐渐阴沉的天空下,如同溃脓的疱疹。 “把我带过去后,你会留下来和我一起做饭吗?”齐斯将手覆在命运怀表上,问带路的人脸。 人脸转了个面,恶狠狠地说:“不会,你别想再害我被梅狄娜女士惩罚!” 齐斯:“……” 看来他扮演的这个“47”风评不太好,不仅惹老师讨厌,还受同学记恨…… 两秒后,齐斯摸了摸面皮,捏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梅狄娜女士明察秋毫,惩罚你一定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怎么可能是我害的呢?” 人脸被齐斯的茶言茶语惊到了,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因为你犯下大错,我们所有人都死了。” “是连坐制度,还是我的错误引发了什么灾难?”齐斯追问。 “因为你,都是因为伱……” 人脸答非所问。 它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缓缓转向右侧的小山丘。 悲伤、恐惧、愤怒、痛苦等神情在同一张脸上摇匀,五官已看不分明,像是一大滩水体,不停地收缩又扩张。 “我们都死了,埋葬在土里……” 人脸喃喃念叨着,齐斯不受控制地转过头,看向右手边大片的山丘。 这一次,那里的景物毫厘可见,他看得十分清晰。 一个个小小的坟包在黑土地上横陈,破损腐朽的木板歪歪扭扭地竖插在土里,充当潦草的墓碑。 墓碑上深深铭刻着从1到47的阿拉伯数字。其中,标注了“47”的坟包开了一个口子,裸露出漆黑的棺木。 红红绿绿的色彩在眼前飞速闪烁,像是经过加速的监控图景,千百个穿着花衣服的行人快步来往,超过肉眼捕捉的限度后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窒息感接踵而至,身遭的空间一瞬间变得粘稠,好像整个世界被一双大手反复折迭后压在一起。春夏秋冬的图景被放在同一框图画中,一层层半透明的辅色迭合在一张纸上,恰似打翻了的颜料盘。 齐斯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发动命运怀表的效果,身遭的压力却在到达极点后轻了下去。 视野两侧高速飞逝的色块慢了下来,逐渐可以看清人影的轮廓。穿着各种时代的服装的人群在身遭行走,齐斯好像一块巨石被投入江河之中,水流汩汩地从他两侧绕过,亘古不变地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所有驳杂的色泽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浅淡,最终消失不见。 齐斯依旧维持着握住命运怀表的姿势,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冰冷的水泥地上。 湿漉漉的人脸转过头看他,一字一顿道:“47号,梅狄娜女士让我来带你去厨房。” 它好像完全忘了方才发生过的事,无知无觉地重复着初见齐斯时说过的台词。 死亡点糊里糊涂地过去,没有用上道具的效果。齐斯又看了眼远处的坟包,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作死之心,安静地跟上在前面引路的人脸。 低矮的厨房建筑越来越近,在眼前投下怪物般深黑的影子。 它同样由水泥搭筑而成的,表面布满肮脏的裂纹,伤痕中夹满虫卵般的粉尘。 门是敞开着的,从外面能看到内里残破的灶台和脏兮兮的厨具,只看一眼便能想象得出摸上去后油腻腻的触感。 齐斯低下头,看到门边碎裂的水泥缝隙中,有几颗青白色的蘑菇颤颤巍巍地生长,像是地底的亡灵挣扎着伸出的手骨,和整座学校一样死气沉沉。 人脸在将齐斯带到厨房后,便化作一滩水浇到水泥地上,顺着裂开的缝隙渗了进去,只留下一小片色泽稍深的水迹。 齐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异状。他看着脏得没地方落脚的厨房,纠结了片刻,到底跨了进去。 灶台紧靠着歪斜的墙壁,上面放着一个生锈的铁锅,锈迹氤氲开哭泣的人脸,一恍神却又看不到了。 锅旁摆了三个装着粘稠液体的小瓶子,内里黑乎乎的溶液滚动着气泡,像极了童话里女巫熬煮的毒药。 灶台左侧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用盖子盖着。右侧的墙角有一堆东西被黑布遮了起来,光看轮廓分辨不出具体的品类。 齐斯掀开墙角的黑布。 成堆的蘑菇在角落处生长,大的有人头那么大,小的也有拳头的大小,或白或黑,伞冠上还生长着瘢疤似的青苔。 齐斯眨了下眼,眼前的场景一圈圈荡漾开去,再沉淀下来时,明显有毒的蘑菇尽数消失。 原本长了蘑菇的位置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勉强能认出是大白菜、土豆和番茄,都是最常见的食材。 齐斯折回左边,提起木桶上的盖子。 入目是密密麻麻的细小指头,肉眼可见属于孩童。血淋淋的指根处肌肉还在抽搐,似乎是察觉到了齐斯的视线,它们纷纷蠕动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爬出木桶,戳瞎齐斯的眼睛。 齐斯又眨了下眼。 木桶中,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指头不见了,换成了白花花的大米,只装到了木桶一半的位置。 “我刚刚看到的东西,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是普通食材被鬼怪做出恐怖的幻觉,来吓唬玩家;还是诡异食材被粉饰成正常的模样?”线索太少,齐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不过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做的,管他吃不吃得死人,总不可能让玩家全军覆没。 齐斯决定忘掉之前看到的异状,将厨房里的原料当作普通的食材来处理。 然后,他盯着灶台上的铁锅,陷入了沉思。 “先放水还是先放米来着?” “菜要怎么切?土豆、番茄和白菜可以炖一起吗?” “哪瓶是酱油,哪瓶是醋?都要加吗?”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七)“完成仪式,将坏孩子献祭给邪神” 齐斯折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终于将所有食材……煮熟了。 他从橱柜里拿出油腻腻的餐盘,将一瓢瓢可疑的糊状物从锅里舀出来,浇了上去,然后整齐地摆放在案台上。 看着一盘盘不堪入目的菜肴,齐斯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隐隐的心虚。考虑到梅狄娜女士没要求他送餐,他直接丢下一厨房的狼藉,负手扬长而去。 走了一半,他想到了什么,又折回门边,从登山包里取出一块毛巾裹住手,拔下生长在角落处的三颗蘑菇,包了起来。 随后,他老神在在地拎着装了蘑菇的包裹,沿原路返回水泥楼。 …… 学校一楼的食堂,几张锈迹斑斑的铁桌整齐地排列,着色不均的表面色泽驳杂,大片的褐色像极了凝疴的血渍。 如果不是桌面上放了几十个菜盘,每个菜盘旁都摆了一份碗筷,恐怕没人会认为这是餐桌,而会联想到工厂的机床,或者非法实验室的手术台。 玩家们在此聚集,将狭小的空间挤得人满为患。 就在五分钟前,所有人都收到了一条系统提示—— 【请立刻返回一楼大厅用餐】 他们不敢怠慢,纷纷停下探索的进程,拾级而下。 姜君珏也沉着脸色,混杂在人流中下了楼。 在遇到唱歌的骷髅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一世英名要折戟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却没想到那些骷髅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在唱完歌后就没下文了。 这算什么?给他表演个响的吗? 姜君珏百思不得其解。他倾向于认为,这是因为还处于副本第一天的安全期,不仅违反校规不会受罚,遇到一些死亡点也不会立刻结算。 当然,不立刻结算不意味着不结算,姜君珏研究过成百上千個副本,知道很多作死的行为都会一桩桩一件件地被诡异游戏记着,等过了安全期再成倍返还——除非提前找到了破局方案,或者有人作个比他更大的死。 无人注意的角落,菲利德也灰头土脸地赶回了水泥楼,面色不善地用目光在玩家中间搜寻。 他在枫林中迷迷糊糊地转了一下午,到最后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在找什么。 直到听到系统提示,他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跑。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到那个叫做“47”的NPC的影子。 冷静下来,抓挠着发痒的后背,菲利德才回过味来——他被那个穿白衬衫的玩家耍了! 他也真是着了魔了,竟然这么容易就相信了陌生人的鬼话,一头扎进了那片诡异的枫林的深处! 菲利德咬牙切齿地移动视线,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骗了他的家伙的影子,可所有人的长相在他眼中都大差不差,此时又全部穿了校服,再寻不见那道白衬衫的身影…… 余光瞥见一道纤瘦的人影,正是重新戴上人皮假面的齐斯。菲利德终于再次找到了梦寐以求的NPC少年的下落。 ‘还好,还有机会……’ 他自我安慰着,就要向“少年”靠过去,后者却一矮身子,躲到了一个看着就不好惹的龙郡玩家的背后。 另一边,陈立东在人群中看到了周大同,几步上前,拉着他蹲到了角落:“小周,二楼是什么情况?你们上去后发生的事儿都和我讲讲。” 两人在其他玩家眼中是一见如故的老乡,除此之外再无更进一步的联系,在分队伍时也没有刻意提要求,因此被分去了不同的楼层。周大同去的是二楼,陈立东去的是三楼。 “二楼都是些教室,能打开的咱每个都进去了,课桌、讲台、黑板,该有的都有,看着挺正常的……”周大同回忆着,忽然一拍脑袋,“但有两个房间被水泥封住了,用普通的道具弄不开,咱又都没有武器类的技能,所以就没进。” 陈立东肃然颔首,有了判断:“那两个被封住的房间估计才是关键,到时候等着看你陈哥我的吧,咱还没正经试过老大给的那把【白刃】呢。” 周大同憨笑:“还是老大想得周到,提前把【白刃】借给我们。” “那当然!不然老大怎么会是老大呢?”陈立东知道昔拉公会有能力监测成员在副本内的一举一动,因此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这个副本要用到武器的地方估计不少。我去的三楼整层都是寝室,每间房间都有血迹,看上去死过不少人——夜晚恐怕会有追逐战。” “追……追逐战?那我们咋整啊?” “怕什么?有陈哥罩着你呢!” 两人互相叮嘱了几句,便又分头隐入人群。 陈立东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他,脚步声压得极轻,不仔细分辨听不太分明。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腰间的白刃上,猛然回头,只见齐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幽灵似的落在他身后两步。 陈立东心知不好在明面上得罪NPC,当下将白刃藏到身后,面上捏出和善的笑容:“47,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被他叫了名字,齐斯似乎有些无措,两秒后低下头,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事。” “小孩子撒谎可不好哦。”陈立东摆出一副大人教诲小辈的态度,循循善诱,“叔叔之前将你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还给你吃的,你就这么欺骗叔叔吗?” 齐斯沉默半晌,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咬牙道:“陈先生,是这样的,我在去枫林里采蘑菇的路上,听到了梅狄娜女士和一个奇怪的人的谈话。她在和那个人商量,要怎么才能让您在不知不觉间死去,再将您埋在枫林里,防止您将学校的事上报给基金会……” 陈立东眯起了眼。 他就说,“慈善家”这个身份不用遵守校规,可以在学校中横行无忌,优势简直太大了,诡异游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虽然不受规则的束缚,但也将面对主要NPC最大的敌意,等过了安全期,说不定会成为整个副本中所有鬼怪的追杀对象! 不安和担忧只存在了一息便散去了,陈立东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强烈的斗志。 诡异游戏不可能给出无解的死局,危机往往和机遇并存,他既然有充足的道具储备,那么完全可以在风险中谋求更大的利益,说不定还能借此获得昔拉公会的赏识…… 思及此,陈立东看向齐斯的目光郑重了几分:“47,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多加小心的。接下来有什么新的情况,可以也请伱及时告知我吗?我相信你也很想改变现状,救同学于水火,只要叔叔能活着离开,一定会向基金会揭露红枫叶寄宿学校的黑幕的!” 他说得诚恳,完全代入了“慈善家”这个角色。 齐斯看着自觉地脑补了一出大戏的陈立东,也捏出感动的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嗒、嗒、嗒……”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分明不响,却在喧嚷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本还在交头接耳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身黑衣的梅狄娜女士站在门口,皱巴巴的眼角不苟言笑地耷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冰冷地扫视过每一个玩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十分钟了,你们为什么还没开始进食?这是第一天,不和你们计较,明天之后要是过了点再不吃饭,你们以后就都别吃了!” 她说“都别吃了”的语气听起来和“立刻去死”没什么区别。 玩家们不敢怠慢,连忙一窝蜂地涌向餐桌,各自找了空位坐下,拿起了碗筷。 看着面前菜盘里的不明糊状悬浊液,他们握着筷子的手一时间皆僵在了半空中。 谁敢吃这玩意儿啊,且不说味道,光是看看样子,都感觉能把人吃死几个来回啊…… 齐斯也坐到了餐桌旁,注视着自己第一次烹饪拉出的作品,若有所思。 他挑的是离周大同极近的位置,他记得,这货的背包里有不少吃的…… 梅狄娜女士对玩家们的为难若无所觉,见所有人都乖乖地落了座,才满意地点了下头:“你们都是从外面过来的,也知道食物有多么珍贵。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浪费,每一盘菜都要吃干净。”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收到了提示: 【规则已刷新】 【5、学生必须按时到一楼用餐,并吃完各自盘中的所有食物。】 那没事了……看来桌上这些玩意儿是不得不吃了。 有几个玩家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裂开了。 两秒的死寂后,所有人都一脸便秘地,将筷子伸向盛装着不明物体的菜盘。 既然规则明确要求他们进食,那么这些食物应该是吃不死人的。在性命面前,味蕾、胃口什么的都可以丢到一边去,说难听点,哪怕是坨屎放在这儿,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吃。 齐斯扒拉了一筷子土豆、番茄和白菜的混合物,面不改色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嗯,味道确实不太好,不过在诡异游戏里,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齐斯向来有自己搞出的烂摊子自己收拾的自觉,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挖了一筷子菜糊,塞进自己嘴里。 玩家们观察着齐斯平静的神情,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希冀:NPC都吃了,不也没事?这些菜也许就是看着难看点,其实不是很难吃? 玩家们自我催眠着,视死如归地将菜糊送进自己的口中。蔬菜被硬生生做出了腐肉的口感,他们差点没吐出来。 但在梅狄娜女士鹰隼般的目光下,谁都不敢吐。他们只能捏着鼻子,硬生生地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继续挖下一筷子。 此时此刻,他们对梅狄娜女士的怨念都上了一个梯度,心中甚至袅袅升起一个念头:“等副本结束了,一定要趁三分钟的等待时间砍梅狄娜女士几刀。” 终于,所有玩家都解决了自己的那份晚餐,生无可恋地下了桌。 梅狄娜女士眯着眼斜睨众人,指了指食堂西侧的一排水龙头:“洗好碗筷后放回原位,然后再去浴室把自己洗干净,你们就可以回寝室休息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梦呓似的话语:“晚上早点睡,好好休息,别出去乱跑……” 玩家们看着梅狄娜女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皆松了一口气。 时间还早,洗碗洗澡什么的不急。众人在姜君珏的组织下,汇总起在各个楼层发现的线索。 一楼有食堂、浴室、办公室和档案室四个重要地点,其中,梅狄娜女士坐在办公室里,玩家们不敢当着她的面搜查。档案室存放着课本和各种资料,文本量不小,探索的玩家还没来得及看。 二楼基本上都是教室,还有两个进不去的房间;三楼是寝室,大概是玩家们过夜的地方。 四楼的房间看上去也都是教室,不过和二楼的对比,似乎又不太像了,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 在探索的过程中,玩家们也陆续补齐了规则: 【1、学生在任何时候都应尊敬老师,见到老师需要问好,进入办公室前必须敲门。】 【2、学生在非夜晚时间不许擅自进入寝室,除非征得老师允许。】 【3、学生在学校里必须穿校服。】 【5、学生必须按时到一楼用餐,并吃完各自盘中的所有食物。】 六七八条有没有不知道,就目前来看,至少还缺少第四条规则。 姜君珏适时看向藏在周大同身后的齐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布包上。 齐斯未等他开口,便打开布包,将里面大大小小的蘑菇倒在餐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找到了‘毒蘑菇’,其他的还得再等等。” 童谣中的一样物品就这样有了着落,玩家们更加确信了,齐斯是副本送给他们的重要线索人物,神色和态度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善意。 菲利德感受着气氛的变化,无比郁闷,只觉得自己抢夺NPC校服的计划大概率是没戏了…… 他抓挠着脖颈,不安起来:明天到底该怎么办啊?他不想违反校规,他不想死…… 没有人会在意穿不上校服的倒霉鬼的死活。姜君珏从麻袋里摸出一副手套戴上,捡起一枚蘑菇悬在眼前打量。 张艺妤站在一旁,也定定地盯着蘑菇看。 就在目光触及蘑菇的一刹那,她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尊敬的女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仪式的原材料之一“毒蘑菇”】 【身份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必做):集齐所有原材料,完成仪式】 【支线任务(选做):将“坏孩子”献祭给邪神】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八)“他是我们当中最坏的孩子” 姜君珏把玩了半天蘑菇,终究没看出所以然。 有几个胆大的玩家也戴上手套,上去东戳戳,西看看。 依旧……无事发生。 齐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便拿起自己那份碗筷,走到食堂西侧的洗手台边。 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样式古旧,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样式。铁铸的出水口锈迹斑斑,十字形的阀门滞涩笨重,齐斯废了好大力气才拧开。 冷水汩汩流下,沾上指尖寒凉刺骨,也不知道热带气候是怎么长出这么冷的水的。 齐斯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抹布和洗洁精,只能将就着用手搓洗。 本以为碗会很难洗净,却不想只冲洗了半分钟,碗壁便锃亮如初。 其他玩家见齐斯这位“NPC”以身作则,也不敢怠慢,当下各自拿了碗筷,在洗手台边聚集。 齐斯默数着秒数,程式化地折回餐桌,将碗筷放回原位。大概又过了半分钟的样子,玩家们也洗干净了自己手中的碗筷,回到了桌边。 楼外的天已经全黑了,从门口向外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见一线光明,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好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兜头罩下。 而奇怪的是,水泥楼内光线如常,虽然依旧昏暗,却能大致看清身遭的环境,恰到好处维持在一个能够充分激发玩家恐怖的联想,却又不至于使人行动不便的亮度。 先前齐斯还以为,楼里的光线来源于外界的自然光,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姜君珏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道:“入夜了,我们先去浴室洗个澡,再一起回寝室歇着吧。鬼知道这個副本里的夜晚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没人提出异议,夜里危险是所有人的共识,更别说梅狄娜女士离开前,还特意说过“晚上早点睡”。 一行人向浴室的方向走去,齐斯落在队伍最后,不着痕迹地将蘑菇收了起来,先装进登山包,再一并放入道具栏。 晦暗的光线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保持警惕,生怕两侧和头顶蹦出个什么,来一个恐怖片里常见的jump scare。 浴室深埋在楼层深处,位于整条走廊的最里端,看着不长的路程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完。寂静中,只能听到玩家们趿趿拉拉的脚步声,重音间夹杂着几声极轻的杂音,听上去分外可疑。 一声低低的笑声在右侧响起,齐斯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余光瞥见右手边的墙壁上,两团水渍毫无预兆地印了上去,缓缓晕染出两个人形。 人形飘飘摇摇地在墙壁上前移,头部的位置还时不时怪异地扭两下,似乎是在边走路边交头接耳地聊天。 “听说浴室里面有鬼呢,它们趴在天花板上挑选洗澡的人,会把看中的孩子抓走……”声音压得极细,是阴森的讲述恐怖故事的语气,“好多人都看到死人的鬼魂了,只要被它盯上,就会在各个地方看到它。” “是啊,他们都消失了,所有进过浴室的人都死了呢……”另一个声音嬉笑着应和,“得病了就要死的,我们也都死了,全都死了,埋在土里……” 齐斯停住了脚步,他注意到,玩家们也都定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墙壁上的水渍,表情僵硬。 看来,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异常,并不独属于他一人。 两道声音还在交谈,却换了话题。 “47是最先死的,我们本来都以为他是被邪神带走了呢。” “毕竟,他是我们当中最坏的孩子,还一直捣鼓那些奇怪的东西。” 被突然点到的齐斯:“……” 虽然他确实和某位邪神有联系,虽然他确实挺想把所有人都弄死,虽然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必要一上来就给他安排这种天怒人怨的戏啊…… 现在的他不是什么还没做吗?想做不等于会做啊。 齐斯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玩家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看样子听到的内容和他所听到的并不相同。 ……该不会又是《盛大演出》那样,“每个人都是凶手”这种设定吧? 齐斯摩挲着下巴思索着,继续听两团水渍的交谈。 音量越来越小,近似于呢喃和梦呓。 “都怪他,所有邪神、鬼怪和疫病都是他带来的,是他带来了死亡……” “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不会变糟,我们都会好好地在学校里长大、死去……” 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太清了,水渍变淡成和墙壁一样的颜色,环境重新回归最初的寂静。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虽然是温热的,却引得不少玩家打起了寒颤。 长久的沉默后,一个玩家率先开口:“我们还要去浴室吗?说‘所有进过浴室的都死了’,死亡点提示已经这么明确了……” 冰冷的系统音适时打断了他的话语: 【规则已刷新】 【4、学生请务必保持卫生清洁,进入寝室前必须在浴室完成洗漱。】 那没事了,这浴室是不得不进了。 “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谁不会死?我还说‘呼吸过空气的都死了’呢。”陈立东大着嗓门,与其说是宽慰其他玩家,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姜君珏几步走到队伍最前头,故作不在意地一挥手:“不过是吓唬人的幻觉罢了,我们公会研究过,很多拥有魔幻色彩的副本都会出现一些类似于预言的画面,并不一定都会发生。本人是打算去浴室看看的,各位要是害怕,可以直接回寝室。” 有大佬拍板,玩家们不再矫情。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沿着之前的路线往浴室前行。 系统界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规则,优先级无疑比似是而非的幻影要高。更何况,哪怕所有人都会死,也总有个先后,玩家们都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倒霉,死在别人前头。 只需要在死亡落到自己头上前破解规则、通关副本就行了……不过,主线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又走了没一会儿,姜君珏在一间房间前停住了脚步。 浴室到了。 红枫叶寄宿学校各方面设施都很简陋,浴室却修得很大,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挤挤挨挨的淋浴喷头,阴沉沉地悬挂在头顶。 浴室没有装门,脏兮兮的布条从门框上垂下,被布带子束缚在门两侧的铁环上,只需要放下来,便可以遮挡住里面的情景。 这里似乎不分男浴室和女浴室,内里也没有分出隔间,连个遮挡也没有。玩家们若要避嫌,只能男女玩家分趟洗。 二十九个人中,一共只有六个女玩家。 有人嘟囔了一句“女士优先”,姜君珏斜了那人一眼,有气无力道:“几位女同志就算了,要是里面真有个三七二十一的,其他五个人能帮的有限。可别安全期就减了员。” “我们先进九个人,其他人在外面守着,出什么事了也好有个应对。” 他说完便打头进了浴室。 齐斯考虑到等洗过澡的人多了,地上的积水会很脏,于是也跟了进去。 玩家们不知道NPC能不能算人,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率先以身犯险,又过了五分钟,才堪堪凑齐了另外七个人。 他们倒不是不怕,只是觉得姜君珏是大公会的玩家,跟他一趟,安全说不定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 齐斯抢先占了最靠门的一个淋浴器,半阖着眼观察四周。 分明没有拉下门帘,浴室的光线却比外面昏暗了一个度,结合凹凸不平的墙面,生生给人一种油腻肮脏的感觉。 地面是干燥的,也没有脚印,看样子许久未曾有人来此洗漱了。齐斯用鞋底蹭了蹭水泥地,感受到些许磨砂的质感,那上面似乎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土,不属于枫林的湿土,而像是粗砺的灰尘。 玩家们都选好了淋浴器,紧挨着站成一排。喷头与喷头之间的距离极近,九个大男人挤在一起,人气儿颇浓重,可能潜藏在暗处的鬼怪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姜君珏率先脱了衣裤,露出疤痕纵横的身躯,转身开了水阀。水流落地的声音哗哗响起,出来的冷水散发着可感的寒意。 “这里没有热水。”姜君珏调试了一会儿水阀,下了结论。 他旁边一个玩家满不在乎地笑笑:“将就着洗呗,天也不冷,洗个冷水澡总不至于感冒。” 玩家们陆续开了水阀,齐斯也脱下校服和鞋挂在一旁,光脚踩在水泥地上,淋在凉水下。 门帘不知被谁拉上了,硕大的空间被与外界隔开,九个大男人放在里面,竟然也显出了几分渺小。 齐斯借着冷水搓洗身上的每一处,低头盯着脚下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浴室地面的污水积得特别快,且好巧不巧都聚在玩家们脚下,已经有一厘米那么厚了。 昏暗的光线下,漂浮的皮质和灰尘像极了某种恶心的油脂,哪怕踮起脚,也不厌其烦地吸吮皮肤,让齐斯有些想吐。 喷头浇下的水越来越冷,他索性关了水阀,草草结束了洗漱。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从背包中拿出毛巾,他便像动物一样甩了甩身子,希望能甩干水珠。 “你后背上是什么?”姜君珏冷不丁地出声,一双半睡不醒的眼睛盯着身边一个玩家。 那名玩家一直在用手搓后背,时不时还弯曲手指抓挠几下,似乎觉得很痒。 九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处,那人有些窘迫地说:“是土,我靠在墙上,蹭到泥土了。” 他说完转了个身,后背正对准齐斯。 齐斯注意到,他的后背有一大片灰色的污迹,看轮廓像是一个巨大的蘑菇。 察觉到异常的不止齐斯一人,旁边一个小个子的白人脱口而出:“蘑菇!你后背上的土像一个蘑菇!” “我会洗干净的。”那个玩家将双臂扭到后背,手掌张开遮住灰迹,更加卖力地搓洗起来,“很快就能洗干净的……” “那你加油。”姜君珏关了水阀,从道具栏的麻袋中摸出毛巾,擦干身子,套上衣服。 他绕过那个玩家,向门口走来,见到杵在一旁试图晾干自己的齐斯,好心地将毛巾递了过去。 齐斯默然两秒,终究还是接过了别人用过的毛巾,低头将脚擦干,穿上鞋袜,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站着。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积水已经没过了玩家们的脚踝,漂浮的灰泥在每个人浸没在水里的部位缠了一圈。 那个后背有灰迹的玩家还在搓洗,却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污迹甚至随着水流扩散开去,混杂着泥泞的脏水顺他后背流下,汇入玩家们脚下的积水,俨然是水中灰泥的来源。 便是再后知后觉,此时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还在洗的几个玩家纷纷关了水阀,匆忙套上衣服,往门边靠去,只留下那个玩家还在徒劳地扣挖后背。 听到玩家们凌乱的脚步声,那个玩家的声音恐惧中带着哀求:“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就好了……” “你别洗了。”姜君珏说,“快走吧,我们不打算等你。” 那个玩家好像没听到,依旧淋在冷水下,揉搓后背。 姜君珏看了他半晌,神色凝重了几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齐斯数了数,浴室中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进来的是九人,而现在加上那个玩家,却是十人。 气氛凝滞住了,那个玩家见所有人都用看鬼的目光看着他,一时着了慌:“我……我和你们一起进来的啊。” 姜君珏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人却想起了什么,叫道:“伱不是被梅狄娜女士关禁闭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关完就回来了……” 没有人出声。 只见地面上的积水忽然滚动起来,凝实出几张表情呆滞麻木的人脸,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玩家看。 几秒间,所有人脸都变得立体,从地上升了起来,飞到那个玩家的后背上,大口啃食那片蘑菇状的污迹。 那个玩家吃痛,仰头发出一声惨叫,挥舞着手臂,慌张地环顾四周。 他似乎看不到那些人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近乎于本能地求救,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姜君珏伸出手:“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没有人上前,不仅是因为害怕被波及,更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在所有人冰冷的注视下,那个玩家的身形一寸寸矮了下去,皮肤出现干涸大地似的皲裂,一抔抔泥土从伤口中漏出。 人脸们贪婪和痴迷地舔舐那些泥土,一口口尽数吃了下去。 短短两分钟,那个玩家便被吃干净了,留下的残渣散落在积水里,化作脏污的泥泞。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杀死梅狄娜女士】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九)“他看到了那人的遗像” 【副本名称:《红枫叶寄宿学校》】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 【前置提示:灾难反覆上演,生存并不容易;活着是一种幸运,死亡才是宿命】 常胥站在一座巨大的水泥建筑前,左右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队友的身影。 他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直觉:这个副本恐怕会很复杂,主线任务也不再是以往那种浅显直白的“存活几天”或者“逃离这里”。 而会是……他最不擅长的解谜。 寂静中,旁白声在耳边幽幽响起: 【漫长的岁月里,一个种族的灭亡寂静无声;文明的遗存湮灭于战火,无从证明其曾经存在】 【有人称之为悲剧,也有人以之为伟大;消亡自有永有,灾难才是永恒】 【死者的尸骨腐烂在地,胜者的碑记拔地而起,纪念是否有其意义?】 【游客们,欢迎来到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 常胥捕捉到了关键词,眉头微蹙。 难道不应该是“红枫叶寄宿学校”么?“纪念馆”是什么鬼? 常胥抬起头,只见水泥建筑的牌匾上,确确实实镌刻着一行英文,在他注视两秒后,被翻译成“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九个大字,砸在系统界面上。 建筑本身的确也不是学校的式样,水泥搭筑的外壁被用白色颜料刷过一遍,肃穆苍白得像一座枯萎的坟茔。浅灰色的玻璃门镶嵌在墙体里,门前用大理石铺成三级石阶,正通到常胥脚下。 唯一和“红枫叶”这个名词有关的,是环簇着建筑的大片枫林。 随着常胥视线的移动,属于这個场景的视觉、听觉、触觉被他一寸寸感知,真实感层层渲染、加诸他身,来到陌生场景的隔阂快速淡去,好像他并非突兀出现,而是早有预谋地一路走来。 时间正是深秋,大片的枯枝光秃秃地裸露着,只有零星几片枯叶顽强地挂在枝头。鲜红如血的枫叶铺满了远近的水泥地,发出被踩踏的觱发的声响,像是燃烧的烈火。 常胥垂下眼,看着地上的枫叶时而被踩扁,时而被踢到一边,似乎有不少行人正从上面走过。 可奇怪的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就好像……他被单独圈禁在了一个孤独的异度空间里。 “这位朋友,你可是那位常胥?”身后传来一个文邹邹的声音,听着不算年轻。 常胥应声转头,只见一个穿白大褂、戴平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从枫林中向他走来,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在下听风说梦,全称是‘听风公会的说梦’,你可以叫我说梦。对了,这是网名,真名还是不说了,不好听。” “听风说梦”这个称谓不算有名,却也并不陌生,他在游戏论坛的攻略区颇为活跃,至少常胥是听说过的。 至于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本人,那就无从查证了。 眼瞅着自称“说梦”的男子就要走到方圆五米的范围内,常胥想起了《无望海》中的经历,目光略有些飘忽:“我开了直播,你再过来就要拍到你了。” 说梦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在意地笑笑:“嗯,我知道的,我还研究……看过你。这种事没什么啦,在下也开直播了,就开着玩儿。” 常胥颔首,不再理会说梦,转身踏上纪念馆门前的台阶,就要走进去。 说梦见状,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常胥的衣角。 顶着常胥疑惑的目光,他絮絮叨叨:“欸,你别这么冲动啊,开门杀和假门口都是诡异游戏常见的套路,你防都不防一下吗?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是出事了,在下也离凉凉不远了啊。” 常胥咂摸到了话语背后的意味,挑眉看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说梦点头,“实不相瞒,我是和三个朋友组队进来的,现在他们全没影了。我试了各种通讯手段,都联系不上他们。我猜测我和伱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单独隔到了这个空间。” 见常胥凝目沉思,他继续说了下去:“这里给我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太妙。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可以苟一点,先一起复盘一下已知信息……” “两位游客朋友,欢迎来到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我是你们这次游览的导游。”一道饱满的女声遥遥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黑色纱衣、作修女打扮的中年女人举着一个红色的小旗子,踏着一地红色的枫叶,款款走了过来。她的腰上还别着一个扬声器,就是近几年的式样。 女人在纪念馆门口站定,冲离她最近的常胥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梅狄娜’,这是我们家族共用的名字。他们都叫我‘梅狄娜女士’,你们也可以这样称呼。” 常胥不语,说梦上前一步,露出如出一辙的和善微笑:“有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充当导游,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进入纪念馆之前,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概况和历史?” “这些本来是要等你们进去后,一边参观一边向你们介绍的。”女人友善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大致讲一下,相信你们在过来之前,也做过这块的攻略,知道一些情况。” 说梦神情一肃,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女人娓娓道来:“这里曾经是一所寄宿学校,收容了很多原住民的孩童,教授他们先进的知识和文化。我的母亲和祖母都是这里的老师,希望能帮助那些孩子更好地生存。” “可惜因为某些误会和种种令人感到抱歉的原因,那些来到学校的孩子大多得病死去了,学校的旧址也毁坏过一次,直到上个世纪才重新建起。” “进入本世纪后,为了纪念那些可怜的孩子,促进不同种族之间的理解和团结,联邦将学校改建成纪念馆,以保存当时留下的一些史料,供后人观瞻。” 平淡的讲述没有波澜,明眼人却都能听出背后鲜血淋漓的恐怖。死难业已发生,在生命消逝之后,再多的纪念对当事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两人都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圣母,同情自己还不够,完全没有余裕去同情副本背景板里的NPC。 常胥注视着女人浅棕色的肤色,想到了什么,问:“你是什么种族?” 女人一愣,却没有生气,两秒后略带苦涩地说:“我已经忘了我们族群的名字了,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东西本来都没有名字,不是么?不过我知道,我和这里的原住民属于同一个种族。” 她说完便挥舞着手中的导游旗,纵身走进纪念馆,不再给玩家提问的时间:“两位请务必跟紧我,纪念馆很大,陈列的东西也很多,请千万不要走丢了。” 常胥和说梦相视一眼,没有迟疑,紧紧跟上了在前面带路的女人。 纪念馆一楼是一个巨大的平层,一眼望去,看不到其他游客。空荡荡的场地中,几十个玻璃柜呈环形排布,里面陈列着各种器物,远远的还能看见一些泛黄的纸张,大抵是女人所说的“史料”。 玻璃柜上时不时有雾气氤氲,像是好奇的孩童趴伏在上面哈气,隐约能看到几个油腻腻的指印在玻璃表面游走。 这个纪念馆里似乎站满了人,只是看不见,也触碰不到。 女人走到一面墙壁前,抬手一指,声音通过扬声器放大,失真而游离:“两位来看看吧,这些都是当年死在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孩子。他们幸运地留下了影像,还有更多不幸的孩子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年,真的死了不少人呢……” 常胥抬眼看去。 灰黑色的石墙上,几百张照片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墙体里,一张张灰败得如同墓碑的脸冰冷地面向他,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有一张照片的色彩甚是鲜艳,呈现的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目光中满是惊恐。 常胥以那张照片为基准,往附近看去。他注意到,在几百张孩童的照片中,夹杂着二十九幅属于成人的照相,有男有女,人种不一,来自五湖四海。 常胥一幅幅照片端详过去,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陡然撞入他的眼帘。 清秀的面容,柔和的眉眼,薄而狭的嘴唇,分明是齐斯! 他走过去,看到了照片右下角的编号—— “47”。 …… “47,在你的印象里,梅狄娜女士有受过伤或者生过病吗?” 在看到【杀死梅狄娜女士】的主线任务后,姜君珏状似随意地问身旁的齐斯。 齐斯定定地盯着积水中残余的泥土,装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半晌后才用回忆的语气说起了瞎话:“可能受过吧,我记得她有一次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出了好多血。那段时间她心情很不好,惩罚了好几个同学。” 玩家们默默将信息记下: 第一,梅狄娜女士可以被伤到,身体素质和人类差不多,杀死她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二,梅狄娜女士受伤后会进入二阶段,更加频繁地惩罚学生。所以,一定要慎重出手,争取一击毙命。 一行人走出浴室,和等在外头的玩家汇合,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凝重。 正式池副本中的NPC通常都是不可被玩家杀死的存在,杀死某个NPC的任务十分少见,论坛上经验寥寥,完全没有可借鉴的范式。 更何况,被关入禁闭室的那个玩家的死相还历历在目,谁知道在对梅狄娜女士下手的过程中,会不会被她如法炮制地关禁闭,然后凄惨地死去。 玩家们依稀记得副本开场的情景,梅狄娜女士只说了一句话,就控制着玩家自行走去了禁闭室。虽然两个梅狄娜女士长相不同,但谁知道现在这个梅狄娜女士会不会也有相似的能力呢? 浴室外,姜君珏言简意赅地将浴室里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引得还没洗过澡的玩家们更加惴惴不安。 浴室里确实有鬼,还刚死了人,怎么想怎么膈应。 但规则之下,他们没有退缩的余地。 剩下的二十人终究还是分成男人和女人各一趟,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 一天的危险似乎全耗在了第一趟这儿,后面两趟玩家再未遇到任何异常。 姜君珏点了根烟叼着,含糊不清地说:“对于那人的死因,本人有一个猜测。他不一定是死于被关禁闭,不然不会拖到现在才死在我们面前。害死他的应该是他后背上的泥土,大家都小心点儿,不要沾上这些不干净的。” “不见得。他死在我们面前,也可能是为了触发主线任务。”陈立东提出异议。 他心知姜君珏提出“关禁闭不会死”的论断,是想打消玩家们的恐惧,让他们对敢于对梅狄娜女士动手。 作为不受校规影响的“慈善家”,陈立东更愿意玩家们维持先前的畏惧。这样就只有他敢动手了,副本表现分定然会高出许多。 当下,陈立东故作严肃地分析:“因为有人死于禁闭,我们害怕了,觉得再不行动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想杀死梅狄娜女士,这才说的通啊。不然,我们这些学生干什么豁出去杀人呢?” 一旁的周大同愣愣地问:“可是,47就是从禁闭室出来的,不是也没死吗?” “你傻啊?”陈立东眼角微抽,“NPC和玩家能一样吗?” 姜君珏打了个哈哈:“反正都是猜测,谁知道对错。不说了,各位早点回寝室睡觉吧。” 他吐出一口烟气,哈欠连天,晃晃悠悠地走向浴室一侧的楼梯口。 玩家们相视一眼,浩浩荡荡地跟上。 老旧的铁制楼梯生锈得厉害,踏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杂音,听起来随时都会散架。 齐斯照例走在队伍末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掸着身上校服的褶皱。 眼底瞥见了什么,他低头看去,在校服胸前看到了红枫叶状的徽记,下面还用黑笔写着“47”这一编号。 齐斯记得,自己在禁闭室初见这套校服时,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这套衣服,是在什么时候变了样的?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他被传染了” 在所有玩家都到达三楼后,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了新的规则: 【6、每晚会在十二点和凌晨四点安排两次查寝,十点钟熄灯后禁止在寝室里夜聊,也不许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开灯】 齐斯掀起眼皮看了眼天花板,没有看到照明用的电灯,也不知道开关灯是怎么算的。 没有灯的昏暗环境中,狭长的走廊向两侧延展,黑沉沉的铁门内嵌在泥墙里,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编号。在齐斯视野所及的范围内,编号都是两位数字,这层楼的寝室数量恐怕有几十上百之多。 二十九个玩家看着不少,但放在空阔的楼层中却如粉尘入海,渺小而微末。 齐斯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扇房门前,看到白色的数字编号下,几道暗沉的刻痕划割出五个细小的数字。 他数着房门编号,一路走到10号寝室,不出所料在粉笔痕迹下,看到了“47”的划痕。 每个房间住谁都已经定好,省去了分房间的争端。而这间房间对应的学号,赫然是46到50。 其他玩家也陆续发现了铁门上的端倪,交头接耳。齐斯适时从旁提醒:“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你们各自的编号都写在校徽下方了。” 玩家们纷纷低头,果然在自个儿的校徽下看到了数字编号。 真要他们自己找编号,他们未必找不到,但齐斯的提醒无疑帮助他们节省了时间。 他们虽然没有道谢,但和齐斯这個“NPC”的隔阂在不经意间淡化了几分。 一个身份的构建并非简单地告诉别人自己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通过细节加深旁人对你的身份的认同感,让他们相信你就是这样的人。 齐斯在一个个情景中做出符合“学生47”这一身份的事,无疑是在层层渲染一种能被其他玩家认同的“真实”。 玩家们则会逐渐习惯于他的存在,习惯于……条件反射式的信任。 齐斯拉开铁门,走进逼仄的寝室,看到了对强迫症十分不友好的布局。 三张床极其不对称地分列在房间两旁,都是上下铺设计,直挺挺地正对房门。床是用铁板钉成的,边缘处多有生锈,床板上也没有床垫和被褥,看着冷冰冰、硬邦邦的。 上下两张床铺之间距离极近,连坐起都容易磕到额头,看上去像极了殡仪馆存放尸体的冷柜。 其中,标号为46的床位上铺做了一排柜子,大概是用来放东西的。柜子上装的是常见的机械锁,属于齐斯撬惯了的式样。 也许是因为浴室已经在一楼安了一个,寝室没有装卫生间,要上厕所估计也得去外面。当然,估计有不少玩家是宁可尿在屋里,也不愿意在深夜出门的。 室友还没进来,齐斯直接从手环里抽出细铁丝,将柜子的所有锁都撬了一遍。 这些柜子似乎很久没人清理了,底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几个装着黑色不明碎末的袋子挤挤挨挨地塞在里面,齐斯打开了一个,凑过去嗅了嗅,可以确定里面装着的都是来自枫林的泥土。 最上面的一个袋子表面,用黑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翻译成中文大概是: 【泥土兑水服用,可以缓解饥饿】 齐斯想到了刚进入学校时听到的那首童谣,开头那句便是“好孩子不想吃饭只能吃土”。 孩子们真的不想吃饭吗?恐怕未必。其实是没有饭吃,所以只能吃泥土缓解饥饿。 齐斯看向前置提示中“生存并不容易”的字样,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今天倒还算顺遂,以后不会出现食物不足、不得不进行荒野求生的环节吧? 至于吃土……不到最后时刻齐斯是不会考虑的,一来这大概率不好吃,二来,已经有人因沾上泥土而死了。 将装了泥土的袋子收进背包后,几张纸片被动作间掀起的风吹动,只颤抖了两下便死气沉沉地停搁在抽屉底部。 齐斯用两根手指掐起纸片,举到眼前观察。 那张纸片的边缘并不规则,整体也皱巴巴的,像是从某些纸制品的边角撕下来,并且揣在口袋里非法搬运到这儿的。 纸片上用黑色的字迹画着细小的符号,密密麻麻得像是在水里集群的蝌蚪。这些符号大小一致,样式却各不相同,或直或弯的线条端正地勾勒出古怪的形制,看上去是一种文字。 齐斯盯着纸片看了半晌,没等到系统的翻译,果断放弃了继续理解文字的意思。 他将纸片一张张地折叠好,放进裤子口袋。在拾起最后一张时,他动作一滞。 那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同样是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边缘却被裁剪得规整。 泛黄的表面上,鲜红的颜料画满了睁开的眼睛,冷漠而疏离地注视来人。眼睛的周围,还用黑笔画了零星几条藤蔓,给单调的画面增添些许喧嚣的点缀。 画面的意义无法准确辨识,却在注目的刹那传递一种灵魂的剥离感,好像以它为媒介与高位的存在共振,而逸散在更高邈的天外。 这种感受并不陌生,不久前齐斯刚在游戏空间里经历过一次加强版,更早的时候,在《苏氏村》直视契的尸体时,也有类似的感触,虽然那次的更强烈些。 “邪神么?”齐斯眯起了眼,脑海里回响起在去往浴室途中听到的交谈,眼皮微跳。 ‘他被邪神带走了’‘一直捣鼓那些怪东西’‘邪神是他带来的’…… 已知这个副本中有巫术的设定,该不会再搞出来召唤邪神,结果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这种剧情吧? 背后的铁门又一次被拉开,脚步声踏了进来。 在看到正趴在柜子前摆弄的齐斯,来人似是一愣,脚步声停在门口,熟悉的音色不懂就问:“47,你这是在干什么?” 齐斯维持着踩在梯子上的姿势,继续翻动柜子,头也不回道:“不好意思啊陈哥,我之前一个人住一间寝室,东西摆得很乱,占了很多柜子。我会尽快清理出来的……” 来人正是陈立东。 他作为“慈善家”,按道理说是没有校服的。但为了不被其他玩家看出破绽,他还是快手快脚地抢了一件校服,套在身上。 眼下,他只能将错就错,按照校服上写的46号入住寝室。 一进门,他就听到齐斯那番听不出破绽的瞎话。 什么叫“一个人住一间”?其他人呢? 陈立东想得比很多人都要多,当下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然后就见齐斯转过头看他,一张清秀的脸上表情先是迷茫,又在转瞬间像是终于想起了某些被刻意抹去的信息,扭曲成恐惧、不安、悲伤等情绪。 两秒的颜艺表演后,齐斯阴恻恻地注视着陈立东的眼睛,幽幽吐出几个字:“他们都死了,埋葬在土里……” 那声音太过冰冷,夹杂着丝缕的危险,陈立东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无数恐怖的猜测在心底滋生,包括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触发了死亡点。 好在,齐斯的异状只出现了一瞬,表情在下一秒就回归了平静,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我已经把柜子理好了,陈哥你有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来。” 陈立东自以为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开口时声音轻如蚊蚋:“我……我没东西,谢谢47。” “不用谢,应该的。”齐斯吓唬完了室友,从梯子上跳下,笑容明朗,好像完全不记得先前发生过什么。 他不说,陈立东也不敢再问,只能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二十平米大的寝室一时间逼仄得像个关兔子的笼子。 编号为47的床位正对着装了柜子的床,是下铺。齐斯动作自然地走了过去,脱掉鞋子上床,像尸体一样平躺。 陈立东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齐斯躺下,才蹑手蹑脚地走向50号床位。 他的床位是上铺,一个大男人跼蹐缩缩地踩着狭窄的梯子爬了上去,然后有样学样地躺尸。 寂静中,齐斯无声地将命运怀表从道具栏中取出,放在头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指针一格格地走动。 在时针指向数字“10”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陡然间陷入黑暗,好像被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从头罩下,遮去了所有光线。 这应该就是规则中所说的“熄灯”了。 而直到此刻,依旧没有新的室友进入寝室。看样子在副本的安排中,10号寝室只有齐斯和陈立东两个玩家,和三张空床位。 借着黑暗的遮掩,齐斯蜷起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底。 那里粗糙异常,好像覆盖了一层泥土,扎根在皮肉里,怎么也擦不去。 在脱鞋的那一刻,齐斯就注意到了,他曾经没入浴室的污水中的皮肤都被着上了属于泥土的暗色,和死去的玩家的后背如出一辙,就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传染? …… 11号寝室中,菲利德躺在床上,不停地抓挠自己的后背。 他没有校服,自然也没有编号,不知道自己该住到哪个寝室。 他本来想随便找个有人的寝室借住,但每个寝室都有玩家表示不欢迎他,说是不知道没穿校服的他会不会引来什么鬼怪。 眼瞅着快要熄灯了,他只能进了没有人住的11号寝室,随便找了张床躺下。 黑暗中,菲利德在心中骂骂咧咧,把那些见死不救的玩家都用最恶毒的脏话诅咒了一通。 在现实里谁不是对他毕恭毕敬、礼貌有加?哪像这个副本,所有人都不懂谦让和尊重,像群流氓似的野蛮又自私。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菲利德睡意全无,后背的痒意越来越强烈,他用指甲抠挖皮肉,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自从去了枫林又回来,他的后背就痒的要命,让他忍不住使劲抓挠。 在听姜君珏讲了浴室里发生的事后,他觉得那个死去的玩家的症状和他很像,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直到洗澡时,他让旁边的玩家看了眼他的后背,对方声称并未看到泥土或者蘑菇的痕迹,他才安下心来。 现在想来,估计是被热带的毒虫咬了,才会一直痒到现在。 “什么破地方?真是倒了大霉。”菲利德在心里恶狠狠地念道,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翻了个身。 寝室里,难道除了他还有别人? 菲利德无比确定,自己进门后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如果有人,只可能是……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刚才并非幻听,上铺传来“咚”的一声,一个人在翻身的过程中撞到了墙壁。 呼吸声此起彼伏,原本空荡荡的寝室在一瞬间睡满了人。 菲利德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从道具栏中取出手电筒打开,想要借助光明驱散恐惧。 苍白的灯光照到墙上,映出一张灰色的人脸。 那张人脸只有囫囵的轮廓,眼睛和嘴巴处是三个长椭圆型的空洞,像极了抽象画中的人物。 在被灯光照到的那一刻,人脸嘴巴处的空洞抖动起来,阴森森地说:“你开灯了,你在熄灯时间开灯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一)“今夜无人入睡” “47,47……” 黑暗中,一声声飘忽的呢喃自头顶响起,语速越来越快,连在一起,倒像是在唤齐斯的本名。 齐斯闭着眼安静地平躺,没有出言搭理的打算,无奈那声音不依不挠,起初还只是在上铺响着,不多时便到了他耳边,吹来丝丝冷气。 齐斯不动声色地将手覆盖在枕边的命运怀表上,缓缓睁开双目。 “熄灯”后全世界都没有光,他本以为在失去折射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不想刚睁开眼,就和一张人脸看了个对眼。 那张人脸的脖根挂在上铺的围栏边缘,头颅夸张地下垂,着色不均的黑灰色皮肤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传统的泼墨画。它的脸庞像要滴下水渍般凹凸不平,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斯看。 在发现齐斯也在看它后,它幽幽念道:“爱说谎的坏孩子,是你害死了我们,是你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齐斯看了眼系统界面上“熄灯后禁止在寝室里夜聊”的规则,抿了唇不发一言。 在那张人脸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中,他瞪着眼看上铺的床板,漫无边际地腹诽:鬼怪犯规难道不会受罚吗?真是双标呢…… 又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人脸更进一步的行动,齐斯就着握住命运怀表的姿势侧了侧身子,伸头看向陈立东的床位。 那里是一片仿若能吞噬一切的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存在过。高饱和度的黑色涂满了整个世界,只有鬼怪的形影清晰可见。 陈立东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不知是听不到鬼怪的絮语,还是不敢吱声。 右侧响起轻柔的呼吸声,齐斯翻了个身,看到原本空荡荡的床位上,不知何时躺了个人。那人瘦得像一具干尸,头颅却是滚圆的,脖子扭曲了九十度,也大睁着眼注视着齐斯。 齐斯沉默着和那只鬼对视两秒,见对方同样没有动作的打算,索性背过身去,再度闭上了眼。 已知二十九個玩家被分到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五个床位,那么必然会有空床位出现。现在差不多可以推测出来,夜晚的惊吓点在于空床位会长出鬼怪,遇到类似情况的必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人,总不会是必死的局面。 哪怕真要出事,房间里还有个睡上铺的陈立东呢。相比之下,他睡在下铺,怎么都该比陈立东跑得快。 “嗒、嗒、嗒……” 走廊的远处响起轻飘飘的哼唱声,古怪的曲调中夹杂着几声脚步,以同一频率的步调越走越近,不算响,却很是清晰。 门缝中渐渐渗进了光,随着脚步和哼唱声的逼近,光线在几秒间从黯淡变作炽白。在亮度达到极点的那一刻,脚步声停了,紧接着响起转动门把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推开,属于手电筒的强光直直打在齐斯脸上,久久停留。 哪怕隔着眼皮,依旧能感受到光线的刺目,齐斯闭着眼,死死盯着系统界面上的文字,眼珠维持一动不动的状态。 似是相信他睡着了,强光终于移开,又向四面八方扫了一圈,才调转方向,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轻巧的脚步“趿趿”地走远,又在下一扇门前停留,如法炮制地推门。 齐斯无声地掀起眼皮。 借着从门缝中渗入的微光,他看了眼命运怀表。时针指向12,分针才过整点一格。 刚才他经历的无疑是规则里提到的查寝,第一次查寝已经过去了,还剩下凌晨四点那一次…… 齐斯又翻了个身,看向对面的床位。晦暗的光线下,上面的鬼怪已经不见了,留下一张空荡荡的铁床板。 而在光线尽数消弭,世界重归黑暗之际,诡异的人形再度显影,维持着先前的姿势,静默地凝望前方。 ‘鬼怪只会在黑暗中出现么?还是……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鬼怪?’ 齐斯胡乱地猜测着,阖上双眼,瞑目酝酿睡意。 他不觉得和鬼怪共处一室是件可怕的事儿,小时候他经常拽住各路鬼怪和它们谈心,或者搞一些鸡飞狗跳的恶作剧,整得公寓楼周围的鬼越来越少。纵然他已经过了最讨人嫌的年纪,也依旧不怎么忌惮普通的鬼怪。 相较而言,在鬼怪明显无法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因晚上休息不足而影响第二天的行动才更加致命。 寂静中,齐斯一寸寸地抚平自己的思绪,将呼吸拉得绵长,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了。 寝室里没有被子和床垫,他起先以为这里是热带气候,也不是不能凑合;结果没想到入夜后,身遭的气温会下降到能令身体感到不适的程度。 希望副本里不会有感冒的设定……齐斯打了个哈欠,恹恹地将自己蜷成一团,却睡意全无。 一种怪异的撕裂感像藤蔓一样将他缠络,明明肉体疲惫到极致,精神却清醒异常。活跃的思维跳跃着进行无效的思考,在脑海底部弹出一幅幅奇诡的无意义图景,掀动得他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纵然如此,他还是尽力将呼吸放平放缓,做出一副迷迷糊糊,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他的呼吸越来越轻,直至几不可闻,在静谧中似乎睡得很是安宁,连梦都是一派祥和。 上铺,陈立东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 他听着下铺齐斯翻了两个身,便安静下来,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睡不着应该是受到了副本机制的影响。 规则上没说夜晚必须留在寝室,且安排的两次查寝之间有四个小时的空档,简直是明牌告诉玩家,可以在这段时间搞事。 而在查寝过后,NPC很快入睡,无疑是给他提供了方便——他不用担心被告发。 陈立东又躺了十分钟,确定齐斯真的已经睡熟了,才翻身下床。 年久失修的梯子在他踩上去后,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动。他身形一僵,连忙停止动作,就着挂在梯子上的姿势看向齐斯的方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他自然什么都没看到。好在,齐斯的呼吸依旧平缓,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陈立东不敢耽搁,几步下了床,踩上球鞋后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 是的,他想在夜里出门探查。 如果是在以往,他定不会这样以身犯险。但这是他最后一个考核副本,再不刷表现分就来不及了。 更何况,在无法入眠的机制下,保不齐还有别的玩家会生出探查的心思,他要是手慢了,将会在信息量上陷入不利。 陈立东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房间中没有任何异常了,才轻轻转动门把,推门而出。 他反身将门再度合上,摸着黑向楼梯口走去。 房间内,齐斯听着陈立东的脚步渐渐远去,在心底默数着秒数。 又数了十分钟的时间,确定陈立东已经走远了,他才从床上起身,无声无息地出了门。 他本就存了在夜间搜集线索的心思,毕竟办公室这个重要地点,白天大概率有梅狄娜女士守在里面,无法进行细致的搜查——要搜只能等晚上。 只是在他最早的计划里,夜间行动这种有风险的事儿,怎么都得留到第二天,等有愣头青趟过雷再说。 但在发现自己和陈立东同样睡不着后,他很快意识到,夜里无法入眠并非偶然,可能是这个副本的设定之一。在睡不着的情况下,定会有不少人像陈立东那样出门搜证。 在所有人都行动时,他要是放弃了行动,便会失去先手优势,大亏特亏。 而既然有人垫背,行动的风险似乎也不是那么高…… 走廊间不像寝室里一样是全然的漆黑,微弱的光线散佚在虚空中,莹莹地照亮场景的轮廓。 齐斯将人皮假面收回道具栏,顶着自己原本的脸,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过道上,丝缕的血腥气从一扇铁门后逸出,昭示死亡的预警。 齐斯顿了顿脚步,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气味传来的方向,隔着门什么也看不到。 考虑到撬门进去看热闹的性价比太低,他自感无趣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 4号寝室中,姜君珏坐在床边,叼着一根烟,看着地上死相凄惨的尸体出神。 死去的玩家叫做孙林,是个没有公会背景的自由玩家,在和他分进一个寝室后,嘴上说了好多漂亮话,无非是希望能借由他加入听风公会。 姜君珏打着马虎眼应付了过去,虽然被缠得有些烦躁,但也并不怎么厌恶对方的行径。 孙林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本身没有实力,也没有谋求提升的勇气,只想着背靠大公会,得过且过地活下去。 这没有错处,谁不想活下去呢?生存面前,再是油嘴滑舌,再是委曲恣睢,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露出这样的丑态,又有什么立场笑话别人呢? 姜君珏一向与人为善,因此直到熄灯,孙林都天真地以为他靠着几句寒暄,便混了个脸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在度过这个副本后,将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但意外发生了。 熄灯后,空床位上现出了鬼怪的影像。上铺的孙林好像听到了什么,惊恐地大叫起来。 “我没有违规!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不要过来!”他大吼着辩驳的话语。 姜君珏沉默地听着,心里一沉,知道:这人完蛋了。 果不其然,孙林翻过栏杆,从上铺摔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血腥气轰然炸开,姜君珏戴上夜视镜,看到孙林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饶是这样,他也没有立刻死去。 在发现姜君珏在看他后,孙林吃力地向姜君珏爬去,伸出血淋淋的手求姜君珏救他。 姜君珏没有出声,只后退了一小步,传达拒绝的态度。 孙林的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像是有什么深埋在他体内的东西要破土而出。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从血管中绽开,又快速地落下花瓣,覆盖住鲜血淋漓的躯体。 在意识到姜君珏没有施救的想法后,孙林口中的哀求变成了对见死不救者的诅咒。 他依旧在呼救,却失去了求救的对象,而发出一种刻入本能的不甘于死去的哀嚎,向苍天或者神明祈求奇迹,并将恐惧和痛苦全盘喊出。 姜君珏冷静地观察着孙林的死状,看着黄色的蝴蝶从血管中拱出,振翅飞了几秒便死去,和花瓣一同谢落。 他看着孙林的挣扎归于平静,听着他的叫喊陷入寂静,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黄色的花朵一簇簇从死亡中开出,又化作坟土将尸体掩埋。袅袅的烟气中,一种沉寂的孤独感填满了整个房间。 姜君珏含着烟抽了一口,从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其实有办法救孙林,他身上有不少保命道具,替死的、救命的,都拿得出来。 但他从没有义务救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道具很贵,而人命不值钱。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二)“他们都患上了失眠症” 齐斯在黑暗中拾级而下,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能够模模糊糊地视物。 他在一楼站定,遥遥望见办公室的方向有光晕从门缝中逸出,细听还有几句压低了的人声,似乎是在讨论副本的内容。 看来有几个玩家比他快了一步,已经进到办公室探索了。 办公室内里的光线明灭闪烁,不像是灯光,倒像是燃起的篝火,显然是有玩家钻了规则“不许开灯”的表述的空子,点了一把火充当照明。也不知道明天梅狄娜女士嗅到火焰燃烧后残余的烟味,会不会大发雷霆。 齐斯轻手轻脚地经过,径直越过办公室,走向一旁的档案室。 在团队游戏中,优势不仅取决于掌握的信息的多少,更在于信息的稀有程度,而这个副本中的物品似乎是可以经过放入背包的环节,收进道具栏的。 在所有玩家都一头扎进办公室时,他已然得不到先手优势,不如另辟蹊径,提前去别处藏匿一些关键线索。 齐斯从手环中抽出细铁丝,三两下撬开了档案室的门锁,推门而入。 一排排铁质的书柜挤挤挨挨地排列,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行。书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的边角已经破烂,书脊上长满破败的溃疡;有的看上去还新,花花绿绿的,无法分辨其中的具体内容。 齐斯算是明白了,第一遍探索的玩家所说的“档案太多,看不完”是什么意思了。 如此繁杂的书目,哪怕将一个平日里习惯于阅读的人投入进来,都会望而却步,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更别说大部分玩家都疲于奔命,根本没那个耐心从头开始寻找答案。 不,更准确地说,这些书可能根本不是让玩家们看的。 齐斯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档案室内的书籍大概有几千本,就算所有玩家都聚集在这里,合作研读,每個人的阅读量也是一百本打底。 哪怕每页只停留两秒,看会不会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文字,需要的时间也相当不菲。副本根本不可能给玩家如此多的安全时间来从事阅读。 而要从这些书中找出真正有用的书籍,更是天方夜谭。且不说现在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哪怕是在白天,面对这堆外表毫无规律可言的书,也不敢武断地从书名判断其价值。 至于随便抽一本书…… 根据归类原则,这些书都是等价的同类型物品,如果答案真的存在于书中,玩家们找到答案所花费的时间长短完全得看运气。 在一个强调“公平”的游戏中,齐斯不认为副本会让运气占太大的比重。 所以,要么答案不在书里;要么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让玩家较简单地获得书中蕴含的线索。 来都来了,齐斯索性钻入书柜间,一寸寸地摸索过去,判断是否有暗格存在。 在低亮度的环境中,眼睛很快就感到干涩和酸痛,他暗暗下定决心,出副本后一定要在商城里买个手电筒。 指间忽然摸到了一张纸页,触感粗糙,夹在书架的间隙中格外突兀。 齐斯用两指抽出纸页,举到眼前。 在他注视两秒后,上面的字迹在系统界面上浮现。 齐斯眯起了眼。 …… 山川信弘举着打火机,借着一星火光的照明,在一楼的长廊间缓步慢行。 他本来是不想在夜晚出门探索的,无奈同寝室的玩家都不由分说地离开了,丢下他一人和满寝室的鬼大眼瞪小眼。 虽然知道只要不违反规则,那些鬼怪拿他没办法,但被这么多的足以触发恐怖谷效应的人脸盯着,他依旧不免汗毛倒竖、坐立不安。 睡是睡不着了,寝室里也呆不下去,山川信弘思虑良久,终究还是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毕竟,室友们都离开了,以概率论,怎么都是留在原地更危险点。 山川信弘小心翼翼地往办公室的方向前行,越往前走,越是惴惴不安。 办公室的门缝间扑闪着幽幽的火光,让人联想到林间的野火,时不时还有几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如同传说中的百鬼夜行。 山川信弘在现实里是个普通大学生,体质生来就差,成天病怏怏的,风一吹就会倒。 在进入诡异游戏之前,他就相信世界上有鬼,平日里也经常遇到各种神隐、鬼打墙之类的灵异事件。 行走在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各种诡异的怪谈,心中的恐惧一丝一缕地滋长,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硬着头皮往前,却是僵手僵脚地越过了办公室,在档案室的门口停步。 他背靠着档案室冰冷的铁门,出气多进气少地倒吸着凉气,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以平复忐忑的内心。 骨头开裂般细小的“吱呀”声在耳边响起,后背甫地一空,山川信弘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他正要尖叫,一只冰凉的手却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反应过来、奋力挣扎之前,清冽的男声以极快的语速轻声说:“我是玩家。” 是玩家就好……山川信弘松了口气,恐惧感稍稍消弭了些,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全身都酸软得像是刚进行过一场剧烈运动。 他小幅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叫。 挟着他的那人这才收回捂住他嘴巴的手,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黑发青年正一脸严肃地看他,将食指放在唇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山川信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被青年传递出来的认真审慎态度所感染,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糊里糊涂地被青年拉进档案室,又糊里糊涂地被青年拿走了手中的打火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这人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他啊? 山川信弘正要发问,抬眼就见青年冲他使了个神秘兮兮的眼神,然后从书柜中拿起一本书,用火点着了,再信手丢回去。 燃烧的书落到书柜的底脚,并在接触到易燃物的刹那绽放出橘红色的火焰。袅娜的火舌顺着层层叠叠的书籍升腾,纸页在火光中迅速蜷曲,又散佚成漫天焦黑的残片离析飘舞。 冲天的焰火发疯似的跳跃,金色的余波触到天花板后灼黑了一小片墙面,熊熊的热量将铁质的书架烧得通红,发出令人牙酸的劈里啪啦的怪声。 短短几秒间,一书柜的书皆被焚毁。 山川信弘呆呆地看着眼前由书籍燃起的篝火,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啊?” 没有人出言为他解惑。 刚烧毁了一柜子“人类进步阶梯”的罪魁祸首心情不错,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赏火焰燃烧的进程。 纸张可以算是不错的燃料,更别说数量十分充足,燃起的火焰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可见度甚至短暂地胜过了白天。 铁柜中很快连一个带字的纸片都不剩了,只有残余的火星在灰烬上不甘心地蠕动,扬起丝带般绵长的白烟。 齐斯远远地看了一眼,确定没烧出有用的线索,迅速拿着打火机走向下一个书柜,随便抓起一本书,就要伸出魔爪。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山川信弘终于回过神来,舌头打结,“还……还有,你到底是谁?” “简单介绍一下,我叫齐文,自由玩家,通关过十个副本。在这个副本里,我的编号是50。”齐斯正色说着,用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书,如法炮制地扔回书柜。 烈焰又一次冲天而起,将整间档案室照得明亮如昼。 齐斯侧身背对大火,看向山川信弘的目光平静得近乎于冷漠:“这个房间的信息太杂乱太繁琐了,提前烧掉一些,可以有效减少任务量,不是么?” “啊?”山川信弘张目结舌地瞪着齐斯,只觉得槽多无口。 这可都是线索啊,就为了方便,说烧就烧了? 然后就听齐斯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接下去说道:“最关键最核心的线索是无法被毁掉的,因为哪怕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也需要以符合逻辑的方式通关。所以能被毁掉的,一定不算重要。” “这么多的书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副本也不会将线索的得出建立在阅读大量文献这种重复无效劳动上,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些书的存在都是障眼法。只有将芜杂的表象除尽,才能看到更内核的真相。” 齐斯的目光锐利冷冽,为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高智商精英的色彩。 山川信弘在几秒间脑补出了一个擅长推理的怪咖大佬的形象,越想越觉得齐斯说得有道理。 他刚松了口气,却听齐斯又道:“我请你进来是想借你的打火机,等烧完这些书后,你如果对我的行为有任何意见,可以出门左拐,进入办公室和那些蠢货一起浑水摸鱼。至少他们不会做出超出你的理解范围的决策。” 齐斯说话间动作不停,手脚麻利地抽取一本本幸运书籍充当火引子,依次将房间中的书柜点燃。 烈火的映照下,他的话语冷得像冰,语气生硬得不容置疑。 山川信弘愣了愣,起初以为这是逐客令,但在咂摸两秒后,又觉得不太像。 有意见可以离开,反过来说,只要不提意见,就可以留下。 山川信弘想了想,觉得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已经确定档案室里没有危险,还有个看着不弱的大佬坐镇;而隔壁的办公室看着挺吓人的,天知道里面有没有鬼,傻子都知道该选哪里。 当下,他冲齐斯鞠了个躬:“在下山川信弘,请多关照!” 齐斯唬住了工具人,回过头看,最后一个书柜也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他抬手看了眼命运怀表,从点燃第一个书柜到现在,只过去了五十六秒。 他随意地将打火机丢回山川信弘怀里,优哉游哉地往门边退去。 山川信弘接过打火机,不明所以地看向已经站到门口的齐斯。 下一秒,他就感到后脑勺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一把刀当头劈下,硬生生将他的脑壳撬开。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中交织着茫然和惊恐。艳红的血液顺脸颊流下,勾勒出京剧脸谱般的秾丽色块,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失去生命后向前砸到地上,溅起飞扬的尘埃、脑浆和鲜血。 油漆般粘稠的汁液在伤口处糊成一团,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齐斯静静地端详着凭空失去半个脑袋的尸体,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咧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俯下身掀起尸体胸前的一片布料,在红枫叶状的校徽下看到了“36”的编号。 他微微挑眉,动作却不停,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先前在书架间摸到的纸页,就着余烬中的火星点燃。 直到纸页与黑色的残片融为一体,再看不出字迹,他才满意地从登山包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指尖。 被烧掉的那张纸上,赫然写道: 【1869年4月7日,学校一楼的档案室被点燃,课本以及众多书籍皆被焚毁。经调查,系原住民儿童对课程内容不满,遂在夜间进入档案室,纵火烧毁书籍。】 【经过单独分开审讯,依然无法判断纵火者是谁。但在离现场不远处发现了一盒用剩下的火柴,经调查,这盒火柴属于36号。】 【36号坚称他对纵火一事并不知情,他的火柴在三日前失窃,应当是被同伴偷取,用以栽赃嫁祸。老师一致认为他说的是真话,主张继续寻找真正的纵火犯,实在无果便不了了之。】 【但托尔森先生觉得,顽劣的原住民必须为此事付出代价。既然不知道纵火者是谁,处决纵火工具的所有者也是一样的。真相并不重要,只需要让那些原住民感到恐惧就够了。】 满档案室的灰烬中,有一个通体银白的铁盒子鲜明异常。 齐斯走过去,将铁盒子上的锁用细铁丝撬开,看到了整整齐齐摞在里面的文字档案。 最醒目的一行俨然是—— “他们都患上了失眠症。” (本章完) 第四十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三)“整座学校都病了,快要烂掉了” 【1869年6月1日,托尔森先生将好孩子——那些学习英文和历史较快的孩子——带去教堂接受洗礼。孩子们回来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力不济、畏寒等症状,老师们认为那是旅途疲累的缘故。】 【6月2日,那些孩子发起了高烧,并陷入异样的兴奋,无法入眠。有部分孩子出现了幻觉,似乎看到了难以理解的景象,发出胡言乱语。老师们通过多方文献比对,确定这是一种名为“失眠症”的传染疾病,感染上这种病症的人无法在任何时候入睡,只会清醒地做梦,身上也会出现类似于泥土的污迹。】 【老师们在生病的孩子身上的不同位置,找到了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污迹,印证了名为“失眠症”的可怕疫病的降临。在还未表现出症状的孩子身上,也有几人的脚踝出现了土块。奇怪的是,这种症状似乎只在原住民之间蔓延,除梅狄娜女士外的其他老师都没有受到影响。】 【托尔森先生认为这是一种诅咒,属于原住民自己信仰的邪神的诅咒。这听起来十分离奇,但这片土地本就充斥着魔幻和奇异的色彩,战争中的种种异状奇观也足以证明,这些落后的民族确实能够使用一些巫术。】 【6月4日,所有孩子都表现出了“失眠症”的症状,最早陷入失眠症的孩子出现了“遗忘”的迹象,开始淡忘过去的经历,包括一些事物的名称和概念。从外面请来的医生无法提供确切的治疗方案,老师们认为答案也许藏在原住民们口口相传的知识中。】 【属于原住民的文字和史料已经在一天前被烧毁了,托尔森先生认为应该禁绝那些害人的东西,以免疫病传播到更大范围的帝国领地。而现在,要想治疗“失眠症”,或许只能从带来疫病的“女巫”身上下手。可谁是“女巫”呢?】 【6月5日,孩子们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他们的幻觉出现了交错,每个人不仅能看到自己的幻觉中的形象,还能看到他人看见的幻象。这些幻觉似乎能对健康的人产生影响,有不少尚未罹患“失眠症”的老师也在孩子们的幻觉中看到了死去的鬼魂。】 【混乱席卷了整所学校,托尔森先生主张封锁学校,让生病的人自生自灭,以防将病症传染给健康的人。还保持着健康的老师们陆续撤离,学生被分关入禁闭室。梅狄娜女士留守在学校中,以便尽快处理尸体。】 【6月6日,孩子们的幻觉规模扩大,整所学校都被笼罩在他们的幻觉的范围之中。他们好像约好了一样,各自幻觉的内容都能进行很好的连接,群体幻觉呈现一种缜密的逻辑性,在学校的地界上构造出了一所新的学校。】 【6月7日,孩子们的“遗忘”症状加重,有一部分人死在了禁闭室中,剩下的人也忘掉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失去了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所有人都困在清醒的梦幻里,像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地度日。整座学校都病了,快要烂掉了。】 【6月8日,托尔森先生再次派人前来处理学校的疫病,原因是国际上对红枫叶寄宿学校的不负责行为多有声讨。但新来的医生依旧束手无策。】 第一份记录至此戛然而止,齐斯蹲下身,摸了摸自己脚踝上粗糙的泥土污迹,陷入了沉思。 他无疑是被传染了。应当就是在浴室的时候,那些洗下来的泥土通过水流接触到了每个人的脚底,并开始蔓延。 起初那些泥土还只是覆盖在脚底的表皮上,而现在,它们已经如有生命般爬到了脚踝,还在继续向上。 病症的加剧是一个过程,先是发热,再是失眠和出现幻觉,然后会遗忘一些事。 幻觉和遗忘的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深,他会一点点地失去自我认知,沉溺于幻觉,成为一个只知吃喝拉撒的本能动物。 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只能一個人困在这所学校里,等死,腐烂…… “玩家们的发病也会遵守这个流程吗?”齐斯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 他没有发热,却已经出现了失眠的症状,症状出现的顺序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发生了颠倒呢? 那个死在浴室里的玩家,按理说才第一天进入副本,后背的病灶范围为什么会那么大呢? 幻觉和遗忘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还是说……已经出现了? 齐斯折回山川信弘的尸体旁边,将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尸体蜡黄的腹部印着一团泥土质感的灰迹,足有手掌那么大,比死者后背上的污迹要小不少,却比齐斯脚踝上的要大许多。 “是因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感染得比我要早?比如……在晚饭前就被感染了?”齐斯漫无边际地猜测着,顺手翻检了一下死者的口袋。 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把打火机外,这人身上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 齐斯兴趣缺缺地将打火机揣进口袋,又回到书架边蹲下,继续翻看铁盒子中的档案。 新的档案是较为严谨的科学报告,记载了对失眠症的研究。 【学名:失眠症】 【特征:致病的细菌有较强的传染性,可通过水流、食物、接触、呼吸等方式在人与人之间传染。在病人死后,病菌会在原地生长出菌菇,散布含有病菌的孢子,并存在长达百年之久。该病菌似乎只对原住民有伤害性,外来者体内含有天然的抗体,不会因感染致病。】 【处理建议:封锁出现病症的区域,必要时可以将病人就地杀死并掩埋,以阻止病症的蔓延。】 齐斯从登山包里取出纸笔,借着打火机的光,将档案中的关键信息誊抄在白纸上。 他看着处理建议一栏“就地杀死”四个字,目光又一次落在戛然而止的时间记录上。 记录中提到的“托尔森先生”,大概是学校实质上的主事者。显而易见,他对孩童毫无善意,在发现医生对疫病束手无策后,会做出什么决定可想而知。 “副本一般都会有一个隐性的时间限制,姑且做出最坏的打算,6月8日那天,所有玩家都会被剧情杀,谁能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看人品。问题是,今天是几号呢?” 从记录可以看出,梅狄娜女士也是原住民,被感染了失眠症,所以留守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最坏的情况就是,现在已经是6月5日之后了,其他老师都撤走了,留给玩家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 但看梅狄娜女士的表现,以及其他玩家的症状,眼下的情景明显不是对记录一比一的复刻,更像是不甘的鬼魂对过去发生的事的一种模拟。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失眠症可以治好吗?如果能在6月8日之前找出治愈失眠症的方法,剧情杀还会降临吗?” 齐斯思索着,目光落在6月4日的一段表述上—— 属于原住民的文字和史料已经在一天前被烧毁了……托尔森先生认为,失眠症是原住民受到的来自于邪神的诅咒……治病的答案在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知识中…… 资料是在6月3日被毁去的,而只要提前找到资料,说不定就能从中知晓失眠症的治疗方法。 哪怕6月8日那天没有剧情杀,要想通关这个副本,也必须尽可能治好身上的失眠症。 失忆和幻觉,将会对探索和解谜造成极大的阻碍,使副本的扑朔迷离程度雪上加霜。 齐斯将写满了字的白纸收回登山包,盯着泛黄的档案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用打火机将它们烧毁。 他将档案放回铁盒,又将铁盒锁上后放回原位。指尖似乎摸到了凹凸不平的什么,他将铁盒翻转,只见那里赫然刻着两行英文—— 【伊德·托尔森】 【原住民爱心基金会】 这是什么意思?“伊德·托尔森”和“托尔森先生”是什么关系? “原住民爱心基金会”不是陈立东的“慈善家”身份来自的地方吗?又和“托尔森”是什么关系? 旁白声适时在耳边响起,低沉而阴森: 【不敬规则的坏孩子,恭喜你,在纵火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口口声声宣称要保护原住民权益的基金会,其实才是所有虐待和杀戮的罪魁祸首。】 【他们并不喜欢孩子,施舍和恩惠也并非出于爱心,而是另有图谋。】 【你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是什么,但你想尽你之力,让他们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的左上角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身份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必做):厘清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图谋】 【支线任务(选做):杀死“慈善家”】 ……………… 【注】本章关于“失眠症”的设定取材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百年孤独》,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四)“他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后半夜,张艺妤被饿醒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作为诡异,确实不需要摄入人类的食物,什么都不吃也饿不死。 但在吃过晚饭后,她就感到一种异样的饥饿,好像某种埋藏在心底的隐欲被勾了起来,便再也压抑不住。 在吃完自己盘里的东西后,她意犹未尽,看着身旁玩家食不下咽的神情,真心觉得暴殄天物。 她心知自己的感受不正常,因此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只能以帮忙分担的名义解决了听风公会那个女玩家的一半食物。 饥饿在当时被缓解了不少,她终于挨到了熄灯的时候,并尽力让自己沉入睡眠。 她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等到明天的早饭,不想在迷迷糊糊的梦境中,饥饿感失去意志力的压抑,更为猖獗地生长,逐渐压倒了理智。 好饿……好想吃点什么…… 张艺妤在心里无声地念叨,幽灵般从床上起身,一步步走出了门。 她好像天然知道要去哪里寻找食物,像被放牧的羊群似的按照冥冥之中的牵引拾级而下,在一楼的长廊间游荡。 食物的气息越来越近,张艺妤吞咽着唾沫,蹑手蹑脚地越过办公室,走向旁边的档案室。 预感中的食物就在里面,档案室的门大开着,好像已经摆好了飨宴邀人进入。 分明没有任何照明,张艺妤却能清晰地看到场景中最吸引她的东西。 那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瘦弱的四肢啃不下来多少血肉,后脑勺被削去了半个,还在汩汩往外流淌脑浆和鲜血。 这人肉眼可见地死透了,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惑的气息,就好像一盘被料理得半熟,还没有人动筷的鹅肝。 张艺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理智短暂回升,掀起作为人的恐惧。 她在晚上出门了,还来到了一楼,遇到了死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而且,她为什么会对尸体产生食欲? 不能这样,她是要做人的,不能沦为真正的鬼怪…… 然而很快,本能便再度占据上风,张艺妤的双目一片迷离。 浓郁的血腥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的意识再度陷入蒙昧,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看上去好好吃,就吃一口,吃一口应该不会有事的…… …… 齐斯回到寝室时,陈立东还没有回来。 没有人气的无光环境完全成了鬼怪的地盘。 空荡荡的床位上躺着形容消瘦的人影,孩童形貌的鬼怪用悲伤的目光看他,脸上流露出谴责和痛苦之色,似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还好好活在这個世界上。 齐斯按下打火机的开关,橘红色的火光微弱地照亮一方空间,鬼怪的影子在疏忽间消失了,好像本就不曾存在。 “是‘失眠症’引发的幻觉么?”齐斯隐隐有所猜测,低头看了眼命运怀表。 怀表的指针兢兢业业地走动着,秒针一秒走过一格,并通过齿轮牵动旁边的分针进行微不可见的转动,乍看没有任何异样。 在看到记录中关于“群体幻觉”的表述后,齐斯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无望海》中的情景——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梦中,需要找到梦的关窍才能真正醒来。 他依稀记得,在无望海的梦里,命运怀表的指针是停滞的,因为梦的时间流逝取决于主观,无法被客观事物观测。 但在这里,命运怀表从头到尾都安安稳稳地走着,走动速度和时间流速一致,基本上可以排除玩家置身于梦境中的可能性。 “是因为幻觉和梦境性质不同么?还是……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就是真实的?”齐斯看着道具描述上“标示客观时间”的表述,陷入了沉思。 这个副本的时间无疑很重要。 关于失眠症的记录中,孩子们从感染到死亡的时间线十分清晰,玩家需要弄明白自己所处的时间节点,才能根据记录做出理性决策。 那么,“客观时间”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副本和现实的时间流速全然不同,“客观”本就是相对的概念。齐斯倾向于认为,副本中的时间类似于一种“进度条”之类的东西。 《盛大演出》副本给了齐斯灵感,每个副本都有一条潜在的时间轴,在每个时间节点会发生特定的事件。 就像《玫瑰庄园》中,三天一次雷打不动的轮回;再如《双喜镇》副本里,第二天的喜宴、第三天的百鬼夜行…… 命运怀表的指针走速无疑和这条时间轴的滚动速度保持一致,那么在此基础上,有没有可能做到,在真实世界的底面上再建立一个时间流速相同的幻觉世界? 齐斯从背包中拿出白纸,看向他不久前摘录的“孩子们的群体幻觉在学校之上构造出了一所新的学校”一行。 指向太过明确,就差将标准答案拍玩家脸上了,让他一时间有些疑心,这是否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误导信息。 新的学校……时间……两个梅狄娜女士…… 齐斯坐在床边,试图顺着思维的藤蔓往下推理,脑海中千头万绪肆意游曳,各种无效的信息和无意义的画面在眼前飞驰,使他无法从中捞取出确切的信息。 他不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比如“失眠症”不仅会影响他的睡眠,还会影响他的思考。 齐斯对待自己的思维能力爱惜而迷信得近乎于供奉神明,只因在他看来,那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也是决定他之所以为他的唯一禀赋。 思维能力的任何一丝下降都足以令他不安和紧张,如果这种下降是不可逆的,他更会痛苦万分。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成了个傻子,一定要及时一刀割破自己的喉咙了此残生…… 这么凌乱无边地想了一通,齐斯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也许是因为一夜未眠导致的精神疲惫,现在的他很容易被各种像气泡般突然冒出的想法干扰思绪,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有效的地方。 命运怀表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两点半,离四点钟的第二次查寝还早。 齐斯拿起笔,借着打火机的微光,在纸上写下一行行信息,从已知的线索、对副本的推断,到他自己的身份。 ——他清楚地记得,“失眠症”病入膏肓后,病人会忘了自己是谁。 记录果然可以有效地辅助思考,齐斯的脑海中虽然依旧蔓延出各种芜杂如藤蔓的想法,但到底能够从中梳理出一条还算清晰的脉络。 指针走到凌晨三点,估算着时间,陈立东快回来了。 齐斯将写了字的纸折好,塞进背包的夹层。 那里似乎已经被塞了一些东西,以至于新的纸张被塞进去时感受到了滞涩。 指尖触到另一份折得方方正正、压得扁平的纸,齐斯用两根手指将它夹了出来,在眼前展平。 只见上面赫然用他的字迹写着: 【学校正门左侧角落有挂历,今天日期为1869年6月1日。】 而齐斯,竟然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 学校二楼,陈立东和周大同各举了一个火把,一前一后地向走廊底角走去。 从寝室出来后,陈立东便借助指环的通讯功能叫上了周大同,两人一同去往一楼。 他本想进入办公室搜查,却没想到有一部分人先他一步,已经在办公室里面会合了。他没有凑热闹的打算,本着“出来都出来了”的想法,转头就带着周大同上到了二楼。 周大同说过,二楼有两个房间打不开,因此还没人进去看过。可想而知,里面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陈立东刚好有方便暴力破门的武器类道具,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不多时,陈立东和周大同二人就站到了两个被水泥封住的房间之间。 这两个房间分列在两面墙上,正对着彼此,颇有一种轴对称的美感。灰色的水泥在门上砌了厚厚的一层,几乎封死每一个边角,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扇门存在。 陈立东从道具栏中取出【白刃】握在手中,银白色的匕首在黯淡的光线中闪出一线微茫。他没有犹豫,反手将刀尖扎入硬实的墙体,向下使劲划去,竟然硬生生地劈开一条裂缝。 “不愧是老大的道具,真是削铁如泥啊。”陈立东感慨一句,看向呆愣在身旁的周大同,“小周,你别愣着啊,有什么可以用的工具,拿着搭把手。” 周大同如梦初醒,忙不迭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撬棍,也像模像样地敲起门上的水泥来。 又敲掉了几块水泥块,他看到了什么,挠了挠头,指着地面上的一行虫爬蛇行似的文字说:“陈哥,你看这是啥?看着有点像字儿……” 陈立东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指向的方向。 只见那一小片水泥地上,细如发丝的笔划刻画出一串串细密的符号,不属于他认知中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倒像是奇幻世界观中女巫的咒文。 充当写字板的水泥明显是后来砌上的,大概和砌门的水泥属于同一个时期,因为从门缝溢了出来,被施工者图省事,直接抹在了地上。 陈立东蹲下身,伸手拂去字符上的灰尘,将火把压低到地面,凑到字行边照明。 他看到那些字符的周围分布着浅淡的指纹,大概是在水泥未干时用手指头印上去的。 可怎么会有人趴在地上,在水泥上印指纹呢? “陈哥,你说这字是用什么刻上去的,怎么这么细巧啊?”周大同憨笑着问。 细巧……陈立东只觉得脑海中有一道电光闪过,当即脱口而出:“指甲。” “……用指甲刻上去的呗,估计是小孩子趁水泥还没干,趴在那儿刻着玩儿。” 陈立东用不以为意的语气说着,一双三角眼却死死盯着地上的文字。 他直觉那是很关键的线索,可不论他注视地上的文字多久,系统界面上都没有浮现出相应的翻译。 是因为文字的内容不重要,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五)“不可逆转的遗忘” “那种文字已经死去了,大概除了那些原住民的鬼魂,再没有人能够识读。”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中,黑衣的女导游举着红色的小旗子,冲一面巨大的刻满古怪纹痕的水泥墙挥了挥。 常胥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都是文字。 女导游转过身,笑盈盈地看向紧跟在她身后的两名玩家:“你们申请参观的表格上写着,你们想阅读幸存的那些属于原住民的文献,我恐怕得泼你们一盆凉水——没有人能看得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阅读……文献?常胥有些疑惑地挑起了眉,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低沉的旁白声: 【你们的家族深受“失眠症”的困扰,一代代人都深陷于无法入眠的痛苦中。】 【你们偶然得知,这种病症起源于原住民供奉的邪神的诅咒,解除这种诅咒的巫术流传于原住民之间。】 【原住民的文化已经断绝,好在属于他们的一些文献得以在灾难中幸存,并妥善保存在纪念馆中。】 【你们需要做的,是识读这些文献上的信息,为解决家族的困扰提供线索。】 在听到“识读”二字后,说梦的眼角非常明显地抽搐起来。在接收到常胥询问的目光后,他拉长一张苦脸,轻轻摇了下头。 与此同时,两人的系统界面上刷新出两行银白色文字: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识读原住民的文献】 识读……也就是说不仅要认识,还要读出来吗? 因为某个队友的缘故,常胥对语言学有一定了解,知道从零开始学习一门语言并非一蹴而就;而破译“死去的文字”,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这个任务总感觉和诡异游戏的基调格格不入…… 说梦自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笑着看向导游:“梅狄娜女士,文献的事儿可以往后放放,我们两个过来,也就是碰碰运气罢了。您先带我们简单走一遍这座纪念馆吧。我们还要在这儿留好几天,总不能天天麻烦您来带我们。” 导游微笑着颔首,转身走向一个玻璃柜中陈列着骷髅头的展厅,用甜美的嗓音介绍:“在原住民的习俗中,人死后头颅要做成装饰品带在身边,不论男女老幼。这些是死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的部分孩子的头盖骨,传说曾经能够唱歌和说话呢……” ……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楼,10号寝室。 齐斯将所有容易引起怀疑的东西收进了道具栏,在三点一刻准时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假寐。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陈立东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在听到齐斯绵长的呼吸声后,没有起疑,轻手轻脚地爬到了上铺。 四点整,手电筒的白光从远处一路照来,拉开房门后怼着齐斯的脸照了一圈,算是完成了查寝。 六点整,刺耳的铃声发疯似的响了一阵,昭告新一天的到来。 梅狄娜女士尖利的声音在楼道间炸响:“都快点起来!不要把懒惰的毛病带进我们学校!今天你们再违反校规,我可不会像昨天那样放过你们!” 这点不用她提醒,事关生死的大事,没有人会抛到脑后。玩家们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下了床,出了房间,在走廊中聚集。 齐斯狐假虎威地站在梅狄娜女士旁边,打量无精打采的众人。 他注意到,所有男玩家都顶着黑眼圈,肉眼可见地一夜未眠;女玩家们的状态则要好很多,除了张艺妤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其他人都还算精神。 看来“失眠症”暂时只在男玩家之间传染,时间节点大概就是昨晚洗澡的时候。 不过算算时间,离所有人都感染上病症也不远了。就算女玩家们有意做好防护,齐斯也会想办法往她们的饭里投病菌的。 病菌……齐斯忽然想起了昨晚在厨房门口弄到的那些毒蘑菇。 他差点忘掉那些蘑菇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着实令他不得不在意。 不过,那些蘑菇被他放到哪儿了呢? 众目睽睽之下,齐斯不好从道具栏中取出背包翻找。凭空的回忆摸索不到任何头绪,好像脑海中有一块记忆被硬生生挖去。 遗忘的征兆显现出来,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现在还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而等到对关键线索的记忆也发生模糊后,解谜将会变得更加困难…… 齐斯越想越是烦躁,旁边的梅狄娜女士还在慢条斯理地长篇大论:“伱们刚才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看来你们当中没有一個爱赖床的懒鬼,这很不错!你们已经落后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先进的文化。” 她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号施令:“47号立刻去厨房准备早饭,其余人去食堂等着,八点前朗读和背诵课文,八点准时吃饭。” “是,梅狄娜女士。”齐斯笑得真心实意,快步穿过人群,下到一楼。 他没有急着去厨房,而是走向大门左侧的角落。 灰扑扑的墙面上,赫然钉着一个挂历,日期是【1869年6月2日】。 根据白纸上的留言,昨天是6月1日,今天理所当然是6月2日。资料会在6月3日被毁去,属于玩家的时间不多了……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以他的一贯风格,探查时不可能漏掉这块地方,不可能直到今天才知道具体日期——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获得信息后又忘了…… 并且,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遗忘,于是提前将信息记录在了纸页上。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齐斯低下头,用目光观察每一个角落。 在他目之所及处,各个物体的表面都贴着便签,上面用黑色字迹写着各种英文名词:门、墙、地板、挂历、桌子…… 曾经有人忘掉了所有东西的名字,于是用详尽的记录来与失忆做斗争,而一旦便签文字的意义也被遗忘,这些靠词语维持的记忆将一去不返…… 他第一天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只可能是在注意到这些关键后,又不可逆转地忘了它们…… 齐斯的呼吸急促起来,说不出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厄运的后怕,还是对已经遭受不幸的死难者的幸灾乐祸。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笔,在掌心写下一个词:“遗忘。” 其余玩家跟在梅狄娜女士身后,浩浩荡荡地下到一楼,拐入一侧的食堂。 齐斯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没有回头,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厨房走去。 天已经大亮了,远处的枫林和山丘上的坟茔历历可见,大片的碧绿密密匝匝地堆簇着,反而令人感到窒息。 厨房门口水泥块残破的缝隙间,昨天刚被齐斯采摘过一次的蘑菇再度颤颤巍巍地长了出来,一夜之间已经有手掌那么长了,青白色的伞冠像是死人的眼睛般看着齐斯。 齐斯也看着那一簇蘑菇。 记录中说过,失眠症患者死后,病菌会在原地长成蘑菇。 也就是说,厨房这里死过人,还是病人…… 已知得病的孩子们后面几天都被隔离在禁闭室,哪怕病死,也是死在禁闭室里;厨房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是把某个孩子放出来做饭了,还是说……死者并非死于病症,且死在隔离之前? 团簇成一堆的蘑菇上缓缓勾勒出一张人脸,并逐渐有了体积和人形,在眼前升腾成一幅幻影。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正揪着一个棕皮肤小女孩的头发,将她的头一下下地往墙壁上撞。 女孩大声哭叫着齐斯听不懂的言语,四肢并用地挣扎着,却被男人死死地制住,就好像被顽劣的孩童摁住了乌龟的壳。 血浆在女孩的头顶炸开,并很快流了满脸。她的挣动渐渐微弱了下去,肢体软软地下垂,已然失去了声息。 男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转而去扒女孩的裤子…… 齐斯:“……” 人类的爱好并不相通,他忽然有些理解某些病毒的传播是怎么回事儿了。 好在,辣眼睛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闪了两秒便消散成碎屑,重新吸附在蘑菇的表面。 大清早地遇到这么一出,齐斯成功没了胃口。 他面无表情地进了厨房,一回生二回熟地刷锅烧水,然后从道具栏里调出背包,翻找起来。 之前采的那些毒蘑菇被他放在背包的底部,稍微一翻就找到了。他直接将那些蘑菇扔进了锅里,再用锅铲搅碎。 ——既然他已经感染失眠症了,那么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手脚麻利地完成了一场投毒,齐斯毫无愧疚之心地走到右侧的墙角。 那里和昨天一样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蘑菇,并在他眨眼后变成了堆在一起的番茄、土豆等蔬菜。 齐斯随便抓了几个菜丢进大锅,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些菜的本体毫无疑问和蘑菇有关,昨天所有人都把饭菜吃干净了,为什么有些人没有在第一时间感染病症呢? 档案言之凿凿地说蘑菇含有病菌,应该不会有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齐斯眯起了眼。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六)“你也不想……” 食堂中央,一个巨大的黑板支了起来,梅狄娜女士拿着粉笔,在上面“唰唰”地写下一行行英文。 文字经过系统界面翻译成玩家们的母语,每个人都能看懂。 梅狄娜女士写一句,玩家们便按照她的示意读一句,颇有种学前班孩童牙牙学语的意味。 游戏似乎并不想在这方面为难玩家,在玩家们用各种语言将黑板上的文字念出来后,梅狄娜女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可想而知,众人的古怪发音在进入她耳中前,便已经被游戏系统自动转换成了正确的样式。 “第一天就死了五个人,按照人数估算的话,这个副本的时长差不多就六天……” 姜君珏数完了坐在食堂里的玩家的人数,低声下了判断。 梅狄娜女士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他面不改色地念起了课文:“在伊莎贝拉女王英明的指引下,伟大的航海家哥伦布找到了这片荒芜的土地……” 梅狄娜女士移开视线。陈立东压低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人没到可不一定就是死了啊。” “没来就当凉了处理,哪怕现在没凉,等梅狄娜女士清算下来也该凉了。”姜君珏将手塞到口袋里,摸出一条烟就要点上,“不过本人可能确实知道些你不知道的……” 梅狄娜女士扭过头,目光一厉:“让我看看是谁在交头接耳?” 姜君珏和陈立东纷纷住了口,再出声时已是字正腔圆的课文:“哥伦布为陌生的土地点上了文明之火,带来了新的作物和家畜……” 张艺妤坐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心不在焉地跟读课文。 只有她一个人能嗅到的血腥气如网如织地笼罩着她,散发蓊郁的清香,牵动胃底骚动的饥饿感。 昨晚她只吃了一根手臂,便碍于时间问题退回了房间,临离开时没忘记草草地清理了一遍痕迹,比如——擦干净嘴。 她本以为自己能再撑一阵,却不想有些味道只要吃过一次便再忘不掉。明明不久前才进食过,在被同源的气息触动时,她还是承受不了那种刺激。 她小声地吞咽唾沫,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沉浮,脑海中逐渐只剩下一个念头——进食。 只稍稍离开一会儿,再吃一小口,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张艺妤自我欺骗着,左右看了看,见梅狄娜女士背对着她,其他玩家也都紧紧盯着黑板,当即矮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一路小跑,一头钻入档案室。 在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后,她再也压抑不住本能,像野兽般扑了上去,大口啃咬起还沾着血丝的肢体来。 血肉顺着喉咙滚入食道,最终落进胃里,带来强烈的满足感。 张艺妤忘我地进食,所有谨慎和思考都被抛到了脑后,天地间好像只剩下眼前的食物和她自己。 粘腻软糯的口感,鲜活的精肉,还带有余温的汁水,无一不让她着迷。 她急促地呼吸着,在感受到胃被血肉填满的饱腹感后,终于短暂地恢复了思考。 她越来越像鬼怪了,以后恐怕要经常以尸体为食…… 而且,她就这么偷偷遛出来,会不会被其他玩家发现,引起怀疑? 梅狄娜女士会不会因此惩罚她? 危险预警疯狂跳动,张艺妤定定地看着眼前早已被她啃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大脑中各种思绪“当”地一声炸开。 场面不可收拾,这次她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没办法解释;玩家们为了预防意外,一定会杀了她的…… 哪怕她能活着离开副本,调查局也不会放过她的…… 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说好会让那个大佬带着她,现在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调查局从不会对她负责,只会胁迫和利用她,一旦出现问题,肯定会再把她关起来…… 过往被有意压抑的怨怼在此刻反刍,张艺妤脱力地原地蹲下,捂住了脸。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张艺妤。”耳后传来一声轻唤,平静而疏离地仿佛从天外传来。 之前被忽略的环境重新在身边勾勒描摹出细节,张艺妤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越走越近的脚步,嗅到了步步紧逼的属于最危险的诡异的气息。 狭长的阴影当头照下,携来一明一灭的猩红光线,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丝缕扎根,让她芒刺在背,如同最弱小的生灵被最强大的天敌窥伺。 张艺妤颤抖着转头,看到自称“47”的NPC少年正松松垮垮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黑色的烟气在其后变换着形状,血色的光晕和金色的藤蔓交错摇曳,时浓时淡地漏出几星光斑。 将明未明的晨光中,少年的脸是一片晦暗。 他背对着光,笑着明知故问:“你想让我救你吗?” …… 齐斯完成黑暗料理时,命运怀表的时针正好指向七点整。 他闲庭信步地回到水泥楼,远远就听到食堂里传出玩家们乱七八糟的朗读声,因为听不清具体内容,给人一种鬼哭狼嚎的感觉。 他一点儿也不想太早加入读课文的大军,索性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读书声随着距离的拉远轻了下去,若有若无的杂声从底部上泛,并在他前行的过程中越来越鲜明。 “咔嚓咔嚓”的声音接二连三,像是有人在大口咀嚼坚硬的骨头。而在接受这一联想后,吞咽声、口水的“吧嗒”声也接踵而至,无时无刻不在昭告前方有一个异样的存在正在进食。 声音是从档案室中传来的,山川信弘的尸体就躺在那儿。 齐斯没来由地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潜意识似乎要驱策他去做什么,他握着命运怀表,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 入目是正像野兽一样吞咽尸体血肉的张艺妤。 女孩跪趴在地上,大口啃食着面前的尸体,近乎于沉醉地茹毛饮血,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 齐斯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很早就意识到这姑娘不对劲了,起先是怀疑她有特殊身份,后面又怀疑她是李瑶那样的存在,却没想到……她这么不一般。 嗯,看上去挺有用的,有个可以随时随地销毁尸体的工具人,以后就不用担心在副本里杀了人不好处理了。 齐斯漫无边际地盘算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置身绝望才会愿意祈求神明,走投无路才会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信仰,不是么? “张艺妤,你想让我救你吗?”齐斯问。 张艺妤已经结束了进食,回过头来看到齐斯,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你……救我?” 在女孩半信半疑的目光中,齐斯幽幽叹了口气:“你的当务之急,是摆脱杀人的罪责;而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张艺妤急声反驳:“人不是我杀的!” ……当然不是伱杀的。 齐斯轻笑一声:“但不管怎么样,吃人的你看上去都比杀人者更可怕,不是么?” 这话的语气很平淡,将“吃人”和“杀人”说得如同吃饭喝水,就好像在与同类讨论食材要怎么烹调才更为好吃。 张艺妤一愣,转而意识到眼前这个NPC似乎对她没什么恶意,略微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NPC一般持中立态度,在其面前众生平等,大概率不会因为她有异于常人的举止对她区别对待,也犯不着去向其他玩家告发她……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她触发了特殊剧情,所以NPC要和她详聊、甚至帮助她? “你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我站在校门口都能听到,他们想必也听到了,只是无法抽身过来……”齐斯看向张艺妤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害怕群体中的异类是人的天性,而你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又怎么能全身而退?或者说——你出于某种表演欲,故意要将杀人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张艺妤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地小声嗫嚅:“可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而且我有在小心不被发现……” 齐斯反问:“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 “呃……” 是啊,不会有人信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多数人秉持的认知。 四年前,在从《辩证游戏》中出来后,她傻乎乎地登上游戏论坛发了一贴,正回着贴,就收到了一个电话,让她下楼拿外卖。 电话催得很急,她没有多想便下了楼,谁知等待她的不是外卖员,而是全副武装的调查员。 她秉持着一贯以来对联邦的信任,自认为可以自证清白,便乖乖地随那些人上了车…… 哪想得到,随之而来的便是长达四年的监禁、控制和实验…… 张艺妤苦恼地捂住了脸,然后就听齐斯不冷不热地说:“我想,你也许可以和我进行一个交易。” 交易?这NPC什么时候这么智能了? 张艺妤有些疑惑,但还是试探着问:“什么交易?” 齐斯垂下眼,身前的虚空中析出血珠,凝成一幅鲜红的长卷,绣金的文字在其上书写:“我会帮助你活下去。” 藤蔓的虚影在天地间游曳,将空间划割成碎钻般的残块;绚烂的用色在缝隙间炸开,折射无法辨识意义的奇诡场景。 张艺妤看着灵魂契约华丽的特效,心里默默感慨“这个NPC果然不简单”。 若是之前,看到如此古怪的情形她只会觉得忌惮;而现在,她却感受到一种窃喜,就好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祈求那根稻草的坚韧。 她想,“47”一定能救她。 血色的契约上用金色的字迹写着“信奉邪神契”的条款,张艺妤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已知“47”和邪神有关,她的身份任务也刚好和邪神有关,现在“47”拉着她签这么个契约,逻辑不就圆上了吗? 信奉一些乱七八糟的存在又有什么?反正离开副本就不作数了。 她只是想活下去罢了,现在副本中最强的NPC愿意做保让她活下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下,张艺妤拿起金色羽毛笔,在长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系统提示刷新出来,张艺妤注意到自己的系统界面上多了【邪神信徒】的标识,没来由地感到几分不安。 她正要发问,却见眼前的NPC少年抬手摩挲了下自己的脸侧,从上面缓缓揭下一张人皮,露出一张属于青年的脸。 肤色苍白,眉目清秀,典型的亚裔长相,和这个副本中的原住民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不好的预感至此到达顶峰,张艺妤瞪大了眼睛,舌头打结:“你……你是……” 齐斯留意着契约签订的状态,在张艺妤签完字后,道具栏中最新的一格扑闪了两下,凝实出一枚金色的叶子。 他发现“信仰契”果然和“抵押灵魂”的条款等价,可以让他获得他人的灵魂叶片。 白鸦和徐瑶的事还能算是虔诚祈祷之下的偶然,张艺妤却又一次验证了这个等价条款,着实令齐斯不得不在意。 他和契与灵魂契约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用心良苦地控制其他玩家的灵魂,会不会反而给他人做嫁衣裳?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契约长卷消散成微不可见的光点,化成漫天血雨簌簌地淋下,隐入尘烟。 齐斯拎着人皮面具,笑着看向张艺妤:“嗯哼,我是玩家。你可以叫我‘司契’。” 司契……熟悉的名字…… 张艺妤脸色微变:“司契,你怎么会……” 怎么会拥有契约权柄?怎么会和邪神扯上关系?怎么会顶着NPC的脸? “我是主神契在人间的代行者,拥有祂的部分权限,自然能做到不少你理解之外的事。”齐斯面色不改,笑容恬淡,“不过我也有一些好奇的事,比如——你作为诡异的一员,却处处受制于人类,真的甘心吗?” 甘心么? 张艺妤想到自己被关的那四年,想到宁絮拿她母亲做威胁的那番话语,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甘心呢?谁被那样对待都会不甘心的吧……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她到底生活在人类群体中,总不能真的去做鬼吧…… 齐斯端详着女孩的神情,对其心理洞若观火。 他勾起唇角,换上了神棍传教的语气:“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区别呢?诡异终将横行于世,神秘终将降临世间,你又何必执着于人类这个身份?” “我所代表的那位神明重登神座之际,世界将迎来一场洗牌。变革的序曲注定奏响,是提前在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还是坐在台下沉没于黑暗,这将完全取决于你的选择。” “当然,有些事你可以慢慢考虑。现在,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所有信息告诉我,作为交易的第一个环节。”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七)“好孩子不想吃饭只能吃土” 七点五十分,梅狄娜女士搁下粉笔,头也不回地从黑板后的小门离开。“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念书声盖了下去。 她无疑是走远了,估计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纵然如此,玩家们依旧不敢放松,皆捏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大声朗读黑板上的字行。 齐斯先一步进了食堂,在角落坐下,收到了好几个玩家的目光。他面色不改,有样学样地棒读起了黑板上的英文。 他已经六年没上过学了,哪怕在上学时,英语成绩也很是糟糕,再加上平日里没什么需要用到英语口语的地方,以至于一开口就是一种很不标准的古怪腔调。 不过以他在这个副本里的人设,这很正常——刚开始学英语的原住民,发音怪一点怎么了? 玩家们没有起疑,继续装模作样地读背课文。 没过多久,张艺妤携着浓烈的血腥气,噤若寒蝉地走了进来,还不停抹着眼泪,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还没到早读结束的时间,玩家们虽有许多疑问,却也不敢在此刻问出,只能一面以目示意,一面心不在焉地胡乱念词。 有几人翕动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张艺妤唇角的血渍,目光中满是忌惮。 终于,餐桌上的空餐盘中凭空出现了糊状的菜肴,昭告时间已到八点。 读书声戛然而止,玩家们疲惫地吐着气,却都不敢妄动。 姜君珏打从张艺妤进屋后,便一直眯缝着眼睛看着她。 见女孩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打算,他摁灭了指间的烟,起身走了过去。 未等他开口,张艺妤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怯生生地嗫嚅:“姜……姜大佬,我……我好像吃人了……” 此言一出,所有玩家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企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议论声窸窸窣窣地响起,姜君珏抬手做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目光依旧盯着眼前的女孩:“你杀人了?” 张艺妤状似惶然,连连摇头:“没……没有!人不是我杀的!我就是突然觉得好饿,想吃点什么,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步步走进档案室……” “档案室?” “是,档案室。我进入档案室后,看到门口堆着一大堆土,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觉得那些土看上去很好吃,就上去吃了一些……”张艺妤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嘴里的也不是土,而是……而是……” “是尸体?”姜君珏本就眯着的眼睛眯得更加狭长,“你看到的是土,吃进去的是尸体;还是那些土吃着吃着变成了尸体?” “我不知道。”张艺妤缩了缩脖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人……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的话语听起来没有条理,关键信息却十分明确,再结合玩家们在第一天听到的童谣,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昨天那句童谣第一句说什么来着?好孩子不想吃饭只能吃土。不会是让我们真的吃土吧?” “这副本中的泥土恐怕不简单,昨天那个家伙后背上洗下来的也是泥土,然后他就死了……” “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人死后身上会出现泥土,要成为‘好孩子’需要吃下那些泥土?这四舍五入不就是吃人吗?” 玩家们议论纷纷,注意力短暂地从张艺妤身上移开,转而投入对童谣意义的分析。 张艺妤的肩膀依旧有些打颤,却也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抬眼看向坐在角落的齐斯。 重新戴上人皮假面的黑发青年没有看她,也没有卷入玩家的讨论,只安静地埋头往嘴里挖菜糊,垂下的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簇阴翳,看上去无辜无害。 …… 半個小时前,齐斯将所有用以摆脱嫌疑的话术简短地向张艺妤复述了一遍,包括说每句话时的语气,以及需要用到的表情。 张艺妤愣愣地听完,在齐斯问“记住了吗”时,才如梦初醒地摇了摇头。 眼看着齐斯的目光变得危险,左手覆盖上右手的银制手环,她一瘪嘴就哭了出来:“我不是记不住,我是怕我演不好……我很笨的,一紧张就什么都不会……” “这样么?”齐斯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 两秒后,他有了决断,粲然展颜:“那你已经没用了。活成这种蠢样子,还是尽快去死比较好呢。” 青年的话语中带着可感的恶意,笑容如同凌虐猎物的鬣狗般嗜血。 一枚金色叶片的虚影在他的右手边悬浮,在注目的刹那张艺妤便意识到这是她的灵魂。 齐斯抬起右手,将那枚叶片握在手中,缓缓收紧五指。 张艺妤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那只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用力,将她越捏越紧,几乎要将她从头到尾碾碎。 呼吸似乎都成了一种负担,疼痛从各个角度爬满了全身,死亡近在咫尺,思维也被压成粉末,她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就在张艺妤以为自己要死了时,却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 只见齐斯放下了手,金色的叶片在他一挥间消散。 他将手插进口袋,笑着吐出一句话:“很好,就是这个状态,保持住。” 走回食堂的路上,张艺妤呜咽着问:“我告诉他们这些错误的信息,他们会不会被带偏啊?” 齐斯侧过头看她,状似不解:“那有什么关系?就是要让他们都死了才好。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你吃人的事一旦被传出去,调查局一定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觉得你还有获得自由的希望吗?还是说,你心甘情愿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的命,葬送你的未来?” 张艺妤不语。 齐斯忽然勾起唇角,笑得恶意满满:“当然,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毕竟我从未引起他们的怀疑。一切皆取决于伱——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张艺妤沉默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说到底,她是个自私的人,平日里虽然不至于主动害人,但在生死攸关之际,她从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答案已明,齐斯却偏要等人亲口说出。 他如同将砝码摆上天平的魔鬼,循循善诱:“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行事的不周,不是么?如果你能将血迹处理干净,再骗过他们,他们本是不用死的啊。” “而现在,要么你活,要么他们活,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很好奇,你的选择是什么。” 良久的寂静后,张艺妤咬了咬嘴唇,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话:“我想活下去……” “我想,让他们死。” …… “好孩子需要吃土,土就是尸体,后续不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吧?” “不要那么悲观嘛,未必没有一起活下去的可能……” “所以童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玩家们交流了一会儿,没聊出个所以然。 说了一早上的话,都有些口干舌燥,他们看了看眼前汁水充沛的菜肴,秉持着“早晚要吃的”心理,纷纷端起碗啜饮起来。 饭菜的味道和昨天的晚餐一样一言难尽,不过考虑到这吃不死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个时候,玩家们差不多都知道做出这一桌黑暗料理的是谁了,不约而同地朝齐斯投来怨怼的目光。 齐斯若无所觉,自顾自吃干净了自己那份饭菜,便端着碗筷走到洗手台边冲洗。 哗哗的水声置若罔闻地响起,将他和身后还在用餐的玩家们隔开,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远去,变得冷清而孤寂。 他看着眼前正常运转的老式水龙头,思绪渐渐飘远。 ——1869年,这样式的水龙头原来已经推广开来了么? 另一边,张艺妤盯着眼前的饭菜,却没有任何胃口,阵阵饱腹感牵动糟糕的回忆,她在清醒状态下又一次想起尸体的口感,脸色白了又白。 姜君珏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见她踯躅,还以为她沉浸在不小心吃了人的心理阴影中,当下坐过去出言安慰:“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就当是做梦了。早饭再不想吃也得吃,不然恐怕会违反规则。” 张艺妤点了点头,苦着脸小口往嘴里挖饭菜。 四十分钟前,齐斯命令她将剩下的尸体吃完。 她问为什么,齐斯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没有生石灰和双氧水,吃干净了才不会留下痕迹。” 她又问:“为什么要不留痕迹?” 齐斯说:“这人的死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为了不给他们增添思维上的麻烦,只能处理得干净点了。” 现在,张艺妤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她到底把灵魂交给了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八)“原住民的巫术” 玩家们陆续吃完了盘里的早餐,到洗手台边将碗筷洗干净,放回到原位。 姜君珏不再搭理还在哭哭啼啼的张艺妤,走到人群中央,半眯着眼道:“主线任务是杀死梅狄娜女士,现在各位不妨说说,身上有没有什么能够大幅提升武力的道具,没有大幅的,小幅的也行。”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确,玩家们再是不愿意面对,也必须开始考虑对梅狄娜女士动手的问题了。完成主线任务的过程中或许会死人,但不完成任务的话,大概率会一直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个。 “再强的武器也难说有用,主要NPC要是那么容易被杀死,商城里那些武器不得卖断货?”陈立东冷笑一声,“退一万步来讲,谁敢先对她下手?敢动手的愣头青也活不到现在。” 姜君珏又点了支烟,嘬了一口,咂了咂嘴:“实在不行到时候一起上嘛……欸,我随口说的,说实在的,要不是到现在都找不到几毛有效线索,本人也不觉得这是个要打打杀杀的副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倏地严肃起来,手头的烟也被他往地上一丢,直接踩在了鞋底。 玩家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身黑纱的梅狄娜女士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一双灰色的小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众人。 “11,25,41。”她报了三个数字。 人群中有三个玩家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有一人僵在原地,还有两人则不停低头,近乎于希冀地检查自己胸前的编号,仿佛只要多看几眼,便能看出不一样的数字来。 梅狄娜女士阴冷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两秒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三個自己去禁闭室。” 那三个玩家一瞬间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了四肢,直手直脚地向食堂门口的方向走去,和第一天死去的那个玩家别无二致。 其中一个白人女子扭着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颤抖着嘴唇不知想表达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黑人的脸上闪过挣扎,在白人女子即将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终于大吼一声,抄起一把黑色的狼牙棒冲向梅狄娜女士。 似乎是跑动时产生的肾上腺素带来了勇气,他还有闲暇冲女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露西,我这就弄死那个老太婆!” 然而下一秒,他就像雕塑一样被定在原地,头顶的皮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般裂开了一条缝,十几只黄色的蝴蝶从血管中扑棱着翅膀飞出,又在顷刻间死亡,飘落在地。 小指粗的嫩绿色藤蔓紧随其后,并在冲破皮肉的刹那绽开鹅黄色的小花,一朵接着一朵地在体表堆砌,很快就从头顶垂落到脸侧,将他整个头颅封锁。 越来越多的眼睛在他的身体上睁开,并喷吐出数以万计的黄花,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他的全身,不漏一丝缝隙。他不动如山地站立着,渐渐失去了人形,成为了一堆花和蝴蝶的尸体。 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寂静得像一尾溺死在深海的蜥蜴。 被唤作“露西”的白人女子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眼中只剩下一轮空洞的茫然。她魂不守舍地和另外两名玩家一起,被操控着走出了门,消失在拐角的墙壁间。 “十点前,到教室集合。”梅狄娜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跟上了三名玩家,如同押送囚犯的狱卒。 齐斯注视着三人一NPC的背影,微微挑眉。 他总感觉梅狄娜女士的表现很矛盾,能够轻描淡写地对一个玩家痛下杀手,却又不像是很讨厌孩子的样子。 那更像是一种对被圈养的小动物的态度,不听话便惩罚或者杀死,若是听话便放任其自生自灭。 玩家们皆被同伴的惨死所震慑,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先前刚讨论过的“合作杀死梅狄娜女士”的方案直接化为泡影,率先对她动手等于送命,谁也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测试NPC的实力。 主线任务明晃晃地在系统界面上挂着,在没有新线索的情况下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相比之下,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似乎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足足过了一分钟,空气中才渐渐有了比较明显的呼吸声。 陈立东看着已经被黄花爬满的尸体,冲姜君珏嘁了一声:“这NPC果然杀不死,我们加一起,也不见得打得过她……” 姜君珏突然说道:“他们昨天晚上进办公室没敲门。” 他移开了脚,重新捡起了地上那支只抽了一口的烟,似乎有些不舍:“规则说要时刻尊敬老师,进办公室前要敲门。他们估计以为里面没人就不用遵守了,但在这个见鬼的副本里,看上去没人就真没人了吗?” 一个戴眼镜的玩家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敲门?” “看到的。”姜君珏到底将手头那支烟又丢到了地上,“昨晚我也去办公室了。我打头进的,习惯性敲了下门。他们跟着我,当时就没敲,我以为没什么,就没提醒他们。” 在其他玩家提出质疑前,他接下去说:“我对昨天那首童谣有些头绪了,人死之后尸体上会长出黄花和黄蝴蝶,过一段时间后,这些都会变成泥土,再吸引所谓的‘好孩子’去吃。” 他无疑是将张艺妤提供的误导信息也纳入了推理,在缺少线索的情况下,似是而非又息息相关的错误拼图很容易被病急乱投医地应用在分析中。 齐斯知道姜君珏不像表现得那么良善,他不提醒其他玩家敲门,撺掇玩家们对梅狄娜女士动手,未必不是存了让人试探死亡点的心思。 至于此刻他将站不住脚的推论说出,没准也是一重误导——谁知道呢? 陈立东冷不丁地问:“你说你昨晚也去了办公室,那你应该不会什么发现都没有吧?” “发现嘛,当然有。”姜君珏转身向食堂门口走去,“不过内容有点多,本人昨晚抄录下来后,就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你们要是感兴趣,就跟我回趟三楼。” 他走到门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一句:“二楼和四楼似乎都有教室,梅狄娜女士让我们在十点前到教室集合,各位最好提前探查一下,到时候别找错了。” 有几个玩家不着痕迹地跟在姜君珏身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办公室里的线索是什么了。 齐斯谨记自己NPC的身份,适时从旁提醒:“梅狄娜女士会根据编号划分教室,大家仔细点不要走错了,不然梅狄娜女士会生气的。” 胡扯完后,他自顾自越过姜君珏上了楼,没有表现出分毫对线索的兴趣,好像真的只是个听不懂玩家们交谈的NPC。 姜君珏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后脑勺,眯起了眼。 难道他的怀疑出错了? 想想也是,这个“少年”明显是原住民的长相,和梅狄娜女士很熟,又提供了不少有效线索,怎么都不可能是玩家假扮。 哪怕真是玩家也没事,为了不被怀疑而放弃获取线索的机会,不过是个顾头不顾腚的毛头小子…… “姜……姜大佬,我可以和你一起上楼吗?”张艺妤不知何时凑到了姜君珏身边,可怜巴巴地说,“我感觉这个副本好像和语言文字有关,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也许能帮上忙……” “没问题,先提前谢谢你哈!”姜君珏答应得爽快。 在看到女孩红肿的眼睛后,他自责地说:“我答应过要照顾伱,结果出了这事儿,唉,真对不住啊……” 张艺妤吸了吸鼻子,不停摇头:“没事没事,谢谢大佬愿意带我!” …… 齐斯上到二楼,依次进入黑洞洞的教室,摸索过每一张课桌,终于找到了一张边角有“47”刻痕的桌子。 他在旁边破旧的座椅上坐下,在虚空中调出张艺妤的灵魂叶片,握在手中。 在将齐家村化作鬼域后,浓郁的罪恶刺激契约权柄的生长,他对灵魂叶片的掌控力进一步增强。 这种增强,在现实里表现为可以看到麾下灵魂的动向;在副本里,则表现为可以更便捷和细致地进行信息的传递。 不久前,他无声地通过灵魂叶片,对张艺妤下令:“跟上姜君珏,告诉我他在办公室里找到的线索。” 而此刻,在他握住灵魂叶片的刹那,黑色的思维殿堂中被金色的藤蔓勾勒出长方形的画框,里面呈现一幅泛黄的画面。 他看着玩家们浩浩荡荡地上了楼,看着他们在寝室门外停步,看着姜君珏用墙垫着纸张,写下一行行凌乱的文字…… 那赫然是一封封来往的书信。 一方为梅狄娜女士,另一方则是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一位理事。 那位理事似乎和之前记录里出现的托尔森先生意见不和,因此绕过他直接对梅狄娜女士发号施令,并多有言语上的摩擦。 信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短语是—— 原住民的巫术。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十九)“基金会的图谋”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四十六章红枫叶寄宿学校“基金会的图谋”【梅狄娜女士: 我谨代表理事会告知您,我们希望抽调一些孩童进行实验,期待能借此破解原住民的巫术之谜。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我们已经发现了太多奇迹,丢在土里就能长大的作物、遍地的金银,无一不为我们的探索与立足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而有种种证据能够证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才是最大的宝藏。他们对此地曾有过充分的探索,留下过不少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遗迹,并且很可能研究出了一套与自然——或者说神明——沟通的巫术,能够自由穿梭于时空,甚至预测和改变未来。 多么伟大的一种能力!就拿最实际的来说,现在的一些不治之症也许会在未来得到疗愈,只要能破解巫术的奥秘,我们能做到的事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巴伦先生: 很抱歉地告诉您,身为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原住民的一员,我并不认为我们的族群存在什么巫术,那不过是对规律的洞察和总结,任何人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都可以做到,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出奇。 您应该知道,托尔森先生很反感这些关于巫术的传闻,他认为作为先进的文明,必须相信科学……】 【梅狄娜女士: 我想您误会了一件事,基金会并不完全属于托尔森一人,理事会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那套短视和极端的理念——在很多决议上我们需要投票选出一个能令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 我自然知道托尔森的态度,但很遗憾这次理事会并不站在他那边。他从一开始就轻视原住民的价值,而高估他们的危害,恨不得他们和恐龙一样立刻灭绝。这无疑是不正确的。 在我看来,原住民是一个有创造力的神奇的种族。我和很多理事都认为可以尝试让他们参与一些实验,哪怕没有巫术的存在,解剖和化验对于疾病的研究来说,依旧有其必要性……】 【巴伦先生: 您应该知道,我们学校直属于托尔森先生管理。如果您执意要来,我想我会向他汇报您的诉求……】 …… “有两个死亡点已经明确,在夜里开灯或者发出声音会立刻死亡,进办公室不敲门会被梅狄娜女士秋后算账。系统界面上那些规则一定要严格遵守,容不得一丝马虎。” 姜君珏踹开了11号寝室的门,却不进去,目光落在菲利德的尸体上,逡巡两秒后看向滚落在一旁的手电筒。 他从麻袋里拿出一个杆子,从外面伸进门里,将尸体翻了個身。 有玩家惊呼出声。 只见尸体的后背上,赫然团簇着大片的蘑菇,凹凸不平的菌帽长着毛茸茸的苔藓,堆在一起像是一捧腐烂的西兰花。 “毒蘑菇也有了……有人死后会长出花和蝴蝶,有人死后会长出蘑菇,不知道规律是什么……” 姜君珏说着,折回三楼的楼梯口蹲下,从一块瓷砖下翻出几张泛黄的纸页。 纸页上用难以辨识的英文手写体书写往来的信件。 在被玩家注视两秒后,这些文字自动被翻译成他们各自的母语,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变相印证了线索的真实性。 看着没多少文本量的线索,有几个玩家目露狐疑之色。 就这么点东西,至于不随身携带,还专门在三楼找个地方藏起来吗? 等了五分钟,估算所有人都看完书信的内容了,姜君珏将手中的纸页顺手塞到了身边一个玩家怀里,又点上一根烟,夹在指间:“各位应该差不多明白这个副本的世界观了吧?红枫叶寄宿学校其实是一所收容原住民的孩童的集中营,由一个基金会控制。” “这个基金会中有一股势力认为原住民拥有穿梭时空、预测未来的巫术,想用孩童做实验,来破解背后的奥秘。” “梅狄娜女士作为原住民,一边为虎作伥,控制和虐待孩童;一边又据理力争,阻止基金会带走孩子……” 有玩家提出疑问:“原住民要真有巫术,怎么会被基金会控制住?” 姜君珏沉默了两秒,抽了口烟,吐出一蓬烟气:“先去档案室看看,要是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二楼还有两个被封起来的房间。” …… 二楼被水泥封上的小房间中,陈立东拿着一面镜子举在眼前,镜中呈现出姜君珏抄录下来的书信,字迹不算清晰,但依旧能看出大概。 这自然是周大同传来的。 从食堂出来后,两人便兵分两路,周大同跟上姜君珏,陈立东则趁人少,继续去破坏封门的水泥。 有昨晚的铺垫,陈立东只花了十分钟,便将门切开了一条缝,用铁棍撬开。 他钻入房间,只见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泛黄的纸页,看上去似乎是实验档案。 他捡起几张破坏不算严重的研究起来,入目是大片“预测未来”“掌控时间”之类的充满科幻色彩的字句,看得他满头雾水。 直到收到周大同传来的那些书信,他才堪堪补全了逻辑链。 “这学校果然有深层世界观,基金会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善人,资助学校只是想拿原住民做实验……但这也太胡扯了吧?巫术竟然能穿梭时空?” 陈立东自言自语,声音忽然一滞。 眼前的系统界面上,正快速地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尊敬的慈善家先生,恭喜您想起了基金会派遣您来的核心目的】 【身份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寻找治病的巫术】 【支线任务:将“女巫”的尸体带回基金会】 陈立东自认为自己早将良心喂了狗,面对明显反人类的任务,他没有生出任何犹豫和疑虑便坦然接受,反正只是个游戏罢了,现实里的法律又管不到他。 他收了手中的镜子,半眯着眼思索:“看字面意思,只要找到女巫就能把两个支线任务一块儿解决了……” …… 教室中,齐斯一边留意张艺妤传来的画面,一面将关键词写上白纸。 在最后一个字落成后,他看着支线任务一栏【厘清原住民爱心基金会的图谋】的字样,不紧不慢地陈述:“原住民爱心基金会中有两个派别。以托尔森为首的一派厌恶和漠视原住民,收容原住民孩童是为了潜移默化地灭绝原住民的种族。” “以巴伦为首的一派则坚信原住民拥有一种可以穿梭时空的巫术,希望能通过人体实验破解巫术的秘密,找到应对疾病的办法。” “两派虽然在细节上有所摩擦,但在大方向上理念相同,都支持收容和圈禁原住民孩童,任他们鱼肉。因此,他们一拍即合,建立了红枫叶寄宿学校。” 【支线任务已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不带感情地响起,第一行支线任务缓缓消散成白点,隐没于浅灰色的界面。 齐斯看向选做任务,继续说了下去:“至于身为‘慈善家’的陈立东,我推测他属于巴伦一派。张艺妤的选做任务针对的是我,我的任务针对的是他,根据博弈均衡原则,他的任务大概率针对的是张艺妤,也就是‘女巫’。” 在签订灵魂契约后,张艺妤在这个副本中的信息对于齐斯来说不再是秘密。 齐斯知道张艺妤是“女巫”,支线任务是完成仪式;也知道在后者眼中,自己是恐怖的“邪神”。 他倾向于认为,这是卡了bug。他刚借助在齐家村生产的罪恶升级了海神权杖,加强了“使你更像一位神”的效果;又越过诡异游戏的主神拉了一批耗材进游戏,展露了接近神的权限—— 确实从各个方面都像极了邪神。 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这个副本中,作为NPC或者解法的那个“邪神”。毕竟,宣称公平的游戏不可能设置一个离了某个玩家就无法破解的谜题。 “陈立东的道具储备十分充足,相应的武力值也不差,我要想杀死他,只能借助副本自身的机制……”齐斯的神色古怪起来,“不会又要搞《食肉》副本那种召唤邪神、机械降神的解法吧?” “召唤邪神的仪式的原材料应该就是童谣里提到的那些,但具体操作方法和步骤又是什么呢?” 想不明白的事儿干脆放到后面再想,齐斯的目光最终落在白纸上“自由穿梭于时空”的短语上。 在禁闭室中,在墓园旁,他两次出现了幻觉,疑似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场景…… 已知至少有两个梅狄娜女士,主线任务是杀死梅狄娜女士…… 当前的梅狄娜女士可以轻松杀死玩家,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副本不可能设计无解的任务…… 在最开始的时候,姜君珏近似于开玩笑地提出,这个副本可能存在平行世界…… 张艺妤说,常胥是和她组队进来的,却不见踪影;听风公会也走失了一个成员…… 这个副本不止一个空间,解法看上去也十分明确,只需要穿梭到其他空间,找到比较好对付的一个梅狄娜女士宰了就行。 “首先,无法确定线索中的记录一定是真相,我那两次经历同样可以理解为遇到危机后产生的幻觉。其次,哪怕真有穿梭时空的机制,要想触发它又需要怎么做呢?” “最后,梅狄娜女士坚称原住民不会巫术,却又在最开始告诫学生不许用巫术害人,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以及……哪个梅狄娜女士会比较好对付呢?” 齐斯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从玩家们的表述来看,他们最先遇见的那个梅狄娜女士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一句话就将一个玩家关进了禁闭室,并致使其最后在浴室里惨死。 如果穿梭时空的解谜思路成立,必然会存在一个玩家能轻易杀死的梅狄娜女士,作为攻破谜题的嘉奖…… 那么,第三个梅狄娜女士会在哪里呢? 齐斯看了眼命运怀表,时间正是九点,离十点的集合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他从座位上起身,下到一楼,向记忆中墓园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七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我将在两百年后复生”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四十七章红枫叶寄宿学校“我将在两百年后复生”墓园中坟包林立,埋葬的是原住民孩童的尸骨。 外来者登上新生的土地后,用大火烧毁了原始的部族的遗存。铭刻祭文的铁器被燃成熔金,同样被毁去的还有祖祖辈辈的先知记载的属于原住民的历史。 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外来者占领了原住民的土地,他们掠夺金银,并颁布一条条苛刻的法令,禁止原住民信仰自己的神明,使用自己的文字。 孩童们被关在寄宿学校里,学习入侵的异族的语言,所有人从此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数字编号—— 47也是如此。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他忘了很多事,却唯独记得年幼时母亲握着他的手,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下一行行虫豸蛇行般的文字。 夜深人静时,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那些文字的笔画,并背着老师将那些被禁止的字形写在收集来的纸片上。 部族曾经信仰的神明被判为“邪神”,连提到也是一种禁忌。他却悄悄用红笔在纸上勾勒猩红的眼睛,并长久地祈求祂的注视。 在战争中死去的父母曾经无数次教他画过祂,他也画了无数次,闭上眼便能在黑暗中看到那只眼睛的轮廓。 那是“邪神”的眼睛,也是他的部族的图腾。 在所有信仰被禁绝,人们因为恐惧而放弃了他们的神明后,他成了邪神在世间唯一的信徒。 他虔诚地举行一场场仪式,祈祷邪神的注视和赐福。 老师们很快便发现了他暗中的行为,愤怒地指责他妄图带来灾难和死亡,并满怀恶意地对所有孩子宣布:“47是罪恶的魔鬼在人间的化身,就该永远烂死在土里,和恶臭的尸体做伴。” 他们说这话时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快意,好像终于逮到了用来吓唬其他孩子的典型,可以警告和威胁其他人下不为例。 47理所当然地被惩罚了。 老师们试了各种方法,包括责打、电击和前额叶切除术,所有在当时能够想到的用于纠正“坏孩子”的手段都被应用在唯一的坏孩子身上。 但无论他们怎么做,47总会在恢复过来后继续在所有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刻画文字和图腾。 那种行为不像是出于不懂事的爱好,倒像是一种有意的抗争和挑衅。老师们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手段开始变本加厉。 他们将47绑在铁架子上,并将铁架子移到漆黑的铁房子里。但无论他们使用麻绳亦或者铁链,每次47总会奇迹般地脱困,并且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淡然而专注地在关押他的房间里书写文字。 起初是用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炭笔,在老师们将他搜身干净后,他又用手指蘸着淤泥在墙上涂抹。等淤泥也被除去了,他便用指甲抠破坚硬的墙体,深深地刻下老师们看不懂的文字。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做到的范畴,更像是受某种世人无法理解的力量的驱使,以老师们认知范畴内的知识来描述,可以称之为“恶魔附身”。 老师们一致认为应该将47钉死在十字架上,就像中世纪处理真正的魔鬼那样。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但往往前一天他们用铁钉穿透47的四肢,并将十字架竖立在后山;次日的清晨,47就会像没事人那样再度出现在学校中,像是古老的恐怖故事中索命复仇的鬼魂。 鬼魂的四肢布满钉子留下的血窟窿,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向下渗血。 他有时会用雨水清洗脏污的伤口,艳红的血珠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坑,并在雨后开出一种像眼睛一样的小花。 曾有老师在深夜目击47从十字架上走下来的全过程。 少年放松地靠着布满尖锐木刺的木架,神情呈现一种无知无觉的平静,让人联想到教堂里供奉的神像。他微仰着头,抬眼看向高天,嘴唇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固定他的钉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拔了出来,甩在血泊中,他踏着虚无的空气组成的台阶,稳稳地踩在湿润的土地上。 奇诡的场景在学校里传开,老师们渐渐意识到,这也许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巫术;或者说——这个编号为“47”的孩子真的受到了神明的眷顾。 他们试图忽视47,任由这個诡异的孩子在各种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写写画画,并时刻准备用水泥将墙上的字画抹平。 但划痕的生长总是比水泥的修补更快,当密密麻麻的字符和血色的眼睛像苔藓一样爬上他们的桌案和床榻时,他们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好像代表原住民的种族的幽灵正漂浮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他们也曾想过放弃理会那些文字,但托尔森先生坚持“要想灭绝一个民族,必先毁灭其历史和语言”的理念,要求他们必须彻底将原住民落后的文化消灭。 他们只能将事关47的种种诡异情形向托尔森先生上报,这位坚信科学的老绅士却将他们痛骂一通:“你们既然杀不死他,那就去杀他的同伴,我就不信他们所有人都会那见鬼的巫术!” 老师们得到了启发,每当47做出不符合他们认知的古怪举动时,他们都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惩罚一名孩童,并告知他这一切都是47的错。 “作为曾经信仰过邪神的异教徒,你们生来流着肮脏罪恶的血液,注定无法沐浴神明的注视。而47是你们当中最坏的孩子,妄图召来恐怖的邪神,阻挠你们赎罪的进程。” 老师们是这样说的。 孩子们便也开始仇视47,好像他是所有不幸、苦难和疼痛的根源。他们一个个地冲47吐唾沫、扔石子,以此向老师们彰显与邪神划清界限的决心。 47从来都不声不响,垂着眼帘沉默地承受所有恶意,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而那些对他恶语相向的孩童和老师总会在不经意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受伤。 有老师怂恿一名孩童将刀捅进47的心脏,次日那名孩童便被发现惨死在寝室里,被一把刀贯穿胸膛后钉在墙上。 恐惧和憎恶在学生们之间蔓延,47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蹲在角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将墙壁画满眼睛。 老师们至此意识到,47对“邪神”的狂热已经胜过了对同族的爱,他们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1869年6月1日,托尔森先生宣布要为“好孩子”在教堂举办洗礼。 他点了一串编号,令老师们初觉惊疑但很快心照不宣的是,“47”也在名单之中。 托尔森先生从来不相信有无法用科学解决的巫术,巴伦先生则绞尽脑汁想破解巫术的奥秘,两人在某些事上达成了共识。 孩子们坐上卡车,却没有去往教堂,而是被送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铁房子里。 他们被赶进公共浴室,门被从外面关上,一种致人昏迷的药物被通过排气管吹进房间,他们在几秒间失去了知觉。 紧跟着的,是一系列不为公序良俗所允许的采血和注射…… …… 墓园中,斑驳着褐色血迹的十字架高耸地矗立,一方方矮小的坟包挤挤挨挨地在其下堆砌,歪歪斜斜的石碑上刻着快被岁月磨平的数字编号,凌乱而没有规则。 齐斯低头数着编号,总觉得场景中似乎缺了些什么。 眼睛……整所学校都应该画满眼睛才对…… 他这样想着,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疑惑:他为什么会认为学校里应该有眼睛的图案呢? 在坟堆间穿行了一会儿,齐斯感到头有些昏沉,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摸到一片滚烫。 他发热了。 失眠症的效果还在发生,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再过几天他估计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针对主线任务进行探索。 齐斯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拿出白纸。 白纸的背面已经写了不少的字。 一部分可以辨认,记录了一个叫做“47”的孩子的故事;另一部分则是陌生的字形,各种奇形怪状的笔画爬来爬去,像是鬼画符一般。 齐斯料想这是他在某个时间段看到了原住民的文字,认为那是重要的线索,于是临摹了下来。 但他对此毫无印象。 失忆很严重,暂时找不到记忆缺失的规律。 齐斯将所有写了字的纸都拿出来,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 他在不经意间低下头,余光扫到了一眼什么,只见漆黑的泥地上竟然刻满了古怪的符号,和白纸上抄写的别无二致。 于是他意识到,白纸上的那些鬼画符正是从他脚底下摘录下来的。 “这些字有什么意义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地面上的文字声势浩大地排兵布阵,恨不得在第一时间闯入齐斯的眼帘,哪怕认不出任何一个字的意义,也会感受到一种单纯的来自数量的震撼。 齐斯被吵得头一阵阵发晕,果断移开视线,继续研究墓碑上的编号。 他一路摸索,找到编号为“47”的墓碑,扶着冰凉的石砖蹲下。 墓碑后没有起坟,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棺材躺在坑里。棺材的底部刻画着一行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的文字,齐斯却出奇地看懂了—— 【我将在两百年后复生】 棺材如是说。 “这么明显的提示么?现在躺进去,等两百年后再诈尸?”齐斯眯起了眼,出于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开了个玩笑。 平地而起的暖风携来阵阵血腥气,十字架上滴下点点鲜红的血珠,并在落地的刹那绽放成眼睛模样的花朵。 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变得和想象符合,齐斯感觉自己获知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难辨意义的歌谣在耳畔起伏,一道道花花绿绿的人影在眼前来往,又飞逝成没有形体的色块,将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稀释。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棺材底部,发现里面干净得出奇,没有摸到灰尘。 最稳妥的方式或许是让工具人先躺进去试试,但不可否认目前他能调度的人很少,准确地说是只有一个张艺妤。 而张艺妤还有大用…… 至于棺材嘛,之前也不是没躺过,一回生二回熟的。 齐斯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从道具栏中取出海神权杖,使劲将戟尖扎向棺材盖。 金属和木头碰撞后竟然发出了“锃”的一声脆响,黑沉的木盖上连划痕都没有新添。 “挺结实的,可以有效防止诈尸。”齐斯兀自笑了笑,抬脚跨进棺中,缓缓躺下。 狭窄的空间让他想起他多年以前住过的那个黑工厂的员工宿舍。不过相比那时,情况要好上一些,至少现在没有让他恶心欲呕的鱼腥味。 嗯,躺进棺材里,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同时远程对张艺妤下指令,再抛点假线索出去……完美! 齐斯愉悦地盘算着,同时吃力地去抬搭在棺材旁边的盖子,将其拉到棺材盒上。 躺下后,他试探着推了推棺盖,发现以他的力气,使劲推还是能推开的。 嗯,安全又放心。 寂静中,道具栏里的灵魂叶片忽然疯狂地震颤起来。 齐斯伸手去触碰叶尖,听到了张艺妤焦急的声音:“大佬,姜君珏好像看出来我说谎了,让我坦白从宽……我该怎么办啊?” 齐斯向后躺靠,感到了些许困倦,声音也带上了鼻音:“告诉他你是女巫,支线任务是杀死‘慈善家’,但你不知道‘慈善家’是谁。” “啊?我这么快自曝不会有事吧?……还有,‘慈善家’是什么情况?” “我答应过会让你活着离开,哪怕只是为了不被规则制裁,我也会尽我所能完成契约。既然你选择信任我,那么,就听从我的所有安排。” “呃,可是为什么啊?” 齐斯自顾自说了下去:“如果我在十点前没有出现在教室,伱尽快找机会来东边的墓园,打开47号墓碑后的棺材。” 他将棺材盖上拉,一寸寸地合上,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最后一线光明也被遮去。 他沉溺在安静中将眠不眠地假寐。黑暗里的时间变得不可估量,迷迷糊糊间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一铲铲的填土声响了又熄。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渐渐有了新的人声。 先是一个中年男声:“在下曾经向副会长学过一手招魂术,不知道能否将那些原住民的鬼魂招出来,让他们给我们念一段。” 另一个声音十分冷淡:“嗯,可以试试。” “欸,你莫要不信,这术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哦。”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其中一道很是耳熟。 齐斯听了一会儿,抬起手捂住脸,无声地笑了。 第四十八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一)“神明救不了我们”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四十八章红枫叶寄宿学校“神明救不了我们”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中,导游用甜美的嗓音讲道:“一楼是档案室,主要陈列原住民的历史资料,以及一些当事人留下的日记之类的第一手材料。” “二楼是过去原住民孩童们上课的教室,大部分遗存都被清空了,只留下了一些课桌,你们也许可以坐上去,近距离触碰和感受那段历史。” “三楼是寝室,里面有很多意义独特的痕迹,比如墙壁上的涂鸦和划痕——不过已经没有人能看懂那些字画的意义了。” “馆外往东面走,是埋葬死难者的墓园,很久没有修缮过了,据说在阴天或者夜间过去,能听到亡灵的哭声呢……” “穿过枫林是用来隔离生病的孩子的禁闭室,也是很多孩子的死亡之地,废弛已久,菌蕈滋生……” 导游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呈现一种讲鬼故事时常用的腔调,令人脊背发凉。 常胥打断她:“四楼是干什么的?” 导游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发出一声叹息:“四楼已经封死了,上不去了。”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旅游手册模样的小本子,递给说梦:“这是游览我们纪念馆的规则,请仔细阅读并牢记。一旦违反,我将不得不把你们请出纪念馆。” 说梦接过旅游手册打开,扉页上写着三行简短的文字: 【1、请文明参观,不要损坏或带走纪念馆中的任何物品】 【2、8:00、12:00、16:00三个时间点,食堂会提供食物,请准时到食堂用餐】 【3、6:00-22:00之间为开馆时间,其余时间请在寝室里休息】 “梅狄娜女士,我们接下来几天不会都要住在这儿吧?”说梦明知故问,“我们在食堂用餐,在寝室休息,不会算成破坏文物吗?” 导游微笑着说:“这就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事了。接下来你们可以自由在场馆里活动,只要不违反规则。” 她不再理会两名玩家,转身离去。 在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纪念馆门口后,说梦咂了两下嘴,贴到常胥身边:“常小哥,在下有些想法,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 常胥竖起耳朵,侧头看他,然后就见他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下巴:“寝室呢,可以等晚上再探索,虽然不知道‘休息’的度是什么,但大抵不会严格要求我们必须睡着。” “二楼的教室线索应该不多,梅狄娜女士也说了,大部分东西被清空了。墓园和禁闭室都和第二条规则有关,根据‘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套路,值得重点探索。” “四楼看样子有问题。等其他地方的线索都找完了,我们一起上去看看。” 常胥不明觉厉地“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的打算。他对自己的解谜能力有自知之明,知道相信智力型玩家的决断比听从直觉靠谱。 见说梦站在最靠里的展柜前,将脸贴到玻璃上打量里面的档案,他也几步走到了最外面一排展柜旁边,阅读起里面陈列的资料来。 用原住民的文字书写的资料凤毛麟角,展柜里陈列的大部分档案都是用英文写成的,系统界面在视线触及后自动提供翻译,任何人都能看懂。 【如果失败已经无法逆转,那就坦然接受。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并不容易,但也不算困难……】 【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信仰、文字和语言从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放弃也许是一种痛苦,但同时也是必然……】 【巫术和神明无法拯救我们,只会带来灾难。把这些无用的东西都忘掉吧,丢掉过去,迎接新生……】 展柜中的笔记本翻开在中间一页,上面的三段话语似是而非,完全看不出前因后果。 常胥在指间汇出纸牌,很想割破玻璃展柜,把里面的纸本取出来翻个页看看。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不能损坏纪念馆中的公物的规则…… 苦恼,头痛。 “梅狄娜女士提到的害死那些原住民孩童的疾病,大概率就是失眠症。”说梦忽然出声,指着展柜的某一处,示意常胥看。 常胥走过去,入目是一份残缺的科学报告。 【学名:失眠症】 【特征:……该病菌似乎只对原住民有伤害性,外来者体内含有天然的抗体,不会因感染致病。】 大部分字迹都被灼痕模糊,但依旧能看到关键。 常胥想起这个副本“为家族摆脱失眠症的困扰”的背景,眉毛微挑:“我们的家族有原住民血统?” “不见得。”说梦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另一只手伸到旁边摸索。 他半晌没摸到打火机,只能将烟别在耳朵上:“这条线索基本可以证明,‘失眠症起源于原住民供奉的邪神的诅咒’这一说法立不住脚。毕竟,那些原住民再是愚昧无知,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常胥瞥了眼系统界面上的旁白文字:“但是我们的任务就是从原住民的文献中寻找治疗失眠症的线索。” “只是让我们识读那些文字罢了,有没有线索都是两说。”说梦取出几张白纸,将展柜里难以辨识的文字抄录上去,依葫芦画瓢,有个七八分相像,“不瞒你说,在下怀疑副本背景里的那個‘家族’染上的根本不是‘失眠症’,随着血缘传染的疾病其实不少,你也许在现实里就听说过……” 常胥联想到了一些信息,垂眼道:“我的确感觉这个副本的世界观和现实中的某一段历史类似。欧洲殖民者登上美洲大陆,带去了大量陌生的病菌,原住民由于缺少抵御病菌的抗体,纷纷染病,族群中开始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说梦闻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知道么?病菌的传播并不是单向的,有些病甚至会从动物身上传到人身上。” 常胥觉到了些许别样的意味,缓缓用眼神扣了个问号。 说梦却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将抄录上原住民文字的纸张收了起来,自顾自换了话题:“先去墓园看看吧,说不定能见到些原住民化作的鬼怪,好问问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唉,这个副本真吊诡,连个鬼影都没有,半点死亡点都不上,就让我们破译语言文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学术会议……” 在说梦的絮叨声中,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纪念馆,东突西撞地摸到了东面石碑林立的墓园。 才在园中站定,他们就听到坟堆间响起一阵古怪的歌声,似是几十上百个孩童在齐声唱一首童谣。 声音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好像正经过录音机的转播,歌词却听得清楚: “好孩子不想吃饭只能吃土, 坏孩子的身上长满了毒蘑菇。 神明在烂掉的蔬菜里生长, 死者的床头盛开黄色花骨朵。 在黄蝴蝶飞来的那天之后, 所有人都死掉了,埋进土里。 孩子们的坟头寸草不生, 这一切都是女巫的诅咒。” …… 红枫叶寄宿学校,档案室中,姜君珏看着焦黑的书柜和火灾留下的灰烬,眉头紧拧。 情况很明确,有人在夜间来到档案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所有资料。 那人就是个神经病、疯子,那么多资料,根本不可能一晚上看完,他却全烧了,分明是不想让所有人好过…… 姜君珏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看向站在一旁的张艺妤。 这姑娘自称从档案室里出来,却对资料被烧毁一事只字不提,着实有些可疑,身上大概率有秘密…… 张艺妤对他的怀疑恍若未觉,抬手指了指书柜角落的一个铁盒子:“重要资料会不会都放在那儿?” 那盒子自然是齐斯留下的。他罕见地做了回“好人好事”,没有将关键线索藏起来。 姜君珏打量着制式古旧的铁盒子,怎么看怎么狐疑。 一个一把火烧了所有线索的疯子,为何会留下这么明显的重要线索呢?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当下指使张艺妤:“小张,伱去看看那里面是什么。” 张艺妤不疑有他,乖巧地点点头,走上前打开盒子,将里面泛黄的纸张取了出来。 姜君珏等了两秒,见没有危险,才接过纸张,逐字逐句地阅读。 这份资料无疑补齐了副本的世界观,并将“失眠症”这一概念赤裸裸地放到了玩家们眼前。 众人昨晚的失眠并非偶然,而是受到了一种叫做“失眠症”的可怕疾病的影响…… 这种疾病还会造成高烧、失忆和幻觉,并最终致人死亡…… 治病的方法存在于原住民口口相传的知识中,但那些资料不知位于何处…… “昨晚有多少人没睡?除了失眠外还有其他症状吗?”姜君珏环视身遭。 玩家们脸色都不好看,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我好像有点咳嗽,原本还以为是洗了冷水澡的缘故。” “我看到了鬼,现在一想,恐怕是幻觉……” “我倒没有别的症状,但确实很困,又睡不着。” 姜君珏抬手示意玩家们安静,继续说了下去:“这就是这个副本的时间限制了,我们必须在病死前完成主线任务。或者找到治病的方法,延长任务时限。” “治病的方法写在原住民的文献中,应该和巫术有关。至于那些文献,大概在被封死的那两个房间中。各位应该也发现了,原住民的文字是无法识读的,所以本人其实对治病不抱希望。” 一个玩家急声发问:“我们只能想办法尽快杀死梅狄娜女士了,是吗?” “没错。”姜君珏颔首,“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路径了。关于这点呢,本人有三条思路。” “第一条,想办法将‘失眠症’传染给她,祈祷她病死在我们前头。以我们现代人的抵抗力,说不定能比她多活几天。” “第二条,既然这个副本中有巫术的存在,童谣中也提到了神明,那就试试能不能用巫术召唤邪神。” “第三条,本人感觉应该是这个副本的真正解法,但目前还缺少很多信息,我没有太多头绪。” 玩家们急忙追问第三条思路是什么。 姜君珏叼着烟,慢悠悠地吐了口烟气,有气无力地说:“各位都知道的吧,这个副本中至少有两个梅狄娜女士,而原住民的巫术又可以穿梭时空。我们完全可以去往别的空间,找一个最弱的梅狄娜女士杀死。” 有玩家不懂就问:“怎么去往别的空间?” 姜君珏摊手:“不知道,都说了缺少信息啊……”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忽然侧头看向张艺妤:“小张,你说你瞒了我们多少事啊?” 这次发难毫无预兆,所有玩家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将视线都集中在张艺妤身上,隐隐形成一种威压。 当众被点破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没有反应的时间和编造谎言的机会,未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很容易阵脚大乱,从而泄露出更多真实信息。 果不其然,张艺妤立刻慌了神,小声狡辩:“我……我没有。我没有瞒你们什么……” 姜君珏盯视着女孩的眼睛,道:“坦白从宽啊,我和你们会长关系不错,不想因为你破坏交情。” 他说的云淡风轻,眼中却暗含威胁之色,意思很明确,要么说实话,要么死。 而在此情此景下,只能说死了也是活该,没有人会为一个隐瞒线索的家伙讨回公道…… 张艺妤的脸色白了又白。 半分钟后,好像终于做出了决定,她低下头,咬牙吐出一句话:“我……我是女巫。” “女巫?” “是我的特殊身份,就是在47进门的那一刻触发的,触发条件是‘注视邪神’。对,47其实是邪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艺妤语无伦次,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昨晚看到47找来的那些蘑菇后,我触发了两个支线任务,必做的那个是杀死慈善家,但我没有杀人,也不知道慈善家是谁……他也要杀我,要研究我身上的巫术,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可我根本不会巫术啊……” “还有一个选做任务是完成仪式,召唤邪神。仪式好像需要收集一些材料,就是童谣里说的那些……” 张艺妤最开始还只是中规中矩地复刻齐斯教给她的说辞,说着说着,她渐渐有了真情实感,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的,但我那个‘杀死慈善家’的任务是必做的,完不成就会死。我真的不想杀人,但我也不想死……” 姜君珏看着抖成一团的女孩,沉默地掸了掸烟灰。 他相信张艺妤没有说谎,毕竟以这姑娘的智商,根本做不到在短时间内编出一套这么完善的谎言。 现在,逻辑上终于说的通了,张艺妤因为是特殊身份,所以行事怪异,多有隐瞒。 而她的身份对应的两个支线任务,则分别指向基金会的世界观和杀死梅狄娜女士的方案,作为又一块线索拼图补齐推理的证据链。 以此类推,还有一部分线索拼图应该在“慈善家”身上。对于“慈善家”的人选,姜君珏也不是没有怀疑对象。 该身份的载入肯定在张艺妤之前,而此前大部分玩家都呆在一起,除了陈立东和周大同…… 姜君珏侧目看了眼站在人群中憨笑的周大同,目光落在后者手中的镜子上。 他已然掌握了这个副本的全盘信息,接下来就看怎么调度其他玩家了…… 第四十九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二)“他被47骗了”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四十九章红枫叶寄宿学校“他被47骗了”二楼,陈立东已然撬开了另外一扇被水泥封死的房间的门。 这个房间中整整齐齐地摞着大量边缘破损的皮草,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无法被辨识的文字。 基本可以确定,这些都是属于原住民的文献,被基金会搜罗了起来,封锁在这里。 陈立东看了眼系统界面上必做的支线任务,咬牙拿起满是鬼画符的皮草,吃力地研究起来。 抛开女巫不论,【寻找治病的巫术】大概率要从原住民这里下手,关键信息很有可能就记录在这些他看不懂的文献中,怎么都得试着破译一番才甘心。 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陈立东和皮草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依旧一个字都不认得。 他左右看了看,从道具栏中取出一个手提袋,将皮草尽数装了进去。管它写了啥,先收进自己碗里才安心。 期间,周大同又将新的信息传了过来。 陈立东因此知道,自己昨晚睡不着是因为染上了一种叫做“失眠症”的疾病,而这种病和原住民有关。 虽然知道失眠症会导致失忆、幻觉、死亡等一系列恶果,但他并没有生出太多慌张的情绪,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在本身就有寻找治病的巫术这一任务的情况下,病症顶多起一个倒计时的作用。 让陈立东比较在意的是,张艺妤自曝了“女巫”的身份,顺带把他的“慈善家”身份也曝了。 这固然减少了他大海捞针找女巫的麻烦,却也将他推到了台前。他相信但凡有点智商的人,在得到张艺妤提供的信息后,都能将“慈善家”的人选锁定在他和周大同之间。 虽然自相残杀的支线任务是他和张艺妤之间的事儿,但谁知道姜君珏这個多管闲事的家伙会不会看在九州和听风的交情上,横插一脚。 张艺妤这个贱人还说了谎,把选做任务说成是必做任务,天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他必须想办法积攒足够的筹码,吸引其他玩家的支持——至少也要避免举世皆敌的情况发生。 远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不重不轻,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行进。 陈立东看了眼余下的堆放在房间角落的一小摞皮草,加快了装袋的进度。 “沙沙”的装袋声中,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丝丝凉风吹在后背上,激起可感的寒意,分明身处热带,却让人有一种暮秋时节、天气转凉的触感。 陈立东打了个寒颤,猛然转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梅狄娜女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看。 那眼神如同毒蛇吐信,毫不掩饰背后的恶意,见陈立东看过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慈善家先生,请放下你手中的文献,托尔森先生不允许那些东西被带出这个房间。” 陈立东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早上那个黑人的恐怖死法在眼前闪回,他全身僵硬,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手,将装满了皮草的手提袋丢在地上。 梅狄娜女士灰蓝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打量着他,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若有所悟,连忙将皮草从袋子里取出,按照记忆中的样貌放回原处。 直到他将最后一张皮草也拿出了手提袋,梅狄娜女士才满意地点点头,抛下一句“下不为例”,转身离去。 他后怕地松了口气,看着梅狄娜女士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边缘,才试探着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后背,那里已经挂满了黏糊糊的冷汗,将粗糙的灰泥糊成了一团。 虽然不知道梅狄娜女士为什么只是警告了他一下,而没有将他关进禁闭室或是直接弄死,但活着总比死了好。 陈立东习惯性地复盘了一下刚才发生的片段,记忆触及“慈善家先生”这一称呼,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不对,事情不对! 既然梅狄娜女士已经知道他是慈善家了,那他之前到底在隐藏个毛线啊? 想想也是,他是原住民爱心基金会派遣来红枫叶寄宿学校视察的慈善家,而不是偷偷摸摸过来的个人组织,身份对于梅狄娜女士来说大概率是明牌。 原住民爱心基金会另有目的,对原住民没有任何善意,自然不可能对学校里发生的虐待多加置喙。他作为基金会的一员,也没什么好心,根本不可能上报学校里的罪恶,为原住民孩童讨公道。 他和梅狄娜女士的矛盾,应该就是来往的信件中呈现的那些。 梅狄娜女士矢口否认巫术的存在,拒绝他代表的势力带走孩童做实验;而他依然执意进入学校,探求巫术的奥秘,寻找女巫的下落。 但哪怕是这样,梅狄娜女士听命于基金会,就决定了其不可能对“慈善家”做什么。 作为“慈善家”的他完全没必要对梅狄娜女士唯唯诺诺。 思维的盲区只需要一枚火花就能照亮,阻隔思考的死结被解开,陈立东“呵呵”一笑,便拿起手提袋,再次捡起皮草装了进去。 【您惊扰了原住民孩童的亡灵】 惨白的提示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弹出。 未等陈立东理解发生了什么,房间的四角便纷纷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道扭曲的身形在阴影中滋长,如同水渍般渗开,逐渐显出人脸的轮廓。 一双黑乎乎的手从地面下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向下拖拽。 陈立东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低下头,看到自己脚下的那块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沼泽般柔软的淤泥,此刻已经吸附住了他的鞋底。 “留下巫术……” “不许带走……” 含糊不清的絮语在耳畔嘈错,陈立东骂了一句脏话,抄起白刃砍向脚下那双黑瘦的手臂。 刀穿过手臂如同穿过一摊无形的液体,一下子没能收住,锋刃落在了脚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疼得他发出一声轻嘶。 地下的鬼手仍在孜孜不倦地拖拽他的双腿,又有几只手臂从地里伸出,去够他手中的手提袋。 他心念一动,一抖手将手提袋甩了出去。 里面的皮草在空中掉了出来,并立刻被鬼手们接住,放回原处。 墙上的水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抓住脚踝的手也松了开来,缩回到地里。 房间中的一切逐渐恢复了原样,陈立东喘着粗气,终于意识到了:他钻不了空子,文献无法带走是副本的机制。 情况很明确,虽然梅狄娜女士不会拿他怎么样,但原住民孩童可没那么好说话。 面对想拿他们做实验的“慈善家”,他们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主动报仇就不错了。 脚下的地面已经恢复了坚硬,先前被拖进去的脚陷在里面拔不出来。 陈立东不得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白刃切割双腿附近的水泥,尽量不伤到自己的皮肉。 静默中,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同样是原住民孩童,47对他的态度太友善了,不止是没有敌意,甚至把他当做解救孩童们脱离困境的救主。 ‘我在去枫林里采蘑菇的路上,听到了梅狄娜女士和一个奇怪的人的谈话。她在和那个人商量,要怎么才能让您在不知不觉间死去,再将您埋在枫林里,防止您将学校的事上报给基金会……’ 齐斯说过的话语在耳边回荡,陈立东眉头紧皱。 这番话的成立完全建立在慈善家是为孩童讨公道的好人、梅狄娜女士害怕虐童的事被上报的逻辑基础上,和事实截然相反。 正常来说,NPC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欺骗和误导玩家,不仅是因为这会导致推理陷入死局,更是因为以原住民孩童的身份,做出那样的表现是不合常理的。 诡异游戏向来追求一种合理性,至少得是表面上的合理,如此明显的违和又是什么情况? …… 档案室中,线索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姜君珏看了眼时间,正是九点五十分,离十点钟集合还差十分钟的时间。 他打头上到二楼,却不急着寻找自己的编号对应的教室,而是一间间房间看过去,将里头的人员情况记在脑中。 走遍了整层楼,都没有找到齐斯的影子,他对自己的推测又信服了几分。 47是邪神,女巫的任务是召唤邪神;如果47还在,那个任务是无法成立的;所以,47必须消失,再由玩家们想办法完成仪式,将他召唤出来。 ——没有毛病,十分合理。 张艺妤自从被逼问出了身份信息,便一直惴惴不安地跟在姜君珏旁边,摆出一副要为自己的瞒报赎罪的讨好架势。 就在刚刚,齐斯通过灵魂叶片告诉她,“慈善家”是陈立东,且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说出的那番话,盯上了她。 她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念道:“大佬,我这是为你做事,才被他盯上了,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 齐斯不冷不热道:“等你把我从棺材里带出来,我再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 “可我该怎么活到那时候啊?” 张艺妤问出一句,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齐斯的下文。 这位“大佬”似乎只是个无情的发号施令的机器,把她当个可以随意使唤的工具人,命令完她就走。 她只能自救,即抱紧姜君珏的大腿,狐假虎威。 “小张,时间不早了,尽快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吧,别迟到了。”姜君珏侧头看向身边魂不守舍的张艺妤,故作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肩,如同长辈关照晚辈那样亲厚。 张艺妤知道自己是过关了。 齐斯教给她的那番说辞,已然取得了这位老前辈的信任,天衣无缝地误导了玩家们的解谜路线。 纵然如此,她整个人还像是身处梦中一样,脚步发飘发软。 听齐斯传来的消息,这人俨然是将自己关进了一副棺材里。能让他这样的老阴逼以身涉险,眼前的局势很可能比想象中的要严峻。 而更糟糕的是,这个副本到底是什么情况,齐斯一个字都没告诉她…… 如果齐斯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谎话编不编得圆先不说,就说她吃了人这件事,调查局大概率不会让她好过! “司契可一定要在十点前回来啊……我还没有洗脱嫌疑,要是脱离大部队去墓园找他,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张艺妤在心里把佛祖、上帝和安拉都求了一遍,颤颤巍巍地走进一间教室,数着课桌上的编号,终于找到了自己对应的数字“11”,坐了进去。 她所在的这间教室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悬挂在讲台上的黑板,和几十个正对着讲台的课桌椅。 此刻,加上她已经有五个玩家落座,都紧张兮兮地盯着黑板后的机械钟看。 指针一分一秒地推移,时针距离阿拉伯数字“10”越来越近,“滴答”的机械转动声在寂静中一下下砸在张艺妤的心头。 她尽量不着痕迹地侧头看向门外,从她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楼梯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 九点五十九分,张艺妤终于忍不住了,在心里发出呼唤:“大佬,你那边怎么样啊?需不需要我找机会去把你挖出来?” 寂静,没有回应的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张艺妤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无数恐怖的猜测在心底滋生,包括齐斯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长久的等待中,时针落在“10”上,门外响起重叠交错的脚步声,像是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向各个方向分散着走过。 梅狄娜女士踏着重重的脚步,从前门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定,冷声宣布:“有一个坏孩子迟到了,等我再见到他,必将让他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与此同时,张艺妤也终于听到了齐斯的声音:“我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大佬你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还是只是时间上来不及?我该怎么办?还需要我去找伱吗?”张艺妤在心中无声地念出一串问题。 然而,所有话语都如泥牛入海,齐斯在说完前一句话后便陷入了沉寂,再未吐出任何一个字眼。 讲台上,梅狄娜女士拿着粉笔,背对着玩家在黑板上写字,活脱脱是一个认真讲课的老师形象。 张艺妤却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下课,找机会去墓园一趟,打开47号墓碑后的棺材,看看里面的人是死是活。 她倒不是关心齐斯,只是眼下愿意帮她杀死其他玩家的只有齐斯一人。 齐斯活着,这局游戏便是2v18;齐斯死了,她的生存概率将跌至谷底。 第五十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三)“他再未回复”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章红枫叶寄宿学校“他再未回复”梅狄娜女士授课的内容是英语,如果尚清北在这儿,或许会有点兴趣;但可惜的是,还活着的玩家大多过了需要参加英语考试的年龄。 他们不是坐立不安,就是心神不宁,却还要在NPC面前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简直苦不堪言。 好在,十一点整,一阵刺耳的铃声准时响起,宣告课堂的结束。 梅狄娜将所有玩家都聚集到走廊中,目光冰冷地扫视过每一个人的脸:“我知道昨天晚上,你们当中有不少人没有好好休息,并且趁我不注意从寝室里溜了出来——谁这么做了自己清楚。” 看着这派秋后算账的架势,玩家们皆屏息敛声,惴惴地等待审判的降临,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人已经恍恍惚惚地颤抖了起来。 梅狄娜女士似乎很满意玩家们的恐惧,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当然,我说话算话,第一天你们的所有违规我都可以原谅。但有一个坏孩子拿了我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还回来,这种恶劣的行为必须得到惩罚。”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的一个小个子玩家迸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应声看去,只见他的胸前忽然绽开大片的黄花,蓬勃而热烈地喷吐花蕊,如同瀑布般飞流而下。 他痛苦地哀嚎着,整个人向后栽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和抽搐。不断有黄花被他压扁,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花从花的尸体中开出,碎裂的花瓣和完好的花蕊一同将他覆盖,并向四面八方攀爬。 离得最近的几人如梦初醒,连忙退到一旁,生怕被这种诡异的植物沾染到一分一毫。很快,倒地玩家的附近便只剩下一片开满黄花的空地。 他依旧在不死心地挣扎,随着胸口开出的花越来越多,他连动弹都变得困难,只能颤动四肢,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 突如其来的死亡点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玩家们僵硬呆滞地站在旁边,目睹这个倒霉鬼的挣动越来越微弱,声息越来越轻,并渐渐被花朵淹没。 直到地上的人完全没了动静,梅狄娜女士才走过去,将手伸进尸体身上的花丛中摸索,从中抓出几张泛黄的信纸。 有玩家认出来了,那正是姜君珏自称从梅狄娜女士的办公室里抄录下来的书信。 现在看来,姜君珏说谎了。这些书信根本没经过抄录的流程,就是原件! “还有一个坏孩子烧毁了档案室,不可原谅!虽然已经有人因此受到了惩罚,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元凶。”梅狄娜女士盯视过每一个人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究竟是谁干的,我已经知道答案,但我更希望你们能检举他,将他给我抓过来!” 玩家们被毒蛇般的目光看着,多半不敢妄动,但也有几人向张艺妤投去怀疑的眼神。目前明确独自去过档案室的,只有她和已经死去的山川信弘。 梅狄娜女士看了一圈,终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元凶,失望地摇了摇头。 “十一点到中午十二点之间,是自由活动时间。十二点,所有人准时到食堂集合。”她抛下一句话,拿着书信扬长而去。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玩家们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呼吸声在寂静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所学校里的梅狄娜女士就是无解的存在,而且行事毫无规律可言;处置哪个玩家,放过哪些玩家,全凭心情…… 要知道,规则从来没说过,不允许玩家拿取办公室里的东西…… “姜君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戴耳钉的小年轻率先冲姜君珏发难。 这个耳钉男和死去的小个子是室友。 此刻,他说得头头是道:“你早就预料到了那些信件带在身上会出事,所以才将它们放在三楼,叫我们一起上去看。你骗我们说那些信件是抄录下来的,是不是早就存了找替罪羊,代你承受梅狄娜女士的惩罚的心思?” 姜君珏用两指取下叼着的香烟,默默地夹到耳朵上。玩家们都若有若无地看向他,等待他的说法。 耳钉男见姜君珏一声不吭,更加得理不饶人:“我们敬你是听风公会中的老玩家,才选择相信伱,听从你的安排,不是让你把我们当傻子,肆意利用我们的……” 【重要NPC梅狄娜女士已感染“失眠症”,副本即将进入新阶段】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所有玩家的系统界面上都毫无预兆地弹出了加载进度条。 他们面面相觑,也有人生出了些许猜测,看向再度将烟头夹在指间的姜君珏。 【新规则载入中……场景更新中……】 一串令人烦躁不安的忙音里,姜君珏丢了手中的烟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成功了。” 他环视身遭众人,平静地解释道:“从昨天浴室的情形来看,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病菌可以通过接触病人身上的泥土传染。本人在办公室中找到的那些信件保存完好,信息量极大,对于梅狄娜女士来说应该很重要。也就是说,一旦发现信件丢失,她必定会想方设法找回去。” “所以,我在意识到自己染病了之后,就往那些信件上抹了一些身上掉下来的泥土。当然,那时候本人还不知道这种病叫做‘失眠症’,只是觉得把敌对NPC拉下水,可以为我们增加一些优势。” 说到这儿,姜君珏看向一旁义愤填膺的耳钉男,抱歉地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们说那些信件是本人抄录下来的,并不是有意要害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害怕有人在梅狄娜女士问起来后,会出于恐惧向她告发我。我总得先保障自己的安全,所以才不得已隐瞒了部分事实。” “至于那位小同志因此死去,完全在本人意料之外。我在之前哪里想得到,随便往地板下一放的东西,会有人偷偷带在身上啊?” 这番说辞听上去没有毛病,玩家们虽然依旧有所疑虑,但到底没继续纠结。 走廊间,本就黯淡无光的场景变得更加昏暗,墙角和地板缝间渗开深色的水渍,细小的菌蕈类植株幽暗地生长。 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植物腐烂的气息,夹杂着腥臭的发酵了的消毒水味,编织起疾病和死亡的阴影。 系统界面上,一行行新的提示文字刷新出来,伴随着冷冰冰的旁白声: 【载入已完成,副本已开启新阶段】 【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的最后一个原住民也感染后,托尔森先生做出了封锁学校、阻止疫病蔓延的决断。】 【是的,历史上的红枫叶寄宿学校在6月8日经历了一场没有留下证据的大屠杀,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冠以“意外”的名义。】 【这场屠杀以当今的目光看来,或许是不可饶恕的反人类罪行;但不可否认,患者的死亡确实有效遏止了疾病的蔓延,拯救了大片无辜的土地。】 【当然,大屠杀依旧有漏网之鱼。有一个幸运的孩子从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中逃了出来——他会是你们当中的谁呢?】 【任务时限已触发】 【任务时间:5天12时49分】 副本内的时间是6月2日11点11分,也就是说,在6月8日零点整,大部分人都会如档案记录的那样死去,只有一个人能借由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活下来…… 生命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样悬在头顶,玩家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不约而同地向姜君珏投去怨怼的目光。 姜君珏却一脸无所谓,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站着,好像旁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系统界面上的文字还在刷新: 【主线任务已更新,新增可替换任务】 【主线任务:配置足够治好所有人的“失眠症”的药剂】 【任务场景已更新】 【将有更多不甘的鬼魂在这片死亡之地复生,它们有的对所有人心怀恶意,也有的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至此,玩家们意识到新阶段看似凶险,实则“危险与机遇并存”,不满随即一扫而空。 局势并没有变得更差,甚至可以说是好转了不少。 经过第一天的探索,有价值的线索差不多被榨干了,新的场景和NPC的投放无疑可以提供更多的线索,也就是破局的支点。 而在原先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外,也有了别的选择。 杀不了梅狄娜女士,完全可以试着去做另一个任务,即配制治病的药剂。 陈立东适时开口:“走廊尽头那两个小房间我都打开了,有一个房间里堆着原住民的文献,可能有帮助。不过那些文献带不出来,也看不懂。” “带不出来就抄一份出来,看不懂的话可以问嘛。”姜君珏半眯着眼,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腔调,“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原住民的鬼魂冒出来,总有识字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走廊的阴影中有几道人形若隐若现,水渍的边缘越来越清晰,逐渐凝成瘦小的孩童的轮廓。 清脆的童音在廊道间此起彼伏地响着,细听能听清一前一后两道对话声。 “明天那些人就要来了,听说他们也染了病,想把我们抓去治病……” “他们也染上了失眠症吗?” “不知道,我也只偷听了几句话。要是被发现偷听,我要被关禁闭的。” “我好怕,我不想被抓走……那些被抓去四楼的孩子再也没回来……” “嘘——梅狄娜女士说了,只要我们不做多余的事,就不会被抓走,他们只抓使用巫术的坏孩子。” “嘻嘻!我不会巫术,我不是坏孩子!让他们把真正的坏孩子抓走吧!” 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后续的言语再听不出具体的字句。 周大同不懂就问:“‘失眠症’不是一般只会传染原住民吗?我寻思那些慈善家也不是原住民,他们治什么病?和原住民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大部分人的疑惑,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指向准确的答案。 姜君珏沉默片刻,指了指前方:“先去那两个小房间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走廊尽头前行,虽然已经死了不少同伴,但十八个人的阵仗足够可观。 张艺妤悄悄地让自己落到队伍最末尾,余光看见两侧影影绰绰的人形,她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咬住牙关一步步后退,小心翼翼地脱离大部队。 一路退到楼梯口,确定不会有人来拦她了,她才加快脚步,小跑下楼。 从下课到现在,她每时每刻都在向齐斯传输玩家这边的实时信息,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收到来自齐斯的任何回应。 她的每句话都如将石子投入沼泽,无声无息地消弭。 她疑心齐斯已经死在了棺材里,系统界面上【邪神信徒】的标志却又给了她一线希望。技能的影响还在持续,技能对应的玩家也许还有生还的余地。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齐斯不过是邪神的一个代行者,和她签下了契约后,她信仰的是邪神,并不是齐斯。也就是说哪怕齐斯死了,她也不会失去“信徒”身份…… 张艺妤只恨自己太过弱小,是个除了能感知诡异外别无他用的【伪人】。 哪怕她再强一点,都可以直接和其他玩家叫板,不用心心念念等着齐斯的帮助;再不济,她也有办法远程确定齐斯的死活。 可惜没有如果。 张艺妤一遍遍地问齐斯,究竟是继续跟着玩家们找线索,还是趁机把他从棺材里捞出来。 无果,无回音,只有寂静。 在没得到进一步的命令的情况下,张艺妤只能用自己的常识展开分析。 已知玩家们会把线索抄一份带出来,她早晚能知道个大概;而齐斯要求她尽快来开棺,她晚一点,齐斯的生存概率就低一分。 ——她还是严格执行预先定好的命令比较稳妥。 至此,张艺妤完全说服了自己,强压着对鬼怪的恐惧,一步步向东面的墓园走去。 第五十一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四)“我只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一章红枫叶寄宿学校“我只是一个怕麻烦的人”4月1日那天,由晋余生组局,加上齐斯和一个自称“徐宁”的女人,在一间茶室里玩了一场剧本杀。 线下剧本杀很少有三人本,因此三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线上本,并在一个简陋的APP中随机挑选了一个叫做《三日庄园》的剧本。 除了抛硬币、扔骰子外,世界上很少存在真正的随机性选择,大多数看似随意的决断打从发生起,就受到心理暗示、环境、情势等种种因素的影响,而变得可以被引导和预测。 三人本的数量有限,角色恰好为两男一女的寥寥无几,评分更是两极分化,层层筛选下来,三人在当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齐斯知晓背后的弯弯绕绕,因此对于徐宁“开天眼”、提前了解剧本信息的情形也早有预料。 这从来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游戏,不过是某些官方组织注意到了他,想以比较平和的手段接近他,评估他的危险性。 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却都心照不宣,毕竟某些事放到台面上讲,会很麻烦——而齐斯恰恰是個怕麻烦的人。 《三日庄园》这个剧本设计得颇有意思。 三名玩家和一个NPC互有仇怨,机缘巧合之下一同被困在一座庄园中,并在夜间对各自的仇人痛下杀手。 每次只要死了人,庄园的时间就会重置,而死者也会失去死亡的记忆,在次日复活。 直到第三天,警察来到庄园,打破了日复一日的循环;庄园里的时间不再发生重置,死在最后一天的NPC真正地死去了。 三名玩家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杀死那名NPC的凶手,否则将一同面临法律的制裁。 最终,齐斯作为“凶手”,在一个无比恰当的时机以顺理成章的方式被锁定,宣告了闹剧的结束。 复盘阶段,剧本发出最后一问:“同样是双手沾满血腥的罪徒,难道仅仅因为死者复生,便可以摆脱正义的审判了吗?” 徐宁将这个问题读了出来,微笑着等待齐斯的答案。 齐斯也笑了:“不然呢?没有留下证据的罪行不必被审判,未被审判的罪恶便是完美犯罪。正义从不等于法律,而法律之外的正义又何尝不是一种罪?” 徐宁脸上笑容依旧:“杀人偿命是约定俗成的规则,无论是否造成实质上的后果,单是杀人这一选择就不符合道德。” 齐斯反问:“为什么要追求道德呢?” “人类这个种群诞生之际,求生本能和逐利本能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道德没有刻画在任何一个细胞中,却因为一种名为‘习惯’的错觉而被强加于所有人头顶,逼迫个体向群体让利和牺牲;个体必须压抑自己的本能欲望,放弃追求最大的利益——这又是谁规定的,凭什么呢?” 徐宁摇头:“但你不可否认,正是一代代人的无私奉献,周围无数人符合道德的选择,才能让我们的社会发展到现在,让所有人都能在优渥和平的环境中生存。” “是啊,所以我从来不去宣扬我这套理念,也不会去劝说那些正义人士成为像我这样的渣滓。”齐斯将茶水缓缓倒进茶漏,浅棕色的液体经过滤网变得清澈,“汩汩”的声音将他的话语搅和得渺远。 “恰恰相反,我喜欢那些被一些虚无缥缈的口号煽动得义愤填膺的蠢货,也敬佩那些明明看透了道德的本质、却还愿意如飞蛾扑火般去殉葬的义士。但我清楚地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成为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种人。” “过往几千年、方圆千万里的人类习惯于遵守道德,无非是因为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困居在极小的范围内,被地域和血缘形成的社群与纽带绑架,所有行为和选择都会在这一共同体当中传播,成为大部分人的共识。” “他们害怕不道德引发的后果,害怕被熟人社会忌惮和防备,害怕被公序良俗审判和处决。古往今来的仁义道德典章被血液的凝疴染黑,疯子亦或天才若想不被捆上火刑架,便不得不装疯卖傻顺从大多数人的习惯。” 齐斯停顿片刻,抬眼直视徐宁的眼睛,笑容粲然:“而在一个流动性极强、作恶不会引发后果的环境中,比如一个七天经历一次新副本、人员全部随机分配的无限流游戏里,只需要将所有人都杀死,便可以轻松地将悖逆道德的后果控制在小范围之内。那么,道德之于功利主义来说,可行性如何呢?” 徐宁收敛了些许笑容,认真地说:“你应该知道,功利主义是不被提倡的。” “瞧,你又在道德的语境下说事了。”齐斯叹了口气,翻转手腕,将滤网上的茶渣倒进茶盘,“一个小问题:有一个疯子想和你比赛杀人,在限定时间内谁杀得多谁赢。如果你赢了,将无事发生;如果你输了,他就会毁灭全世界。我想知道,你会如何选择?” 宁絮沉吟片刻,没有回答,而是一字一顿地问:“所以,如果在一个如你所说的无限流游戏中,伱会选择将除你以外的人都杀死,是么?” “你理解错了。”齐斯笑得很是愉悦,“我又不是变态,杀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毕竟,我可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 “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你想让我帮你杀死所有玩家,必然要有让渡更多利益的觉悟。” 齐斯的话语在记忆里盘旋,张艺妤走在去往墓园的路上,思维一片纷乱。 天色越来越暗,好像随时会滴落雨滴。潮湿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水珠,在皮肤上凝结后将可感的凉意嵌入骨髓。 一道道人影在身边奔来跑去,并随着张艺妤的前行,越来越清晰。 干瘦的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校服,在灰白色的天空下跑跑跳跳,唱着诡异的歌谣: “邪神和疾病降临了,赐予我死去……” “我们所有人都死了,埋葬在土里……” “灵魂得救的黄花和黄蝴蝶不见了……” “我们的坟土长出小小的有毒蘑菇……” “我们是魔鬼,于是永远失去名字……” 歌词颠来倒去,完全听不明白内在的逻辑;但光是频繁出现的几个关键词,就足以令人联想到恐怖的场面,心神不宁。 张艺妤的步伐越来越慢,青白色的蘑菇在她脚底下破土而出,伸出细小的手爪阻挠她的脚掌。 风一吹来,满地的蘑菇都摇摆成一片青色的海浪,每一颗都在清唱古怪的歌声。 墓园就在前方,仿佛是所有诡异的家园;越是往前,诡异的迹象便越是显眼。死亡的气息无法被忽视,张艺妤的危险预警疯狂跳动,带来野兽面对天敌的直觉。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恐惧如网如织地缠住了她,使她无法再前进哪怕一步。 “我为什么要救齐斯?尤其是……为什么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后续的计划不知道又怎么样?跟着姜君珏,大不了死在副本后期,或者离开副本后被调查局再度收容起来;我要是再往前走,说不定下一秒就死……” 想法一经产生便如同水生植物般成片地扩散,如同昏睡的人陡然从迷梦中惊觉。 张艺妤想起来了,从签订契约到现在,齐斯除了最开始教了她一套将吃人的事掖过去的说辞,后面便再未提供过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连这个副本的背景和世界观,齐斯都没有告诉她一个字,全然是将她当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从头到尾蒙在鼓里。 反而是她,又是向齐斯传递线索,又是帮助齐斯用错误的信息误导其他玩家,提心吊胆地穿行在大部队中,远程为齐斯做牛做马。 确实,她身处弱势地位,要想获得齐斯的帮助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远远超出了齐斯能带给她的价值。 眼下齐斯和她失联,估计是凶多吉少,她真的有必要为了多一个队友,而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吗? 毕竟,齐斯看上去不仅无法再为她提供决定性的帮助,就连对她的灵魂的掌控力都近乎于失去——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对她做什么呢? 思及此,张艺妤抬起脚后退,倒不是真的看穿了齐斯的伎俩,而是相比灵魂契约的束缚,明显是历历可见的鬼怪更加可怕。 她正要沿原路返回水泥楼,然而下一秒,就有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耳后响起陈立东的公鸭嗓:“小姑娘,你那个装NPC的同伙是让你来墓园找他,对吗?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所以连课都没准时上?” 在意识到47可能有问题后,陈立东便一直在人群中搜寻这个“NPC少年”的身影,可此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了无踪迹。 结合梅狄娜女士的言语,基本可以确定47就是那个烧了档案室的“坏孩子”,不仅逃脱了惩罚,还让玩家山川信弘顶罪而死。 一般来说,NPC不会主动在死亡规则之外设计或害死玩家,不然游戏就太不公平了。哪怕是山川信弘自己触发了死亡点,也不该是“顶罪”这种死法…… 更可疑的是张艺妤。 如果她的任务真的有杀死“慈善家”一条,那么很容易就能根据细节锁定对应人选,从昨晚触发任务到现在这么久的时间,不可能不做任何行动。 陈立东倾向于认为,她是后来才知道“慈善家”的存在的,信息来源也绝对不会是系统界面。 知道“慈善家”这个特殊身份的只有周大同和47,而现在张艺妤也知道了,大概率是47说出去的;而NPC是没有立场向其他玩家泄密的。 除非……47根本不是NPC。 这个结论的得出太过匪夷所思,陈立东一开始并不十成十确定。 直到张艺妤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队伍,为他的怀疑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要知道,张艺妤大部分时候都紧跟着大部队,万不会有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线索,要独自出去探查一番的可能。 要么,她通过某种隐秘的途径知道了一些玩家们不知道的信息;要么,她出去是要找一个人,找一个失踪了的人。 组队道具的存在不是秘密,虽然目前看来只有昔拉公会有一套完整的生产线,但其他玩家未必不能通过各种方式达成组队的事实…… 陈立东的眼前浮现出齐斯从副本开始到现在的种种表现,包括昨天夜里那句阴恻恻“他们都死了,埋葬在土里”。 想到自己昨晚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冷笑出声:“47,你可真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啊。看你装NPC装得这么开心,不知道等你被我杀死的那一刻,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心情。” 陈立东一向自视甚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耍过,这会儿他只想将骗了他整整一天的齐斯碎尸万段。 他紧跟在张艺妤后面,也脱离了大部队,借着隐匿道具的遮掩跟踪了一路,并在最后阶段挟持了女孩。 “说说吧,你来这儿干什么,你们又有什么计划?”陈立东用扳指接住张艺妤颈侧的血珠,盯着上面的红芒威胁道,“这个道具叫【真相之戒】,接下来你如果说谎,它就会变蓝,我就杀了你。” 张艺妤双肩不停打颤,声音也在颤抖:“司……司契让我去找47号墓碑,打开后面的棺材。” “他在棺材里?” “应……应该是的……” “他躺进棺材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张艺妤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先前被齐斯忽悠了一通,刚醒悟过来,就被陈立东当做齐斯的同伙逮住了,属实冤枉。 看到陈立东明显不信的眼神,她急忙辩白:“我和他是在这个副本里才认识的,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强迫我签了个灵魂契约为他办事……不过我刚刚发现,他好像和我失去了联系,已经控制不了我了……” 陈立东盯着手上的扳指,玉质的表面蒸腾妖异的红光,印证了张艺妤的话语的真实性。 陈立东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优越感:那个叫“司契”的玩家果然不会做人,必须得用腌臜手段才能强迫其他玩家办事。 不像他,将周大同料理得服服帖帖的,一口一个“陈哥”地叫,对他尊敬又崇拜。 “你在前面带路,我倒要看看他想搞什么花样。”陈立东说着,一推张艺妤的后背。 张艺妤瑟缩了一下,抬眼看看前方的幢幢鬼影,又低头看看横在脖颈前的匕首,终究还是下了决心,一步一顿地挪向墓园深处。 第五十二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五)“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药”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二章红枫叶寄宿学校“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药”两百年前,两个远隔重洋的种族在浩无边际的黑土地上完成了一次对视,在语言和文字并不相通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手势和比划进行沟通。 陌生的环境,溽热的气候,外来者们起初并不适应这里。他们手忙脚乱地驱逐毒虫和猛兽,在潮湿的泥土上支起并不牢固的帐篷,并向还在从事原始的生产的原住民祈求食物的救助。 在原住民的接待下,外来者们很快见识到了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黄金和珍贵的宝石遍地堆簇,只需要将种子扔进土里,就能获得丰收。 贪婪刺激着他们将这片土地据为己有,驱使他们这么做的更多是一种傲慢,在他们看来,先进文明改造落后文明理所当然。 占领和殖民进行得十分顺利,越来越多的外来者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携带而来的病菌在人群间传播,大批原住民死于突然爆发的瘟疫,并空出了更多可以被占领的土地。 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更为荒诞的是,他们很多时候搞不清楚占有欲、杀戮欲、食欲和性欲的区别,并习惯于将所有可以彰显自己地位的做法混为一谈。 在完全支配新发现的大陆后,他们一面将原住民当做和鹿牛羊一般无二的动物猎杀,一面却又迫不及待地发泄自己不被公序良俗允许的各种欲望。 一些病症或许不会通过寻常的路径传播,但在更加露骨的接触和有违自然规律的放纵后,新的病菌在阴湿腥臭处滋生,好像神明对罪人降下的惩戒和诅咒。 皱巴巴的蘑菇在病人身上的潮湿处生长,作为一种耻辱被患者讳莫如深;病痛又迫使他们暗地里求医问药,四处尝试各种匪夷所思的治病方法。 他们用原住民的脑浆涂抹患处,用头皮遮挡疱疹,甚至生啖人血和人肉。将所有方法都尝试殆尽后,有一部分人听说了巫术的存在,并近乎于狂热地将其视为救命稻草。 他们将目光投向原住民爱心基金会和红枫叶寄宿学校,蚕食和掌控了一部分话语权,并借此在暗中进行实验和杀戮。 小小的尸体堆满了枫林中的墓园,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再也长不出树木,只能开出星星点点的黄花,长出青白色的蘑菇。 秘密渐渐被更多人发现,舆论和瘟疫为外来者们的行动增添阻力,他们只能一把火烧尽所有的罪证,并物色下一片可以纵容罪孽发生的土地。 死亡的悲剧不断重演,罪恶的飨宴轮回反覆,可直到最后,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药…… …… 鬼影幢幢的墓园中,张艺妤战战兢兢地指路,陈立东跟在她旁边开路,驱逐意图靠近的鬼怪,皮靴扫清凹凸不平的地面,将满地蘑菇踏碎成泥。 寂静中,陈立东冷不丁地问:“你说的‘司契’,就是之前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被傀儡师控制后又挣脱的那个?” 张艺妤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无望海》副本结尾,齐斯逼迫常胥关闭直播,并在傀儡师的控制下,威胁常胥拿取海神权杖,最后更是捅了常胥好几下,几乎杀死了他。 傀儡师对海神权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废掉三个傀儡,足以令各方势力提起重视。而后,刘雨涵发帖声称齐斯最终摆脱了傀儡师的控制,则为整件事蒙上一层神秘诡谲的棉纱。 事后,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特意调出当时留下的影像反复研究了多遍,调查员们对其中的细节和真相各执一词,至今仍然没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有人说齐斯技能特殊,是游戏中少见的能够摆脱傀儡师影响的玩家,必须拉拢过来,日后说不定能成为调查局和昔拉公会博弈的关键棋子。 也有人说齐斯不是好人,和昔拉公会是一丘之貉,最后杀死常胥的行为不一定是被迫,很有可能是和傀儡师演了一出双簧,故布疑阵。 这些信息调查局自然不会告诉张艺妤,但张艺妤颇有些八卦天赋,早在进副本前就把最近发生的事儿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是他。”张艺妤知无不言,“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摆脱傀儡师的控制,他的那个灵魂契约,我总感觉和傀儡师的技能很像……” 陈立东不耐烦地打断:“像就对了,也只有相像才能相克嘛。” 身为昔拉公会的预备役,他当然知道齐斯已经摆脱了傀儡师的控制,不然这家伙之前骗了他那么久,不就成了“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司契”这个名字还和傀儡师有这样一重渊源的,毕竟在他潜意识里,能令那位傀儡师大人都吃瘪的存在必然位于他无法触及的层面,万不可能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副本。 但现在看来,命运着实奇妙。那个家伙竟然也有今天,不仅栽在了他面前,还处于一个动弹不得、予取予求的状态,他随时都可以捡漏补刀。 他几乎可以想见,“司契”作为能挣脱傀儡丝的存在,定然会被那位大人记挂在心;而只要他能帮那位大人解决心腹大患,在昔拉公会中还愁得不到重用?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立东嗤笑着催促:“走快点,你不是也恨他强迫你签订契约吗?我马上就宰了他。” 张艺妤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原本她只是觉得齐斯自身难保,想放弃施救;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她不仅不救,还要上去补一刀。 这种反复横跳加背刺的行为着实不怎么光明磊落,但她看了看陈立东手中寒光森然的匕首,觉得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些,只能小声应和:“嗯,我……我们一起杀了他。” 陈立东更为自得:“小姑娘,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事,就来找哥哥我,没必要怕这种花架子!” “……哦哦,谢谢大佬!” 湿漉漉的空气在泥土的表面凝出水珠,黏糊糊地粘住蝴蝶轻薄的蝶翼。花和蝴蝶的尸体在坟土上淤积,铺成一指厚度的地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被踩扁的声音。 张艺妤目视前方,迫使自己不去关注身遭的鬼怪,整个人如同梦游般,恍恍惚惚地来到了齐斯曾经通过灵魂叶片指示过的地方。 一座边缘磨损的白石墓碑孤独地斜插在土里,上面浅浅刻着“47”的划痕。墓碑后是一个深深的土坑,里面静静躺着一副黑木棺材,棺盖紧闭。 陈立东站到土坑旁,指着棺材问:“司契就躺在里面?” “应……应该是的。”张艺妤低下头,看着没有花纹的简朴棺材,声音轻如蚊蚋。 说到底,她还是太弱小了,从头到尾都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而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她再强一点,强到能和任意一个玩家打个平手,又怎么会陷入弱势、被人胁迫呢?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和他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把我骗过来杀?”陈立东踩着棺材盖,并不急着开棺。 他转过脸,眯起眼审视张艺妤的表情:“他又不是傻子,让你大庭广众地跑过来,不就是明摆着想被人发现吗?待会儿我打开棺材,不会突然射出来个暗器噶了我吧?” 张艺妤悚然一惊,连忙摇头:“没……没有可能!不会的!” 陈立东看着张艺妤跼蹐缩缩的样子,越看越是狐疑。 “司契”作为能和傀儡师叫板的存在,怎么可能轻易栽在这个小副本中? 灵魂契约要真是和傀儡丝相近的技能,怎么可能被张艺妤摆脱? 陈立东低头看了眼表面依旧猩红的真相之戒,心知张艺妤没有说谎。但没说谎不等于说出了真相,残缺不全的事实有时比谎言还要致命。 “司契”阴险狡诈,焉知会不会连工具人一起骗? “呵呵,我不开棺,就隔着棺材杀他。”陈立东有了决断,举起白刃刺向棺盖。 手臂被冲击力震得发麻,他后退几步,再看面前的棺材,上面竟然没有多出一道划痕。 这棺材比他想象得要结实,甚至可能因为是副本的关键道具,而无法被玩家用外力破坏。 陈立东一瞬间明白了,“司契”为什么敢躺进去了。这是吃准了他要想杀人,必须得开棺啊。 越是这样想,陈立东越是不敢打开棺材,但就这么打道回府,他又极其不甘心。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到土坑旁的一堆小山高的土堆上,冷笑出声:“司契啊司契,你想不到吧?我不用开棺,直接埋了伱,量你也出不来。” 张艺妤打了个寒颤,有苦难言。这些老玩家一个比一个不做人,相比之下反倒是她这个鬼怪看起来比较正常…… 陈立东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一边用脚将堆在坑边的泥土踢进坑中,一边不知从哪里取出个铲子,示意她帮忙。 张艺妤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接过铲子,一下下地往坑里铲土。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两人便一起将47号墓碑后的土坑填上了。末了,陈立东还踩上矮矮的土包使劲踏了几下,确定将土给踏实了才罢休。 他看向张艺妤,收了骇人的脸色,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姑娘,接下来我们对一下回去后的说辞吧。” 张艺妤瞪大了眼睛:“……啊?”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慈善家’。之前你把我身份曝了,还骗他们说杀人是必做任务的事儿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陈立东不咸不淡地威胁了一句,见将女孩唬住了,才接下去道:“当然,我对杀你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拆穿你的那些谎言。相反,我需要你继续骗他们,最好让他们一个个死在路上……反正你已经骗过他们一次了,和谁合作不是合作?”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张艺妤的意料,她不懂就问:“可是为什么啊?不是只要配置治疗‘失眠症’的药剂,就能通关了吗?”又不是杀死梅狄娜女士那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什么还要考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你傻啊?”陈立东看着系统界面上【配置足够治好所有人的“失眠症”的药剂】的字句,笑容可怖如同恶鬼,“剩下的人越少,需要的药剂量就越少,我们就越容易完成主线任务……” 第五十三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六)“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三章红枫叶寄宿学校“我又不是什么变态”学校二楼的小房间中,玩家们挤在不到三十立方米的空间里奋笔疾书。 姜君珏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手电筒,嵌进屋顶的一个孔洞中,充当聊胜于无的照明。 十三个男人加上三个女人都不矫情,各自分了一小沓写着鬼画符的皮草,认真地誊抄上面的符号。 十一点二十分,所有看上去像字的符号都被抄完了,有几個人不放心,又拣了其他几个玩家抄过的资料,用自己的纸再抄了一份,留作备用。 姜君珏环视一圈,总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一个玩家适时提问:“我们要怎么知道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去找梅狄娜女士问吗?” “问梅狄娜女士没用。她要是认识这些字,在染上‘失眠症’后早就自己想办法配药了。”姜君珏眯缝着眼,又叼起一根香烟,“对于怎么辨识这些文字,我倒是有些猜测……去四楼看看,没准看着看着就有办法了。” 玩家们相视一眼,陆续颔首表示赞同。 进入副本到现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大多限制在一到三楼,四楼除了最先上去探索的七人,其他人都还没去过。如果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线索,根据排除法,也只能去四楼碰碰运气了。 离午饭时间还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房间,向楼梯口走去。在即将上楼时,玩家们自觉排成队伍,由姜君珏打头。 姜君珏从道具栏中抽出一柄长剑护在身前,步速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一步步踏着长满苔藓的水泥楼梯,发出“沙沙”的轻响。 楼道比起第一天要破败了许多,两侧的墙壁氤氲出大片的水痕,外热内冷导致水泥皲裂,粘稠的液体从裂纹中流出,卷带米粒大小的白色虫卵。 只有手指头粗的青色菌菇在台阶和墙壁的交界处喷吐触须,一不小心踩到后,伞冠立刻炸开,散发令人恶心欲呕的腐臭味。 空气中似乎挤满了看不见的虚影,越往前走,气压越大,好像被一种无形之力作用在身上,稍微走快点便会觉得呼吸困难,胸闷气短。 十六个人的队伍算得上人多势众,但依旧有几个胆小的玩家面露退缩之色,甚至打起了寒噤。这不是他们自发产生的恐惧,更像是有一种作用于潜意识层面的气场在阻止他们前进。 姜君珏横着长剑,步伐不变地抬脚踏步,终于踏尽最后一级楼梯,稳稳当当地站上四楼的走廊。 刹那间,无数泣音和惨叫声在耳畔炸响。 “痛啊……我们好痛……” “求求你……放了我们……” “我不想死……呜呜呜……我不想死……” 属于孩童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冲破姜君珏的脑仁,哪怕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依旧一刻不停地灌入他的脑海。 他艰难地呼吸着,几乎站立不住。身后,有几个紧随他步伐上楼的玩家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有的抱着头蹲到地上,也有的虽然强撑着站直,却已然泪流满面。 好在,异状只持续了半分钟,耳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逐渐归于死水无波的平静,只剩下如同回音的耳鸣依旧在嗡嗡作响。 姜君珏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离午饭还有半个小时。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冒出什么情况,让他赶不及去食堂;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他回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不敢再向前一步的半数玩家,道:“各位要是害怕,就把抄下来的资料交给本人,自个儿回去,不怕的跟我走。” 几秒间,玩家们稀稀拉拉地退了大半,姜君珏的手中多了厚厚一沓白纸。 加上姜君珏只剩下七个人还留在四楼,其中两个还是听风公会的成员。 情况没有超出姜君珏的意料太多,他瞥了眼暗沉得几乎看不清前路的走廊深处,打起手电筒,往记忆中他曾和张艺妤一起探索过的那个房间走去。 思维触及某个关键,他皱起了眉。 张艺妤跑哪儿去了,他怎么感觉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 姜君珏隐隐记起自己好像没在小房间的抄书大军中看到女孩的身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他的几名玩家。 只见麻雀似的张艺妤好端端地跟在队伍末位,在她前面相隔三个身位的则是拽得二五八万的陈立东。 看到两个有特殊身份的玩家都在眼皮子底下,姜君珏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免有些担忧:“失眠症”带来的失忆效果着实严重,他的记忆都出现混乱了。 张艺妤被姜君珏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心头警铃大作,连忙在心里复习了一遍和陈立东串好的说辞,却不想姜君珏什么都没说,就转回了头继续前行。 一时间,她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和陈立东是在五分钟前才回归大部队的,当时两人到达二楼,正好在楼梯口看到玩家队伍的尾巴,便悄悄跟了上去。 在姜君珏让害怕的人回去时,她拔腿就要后退,却被陈立东一把薅住,只能有苦难言地留在四楼。 七人的队伍行程不慢,很快就在姜君珏的带领下进了走廊底部那间房间。 教室模样的空间中整齐地摆放着矮桌,那说是桌子,看高度和长宽却更像解剖实验台。 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肉眼可见属于孩童。 在姜君珏跨入房间的那一刻,骷髅们纷纷调转方向面朝向他,没有嘴唇的口腔一开一合地唱起了调子古怪的歌谣。 好几个玩家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架势,不禁后退半步。 姜君珏冷静地吐着烟气,在同伴们面前维持住了沉着稳重的人设。他等了足有半分钟,骷髅们越唱越起劲,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他索性直接将手中画着鬼画符的纸张展开,横在离他最近的一个骷髅面前。 那个骷髅愣了两秒,吐出的音节变了调,大概是出于副本机制,开始翻译纸上的文字。 骷髅的口音很重,玩家们面面相觑,依旧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艺妤同样凝神细听,正出神间,眼前毫无预兆地刷新出一行行银白色的文字,她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治疗失眠症的配方如下:半个人的毒蘑菇,半个人的黄蝴蝶,半个人的黄花朵,半个人的黑泥土,混合在一起烹煮,一个人就痊愈了。” “半个人”?什么意思? 张艺妤眉头微皱,甫一抬眼,就见姜君珏正幽幽地盯着她看。 姜君珏用两指取下了唇间的烟,神情复杂:“看来只有女巫这个身份能听懂原住民鬼魂的话,也就是说,有些关键信息只有小张能知道……” 张艺妤听出了潜台词,脸色一白,很想辩驳说她什么也听不懂,只能看懂系统界面上出现的对应的文字。 姜君珏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冷冷发出一问:“‘半个人’这个量词是什么意思?” “这不很明显吗?死在浴室或者档案室里的人会化作泥土,死在其他地方的人会随机长出蘑菇、黄蝴蝶或者黄花……”陈立东说着,声音沉了下来,“两个人死去后的遗物配成药剂,可以治好一个人,我们刚好有十八个人,也就是死十二个,救六个……” 空气一时凝滞,姜君珏砸吧着嘴大口抽烟,一双皱纹浅淡的眼睛始终深深注视着张艺妤。 张艺妤被看得心里发毛,只能低下头躲避那审视的目光。 毫无预兆的,她的脑海底部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张艺妤,你尽快违反一条规则,想办法被关进禁闭室。” 这声音无比熟悉,正属于已经被活埋在墓园里的齐斯,却不复之前的有气无力,听起来状态极佳,完全不像是被困在棺材里的样子。 “你……你没死?”张艺妤浑身都打起了颤,“那你当时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闭上眼,看到黑暗的思维殿堂中悬浮着的金色藤蔓,只有指甲盖粗细的尾端正卷着属于她的灵魂叶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 死亡预警疯狂跳动,她想起了她和陈立东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和陈立东一起杀了齐斯,想起她不仅往坑里填了好几铲子土,还踩了几脚……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好像沐浴在寒风中,被毫不留情地吹打得阵阵发凉。 完了完了,“司契”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她绝对会被捏碎灵魂、凌虐而死吧? “嗯哼,我还活着。之前的那些表现都是骗你的,怕你演不像。” 齐斯躺在漆黑的棺材里,隔空咂摸工具人的恐惧,只字不提活埋的事儿。 被陈立东看出破绽在他意料之中,毕竟他编最初那套谎话的时候对副本的了解不足,虽然在细节上做了不少模糊性处理,但随着越来越多线索的披露,聪明人迟早能回过味来。 同样,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梅狄娜女士的眼中钉。在烧了档案室后,虽然他借由副本的机制让山川信弘顶罪而死,但谁知道其他玩家会不会察觉出端倪,举报他一手? 事已至此,通过棺材进入另一个空间势在必行。 在躺进棺材的那一刻,无数非叙述性信息涌入齐斯的脑海,告诉他:必须用泥土将棺材完全掩埋,才能穿梭时空。 进入副本以来,齐斯已经摸清了张艺妤的秉性,知道她胆小怯弱,没什么立场,稍微遇到点危险就会退缩;也知道她实力堪忧,浑身破绽,根本做不到隐蔽行事。 让她肩负埋土的重要任务,大概率要出事。 因此,齐斯没有像以往那样,在灵魂契约中加入“不允许损害主体利益”“主体死后,客体也会死”等更加苛刻的条款;同时一直对张艺妤持一种冷漠的、居高临下的态度。 ——就是在为张艺妤的背叛提供方便。 只有这样,才能让陈立东上钩,帮忙填坑。 此刻,齐斯噙着温和的笑,继续下令:“进入禁闭室后,将组队指环找个地方丢下。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在角落刻下‘47’,做不到就算了。” 审判没有落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张艺妤看着依旧在把玩她的灵魂叶片的藤蔓,只觉得心头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痒得她发痛。 齐斯那句“做不到就算了”,听起来云淡风轻,她却万不敢怠慢,连连在心里无声地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然后就听青年轻啧一声:“怎么了?吓成这样……我又不是什么喜欢把人凌迟成片再煮了吃的变态。” 张艺妤:“……” 姜君珏听不到张艺妤和齐斯在意识空间中的对话,见女孩忽然就脸色煞白,还以为是她在自己的施压下露出了马脚,当下追问:“小张,照伱说的这个配方,我们就得死十二个人,你怎么看?” “我?哈哈……”张艺妤干笑两声,忽然抓住自己的校服边沿,往上一剥。 姜君珏下意识别过头,好在女孩只是脱掉了校服外衣,露出了内里的绿色衣服。 所有玩家在第一时间都是懵的,完全想不明白她当众脱衣服是闹哪出。 下一秒,就见梅狄娜女士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用尖利的嗓音叫道:“你这个不穿校服的坏孩子,立刻自己去禁闭室!” 第五十四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七)“红衣的神明悄然降临”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四章红枫叶寄宿学校“红衣的神明悄然降临”女孩从记事起就在红枫叶寄宿学校长大,从小到大都文静得像个聋哑姑娘。 老师和孩子们见到她时,她往往独自坐在照不到阳光的角落,安静地吮吸手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来往的人群。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与众不同逐渐暴露。 她似乎罹患某种古怪的厌食症,在其他孩子狼吞虎咽稀缺的饭食之际,她往往只象征性地咽下一两口,便将剩余的饭菜交给同学瓜分。 有老师曾在偶然间目睹她蹲在长满蘑菇的阴暗墙角,用手指捞起菌蕈下松软的泥土塞到嘴里。等那名老师走过去制止时,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能被容忍,连忙将沾了泥土的手指藏到身后,在脸上挂起羞怯无辜的笑容。 不仅如此,女孩还能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听到常人无法听到的絮语。有一次轮到她去往墓园洒扫,她忽然在一株黄色的小花前蹲下,嘀嘀咕咕地发出常人听不懂的怪声。 起初老师们只当她是贪玩,就像寻常的小孩子喜欢想象出一个看不见的朋友那样,她不过是出于一种懵懂的天真,假装自己可以和花草对话。 直到有一天,一名老师将47钉上十字架,不久后又在深夜里看到那个古怪的坏孩子踏着无形的阶梯走了下来。 老师被诡异的场景所骇,下意识移开视线,却瞥见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墓碑的丛林间,一如既往地大睁着明亮的眼睛,咬着手指吐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经过懂得原住民语言的梅狄娜女士翻译,那些音节的意思是“神牵引着他”,而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女孩那种已经被禁止的语言。 老师们自然知道在这片魔幻的土地上任何怪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因而确信女孩可能拥有某种灵视。流言渐渐生长出枝蔓,并在暗地里蔓延传播,他们声称女孩是被神明注视的“女巫”,能够使出诡谲的巫术,像童谣预言的那样带来诅咒。 梅狄娜女士对此不以为然,一面残酷地惩罚女孩,试图让她改掉吃土的恶习;一面冷漠地宣布:“既然她能够说话,那就应该教会她真正应该学习的语言。” 在对待学生的严厉程度上,梅狄娜女士比起其他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她的教导下,女孩逐渐恢复正常,会吃光食堂的饭食,并且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当然,只有女孩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将所有隐秘的欲望和冲动都压抑在了心底,将一些事做得更小心、更隐蔽,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离开寝室,去舔舐厨房门口的湿土,哼唱天生就会的歌谣。 6月1日那天,托尔森先生提出要为一些好孩子进行洗礼,女孩本在名单之上,却因为触怒了梅狄娜女士而被关进禁闭室。 狭小逼仄的黑屋子中,女孩蜷缩在角落,却并不害怕孤独,因为她可以透过水泥墙壁看到其他房间的景象,视线甚至能一直穿过枫林,到达住满老师和学生的学校。 她静静地坐着,默默地舔舐房间里的灰尘,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远处的人群。 后来几天,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进了禁闭室,她听到了“失眠症”“隔离”之类的词汇,并不能完全理解。她只能看到孩子们头顶象征着痛苦的紫色烟气,那些烟气中还夹杂着诡异的黄色小花。 她依旧记得黄花和黄蝴蝶和她曾见到的神明有关,每当黄花开遍土地的时节,神明总会和黄蝴蝶一同出现。 宏大的战争和死亡能够成就煊赫的正神,微小的痛苦和渴望自然也能吸引来邪神的一瞥。 同样知道这一秘辛的还有坏孩子47,他趴在地上绘制近似于咒文的文字,实是在举行仪式,向邪神祈祷。 他已然接近成功,黄色的鲜花和黄色的蝴蝶爬满残破的墙垣,跟随在他的脚边占领每一寸土壤,宣告神明即将到来。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神迹,47曾经向某几个孩子诉说他的见闻,很快就被扣上了“说谎者”的罪名。 但随着疫病的蔓延,过去一笑而过的“谎言”又被孩子们重新提起,并在现实的渲染下成为了他们矢口肯定、信誓旦旦的真相。恐惧经过时间的发酵演变成愤怒,憎恨似乎总能给人提供莫大的勇气。 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头顶的紫烟变成象征恶意的黑色,他们诅咒47召来了邪神,带来了疾病,指斥他是最该死的恶魔。47却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身遭漂浮着一片不辨意义的金色。 沉默并不能换取同等的静谧,诅咒和谩骂变本加厉,铅灰色的水泥房中,恶毒的言语接踵而至,女孩因为敏锐的感受力能听到所有,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属于生物本能层面的恐惧和厌烦。 她隔着厚重的水泥墙看抱膝坐在墙根的47,黄花开满了每一個角落,覆盖住了青白色蘑菇的尸体,光组成的蝴蝶在空中扑闪着翅膀飞舞,洒下点点金色的粼粉。 在某一个时刻,所有声音都远去了,天地间一片死寂。 女孩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阴湿的小房间中,红衣的神明悄然降临,用光填满晦暗的空气。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外,常胥和说梦两人一前一后,在枫林间前行。 两人去了墓园一趟,除了听到一首似是而非的歌谣外,便再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看时间还早,两人果断决定先去传说中的禁闭室看看。 深秋时节,鲜红如火的枫叶在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大多已经干瘪,一踩踏上去便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瘦骨嶙峋的枫树肆意地戟张光秃秃的枝干,聊胜于无地阻碍玩家的步伐。 两人到达导游所说的禁闭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方方正正的水泥房坐落在枫林的掩映中,表面早已因为热胀冷缩的作用布满了裂纹,好像随时会化作一堆碎块崩毁。 人烟罕至的建筑死气沉沉,墙壁上长着密密麻麻的丑陋蘑菇,像老人的皱皮一样爬满整座房子,青白的颜色散发死亡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说梦盯着那些蘑菇,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常胥若无所觉,将命运扑克夹在指间,一步步走入水泥房中。 房子的占地大概有一百平米,里面没有多余的陈设,一条羊肠般逼仄的走廊迷宫似的蜿蜒,地面上长满粘湿的苔藓,点缀着脏兮兮的蘑菇。 常胥踏碎了横挡在路当中的几颗蘑菇,腥臭的气味陡然炸开,灌满了气流不畅的狭窄空间,让人想起被尸体堵塞的臭水。 说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香水,往左右喷了喷,才堪堪将难闻的气味压下去了些。 走廊两侧分布着一间间狭小的房间,大抵是惩罚孩童用的禁闭室。 每一间禁闭室都昏暗阴沉,缺少光线,地板上同样长满了奇形怪状的蘑菇,隔着紧闭的铁门,依稀可见内部脏乱的环境。 常胥很想将这些门踹开,进去搜查一圈。但在“文明参观”的规则下,他只能郁闷地压抑住搞破坏的冲动,借着铁门上用铁栏杆封住的窗口打量房间里的情景。 视线捕捉到了什么,他目光微凝。 只见在最里面一间房间的墙角,一枚通体洁白的指环静静地躺在蘑菇丛中,在一片绿色中却依然格外扎眼。 而那枚指环的上方,赫然用浅浅的划痕刻着“47”二字! 说梦无声地跟在常胥身后,自然同样看到了墙角的异状,认出了那枚指环的学名。 他摩挲着手中没点着的香烟,缓缓说出判断:“这个副本至少有两个空间,这点对于你我来说都没有异议。现在看来,是另一个空间的朋友给我们传信了,只是不知这个数字是何意。” 常胥记得,纪念馆大厅的照片墙上,齐斯的黑白遗照下方的编号就是“47”。 “47”这个数字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偶然,很可能是齐斯正通过某种手段向他传递信息。 只是不知这人既然都决定传信了,为何还要打个哑迷,搞得他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身处另一个空间的齐斯和张艺妤,常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个人会发生接触吗?他们现在是敌对还是合作? 齐斯知道他在这个空间吗?如果知道,会不会已经埋下了一个巨坑,就等这边的他和说梦跳进去? 常胥明白,先入为主地以恶意揣测他人是不对的,但在从《无望海》副本出来后,他的潜意识总克制不住地对齐斯怀有一种时隐时现的敌意。 被海神权杖贯穿的触感至今无法忘却,像被从里而外地捣碎,由伤口处向四周散为齑粉。 当时他于将死之际从无望海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浸泡在海水里,胸口没有伤痕,痛感的残余却那样鲜明。 他吃力地挣扎,使自己勉强浮于海面,一面仰着头吃力地呼吸,一面硬撑着看完了结局,等到三分钟过去传送出副本,才终于陷入了昏迷。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虽然理性上知道“不应憎恨工具,而应憎恨使用工具的人”,但常胥的感性依然做不到对齐斯平常心看待。 更何况,他自己也复盘过好几次《无望海》副本的结尾,已然和调查局的前辈们统一了意见: 第一,【海神权杖】极度危险,虽然没有落到昔拉公会的手中,但寄存在齐斯手里同样令人很不放心。齐斯挣脱傀儡师控制一事的具体细节存在疑点,不排除发布消息的刘雨涵被策反的可能。 第二,齐斯有成为屠杀流玩家的倾向,虽然尚未表现出明确的证据,但依旧不容轻信。和他接触需要保持警惕,特殊情况下可直接收容。 常胥现在很苦恼,他一向习惯于将可能威胁到他生命的因素直接排除,直觉也告诉他,齐斯对他的威胁极大;但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有些事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便将一发不可收拾…… 说梦并不十分清楚常胥和齐斯的渊源,照片墙上有好几百张脸,且都是失真的黑白照片,他顶多能从中认出和他组队进来的听风公会的成员。 见常胥神情古怪,说梦只当他也在苦恼数字的意思,当下接着分析:“在下早就想说了,要想在这个空间里找到识读原住民的文字的方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已经好几百年过去了,通晓这些文字的人都死了,连鬼魂都找不到,更别说向他们请教了。” “要想解决我们的主线任务,恐怕得仰赖身处另一个空间的朋友。他们身处红枫叶寄宿学校的过去,大概率能找到还活着的原住民,哪怕找不到活着的,遇到刚死的、可以沟通的鬼怪,可能性也要大很多。” “在下猜测,一定有某种方法能够让我们在两个空间之间穿梭。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方面的记载,填补这块线索的空白。” 常胥回过神来,不明觉厉地颔首表示赞同。 对于如何完成【识读纪念馆中的文献】的主线任务,两人都只有模糊的想法和揣度,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继续寻找线索。 时间还早,常胥沿着细长的走廊一路向前,将两侧的房间都看了一遍,再未找到新的线索。 照不到阳光的水泥房中漂浮着驱之不散的寒意,才站了没一会儿,常胥便觉得自己的卫衣被湿冷的空气浸透了。 他纵然身体素质不差,但还是感到了几分不适,不由蹙了蹙眉。 说梦吐着冷气,一边搓着手,一边沿原路退出水泥房。常胥也不再久留,踏着碎裂的菌蕈,走出房子,向纪念馆的方向走去。 九点半,两人再度回到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中。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冷冰冰的展品孤零零地陈列。 说梦将手中的烟揣进口袋,抬头盯着天花板看:“趁梅狄娜女士不在,我们去四楼一趟。在下感觉,重要的东西都在四楼。” 第五十五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八)“我们囚禁过一位神” 红枫叶寄宿学校,四楼,房间中的骷髅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无法理解的歌谣,惹人心烦。 治疗“失眠症”的方案十分明确,只要用两个人死后的遗落物制成药剂,便刚好能够救一个人。 但实际实行起来,死两个人远远不够。 解药需要用到泥土、蘑菇、黄蝴蝶和黄花,其中泥土和蘑菇无法从一个人身上掉落,也就是说,至少需要死三个人,才能配置出足够救治一人的解药。 而且,很多材料是随机掉落的,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死更多的人…… 牺牲大多数,拯救少数人;还是让所有人一起公平地去死呢? 若选择后者,无疑不符合理性原则;若选择前者,又该以什么标准决定牺牲谁,拯救谁呢? 生,人之所欲;死,人之所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擅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呢? 姜君珏不是什么圣母,也曾为了大局,设计害死过无辜的人,但那往往是用少数人成全大多数的戏码。 现在,数量的多寡颠倒置换,一旦发生冲突,吃亏的必然是少数群体。 姜君珏一时没了主意,用二指夹住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眉头紧锁。 陈立东终于等不下去了,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姜君珏,你是听风公会的老人,拿个主意吧,到底让谁死,让谁活?” 他有意将责任推到姜君珏头上,姜君珏却不肯接茬:“张艺妤未必说了实话,不然没必要不惜违反规则也要离开。虽然她作为九州公会的成员,没有害人的立场,但本人依旧不相信诡异游戏的吃相会这么难看,明明白白地让我们害人。” 他顿了顿,一双疲惫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治病的药剂恐怕另有说法,我希望各位先不要急着行动,观望观望再说。” 陈立东有【真相之戒】在手,自然知道张艺妤提供的配方不假,但他万不会在姜君珏面前自爆底牌。 他不动声色地提议:“配方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进副本到现在又不是没死过人,那些尸体都好端端地躺着呢,总能凑齐第一批材料,配出个药剂试试,大不了到时候我来试药。” 的确,最早一批药剂的配置远远用不到杀人,只需要对已经死去的人进行废物利用就可以了。 但一切不确定性将在被观测后失去悬念,如果配方是真的,在用光材料后,牺牲活人势在必行。 “再说吧,我们六个人也决定不了什么。”姜君珏低头看了眼手表,转身出门,“时间不早了,该去食堂吃饭了。” 一行人心事重重,零零落落地下了楼,在食堂中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六人并不属于同一股势力,因此也不存在保密的可能。很快,食堂中的十七个人都知道了那个不知真假、违背人性的配方。 在压抑的气氛中,时针指向十二点。 每个人的面前都准时出现了一盘乱七八糟的饭菜。也不知道在齐斯走后,究竟是哪个人才把这些难以下咽的菜式复刻出来的。 此刻,终于又有几个玩家注意到了齐斯的消失。 有人小声提出疑问:“那个npc呢?要是他还在,完全可以先用他试试嘛……” 陈立东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并不想说。 姜君珏则完成了逻辑自洽,说出一套南辕北辙的猜测:“如果这配方是真的,那就是诡异游戏有意将npc排除出去,不给我们用他做实验或者补齐材料的机会。我们要想完成新的主线任务,必须朝自己人下手。唉,这一手真是用心险恶啊……” 玩家们纷纷应和,指责诡异游戏的险恶用心。 陈立东快速吃完了盘里的饭菜,走到洗手池边将碗筷洗净,放回原位。 “我打算先去浴室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半个人的泥土’。”他抛下一句话,冲周大同使了个眼色,便走出食堂,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周大同会意,连忙解决了自己那份饭菜,跟了出去。 梅狄娜女士的办公室在食堂和浴室中间,刚好顺路。陈立东在办公室门口停步,幽幽注视着漆黑的门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大同一路跟过来,在陈立东身边站定,然后就听他缓缓开口:“小周,你应该知道吧,我们都被司契骗了,他不是npc,是玩家,不知道利用什么道具假扮成了npc的样子,骗了我们一路。” 周大同点点头,义愤填膺地帮腔:“这啥人啊?亏咱还救他,给他吃的!” 陈立东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一件事,我通过【真相之戒】验证过了,张艺妤没有说谎。但她突然主动违反规则,我怀疑有猫腻。我这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就怕司契还没死透。” 周大同挠头:“那我们要不要去补刀啊?” “你傻啊?万一他耍了什么诡计,就等着我们上钩,我们一开棺就凉了!”陈立东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一句,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陈哥教伱个乖,在这种副本里,要学会利用npc,借力打力……” 他说完,上前一步,抬起手恭恭敬敬地在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三下,发出“咚咚咚”三声脆响。 一阵可疑的窸窸窣窣声乍起又息,“咔哒”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面容阴鸷的梅狄娜女士走了出来,冷声问:“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立东欠了欠身,满脸堆笑:“梅狄娜女士,您之前让我们检举烧了档案室的坏孩子,我想我已经有头绪了。” 他观察着梅狄娜女士的神色,语气更加谦卑:“那个坏孩子就是47,我可以保证,一定是他烧了档案室!这种搞破坏的坏孩子必须得到严厉的惩罚,您看要怎么处理他?” 梅狄娜女士眯起灰色的小眼睛,上下打量陈立东,似乎在判断他的目的。两秒后,这个npc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那么就请先生你去把他抓来吧。在后天的这个时候,我必须看到他!” 陈立东一愣,总感觉梅狄娜女士这话说的不太对味。他正要再开口,系统界面上却不容置疑地刷新出三行文字: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抓住47,送到梅狄娜女士的办公室】 【任务时间:48小时】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三楼。 常胥和说梦压着脚步,在走廊间无声地行进,好像生怕惊扰潜藏在这里的古老生灵。 两人将一间间布满尘灰的寝室门推开,探头进去打量,终于找到了一扇高度不那么反人类的窗户。 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口已经被水泥封死了,要想走楼梯上去,除非用命运扑克将水泥全撬开——但天知道这算不算破坏公物。 综合来看,比较可行的去到四楼的方法,就是爬窗户。 “常胥,接下来辛苦你了。”说梦自来熟地拍了拍常胥的肩,以示鼓励,接着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常胥看了看说梦,又看了看布满黄泥的窗户,不再犹豫,上前将窗户推开,踩着窗框探出大半个身子。 那窗户正上方三米处便是四楼的窗口,对于普通人或许是难以触及的距离,对练家子来说却不在话下。 常胥在指间凝出五张纸牌,甩到空中,借着其漂浮的间隙,一蹬墙面飞身跃上,踏着一级级由纸牌组成的台阶,抬手抓住四楼的窗框。 那扇窗户是开着的,为他提供了方便,他直接双手一撑,翻身跃过窗口,稳稳地落在水泥地上。 他进入的是一间正门紧闭的房间,一张张低矮得如同手术台的桌子整齐地排列,上面空无一物,只能从边角处看到几抹褐色,目测是干涸的血迹。 这里……也许曾经做过人体实验? 门似乎是锁着的,常胥走过去推了一下,果然没能推开。 这个副本不允许破坏行为,故而他无法踹门而出。 他能探索的,只有这个不到五十平米的小房间。 这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场地的限制有效减少了干扰选项,使搜证更加简单。 常胥从门边开始,一寸寸摸索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原来是有一块瓷砖松了,一踩上去就会使它摇晃起来。 已经松了的瓷砖,掀开看一眼应该不算搞破坏吧? 常胥这样想着,双手扣入地缝,抓住瓷砖的边缘,向上一抬。 “沙”的一阵摩擦声过后,细碎的尘灰糊了常胥一脸,瓷砖下,几张泛黄的稿纸撞入常胥的眼帘。 在注视两秒后,关键信息在系统界面上刷新出来: 【经过实验可以确定,原住民确实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不过这不是他们族群内部可以世代习得的巫术,而是一种被神奇的大自然天生赋予的禀赋……在他们聚居的位置,有概率生成时空漩涡,不同的时空会在此重叠,互相影响。而红枫叶寄宿学校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竟然拥有两处时空漩涡,一处位于禁闭室里,一处位于墓园中。】 【原住民的孩童天然和护佑这片土地的神明契合,他们当中生而知之的群体被称为“觋”或者“女巫”,天然能够召唤来邪神附体或赐福,使他们短暂地拥有神的权柄。被附体的孩子或许可以视为神在人间的化身……这样看来,我们曾经囚禁过一位神。】 【研究表明,原住民的文字是一种咒文,可以直接与神明进行沟通。这是一种奇妙的文字,超出了传统文字学的字音和字形两个维度,而将载体也纳入表意的范畴。承载于不同载体上的同样的文字,表达的意思和理解的方式可能截然不同……抄录作为研究的方法并不可行,只有持有原件,才能真正搞明白那些文字的表意。】 常胥默默将文字内容记下,又继续去探索其他地方。 十点一刻,整个房间都被搜了个底朝天,再无新的线索出现。 常胥略有些不舍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不再停留,回身从窗口一跃而出,攀着粗糙的外墙,蹬了几步,矮身跳进三楼的窗户。 说梦早已等候多时。 在听完常胥的复述后,他习惯性地抽出香烟,捏在手里把玩:“看来我猜对了,这个副本果真有在两个空间之间穿梭的方法……我们先去墓园一趟,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那些墓碑都有编号。” …… 十点半,墓园内。 一片阴云笼罩在头顶遮住了太阳,将整个地界都阻隔得阴湿而寒冷。小巧的黄花开成花海,只长到脚背的高度,人一走过,便被掀起的风带动着轻轻摇晃。 常胥和说梦站在编号为“47”的墓碑前,看着墓碑后矮矮的坟包,默然无言。 照片墙上,齐斯的遗照的编号正好是“47”;如果安葬也按照编号来的话,这座坟里埋的便是齐斯的“尸体”。 齐斯通过禁闭室向他们传信,大概率是想让他们把他挖出来。 只在墙上划了个编号,而不透露更多信息,估计是存了些许要挟的意思。 但问题是,这座坟也属于纪念馆内的物品,挖坟会不会被算成是“破坏公物”,违反规则? 正迟疑间,常胥眨了下眼,忽然看到坟包上的泥土缺下去了一块,相应的,坟包旁边多出了一个小土堆,刚好是一铲的量。 不待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坟包上的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与此同时,两侧有土堆缓缓地增高,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正在此地一铲铲挖土一般。 常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头绪,于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说梦。 说梦:谢邀,我啥也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再度转头看向坟包,一脸懵逼地注视着墓碑后渐渐现出一个土坑,裸露出躺在里面的腐朽棺木。 破坏公物的事儿有好人帮忙干了,常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走上前,弯腰俯身,将双手扣进棺材盖的边缘,用力往上一抬,往旁边一翻。 漆黑的棺材中,一身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放松地仰躺,后脑枕着手臂,看起来格外悠闲。 在被棺盖落地的声音吵醒后,青年悠悠打了个哈欠,垂眼遮去神色间一闪而过的烦躁,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啊,常哥。” 感谢子灼大佬打赏的盟主,大佬破费了!感谢文沉木的100点币打赏!感谢星月琉璃兔100书币的打赏!感谢靈梦令的3张月票!感谢八月秋风、顽固的仓颉、枝枝睡不醒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230930133846620、书友150221212248233、书友20230112134147240、星月琉璃兔、书友20230930133846620、比心五式的月票! 第五十六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九)“没有神明怜悯的土地”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六章红枫叶寄宿学校“没有神明怜悯的土地”红枫叶寄宿学校,墓园内。 幢幢鬼影的包围中,陈立东用白刃清出一片空地,踏着蘑菇和黄花碎裂后混合在一起的浆汁,静静地站在一座坟墓前。 墓碑上刻着的数字,自然是“47”。 吃完午饭后,陈立东去找梅狄娜女士那一趟,本意是想借她的手杀人,不想反而为自己找来了活干。 【抓住47】的支线任务白纸黑字地写在系统界面上,要是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下场可想而知。 陈立东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周大同一起来到墓园。管他“司契”有没有阴谋,必做任务总不能不做,大不了多消耗几个保命道具,做好防护。 坟包旁,陈立东和周大同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扛一把铲子,勤勤恳恳地铲掉刚埋上没多久、还残留着脚印的泥土。 一铲铲泥土被堆到两旁,缓缓增高;土坑中的棺材逐渐现出全貌,沉重而肃穆地躺着,寂静如死。 挖了半天的土,陈立东和周大同都气喘吁吁,撑着腰大口呼气。 歇了一会儿,陈立东指使周大同道:“去把棺材打开吧。” 周大同“哦”了一声,抬脚跨在土坑上,弯下腰抓住棺盖边缘,猛然用力,将其一把掀开。 漆黑的棺材里空空如也,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不知是里面的人离开了,还是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周大同愣愣地问:“这里面也没人啊,司契会在哪儿?” 陈立东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棺材的内景,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 …… “我的主线任务是‘杀死梅狄娜女士’。”齐斯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将手肘搁在桌上,托住下巴,“在我所在的那个时空,作为老师的梅狄娜女士是无解的存在,考虑到‘梅狄娜’是这个家族共用的名字,我倾向于认为,杀死作为导游的梅狄娜女士同样可以完成任务。” 自常胥把齐斯从坟墓里挖出来后,说梦便将两人在纪念馆获得的线索告知了齐斯,相应的,齐斯也告诉了他俩一些重要信息。 两个时空的线索至此交汇,描摹勾勒出世界观的全貌。 齐斯在硬板凳上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酸痛,索性将上半身全趴到桌面上,有气无力地说了下去:“两百年前,外来者殖民这片土地,带来的病菌使得原住民的部落爆发瘟疫。病菌在一次次传染中发生了变化,从原先的只传染原住民,到后来的可以通过特定方式感染外来者,这种病被称为‘失眠症’。” “原住民由于较早被感染,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疑似拥有一套应对‘失眠症’的方法,可能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而被外来者认为是一种巫术。‘失眠症’本身也由于传染方式难以启齿,而被外来者冠以‘原住民的诅咒’的恶名。” “后来,原住民爱心基金会建立了红枫叶寄宿学校,收容原住民孩童,教授他们外来者的语言和历史,希望从文化层面灭绝他们的种族。托尔森和梅狄娜女士就属于这一派。其中,梅狄娜女士大概率还以为自己是忍辱负重的救主,是在拯救那些原住民孩童……” 说到这儿,齐斯轻笑一声,咂摸起了常胥找到的那几句似是而非的句子:“‘生存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信仰、文字和语言从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巫术和神明无法拯救我们’,啧,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连自己的部族有没有巫术都搞不清楚,很难说不是在自欺欺人、自我感动呢。” 常胥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不懂就问:“如果梅狄娜女士真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为什么还要残酷地对待原住民孩童呢?” “谁跟你说只有两个梅狄娜女士了?谁说这个副本只有两个空间?” 齐斯将额头贴上桌面,汲取于事无补的凉意,声音带上了鼻音:“老式水龙头的普及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初建是在十九世纪,在最早那位梅狄娜女士所在的时空,食堂里那一排水龙头却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样式;我在禁闭室里穿上的校服没有校徽,穿过枫林后,胸前却多出了校徽和编号,基本可以说是明示了,我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幻觉……” 他看了眼自己掌心用黑笔写着的“遗忘”二字,从道具栏里调出登山包,拉开拉链,取出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 他一边看着白纸上的记录,一边分析:“6月1日,原住民孩童被带出学校,关进一个浴室接受‘洗礼’,如果当时的我判断无误,那个浴室和我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见到的浴室一模一样,而根据寄宿学校改建的纪念馆中,却没有对应的地方存在。” “关于‘失眠症’的记录中有这样一句:‘他们好像约好了一样,各自幻觉的内容都能进行很好的连接,群体幻觉呈现一种缜密的逻辑性,在学校的地界上构造出了一所新的学校。’基本可以推知,我见到的浴室并非真正存在于学校当中,而是来源于幻觉的嫁接;我看到的寄宿学校,也是孩子们构筑的群体幻觉。” “我所在的那个时空的时间线从6月1日开始,档案室中却存在6月1日至6月8日的完整记录,说明那个时空已经是过去式。百年间,失眠症从未消失,寄宿学校也依旧存在,最初的死亡过后,又一届寄宿学校中的学生——也就是我们玩家——构建出了属于过去的情景。” 齐斯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放在桌上,用笔在上面画了三个圈,分别写下“19世纪”“20世纪”“21世纪”三个字样。 “你们所在的纪念馆位于21世纪的时间线,我们刚进副本的初始场景位于20世纪,那时的我们扮演的角色应该就已经染上不同程度的‘失眠症’了。后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幻觉,进入‘19世纪’的时间线。幻觉的基础是想象,我们看到的那个梅狄娜女士的表现,大概率只是20世纪的梅狄娜女士的投射。” 说梦叼着没有点着的香烟,眉头紧皱:“你说——幻觉的内容为什么会是过去的红枫叶寄宿学校?正常来讲,那些孩子不应该知道一百年前的事啊……” “目前还缺少一部分线索,但我可以说一下我的猜测。”齐斯垂下眼,语气坦然,“小孩子天然会撒谎,只需要略加引导,大脑就会根据想象力构建出自洽的逻辑。我怀疑,我们扮演的那些孩童被诱导了,有人希望借助孩童的眼睛看到过去的事。” “巴伦那一派曾经试图通过原住民找到治疗失眠症的方法,可惜记载了原住民知识的文献被托尔森一把火烧尽了。虽然有一些旁人抄录的只言片语留下,但由于原住民语言文字的特殊性,外来者无法还原出一模一样的载体,自然无法知道上面的配方的真义。那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人回到文献被烧毁之前呢?” 齐斯放下手中的白纸,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说梦和常胥:“百年间,患上失眠症的病人们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治病的配方,你们的主线任务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只需要带着写有文字的资料原件去往过去的寄宿学校,上到四楼,让骷髅将上面的字句读出来就可以了。” 比起为两人参谋完成任务的方法,齐斯其实更想往他们每人嘴里都塞一个毒蘑菇,让他们也染上失眠症,一起去死。 但问题是,齐斯并不想真正死在这个副本里。 那些患者死后留下的蘑菇他看过了,皱巴巴的很是丑陋。一想到自己将来会变成这么一堆玩意儿,他就浑身难受。 因此,他觉得还是认真想办法通关这个副本比较好。 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杀不死梅狄娜女士——哪怕是作为导游的那位;所以,他必须让说梦和常胥保持较好的状态,借助他们的力量…… 齐斯不着痕迹地压下眼底的晦暗,眯起眼笑:“你们如果一时间记不住那些文字的发音,我或许可以友情赞助你们一个录音机。相信诡异游戏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把我们放进一个副本。” 常胥除了刚见齐斯时,出于某种PTSD产生了一丝敌意外,此刻已经恢复了理智,全身心投入对副本信息的理解和研究中。 听到疑惑处,他提出异议:“记载配方的原件已经被大火烧掉了,现在留下来的这些资料,哪怕识读出来,也找不到治疗失眠症的方法。” “谁让你找治病方法了?”齐斯扶额叹息,“主线任务只说让你们【识读纪念馆中的文献】,又没说治病方法就在文献上,何必画蛇添足呢?” “也许治病方法早就毁掉了,也许从来没有所谓的‘配方’,谁知道呢?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真有治病的配方,当初的那些原住民也就不会死了……” 系统界面上,前置提示一栏的字样冷峻无情。 灾难反覆上演,一代代人被“失眠症”纠缠,重蹈罪恶的覆辙,永无止息。 百年轮回的诅咒,没有神明怜悯的土地,很多东西都死去了,包括种族、语言和文字。 生存是一种偶然的幸运,消逝才是永恒的真谛,太多历史被销毁,留存的只有只言片语,诉说残忍的宿命…… 常胥陷入宕机之中,说梦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齐斯用手撑着脸,神情恹恹:“当然,保险起见,到时候伱们可能需要打破展柜,取出里面的文献原件带走。从你们找到的那些实验记录看,经过抄录的环节后,文字的意义会发生变化,诡异游戏可能会在细节上做文章。” 见两人脸色微变,他笑着反问:“这有什么?违反规则又不会死,只是会被赶出纪念馆罢了,不是么?” 说话间,命运怀表的时针指向十二点,三人的面前各凭空出现了一份粘稠的饭菜混合糊状物,大概便是这里的午饭。 常胥和说梦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玩意儿,脸色皆有些怪异。 齐斯则已经吃过两顿了,知道饭菜虽然看着难看,但吃不死人。 不过,在寄宿学校中,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是他自己用食材搞出来的。纪念馆里的食物,又是谁做的呢? 如果无论他做不做饭,玩家们都能吃到如出一辙的伙食;那么以此类推,已经发生过的事真的会因为玩家的举措改变吗? 思维散落成碎屑,如曝光失误的底片般布满噪点,齐斯的头又开始痛了,凌乱潦草的色块在眼前打翻,模糊了本就不甚清明的视野。 “失眠症”的影响还在持续,不因来到另外一个时空而改变。他现在处于高烧不退的状态,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如果不是在副本里,他早就找个地方躺下了。 但此刻,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维持清醒,进行思考和分析。 见常胥和说梦两人拿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还在犹豫要不要对糟糠下手,齐斯抄起自己的那双筷子,身先士卒地挖起一撮菜糊塞到嘴里。 不得不说,这菜糊从口感到味道都和他的手艺差不多,属于放到黑工厂的食堂都会被工人投诉的那种。 齐斯面色不改,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糊,泰然自若地咽了下去。 常胥和说梦看他气定神闲地解决了自己盘里的那份不明物体,肃然起敬的同时也生出隐约的期冀:也许这坨东西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难吃? 两人纷纷将筷子伸向面前的餐盘,挑起一小绺菜塞进嘴里。瞬间,他们看向齐斯的眼神写满了不可思议。 齐斯放下筷子,在唇角勾起一抹无辜的笑容:“我们那个时空的规则是必须将饭菜吃完,虽然你们这里没有这一条,但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食物比较好。” 这话不无道理,在副本里按时吃饭在各种意义上都很重要。 常胥当即埋下头,狼吞虎咽地解决了自己盘里那份菜糊。说梦也苦着脸,践行了光盘行动。 门口处,一身黑衣的导游适时出现,挥了挥手中的小红旗:“午饭结束了,我带你们去其他地方参观吧。” 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多出了一名“游客”,脸上依旧挂着友善的微笑:“有什么需要我讲解的地方,你们都可以和我说。” 第五十七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他们不在意真相”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五十七章红枫叶寄宿学校“他们不在意真相”梅狄娜永远忘不了她六岁那年那个橘黄色天空的午后。 远处墨绿的地平线上走出一排披着红色外袍的旅人,每一个都长着陌生的面孔,风尘仆仆地向她的族人祈求帮助。 那些旅人拿出了不少梅狄娜从来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有一按就会喷火的盒子、能将蚂蚁放大到甲壳虫那样大的镜子,还有可以吸附在铁器上的石头。 梅狄娜是连神明都偏爱的最聪明的孩子,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感到惊讶和好奇。 每一个令她费解的物事,她都会问旅人要来仔细研究,却依旧搞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她问部族信仰的神明,神明不曾言语。旅人们告诉她,那是“科学”,位于神学的反面。 她听不懂,却隐隐觉得这是一种比巫术更加神奇的力量,注定会在未来某一天爆发出强大的威力。 于是,在那些旅人向古老的部族告别时,梅狄娜偷偷跟上他们的队伍,登上他们的船只,离开陆地,去往海对面那个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国度。 那個国度的神刚被从万事万物的中心驱逐,梅狄娜在那里见到了很多令她感到惊奇的事物。 用石头和玻璃搭建起来的高大房屋,能自动纺纱和织布的古怪机械,无一不让她疑惑并且着迷。 她觉得她可以用一辈子来研究。 梅狄娜五十岁那年,国王举国招募远征的队伍,目标是她的故土。 梅狄娜已经离开四十余年了,难免对自己出生的地方心怀思念,便顺理成章地加入了那个队伍,作为略通原住民语言的“土著”,为陌生的旅人引路。 她本以为这些旅人和她六岁那年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友好,并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将科学传播到那片落后土地的每个角落。 但不幸的是,战争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文明不同造成的误解,也许是因为人性深处的贪婪原罪,远征的队伍开始驱赶原住民,占领他们的土地,甚至不惜用残忍的手段展开屠戮。 梅狄娜目睹满目疮痍,感到懊悔和痛苦,却为时已晚。以那些外来者的伟力,哪怕没有她的帮助,也可以轻易地为落后的土地带来浩劫。 “科学”是一种比巫术更加强大的力量,而原住民没有“科学”。结局早已注定,梅狄娜时隔多年再次呼唤当年的神明,却再未得到过回应。 她只能孤身一人多方奔走,以求保留下原住民的火种。 她一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直到各方舆论向远征军施压,原住民爱心基金会才在不得已之下建立,用以保护原住民的权利。 和平的遮羞布在流脓的创口上拉起,局势似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梅狄娜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巫术和神明救不了古老的部族,那就去拥抱文明和科学吧。 梅狄娜相信,红枫叶寄宿学校会是原住民孩童的好去处。 当然,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想办法——哪怕借助他人之手——毁掉部落中关于巫术的记载。 时隔多年,她想起童年时的经历,已经无法判断巫术的真假。 但她知道那些巫术配方的可怕,一旦引起外来者的好奇或者忌惮,恐怕会有更大的灾难发生。 …… 在母亲死后,小梅狄娜继承了她母亲的名字——家族共用一个名字在原住民之间是常有的事。 小梅狄娜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由原住民爱心基金会抚养长大。 她听人说,母亲是红枫叶寄宿学校的老师,哪怕在大瘟疫爆发期间,也一直在学校内坚守到死。 她也翻阅过母亲遗物中的日记,知道母亲虽然表面严厉无情,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能帮助更多原住民孩童适应文明社会,在缺衣少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小梅狄娜懵懂无知,却也能透过文字感受到母亲的悲悯和无奈。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常伴一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孤独,因此越来越喜欢以自己的认知描摹和想象母亲的形象,并越来越敬爱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 于是,她对基金会说,她长大后也要当一名老师,像母亲那样引导和照顾学生。 基金会的负责人报以冷笑,她不理解却也不在意,并在二十岁那年以老师的身份进入红枫叶寄宿学校。 随着工作的进行,小梅狄娜逐渐发现寄宿学校并不像她想象得那样美好。 虐待和死亡时有发生,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成了一种默契,她必须戴上冷酷的面具,一旦被发现藏于暗中的善意,很容易会遭到同事的非议和耻笑。 小梅狄娜陷入痛苦之中,就像当年她的母亲面对原住民的尸体。 似乎是上天为了纾解她这种近乎于撕裂的心绪,在机缘巧合下,她得到了一份有关当年那次大瘟疫的资料。 在资料中,她获知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原来母亲最初并没有染病。只是那些染病的孩子们在死亡的恐惧和长久的积怨之下,将含有病菌的信件交给母亲,感染了她。 原来母亲本来是不用死的。只是有一个坏孩子锁上了学校的大门,又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学校的旧址。 原来原住民中有一种邪恶的巫术,可以和邪神沟通,那些孩子并不像他们表现得那样无害…… 小梅狄娜未经怀疑便选择了相信,没有生出太多愤恨,心中只剩下茫然。 她身上流淌着原住民的血液,可那些孩子确确实实曾经使她失去了母亲。仇恨的齿轮开始转动,却完全不知应该朝向何处。 最终,小梅狄娜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巫术存在,那么有没有一种巫术,可以重现旧日场景,让她和母亲对话呢? …… 纪念馆二楼,脱落的墙皮下露出狰狞的炭黑色纹路,灼烧的瘢痕如同蜈蚣般在水泥上刻下深深的裂痕。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细小的蘑菇在裂缝中生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极了尚未孵化的虫卵。 齐斯指了指皲裂的墙面,问在前面带路的导游:“过去的红枫叶寄宿学校毁于大火,是么?” “曾经有一代是这样的。”导游回过头,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我太祖母在患上失眠症后留守在学校当中,陪伴同样患病的孩子。在6月8日那天,意外发生了,所有房门都被锁住,大火很快吞噬了整所学校,烧死了所有人。” 齐斯怔愣半晌,终于从散乱的记忆中捞出【6月8日】这个时间点对应的词条。 托尔森对失眠症束手无策,为了遏止传染,最后大概率做出了杀死所有病人的决定。 而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火灾,是很好的销毁罪证的工具。 常胥抬头看了看缺少易燃物的水泥墙,眉头微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燃料是从哪里来的?” “之前有一批原住民的文献被烧掉了,也许没烧干净吧。”导游叹了口气,环视三人,“在烧完那些文献后,柴油和打火机被放在厨房,没来得及带走。可能有一个孩子调皮,点着了火,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两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切仇恨、血腥、死亡、罪恶都被掩埋,坟土上一座纪念馆拔地而起,将所有冤魂和亡灵寄托于冰冷的数字,以轻飘飘的道歉将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时间的流逝,记录的缺失,当事人的逝去,谁又能知道当年真正发生过什么呢? 当然,这些和玩家们无关,完成主线任务的方法已经明确,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机会付诸实施就可以了。 说梦沉吟片刻,笑着开口:“梅狄娜女士,请问在下可否冒昧问下,我们晚上如果不在寝室里休息,会发生什么吗?” 常识来讲,破坏公物的事儿还是在晚上做比较安全;那时候都要被赶出纪念馆了,似乎也不用再遵守纪念馆的其他规则了。 但不论怎么说,规则上写明白的事儿,还是打探清楚比较妥当。 “晚上啊……”导游眯起眼,用回忆的语气说,“这片土地死过不少人,一到夜间,走廊间和枫林里都会飘满冤魂,鬼气森森。只有在寝室里准时入眠,才不会被鬼魂所扰。” 说梦和常胥相视一眼,目光更为笃定。 如果只是鬼魂,而不是什么强制的死亡点,那便可以接受。都是通关好几个副本的人了,道具充足的情况下,和副本鬼怪打个五五开也不是没可能。 说梦想了想,又问:“梅狄娜女士,在下还有一个小问题——食堂的饭菜必须吃完吗?” 导游无奈地笑笑:“吃完饭菜可以帮助你们更好地体验当年的原住民孩童的生活,但我们并不做强制性要求。” “那真是太好了,在下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 齐斯松松垮垮地站在一旁,听着说梦和导游的对话在耳边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并像是抓不住的蝴蝶那样越飘越远。 滚烫的额头将灼人的热度扩散至全身,眼前的景象碎裂成马赛克式的色块,渐渐难以看清全貌。 失眠症不愧为令几代人头痛的不治之症,发作起来确实无解。 齐斯现在很想立刻离开副本,躺到自家床上睡一觉,可惜做不到。 他眯着眼看向常胥和说梦的方向,有气无力道:“我们的主线任务不重合,接下来分头找线索吧。我先去三楼看看。” 说梦表示惊奇:“你确定吗?这地方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孤身一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齐斯“嗯”了一声,转身走向楼梯口,拾级而上。 比起鬼怪,他更信不过人类,与其被别人看出他状态不对,不如找个无人的角落自我消化。 三楼相比二楼要清爽不少,虽然依旧落满了灰尘,但没有太多灼烧留下的痕迹和在夹缝中生长的菌蕈。 齐斯用残余的理智帮助自己找到一间还算干净的寝室,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个床位躺下。 他将手垫在头颅下方,摸到后脖颈大片粗糙的泥土,昭示病灶的蔓延。 在失眠症的作用下,他纵然疲惫到极致,也依旧无法入睡,甚至生出一种立刻去死、长眠不醒也好的冲动。 他压抑着心底的隐欲,闭上眼睛,强迫意识一寸寸下沉。 …… 意识空间中,黢黑的底色上,一颗金色的巨树在无光的虚空中扎根,将所有枝蔓向四面八方伸展,没有起始和终结。 齐斯一身红衣,以虚影的形态靠坐在树下,睁开了眼。 所有不适尽数消失,全身轻盈得近乎于失重,恍若灵魂出窍。 “失忆”和“思维退化”的状态依旧存在,作为这个副本的底层规则,无法违逆。 齐斯暂时调不出背包中的白纸,也记不起自己的计划和布局,索性伸出金色的藤蔓去捞离他最远的一枚叶片。 在藤蔓触碰到叶片的刹那,眼前浮现出一幕景象。 张艺妤抱膝坐在长满蘑菇的小房间中,跼蹐缩缩地蜷成一团。 在感受到齐斯的注视后,她急忙叫道:“大佬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再不离开禁闭室,我就要被饿死了……呜呜呜,我想吃肉……” 齐斯问:“想什么办法?” 张艺妤欲哭无泪:“不谈离开禁闭室,主线任务或者支线任务,我至少要完成一样啊……” 齐斯看着张艺妤面板上【集齐所有原材料,完成任务】的字样,问:“你现在集齐了什么材料?” 张艺妤坐直身子,环视一圈身边:“目前我只找到了毒蘑菇,每次我一睁眼,看一圈周围,眼前就‘布灵布灵’地弹出一堆提示。” 齐斯看到系统界面上弹出的一串【尊敬的女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仪式的原材料之一“毒蘑菇”】,问:“你确定没有看到关于其他材料的提示吗?” “没有。”张艺妤疯狂摇头,“我要是看到了其他的,至于这么着急吗?” “嗯,保持住。”齐斯向后仰靠,从意识空间中摔出。 失眠症的症状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降临,他翻了个身,远离早已被捂得滚烫的床板,换了还算冰冷的一块地儿趴下。 随后,从道具栏中调出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诡异的童谣幽幽响起,将“土”“毒蘑菇”“蔬菜”“黄色花骨朵”“黄蝴蝶”等名称不带感情地念过。 齐斯拿出白纸,一一比对。 张艺妤去过不少地方,毒蘑菇、蔬菜、黄花、黄蝴蝶她都看到过,唯一没见过的只有—— 第一天,浴室里第一趟洗澡时,那个男玩家在淋浴下化作的泥土。 因为,那些泥土被鬼怪吃得很干净,很干净…… 第五十八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一)“多喝热水”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楼走廊间。 周大同挟着姜君珏,将白刃横在他脖子前面,尽力捏出凶狠的眼神,瞪视周遭玩家:“你们放了陈哥,不然我杀了他!” 此刻围在旁边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最凄惨的一个右腿齐根斩断,正抽搐着躺倒在地,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而在周大同面前两步开外,两个听风公会的成员死死地锢着陈立东的双臂,将其压在地上,已然形成对峙之势。 6月2日下午,在找遍整所学校都没找到齐斯的影子后,陈立东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无法完成梅狄娜女士布置的“抓住47”的支线任务了。 他果断做出了尽快收集配药的材料、完成主线任务的决定。 只要在惩罚落下的时限之内通关副本,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之后,陈立东联合周大同偷袭了一个落单的玩家,将他赶进浴室杀死,获得了一份泥土。 两人又悄悄从几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上各取了点黄花和黄蝴蝶,并摘下了菲利德的后背上的毒蘑菇,凑齐了配置两份解药所需的材料。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陈立东想得很简单,既然姜君珏不愿意做脏活,那就他来做。自己先拿自己试了药,接下来把人一杀,药一配,不怕姜君珏再婆婆妈妈地拿乔。 而过程中姜君珏流露出的无知无觉的默许态度,也在无形中向他提供了一种鼓励,两人在某个方面似乎心照不宣。 6月3日上午,二楼存放资料的小房间起了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写有记录的皮草。 混乱中,陈立东没想到的是,姜君珏毫无预兆地发难了。 “陈立东,我怀疑你是屠杀流玩家,且属于昔拉公会。”姜君珏指出他杀人的事实后,沉声下了判断,“你为了完成主线任务,不惜杀死任何人。现在还只是一个,接下来伱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杀了?” 此话一出,如同摔杯为号,其余玩家有的退远开去,也有的取出武器,向陈立东和周大同逼近。 陈立东看明白了,冷笑一声:“行!”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抽出白刃,一刀桶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玩家的腹部。 那玩家下意识一躲,刀势不减,正落在他的腿根,如同竖切豆腐,将整根大腿硬生生削了下来。 鲜血飞溅上最近几人的脸,哀嚎声刹那间冲上天花板,陈立东抽刀而出,扭转手腕,又去划另一个玩家的脖子。 那玩家慌忙间一矮身,刀刃砸上鼻梁,好险削掉半张脸。 刀是好刀,人也练过。陈立东一下下举刀就捅,快准狠,刀刀朝向要害。 这会儿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各自抄起家伙边护住关键,往陈立东和周大同身上招呼。 有人一脚踩在率先倒下的那个玩家的肚子上,两人摔成一团,又在混乱中挨了好几脚,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没人顾得牢他们。陈立东一面挥舞白刃,一面将背包横在身前格挡,然而胳膊上还是挨了好几下,肉沫子飞到眼睛里,登时将眼角染得通红。 听风的人虽然身板单薄,没有武术基础,但胜在道具储备丰富。各种稀奇古怪的招式层出不穷,胡乱地往陈立东身上丢,很快占据了上风。 另一边,两个白领模样的小年轻围住了周大同,大概是想挑软柿子捏。然而和陈立东那边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们平日里缺乏锻炼,遇上干惯体力活的周大同,半天也讨不了好。 周大同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捏着碗大的拳头一拳拳砸下去,整个人都被突发情况搞得懵圈,却也知道这战不能输。 余光瞥见在远处作壁上观的姜君珏,他有了想法,一边和身前两人周旋,一边将战圈向那处逼去,不多时便和姜君珏只隔两步之遥。 就是现在!周大同用左边肩膀撞开一个人,右手拎起另一个人的领子,砸向姜君珏,趁后者闪身躲避之际,他整个人扑了上去。 局势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陈立东看准时机,将手中的白刃脱手扔向周大同,下一秒,便被两名听风成员一左一右地箍住。 周大同接过白刃,一翻手腕架住姜君珏的脖子,环视众人:“你们放了陈哥,不然我杀了他!” 杀红了眼的玩家们不得不停下动作,大口穿着粗气,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他脸上。 寂静中,姜君珏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值得吗?” “他那样利用你,你还为他卖命,不惜得罪我们听风公会……你可知道,以你俩的实力,暴露了屠杀流玩家的身份,哪怕离开这个副本,也注定活不长……” “操你妈!”陈立东吐了口血沫子,冷声嗤笑,“我们活不活得长关你屁事?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你这个王八蛋手上!” 姜君珏好像没听见,眯缝着一双睡眼,自顾自说了下去:“周大同,副本刚开始那会儿,陈立东拉你一起走进那条走廊,这样出了事儿,你好给他垫背。” “后来,他自个儿往外面去探索,让你跟着我们向他传递信息,这样他好拿到更高的表现分,被看出来组队的风险则是你在承担。” “现在也是,他自己触发了支线任务,急着通关副本,这关你什么事呢?你又没有时间限制,他却还要拖你下水,让你一起承担杀人的罪责,瞅着就是不怀好意呐……” “你放屁!”陈立东打断他,“说到组队,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也是组队进来的?杀人有什么?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正式玩家有几个没杀过人?这主线任务明摆着就是教我们杀人,我帮你下手,你得了便宜还装起圣母来了!” 姜君珏并不搭理他,只侧头看向周大同:“小兄弟,本人言尽于此。你这位陈哥并非善类,一旦发生利益冲突,他迟早得对你下手。” 陈立东算是看出来了,姜君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辩经,说的所有话目的都很明确,只是想离间他和周大同,好借机摆脱周大同的挟持。 陈立东自然知道,摆脱挟持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策反挟持自己的人,但无奈他搜肠刮肚,都找不到说动听风公会这几人的切入点。姜君珏在为人处世方面无疑也是老油条,比他还要滴水不漏…… 死水一潭的僵持中,陈立东只能死死地盯着周大同的脸,寄希望于这位不大聪明的队友能够勘破反间计,坚持站在他这边。 但怎么可能呢?姜君珏说得其实不错,他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利用周大同罢了…… 爬满菌蕈的昏暗楼道中,血腥气在每个人的鼻端若有若无地滋长,断了腿的那位仁兄依旧在出气多进气少地嘶鸣,汗水和血珠交错着滴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陈哥,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周大同忽然开口,虽然依旧带着口音,咬字却很清晰。 陈立东神情一凛,然后就听这个傻乎乎的队友认真地说:“但我愿意被你利用!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做人要懂得报恩,你帮过我,怎么用我都可以!” 陈立东愣了,在他的印象里,过去几个副本他确实顺手教了周大同一些东西,但多半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和眼下的危急程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周大同是傻吗?为了那么点小恩小惠,就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姜君珏深吸一口气,道:“屠杀流玩家位于全人类的对立面,因为一点所谓的人情把自己放到众矢之的,你的陈哥说不定还在心里笑话你傻呢。能够为了尽快通关而杀人,往小里说是自私自利,往大里说就是反人类……” 周大同将白刃往姜君珏脖子上压了压,成功让他吞下了后面几个字:“你们谁都可以说陈哥不好,但我不行!陈哥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能对不起他!” 凝滞的气氛中,玩家们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压抑着什么,一触即发。 良久,姜君珏叹息一声,看向压着陈立东的两人:“算了,我倒数三声,一起放手吧,到时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三、二、一……” ……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齐斯站在食堂的洗手台边,将手伸到汩汩的水流下。 冰冷刺骨的凉水顺手腕落下,卸去滚烫的热量,并在某一个节点后,带来可感的痒意。 大片的灰色泥土在接触到水流的部位蔓延,为手掌涂上一层粗粝的死皮,灰败得如同久埋地里的僵尸。 “看来借助冷水降温并不可行啊……”齐斯甩干手上的水珠,将双手插进口袋,“半分钟之后,接触过水流的部位就会发生病变,难怪那些碗筷无论多么脏,都被设置成可以在半分钟内洗净……” 时间已经是傍晚五点了,离晚饭时间还差一个小时。齐斯找了个座位坐下,再度从背包里拿出白纸复习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常胥和说梦两人也从门外进来,在中午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常胥看了眼有气无力瘫着的齐斯,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生病了?从棺材里出来到现在,你好像一直没什么精神。” 齐斯知道自己掩饰得不算太好,被敏锐的人看出来也不算出奇,索性笑着揶揄:“所以,看在我拖着病体给你们送线索的份上,杀死梅狄娜女士的任务就靠你们了。” 常胥点了点头。 说梦看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的齐斯,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多喝热水。” 常胥也接茬:“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齐斯:“……” 他默默将白纸收进背包,果断切换话题:“你们先帮我杀了梅狄娜女士,然后我会把录音机从道具栏中取出来,借给你们。等到晚上,你们想办法破坏展柜,取出里面的资料,带着躺棺材里——我可以帮你们埋土。” 常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问:“等到了红枫叶寄宿学校那边,谁把我挖出来呢?” “挖出来啊……以你的武力值一定能轻松揭棺而起吧?” 常胥快速做了个计算,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我能否将棺盖连同上面的泥土一起推开。” 齐斯扶额:“啊,实在不行,就把你那破纸牌插自己喉咙里……像你这样的好人,死后的灵魂一定是向上升的吧……” 毫无营养的交谈声中,周围的光线渐渐黯淡了下来,为所有人和物蒙上了一层黑影。 时钟的时针指向六点整,每个人的面前的餐盘都凭空盛满了菜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嗒、嗒、嗒……”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几秒后,身披黑色纱衣的导游举着红色的小旗子,笑盈盈地站在食堂门口:“旅客们,这些饭菜都是按照过去的寄宿学校的食谱做的,希望你们能够身临其境地体会原住民孩童的生活……” “为什么要我们体会呢?”齐斯用手托着下巴,毫不压抑眼底残存的恶意,“体会受害者的苦难,从道义层面上讲,应该是施暴者做的;从理性层面上讲,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价值……” “当然了,人类向来无法很好地厘清恩怨、愧疚、悔恨之间的关系,仇恨也并不总是面向真正的敌人……” 他说话间,常胥已经动了。 一身黑衣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指间的莹莹蓝光如同飞驰的闪电般射向导游。 他幽灵一样的身形化作残影,几息便到了导游身后,锃亮反光的命运扑克向前一划,牵着一串血珠溅射成线。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导游无声无息地向前倒去,像是被抽了气的皮球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黑色的尸体摔在灰白的地板上溅起粉尘,血液自伤处炸开,涂抹出一道妖异的红色。 从始至终,齐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系统界面看。 导游已经死去,系统界面却安静如死,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迟迟未来…… 感谢紫槐墨羽、嗜书如命之人_的2张月票!感谢mo医嗷一喵的月票! 第五十九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二)“她也需要药” 红枫叶寄宿学校,食堂中,硕果仅存的八名玩家沉默地围着餐桌坐了一圈。 深绿色的苔藓已经爬满整座学校,蕨类植物的叶片遮蔽了狭小的窗户,墙壁的裂缝间长满青白色的蘑菇,孜孜不倦地散发腐臭的气息。 一切都在生机勃勃地疯长,除了人类。 6月3日中午,梅狄娜女士用沉痛的腔调宣布,因为学校里所有人都感染了失眠症,托尔森先生为了遏止疫病的蔓延,封锁了整座学校。 学校里的人无法离开,外面的物资也不再会被送进来,所有人只能困守在死寂的水泥房子中,自生自灭。 副本的时间线和档案记录的时间轴相比,加快了不少进程,直接使得最基本的生存资料问题一跃成为玩家们面临的最大危机。 虽然不少玩家备有干粮,但要想舒舒服服地撑过接下来五天,简直是天方夜谭。 将玩家群体中所有的干粮汇总在一起计算,差不多每人每餐只能吃个半饱,才能勉强支撑到最后一天;而这还是在不计算行动带来的损耗的情况下,如果玩家们需要进行探索或者打斗,消耗量只会更大。 中午的食堂只供应了一些腐烂的蔬菜,是梅狄娜女士从犄角旮旯里弄到的最后遗存。 玩家们苦不堪言地吃下这最后的午餐,紧接着便开始了长达一下午的上吐下泻。 傍晚,食堂停止供应晚餐。 一部分带了食物的玩家精打细算着食量,摄入刚好足够纾解饥饿的干粮;一些没带食物,又没有人脉的玩家,只能到枫林里去探索,希望能按照荒野求生类副本的套路找到食物。 枫林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除了肉眼可见有毒的蘑菇,和被腥臭的孢子爬满的松果。玩家们无功而反,盯着有食物的人的目光泛着可感的恶意。 寻常情况下,他们早就大打出手,抢夺资源了。但架不住上午刚混战过一波,所有人都元气大伤,再不敢闹出新的伤亡。 此时此地,有姜君珏三人镇场,公序良俗架构的秩序虽然残破,却依旧能够勉强维持。 众人并不愉快地解决了晚餐,都没有挪动地方的念头,在桌上歪七扭八瘫了一堆。 饥饿状态下,失眠症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一半玩家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像烧炭,被风一吹就不住打寒颤,稍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 另一半玩家也不好过,大片的泥土爬满他们的身躯,使他们呈现泥人的质感,眼前各种乱七八糟的图案飞逝,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模糊不清。 极度的疲累和无力下,他们却仍然睡不着,开始醒着做梦。在这种清醒的梦幻中,他们的幻觉勾连成一片,每个人都能看见。 不算大的食堂一时间人满为患,白发苍苍的老人、可爱的孩童、美丽的女子,无数人的幻影来来往往,逐渐难以分清真人和假人。 除了玩家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些幻觉的归属,于是思维的藤蔓具象化为或蓝或绿的枝条,将幻觉的主人和幻觉缠络起来,就像儿童游戏中的连连看。 有人看到一个小个子的男玩家牵引着一个丰满妩媚的美女,一个戴耳钉的男玩家竟然被和一个肌肉男的幻影牵在了一起,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免担忧起自己的隐私来,无奈越不愿意想什么,什么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于是玩家们很快达成共识,都闭上眼,不去看其他人的幻觉。 晚上八点,玩家们不得不遵照规则,进入浴室洗冷水澡。 洗澡过程中,身上泥土占据面积最广的三个玩家忽然叫唤起了“痒”,疯狂地抓挠起自己的后背和各个位置。 大量的泥土从他们的抓挠处顺水流冲刷而下,他们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就好像被冲走的是他们的灵魂。 有第一天那个倒霉鬼的前车之鉴,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一面不受控制地抠挖全身,一面恐惧地大叫着,向姜君珏投去求助的目光。 一声声求救和哀嚎此起彼伏,填满了整个浴室,激起的回音久久不散,如同恶魔恶作剧般的复读。 姜君珏快速关了这三人的淋浴器,将他们推到干爽的地面上,并让他们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渍。 他们一一照做,然而于事无补,身上反而越来越痒,并在到达某个极点后变成了痛。 他们痛苦地惨叫着,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并从边缘开始一片片化作泥土,散落在地面上。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救他们,玩家们身上挂着水滴,在旁边束手无策地站了一圈,旁观同伴的死。 一个人的悲伤是有限的,当见识的死亡足够多,亦或自己足够不幸时,便很难再为旁人的死亡送去足够的悲伤。 玩家们或有物伤其类的感慨,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几人甚至生出了隐秘的窃喜:这次的泥土没有被鬼怪吃掉,保存得很完整,活着的人一瞬间拥有了三份配药的材料…… 陈立东早在最开始就用自己试验了药剂,玩家们都知道那个残忍的配方切实有效,现在所缺少的,只是充足的材料——或者说,死人。 入夜,玩家们各怀心事,回到各自的寝室,躺到床上休憩。 幻觉比起前夜更为严重,在原有的原住民孩童的鬼魂中,还夹杂着死去的玩家的魂灵。 死人们不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而开始向玩家走来,有的甚至伸出苍白的手爪去摸玩家的脸,目光中带着对活人的眷恋和嫉恨。 姜君珏看到了孙林。 那个死在第一晚的室友双目流着血泪,背负满身黄花和黄蝴蝶,坐到他的床边,扼住他的脖颈。 分明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姜君珏却看得很清晰,甚至能看到尸体皮肉中生出的黄花上,虫卵孵化出的毛虫的蠕动。 死人的血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又冷又痒,没有舌头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 姜君珏并不回答,反手从道具栏中抽出辟邪剑,刺向孙林的面门,不想却刺了个空。 死人悄然散落成一地黄花,碎裂的齑粉没入地里,隐匿不见。 两秒后,同样的鬼魂在门口凝结,哀伤而愤恨地凝望房中唯一的人类。 姜君珏因为发热和窒息而剧烈地呛咳,却还是吃力地坐起身来,将长剑横在身前。 脖颈上的血珠滑落下来,洇湿了被单。他低下头,只看到被单上那血珠开出一朵红花,像眼睛似的不停眨动。 姜君珏摸不准此情此景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反正睡不着,索性抱着剑枯坐一夜,直到梅狄娜女士踏着“嗒嗒”的高跟鞋,拿着手电筒查寝,才平躺下来。 其他玩家也或多或少地遇到了类似的情形,6月4日一早出现在食堂里时,都顶着厚重的黑眼圈,精神萎靡。 经过清点,有四名玩家因为在恐惧中触犯规则,死于鬼怪之手,身上都长出了毒蘑菇。 另有两名玩家因为在6月3日上午的打斗中受伤太重,失血而死,身上开出黄花,洒落黄蝴蝶的尸体。 配药的材料一下子凑齐了。 生存面前,谁也不再矫情。玩家们喊着“不能浪费同伴的牺牲”的口号,取下死尸身上的材料,按照比例混合,送去厨房烹煮。 在红枫叶寄宿学校被封锁后,梅狄娜女士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学生们采取放养态度。这无疑方便了玩家们的行动。 中午十二点,所有药剂都被熬制完成。铁锅中滚动着水泥色泽的脓水,好像烹煮了一个克系神话中浑身长泡的邪神。 通关在即,玩家们顾不上挑剔,一拥而上扒住锅沿,大口吞咽里面的粘稠糊状物。 陈立东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系统界面上的倒计时,还剩32分钟,就是梅狄娜女士交给他的任务的大限了。 只要能在倒计时结束前离开副本,就还有机会…… 他必须活下去,他还要救他老婆…… 【任务时间:30分钟】 玩家们都喝完了自己那份药剂,身上的泥土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多日以来积攒的困倦一股脑儿上涌,所有人都眼皮打架,有几个甚至就着站立的姿势打起了盹儿。 陈立东死死地盯着系统界面,主线任务完成的提示未至,任务时间一栏的倒计时还在不住变动,副本毫无疑问还在进行。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主线任务:配置足够治好所有人的“失眠症”的药剂】 所有人…… 思维触及某处盲区,陈立东全身如有电流经过:“是了,我怎么忘了?梅狄娜女士也患上了失眠症,也需要药……” 所有材料都已经用光,要想再配置一份药剂,至少要杀三个人。 陈立东看向近旁几名放松了警惕,东倒西歪地睡过去的玩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食堂。 导游的尸体在地上停搁,短短几秒间,便如同花朵谢落般散作一堆黑红相间的色块,泼洒在地板上。 色块开始褪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得更小。在一地色彩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嗒嗒嗒”的脚步声突兀地自门外响起,并在几秒间到达门边。 身披黑色纱衣的女导游笑盈盈地走进食堂,从容貌到神情都与常胥刚杀死的那位别无二致。 她举着红色的小旗子,好像全然不记得玩家们做过什么,用热情洋溢的语气说:“旅客们,这些饭菜都是按照过去的寄宿学校的食谱做的,希望你们能够身临其境地体会原住民孩童的生活……” 常胥亲眼看着自己的命运扑克划破导游的喉管,手指甚至能感受到鲜血残存的滚烫,随后又近距离观看了尸体的消失和死者的复活。 他条件反射地在指间凝出纸牌,就要再给导游一下,余光却瞥见齐斯微微摇了下头。 虽然不知缘由,但他还是收了纸牌,默默等待事态的发展。 谁的任务谁负责,就静静地看你表演。 导游也许是没感受到气氛的古怪,也许是感受到了却不在意,含笑的语气不曾改变:“我很快就要下班了,夜间恐怕要你们自己在纪念馆中度过。我先提前给伱们讲一下夜晚的注意事项吧。” “纪念馆中没有浴室,想洗漱的话,可以来食堂中接水,我们的洗手台24小时不限量供水。” “如果出现了特殊的情况,可以来枫林间找我。我住得离纪念馆很近,有任何动静我都能够及时察觉并尽快赶来。”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就这些啦,旅客们,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导游转身走出食堂,黑衣的身影如暗夜的幽影,飘摇着渐行渐远。 常胥看向齐斯。 黑发青年却始终不声不响,只静默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看。 直到导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边缘,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要想完成主线任务,必须由我们这些身负任务的玩家亲自动手。其他人杀死梅狄娜女士,只会让她反复刷新。” 他说着,开了个玩笑:“嗯,某种程度上有点专属怪的意思。” 可惜没有人笑。 常胥“哦”了一声,绷直的腰背放松下来,俨然是收了攻击准备姿势。 说梦看了眼面色灰败的齐斯,忍不住问:“朋友,你这个状态能行吗?在下感觉你现在这样,杀只鸡都费劲啊……” 齐斯不语。 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杀死导游从文字游戏层面来看没有问题,但放眼整个副本的背景和世界观,灾难业已发生,罪魁祸首已经逝去,后人的生死毫无意义。 在真实的历史中,梅狄娜女士死于席卷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大火;那火有可能是托尔森放的,也有可能是坏孩子放的。 那么,在过去的历史投射形成的时空里,作为“学生”的玩家们要想杀死作为“老师”的梅狄娜女士,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呢? 正面对抗毫无优势,所以就放火,或者召唤邪神? 齐斯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延展,触及张艺妤的支线任务,他心有所感,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说梦被吓了一跳,连忙问:“朋友,出什么事了吗?在下胆子小,你别吓唬在下啊……” 齐斯抿了唇,将笑意压至唇角,尾音上扬:“我在想,今晚把常胥埋进棺材后,让谁把他挖出来。” 感谢祈芝凝共2370点币的打赏,大佬破费了!感谢书友20220312183605429的4张月票!感谢书友202009060929425666、书友20231023003027170、馒头不太白的月票! 第六十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三)“我们签个契约吧” 红枫叶寄宿学校,厨房外。 一名玩家倒在血泊之中,喉管被陈立东用白刃贯穿,一刀毙命。 姜君珏冷着脸,踏着漫溢的血流几步上前,抬起辟邪剑指向陈立东:“我们听风的会规里最近加了一条,见到屠杀流玩家,必合而诛之。” 周大同见势不对,连忙举起一根铁棍,对准姜君珏。两名听风成员不甘示弱,也抄起各自的武器向他逼来。 陈立东看着姜君珏,冷冷道:“我不想杀听风的人,别来找事!我再杀两个就够了,碍不着你们。” 姜君珏苦笑:“既然本人看到了,不想管也得管。你当着我的面动手,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我他妈就剩半小时了,管你那么多!”陈立东一翻手腕,用白刃将辟邪剑震开,面目狰狞,“伱现在这状态打不过我,不让开杀的就是你!” “哦,那我明白了。”姜君珏颔首,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一条道,“本人什么都没看到,你继续。” 他说着,对身后两名听风成员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你们也什么都没看到。嗯,我们在服下药剂后就昏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陈立东和周大同:“……” 其余两名玩家在旁边旁观了全程,自然知道自己已经在谈话间被放弃了,很快就会被杀死,充当配置药剂的材料。 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不上听风三人,因此在服下药剂后便被困意纠缠得动弹不得,意识浮沉于半梦半醒的迷蒙,只能哭泣着向姜君珏求救。 可惜此刻除了在一天前就服下解药、调整好状态的陈立东和周大同外,其他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在意识到姜君珏不会施以援手后,他们的求救变成了一种辱骂: “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们谁都没救!你们和屠杀流玩家就是一路货色,装什么好人?” “姜君珏!你自私自利,见死不救,不得好死!等着被挂论坛吧!” 无奈无论他们怎么叫唤,姜君珏三人都只靠在旁边的矮墙上闭目养神,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任务时间:17分钟】 陈立东杀死一名玩家后,又将另一名玩家拖进浴室,在水流下杀死。 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泥土,并在水流的冲刷下散落成一地泥泞。 最后一份材料至此凑齐。 【任务时间:10分钟】 陈立东用自己的外套包着泥土回到厨房,周大同已经将两具尸体身上的黄花、黄蝴蝶和毒蘑菇取下,放进大锅里烹煮了有一会儿。 一锅蜡黄色的浓汤泛着诡异的青绿色纹路,陈立东将怀里的一包泥土尽数倒入锅中,浓汤在几秒间翻滚成带着泥腥味的灰黑。 陈立东的手脚因为短时间内的剧烈运动和起伏不定的心绪打起了颤,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对周大同说:“小周,带上锅,跟我一起去找梅狄娜女士。” 周大同点头照做。 【任务时间:3分钟】 面容枯槁的梅狄娜女士站在校门口,看到陈立东后,勾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你抓到47了吗?” “梅狄娜女士,他太狡猾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陈立东咽了口唾沫,侧头用目光示意周大同将锅递过去,“不过我配置出了可以治疗‘失眠症’的解药……” 梅狄娜女士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五秒后才接过周大同手中的锅,说:“如果这真的是解药,你我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 有npc这句话做担保,陈立东松了口气,同时眼巴巴地盯着梅狄娜女士,看着她端起锅,将里面的汤水一饮而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只有吞咽液体的“咕咚”声,陈立东一双眼睛在系统界面和梅狄娜女士之间乱瞟,没有任何可喜的变化发生。 直到梅狄娜女士喝完了一锅浓汤,【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依然没有出现。 铅灰色的天地寂静如死,陈立东的后背泛起阵阵寒意,如坠冰窖。 “咣当”一声,铁锅被梅狄娜女士丢在地上,紧随其后的是女人愤怒的呵斥:“你这个骗子!这根本不是解药!你们这些慈善家都是骗子!” 陈立东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大脑恍然想起那三个在服用解药后被他杀死的玩家。 是啊,如果他们的“失眠症”真的被治好了,死后又怎么会化作泥土、长出毒蘑菇呢?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每一个步骤都做到了天衣无缝,还用【真相之戒】测试了张艺妤的话语的真假…… 为什么那个药方配出来的不是解药?怎么会啊?那个药方怎么会是假的? 惨白的倒计时在眼前清零,整个系统界面迸射出令人不安的红光,陈立东从来不会认命,当即一跃而起,抓住白刃,刺向梅狄娜女士的面门。 可在刀刃就要落下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刀刃下,梅狄娜女士状似癫狂地喊出一句又一句难懂的话: “47已经死了,你找不到他的!” “他们从来不是坏孩子,也不是什么恶魔,你们才是!” “你们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让孩子们活着,他们一个个的都死了!” 陈立东没有余裕分析话语背后蕴含的世界观,剧烈的疼痛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身,他眼下的余光看到自己的胸口炸开金黄的花海,便已知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 可是他不甘心啊,只要通关这个副本,他就能成为昔拉公会的正式成员,借到足够救他老婆的积分了…… 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人,曙光就在眼前,怎么能在这里失败? 陈立东额头的青筋疯狂地叫嚣着不忿,眼角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渗入爬满整面脸颊的花瓣。 透着花与蝶之间的缝隙,他看到周大同挥舞着铁棍冲向梅狄娜女士,听到他憨憨地嚷嚷:“陈哥你坚持住!只要杀了她,照样能完成主线任务!” 第二天上午那个黑人的惨状在陈立东的记忆里闪回,他急忙大吼:“你这个蠢货!滚回去!” “陈哥,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我不能丢下你!”周大同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一瞬间却又显得很近。 他已然冲到了梅狄娜女士身前,高举铁棍砸下。 黄色的蝴蝶尸体顺着铁棍攀爬,很快缠住了他的右手,棍子的另一侧却落在女人脸上,激得后者发出阵阵怒吼。 陈立东被气笑了:“周大同,你傻啊?我从认识你到现在都是在拿你当傻子骗,都是在利用你!” 周大同好像没听到,瞪着眼睛冲陈立东大喊:“陈哥!跑!” 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干扰,几乎掩埋陈立东的花朵散落了几片,他又能够呼吸了,四肢也能够进行小幅度的扭动。 陈立东感觉身上的束缚放松了些许,当下顾不得排山倒海的疼痛,回头去拽周大同的胳膊。 缠住周大同手腕的蝴蝶从接触的位置钻入血管,还有几只爬上小腿,周大同拉开陈立东的背包,抽出电锯,砍断自己的右臂和左脚。 血液喷涌,失血者刹那间面如白纸。 陈立东不敢耽搁,将周大同背到背上,向墓园的方向狂奔。 47号墓碑后的棺材很坚固……“司契”躺进去后就消失了…… 零碎的线索在眼前飞逝,陈立东意识到这是一条生路。 只要到达墓园,只要……钻进棺材…… 梅狄娜女士第一次遇到受到控制还能挣脱的玩家,愤怒地吼出刺耳的嚎叫。 大片的黄花和黄蝴蝶从地底钻出,缠住陈立东的脚腕,并在两秒间爬遍全身。 死亡无法逆转,早已写进命运,微弱的挣扎不过蚍蜉撼树。 再纠结下去,只会是两个人一起死…… 陈立东意识到了这一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周大同甩了出去,余音从喉管中冲出:“小周!跑!” 周大同没有跑,陈立东看到这个憨憨的乡下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像是蹩脚演员的滑稽舞步。 “陈哥,你忘啦?当年要不是你提着酒去找老板说和,为咱讨来血汗钱,我就要背着我娘一起跳江啦……” “现在我娘已经死了,我没老婆没孩子,活着也没意思……”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原地只剩下一尊开遍黄花和黄蝴蝶的雕塑。 暖风吹起零星几片花瓣,在空中打起了卷儿,飘出几许距离又颤颤巍巍地落地。 舍己为人的戏码足够感人,可惜没有奇迹发生;主动的牺牲在此情此景下,不过是一出玩笑般的荒诞剧目。 没有太阳的天空下,两具长满了黄花的尸体相对而立,簌簌地落下片片蝴蝶的羽翼。 那年,陈立东三十岁,黑心老板拖欠工钱,他拎着一箱酒,提着一把刀,上了老板的门。 他拆出一瓶酒,喝了一口,对老板说:“要么我这箱酒送你,大家和和气气把工钱结了;要么我干了这瓶酒,把你全家砍了。” 最终,所有人的工钱结清了,陈立东却也进了治安局,出来后便懂得了要三思而后行。 现在,他四十岁了,忘了很多事,还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忘记更多。 不过,他再也没有以后了。 …… 【支线任务“杀死‘慈善家’”已完成】 【您未直接参与该任务,但该任务的完成与您有部分联系……参与度评估中】 【评估已完成,参与度达标,任务表现分照常发放】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一楼大厅。 时间已是深夜,没有点灯的夜晚一片昏晦,只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展柜间将灭不灭地飘摇,充当微乎其微的照明。 齐斯举着打火机,用微光照过一个个存放纸质文件的玻璃柜,最终将存有原住民文献的展柜锁定在三个以内。 说梦压低声道:“打破第一个展柜后,导游恐怕就会杀回来,后面两个展柜能不能开是个未知数。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们一人一个,同时行动,抓起里面的文件就跑。” 目标不同的陌生人若想达成合作,势必要有分量足够的投名状才会令人安心。 齐斯“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说梦的提议。 三人一人站在一个展柜前,常胥祭出命运纸牌,说梦则扔给齐斯一个小锤子,随后从道具栏中取出一把和他形象不符的狼牙棒,悬于玻璃展柜上。 说梦用沉静的声音念道:“三、二、一……砸!” “哗啦”的玻璃碎裂声骤然炸响,三个展柜一同破碎。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陡然蒙上一层血色,三人的耳边不约而同地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严重违规!警告!警告!】 【你们破坏了纪念馆的公物,即将面对鬼怪的追杀!】 “卧槽!”说梦低骂一声,手脚不停地将展柜里的文件塞进背包,“规则不是只说了会被赶出纪念馆吗?追杀是什么鬼?” 诡异游戏没有搭理他,也没有人有闲暇接话。 呼啸的风声在平层间回荡,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鬼哭。 常胥一手捏着纸牌,一手抓着文件,警惕地环视四周。 几道扭曲的影子在墙上如水渍般蔓延,水泥地上涌出一只只漆黑的手爪,无声无息地抓住三人的脚腕。 在目击的刹那,命运扑克化作一线蓝光,一路切断三人脚下的鬼手,复又回到常胥指间。 被砍下来的鬼手恢复泥水的形态,重新融入水泥地中,紧接着又有新的鬼手凝结出来,不依不挠地去拖玩家的双腿。 “跑!”说梦大喝一声,当即向门口的方向没命狂奔。 常胥追出去几步,回头看到齐斯远远地坠在后头,肉眼可见的体力不支。 在这种时候落下谁,就相当于让谁去死,虽然《无望海》副本的事还没有定论,但常胥万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没做多少犹豫便折返回去,将“病号”背上,才再度追着说梦的背影奔跑起来。 一声声鬼哭中,整座纪念馆好像活了过来。 所有的水泥都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凹凸不平地翻滚,一张张人脸从墙壁上凸显,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哀嚎和惨叫。 无数双漆黑的手臂从墙体和地板里伸出,携带着粘腻的腥臭去抓玩家的衣角。 天花板上的水泥一块块地滴落,巨大的水滴黏性惊人地拉长,和地面连成尖刺和细线,将身后空间封锁的同时划伤玩家的皮肤。 齐斯抱着一刀文件,整个人都因为发热而浑浑沉沉,被常胥颠得有种脑浆都摇匀了的感觉。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索性闭上眼沉入思维殿堂,以红衣灵体的形态坐在金色巨树下,戳弄张艺妤的灵魂叶片。 张艺妤的声音焦急中夹杂着惊喜:“大佬大佬!你终于上线了!我发烧了,保底有四十度,再没有解药我要病死了……” 两人的处境其实半斤八两,真要说起来,齐斯还更凄惨些。 此刻,凄惨的某人老神在在道:“解药啊……你那边的时间是几号?” 张艺妤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应该已经6月4号了……这和解药有什么关系啊?” “6月4日啊,那没救了,这次副本中,你们大概永远找不到解药了。”齐斯想象着病友们的惨状,心情愉悦了不少,“你要是好奇解药的配方,可以通关后花费积分再进一次副本。” “这副本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张艺妤说了一半,瞪大了眼睛,“欸?大佬你什么意思?药方怎么了?” 齐斯笑了笑,声音慵懒:“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是将药方抄录了一遍,再拿去四楼让那些骷髅头翻译的。而正确的解法,应该是冒着违反规则、被鬼怪追杀的风险,将药方带去四楼。” “啊?为什么啊?” “我这边得到了一条新线索,原住民的语言很特殊,载体不同,同样的文字表达的意思也会不同。”齐斯耐心地解释,“原住民的文献经过抄录,上面记载的早就不是原来的药方了,自然无法治疗你们的失眠症。” “那咋办?我要不要想办法越狱,把文献原件偷出来?” “没用了。”齐斯的笑容更加愉悦,“6月3日,所有原住民的文献被托尔森先生下令烧毁,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治疗失眠症的药方了,哈哈哈哈!” 热度不停地摧毁理智,他放肆地大笑着,向后仰靠,任由自己摔出意识空间。 这会儿,常胥和说梦终于到了墓园,气喘吁吁地在47号墓碑前停步。 说梦从道具栏抽出一张符纸点燃,用手指沾着符灰画了一个大圈,将三人和墓坑围在其中,将所有诡异拦截在外。 齐斯用手扶着冰冷的墓碑,从常胥后背上下来,借着支撑维持站姿。 然后就见说梦冲他一伸手:“事先说好的,借我们个录音机。” 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此之前,我们不妨先签个契约吧。” 血色的长卷在虚空中隐现,金色的藤蔓勾勒出一行行文字,在黢黑的夜里迸射亮丽的光。 金光与红光相互交织,藤蔓虚影的环绕下,齐斯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我将尽我所能为你们完成主线任务提供帮助,你们也必须尽力协助我完成我的任务。” “——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感谢城安阿巴阿巴阿巴100点币的打赏!感谢今朝醉人的6张月票!感谢tomato要早睡、睡不着打瞌睡、小卢逸轻烟、執劍行的月票! 第六十一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四)“生存并不容易” 红枫叶寄宿学校。 姜君珏三人在厨房外短暂地昏睡了一阵,醒来后没能等到【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他们的神色不约而同变得凝重,无数糟糕的猜测在几秒间诞生,心底却还怀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冀。 而在他们向水泥楼走去,在途中看到两具被花和蝴蝶爬满的尸体与地上滚落的铁锅后,这点希冀尽数化作了愕然和忧虑。 毫无疑问,陈立东失败了,配制药剂治病的任务泡汤了。 系统界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通关路线不可能有错,任务失败,只可能是药方存在问题。 “药方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们明明都被治好了啊……”一个听风成员喃喃自语,肩膀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姜君珏维持着冷静,叼着烟分析:“要么是张艺妤隐藏了关键信息,要么嘛,是我们在抄录药方的时候漏了一些细节,导致在翻译的过程中出了错。” “无论是哪种,我们再想拿到真正的配方都几乎不可能了。张艺妤被关在禁闭室里,估计已经死了;配方原件昨天就被烧了……我们只能趁现在状态好转,探索一下周围,看能不能破解世界观,完成另一个主线任务。” 三人回到水泥楼后,从梅狄娜女士口中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基金会停止了对学校的水电供应。 电倒还好,但缺水绝对足够致命。 炎热的天气还在升温,热带的暖风蒸去人体的热量,才过了没一会儿,姜君珏就感到喉咙干涩、嘴唇开裂。 他打开食堂中洗手台上的水龙头,锈迹斑斑的铁管里吐出的是干巴巴的灰泥,呜咽着水资源的稀缺。 玩家们大多习惯了水的存在,进副本前谁也不曾想过诡异游戏会在饮用水上做文章,故而都没有做多少准备。探索解谜的任务不得不推迟,寻找水源的当务之急被提上日程。 水泥楼的地表和墙壁依旧潮湿,上面渗出汗液般的青绿色水珠,但没有人敢尝试舔舐这些不明液体。 三人走遍了枫林,没有看到泉水或者小溪的存在,只能采摘枫叶放进嘴里咀嚼,汲取植物的汁液。 短暂的解渴于事无补,姜君珏告诉两名同伴,荒野求生是舍本逐末,一切的症结在于尽快离开副本。 6月5日一整天,三人分头行动,对枫林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没有找到任何新的线索,更无从谈起对付梅狄娜女士的方法。 期间,三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症状。女玩家的痰液中带上了血丝,戴眼镜的男玩家则开始尿血,姜君珏身上的病症最为严重,不见光处的表皮像是烧熟了的土豆皮一样一碰就掉,多处皲裂下的血肉长出蘑菇一样的疱疹。 这似乎是名为失眠症的可怕疾病的延续,虽然不再如最初的失眠症那样致命,但也足够难缠,且令人感到难言的痛苦。 寻找治疗失眠症的方法依旧是重要任务,三人再次进入学校四楼进行探索。 这次倒是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比如曾经有一批人也像此刻的他们那样恐惧,近乎于病急乱投医地拿原住民孩童做实验,希望能破解疾病的秘密。 令人失望的是,那些人毫无进展,留下的文件除了作为他们的罪证外再无进益。 他们没有找到真正的药方,或者说,药方已经随着作为载体的那种语言的死去,而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6月6日上午,在持续不断的病痛、饥饿和口渴的折磨下,姜君珏疲惫地对自己的两名同伴说:“接下来我们各凭本事吧,从现在开始分开,中午十二点过后再见到,谁也不要手软。” 自相残杀的帷幕就此揭开,副本开启新阶段时的旁白说得清楚:只有一个幸运的孩子能够从人间炼狱中活下来……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墓园。 签订契约后,齐斯将录音机从道具栏中取出,交给了常胥。 常胥抱着三份文献和录音机躺进棺材中,由说梦盖上棺盖,往坑里填上一铲铲泥土。 此刻,最后一抔土被浇上了坟包,一排排灰白的墓碑在黑色的大地上林立,像是将死的老人的牙齿。 血色的月光下,齐斯侧头看向说梦,吐出六个字:“带我去禁闭室。” “你确定?”说梦一愣,左右远望了一番,“在下好不容易用符纸圈了个安全区,从这儿一路到禁闭室,那叫一个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啊……” 他话是这么说,却已经矮下身来,去搀扶旁边气息奄奄的齐斯。 齐斯顶着一副伤重不治、随时会死的入土样儿,毫不客气地趴到说梦的后背上,恹恹念道:“不去禁闭室也可以,就看常胥能不能以一己之力揭棺而起,或是了此残生后让灵魂继续通关了。” 说梦显然不能理解和地狱笑话挂钩的幽默感。 他背着齐斯,快速向禁闭室的方向冲去,嘴角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就见外了哈。契约都签了,这种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肯定说到做到,童叟无欺……” 入夜后的风携来丝丝凉意,相比病人的体温足够造成热量的散失,齐斯不再说话,任由意识在清醒与梦境间浮沉。 跑动间带起的风吹进气管,他疯狂地咳嗽起来,大口的血液随着呛咳喷出,有一抹血丝顺唇角划落,滴在土地上溅射出血色的花朵。 下一秒,就听说梦不无惊恐地说:“朋友,你别搞在下啊……伱还撑得住吗?这么吓人,不会死在下背上吧?” 于是齐斯不动了,安安静静扮演一具合格的死尸。 说梦:“……6。” 紫黑色的天空妖异如鬼,湿滑的泥泞搭筑成阻挠行动的监牢,整片土地都是活着的,固执而残忍地想要困死误入的生灵。 从墓园到禁闭室的距离不算长,却也不算短。三百米的路程覆盖着大片枫林,枯瘦的枫树枝干像鬼怪的手爪般肆意挥舞,在行人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满地鲜红的枫叶如火焰般猎猎跳跃,如血海般此起彼伏,好像在一瞬间拥有了生命,伸出一双双赤色的手去抓说梦的脚腕。 说梦从背包里抓起一把符纸,往空中一洒。 暗黄色的纸张随风自燃,橘红的火星只扑闪了几下便灭,余烬下的飞灰簌簌地落在地上,铺展出一条可以踏足的道路。 说梦踩了上去。 齐斯将双眼睁开一线,问:“商城里竟然有卖符纸吗?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 “不是商城里的。”说梦不疑有他,一边脚步不停地前行,一边解释,“最近各大公会不是一直在研究自制道具的技术嘛,我们副会长试着做了几张符纸,效果不错,估计过几天就要在论坛里小范围推广了。” “是么?”齐斯遥遥望向前方。 枫林渐渐向两侧变得稀疏,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在荒莽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矗立,在血色的月光下蒙上一层妩媚的淡粉。 墙缝间的蘑菇沐浴在月光下,被照到的部分呈现淤青般的淡紫,和阴影处的深绿相得益彰。 齐斯看了一会儿,目光再度荡漾开去,意识如同落水的死尸般不住下沉,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 说梦感受到背上的人又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本就悲苦的心境更加悲苦。 他背着齐斯,几步冲进水泥房中,在泥泞和枝叶凝成的手臂即将触碰到齐斯后背的前一秒,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两根钉子,一左一右斜插进门框,用一根红线栓住钉帽。 手臂在触到红线的刹那如同被灼痛了般抽搐起来,所有诡异尽数在门口所在的平面前停息,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兀然横亘。 “你需要多久?”说梦颠了颠后背,试图将齐斯晃清醒,“在下这道具最多撑十分钟,十分钟一过,我们就要被关门打狗了……” “十分钟够了。”齐斯睁开眼,瞳孔中是一片空茫。 被时而从清醒的梦境中拽出,又时而不可控地坠入,他的意识、理性、认知好像全部被甩出了身子,只剩下即将飘飞的灵魂吃力地拖拽滞重的肉体。 他从说梦背上下来,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稳,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前行。 他用回忆的腔调说:“刚进副本的时候,我被关在20世纪那条时间线的禁闭室中,已经饿了三天,再不找到吃的就会死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包括蘑菇……” 说梦“诶”了一声,总感觉齐斯的状态不是很对,可他到底和齐斯不熟,只在研究常胥时看完了《无望海》副本的公开录播部分,因此也说不出具体的不对劲的地方。 齐斯一路走,一路踏碎长在过道中央的蘑菇,破损的伞冠迸发出腐烂的腥臭,阴魂不散地在周遭漂浮。 说梦摸出香水瓶,往空中喷了好几下,嘴上接茬:“然后呢?” “在我将死之际,我看到了属于21世纪的时间线的幻象,看到了你、常胥和导游,在那个幻象中,禁闭室的门是开着的,穿着各色衣裳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极了一个美好而虚妄的梦境。”齐斯低低地笑了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近乎于一种梦呓:“我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同样在死前看到了火炉、烤鹅、圣诞树等幻影。也许恐怖的邪神确实只能在痛苦中滋长,近乎于施舍地给以将死之人最后的宽慰。” “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邪神在另一个时空拔除钉子,牵引着他走下刑台。于是他继续刻画那些文字和符号,周而复始地重复被钉死的过程。他即将饿死的时候,邪神让他看到来自未来的美好,他有了挣扎求生的希望,却始终触碰不到……” 说梦听着齐斯平静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只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如听鬼语,毛骨悚然。 说话者的态度太冷漠,太疏离了,好像从旁观者的角度俯瞰世间的人、事、物,不带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挺有趣的,不是么?”齐斯忽然笑出了声,“既然痛苦和死亡是连接两个时空的纽带,那又为何必须向神祈祷呢?” 金色的藤蔓虚影在黢黑的虚空中飘拂,一树灵魂叶片随着光线的流转波光粼粼。 张艺妤抱膝蜷坐在一地表面生疮的毒蘑菇间,高烧在她的脸颊上织起病态的酡红,咳嗽带出的血腥落在浅绿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目。 饥饿到达了极致,令她恶心欲呕。她吐出大口混杂着血丝的黏液,涣散的意识编织出一幕幕幻象,仿佛又将她带回了诡异调查局的地下五层…… “张艺妤,到门边来。”一道声音自天外传来,清冽而沉静。 张艺妤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拖着脚步扑向门口。 齐斯数着一间间禁闭室的房间,在墙底刻画了“47”的房间门前停步,轻轻拉开房门。 张艺妤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形飞逝而过,如同曝光失误的老照片,在短暂的时间里闪过一幕幕重影。 所有影子最终只沉淀成两道模糊的人形,一道站在走廊中,一道站在门边,模糊的边缘不规则地抖动,好像接触不良的投影。 而原本紧紧关着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齐斯指尖轻点金色叶片的尖梢,在心里无声地说:“接下来我会打开你右前方的那扇门,你可以先完成一次进食。” 张艺妤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在狭长晦暗的走廊中站定,左右环顾。 她看到,自己右手边的铁门无风自开,露出横陈在里面的一具尸体。 尸体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对于鬼怪来说意味着补充体力和削减负面状态。 张艺妤走过去,用手挖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塞进嘴里。血点子溅射上衣服,和她自己咳出来的血交相混杂,难分彼此。 新入喉的血肉很快填满了胃部,失眠症带来的不适逐渐缓解,她的视线清明了许多,已然能进行基本的行动。 她听到齐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些许赞许的鼓励:“很好。接下来找地方把手和嘴洗干净,到墓园去,把47号墓碑后埋的人挖出来。” 说梦在旁边目睹了齐斯开门的过程,看他先开了一扇门,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另外一扇,从头到尾却一言不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就见青年侧过头看他,没有焦距的瞳孔黑而阴森:“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墓园去,准备把人挖出来了。” 感谢孙会文大佬打赏的盟主,大佬威武!感谢沉默的卡卡西共200点币的打赏!感谢道丿爷的10张月票!感谢枝枝睡不醒的6张月票!感谢雪枫峰、紫槐墨羽、今朝醉人、城安阿巴阿巴阿巴、兴道者、嗜书如命之人_的2张月票!感谢久薏、沉默的卡卡西、书友1504212032511890、橙子文子、书友20210626182625807、暗影煞魔、空隙、江如若、比心五式、蓝色流转的童年、拉古德梅扎契斯、打野小能手、书友20170517215354456的月票! 第六十二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五)“神不爱世人” 关于时空穿梭的理论有很多,时空不动点理论、爱因斯坦罗森桥、反粒子回溯……人类总是试图为所有难以理解的现象编写科学的表述,哪怕理论体系在一次又一次的逻辑自洽下变得极度臃肿。 好像只有“科学”,才能消除不确定性,帮助人类合理地从神权之下夺回自己的命运。 齐斯曾在属于47的过去幻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准确地说,是他戴上人皮面具后的脸。 这很合理,因为他本就是借助人皮面具,“扮演”了名为“47”的npc。 但在某一个对视的刹那,他忽然意识到那个47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睛,就是……他自己。 无限循环宇宙复现,基于刘维尔相空间理论,认为在有限的空间里,物质结构会无限次遍历自己。 无限的时空,无数条时间线,可以有无数个他,在一次次不同的选择中分出新的平行世界,并化作万千命运线交叉又离析…… 于是齐斯笑了,他想诡异游戏还真是恶趣味,让不信神的他在某个时空虔诚地向神明祈祷。 可是……何必信仰其他的神明呢? 他又如何不可做一位接受祈祷的邪神呢? 他为何不能……向自己祈祷呢? 副本背景中的47向不知名的神明祈祷,获知一切的齐斯决定鸠占鹊巢,回应那个陌生时空的自己。 …… 红枫叶寄宿学校,张艺妤踏着湿软的泥土,穿过林叶蓊郁的枫林,站到水泥楼前坚硬的平地上时,已然气喘吁吁。 夏夜的天黑得很晚,紫黑色的夜空色泽浅淡,依旧可以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看清建筑的轮廓。天地间安静得出奇,风吹来树叶颤动的“沙沙”声,将所有属于人类的声音遮蔽。 张艺妤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两具相对而立的男尸,表面完全被黄花和黄蝴蝶覆盖,看不出原来的形貌。 她吓了一跳,捂着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脑海底部又一次响起齐斯的低语:“你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不错的工具。” 张艺妤如梦初醒,做了一番“我是鬼怪,不怕死人”的心理建设,才走上前去,闭着眼伸手摸索。 两具尸体显然已经被搜刮过一遍了,她摸了一圈没有触到任何能在系统界面上弹出提示文字的道具。 一具尸体的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拉链豁开了一半,一根属于铁铲的把柄从缝隙中露出,看着还有些眼熟。 ——之前在墓园里,被陈立东胁迫活埋齐斯时,张艺妤看到陈立东用过这把铲子。 两具尸体的身份至此有了定论,张艺妤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物伤其类的不安。 虽然她确实想把所有目击者都弄死,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有些危险既然连老玩家都无法应对,她要是遇上,绝对只会死得更惨…… 距离她被关进禁闭室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余,玩家们大概率都被各种层出不穷的死亡点料理了一遍,死得七零八落。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她及时躲进禁闭室,此刻也早已成了尸体的一员。 被关进禁闭室看似能规避很多死亡点,实际上是慢性死亡,要么被满地的传染源加剧“失眠症”的病情,要么就因为失去食物供应,而活活饿死在里面。 但死路中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有人能勘破时空重叠的秘密,身处于过去时空的受罚者在将死之际祈求神明,受祈求者在纪念馆所在的时空打开禁闭室的门,被关在禁闭室里的玩家就能得救。 而齐斯,赌的便是这一线生机。 相隔百年的时空要想达成共振,身处两地的玩家要能实时沟通,任何一条的达成皆不容易,同时实现两个条件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齐斯从来不奢求旁人的狂信,也不打算给人商量和拒绝的余地。 他不会告诉张艺妤自己的打算,也不会在下令外做出多余的举动,因为任何思虑都会造成犹豫,而片刻的犹豫将为布局增添变数。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齐斯不需要会思考的工具人,也从来没有将工具人的生命放在心上的闲情逸致和悲天悯人。 他只做一心求胜的执棋者,在诡异游戏以世界搭筑的巨大棋盘上纵情驰骋,并将所有生灵当做冰冷的棋子。 直到此刻,张艺妤终于通过结果反推过程,想明白了一些之前云里雾里的细节。 心中泛起阵阵后怕,她不敢怠慢,从背包中拔出铲子,向水泥楼东侧的墓园走去。 黑天之下,鬼魅的呜咽声更加难以忽视,阵阵恶风打在后背上,激得人通体生寒。 青白色的蘑菇和暗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随着张艺妤的步伐缓缓转动,好像一双双追随不速之客的眼睛,投来审视的目光。 环境比起张艺妤之前来的那次更加恐怖,幢幢鬼影在身边凝实出半透明的尸体,一个个面黄肌瘦得如同骷髅的小孩扭头打量来人。 张艺妤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高悬于头顶的金色藤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灵魂契约的禁锢下,一旦她退了,齐斯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她。 现在想来,6月2日上午,她的那些退缩和背叛全来自于齐斯的纵容,甚至很可能全在后者的算计之中。 这个比鬼怪还可怕的青年从头到尾状似无知无觉,踞于局外,将她的一举一动收于眼底,不声不响不干涉,如同一个漠然的、信手玩弄蝼蚁的邪神。 想起过去种种,张艺妤只觉得不寒而栗,当下加快了脚步,闭着眼凭感觉前行。 墓园被包围于一片花海,黄色和血色的小花交错混杂,刚踏出的小道很快被新生的花朵填补,重归于平坦无波的海面。 张艺妤穿过花丛,在刻画“47”序号的墓碑前站定,高高举起铁铲,插入泥土…… …… 墓园中,齐斯靠坐在墓碑上,说梦在一旁吭哧吭哧地挖土。 刚埋下去不久的土还算松软,几铲子下去便裸露出坑里的棺材。 说梦扔掉铲子,弯下腰,伸手拂去棺材表面的浮土。 他站到棺材头部,扣住棺盖的边缘,往上用力一掀,将木盖翻到一边。 常胥抱着录音机,直挺挺从棺材中坐起,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齐斯:“司契,你和张艺妤合作,是通过什么方法传递信息的?” 某些信息注定无法瞒过所有人,布局一旦启动,势必会暴露出其中的某些关节。 齐斯早有预料,仰靠着坚硬的墓碑,拉长了音:“传递信息的方法啊——你猜。” 没等常胥问出下一个问题,他直接眼一闭,专心演绎起了人事不省的重症病患。 在红枫叶寄宿学校被张艺妤挖出来后,常胥就意识到自家队友和齐斯之间不对劲,可惜无论他怎么询问,张艺妤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常胥想到了傀儡师的技能,想到了无望海的经历,危险预警不住跳跃,却也知道主线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他索性不再多问,抱着一刀文献,按照计划向水泥楼的四楼赶去。 四层的建筑安静得出奇,除了站在门口的两具尸体外,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一个人影。 建筑内的楼道和走廊被蕨类植物和菌蕈占领,如同原始的雨林般没有人烟、死气沉沉。 常胥知道身处这个空间的玩家恐怕遭遇了极其难解的生存危机,此刻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 他顺路搜寻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幸存者的身影,便不再纠结,直奔四楼而去。 在四楼最靠里的房间中,他按照齐斯和张艺妤的说法,将文献放到骷髅面前,并用录音机录下骷髅唱出的歌谣,不出意料等到了【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系统播报完一句后便卡住了,后续的通关提示和传送出副本的提示并未如往常一样刷新,不知是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常胥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却说不清缘由,糊里糊涂地回到墓园,再度躺进棺材,任由张艺妤把他埋了进去。 刚躺下没多久,说梦就又把他挖了出来。 常胥看着半死不活的齐斯,知道问不出来有效信息了。他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示意说梦凝神细听。 一遍录音放完后,说梦看到【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脸色一松。 他好整以暇地等了两秒,没等到新的提示,不由在心里默问:“什么情况?不是已经完成主线任务了嘛,怎么还没通关?” 一行银白色的文字弹了出来:【您已和‘契’签订灵魂契约,由于立刻通关的诉求与契约条款存在矛盾,游戏已根据契约做出适当调整】 说梦瞪大了眼睛。 事已至此,他全都明白了,刚放松没多久的脸又僵硬起来。 他捏着眼镜架,几步走到齐斯身边,狂拍青年的肩膀:“司契,伱那个契约权限不低啊,竟然连系统提示都能卡住。我们这是不帮你完成任务,出不了副本?” 齐斯被拍醒了,“嗯哼”了一声,反问:“怎么,难道你事先就做好了违约的打算么?” 说梦语塞。 他敢签下齐斯那个看着就有问题的契约,本就是算好了他和常胥会在齐斯之前完成主线任务,通关后帮不帮、帮多少的主动权完全捏在他自己手上。 哪想得到齐斯的技能权限会凌驾于游戏系统之上,连约定俗成的副本进程都能打断。 这已经不是bug,是作弊了吧? 他正迟疑着要如何接话,就听齐斯笑着说:“其实这个契约更多是在为你们考虑,如果常哥录好音就立刻被判定为通关,三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他把录音机带过来,不是么?” 说梦:……信你个鬼! 齐斯本就不打算取得两人的信任,虚情假意地安慰一句后,便垂下眼帘,继续说:“接下来,我需要一个人将我带去禁闭室,另一个人去食堂取至少十公斤的水送过来。你们分一下工吧。” …… 将常胥埋好后,张艺妤按照齐斯的指示赶往禁闭室。 副本后期,所有潜藏于暗处的恐怖尽数从遮羞布下喷涌而出,扭曲狰狞的鬼影在大地上熙熙攘攘,肆无忌惮地侵占属于人类的生存空间。 枫林中,脚下的沃土凹凸不平地翻滚,腐烂的疮疤翻出粘腻的脓水和蛆虫;密密麻麻的枝叶层叠堆簇,滴下的腥臭汁液落在地上成为蘑菇。 张艺妤怕鬼,也怕脏,但在死亡面前,这些心理上的抵触不值一提。 她只知道,咬牙遵从齐斯的指令不一定会死,如果死了的话,齐斯也将被契约反噬;而倘若她退了,是真的会被齐斯弄死,死了也是白死。 权衡利弊,不妨相信齐斯的决策,相信只要严格执行那些她不知缘由的步骤,就能活下去…… 张艺妤失魂落魄地走进禁闭室,将铁门轻轻掩上。最后一线光明被拦截在外,眼前的世界陷入全然的黑暗。 齐斯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弄伤自己,放血,让自己进入濒死状态。” 张艺妤知道其中原理,进入饥饿或濒死状态,才能比较容易地与另一条时间线建立联系,用这个副本的设定来说,便是—— “用痛苦吸引邪神的一瞥。” 神不爱世人。 古老的部族在偶然的窥伺间知晓天地的浩大,对象征伟力和永恒的生灵生出本能的敬畏和向往。他们顶礼膜拜,解读各种自然现象,并竭尽全力地去揣测和取悦,娱乐那位也许并不存在的神。 却如何知晓,所谓的神迹只是高维生命走动间掀起的尘埃,恰似顽皮的孩童往蚁群中放下一粒玉米,并将开水浇灌进蚂蚁洞中…… 张艺妤咬破自己的手腕,紫红色的血液如落在车窗上的雨水般蜿蜒流溢,滴落在地面绽开血花。 齐斯将冷水顺自己的左臂浇下,无色的水流浸湿皮肤,水痕在半分钟后被染上属于泥土的灰黄色。 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泥土,片片摔落在长满蘑菇的地面上,与青白色的菌蕈混合成毯,其间描勒的红光荧荧似火。 场景如飞速翻页的幻灯片般一明一灭地切换,坐着绿衣女孩的禁闭室,站着三道人影的废弃房间,满地皱巴巴的丑陋蘑菇,簌簌洒落的泥土…… 应接不暇的闪回中元素逐渐重叠,恰似发生卡顿的故障显示屏,所有人与物在某一个瞬间嵌套,青年的身影和女孩一寸寸重合。 【尊敬的女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仪式的原材料之一“肉泥土”】 齐斯的半边身子已然蜕化成土,裂纹如枝蔓般爬满灰黄色的表皮,疤眼在昏晦的光线下半瞑半闭,成块的灰泥一团团坠落,并在空中散逸成更细碎的齑粉。 他眯起眼看着在菌蕈间滋长的红光,无声地对张艺妤说:“向我祈祷。” 【所有材料已集齐,是否立刻完成仪式,召唤邪神?】 系统提示音冷峻地响起,张艺妤坐在墙根,念念有词:“放逐于世界之外的众神之主,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比历史产生更久远的伟大存在……” 灰色的泥土从天而降,雪花似的覆盖住菌蕈成群的地表。无根无源的黄花自土层中生长,在几秒间开遍整间屋室,层层将蘑菇压制于花瓣的罗网。 金色的蝴蝶在花蕊间苏醒,飘飘摇摇地飞向半空,绽成星星点点的微小光斑。血色的光路从头顶洒下,绫绸般笼罩在张艺妤头顶,伸出细如丝缕的触须缠住她的四肢。 【支线任务“集齐所有原材料,完成仪式”已完成】 【支线任务“将‘坏孩子’献祭给邪神”已完成】 感谢我名安屠生900点币的打赏!感谢我喜欢小哀、枝枝睡不醒600点币的打赏!感谢晶瓷的4张月票!感谢书友20200319104843386、雪枫峰、大头pp、nbyang的2张月票!感谢忙里偷闲、书友20170413142712849、书友20231026152115195、吾妻切、贺楼奕、春雨秋华、书友20230930133846620、长生雨的月票! 第六十三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六)“他向神明祈祷”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楼。 姜君珏将辟邪剑从最后一名队友的胸口抽出,甩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早在陈立东被梅狄娜女士杀死的那一刻,所有能够指向正常通关的线索都断了。逻辑无法串联,主线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是最后的生机。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相熟的人或许可以相互扶持。而在死亡危机笼罩头顶、生存概率恒定之际,自相残杀在所难免。 谁都有求生的权利,姜君珏无权要求任何人为自己牺牲,能做的只有公平竞争。 戴眼镜的年轻玩家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眼,整张脸的表情因为痛苦和不甘而剧烈抖动,却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语。 在死亡面前,谁都是胆怯的,可身处于吊诡的游戏规则下,责怪生者又有什么用处呢? 诡异游戏本就这么残酷,生机稍纵即逝,但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就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转机。 通关最终副本,获得和规则谈判的权利,焉知牺牲的人不能重返人世? 姜君珏见过不少死人,也参与过不少你死我活的生存斗争,早已形成一套自洽的逻辑。 他抱起刚被他杀死的那名队友的尸体,快步走到楼道底角,和另一具尸体并排放下,轻轻抚平衣角和面部的褶皱。 末了,他从蛇皮袋中取出一张洁白的毯子盖了上去,才拖着脚步折回自己的寝室。 理论上,现在能够自由行动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虽然张艺妤主动违反规则,被关进禁闭室的事令他不得不在意,但也不足为惧。 眼下无非三种情况:一,张艺妤知道关键线索,进入禁闭室只是通关的一个步骤;二,张艺妤在发现无法通关后,也想对他下杀手,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三,张艺妤躲进禁闭室单纯是害怕被他用手段讯问,此刻正在绝望地等死。 第一种情况再好不过,反正他们的主线任务是相同的,谁完成都一样,不过表现分高低与否的区别。若是第二种情况,姜君珏也不怵,以他这些年积累的道具和经验,还真没那么容易被个榜上无名的玩家弄死。 姜君珏尽可能冷静地盘算着,伸手推开寝室的门。 狭小的房间中,第一天死去的孙林的尸体横在门口,以皮肉为泥土开出的黄花已经枯萎了大半,被开门时掀起的风一吹,脆弱的花茎纷纷弯折,洒落长满褶皱的糅软花瓣。 尸体脸部的花朵干涸得最快,已经被沉重的花蕊压得直不起腰,沿着人体轮廓向四周低垂。一张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的脸裸露出来,瞪大的眼睛满溢着对生存的渴望,此刻却只剩下一摊混浊的灰水。 姜君珏僵在门边,定定地看着,直将那张年轻的脸在眼中模糊得看不清五官。 他忽然蹲下身,抬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 禁闭室中,寸草不生的水泥地、开满黄花的皲裂地面、布满被踩碎的蘑菇的废弃房间,画面在飞速的闪烁和替换中逐渐融为一体,恰似将三张不同的图层置于同一张画布,并在某一刻叠在一起。 红黄蓝绿的辅色一层层刷上场景的表面,好像在一次次试错中寻找最适合的色泽。 色彩渐渐地向红色靠拢,粉红、酡红、殷红、紫红、猩红,各种红色依次蒙版,在定格后如同一滴颜料坠入清水,血丝和轻纱袅娜飞舞,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成一种薄红。 张艺妤看着系统界面上【支线任务“将‘坏孩子’献祭给邪神”已完成】的字样,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齐斯就是这个副本中的“坏孩子”,本来都做好放弃选做任务的准备了,哪想得到这个任务莫名其妙就搞定了。 什么情况?齐斯把自己献祭了?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舍己为人了?以及……他要是死了,那个契约还做不做数? 张艺妤看着系统界面上【邪神信徒】的状态标识,不知该哭该笑。 “游戏可从来没有说过,献祭要献一整个人啊……”齐斯瘫靠在水泥墙上,一时顾不得地面的脏污,或者说,他本身便是那脏污的一员。 计划早已在白纸上写成,6月2日的他规划好大致的方向,往后无时无刻不在收集新的线索,完善各种细节。 更加强大的契约权柄使得他拥有两双眼睛,一双是自己的眼睛,一双来自于张艺妤。 他时常获得两个平行的视角,从旁观的角度俯瞰两个时空的全局,大量有用无用的信息流过脑海,经过记录的过程在白纸上汇总,并逐步积累成巨大的优势。 过去的齐斯举起棋子,此刻的齐斯、张艺妤、常胥、说梦都是棋局的一员,在未知全局的调度下于棋盘上纵横,勾勒出全盘的布局。 说梦带着齐斯去往禁闭室,常胥取来足量的冷水,另一个时空的张艺妤祈求仪式最后的材料,齐斯将冷水浇到身上。 半边身子从肩膀到大腿全部消失,边缘处爬满粉末状的污泥,随着冷水的渗入逐渐化作灰黄色的泥泞,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他感受不到疼痛,更多的是一种“空”,习以为常的某个部分忽然失去了联系,感受不到存在,好像从来就不属于他的身体。 肢体的丢失似乎带去了一些多余的热量,齐斯发觉他的高烧缓解了一些,意识依旧散乱,却不再像不久前那样抓不住记忆的枝蔓。 左右动不了,他索性继续说了下去:“治疗失眠症的解药、召唤邪神的仪式,这些在这个副本的设定里都属于‘原住民的巫术’的范畴,必然有共通之处。经过抄录的文献意义发生了变化,翻译得来的假配方却未必全无道理,至少在材料和用量的范畴,可能存在可供借鉴的地方。” “考虑到诡异游戏不会安排无解的死局,材料必然可以在这个副本中取材,通过排除法,很容易圈定仪式所需的材料。而既然假配方里面的用量单位是‘半个人’,我有理由推测仪式所需要的泥土也是‘半个人’的量……” 说梦听着齐斯云淡风轻的分析,皱眉问道:“你就这么肯定你的推测是对的?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在赌啊,赌赢了大赚,赌输了大不了另想办法。”齐斯笑了笑,抬眼看向飘拂着猩红光带的天花板,“反正只是丢掉半个身子罢了,我想以伱们的风评,应该不会趁人之危,对我不利。” 的确,有死亡后还能在现实里存活半小时的规则在,正经玩家但凡爱惜羽毛,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害人——要害人也得杀人于无形。 说梦咋舌:“在下和常兄当然不会害你,但你怎么知道仪式一旦开始还能收住?万一到时候局势失控,把你整个人都献祭过去了怎么办?” “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什么呢?”齐斯垂下眼,轻笑一声,“我承担一点风险,博所有人te通关,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常胥在一旁听着,总感觉不太对劲。 以他的直觉和见解,齐斯这人不害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为了群体利益牺牲? 按他一贯以来的行为模式,怎么都该是抓个工具人丢冷水里,充当仪式材料献祭了才对。 不过细细想来,这里就三人,以他的实力确实打不过在场任何一个…… 但他完全可以留在红枫叶寄宿学校,坐收渔翁之利,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窘境? 常胥不知道事件全貌,自然不知道齐斯在红枫叶寄宿学校又是装npc,又是放火,闹得天怒人怨、人鬼喊打。 他正疑惑着,就听青年叹了口气,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般,无奈地低语:“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比旁人更想完美通关罢了……” “这次应该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完美通关吧?”张艺妤从地上站起,一步步走向门口。 过往她所求无非是在鬼怪和死亡点的围追堵截下挣扎求生,而此刻她似乎看到了一线追逐更高的成就的希望。 完美通关,达成te结局,意味着可以获得成倍的积分,得到拥有特殊效果的奖励道具,真正地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样,她将在日后的副本里更好地生存,并更早地实现最初许下的愿望,离开诡异游戏…… 张艺妤在门口站定,紧闭的铁门缓缓荡开。 看不到形影的邪神拉开禁闭室的门扉,牵引着47走出昏暗逼仄的水泥房,遥遥指向枫林北面的方向。 张艺妤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和肉体断了联系,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像梦游中的人出于一种惯性前行。 47开始奔跑,起初只是试探般的小跑,踏碎的枫叶发出“咔嚓”的怪声,如同蛋壳破裂。 画过无数遍的猩红眼睛被声音惊动,在漆黑的夜空中缓缓睁开,丝带般轻薄的血色光线在两侧摇曳,散作的眼睛形状的光斑向四面八方飞舞。 47的步伐越来越快,掀起吹动金色蝴蝶的风,卷起地上洒落的碎叶。 光的碎片追逐着他,亦或是一种陪伴。他跌跌撞撞,不曾摔倒,在血色光海中与蝴蝶一同浮动,携着夏日白天般的明亮跑过整片枫林,驱赶无光的黑夜。 张艺妤踏上湿滑的土地,属于夏天的碧绿枫林没有落叶,光裸的土地却发出“沙沙”的踩碎枫叶的声响。 密密匝匝的枫树在眼前变换着季节,光秃秃的树干一会儿长满绿叶,一会儿只余枯枝。春夏秋冬各色画面在刹那间重叠,各种时节的景象出现在同一场景,红黄绿的色调层层嵌套,视野里铺满片片混色的雪花。 最后一片干枯的红叶怦然坠地,蝴蝶死去的回声与头顶的血光交织,满地落叶在黢黑的大地上显影,张艺妤狂奔起来。 高天之上的神垂下眼眸,作用于灵魂的契约在人类的躯体中左右意志,金与红的光带在前引路,没有观众的夜里47穿过枫林,走向存放着剩余燃料的厨房。 腐烂的蔬菜散发着腥臭,灶台下的柴火跳跃着残存的火星,张艺妤拿起一根尚有余烬的干柴,去触盛满火油的铁桶。 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燎上屋顶的刹那像极了邪神的形影。47将漂浮着火焰的油桶踢翻,烈火随着滚滚的火油向四处流溢。 “只需要锁上门,所有人就都会被烧死在里面。”齐斯无声地告诉张艺妤。 女孩的灵魂倒灌回躯体,好像迷梦被耳边的炸响惊醒。 她仍然不太清醒,意识在迷醉的光影中沉浮,金色、橘红、猩红和血色炸成一团。 47看了眼已经吞没整间厨房的大火,转身奔向水泥楼的方向。 没有灯火的夜晚寂静无声,所有人烟都在逼仄压抑的四层小楼中睡去,张艺妤好像天然知道要怎么做一样,将铁门一把拉上,从门边尸体背着的包中取出各色工具,卡住门锁。 办公室的门被从外反锁,47的神情平静得近乎于冷漠,甚至找不到一丝复仇的恶意。 红衣的神明在火焰中现出形影,随着烈火的蔓延在整所学校的地界滋长。 腐烂的、芜杂的、腥臭的、肮脏的,大火流窜在廊道间洗净所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夹杂着凄厉的哭嚎。 张艺妤回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梅狄娜女士,棕色的脸变换着长相和表情,时而苍老,时而年轻,长袍和兜帽最终变成皮草大衣。 玩家最初在水泥房中见到的中年梅狄娜女士的形象于眼前定格,发出可怖的怒吼:“你们这些坏孩子!果然邪恶到了骨子里!害死了我的母亲,还要害死我!” “那么现在,你可以去死了。”齐斯看着站在门口的导游,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血色的烟气在身上蒸腾,猩红的眼睛于身后睁开,勾勒出难以名状的修长轮廓,此情此景下像极了一位神。 47稽首向神明祈祷,只有齐斯给予回应,血色的丝线牵住张艺妤的肢体,她伸手抓向女人的心口,血淋淋的手臂穿胸而过。 导游的身体在门边寸寸崩毁成色块,从根源层面被一丝一缕地抹去存在。 没有祖辈的人和没有传承的历史毫无区别,无从证明其虚假亦或真实。 一张血红色的巨大纸牌虚影砸落在身,红衣红眸的主祭站在血与火之中,向大地钉下漆黑的十字架。 【饥荒、瘟疫、战争、死亡,末日的预言在灾厄中应验】 【污秽、毒疮、血肉、溃疡,恐怖的邪神在苦难中滋生】 【迷途的旅人啊,请直视我的眼睛,向伟大的猩红祈祷吧】 【祂是世间最恐怖的邪神,不会赐你救赎,只会用更大的灾难结束你的痛苦】 【恭喜您解锁身份牌“猩红主祭”】 齐斯仰靠在墙壁上,笑意未曾浸染眼底,语气讽刺而戏谑:“为虎作伥之辈,烈火焚身;暴戾残虐之辈,利爪穿心;歪曲粉饰之辈,形影皆失。” “作恶者当有承受詈词和失败的觉悟,杀戮和利己并不可耻,为此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却足够可笑……” 导游只剩一张棕色的面颊漂浮在一地色块上,如同信手涂鸦的油画,透出油脂粘腻的质感。 她冷冷地问:“那么你呢?你有比我更深重的罪恶,又有什么伸张正义的资格?” 齐斯闻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正义?你以为我是在为那些蠢货主持正义吗?” “我这是在落井下石,恃强凌弱,外加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你!哈哈哈哈!” 感谢白面蓑衣打赏的700点币!感谢笑语常开、緊閉的心眼打赏的500点币!感谢西迪昂打赏的200点币!感谢一只不知名书友路过、pheasant、滑稽宗宗主打赏的100点币!感谢浮生安好卿如梦、书友2021030110411593110、叩道问心、水货tot、书友20230104094824561、不动游星yusei、雷腾、eternal_沉沦、野生气功大师的2张月票!感谢长生雨、北河王、书友20240117205651562、最初的传法者、书友20190829202957707、不夜千凡、阿提法尊、书友20230206134654127、南条泉樱、水为霜、cargelos、滑稽宗宗主、未败曹官子、暮色樱、这样书生梦的月票! 第六十五章 余殃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六十五章余殃【学校正门左侧角落有挂历,今天日期为1869年6月1日。】 【我看到了很多写着物品名字的便签,贴在各个隐蔽的角落。我未来可能会“失忆”,需要在纸上写下一些记录,辅助记忆。】 【至少有两个梅狄娜女士,玩家们最先见到的是个穿皮草大衣的中年女人。副本可能存在多个空间。】 【童谣中提到了泥土、毒蘑菇、蔬菜、黄蝴蝶和黄花,可能和副本背景的“巫术”有关。】 【被关进禁闭室的玩家活着回来,进入禁闭室并非死路。】 【……】 【6月2日,我染上了失眠症,已经出现了幻觉、失忆等症状。】 【关键词:生存,死去的语言,失眠症,原住民和外来者。】 【推测一:副本背景可能是枫叶郡殖民美洲、建立原住民寄宿学校、摧毁原住民的文化。失眠症的来源应该是外来者带来的病菌。】 【事件一:我在档案室纵火,36号玩家受罚,和提示线索吻合。提示似乎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预示未来。】 【线索①时间线记录:1869年6月1日感染,6月2日发病,6月3日资料被烧毁,6月4日所有人发病,6月5日病症加重,封锁学校,被关进禁闭室;6月6日群体幻觉搭建新的学校,6月7日死亡发生,6月8日所有病人都被杀死。】 【可知:1、梅狄娜是原住民,封校后独自留守;2、托尔森不信巫术,反感原住民孩童;3、巴伦相信巫术,与托尔森不合。】 【推测二:玩家初始集合空间为“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群体幻觉,重演过去发生的事实。】 【线索②病症研究:强传染性,病人死后会长出菌菇;外来者可能通过特殊方式被传染。】 【事件二:在档案室遇到了“小张”,她对尸体表现出了食欲。可能是这個副本的机制,也可能是本身的特质,疑似是副本安排的破局点之一,有待观察。】 【事件三:梅狄娜女士在寻找纵火的真凶,我有暴露的可能。“小张”是16号,是好孩子。】 【……】 【我和自己签订了契约,接下来会时刻记录遭遇的人、事、物,但此前是否有遗漏不得而知。】 【线索①幻象:厨房死过人,外来者传染失眠症的方式可能为“性传播”;原住民孩童的染病可能来自于有预谋的下毒。】 【事件一:我通过灵魂契约控制了张艺妤。】 【线索②张艺妤口述:组队玩家发生分散,该副本确定有两个以上的空间。】 【线索③水龙头:1869年该样式的水龙头尚未出现,可以确定玩家处于幻觉之中。】 【事件二:我在墓园看到了幻觉,47曾和邪神建立联系,写下被禁止的字符,从十字架上死而复生。洗礼的浴室和红枫叶寄宿学校的浴室一模一样。】 【计划:去往另一个时空,时刻注意收集两个时空的信息,并且借由时空穿梭的机制进行材料传输,完成召唤邪神的仪式。】 【……】 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中,一沓写满了字的白纸被随意地丢在大火烧灼后留下的余烬上。残存的火星跃上纸张,从边缘开始将白纸连同上面的黑字一同吞噬。 焦黑的纸片和枫叶的碎屑混杂成堆,逐渐分不出彼此,在满目疮痍上化作碎碎杂杂的土灰。 “轰隆”一声,闷雷当头打下,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最后一缕火星被浇灭,长如丝带的轻烟混合着雨珠溅起的白雾在地表蒸腾。 “哗啦啦”的声响连绵不绝,火灾后的灰烬被雨水浇透,干瘪着贴到泥地上,化作沃土的一部分。 土地不会死去,生命始终存在。三天三夜的大雨后天空渐晴,悬浮着的水珠折射七彩的光晕,一道白光斜斜地投下,照亮一颗正歪歪扭扭地顶破焦灰生长的绿芽。 越来越多的绿植从土层下探出头来,很快将遭受过灾难的土地铺满。不久之后,这里又被森林覆盖,有参天大树,有低矮灌木,自然也有……成群结队的蘑菇。 …… 苏氏村副本中,一切都在融化。 肉色的粘液堆积成汪洋,在干涸的土地上奔涌蠕动。淹没到屋檐高度的水位顺着房屋之间的道路涌流,薄如纸张的人脸排队在表面漂浮,跟随液体绕着村庄巡视,瞪眼看向血色的天空。 红日被打散成漫天血管,像巨树的根须般扎入地表的粘液。细密的血丝自交汇处渗漉,在飘流的过程中混色成一种诡异的金色。 村西地界,白色的迷雾在半空中悬浮,已经被粘液污染的金色河流变得粘稠,半凝固的岸边搁浅着巨大的神的尸体,微垂的眼睑无知无觉、恍若沉眠,又在某一个刹那睁开,露出猩红的眼眸。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慢。”声音被风吹远,好像山谷的回音。神尸的嘴唇不曾翕动,眼中映出树的倒影。 “反正无论我何时来,你都无法离开。”一道黑衣的身影在神尸旁具现,金色的眼睛从高天之上垂下,俯瞰整个村落,“契,你作弊了,我发现了两次,事实可能比我发现得更多。” “你不是也作弊了么?”契反问,停顿片刻,“黎,我们都不是幼稚的孩童,五十步笑百步、争吵各自作弊的次数毫无意义。” 被唤作“黎”的黑衣青年冷冷道:“规则瞥了我一眼,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 “嗯,看来以后我们都不能对赌局施加太多干涉了,这很公平,不是么?”神尸闭上了眼,话音飘散在风里,如同幻觉。 “这不公平。”黎摇头,却没有接着话题继续下去。 祂注视着契,说:“我需要契约权柄。我对诡异游戏的运行有一些新的想法,需要建立更多的副本加以实践。” 契笑了:“新的想法,是像直播那样愚蠢的机制吗?” “野心家和亡命之徒下场厮杀,懦夫作看客作壁上观,聚光灯下的死亡、旁观者的狂欢也是罪恶的一种,可以更加细水长流地生产和榨取。”黎的语气很认真,“哪怕不考虑新机制,我也需要投放一些新的副本。你留下的影响太深重了,规则和我都不放心。” “竟然当着我的面就这样说出来了么?”契的笑容更加愉悦,“我不明白新副本和契约权柄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记得上次你来找我时,我已经给了你一千张契约了。” “用完了。”黎坦然说道,“副本的构造需要契约的保障,否则难免存在阳奉阴违的情形。” 契再度睁开眼,叹了口气:“瞧,伱还是这么幼稚,以为可以靠法则和规章维持世事的运转,却不知道情势、利益和暴力才是权力的终极来源。若没有利益作为维系、暴力作为保证,再是严密的契约条款也会被不甘受约束的契约者找出漏洞。而若是互利互惠亦或强权所迫,哪怕没有契约又怎么样呢?” 祂用的是教诲后辈的语气,黎专注地听了一会儿,问:“所以你不打算将契约权柄借给我,是么?” “没办法借给你,我已经将权柄送人了。”契拉长了音,显得有气无力,“我也劝你不要继续打契约权柄的主意。双喜镇那次失败,你当真以为是巧合么?” 黎脸色微变:“你是说……” “二十二年前那次之后,规则不会再将信任交给任何一个神。在祂眼皮子底下收敛权柄无疑是一种挑衅,祂不会分辨你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想挑战祂的权威。当然——你如果想和我在这儿做个伴,倒是可以多尝试几次。” 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吹皱凝固的河流。金色的巨树婆娑摇曳,洒下几簇零碎的光斑。 白雾散去了些许,天空中的金色眼眸随落叶一同瞑闭,余下的空间再度被血丝占据。 良久的无言后,黎颔首:“我明白了。你将契约权柄交出,是为了打消规则的忌惮,对么?” 契笑着叹息:“你将规则想得太伟大,将诸神想得太渺小了。我不过是半死不活地躺了二十二年,太无聊了罢了。” “我不明白。”黎说,“祂们都消亡了,你还在苟延残喘。” “很快就不会了。”契闭目,血丝蜿蜒的红日一齐翕张。 淡薄苍白的雾气刹那间渗出血色,在虚空中凝成上千张鲜红的纸页,又缓慢地褪成橘黄的色泽。 “最后三千张契约,再用完就没有了。”契语气不善,带着满满的嫌弃,“你要是有心就去请示一下规则,看能不能给我换个笼子。这里太脏了,不适合居住……” 黎一挥袖收了纸页,问:“你想换去哪儿?” 天风浩荡,落叶满河,话语的余波顺着风与水去到很远。 “玫瑰庄园吧,环境和伙食都不错。”契轻笑一声。 “看在聊天愉快的份上,我再给你提个醒吧,棋局之外不乏有洞察全局的智者,将对你的举措进行窥探和阻碍。你设计某些机制目光短浅,潜藏的隐患终将造成反噬。” “我知道了。”黎平静地说。 黑衣的身影逐渐虚化,消失于袅袅的白雾。 …… 枫叶郡,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 一个皮肤泛绿的男人浑身赤裸,凭空出现于冰冷的墓园中,在一片荒颓的坟茔间睁开了眼。 不远处被漆成白色的四层建筑前人来人往,大人们跟着举红旗的导游拍照,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的小孩蹦蹦跳跳,发出各种或高或低的怪声。 墓园中却冷清孤寂,罕有人至,虽然有几个花篮昭示曾有人来此祭拜,但阴暗冰凉的坟堆上依然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仅仅一眨眼的工夫,男人便穿戴好了衣物,一身灰色风衣配黑色长裤,整洁而朴素。 他左右看了看,优哉游哉地缓步慢行,向纪念馆门口的方向走去,体表的青绿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黯淡下去,消失无迹。 男人踏着新修整过的水泥地,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闲心在带队的导游旁边站一会儿,听他们怎么把人为的灾难歪曲成自然灾害和误会。 某一刻,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灵感忽然捕捉到“咔嚓”的玻璃碎裂声。 男人微微皱眉,然后就听远处鼎沸的人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尖叫。 他眯眼看过去,只见蓊郁的枫林间不知何时火光阵阵,闪烁着扭曲而狭长的人影。 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几乎将天空吞没;烟尘之下,成片的树木在烈焰中挣扎,倒塌,化作灰烬…… 第六十六章 全都要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六十六章全都要【《红枫叶寄宿学校》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5000】 【《红枫叶寄宿学校》True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红枫叶寄宿学校》双世界线解锁,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完成低等难度支线任务,奖励积分3000】 【完成中等难度支线任务,奖励积分5000】 【解锁成就“局外人”,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舍己为人”,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30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积分账户的余额增加到了【150400】,已经足够买到不少强力道具了。 齐斯倚靠着高背椅,眼帘半垂。 在离开副本的那一刻,高热褪去,失去的手脚回归,令人无法入眠的病症消逝之后,疲惫全然降临。 他强撑着清醒,目光落在“舍己为人”的成就上,唇角讽刺地上扬:“以榨取罪恶为目标的游戏竟然也会提倡美德吗?这算什么?风险对冲?” 不过想想也正常,要是没有正面成就,普通玩家和屠杀流玩家的差距将会进一步拉大,单方面的屠杀太过费人了,还会打击弱者的生存积极性。为了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诡异游戏明面上肯定要不偏不倚,做好平衡。 当然,这成就的判定也够草率的,齐斯主观上从来没有任何“舍己为人”的意图,不损人利己就不错了,竟然也能拿到这个标签。 【恭喜您完美通关《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可选择一样奖励道具:一、失眠症病菌;二、咒诅灵摆】 完美通关的奖励提示照常响起,齐斯意识散乱地漫想:“竟然有选择余地么?是因为副本难度增加了,还是因为这是双线副本,或者……仅仅是运气好?” 他打了个哈欠,看向【失眠症病菌】的图标,那是一管滚动着青黑色液体的玻璃管,里面的粘液不时像蛤蟆似的吐着不祥的气泡。 在视线触及的刹那,道具详情弹了出来。 【名称:失眠症病菌】 【类型:##】 【效果:使人感染“失眠症”,可通过“现实世界”的接触向任何人传播,并潜伏在体内,由持有者决定发作时间和发作烈度】 这无疑是和【喜神像】类似的可以引渡到现实、制造诡异事件的物品,且比【喜神像】更加有用和便利。 它不受地域和时间的限制,仅通过接触就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并随着人口的流动被携带到大江南北。 它不是群发、瞬发的,可以由持有者远程控制,精确到个体,决定染病者是否发作,何时发作,如何发作。 持有者只需要坐在高台上守株待兔,等病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潜伏在每个人的体内,就可以左右任何一個人的生死,甚至拿捏好“度”,对特定的人进行威胁和折磨。 比起圈定范围的【喜神像】,【失眠症病菌】无形无迹,来去自如。假以时日,世界范围内的各地各种族都会有人在各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发病,找不到任何根源和证据。 没有人会知道这种病是由谁散布、从哪里开始的,官方势力无论如何踏破铁鞋都难以锁定罪恶的源头,甚至很可能因为“失眠症”发作的无规律性,将其当做一场“意外”——某些人惯常喜欢宣称的那种。 齐斯刚尝到将齐家村化作鬼域的甜头,面对同类型的物品难免兴味盎然,连困意也消退了不少。 张艺妤的经历足以证明诡异调查局的线下查水表能力强悍,他过去做过不少危害社会的事儿,未来还将做下更多,总得未雨绸缪,在现实里多积累一些筹码,才能防止东窗事发那天被一枚枪子从物理上消灭。 【失眠症病菌】的效果,简直是为谈判量身打造的。届时他只要将无数人的性命握在手中,诡异调查局难免投鼠忌器。 对方拿捏着晋余生当肉票,他以诡异入侵作威胁,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齐斯又看向【咒诅灵摆】。 黑色的细链拴着血色的水晶,被磨得尖锐的摆锤折射妖异的红光。 【名称:咒诅灵摆】 【类型:道具】 【效果:①见血后,被伤到的存在将随机获得失忆、幻觉、高烧等状态中的一种;②持有者体力、武力、反应力、速度、灵敏度得到小幅度提升;③持有者可由意念控制进行远程攻击】 【备注:邪神在赐福信徒的同时,也诅咒异教。来自远古的巫术无法破解,无法祛除】 齐斯盯着大拇指大小的水晶摆锤,陷入了沉思。 灵摆是这样用的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玩意儿是用来占卜的,根本不是直接拿来锤人的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斯的疑问,诡异游戏在系统界面上扣出一行字:【道具功能与用法以游戏设定为准,最终解释权归世界规则所有。】 ……那没事了。 齐斯伸出手指触了触咒诅灵摆的图标,指尖从虚影中漏过,恍若无物。 他沉吟片刻,问:“我可以试用一下效果吗?” 【不可以。】 齐斯想了想,又问:“我可以两个都要吗?” 【不可以。】 “……” 对于齐斯来说,【失眠症病菌】势在必得,毕竟诡异调查局已经盯上他了,他急需可以在现实里向他提供安全保障的东西。 但就这么让他放弃【咒诅灵摆】,他又不是很甘心。 能放在一起供人选择,两个道具不说是等价,至少也得各有各的优势。 【咒诅灵摆】是齐斯一直缺少的武器类道具。 第一个效果的随机性虽然很坑,但给玩家、鬼怪、NPC之类的存在上debuff的功能足够稀有,运用得当说不定能有奇效。 第二个效果将全方位提高持有者的个体实力,虽然“小幅度提升”的表述语焉不详,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齐斯自知自己的武力是短板,有一个能加以补足的道具再好不过。 齐斯最感兴趣的是第三个效果,通过意念控制灵摆进行远程攻击,对他这种毫无战斗基础的武力废材十分友好,简便、灵活、好上手。 至于根据灵魂强度决定攻击力强度,齐斯相信,拥有契约权柄、掌控了齐家村和数个玩家的灵魂、被张艺妤错认成邪神的他,灵魂强度不会太弱。 “所以,我真的不可以两个都要吗?”齐斯真诚地又问了一次,同时一手握住金色藤蔓,一手拿起海神权杖。 系统界面闪烁了两下,终于松了口: 【您可以选择其中一件道具,并花费积分购买另外一件】 齐斯问:“需要多少积分?” 【等您做出选择后,游戏系统会为您计算购买所需积分】 这应该是和诡异游戏讨价还价的最后底线了。 齐斯见好就收,说:“我选一。” 【恭喜您获得奖励道具“失眠症病菌”,正在为您计算兑换“咒诅灵摆”所需积分】 【计算结果:200000积分】 【请在1小时内完成购买,否则该道具购买协议将永久失效】 盛满青黑色液体的玻璃管在齐斯面前凝出实体,齐斯伸手抓住,将其放在青铜桌案上。 下一步,便是凑齐兑换咒诅灵摆所需的二十万积分。 还差近五万积分,对于其他玩家来说或许是刁难,在齐斯看来却不难解决。 他恹恹着神色,伸手去触张艺妤的灵魂叶片,调出结算界面。 【《红枫叶寄宿学校》评价等级A,奖励积分3000】 【《红枫叶寄宿学校》True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80%,奖励积分3000】 【解锁成就“躺赢”,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死生”,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13000】 齐斯直接将一万三千积分全划进自己的账户。 如若他对局势的判断无误,张艺妤估计再也没机会重见天日,用上这些积分了。 从最开始,齐斯答应张艺妤的都只是让她“活下去”,从未许诺过会帮她免于诡异调查局的怀疑。 而打从张艺妤和齐斯扯上关系起,调查局便不可能无知无觉地放过她。 有红枫叶寄宿学校流传出来的影像碎片,明眼人都会怀疑她成了齐斯的眼睛;调查局自然不会放心再让她进入副本,拥有向齐斯传递重要信息的可能性。 而齐斯,也不需要她这样愚蠢的墙头草作为工具人。 既不敏锐,也不忠心,价值极小的同时风险极大,也就是在红枫叶寄宿学校里天时地利、恰巧碰上,齐斯才顺势而为收取了她的灵魂叶片。 若是没有特殊身份,也没有意外流露的把柄,她大概率不会是齐斯的首选。 离二十万还差三万多积分,齐斯信手从每一枚灵魂叶片那儿都收割了点,凑了个整。 “确定购买。” 指令发出的刹那,账户里二十万整的数字瞬间消失,被一个圆圆的零取代。 点点光屑在虚空中交汇,凝成一个血色的灵摆,悬浮在齐斯眼前。 好不容易积累的积分一朝清空,齐斯看着干净的账户,心情却还算不错。 他早晚要购买提升武力的道具的。 只进不出地去凑治病所需的一百万积分,属实不智而短视。 经过《红枫叶寄宿学校》,他已经隐隐有所觉察,他随机匹配到的副本的难度在不断增加,现在或许还能通过已有的技能和道具加以应对,但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两三个副本他将疲于奔命。 这还仅仅是在考虑副本自身难度的情况下,随着通关副本数的增加,他将越来越容易遇到实力强劲的资深玩家。那些玩家的道具积累大多丰厚,若不及时提升自己的实力,只会不进则退,陷入劣势。 姜君珏和陈立东的出现给齐斯敲响了警钟,陈立东对他的杀心他通过张艺妤的眼睛看在眼中,这次他能够通过时空穿梭机制避战,以后呢? 与之相类的还有不再好骗的常胥,齐斯深知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是打不过他的,而再一再二还有再三,以诡异游戏的尿性,日后他俩很可能还会再见…… 欺骗和智谋或许能应对很多情况,但遇到一力降十会的莽夫,他只能束手就擒。 他需要保命道具,需要能够提升实力的武器,需要增强他一向不太重视的武力…… 齐斯伸手握住灵摆,冰凉的摆锤在持有者的掌心收敛锋芒,散发的寒意却依旧刺骨刻毒。 黑色的链条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缠上苍白的手腕,一股阴寒的力量沁入血管,流过经脉,齐斯一瞬间睡意全无。 他从高背椅上站起,动作掀起气流涌动时形成的风,脚步轻踏,不过十秒钟便穿过神殿,到达青铜门前。 他复又转身,侧身,弯腰,后仰,如是做了几个动作,有了大致的判断。 “速度确实有提高,具体数值还得到现实中测算。动作灵敏度也有增强,一些平时做起来生涩的动作可以更容易地做出。反应力和武力有待进一步的尝试,但应该也有提升,具体测试最好等回到现实再进行。” 在游戏空间中单次停留的时间有限,考虑到自己一般可以将道具带到现实,齐斯果断放弃继续试验咒诅灵摆的效果,再度坐回高背椅。 他将手伸向金色的世界之果,俯瞰村民们的灵魂叶片。 经过第一个副本的洗礼,一百多个人死了大半,只有四十一枚灵魂叶片蔫蔫地挂在枝头,状态并不可观。 活下来的人获得的总共七万一千积分被齐斯捏在手中把玩,将由他担任一个主宰一切的神,进行分配和赏赐。 鉴于村民们还没有成为正式玩家,拿着积分也没地方花,齐斯将七万一千积分尽数存入了自己的账户,愉快地看着刚花掉的积分回血了一小半。 停留时长还剩余一点时间,齐斯又一次点进了直播大厅。 花花绿绿的窗格在青灰色的底面上铺展开来,一行行银白色文字在眼前飞窜,伴随着礼花庆祝的声响: 【您看好的主播已通关《第33中》副本,恭喜您完成了一次成功的直播投资】 【您总共投资了80积分,根据比例返还的800积分已存入您的账户,祝您观看直播愉快】 齐斯:??? 第六十七章 诸事不宜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六十七章诸事不宜第195章诸事不宜 诡异调查局,地下五层。 张艺妤在记录室醒来,心有余悸。 副本最后,她杀了姜君珏,自己躺进了棺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必须得有人用土将坑埋上,才能成功穿梭到另一个时空。 她隔着棺盖感受外头的炙烤,万不敢出去寻找别的生路,只能在绝望之中蜷缩在棺材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等啊等,等着火焰燃烧后森林的余烬将棺盖覆盖,风吹来远方的尘埃一层层在土坑中沉淀,逐渐将凹陷的坟坑深埋。 夐远的孤独和沉寂将她缠络,黑暗中一切都没有声响。她不知她等待了多久,也许在寂静中沉眠了百年岁月,也许久到愿意用死亡作为痛苦的终结。 但她不想死,她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她还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她们都只有彼此…… 终于,坟包被挖开了。 终于,副本结束了。 终于,她醒了。 张艺妤大口地喘着粗气,却看到门口的方向,一道长而狭的阴影背光投到她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斩断。 宁絮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微笑:“张艺妤,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认真回答。” “——如果答不好,你恐怕只能再度被关进收容室了。” …… 齐斯回到现实后,第一时间打开游戏论坛,在搜索栏输入“第33中”的关键词。 最新发布的是一个TE通关的攻略贴。 #《第33中》TE结局“完美学生”达成心得# 【1楼:如题,我刚TE通关《第33中》副本,在论坛里搜了一下,发现没有相关的攻略,所以就自己整理了一下细节。 大佬们发的很多攻略贴我都看过,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哈哈,要不是看了那么多贴子,我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这次我也来开一個心得贴,分享一下通关心得,格式应该没错吧。 我是第一次写心得,没什么经验;对于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我也有很多地方搞不清楚,就先说几点我认为最重要的吧。】 【2楼:首先,一定要重视学校的考试,考出来的分数越高越好。我中途被老师鬼叫去办公室,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死了,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进入办公室后,老师鬼拿出我的试卷开始批改,批出来的分数是142,她好像很开心,任命我做课代表,我糊里糊涂就活了下来。】 【3楼: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看直播,那些进了办公室就死的倒霉蛋好像没有一个分数超过100的】 【4楼:我记得规则只说要认真做题,填满试卷,没想到还对分数有要求,对学渣也太不友好了吧?】 【5楼:那场直播我看了,我记得楼主是大学生,竟然没把高中知识还给老师吗?还是说楼主是数学系的?】 【6楼回复5楼:我不是数学系的,哈哈。其实我能够考出高分,还要感谢我在新手副本里遇见的一个全能大佬。他不仅擅长逻辑推理,还熟知各种历史文化知识,带我通关副本的过程中教了我很多,所以我一回到现实,就开始学习和复习各个学科领域的知识,以求扩展知识面。】 【7楼:继续说这个副本吧。这个副本有一个隐藏世界观,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的父母大多对孩子的成绩要求极高,却在生活上不闻不问,于是学校背后的公司趁机拿学生做社会学和人类学实验,在学校地下有一个用AI模拟出来的镜像世界……】 齐斯草草看了一遍贴子,隔着屏幕仿佛都能看到林辰那个清澈愚蠢冒傻气的形象。 他差不多弄明白了,林辰确实没死,因为考了个高分,误打误撞被老师鬼放了,还莫名其妙地破解了世界观,TE通关了。 齐斯倒是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忽悠人的话语会被这货记到现在,还侧面鼓舞着他努力把自己武装成六边形战士。 这事儿着实充斥着某种荒诞主义的戏剧性,齐斯一时间却不大笑得出来。 比起对常胥,他其实对林辰没有太大的敌意,毕竟从种种迹象看,这人出于雏鸟情结对他颇为信任,一般来说不会造成威胁,必要时还可以顺手利用。 不过林辰没死的消息依旧让他感到有些沮丧就是了。 他因为刚进游戏经验不足,在《玫瑰庄园》中留下了颇多破绽,布局的拙劣程度让他想到他多年以前害死伯父一家的那个局。 往事不可追的隐患已经埋下,他并不寄希望于活人能够始终保持蒙昧,唯独希望将所有知情者变成擅长保守秘密的死人。 说起来,林辰算得上是个好用的工具人,当初以为这货死在玫瑰庄园时,齐斯还惋惜了一小会儿。 但时移世易,在拥有灵魂契约这个技能后,齐斯渐渐不再信任契约条款之外的许诺,并对所有灵魂未归于他掌控的玩家都秉持一种怀疑。 在这一前提下,没签下灵魂契约的林辰看上去就和常胥、说梦一样碍眼了。 想到说梦,齐斯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像有一排尖刺在皮层下横竖生长,碛进皮肉。 他顺手搜了一下听风公会的概况,除了一堆攻略贴之外没搜索出什么令人在意的信息。 这个公会和其他公会不大一样,组织松散,没有会长,只有一堆副会长顶着各种头衔乱七八糟地水论坛,把“副会长”这个闪闪发光的标签整得像卫生组长一样不值钱。 整个公会看上去就是一群对收集信息、聊八卦有特别爱好的咸鱼玩家组织起来的俱乐部,管理松散程度堪比某些专注于吹水发黄图的QQ群。 当然,再是松散,也好歹是总人数排行前三的大公会,并且和大部分公会都维持着友好的关系,里面的成员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但如果是九州、听风、昔拉三个公会放在一起,必须要得罪一个,那肯定闭眼选听风公会。 嗯,如果你惹了听风,你算是踢到棉花了。 综合来看,说梦不值得忌惮,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关心一下他提到的那个“门”。 齐斯又在论坛里搜了一下“门”这个字。 这次倒是没跳出屏蔽界面,而是刷新出来一大堆含有“门”字的贴子,包括“假门”“生死门”“开门杀”…… 齐斯从头到尾将所有信息都翻了一遍,翻得窗外的天色都黑了下来,依旧没翻到一条和说梦提到的“诡异入侵”有关的记录。 浪费时间之余又一次证明了:企图在低门槛论坛里找到有效信息就是天方夜谭。 “很多信息估计都只在公会内部流传,外人去打探一来费心费力,二来容易暴露行迹……获取信息最方便的方法,应该就是加入公会了。” 齐斯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这样的人加入公会,无异于老鼠钻进猫窝。 但有灵魂契约在,他远不必亲身上阵,具体如何操作大有门道…… 游戏空间还在冷却,短时间内做不了什么。齐斯翻了个身,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不情不愿地下了床。 在《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中蹉跎了好多天,最后更是搞得满身泥泞,虽然状态不会带进现实,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脏了,索性抱起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向浴室走去。 二楼的浴室已经废弛多年,齐斯拧了拧水龙头,不出所料没有一滴水落下。 考虑到徐瑶等鬼怪大概率不会修水管,他只能拾级而下,进入一楼的浴室。 凌乱的脚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交叠成蚁群般的花纹,打结成团的头发丝在下水道口蚯蚓似的扭动,齐斯想到纸人遇水会坏,只能强忍着恶心,亲自清理起浴室来。 而等他打扫干净、洗完澡,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他回到二楼,看了眼凭空出现在书桌上的玻璃管,凭借记忆拨通了一个号码:“鲍勃,我听说你最近要去美洲。” “晚上好,齐,你怎么换电话号码了?好吧,我不该问这个——这次你需要什么品种的人?”电话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割了喉咙,语调却很是勤快,“事先说明,最近我有几个养猪场因为健康指标不合格被查封了,运货比以前要麻烦很多……” 接电话的这位正是开养猪场的鲍勃。 齐斯“嗯”了一声,道:“这次我想请伱帮我带点东西过去——一管药剂,倒进密西西比河。” 鲍勃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应该知道,投毒这种事风险太大了,治安局最近像疯了一样……” “五十万。”齐斯打断道。 鲍勃立刻改了口:“哦,我说你找我就对了,我刚好认识几个天平教会的疯子,他们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 “对了,顺道帮我关注一下晋余生最近怎么样。”齐斯说,“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事,顺便帮忙处理一下。” “朋友,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身在魔都,即将去往内华达州,并不路过江城。” “五百万。” “没问题,我刚好要去江城拿一批货,顺道去关照一下,很方便的事儿……” 齐斯挂了电话,躺到床上,将手腕上缠着的灵摆举到眼前。 血色的摆锤逆时针转动,折射的微光格外不祥和妖异。 这是继【玫瑰心脏】、【邪神指骨】和【海神权杖】后,又一个能带进现实的道具,虽没有【喜神像】那样将一地化作鬼域的威能,但也能有效提升他在现实里的自保能力。 齐斯差不多发现了,只要不是【命运怀表】那种牵涉到时间和命运的太离谱的道具,基本上都可以经由他进入现实。 鉴于游戏商城里的商品格外丰富,他以后要是不想出门,甚至可以直接在商城里购买生活必需品,主打一个浪费积分。 思维触及到某一处,齐斯伸手摸了摸衬衫口袋,没想到摸了个空,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他打火机呢?那个他从山川信弘身上摸来的打火机呢? 游戏中的失忆状态已经褪去,副本后期的种种在眼前纤毫毕现,不多时便锁定了罪魁祸首。 至此,齐斯终于知道他想起说梦时,心底那丝不适的来源了。 说梦这货,把他的打火机揣兜里了,没还给他! 从来只习惯于顺别人的东西的齐斯:“……” 放在一旁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有人打来了电话。 齐斯顺手解了锁屏,正看到黄历上的四字判词—— 【诸事不宜。】 第六十八章 病(已修改)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六十八章病4月5日凌晨,一则新闻在各大平台出现,并以蝗虫过境之势迅速传播。 #枫叶郡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着火,暂无人员伤亡,具体原因正在调查# 冷峻的标题下,记者用同情和怜悯的笔触描绘了纪念馆的惨状,建筑物被烧坏、大量资料被焚毁、茂密的枫林化作灰烬,留下满目魑魅魍魉的疮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文中还提了一嘴纪念馆的前身红枫叶寄宿学校,神神叨叨地写道: “我们不由得想起,过去的红枫叶寄宿学校曾经遭遇过一场类似的大火,宿命似乎发生了奇妙的轮回,就好像是神明降下的诅咒。” 文后附有两张配图,一张是被熏得焦黑的纪念馆,一张是草木皆毁、沦为焦土的枫林。 这则新闻处处透着古怪。 分明还没到旱季,地上也没有堆积落叶之类的可燃物,大火究竟是如何从罕有人烟的枫林中自燃的呢? 火烧得那么大,毁去了枫林和场馆,为何没有一个游客受到伤害? 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高谈阔论,有人说是联邦的阴谋,有人说是灵异事件,还有人借机科普红枫叶寄宿学校的往事…… 在一种无形之力的推波助澜下,越来越多人关注到了这个新闻,最后目光的落点大多在“红枫叶寄宿学校”这个名词上。 有一小部分人甚至出于某种闲情逸致,深挖了下去,翻出了不少犄角旮旯里的真假莫辨的史料。 覆盖在实证上的脂粉被一片片洗净,裸露出其下红肿的烂疮,血腥猎奇的腐肉吸引偏好审丑的蛆虫一拥而上,网民们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隐欲揭开狂欢的序幕…… 《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结束之际,玩家们并未看到一贯有之的结局CG。 而这缺失的一部分正因为玩家的选择在现实里唱起大戏,并终将由群众和学者一同写下判词。 齐斯早早入睡,对睡眠期间外界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 他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的他在一片荒废的农田间挖坑,一边挖还一边走神,心里不无烦躁地想:折腾出了一身土,怪脏的。 梦是没有逻辑的,他刚挖了一半土,就不知怎么自己躺进坑里了,抬头正看到一個长着他的脸的人微笑着看他,问他需不需要把他挖出来。 齐斯思索了片刻,对那人说:“把我埋了吧,谢谢。” 那人垂眸注视着他,如同教堂十字架上钉着的耶稣那样面色平和地陈述:“上一次你让我救你。” 齐斯将食指提到眼前,盯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看:“现在我发现这土好像不是很脏。” 那人轻笑一声,便开始一铲铲往坑里填土。 齐斯像尸体一样安静地躺着,冰凉的土淋到他的身上,让他打起了寒颤。 他忽然想,就这么死了似乎也不错。 “人类是要有欲望的。”顶着他的脸的怪物忽然低下头,猩红的眼中映出的面孔是一团翻涌的迷雾,“你的欲望是什么呢?” 冰凉的土已经盖到齐斯的脖子上,他非但没感到温暖,反而觉得更冷了,就好像填埋在冰块里的运到冷鲜市场的鱼。 他想了想,说:“也许我不是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有欲望,但那欲望不够强烈,又注定不被常人理解,在此时说出来倒有点像诡辩。 他自有记忆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太明显的悲喜,直到十二岁那年隐秘而充满期待地投入对杀人的准备时,才第一次看到世界生出斑斓流动的色彩。 温热的血液浸染指尖,他的童年结束了,心底真切地感到兴奋和愉悦,好像骤然间与一向疏离的世界建立了连接。 总有人觉得作恶需要有缘由,但若要等旁人施以恶意才以同样的恶意回敬,世间合该无人作恶才对。 谁是第一个作恶的人?谁是开启罪恶轮回的始点?谁是酿造所有罪恶的元凶? 时间太久远,已经无从查证,但齐斯不惮于怀着最大的恶意对待旁人,这样哪怕报应终究落到他身上,恣意妄为了许久的他死便死了,总归不亏。 “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些。”怪物继续往坑里填土,泥土没到了齐斯的下巴。 齐斯问:“和‘门’有关?” 怪物没有回答,沉默地埋下一铲铲的泥土。 在最后一铲土被糊到脸上时,齐斯终于醒过来了。 初春的寒意浸透了骨头,他打了个寒颤,去拉扯踢到一旁的被子。 他平日里睡相其实不错,但大抵是换了地方不习惯,这回竟然将被子踹到了床边,差点儿就要掉到地上了。 他将被子拉到身上盖好,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一看手机,上午十一点半了。 全身的骨头此起彼伏地发出阵阵钝痛,眼皮酸胀得如同进了泥土,又被细密的针刺扎过一遍,好不容易睁开了一会儿又要合上。 齐斯闭着眼,咂摸了半天古怪的梦境,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果然触到一手滚烫。 毫无疑问,他发烧了。 也不知道是病症从游戏染进了现实,还是因为昨晚睡着后着了凉,亦或者只是单纯地和齐家村八字不合。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齐斯支撑着身体侧坐起来,拉开书桌的抽屉翻了半天,才想起他没有把温度计和退烧药带过来。 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也许是去医院挂个号,其次是走出齐家村,随便找家药店买点药,然而瘫在床上的病人一动都不想动。 于是他选择了下下策——多喝热水。 一个纸人将装满热水的水杯送上二楼,齐斯又想起这水杯别人用过,而他……没带水杯。 更准确地说,是在失手摔坏最后一个水杯后,他就没买过新的,而凑合着用锅碗瓢盆接水…… 齐斯只能在网上下单了一个水杯,然后生无可恋地将自己砸到床上,想象自己是一条晒干了的死鱼。 …… 下午,齐斯在卧室门口烧完了纸元宝,便再度进入游戏空间。 在坐到神殿中的高背椅上的那一刻,身上的不适一扫而空,现实的状态不会影响玩家在诡异游戏中的发挥,某种意义上是个不错的消息。 当然,眼下齐斯并不想过早地开启下一个副本。 他将工具人们的灵魂叶片依次观望了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刘雨涵的灵魂叶片上。 画面呈现出一座充满奇幻风格的小镇,来来往往的黑衣渲染压抑诡谲的气氛,昭示此地并非现实。 刘雨涵抱着怪谈笔记,和一个同样戴眼镜的青年并排走在街道上,心不在焉地闲聊。 以齐斯目前的权柄,无法通过灵魂叶片对现实降谕,在游戏里传递一些信息却是轻轻松松。 他直截了当道:“刘雨涵,明天下午两点,落日之墟见。” 刘雨涵听到从高天之上落下的话音,脚步一顿,脸色煞白。 走在她左手边的青年还在喋喋不休:“雨涵,以你的水平和声望,哪怕进入大公会,也能受到重视……” 此人是九州公会的成员,名叫“唐煜”,新人时期看过不少刘雨涵出的攻略,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理论派玩家颇有好感,在副本里偶然遇上,便自然而然组成了一队。 一路上,他没少旁敲侧击地暗示刘雨涵加入九州,却总被后者轻描淡写地回绝。 唐煜劝说的话语说了一半,却见身边女孩的神色陡然变得难看,不由愣愣地问:“雨涵,你怎么了?” “没事,谢谢。”刘雨涵生硬地笑了一下,隐在袖子里的右手攥成了拳。 …… 神殿中,齐斯将刘雨涵的抗拒看在眼中,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转而进入商城。 日用品界面弹出一堆退烧药、水杯之类的商品,主打一个精准推送。 可惜以齐斯目前对诡异游戏的信任程度,还做不到在现实里毫无芥蒂地吃游戏道具…… 他进入录像买卖界面,搜了常胥、说梦等一串名字,随便点了几个收藏,打算以后一有时间就研究一下。 从《红枫叶寄宿学校》的情况看,组队道具已经小范围普及了,他要是直接对这种有复杂背景的玩家动手,可能会引发难以想象的麻烦。 以后要是再见,恐怕还得想其他的应对方法,或是诱导和利用,或是借刀杀人…… 而无论哪种方法,都建立在对目标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了如指掌的基础上。 一个小时的停留时间耗尽,齐斯回到现实,继续躺尸。 没躺多久,手机又一次响起电话铃声,依旧是昨天打来的那个陌生号码。 昨天他看了一眼就挂了,而今天,他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齐乐明齐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的声音,听语气像是推销员。 齐斯仰躺着,用残余的意识回想起,自己手机里这张新启用的电话卡是他的父亲留下的。 他说:“齐乐明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儿子。” “真是令人抱歉的消息,望您节哀。”对面说,“是这样的,齐先生之前加入了我们基金会的一对一助学计划,今年是第十年,他捐助给我们的资金已经用光了,您可能需要补缴二十万元联邦币。” “他已经死了六年了。”齐斯开了免提,盯着天花板道。 对面停顿半秒,接下去说:“您可能有所不知,当时齐先生签下过合同,如果中途停止资助,可能会影响到您和您的后代的信誉……” 齐斯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了号码,翻了个身。 床边的窗户上映出徐瑶惨白的面孔的倒影。 徐瑶说:“鬼域要想维持运转,每个月都需要吞吃一个活人。” 齐斯粗略地算了算,说:“村里现在还剩四十一个活人,等几次副本下来,剩下的会更少。” 徐瑶微微摇头:“村里的都是鬼域的一部分,不算活人;需要外面来的新鲜的活人。” “是么?”齐斯眯起了眼,“有办法把尸体不知不觉地丢到外面,并且模糊死亡时间吗?” “方圆百里、前后七天都可以。”徐瑶说。 于是,齐斯再度拿起手机,拨通了之前那个刚被他拉黑的号码。 第六十九章 所谓救世主 无限诡异游戏第三卷光与恶第六十九章所谓救世主4月6日一早,齐斯到底还是出了门。 村里的大道终日被白雾笼罩,干枯的麦田和歪斜的黑影在雾中若隐若现,远看分不清是稻草人还是人类的尸体。 死人的皮囊被湿漉漉的水雾侵染,发酵出一种破烂布匹的气息,粘着在漂浮的水珠上,随着流岚的浮动散布到整个村庄。 齐斯对徐瑶下了个处理尸体的命令,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很多后续可能存在的麻烦事儿。 齐家村虽然长在犄角旮旯里,且由于民风彪悍一向被治安局有意识地忽视,但难保不会倒霉地遇上人口普查之类的大事件。 除此之外,外来务工人员回乡,区域性人口失踪,都有可能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 齐斯已经掌控了两个诡异,倒不怕官方拼着人员损失惨重的风险来对付他,但事件背后的麻烦却足以让他头痛。 除非……提前给可能带来麻烦的势力制造一些麻烦。 ‘我刚好认识几个天平教会的疯子,他们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 鲍勃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齐斯心知自己和天平教会的渊源颇为深厚,在拥有“引渡诡异”这個巨大的资本的前提下,未必不能和他们达成适度的合作。 等再积累一些自保的手段,或许能尝试着和他们接触。 齐斯漫无边际地盘算着,人已经到了村口,在一面贴满各种催收单、用红笔涂着电话号码的墙壁前停步。 他将手中握着的玻璃管塞进墙洞,才拖着虚浮的脚步向村镇医院走去。 …… 这段时间,游戏论坛并不太平。 大片吵架的贴子在首页实时刷新,并将热榜占据了一半。而所有贴子的标题中都提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字—— 傅决。 事件的起因是傅决进了一个叫做《山神祭》的副本,一共十一个玩家,除了傅决外,还有一个叫做“蒙见霜”的女玩家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 蒙见霜是风雨公会的高层,这个小公会近期刚好在和九州谈合作,关系算得上不错。 副本双线并行,蒙见霜独自一人被困在山洞中的山神像里,其他十人则在山下的村中,肩负【参加山神祭】的主线任务。 山村里恐怖的鬼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复苏,玩家们唯有收集香火和牲醴供奉山神,才能获得和鬼怪相抗衡的实力。 但渐渐的,玩家们发现,供奉山神的次数越多,困住蒙见霜的山神像就越牢固,石灰和土块逐渐渗入蒙见霜的皮肉,在第三天的时候,蒙见霜的四肢都已经长在山神像里了。 当时傅决只身进入山洞,尝试将蒙见霜带出来,无果。 山洞里残留的符纸和篆文告诉玩家,要想解开山神像的封印,需要用到一个玩家半身的鲜血,取血的风险未知,可能无事发生,也可能导致死亡,一命换一命。 同时,是个人都明白,解开封印固然可以救出蒙见霜,却也会使得山村中百鬼夜行,让所有玩家陷入不可控的险境。 傅决每次通新副本都会开直播,因此有一万多名玩家旁观了当时的情形。 傅决站在神像前,平静地将事情的利害桩桩件件讲给神像里的蒙见霜,末了问她:“你想活下去吗?” 蒙见霜问:“如果我说我想活,你会冒那么多风险救我吗?” 傅决说:“我会尝试。” 长久的沉默后,蒙见霜笑了:“为了救我一个人,让你们所有人都陷入危险,倒显得我很自私了……你是最有希望通关最终副本的玩家,没必要为我赌命;你们不是也常说,暂时的死亡不算什么吗?” 傅决问:“所以你的选择是?” “你走吧,不要管我。”蒙见霜说。 傅决说:“好。” 他转身离开,走出两步,身后忽的响起女人强行压抑悲伤的求告:“首席,你一定会代替我们通关最终副本,复活所有死去的人的,是吗?” 傅决顿了顿脚步,说:“是。” 他从始至终都未回头。 之后,玩家们按照原计划筹备祭品,并在第七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驱除了村中的魑魅魍魉。 而在祭祀完成的最后,蒙见霜也彻底和神像融为一体,宣告死亡。 牺牲少数人成全大多数不过是亘古不变的选择,压抑已久的暗潮却以此为契机掀起波澜。 导火索是一个贴子: #看了傅决最新的直播,忽然对他很失望# 【1楼:我不知道这个贴子能存活多久,如果我被封禁了,就证明这个论坛已经成了九州公会的一言堂——希望只是我阴谋论了吧。 我是去年四月进入游戏的,当时和很多新人一样,在论坛铺天盖地的宣传中对傅决产生了好感,并经常关注他的直播和录像。 “傅神”“首席”“最有可能通关最终副本的玩家”……任谁看了这些头衔都会被唬住。我也曾像很多人那样,傻乎乎地高喊着全人类团结的口号,像追逐明星的粉丝一样狂热地追捧傅决,追捧他所代表的九州公会。 可现在我感觉我好像被愚弄了。傅决真的有资格被看作“救世主”吗?是的,他确实是综合实力榜第一的玩家,但他到底是有一己私欲的人,不是公正无私的神,他真的会把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吗? 不可否认,傅决救过很多人,也一直坚持开直播,共享信息,比很多人都要光明磊落。但恕我直言,我觉得他从始至终都在作秀,戴一副善良正义的假面,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诱骗我们像信仰神明一样信仰他,为他所用。 傅决放弃蒙见霜其实在我意料之中,他不过是一个虚伪的野心家,从来没有自我牺牲的觉悟。现在他终于装不下去了,本相毕露,让我们见识到他仅仅是一个自私自利、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 @傅决,希望高高在上的首席能够屈尊看一眼民意。我很好奇这次伱会怎么解释,如何收场。】 贴子的叙述理智中立又不失真情实感,随后更是@了傅决本人,传递一种强硬的态度,很快便吸引了一群支持者。 【我早就觉得傅决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今天听楼主这么一说,终于明白怪在哪里了。是个人都有一己之私,傅决偏偏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说他不是另有所图我都不信!】 【楼主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傅决顶了这么多年救世主的名头,却连一个蒙见霜都救不了,我算是看清他了。】 【蒙见霜真可怜。谁不想活下去?估计是知道傅决开了直播,才为了公会的名誉,被道德绑架着放弃求生。说实在的,九州公会也不是好东西,口口声声说要尽力救人,还画了个“通关最终副本后复活所有人”的饼,谁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维护傅决的人依旧声势浩大。 【小作文写得真好,就问楼主进入游戏以来帮过几个人?傅神每个副本都尽力做到让更多人活下去,上个副本更是为了救人斩断了自己的半个身子,合着好人就活该被枪指着呗?】 【我路过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真的了解当时的情况吗?换作你们是傅决能怎么做?难不成为了救一个蒙见霜,让原本可以平稳通关的十个人一起死?】 【我笑了,傅神他本来就是游戏认证过的“首席”,要是不管你们任何人,早就实现愿望离开游戏了。他被你们看作“救世主”有获得过什么好处吗?你们不过是用这个名头道德绑架他,让他不停救人,不停受伤!】 两方各执一词,吵了起来,一个贴子吵不够,更多的吵架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 其中不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各个贴子流窜,浑水摸鱼: 【傅决怎么还不回应啊?他再不澄清我就要叛变了。到时候打过来我第一个投!】 【你们都好勇,实名下场,不怕被暗杀吗?要是在副本里遇见就好玩了。】 【我赌一毛钱,楼主的账号明天就凉凉~】 而随着舆论的发酵,火顺理成章地烧到了九州公会头上。 小部分玩家开始指责九州公会宗旨的虚伪,指责他们充当世界警察、道德绑架旁人的行径。 一个玩家义愤填膺地写道: 【我们都平等地被卷入了这场诡异的浩劫,你有什么资格制定典范规章和行为准则?】 【我们都想活下去,生存无法保障的情况下丛林法则有何错处?你凭什么要求我们牺牲?自己尚且做不到舍身饲鹰,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们?】 【这场恶劣的道德绑架持续了二十余年,无数同仁深受其害。加害者站在光里,看不清面容,但它的名字人尽皆知——】 【九州。】 也许从最开始,这场针对傅决的风波剑指的便是九州公会。 那些被冠冕堂皇的理想压抑到阴影里的弱小嘶鸣,那些被约定俗成的道德束缚的内心隐欲,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下终于汇成一股声势不凡的激流,冲破封锁,到达台前。 齐斯在医院候诊室等叫号的过程中,将傅决连同九州公会的热闹从头看到尾,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啊,阴暗的沟渠中亮起的一线星火向来被人咏叹,洁白幕布上的一抹污渍却只会使人厌恶。” “魔鬼爬出地狱后尚且能在人间肆虐,救世主摔落神坛便只能被钉上十字架——该说真不愧是‘好人不长命’吗?” 齐斯幸灾乐祸地想着,心情着实不错,顺手摸出一颗辣椒粉风味薄荷糖递给坐在身边的红衣小女孩。 小女孩双手托起自己断掉的头颅,张嘴含住薄荷糖,并在一秒后哇哇大哭起来。 血水顺着眼角流下,她一边哭,一边伸出突然长出尖锐指甲的手,抓向齐斯。 齐斯一抖右手,露出缠在手腕上、和特制手环缠在一起的灾厄灵摆,将摆锤甩向女孩的面门。 女孩顿时揠旗息鼓,身形扑闪了两下淡了下去,五秒后在走廊尽头凝实,眼中满是忌惮。 自从将灾厄灵摆带到现实后,齐斯发现自己又可以在平常状态下看见鬼了,不需要仪式,也不需要等灵魂失重发病。 也许“见鬼”本就是“灾厄”的一种,谁知道呢? 不过对于齐斯来说,和“老朋友”们久别重逢还是挺愉快的,以后至少不用害怕无聊了。 叫号声适时响起:“请16号齐斯到4号诊室就诊。” 齐斯站起身,将袖子向下拉了拉,遮住手腕上的细锁链。 血红的摆锤从袖口垂下,若隐若现地晃动,倒像是某种制式古怪的手链。 齐斯冲走廊尽头的女孩笑了下,转身走进4号诊室。 做了很多年鬼的小女孩愣愣地看着青年的背影,看到周围弥漫的黑雾中滚动着奇形怪状的触须,一枚枚猩红的眼睛睁开又瞑闭。 青年一路前行,一路牵动身遭的灰雾和鬼影。 雾气时浓时淡,如在呼吸。 第三卷总结暨请假 第三卷的内容还差一部分现实剧情就结束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怅然若失。 这一卷的更新速度比起第二卷进步了许多,字数也是第二卷的两倍,写作压力和精神内耗的倍数只多不少。 首先是看不到前路。 从二十万字写到四十万字,是一个坎;而从四十万字写到八十万字,更是莫大的挑战。 我本人的水平充其量只有四十万字,也就是说,第三卷的内容每多一万字,都像是推着巨石在汹涌的江河中逆流而上,举步维艰。 要想克服这个困难,办法是有的,扫榜加模仿,看看别人怎么做,学着学着就会了。但问题是,在这条路上,我前不见古人。 强人设导向的诡异无限流黑暗文,真正要对标的话,只有晋江的《地狱app》,四十二万字。 不得不说,前人的确是有大智慧的,我确实在第四十二万字的时候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 人设新鲜感下降,剧情重复化,配角脸谱化,诡计的套路大家也熟悉了,作为一本网文,写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已经失去生命力了。 但是我不甘心,齐斯的故事还没写完,后面还有好几个精彩的场面没能带出来。毕竟在我的计划里,可是要写足足六卷,轰轰烈烈地收尾的。 于是我开始挣扎着抢救这本书,进行了一次大改。 先是增加了身份牌体系和落日之墟、排行榜等设定,用来拉期待感和爽点;再是用了叠历史的手法,拓展世界观,完善诡异游戏背后的神系;过程中,我甚至思考过要不要像《蛊真人》那样整个《人祖传》出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再抗拒写齐斯在故事之外的经历了。之前,我一直在有意避免插叙人物经历,生怕写得太小家子气。现在我想开了,有瑕疵总比写不下去好,不是么? 总之,经过一番跌跌撞撞的缝缝补补,我终于撞出一条路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的寿命会从原定的一百二十万字拉长到两百万字吧。 写第三卷期间,我看了很多榜上的书,如《天才俱乐部》《普罗之主》《从斩妖除魔开始长生不死》,也从中学到了很多技法性的东西。 大家应该发现了,我的写作风格发生了一定的改变。我开始放慢一些节奏,尽量把事情说明白,讲清楚,而非像厉鬼索命似的紧赶慢赶。 前两卷,我想到一個精彩的诡计,就生拉硬凑一个可以使用该诡计的背景,出完题、写几步过程、给出答案就跑。 第三卷,我开始注重故事了。用人物之间的交互推动事态的发展,丰盈故事本身,而将诡计当做调剂的佐料。 这一改变对于我来说是生疏的,探索性的,呈现出来的效果也不大好,因此导致第三卷后半段的剧情毁誉参半。我甚至一度恐惧写副本剧情,害怕写得不令人满意,得到不好的评价。 除此之外,我也陆续收到了一些别的方面的差评。依旧有人抨击齐斯的性格,甚至明言要举报;也有人看了盗版,拿盗版的内容来质问我是不是写错了,让我哭笑不得。 (这里声明一下,本书经常改动,盗版的内容和正版不说完全不相干吧,至少有40%的出入。请大家尽量支持起点读书正版。) 如大家所见,《无限诡异游戏》的成绩很差很差,订阅持续走低,新增接近于无。编辑不止一次建议我开新书,说老书可以切了,没救了。 犹记得新年那会儿,我给编辑发了个新年快乐,编辑回我说:“新年争取尽快开新书哦。”我立刻汗流浃背了。 最近也有一个朋友和我说,悬疑已经凉了,要写就写仙侠。他撺掇我,争取在大学期间写出成绩,成为下一个季越人——一个大饼砸得我晕晕乎乎的。 虽然我一直宣称为爱发电,但谁不想拥有亮眼的数据呢?有个精品徽章挂在书籍页上,有个Lv.5的标挂在作者页,多好看啊。 我去书架转了一圈,发现写黑暗文的除了蛊真人,没一个是Lv.5,顿感前途昏暗。 朋友问我要不要及时止损,回头是岸,写本能出成绩的书。我想了想,说,不了,我要把这本书好好写完。 说我偏执顽固也好,说我不合时宜也罢,我终究舍不得这本书。第一本长篇小说,辗转多地,删改数十次,意义总是不同的。退一万步讲,《鬼喊抓鬼》都没签约呢,三渣不还是把它写完了? 我到底还是幸运的,在写作期间,遇到了很多喜欢我的书的朋友。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作者,更新很慢,三天两头断更,还喜欢回过头去改文。但大家依旧持宽容的态度,给予我鼓励与支持。 我经常在其他平台和其他群,看到书友们推荐我的书,每每看到那些真心喜欢我的文字的朋友的评价,我总是备受鼓舞和感动。 时至今日,《无限诡异游戏》已经有了十六个盟主,还有许多书友在订阅之余打赏了很多。 这个月,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无限诡异游戏》获得了一千张月票,对于其他作者来说可能不多,但对于我来说,绝对是无法想象的好成绩。 这本书注定是写不快的。我是个没有天赋的庸人,在做完手术后,本就匮乏的想象力更近乎于枯竭,连思考都变得迟钝。 每一段剧情我都要绞尽脑汁斟酌许久,每一个字句和描写我都要反复琢磨,我尽凡人的最大能力才能勉强窥见故事的轮廓,知道它最合适的呈现方式。 但我依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与痛苦和迷茫搏斗,就像是被沉没成本的树脂掩埋的飞蛾,明知是陷阱,却甘之如饴。 慢点就慢点吧,我会虔诚而认真地写作,直至将《无限诡异游戏》写完。因为我知道,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写一本心中、梦里的书的。 看到这儿,各位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篇小作文。 如果以后我出名了,这篇玩意儿大概率会被截图流传,并在某些论坛上作为“笑讽嘲是个又当又立的文青病”的罪证。 当然,更大的概率是,我写完本书后一击脱离,这辈子扑街到死,连带着捻须苦吟的字句都成了一篓无人传颂的废纸。 那又怎样呢?未来如何,谁知道呢?是非成败,谁管他呢? …… 下次更新的时间是6月1日,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一百零九章 不死者 【用本源的血肉创造诸神之后,疲惫的祖神在世界树下沉沉睡去。新生的神明合谋将祖神分食,各自分得?的部分权柄。 执掌时空的神编织梦境,司管契约的神叙说谎言。深陷虚幻的祖神落下最后一滴血泪,天地间降下七日七夜的红雨。 瘟疫和死亡在大地上横行,因异变而丑陋的信徒从尸堆中爬出,收集死者的血肉妄图重铸神躯。 七日后他带着仪式的材料往神的居所去,那里的人告诉朝圣者:“所有旧神的信徒都堕落了。”】 【身份牌堕落救世主】 …… 玫瑰庄园。 亘古不变的灰紫色天空压在头顶,瓢泼的大雨摔打在泥地上溅起轻烟,张牙舞爪的玫瑰在古堡的石壁上织起巨网,妆点出一座花团锦簇的孤坟。 一身黑衣的黎在花丛中现出身形,灰白色的雨幕在离他一厘米的位置转向,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一块干爽的虚空。 黎走到古堡门前,沉重的大门缓慢打开,露出内里被藤蔓占满的空壳。 长桌、烛台和机械钟不知去了何处,目之所及尽是幽绿色的藤蔓,像锁链似的从四面八方伸展,缠住正中间悬吊着的一个血色的人影。 “契,我把祖神最后的遗存收回来了。”黎对着藤蔓中的那人说。 契垂眼打量来人两秒,叹了口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想没必要事事都来向我汇报,并且询问我的意见吧?” 黎自顾自说了下去:“规则默许我杀死?,却阻止我占有?的权柄;规则将?的残余收进‘塔’,却默许我将?的权柄散落出去。我不明白。” 契笑了:“你明白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瞧,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对于?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是能出去打猎的应急食品、味道比较好的高级食材罢了――你应该早做打算的。” 雨声喧嚣,几簇雨花穿过碎裂的墙壁,落入古堡室内,洇湿一小块地面。 从空中垂落的藤蔓被风雨吹打得飘摇,????地晃动起来。 许久的沉默后,黎换了话题:“我感觉得到,你快要真正地死去了。” 契笑容不减:“他不会死的。” …… 【您已死亡】 四个血色的大字砸在眼前,像是被从体内撕扯出的血管般狰狞潦草。 齐斯悬浮在黑暗无光的虚无间,头脑分不清方位,四肢触不到实体,好似在茫茫的宇宙中向远离行星的方向下坠。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从空白的浪潮中打捞出自己的心神,回忆起作为“齐斯”这个人类的经历和存在,仿佛确确实实死过一次,又在机缘巧合下解开胎中之谜。 他直视眼前的文字,轻啧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异化为鬼怪’和死亡不是一回事吧?” 原有的文字圈圈荡漾散开,新的血色文字如同浸水的颜料在虚空中的纸面上渗漉。 【您的灵魂本应永困于游戏之中,但现在,您获得了一个新生的机会】 【请问是否以‘鬼怪’身份重新加入游戏?】 齐斯问:“‘鬼怪’身份和‘人类’身份有什么区别吗?” 【成为‘鬼怪’后,您将不再会被游戏征召进入新副本,主动匹配副本将无法获得积分奖励】 【您将无法开启直播,上传通关录像;您的各项记录将不会被纳入落日之墟的榜单排序之中】 【您将作为诡异入侵现实的污染源行走在第47号世界,随时随地向周围散布来自诡异的污染】 齐斯陷入了沉思。 不是因为代价难以接受,而是因为……条件太优渥了。 这三条成为鬼怪后的变化,他在张艺妤那边略有耳闻,本以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没想到矛盾具有普遍性。 “不再被游戏征召”,对于很多想要离开游戏的玩家来说,绝对是百利无一害的买卖,相当于在实质上摆脱了诡异游戏的死亡威胁。 哪怕对齐斯来说,“无法获得积分奖励”确实有些麻烦,但影响也有限。 他完全可以凭借【灵魂契约】【海神权杖】和【猩红主祭】控制其他玩家,从旁人那边抽取积分,完成积累。 第二条代价更是可有可无,齐斯本就对直播没什么兴趣,也不打算公开通关录像这种容易暴露底牌的东西。 将关于自身的记录从榜单中除名,他更是求之不得。 才刚开始担心有心人通过记录找到蛛丝马迹,诡异游戏就告诉他以后的记录和他没关系了,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至于第三条……利用诡异入侵现实,不是他一直在干,且取得了不错成果的事儿吗? 成为鬼怪后,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像张艺妤那样倒霉地被诡异调查局逮到。 但众所周知,掌控着【失眠症病菌】的齐斯随时能带领全世界进入威慑纪元…… “总感觉有坑啊……诡异游戏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齐斯虚着眼,伸手抓住悬浮在身前的一张残破的纸页。 【鬼怪:不死者】 【描述:遭受祖神之血的诅咒的尸体,在受伤后会持续失血,无法自愈,也无法死去。行动力不会因受伤而下降,但在失去所有血液后会陷入永眠。】 齐斯心念一动,纸页散作点点光斑,没入他的身躯。 与此同时,视线左上角的黑暗中,浅灰色的系统界面再度出现,像是重新安装启动了一遍似的改了排版,最边缘处多了一行小字―― 【状态:不死者】 热烈的礼花炸裂声响了一阵,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念白: 【恭喜您重新回到诡异游戏中】 血色的文字淡了下去,被无形的水波冲刷成清一色的银白。 【《青蛙医院》评价等级S,奖励积分5000】 【《青蛙医院》True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青蛙医院》双世界线解锁,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100%,奖励积分5000】 【完成中等难度支线任务X2,奖励积分10000】 齐斯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神殿中,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高背椅上,基础奖励积分的条目一如既往地刷新出来。 其中,他完成的两个中等难度支线任务分别是蓝青蛙医院这边的“治好身上的病”,以及绿青蛙医院那边的“让蓝青蛙医院的病人服下一千只蝌蚪”。 强迫卢子陌吃蝌蚪的事儿他全程亲力亲为,功劳算在他头上合情合理。 等待结算的当口,齐斯侧头端详等身镜中自己的形象。 双目中游动的猩红侵染眼眸的全部,更衬得发色漆黑如夜,面色苍白如魅。 进副本前洁白无瑕的衬衫点染斑驳的血色,从身份牌延伸的红雾在肩上垂落一条霞披。 鲜艳的色泽并非来自鲜血的浸润,而是扮演带来的变化,衣衫下血流不止的刀伤和心口的灼痕早已归于平滑的苍白。 【不死者】三个字高悬于视野,但很显然,“在副本中受到的伤不会带出游戏”作为诡异游戏的核心规则之一,不受鬼怪自身的特性影响。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解锁成就“渎神者”,奖励积分1000】 看着血滴模样的成就图标,齐斯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竟然还有渎神者这种成就,是让玩家对所有存在一视同仁、重拳出击的意思么? “看来神明内部不怎么团结啊,竟然连表面上的物伤其类都不装一下的吗?” 对于神明之间的龃龉,齐斯早从契和黎的博弈中窥见一斑,只是没想到,诡异游戏竟然会鼓励作为被支配者的玩家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下手。 这已经超出内部矛盾的范畴了,简直是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不惜留下颠覆统治的隐患,自掘坟墓。 倒像是……有意引导玩家去消解神明的权威一样。 【解锁成就“七宗罪”,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双面人”,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33000,已存入积分账户】 积分奖励至此结算完毕,剩下的两个成就很好理解,一如既往地撺掇玩家将屠刀对准同伴,怎么没下限怎么来。 【灵魂契约】的技能在离开副本后就解除了封印,进入了可使用的状态,备注一栏的文字变成了: 【每个副本中仅可使用三次,超过限定次数后,玩家将被立刻抹杀】 有的空子只能钻一次,齐斯知道,以后不能再习惯性地滥用技能了。 异化成鬼怪的后果雷声大雨点小,但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往后副本内的局势千变万化,太早用掉底牌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青蛙医院》后期,灵魂契约技能短暂被封印的那会儿,齐斯能够感觉到自己和所有灵魂叶片都失去了联系。 若非他前期给那些工具人施加了充分的心理暗示和威慑,只怕会有人趁机闹出些乱子。 日后他掌控的灵魂叶片只会更多,相应的,技能被封造成的影响也会更大,难保不会有一两个愣头青误打误撞地发现漏洞。 “靠契约维系的关系也不绝对牢固,终究还是得压之以势,诱之以利……麻烦啊。” 齐斯煞有介事地叹息,却也知道某些问题千万年来都没有答案,无法奢求在一夕之间解决。 他没有骨头似的瘫靠在高背椅上,搁在扶手上的手肘半撑着手臂,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下巴。 绘制着赤色眼眸的穹顶绵延游动的壁画,身侧垂下的金色藤蔓半明半灭地飘拂,尘埃在空阔的神殿中奔腾,飞扬成各种形状。 一派静默中,系统界面上久久没有刷新出新的文字。 齐斯直了直身子,问:“完美通关副本的奖励道具呢?” 头顶的猩红缓慢地翕张,视野右上角红衣的主祭举起手中的十字架。 翻滚的灰雾中,系统界面卡顿了两秒,几行文字不情不愿地弹出。 【恭喜您在《青蛙医院》副本中获得可携带道具“院长特批的通行令”,该道具已存入道具栏】 【名称:院长特批的通行令】 【备注:上面的字迹有些奇怪,好在医院的员工们并不会管这么多。您可凭借它在任何时间进出青蛙医院。】 视野下方的道具栏中,一个写满黑字的纸页图标出现在最后一格,在注目两秒后弹出道具信息。 齐斯差不多明白了,诡异游戏这是知道他在《青蛙医院》中获得了莫大的好处,不打算另外给他发奖励道具了。 诡异游戏一如既往地抠门,不过通行令的价值确实不菲就是了。 能随时进出副本的道具效果可遇而不可求,放到市面上,足以令大部分玩家垂涎眼热。 要知道,有不少贪生怕死的玩家热衷于通过投资等手段赚取积分,再花费积分指定进入较简单或较熟悉的副本混日子。 通行令却可以越过匹配的步骤,让玩家免费进入特定副本,度过七天一次的强制征召,如何不让人艳羡? 但对于现在的齐斯来说,通行令的用途和他作为鬼怪的特性重合了,价值相应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了。 更何况,他已经通过海神权杖事实上控制了青蛙医院,有没有这个通行令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至于把通行令以一百万积分的价格挂到商城,一劳永逸地解决治病问题,则非常不现实。 企图逃避副本的玩家大概率无法一次性拿出这么大的数额,而能够付得起钱的玩家……买这类道具恐怕另有所图,齐斯一点儿也不打算让他们遂心如意。 “这也算奖励道具吗?明明很鸡肋啊……”齐斯出言表达不满,毫无疑问没有得到诡异游戏的回复。 他见好就收,从道具栏中取出海神权杖,握在手中。 原本栖息着妄图夺舍的海神残魂的权杖不知经历了什么,入手后沉寂得好像一个死物,没有传递出一分一毫的力量波动。 幸而道具效果是实打实的,在将意识沉入权杖内部后,很容易便能感知到它与某个地界建立了连接。 齐斯将视野拉近,青蛙医院的平面图在思维殿堂中展开全貌。 包括缩水后只有短短五十米长的过道,两旁像墓碑一样排列的房间,铁门外的青绿色池塘,以及……被两把手术刀钉在墙上的程安。 扮演类副本,玩家离开后,所扮演的原身依旧会存在于副本世界中,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活动。 这会儿,满身是血的程安正吃力地抬动左臂,试图拔掉钉在右手上的那把手术刀。 齐斯好心地调用了海神权杖的力量,令平地而起的海浪卷着他冲进池塘,给了他个解脱。 又弄来了些海水和雨水,将血乎刺啦的地面冲刷干净,齐斯才放下海神权杖,开始清点这次副本的意外收获。 首先是从黄小菲姐弟那儿搞来的【亡灵书】,效果和鬼怪特性重合,短期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但名称旁边的【残破】标识倒是让齐斯想到了【命运怀表】。 这玩意儿说不定也和【命运怀表】一样可以进化呢? 嗯,未来可期。 然后是组队指环――也是从黄小菲姐弟那儿搞来的,齐斯直接将血色的指环戴在右手的中指上。 最近两个副本的经历、傀儡师告知的信息,无一不让他认识到一个可靠的工具人的重要性,就地取材到底不如循环利用靠谱。 副本通关后的那三分钟,他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林辰,并且相信后者很快就会乐颠颠地送上门给他利用。 最后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黄小菲姐弟的遗物,有手电筒、打火机,还有一个罗盘。 齐斯照单全收。 他看着显示为【134000】的账户余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还差一万六的积分,就可以买下那个道具了呢……” 第一百一十章 亡佚物 成为鬼怪后,积分的进账将变得困难,但齐斯并不打算在道具上节约。 【不死者】的效果中,“受伤无法自愈”这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麻烦,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比如,要怎么才能尽量避免在副本中受伤? 再比如,能否想办法保证血液不在副本内流尽? 现有的道具储备对于层出不穷的危机来说,无疑是不够充分的。 【咒诅灵摆】让齐斯在《青蛙医院》副本中的行动变得游刃有余,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武力带来的便利―― 一来,可以让别人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话;二来,很多时候可以省去说话的麻烦。 购买道具的性价比在齐斯眼中由此进一步提升。 如果连自保都做不到,连杀个人都要殚精竭虑,想要活到攒够一百万积分的时候无疑是天方夜谭。 齐斯进入商城,调出之前收藏的几个有意向购买的道具。 【水镜假面】的图标灰了下去,不知是被别的玩家买走了,还是过了展示时间下架后,卖家没有续费。 不过这没什么,他已经有【人皮假面】了。 【人皮假面】在各个方面的效果都优于【水镜假面】,他没必要舍优而求劣。 齐斯的目光落在另一?道具上。 【名称:自残者的裁纸刀】 【效果:无论造成什么样的伤口,受伤者都不会失去意识,也不会真正死去】 【备注:它最初的主人沉没在巨大的绝望之中,却终究缺乏实现最终解脱的勇气,只能借助自我伤害来释放痛苦】 【价格:150000积分】 之前齐斯关注到这个道具,只是因为觉得它很适合用来严刑逼供;而现在,齐斯很好奇这个道具的因果律效果优先级有多高。 “我可以试用一下这个道具吗?”齐斯问诡异游戏。 【等交易完成后,您随时可以在游戏空间中试用】 既定的规则无法更改,费再多口舌也没用,齐斯也不打算讨价还价。 对于正式玩家来说,想在短期内凑到一万六的积分并不困难,贱卖个道具,投资个直播间,再下个副本,有各种途径可以凑齐数额。 当然,对于掌控若干个工具人和齐家村这么个韭菜池的齐斯来说,以上方法都太麻烦了。 高背椅右侧的金色藤蔓压下枝条,将梢上坠着的金色硕果递到齐斯面前。 齐斯抬手握住,将意识沉入其中,在眼前铺展开齐家村的图景。 经过第三个副本,村民们又死了大半,只活下来了五个人。 一对六十岁的老夫妻,一个孤身的中年妇女,一个不良少年,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们都成了正式玩家,齐斯能在他们的头顶看到他们各自的游戏空间的虚影,有的是简朴的乡间小屋,有的是琳琅满目的游戏厅,还有的是充满奇幻色彩的城堡。 由于齐斯事先通过【锚点】和【世界之果】横插了一手,他们的游戏空间无法接入落日之墟,也没有商城、直播等功能,尚不会脱离齐斯的控制。 他们赚来的积分存在【世界之果】中,总共一万两千点,等待齐斯进行再分配。 齐斯全收走后,给他们一人按六百比一的比例发放了几点猩红点。 他有意削低通关副本给出的奖励,而强化现实任务的作用。 这些村民的实力他很清楚,在正式池里就是充当活靶和耗材的命,单个人能带来的价值有限,只能以量取胜。 与其鼓励他们冒死多进几个副本,不如按照七天一次的频率细水长流地积攒积分。 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原因则是,诡异游戏到底是大公会深耕多年的地盘,在他人的规则下谋事,必然要大幅度地让利。 齐斯自知缺少积累,和游戏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争利,风险和所得不成正比,稍有不慎便是血本无归。 还不如利用自己独有的能够将诡异引渡到现实的能力,在少有人有能力涉足的现实发展自己的势力。 还差四千积分,齐斯习惯性地抬手去触碰新出现在藤蔓上的叶片。 那枚叶片属于林辰,呈现不祥的猩红,被一根血色的枝条牵着,从右手边垂落,在一堆金灿灿中格格不入。 也许是因为签订契约时念诵的神名不同,所以才用颜色和其他灵魂叶片区别开来。 如果说之前收割的灵魂叶片都有被契中途插一脚的风险,那么林辰的灵魂叶片则完完全全属于齐斯。 他所信仰和祈祷的神明,从头到尾都是齐斯,无论是在《玫瑰庄园》中帮助他活到最后的青年,还是在获得【猩红主祭】牌后,借助齐家村的村民们重塑神名的伪神。 猩红的叶片在被触碰后,弹出《青蛙医院》的结算界面。 【《青蛙医院》评价等级A,奖励积分3000】 【《青蛙医院》TrueEnd线通关,奖励积分5000】 【《青蛙医院》双世界线解锁,奖励积分5000】 【世界观破解度80%,奖励积分3000】 【解锁成就“幸运儿”,奖励积分1000】 【解锁成就“执行者”,奖励积分1000】 【总奖励积分18000】 齐斯抽回手,转而去触其他叶片。 他暂时不打算让林辰意识到灵魂契约的苛刻,自然不能动后者的积分。 大部分人都是有惰性的,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尚未发生,他们的思维便会安于虚假的和平,而无法触及背后暗藏的隐患和阴私。 齐斯也乐得为可回收型工具人粉饰太平,某些手段只有在不曾启用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甚至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地扭转局势。 除林辰以外,董子希、刘雨涵和张艺妤都是曾经被收割过积分的,可以随意处置。 其中,张艺妤已经成为废棋,被诡异调查局关在收容室里,不知何时能再进副本,眼下不做考虑。 刘雨涵进副本还算勤快,离完成契约的要求只剩八十五个副本了。 最新一个副本,她是和一个九州公会的成员组队进入的,两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她已经取得了九州的信任。 董子希进副本的频率则降了下来,过去这些天只又通了一个副本,不知是不是因为积分落不到手里,积极性受到了打击。 之前为了防止工具人们一拿到积分就用掉,齐斯特意做了设置,将他们获得的积分汇总进积分池,等完成再分配后再发放。 这会儿,齐斯从他们的积分池中各抽了30%的积分,才将剩下的积分丢回他们各自的账户。 凡事都亲力亲为、人工操作,目前看来还好,等日后手中的灵魂叶片多了,各项事务的处理会变得滞后又麻烦。 好在,海神权杖吸收了大量罪恶后,齐斯对游戏空间和锚点的控制力进一步加强,能够进行一些较复杂的设置。 用通俗点的话说,就是能够自己制定小范围生效的规则。 他在【世界之果】中写下一条【直接将积分存入账户,并按照六百比一的汇率兑换成猩红点下发】的规则,又在刘雨涵等人的灵魂叶片中编入【自动抽取30%积分】的条目,算是勉强完成了自动化。 接下来,只要他将海神权杖留在游戏空间中,一些基本的操作就能自动按照他定下的规则运行。 齐斯买下【自残者的裁纸刀】,账户里还剩下两万三千积分,不算宽裕,也不算拮据。 他又进入商城第二页,买了一副白色长筒手套和一罐糖。 前者是考虑到鬼怪的特性,用来避免和人握个手、结果表皮黑一片的尴尬情形的;后者则是用来凑整的。 齐斯看着账户显示的【22900】的数字,颇为满意。 还剩一些停留时长,他索性再度拿起海神权杖,让意识以权杖为媒介,向更渺远的地方散去。 灰雾中涌动着若隐若现的金与红,引渡灾厄的主祭托举黑色的十字架,侧过猩红的眼眸望向远方的星空。 思维殿堂深处浓郁的黑暗中,血色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牵连成线,相接的尾端有点点绯红的星辰若隐若现地闪烁。 齐斯知道,那些是被他散布的【失眠症病菌】影响到的人。 上千感染者在普通人之间潜伏,并通过接触将病菌传递出去。 短短几天,新的诡异对现实的影响便远远超过了齐家村的规模。 齐斯注意到,那些星辰有的黯淡无光,有的熠熠生辉,大大小小,分布不均。 在疑惑成型的刹那,便有一道不属于任何世界的语言谆谆诉说信息,告诉他缘由―― 不同的体质对诡异的亲和度不同。 越是适合诡异游戏的人,对应的星辰便越是璀璨硕大;反之,星辰则小如苔米。 同样的,传染的先后也起到不小的影响作用。 来自于诡异游戏的【失眠症病菌】无法在现实中自然繁殖,越到后面,分到每个人身上的病菌便越少,效果便越弱。 甚至可能存在某一天,所有病菌尽数消耗,使得感染者的数量停止增殖。 齐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诡异入侵现实必然受到某种限制,要是能够无休无止地扩张领地,现实世界早在三十六年前就该化作鬼域了。 目前被病菌感染的人数足有一万,对此齐斯颇为知足。 他选了星辰最亮的一百个人,控制金色藤蔓向他们伸去诡异游戏的触须,将一周前拉村民们进游戏时说的话如法炮制地复述一遍。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那些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更何况,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热爱作死的鹰郡人,说不准还觉得自己遇到了属于主角的奇遇。 【停留时长已耗尽,更多时长可花费积分兑换】 【是否花费100积分兑换1小时停留时长?】 齐斯放下海神权杖,淡淡道:“退出游戏吧。” …… “SundayisGloomy,Myhoursareslumberless……” 耳边响着期期艾艾的电话铃声,在尚未散去的黑暗中显得失真,像是梦里抓不住的蝴蝶,飘忽而虚幻。 齐斯听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发愣。 他将手搁在自己的额头上,触感并非想象中的属于尸体的僵硬和冰凉,反而带有柔软的余温,仔细一点还能感受到血管的微弱搏动。 现实中的他从表象上看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至少摸起来是这样的。 毫无疑问,诡异游戏在伪装方面下了功夫,只要他不像张艺妤那样闲着无聊发帖,大抵是不会被诡异调查局察觉的。 以此类推,潜藏在人群中的鬼怪的数量大概率不菲,那些保持沉默的,尽心尽力隐蔽自己的,有些小聪明的,早该在过往三十六年间进行了不少的渗透…… 思维殿堂中一片漆黑,在思维延展的过程中没有任何相应的画面浮现,齐斯看着窗外的一小角蓝天,那颜色淡薄得如同浸了水的彩铅。 电话铃声已经停了。 齐斯爬下床,走出卧室,在客厅中环顾四周。 他看到花花绿绿的书柜像是泼了水的油画一样向下淌色,打翻的色彩像水流般以无法阻止的趋势从指间漏过,和黑白灰三色的哲学书、严肃作品共同呈现老照片的质感。 整个世界都在褪色,不,准确地说,是他视野中的世界在褪色。 所有事物都像是被降低了透明度,显露出一种自然磨损后蒙了雾的浅淡色泽,剩下的色彩无精打采地挂在视野的各个方位,只能凭借记忆填补鲜艳的原貌。 而很快,连记忆中的色彩都开始丧失了,思维殿堂一如既往地黢黑无光,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以前那个单调的世界。 齐斯至此知道了成为鬼怪的又一个负面效果―― 他失去了在第一次杀人后好不容易获得的对世界的感知。 或悲或喜的情愫和起落的心绪随着颜色的消逝一同流逝,原本唾手可得的感受被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隔绝在外,使他再度陷入全盘的死寂和静默,格格不入,离群索居。 “游戏中的负面效果生发,似乎没有现实中的那么严重。” 齐斯记得副本里,各种颜色虽然也有淡化的倾向,但并没有给他如此突兀和不适的观感,不然他也不至于等回到现实后才发觉不对。 “这是骗我接受鬼怪身份的商业欺诈么?还是……想倒逼我增加进副本的频率?” 齐斯摇了摇头,没有产生任何特别的情绪。 他回到房间,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未接电话。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却也并不全然陌生,副本后期他将联系方式告诉林辰后,林辰也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他因此知道,这是林辰的电话号码。 林辰看样子一出副本就给他打了电话,估计是想确认他的安危。 毕竟副本后期,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一副随时会死的鬼样子。 眼下电话没打通,也不知林辰得着急成什么样。 齐斯顺手将电话存进联系人页,备注了姓名,回拨过去。 “喂,是林辰吗?” “我没什么大碍,就是刚回到现实的时候头有些晕,手脚也没力气,拿不起电话。” “你不用担心我……对了,明天下午有空吗?在落日之墟见一面吧。” …… 江城大学,男生宿舍楼。 林辰挂了电话,推门回到寝室,总算松了口气。 副本后期,虽然他冒险用【鸟嘴医生】的效果复活了齐斯,但看齐斯当时糟糕的状态,他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齐斯是为了帮他摆脱傀儡师的控制,才冒着异化成鬼怪的后果发动第四次技能的。 如果齐斯真因此出了事,他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万幸,是他想多了,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齐斯还好端端地活着…… “林辰,跟谁打电话呢?” 室友从上铺垂下头,嬉皮笑脸地调侃。 “打不通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人家一打过来,你笑得这叫一个开心,现在嘴角都收不住……别是背着我们谈妹子了吧?” 林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喜形于色了。 他在一秒间调整好表情,轻声解释:“别瞎猜,是男的。” “切,不信,男的你殷勤个什么劲儿?” 林辰不语,拿起手机进入游戏论坛,兢兢业业地刷起了贴子。 明天要和齐斯在落日之墟见面,他得事先了解一下落日之墟的各个地标,别到时候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室友消停了一会儿,不知哪来的精神头,几步爬下床,凑近林辰:“所以到底是谁啊? “最近诈骗又猖獗了,你别遇上了骗子,被人给骗了……” “他不是骗子。”林辰正色摇头。 他熄了手机屏幕,抬眼看向室友,认真地说:“他是一个帮了我很多的,救过我的命的…… “朋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挂人:小心林辰 申城,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老房子中。 卢子陌在床上睁开眼,看到黄小菲坐在床头,云蒸雾绕地抽着烟。 他如临大敌,右手不着痕迹地攥住藏在床缝中的细铁丝。 黄小菲侧头看他,眼神被白烟模糊得看不出情绪:“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我只说一遍,你记住多少是多少。 “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都在我床底下,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挺重的一盒,到时候你自己处置。所有账户的密码都是……” “我死了。”卢子陌打断道,“程安杀了我。” 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坦然,也许是生活本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也许是终于和黄小菲撕破脸了,再无遗憾。 亦或者……只是因为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淡然处之亦或是歇斯底里,都对结局别无用处。 黄小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表露出惊讶,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两个只剩下半小时生命的人相对而坐,便有再多爱恨情仇、龃龉嫌隙,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废物!” 黄小菲忽然抬手扇了卢子陌一个巴掌。 卢子陌偏过头,不声不响,仿佛又变回了那?对姐姐言听计从的弟弟。 沉默在逼仄黑暗的小房间中蔓延,长久的寂静后,黄小菲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卢子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推开挂满胶水印的房门。 门外是人群熙攘的街道,自行车和三轮车交错纵横。 拥挤的汗酸味中,一辆收破烂的改装车上,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正在放一首老歌: “血溶于水后看不见红色, 其实该在的一直都在的。 我有多想多想多想看一眼, 你最后那天在我身边……” …… 春城,一家小饭馆。 孙德宽从小憩中惊醒,死亡那一刻的恐惧在心底盘旋,被灵摆刺破喉咙、池水漫入鼻腔的感触久久不散。 他坐在柜台后,怔忪地望着坐满了人的大堂,烟火气赶不走身遭的冰冷。 “老板,一碗蝌蚪汤!”有客人大着嗓门点餐。 孙德宽站起身,吆喝:“今天打烊了!大家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客人们不知道这个总是表现得乐呵呵的胖老板脸上为何忽然没了笑影,但谁也不打算吃一半就走,这会儿只当没听见,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大快朵颐。 孙德宽感觉说那两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的气力,余下的精神头只够他颓然往后一靠,疲惫地呼吸。 点餐的客人又催促了几句,见他的神情实在太悲哀、太丧气,便不再触霉头,嘀嘀咕咕地躲远了。 孙德宽吃力地摸出手机,盯着触亮的屏幕发愣,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了,该干点什么呢? 遗嘱早就立好了,父母已经故去,亲朋中没有特别要好的,去年刚因为诊断出癌症和老婆离婚,女儿也被带走了…… 老婆有了新的家庭,不好打扰;女儿年纪小,很快就会忘了他的…… 最终,孙德宽进入游戏论坛,点下了“发贴”键。 …… 4月12日上午,诡异游戏论坛中,一个挂人贴登上热榜。 #挂人:在《青蛙医院》副本中遇到一个满口谎话、心狠手辣的屠杀流玩家# 【1楼:我叫孙德宽,是一个厨师,被人杀死在《青蛙医院》副本中。再过半个小时,我就要真正地死去了。在死前,我想把这个杀了我们所有人的混蛋公开出来。 他化名“程安”,自称是个大学生,看上去文弱温和,其实比谁都狠。他先假意和一个叫“黄小菲”的女人联合,结果又从背后下手偷袭了她,后面又杀死了她的弟弟“卢子陌”。我不想死,不得不跟他合作,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最后杀我灭口。 他的名字和面貌都是假的,但我知道他有一个叫做“林辰”的同伙,不确定那个名字是不是真的。我还知道他的技能和契约有关,只要签订契约,就无法违抗他的命令。他还有一个武器,模样是红色的灵摆。 大家以后再通关副本,如果遇到他,一定要小心。】 贴子是昨天下午发的,经过了半天时间,回贴已逾百条。 不得不说,孙德宽的语言表达能力不错,事情描述得简洁明了,条理清晰。 他的观察能力也很强,仅仅一次副本,便将齐斯的所有破绽都总结了出来,摆上了台面。 下面的回帖讨论得激烈。 【2楼:感谢楼主提供信息!楼主走好】 【3楼:最近人渣越来越多了。按照楼主这个描述,我觉得那人八成不是大学生,同伙用的应该也不是真名。】 【4楼:散了吧,武器和技能都知道了,只要这人敢再进入多人副本,迟早被扒出来】 【6楼:@九州公会官方,有屠杀流玩家出没,来个人处理一下呗,想当世界警察别光说不干事啊!】 【7楼回复6楼:有本事就下副本,别在这阴阳怪气。九州已经做了那么多了,不欠你们的。】 【9楼回复6楼:那么积极,显着你能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诡异游戏向来弱肉强食,要怪就怪楼主太菜,人家厉害。】 【12楼回复9楼:那么急着跳出来,不会你就是楼主挂的那个人渣吧?】 【13楼回复12楼:乐,我一骂多管闲事的圣母,就有小丑对号入座了】 【16楼:契约和灵摆,这两样看着就不简单,恐怕牵涉到了诡异游戏的背景,里头水很深啊。】 【17楼:那个契约技能听描述和傀儡师的技能“傀儡丝”同源,昔拉最近越来越高调了,不会要搞什么大动作吧?】 【20楼回复17楼:瞎扯吧,这技能和“傀儡丝”可不是一个量级。既然叫契约,总得双方自愿签订吧?打死不签,这技能不就破了?】 【25楼:我是听风公会的,告诉你们一个刚解封的秘辛吧。“契约”是诸神黄昏前的诡异游戏的根基,也是大部分副本构建的底层逻辑和手段。】 【29楼:有谁能告诉我灵摆咋做武器吗?看这描述我想象不出来啊】 贴子中有不少人对已故的孙德宽表示了哀悼和感激,也有一部分人再次针对三观问题争吵起来,互联网六艺时至今日仍有用武之地。 贴子不时被新的回复顶起,渐渐有人开始关注到描述中提到的契约和灵摆,并将思维往离谱的方向发散。 讨论在不知不觉间被引到了“诡异游戏的本质”和“昔拉公会”两个话题上,热度进一步发酵,回帖像滚雪球一般爆炸式增长。 一些习惯于唱反调的人理所当然地冒了出来,另辟新帖,争相发表暴论。 #一个挂人贴热度那么大,很难不怀疑是为了给某人造势,或者转移注意力# #你们难道不觉得热榜上那个挂人贴有很多疑点吗?很多地方一眼假# #落日之墟没有刷新出《青蛙医院》的通关记录,?们都被骗了# 这些人倒不是真有实质性证据,也未必是热血上头、正义感爆棚,无非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真知灼见,成为焦点,受到关注。 但不可否认,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些被人们忽略的细节,并形成了另一种颇有说服力的声音―― 其实根本不存在程安、林辰等人,孙德宽也并没有死,挂人贴不过是有心人在制造热点,想将群众的目光引到昔拉公会上。 你看,一个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厨师,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的观察和表达能力,凭空提供那么多有效线索? 三个老玩家哪怕换成三头猪,都能拱死人,怎么可能被一个武力值不高的解密型玩家一锅端? 被挂者要真是多智近妖,一开始就奔着团灭去,怎么可能泄露出去那么多直指身份的重要信息? 牵强的、合理的,细微之处的疑问被异见者一一提出,看起来颇为唬人,很快就积累了一群摇旗鼓呼的信众,和原有的主流观点战成一团。 可惜的是,挂人贴已经发了有一会儿了,新的决定性证据估计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按主楼的说法,《青蛙医院》副本除了两个被挂的人渣,其他人全死了,这会儿谁也没办法从地狱里爬回来回应质疑。 齐斯端着手机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平均五分钟刷新一次页面,以关注最新的舆论风向。 论坛的思潮一如既往地混乱,他默默窥屏,没有浑水摸鱼的打算。 对于灵魂契约和咒诅灵摆的暴露,他早有预料。 毕竟老玩家在副本中行走,不用真名和真实面目是常态,要挂只能挂标志性的技能和武器。 次次都要求他人答应离开副本后保密的条款并不现实,就拿《青蛙医院》这次来说,他在契约双方当中居于劣势,多加上一条莫名其妙的要求,难免会让对方起疑。 也就是说,除非他永远不使用技能和武器,不然暴露底牌只是时间问题。 他必须做出取舍,即是否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换取契约的成功签订。大部分情况下,他的选择大差不差。 尽管论坛里出现的唱反调的言论恰到好处地模糊了视线,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契约”这一技能足够特殊,经此一遭,大概率已经在不少玩家脑海中留下了印象,很容易就会被类似的关键词触动记忆,引发警觉。 并且,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在少数,被几句瞎扯糊弄过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贴子有疑点并不妨碍他们防患于未然,对契约类技能展开研究。 “看来在接下来的副本中,我得降低使用灵魂契约和咒诅灵摆的频率,尽量使用其他的手段和道具了。” 齐斯翻了个身,退出游戏论坛,点进开心消消乐,接着第三千五百零七关玩了起来。 …… 南城,一间单身公寓。 刘雨涵坐在书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平板电脑。 电脑屏幕上,游戏论坛的贴子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刷新。 刘雨涵右手握着鼠标,时不时点击一两下,暂停界面,进入某个贴子,将关键信息截屏后粘贴进某个名称为“司契证据”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各种编码整肃的图片和文档满满当当,图片是蛛丝马迹的线索,文档则是对相应线索的分析。 自从齐斯答应她,只要能从公开线索中找出可以锁定前者的证据,就提前放她自由,她便分出大量精力投入到对齐斯的追索和调查中。 此刻,一条条信息在眼前排列,若隐若现的联系在其间勾连,渐成完整的逻辑链。 “根据听风公会的研究,技能是诡异游戏背景中诸神权柄的碎片,具有独特性。虽然不排除有相似技能的可能,但以‘契约’性质之特殊,存在多个玩家共同掌握的概率不大。 “‘程安’的行事风格无所顾忌、没有底线,随时可能杀死盟友,基本符合‘司契’的人格画像。算算时间并不冲突,‘程安’就是‘司契’的化名。” 刘雨涵从抽屉里摸了一包话梅片,撕开一个小口,从里面取出一片压到舌下。 她加入九州公会后,唐煜给她寄过来了一堆零食,作为见面礼。 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难免觉得新奇,就每个都吃了点,然后不出所料……染上了在想问题的时候吃东西的习惯。 刘雨涵又往嘴里塞了几片梅片,还沾着糖渍的手直接放上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司契和一个化名为‘林辰’的人相熟,两人应该在之前的副本中见过,且相处得不错。可惜贴子主楼的内容太少,暂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行动。 “如果我没记错,《青蛙医院》是双线副本。看孙德宽的描述,他和司契、黄小菲、卢子陌四人位于一个空间。林辰身处另一个空间,还能提供助力,可见实力不俗。 “既然能和司契再次合作,且颇有默契地合谋完成对其他玩家的坑害,这个‘林辰’应该也是个狠角色,十有八九是屠杀流玩家。 “等等……‘林辰’这个名字……咳咳咳!” 刘雨涵出神间,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梅片塞进嘴里,被酸得咳嗽起来。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同时也想起来了这个普通的名字的渊源。 天平教会曾经公开过一封信件中的两句话,据说是某个居功甚伟的成员的绝笔: 【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曲折,我被人抢先一步破解规则,杀死在副本中。那个人很谨慎,我没能看到他的脸。 不出意外会有三名玩家幸存,分别自称姓名为常胥、齐斯、林辰,其中前两人皆有可疑之处,我建议教会重点关注。】 前因后果未知,唯有三个名字被加入了重点关注名单中―― 常胥、齐斯、林辰。 “齐斯……司契?” 刘雨涵放下杯子,重新坐回书桌前,握住鼠标的手微微打颤。 大脑迅速处理信息、建构模型,她的手指在斑驳泛黄的键盘上灵活地跳跃。 “如果司契确实就是齐斯,那么这个副本应该便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就是《玫瑰庄园》。 “司契在《玫瑰庄园》副本中,以‘齐斯’为假名认识了常胥和林辰,并且合作害死了天平教会的成员,实现了TE通关。 “其中,司契和林辰关系较为紧密,对常胥存有一定敌意,甚至可能坑害过他。所以,司契在《食肉》副本中,又冒名常胥团灭了其他玩家。 “常胥似乎并不知道司契对他的敌意,在《无望海》副本中可见一斑,哪怕被其杀死,也认为是出于傀儡师的操控。所以在《红枫叶寄宿学校》中,两人又进行了有限度的合作。 “林辰同样是司契最早遇到的队友,但在司契眼中的重要程度远高于常胥。在《青蛙医院》副本中,两人再遇,理所当然地达成联合,继续害人。” 所有推测以文字的形式在文档上呈现,刘雨涵冷静下来。 按照她和司契的契约,她只要提交这些信息,就算是完成了约定条款,司契就得释放她的灵魂。 但以司契的性格,真的会愿意放过知道这么多的她吗? 司契是个实打实的怀疑论者,奉行斩草除根的理念,根本不会容许有揭发他的罪行的可能性的人存活于世。 刘雨涵清楚地知道,掌握了关键证据的自己就像是站在钢丝上的兔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杀人灭口。 更有甚者,司契也许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下来。 她不想死,她必须自救…… “司契还处于人类的范畴,应该无法在现实中实时控制我的灵魂,我也许可以想办法绕开之前签订的那些条款。 “主观上不能主动做对他不利的事,那……如果是‘不小心’泄露了天平教会内部的消息呢?” 刘雨涵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拆了一包薯片,频率极快地抓起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塞,大脑飞速地运转,思考应对之策。 “呵。” 耳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如同幻觉。 刘雨涵身形一僵,连忙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洁白的墙壁。 那声音再度响起时,已贴近耳边,好像是梦中传来的絮语: “做得不错,可惜还不够。” “天平最擅长的便是保守秘密,过去的他们做得很好,不是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未命名 注册公会可以在有世界树根须经过的任何地方进行。 吃完饭后,齐斯就带着林辰往远离世界树主干的方向走。 一路穿过人类玩家在废墟上搭筑的建筑群,越过有人聚集的临时营地,又走了半个小时,直到荒凉的大地上举目再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才停下脚步。 落日之墟的地界并不好走,凹凸不平的龟裂地面上交错着竦峙的砖石,和徒步越野的场地有的一拼。 林辰跟着齐斯跋山涉水,走得灰头土脸,更有好几次差点一个趔趄撞齐斯后背上。 这会儿,他在一片勉强算得上平坦的空地上站定,喘着粗气问:“齐哥,我们为什么要躲着人啊?我听说等公会注册完,会在石碑上公示,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但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公会是怎么建立的,有几个成员,分别是谁。”齐斯蹲在一道半人宽的沟壑前,伸手捞出躺在里面的金色根须。 他在指尖凝出【猩红主祭】牌的虚影,覆盖在根须之上,心中默念“注册公会”四字。 这是论坛里默认的最简流程:先通过和诡异游戏联系紧密的特殊物品――比如道具和身份牌――引来世界树的注视,再说出自己的诉求,触发游戏机制预设的自动回复。 【注册公会需缴纳一万积分】 银白色的文字刷新出来,系统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积分缴纳进度条。 ――创始人分摊费用、共建公会的情况并不少见,因此诡异游戏人性化地设计了筹款机制,方圆五米的玩家都能看到筹款进度条,并往里头投积分。 据说早期出过几档子其他公会的创始人将积分扔错地方、乐子人四处闲逛乱投积分的事儿,好在公会成员名单还是以契约为准,到底没闹出太大的乱子。 当然,最好是像齐斯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建公会,可以直接避免所有潜在的麻烦。 齐斯往筹款条里扔了五千积分,金色的光束莹莹流动,将长条状的凹槽填了一半。 林辰如梦初醒,也开始扔积分,将剩下那半凹槽填满。 【积分缴纳完毕,进入注册流程】 凹槽中的金色流质散成光点,在眼前编织成契书的模样,半透明的薄底上悬浮着烫金色的文字。 一支羽毛笔在契书旁飘来游去,颇为活泼。 齐斯侧头看向傻站着的林辰:“你是会长,你来填吧。” “……啊?我当会长?” 之前齐斯说“你当会长,我当副会长”时,林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现在齐斯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知道那不是幻听。 诡异游戏的规则简单粗暴地将公会设定为会长的所有物,副会长固然也是机制认可的职务,通常却只有建议权和管理权。 虽然权责对等,论坛里素有“会员勇敢飞,有锅会长背”的说法,但一旦公会稳定发展下来,会长将会是直接获益人。 林辰一方面不觉得以齐斯的人品,会整出太大的锅让他背;另一方面也不打算见利忘义,仗着会长的权限肆意妄为。 可他何德何能啊,在共同出资注册的公会,独享最大的好处? 齐斯淡淡道:“按照那个所谓的公约,所有公会都有派人参加联合行动的义务。我们作为新建立的公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必然无从逃避。 “如果我所料不错,很快就会有老牌公会来联系我们,要求我们出人履行责任。第一个任务大概率不会轻松,一来作为对我们的敲打,二来也试试我们的深浅。 “三十六年来,没有会长亲力亲为处理任务的道理,我们若是开了先河,既显得任人拿捏、低人一等,也在实力上露了怯。 “也就是说,如果是我当会长,到时候其他公会向我们公会发难,只能由你独当一面。” 齐斯垂下眼,叹了口气:“林辰,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足够的实力应对层出不穷的变数和危机吗?” 这番话说得不留情面,也是自《玫瑰庄园》相遇以来,齐斯说过的最重的话。 林辰却知道这并非夸大其辞。 经过《青蛙医院》副本,他在新人榜的排名只爬升了三十七名,到了【48】,还是在绑定了身份牌【鸟嘴医生】的情况下。 各方面资质都是平平,知识有待拓展,智计和武力只有普通人水准,能力偏向于辅助……这样的他在天才辈出的诡异游戏中无疑是不够看的。 如果没有齐斯,他甚至都活不过新手池的第一个副本。 他虽然心底不愿相信游戏世界弱肉强食的零和博弈属性,但这一个月来耳闻目睹,也再不会像以往那样傻乎乎地将那些冠冕堂皇的老牌公会当做善类。 因此,他很能理解齐斯这不近人情的严肃态度。 决定建立公会,卷入早有人深耕几十年的竞争和角逐,试图去搅动已经固化的利益体系,势必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往后每一个决策都必须慎之又慎,因为一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林辰小声嗫嚅:“齐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我很多事都不懂,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搞砸了啊……”齐斯眯起眼笑,“那我们这会长和副会长就一起去死吧。” “呃……啊?” “所以你不能搞砸。”齐斯收敛了笑容,眸光沉如潭水,“不仅如此,你必须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傀儡师应该和你说过‘门’‘塔’和‘牌’的事。现在‘门’和‘塔’都已经开启,乱局一触即发,秩序岌岌可危,在绝望和恐惧之下,多的是人情愿铤而走险,冒犯既定的规则。 “你持有身份牌,若没有自己的势力作为庇护,不啻于稚子抱金过市。到时候要么迫于形势加入已有公会,成为填补死亡点的枯骨;要么被投机者盯上,陷入无尽的敌意和针对。 “你也过了这么多个副本了,应该对枪手博弈原则和人类群体的排他性有一定理解。那些没有得到身份牌的人纵然知道无法抢夺其他玩家的身份牌,也必然乐于杀死你这样的疑似有较高概率活下去的人。 “在诡异游戏中,若不成为罪恶本身,便会被他人的罪恶所吞噬……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林辰讷讷地点头。 如果说之前跟着齐斯来注册公会,只是气氛到了,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那么现在,他便是清楚地知道了注册属于自己的公会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退无可退。 纵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纵然落日之墟依然披着祥和宁静的面纱,纵然对于身份牌的作用还有许多疑虑…… 但道理是相通的。 新人玩家进入老牌公会,若无一技之长,受到的重视程度必定比不过老人,很容易就会成为大势中被舍掉的棋子。 创建一个新公会势在必行,至少在内不会受到压迫,对外还能虚张声势,让旁人看不出深浅,不敢随意拿捏。 林辰不再磨蹭,伸手接过虚空中的契纸和羽毛笔,看向第一行。 “公会名称?” 齐斯道:“你定。” 他其实之前想过,将公会名称定为“猩红”之类的可以指向他的神名的词语,但一来太直白,听着就和某张身份牌有关;二来……太中二了。 身为起名废的齐斯决定将这种不重要的议题甩给工具人。 “我定?”林辰冥思苦想起来,“‘地狱前线’?‘逆十字’?‘中洲队’?” 齐斯补充:“别太奇怪。” 最终,两个起名废在否决了一堆诸如“天地一家大爱盟”“坐忘道”“塔罗会”之类的奇怪名字后,将公会名称定为“未命名”。 嗯,更奇怪了。 “然后是……会长名称。” “别写真名。”齐斯提议,“写一个和你有关联的别名。” 已经写了个“林”字的林辰看了眼视线右上角的【鸟嘴医生】牌,在“林”后面写了“乌鸦”两个字。 鸟嘴医生手里拿着的那个面具看着挺像乌鸦的,就当那是乌鸦面具吧。 副会长一栏,填的自然是“司契”这个名字。 既然已经因为常胥的直播,暴露了不少信息,那便不如将错就错,以“司契”这个身份和其他势力接触。 诡异调查局和与之关联密切的九州公会固然知道“司契”等于“齐斯”,但他们不知道“齐文”“周可”“程安”和“司契”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齐斯”在标本制作师之外还有副业。 所以,问题不大。 “齐哥,这里说可以在诡异游戏中划定一块地方当做公会基地,每周还需要缴纳一千积分租赁费。”林辰指了指契书上的一行小字。 齐斯凑过去,问诡异游戏:“注册公会必须要有基地吗?” 诡异游戏:【是的,基地可作为公会成员会面和交流的场所,且承担集体决策、招收新人等重要功能,不可或缺】 齐斯从道具栏中取出【院长特批的通行令】和【海神权杖】,又问:“只要是诡异游戏中的地界就行,是么?” 【……是的。】 “青蛙医院是诡异游戏的副本,并且已经实质上归属于我的掌控,可以当做公会基地吗?” 【……可以的。】 “嗯,那就青蛙医院吧,我用自己的地皮,应该不需要再交租金了吧?” 【是……的。】 林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斯一通操作,竟然从冷冰冰的系统音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只见皱巴巴的通行令在齐斯手中化作光点消失,【公会地点】一栏后多了一串看不懂的坐标,旁边备注了【青蛙医院】四个小字。 林辰磕磕巴巴地问:“齐……齐哥,你什么时候控制了青蛙医院啊?” “这是上个副本的意外之喜。”齐斯摸着下巴,面不改色道,“我的海神权杖道具被院长拿走了一会儿,期间他大概是为了建立锚点、稳固自身的存在,将对青蛙医院的控制权转到了权杖之中。 “后来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死于引渡邪灵的仪式,之前的那些操作自然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嗯,我运气不错,最后捡了漏。” 林辰眨了眨眼,问:“那现在这个青蛙医院还算游戏副本吗?” “应该算吧。”齐斯抬眼望天,“刚才诡异游戏不是默认了青蛙医院属于副本么?” 林辰眼睛一亮:“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公会赚大了! “齐哥,你可能不知道,有很多玩家等七天倒计时结束,会花费五千积分指定简单副本进入。而公会成员进入公会基地,是不用花钱的。 “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公会的成员如果不想匹配陌生副本,可以每隔七天去一次青蛙医院,就当进过副本了。 “目前也就只有九州、听风等几个老牌公会,治下有性质为副本的公会基地,还都是用来充当训练场,不许普通成员随便进的。 “只要让其他玩家知道我们公会有青蛙医院副本作为基地,就再也不愁招不到新成员了!” 齐斯静静地听林辰说完,歪着头看他:“我们为什么要招新成员?” 林辰愣了:“啊?我们不招人吗?” “你有什么办法确定对方是忠心耿耿之辈,而非恣睢钻营之徒?如何判断对方加入我们公会是否别有用心?又如何保证对方不是其他公会派来的卧底,或者不会在无意间透露我们公会的秘辛?” 齐斯连续反问了三个问题,幽幽叹息:“我不打算逼迫每个加入公会的玩家都签订灵魂契约,却也不放心将公会的未来交给那些不知根底的陌生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也说过,只有少数几个公会拥有副本作为公会基地,其他老牌公会要是知道我们一个新公会拥有青蛙医院的地界,可能以平常心看待,不眼热觊觎吗? “到时候,他们可以说我们和诡异游戏沆瀣一气,出卖人类利益,才得了副本作为基地;或者直接说我们在副本中遭遇不测,已经成了诡异本身,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吞并我们的公会。 “毕竟,我们还是太弱小了。评判是非对错的话语权向来属于强者,不是么?” 林辰被灌输了一通厚黑学理论,手掌攥紧又张开,表面渐渐蒙上一层薄汗。 在《玫瑰庄园》的时候,齐斯也和他说了一些不符合公序良俗的话语,但到底交浅言深。 现在突然和他将桩桩件件的腌?阴私剥开来讲,大抵是因为他坐上了会长的位置,必须快速成长起来,才不会在暗流汹涌的利益之争中露怯。 林辰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一厢情愿地缩在象牙塔里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或是从学校步入社会,对纯粹和浪漫祛魅;或是认清世界的真相,并去拥抱恐惧和未知。 他得肩负起责任,学会合纵连横,防备明枪暗箭;接下来他所投注的,不止是他的命运,更是齐斯的…… 齐斯注视着林辰的眼睛,笑着说:“林会长,绘制会徽吧。” 契书最后一栏印着一个徽章形状的轮廓,留出了充足的空白。 林辰沉吟良久,握着羽毛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倾斜的十字架,乍看像一个扭曲的叉。 契书散入虚空,消失不见。 两枚血色的金属徽章分别落入公会仅有的两名成员手中,表面的黑色十字肃穆而不详。 与此同时,所有身处落日之墟的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恭喜玩家“林乌鸦”成功注册“未命名”公会】 世界树下,公会势力榜最后一行,【未命名】三字赫然在列。 【2397、未命名,会长:林乌鸦,副会长:司契】 第一百一十四章 空想者 【名称:“未命名”公会会徽】 【类型:道具】 【效果:……】 会徽是享受公会权利、履行公会责任的技术支撑,最特殊的一个效果就是,玩家随时可以凭借会徽,从落日之墟的任何一个地方传送回公会基地。 在诡异游戏降临之初的混乱时期,落日之墟多有杀人夺宝的事儿发生,这个效果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而在各大公会联合制定公约后,斗殴事件大幅度减少,该效果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还有一些诸如自动从奖励积分中抽成存入公会基金、将奖励道具信息录入公会数据库的效果,林辰和齐斯暂时都不打算启用。 两人目前是光杆司令,没有可剥削的对象,所有资源到最后都是左手倒右手,没必要多走一步流程。 新建的未命名公会短期内就是一个行动的幌子,介入竞争的入场券,虚张声势的空壳。 星辰大海的理想固然美好,但现实是很骨感的…… 之后,齐斯又带着林辰在荒地上划了一片地皮,作为公会基地的烟幕弹。 落日之墟很大,占地搞副业的玩家很多,不差他们两个。 地方破是破了点,人是少了点,但竖着“未命名公会”的牌子,会长和副会长一口咬定这就是公会基地,谁有证据说这是假的? 难不成老牌公会还会拼着脸面不要,新建立一个公会,试试看能不能将这块地皮划过来? 折腾了一天,公会勉强算是草创完毕。 林辰直接通过地上那条世界树的根蔓返回了游戏空间,齐斯则闲庭信步地往世界树主干的方向走去。 广场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看来傅决等人只是露了个面就走了,没有做出什么建设性的举措。 孤伶伶的黑塔矗立在暗黄色的天空下,沉默寂寥得像一尊古墓里的僵尸。 玩家们围着黑塔前的榜单石碑,议论纷纷。 “竟然又有愣头青建公会了,这是钱多没地方烧的吗?谁不知道公会一年没个十万下不来。” “这公会名字也太草率了,叫‘未命名’,是瞎搞着玩的吧?别说,我自己以前玩任何游戏都喜欢自己建公会……” “你们就不懂了吧?这个公会未必是不懂事的新人自己搞的,很大概率是某个老牌公会整出的空壳,用来试错和占名额的。” “?你别说,这会长的名字看着就不简单。我看这几天大公会们确实都紧张兮兮的,不知在谋划什么大动作……” “不该管的少管,反正和我们这些底层混日子的没关系。” 如齐斯预料的那样,新建立的未命名公会受到了颇多的关注。 毕竟,随着诡异游戏各大势力的格局趋于稳定,这几年鲜少有新公会出现了。 哪怕有一两个新公会冒了出来,也大多是老牌公会的套皮分会,为了行动方便而建立的空壳。 没有背景的新公会在经验、道具储备、人脉等诸多维度居于劣势,很难挤入老牌公会的圈子,大多在有意无意的忽视中自然消亡。 最初十几年,各大公会倒还怀着通关最终副本的奢望,热心扶持新生公会。 但随着利益阶层的固化和通关希望的渺茫,他们尝到了剥削新人的甜头,便渐渐没有做慈善的心思了。 ――他们可是共患难过来的,互相知根知底,凭什么要让不知底细的新势力上桌,平添麻烦和风险? 齐斯和林辰说的那些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毕竟最终副本这么个大饼和九州公会这位老大哥都还在,明面上大势力的主旋律依然是团结友爱。 但实际情况大差不差。 越来越多的玩家停止进入新副本,而选择用积分指定老副本进入,混吃等死。 越来越多声音在论坛里呼吁“和诡异游戏共存”,习惯七天进一次副本的频率,将其当做生活的一部分。 共同的理想岌岌可危,在泥淖中挣扎已成常态,眼前的腐鼠便值得鸱?们争夺瓜分了。 “若傀儡师告知的信息为真,很快便是大争之世、用人之际。 “老牌公会需要若干个与自己关联不深的势力探路,以免引火烧身;而新公会则可以此为敲门砖,在严丝合缝的门墙上叩开一线罅隙。 “傀儡师应该是希望有一股势力能充当昔拉和九州之间的缓冲,探听各方决策的消息,恰当的时候还可以暗中媾和。 “如果未命名公会可以在诡异游戏中立足,大概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两头押注,发战争财?” 齐斯兀自摇了摇头。 有些事务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计划的要麻烦很多。 包括昔拉在内的各方势力不是任人算计的蠢货,只有两个人的公会到底势单力薄。 最稳妥的方法是用全新的假身份搅入公会的浑水,这样哪怕玩脱了,也随时可以改头换面,抽身而出。 ――风险接近于无,杜绝了所有折本的可能性,却也无法攫取更大的收益。 齐斯不喜欢这样。 在可控的范围内,他并不惧怕冒险和赌博,甚至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乐于参与各种危机事件。 他在副会长一栏填上“司契”这个名字,便是故意给知情人留下插手的口子。相信要不了多久,诡异调查局就会在现实里找到他。 以他现在掌握的筹码,是时候坐上谈判桌,和那些人谈几笔交易了。 “不过,一只死老鼠值得机关算尽地抢夺吗?这是个问题。” 齐斯给自己讲了个笑话,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世界树后的黑塔。 路过新人榜时,他注意到属于他的那行排名已经被清除了,从始至终无声无息,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副本通关记录榜上,也不曾刷新出《青蛙医院》相关的记录。 成为鬼怪后,他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拒之门外,所有属于人类范畴的事宜往后皆和他无关。 没有人注意到有谁的记录悄然消失,被大堆星号占领的榜单中,谁也无法证明某个具体的人的真实亦或虚假。 不少人或是自感有趣,或是追随潮流,将所有星号都看作是一个人,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横加调侃。 齐斯在黑塔十米开外的位置站定,远远地望了一眼。 每层塔的六扇门都紧密地闭合,找不到任何打开的契机,浑然一体地焊死在那里。 塔基周围竖了一圈人造的围栏,警示牌上写着曾有若干玩家在附近失踪,疑似被黑塔吞噬,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落日之墟的人越来越少,看热闹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齐斯站在一条突起的金色虬根上,心念一动,回到破旧的神殿之中。 他握住海神权杖,伸手去触象征白鸦的灵魂叶片,念出两句话语: “它曾拾取旧神散落权柄的微茫,折射诸神在时空中穿梭的映像,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门’开之后,‘塔’的开启不会太远,既然手中有‘牌’,不妨去争逐落日之墟最后的冠冕。” …… 古兰自治区。 昏暗的旮旯角流淌着来自地沟的臭水,垃圾和早产的婴儿尸体堆在一起泛出青黑,毛发杂乱的瘦骨嶙峋的耗子在狭窄的街道上逃窜,就像正从尸体身上扒下衣服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作为GFA建立以来划定的十二个自治区之一,反抗势力和联邦辖区之间的缓冲带,局部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贫穷早已占领了这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非自然死亡在此发生。 白鸦一身白色长风衣,怀中抱一把雕着藤蔓状纹路的青铜长剑,目不斜视地在脏乱的街区上直行。 她此行是来和一个叫做“真理之红”的小势力交涉的。 四十六年前联邦初建,各项法令新规依次颁布,世界格局波诡云谲,旧有势力拼死反扑,各种反抗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或持远大理想同行,或以共同利益联合,或扯宗教充当旗帜;或以成熟的姿态提出政治纲领和诉求,或漫无目的地制造恐怖事件,或像街头混混似的搞些小偷小摸、小打小闹。 “真理之红”就是其中之一,起初是一群中产阶级为了对抗联邦建立以来的资产缩水而建立的政治组织,后面莫名其妙地吸纳了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走上了恐怖主义的道路。 当然,有严密纲领和理性决策能力的组织大多在二十一世纪初被联邦以雷霆手段镇压,作为时局稳定下来的前提之一。 剩下的对联邦部分政策不满的松散联合,也都在联邦进行数次磋商和改革后妥协,不是自行解散,便是以基金会的形式存在。 战斗到现在的反抗组织大多拥有恐怖主义色彩,且不是所谋甚大、不计后果的疯子,就是不明形势、得过且过的傻子。 对于前者,比如天平教会,联邦照旧持高度重视,治安局的很大一部分业务便是和其信徒斗智斗勇。 对于后者,联邦强势打压了几年,又在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划出了十二个自治区,将所有不服管的暴民、罪犯都逼了过去自生自灭,眼不见心不烦。 “真理之红”在古兰自治区扎根后,断断续续搞了几十年的事儿,终于因为资金、理念等原因支撑不下去了。 他们虽然实质上起不到多少作用,但至少能给联邦添点堵,舆论风向不对的时候还能分担点黑锅,就这么不干了肯定不行。 所以白鸦过来了一趟,启用了天平教会潜伏在古兰区的武装力量,用一些比较不礼貌的手段和平继承了“真理之红”的遗存。 当然,明面上“真理之红”仍然是“真理之红”,只不过将以更加高涨的热情投入到给联邦制造不痛快的伟大事业中。 白鸦手中抱着的青铜长剑,则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这是她在“真理之红”某个小头目的办公室找到的,据说能避灾镇邪,表面却总是莫名其妙渗出鲜血。 她一触目就生出一种强烈的震颤感,直觉这把剑和诡异游戏有渊源,便顺手带上了。 至于具体有什么渊源,等空下来进一次副本,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白鸦噙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在天平教会武装的环护下踏上军用卡车。 本应洁白无垢的衣角被风吹来的扬尘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染成了灰色,落座的刹那还有几片飞灰洒落在车垫上,如纱如霜。 “……它曾拾取旧神散落权柄的微茫,折射诸神在时空中穿梭的映像,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门’开之后,‘塔’的开启不会太远,既然手中有‘牌’,不妨去争逐落日之墟最后的冠冕。” 耳后忽然传来低语,?远空灵,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金色藤蔓的虚影自天边浮现,从角落开始一点点蔓延整个视野。 沉默许久的神明又一次降下神谕,暂时难以明确其中的具体含义。 白鸦的呼吸急促了一瞬,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教堂告解室模样的游戏空间。 在高悬的十字架之下,她正襟危坐,指间凝出一张黑底白纹的卡牌。 卡面上,一身白衣的人影面向人群,张开双臂,似乎在号召什么。 一只白鸽停歇在?的手臂上,飞起后却从尾端和翅尖开始染上黑色,并在高空中化作黑色的乌鸦。 【身份牌:空想演说家】 【效果:正位时,您的梦想将成为现实;逆位时,您的理想将轰然坍塌。】 二十二年过去,白鸦从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教派的精神领袖,自然不会像普通的狂信徒那样将未来押注在一个下落不明的邪神上。 所以,即便知晓身份牌和诸神关联密切,对应其权柄乃至信仰,她还是绑定了【空想演说家】这张属于异神的牌。 她察觉到了契的虚弱,谨慎地试探神威的边界,并且以为后者不会知道…… “是我想当然了,那可是神明位格的存在,永远不要将?们的纵然当做羸弱。 “这是在敲打我,告诉我?进一步复苏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的注视之下……” 白鸦轻吐一口气,指尖的身份牌化作光点散入尘烟。 她依旧冷静而平和,连唇角的笑容都不增不减,如同雕花般镌刻在脸上。 “?没有立刻杀死我,存在三个可能。第一,?仍旧虚弱;第二,?需要我;第三,?不在意。 “三种情况可能同时存在,无论如何,我都应该给出答案,做出行动,再看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还好,因为信仰不足,身份牌的效果我一次都没启用过。事态应该尚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白鸦在游戏空间的黑暗中向后仰坠,回到现实。在旁人眼中,她只是眨了下眼。 她环视身边众人,庄严宣告:“就在刚才,神降下神谕。 “?说,我们将在旧神的指引下,以圣战夺回失落于废墟的冠冕。”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锁死的未来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一间僻静的会客室中。 银白色的合金墙壁没有脏污,严丝合缝的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开合式铁门镶嵌在墙体里,缝隙几不可见。 所有噪声和窥探的视线都被隔绝在外,一张低矮的茶几静静摆放在中央,构成房间内最醒目的陈设。 茶几上摆放着一尊洁白的古怪女像,表面镶嵌满了眼球状的突起,边缘呈现溃烂的破损,正汩汩往下流淌鲜血。 如注的鲜血在即将接触到桌面的刹那散成没有实质的红雾,云烟似的袅袅向上蒸腾,在雕像的头顶凝结成红色的液体,像降雨般再一次流淌下来。 周而复始的血色回环将整张茶几笼罩在血雾中,云蒸雾绕有如仙境,却因为这云雾的颜色而让人没来由地往诡异的方向联想。 【名称:神像】 【类型:道具】 【效果:感应的存在,离越近,留下的血泪越多】 【备注:创造的无尚母体,流尽血液后只余残躯】 这尊神像无疑是来自诡异游戏的造物,表面浮现的提示文字断断续续,多处残缺,但所有人在看到后都能轻易理解其中的意思。 以它现在这血泪泉涌的状态,那位不可直呼名讳的存在就处于这座城市之中。 “各项数据和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确定,‘门’将会在江城打开。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江城,总部的人也会陆陆续续调过来。” 说话的人坐在茶几边,垂眼看着神像头顶,却像是在走神似的,瞳孔的扩散程度堪比死者的眼睛。 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整齐的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不久前才出现在落日之墟的傅决。 傅决抬眼看向茶几后坐着的人:“喻会长,听风在江城深耕多年,隐藏在灰色地带的势力不知凡几。我需要知道你们能在合作中提供多少限度的助力。” 坐在傅决对面、被称为“喻会长”的那人穿一身休闲的灰色卫衣,面容端正得标准,每一个五官都平平无奇,以至于不会给人留下什么记忆。 准确地说,他整个人的存在感都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傅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人能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存在。 此刻,他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放,笑道:“会长不敢当,我就是个副的,谁不知道我们听风有十几个副会长,都是选出来当吉祥物用的。 “深耕也不敢当,闲着无聊搞点副业赚钱罢了,个人行为,和公会无关。” “倒是你们九州――”“喻会长”半眯着的眼瞥了下桌上的神像,“看样子不仅有了制造组队指环的技术,就连引渡诡异的技术问题也克服了?” 傅决伸手握住神像,眼一闭一睁,手中便空了下来,俨然是回了游戏空间一趟,将道具扔回去了。 血腥气在刹那间涤荡干净,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茶几表面也纤尘不染,连曾经放置过重量不菲的摆件,可能留下的凹印都没有。 “我们早就知晓相应的方法,不过是一直缺少关键材料。而就在不久前,我们获得了充足的材料,很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傅决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们并不打算将这种技术大规模投入使用,诡异和现实之间的屏障已经岌岌可危,我们无法确定它在哪个零界点会溃然崩毁。 “九州的底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雄厚,近几年随着老人的离世,新人之间个人主义的盛行,衰落和消亡只是时间问题。听风和九州的渊源在老人间不是秘密,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重新联合是大势所趋。 “你刚才和我一起去过落日之墟,应该能察觉到,又有新的权柄被收归‘塔’中了。新神的诞生和旧神的复苏远赶不上规则重置世界的进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收拢所有的‘牌’迫在眉睫。” “喻会长”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傅决,你应该知道我的疑虑。论坛里那些事儿能看明白的人虽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故意搅动舆论,让他们逼迫你离开九州,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很多知情人都觉得你所谋甚大,其心可诛。 “我不知道你的谋划,也无法确定你的目的,更不知道你最终会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傅决好像没听出其中的质疑和责备,神色依旧淡然。 “我的目的和担忧与你相似,听风不想深陷泥淖,九州同样做不到破釜沉舟,我们都无法像二十二年前那样押上所有。” 傅决忽然捏住右手尾指上的黑色指环,“咔哒”一下转动半圈。 血色身份牌的投影被映在桌面上,卡面中绘制的红衣主祭眼眸翕张,竟在某几个角度呈现出契的形象。 “契押上赌桌的筹码比我想象得要多,甚至可能即将作为神棋登上棋盘。我起先以为‘他’只是和过去的我一样,被契选中作为代行者的棋子,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我判断有误。 “如果我的后一个猜测为真,‘他’是契主动投放的非人存在,更有甚者,是契自身在人间的具象,那么这一局的胜利概率将被进一步压缩。 “疯狂的自信是理性和经济的反面,低效的损耗并不可取。我能做到的只有将自己放入赌局,并留下充足的布置等待下一场游戏。” “田忌赛马的道理啊,我懂。”“喻会长”拿起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腿侧,“但你觉得――真的还会有下一场游戏的机会吗? “根据我们会长的推演,世界的未来快要被锁死了。诡异游戏降临之初,联邦各地的动乱在短短几年间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陆续平息,现如今,全球秩序趋于近乎固化的稳定,未来没有任何改朝换代、颠覆现有阶级的可能。 “再到二十二年前的诸神黄昏,世界原有的诡异化作副本,入侵的诡异在现实扎根,游戏和现实之间逐渐达成平衡。一桩桩事件就像事先编写好的程序,重复日复一日的轮回,再也难以突破规则写定的剧情。 “群众大多是得过且过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会自行适应生活中的种种不合理,并在一代代的习惯中将此当做自古以来的必然。 “越往后,破局的机会只会越发渺茫。” “我知道。”傅决说。 他将指环从尾指上取下,投到茶几上的影像扑闪了两下,归于寂灭。 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淡淡道:“在神明搭筑的试验场中,接近裁判的参与者将更容易取得博弈的胜利,我没有理由促成双输的局面。 “‘他’是我亲自放上棋盘的。我和契的最终目的一致,无论这一局结果如何,只要有赢家出现,都不会让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与?对赌,只因我认为人类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非祈望神明的慈悲。至少,不该寄希望于生而为神、缺乏人性的存在。” 潜台词溢于言表,长久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 许久之后,“喻会长”摇了摇头:“说实话,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和我们会长描述的相差太大了,如果不是知道那些秘辛,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番话没头没尾,像是有意岔开话题,插科打诨。 傅决的神色却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触动:“你进入游戏时,他已经进塔四年了。 “听风之前对外的说辞是,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化为类似于诡异或者道具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只会一刻不停地演算过去和未来的本能动物。” “我不像你那么忙,还是有时间每隔几天就去塔那边看看的。” “喻会长”笑了,语气含讽带刺:“他还没有完全退化成只会反馈推演结果的演算机器,期间还是清醒过几次的。 “你也知道,他生前是个嘴巴一刻都停不了的话唠,在塔里没人听他嘴炮,可是憋闷坏了,每次醒过来遇上我,都要唠叨几句。” 傅决沉默不语,又一次给右手尾指戴上黑色的指环,将其缓缓推到指根。 “喻会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说最早的时候,没有直播,没有舞台,没有那么多的娱乐至死的狂欢,但落日之墟并非死水一潭,反而比现在更有活力,至少有近八成的玩家愿意进入新副本,好搞明白突然降临的诡异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时的你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只是一个知识面比较广、擅长玩解谜游戏的大学生,但人们还是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到你身上。你笃信理想主义,并身体力行,他们被你的理念感染,将你当做榜样和希望。可惜我进游戏比较晚,没能见到那种植物趋光性一样的盛况。” “喻会长”笑眯眯地调侃:“现在的你很强大,令人敬而远之,好像理所当然应该站在这个位置,充当所有人的领袖,乃至在必要时当一个独裁者。但恕我直言,我有时候总感觉你死气沉沉得像一座坟墓,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还趋之若鹜。 “他们将你当做‘救世主’,说不清是宣传的功劳还是从众心理,或者只是因为你是榜一玩家,如果连你也通关不了最终副本,他们也必然没有成功的希望。 “这就像洪水击碎诺亚方舟后留下一堆碎木板儿,在溺水边缘挣扎的人们纵然知道没有‘方舟’,死亡是注定的结局,却也只能趴在木板上苟延残喘。” 在听到“方舟”二字时,傅决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他道。 一张黑白相间的身份牌在他手中凝出,和之前的投影不同,这次虽然也是虚影,却给人一种能够触碰到实体的错觉。 傅决注视着卡面上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白袍人影,声音依旧缺少起伏:“从进入诡异游戏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都是死者。不是成为提供罪恶的源泉,便是作为诡异入侵的桥梁,之于世界就像病菌亦或毒药。 “属于所谓救世主的未来被锚定了,继续前行只会坠下失败的陡崖。‘方舟’已经倾覆,最初我选择的那条路线已被证误,真正的答案不在于拯救。 “四百万人对于全球一百亿人来说是绝对的少数,比起清醒地活着,不如蒙昧地牺牲。 “这就是这一轮游戏中,我给出的答案。” 身份牌中黑烟涌动,洁白的布料被染得污迹斑斑,辨不出原本的色泽,神圣的受难者一时间如同被处刑的魔鬼。 傅决收拢手指,身份牌散入虚空,消失不见。 他抬眼,一字一顿道:“上一轮游戏,我死于诸神黄昏,留下残局未启。这次,我希望我能死得其所。” “喻会长”放下折扇,笑容中多了几分肃然的意味:“如果你已经有了决定,那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听风公会能押上的最大限度的筹码是我。直到游戏结束,我都会是听风的副会长,也只能是副会长。” “这已经足够了。”傅决道,“接下来我的人会拉‘他’入局,这需要你的配合。同时,你还需要保证‘门’的触须被限制于江城之内。” “没问题。”“喻会长”应道,“六年前你找到我,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如果不是你们的人非要打草惊蛇,我相信我能把事情办得更漂亮。” 傅决没有回应,镜片反射冷白的光线,遮去双眼的神采,好像一台机器进入待机模式。 寂静中,“喻会长”冷不丁地问:“论坛那边的舆论需不需要我介入引导一下? “你已经如愿退出九州了,那些非议的余波多少会对你打造的光辉形象产生损害。” “不必。”傅决侧了侧头,“过度的压抑势必会激起逆反心理,乌合之众在追逐神明的同时也热衷于将其拉下神坛。在我看来,适当的攻讦相反更利于真正的信徒保持狂热和团结。” “我明白了。”“喻会长”闻言,古怪地笑了笑。 他再度拿起折扇,“啪”地一下甩开。 “那就……祝‘傅神’一往无前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冷血动物 游戏论坛首页,大量关键词为“未命名公会”的贴子涌现。 由于齐斯的保密做得还算到位――当然主要是公会人太少,所有玩家知道的信息无非是建立公会时的全游戏播报,和出现在排行榜最末端的那行手填的信息。 一部分人表示期待和好奇,“未命名公会”听名字就很乐呵,符合这段时间在落日之墟蔓延的享乐主义风潮,这部分人乐得进新公会凑热闹,说不定还能混成元老。 另一部分人则表示担忧和哀悼。他们自诩有识之士,最擅长的就是谈阴谋论,张口闭口都是内幕,提出了包括但不限于“老牌公会收割新公会”“老牌公会建空壳公会做实验”等可能。 还有一小部分人体现了不俗的记忆力,注意到了齐斯填在副会长一栏的那个名字。 #个人预测:未命名公会最不简单的是那个叫“司契”的副会长# 【1楼:大家应该也有同感,“司契”这个名字太特别太少见了,撞名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觉得眼熟,那一定是真遇到过。 楼主当时一看这个名字,就觉得有问题,于是在论坛里高级搜索了一下,结果发现他就是在《无望海》副本中被傀儡师寄生,据说最终成功摆脱了控制的那个新人玩家。 为什么说他不简单?《无望海》的事其实并没有结束,无非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司契根本没有摆脱傀儡师的控制,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是烟幕弹。傀儡相当于是傀儡师的代行者,忽然高调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不难推知,昔拉绝对有大动作、大图谋。 第二种,司契摆脱了傀儡师的控制,且MVP通关了《无望海》副本。这一来说明他拥有和傀儡师同源的技能,成长起来未必不能达到那个层次;二来,能够吸引傀儡师的副本必不简单,他的收获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要多。 从常胥的直播录像可以侧面看出,司契的智谋高于平均线,在细节上也足够缜密,为什么还要冒被注意到的风险,在副会长一栏填真名? 要么,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不怕其他人刻意针对的程度;要么,他有意要吸引某些势力的注意力,另有图谋。】 【2楼:学到了,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某个乐子人冒了司契的名建立公会?众所周知,名字可以乱填,只要能扯出关联就行。】 【3楼:楼主的小作文离题千里啊。什么叫“最不简单”?司契这样水平的人都只能屈居副会长之位,明显是作为会长的林乌鸦更不简单啊。】 【4楼:我倒觉得楼主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司契太过神秘,从来不开直播,也没有录像流出,这会儿忽然露面,很有可能是某个势力特意推出来的一步棋。问题就是,他从属于哪股势力。】 【5楼:我怀疑未命名公会和天平有点关系,会长名字叫林乌鸦,那个“乌鸦”明显是代号。我听说,天平的成员向来有以动物名做代号的传统。】 【……】 江城大学,图书馆。 林辰抱着平板电脑,坐在自习室的角落中,兢兢业业地水诡异游戏论坛。 之前齐斯告诉他,回贴一百次就能升到二级,看到更核心的信息,他记在心里,打算在一天之内将升级任务完成。 论坛没有隐私设置,所有回贴内容点进主页都能看到,还不能主动删除,只能一个个编辑掉。 复制粘贴团结口号、抨击昔拉公会这种没营养的回帖,水个一百条简直是黑历史。 林辰到底拉不下脸,索性将之前收藏的那些觉得有用的贴子调了出来,一边复习内容,一边做笔记,再将总结出来的要点发在评论区。 应该……不会影响版面吧。 两个小时后,林辰终于升到了二级。 他退出收藏夹界面,回到论坛首页,被一堆有关未命名公会的讨论贴糊了满脸。 他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那个标题含有“司契”二字的帖子。 …… 神殿中,齐斯将契和傀儡师提供的信息两相结合,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表述,给天平教会的那位叫做“白鸦”的高层传了一道稀里糊涂的神谕。 ――解释神谕是神棍的事儿,脑补神启是信徒的事儿,神明本意如何并不重要,负责安坐神龛充当大旗就够了。 齐斯相信,天平教会蛰伏多年,亟待契机用以出世,一定很乐意掺和进接下来的浑水,并且将水搅得更浑。 他又研究了一会儿他之前利用海神权杖搞出来的积分自动抽成设置。 新制定的规则运行得挺成功的,短短一天,积分池里就积累了四万二千积分,相应的猩红点也发下去了些,货架上的日用品被兑换了大半。 齐斯从游戏商城里新进货了一批日用品,随便定了个不低的价位,就放上了货架。 至于货币体系会不会崩溃,被他控制的那些倒霉鬼会不会活不下去,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儿了。 庞大的人口基数下,耗材随处可见,不听话的弄死就行,死了一批换新的就是。 99%的底层塔基供养1%的顶层,金字塔结构在各种意义上都很稳定,既得利益者制定的规则之下,若无反抗暴政的绝对实力,便只能接受剥削和压迫。 “按照积分比例发放猩红点,计算起来还是太麻烦了,总数大部分时候都没办法凑整……以后或许可以考虑每次发放的猩红点总数恒定,根据玩家们的贡献决定如何分配?” 齐斯漫无边际地思考着,缓缓闭上眼,默念“退出游戏空间”。 意识抽离后飘飘而起,又在某个时刻沉沉坠落,像是被渔网捞起,穿过粘稠的水面,摔在干涸的岸边。 建立公会的疲惫在四肢百骸间蔓延,灵魂好像被装填进一个盛满睡意的塑料密封袋,齐斯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晋余生。 晋余生一身红色唐装,握着把折扇,坐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自己和自己下围棋。 在看到站在门口的齐斯后,他笑着招了招手:“老齐,来陪我下一盘,我搁这儿一个人下,让人看了跟傻子似的。” 齐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并且一点儿也不想在梦里动脑子和人下棋,于是他转身就走,还不忘顺手关门。 没想到房间外连接的是另一个房间,晋余生坐在棋盘边,用和第一个房间相差无几的神态、动作和语气发出下棋邀请。 齐斯:“……” 新的房间有好几扇门,他选了离他最远的一扇,推门而出,又一次看到了拿着棋子的晋余生…… 又进了几个房间,情况一般无二,场面对于普通人来说着实有点惊悚了。 齐斯只能从善如流地在棋盘的另一侧坐下,拿起黑子,下在棋盘的右上角。 一番兵荒马乱的厮杀后,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几乎是一边倒地被压着打。 晋余生将所有棋子收拾进各自的棋篓,微笑着散成漫天光点。 虽然齐斯本就是想随便应付一下,但失败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于是,他又进了另一个房间,在棋盘前坐下。 这次他改换了几步棋的落处,颓势不是那么明显了,但依旧在最后关头被白子围死。 晋余生再度散成光点,齐斯站起身,走进下一个房间…… 在连输四十六局后,齐斯坐在第四十七个房间的棋盘前,托着下巴盯着晋余生看。 晋余生忽然开口:“老齐,你要不去学学怎么下棋吧,每次都只是简单地躲避失败的路线,却不知道具体输在哪儿,重复再多次都是赢不了的。” 齐斯确实没学过下围棋,只是知道下棋的规则罢了;他也不打算学,无聊,浪费时间。 他“哦”了一声,抄起铁质的棋盘砸到晋余生脸上,发出“咔嚓”一声硬物砸碎头骨的脆响。 如果是在现实里,齐斯不会这么做,毕竟好用的工具人并不好找,尤其是已经PUA了六年,养熟了的那种。 但既然是在做梦,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 齐斯面无表情地端着棋盘,往晋余生的脑袋上砸去,一下、一下…… 直到“晋余生”的脑袋凹下去一块,泉眼般流出丝绸般滑腻的鲜血,他才将手中的棋盘扔到一边。 时间差不多了,齐斯向后仰坠,从梦中醒来。 手机时间显示4月13日早上六点,他足足睡了十六个小时,期间没有进食。 未接来电那儿有七条记录,都是林辰打来的;短信也收到了三条,是林辰发来的。 ――料想是论坛里闹出了什么和他有关的风波。 齐斯没有接电话、看短信的打算,也懒得进论坛看一眼。 阴天的早晨灰蒙蒙得有如傍晚,站在窗前向远处看,大片的钢筋水泥建筑隐没在乌云中,像是被一块厚不透光的桌布罩住,头顶皆被无形的怪物吞吃。 齐斯玩了一会儿开心消消乐,在六点半准时从床上爬起,从衣柜里清一色的白衬衫中取了一件,换掉身上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那身。 空气中湿气很重,盥洗室发白的地砖析出虫卵般细密的水珠,洗漱台上多处磨损的玻璃雾蒙蒙一片。 齐斯刷完牙,洗完脸,顺便上了个厕所,将地上的水珠踏碎成水膜。 他出了家门,乘电梯下楼,走出小区,钻入旁边的早市。 路过那家常去的早餐店时,老板娘冲他招呼:“小伙子,你好久买来姨这儿吃了!” 齐斯调转方向,进了早餐店:“嗯,一个鸡蛋灌饼。” 他扫了九块钱过去,状似随意道:“前几天回老家处理了一些事情,昨天才回来,自己泡了碗方便面对付了一下。” 老板娘将面皮丢进锅里,往上打了个鸡蛋,神色如常:“唉,你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有什么事只能自己忙里忙外,真不容易。” 齐斯找了个塑料凳坐下,望着街道上往来的人流出神。 他依旧记得昨天在落日之墟感受到的那丝熟悉感,有人在窥探他,是个熟人。 随着对诡异游戏认知的深入,他已然确定自己进入游戏并非意外。 契在他十六岁以前无数次试图将他拉入游戏,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究竟是谁有能力在规则的限制下完成契做不到的事,这是个问题。 公会势力盘根错节,能力达到那种层次的存在可调动的势力是难以想象的,能成长到那个地步也必然足够谨慎,大概率早就有所布置,对他进行了不少的调查和监视…… 所以,会是谁? “过两天姨也要回老家去了,这店要关半个月咯。” 老板娘将肉肠放到面皮上,锅铲一翻,面饼滚成了个筒子:“姨的一个小姐妹死啦,姨得去送送她……” 齐斯一向不能理解友情和亲情之类的感情,也不知道人都死了,参加葬礼还有什么用。 他就像是毒蛇之类的冷血动物,习惯于将周围的人当做环境的一部分,无所谓亲疏远近,只有熟悉和不熟悉,危险和安全…… 不过此刻,他还是沉默地听着,捏出哀悼和怜悯的神情。 老板娘叹了口气:“唉,咱这一代人,一个接一个老掉了,说死就死了…… “说真的,都五六十年了,活也活够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儿孙啊……” 鸡蛋灌饼做好了。 齐斯拎着塑料袋,和络绎不绝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向早市的出口涌去。 才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一道年轻的男声喊道:“妈,能不能再借我点钱?我要去见小娟,不能就穿这一身……” 两秒后,老板娘的声音响起:“钱转你微信上了,好好打扮打扮,带小娟去吃好玩好……可别再拿去赌了啊。” “知道了,妈,我走了!” 齐斯回头看去,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背影,年龄和他相仿,身形也有相似之处,应当便是老板娘的儿子。 他不再停留,照例走到早市角落的垃圾桶边,拿肉肠喂了狗,带着剩下的鸡蛋饼回到家中。 他小口咬着鸡蛋饼,终于有闲暇研究起林辰发来的短信来。 第一条短信说,论坛里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讨论愈演愈烈,甚至怀疑未命名公会和天平有关。 第二条短信表达了关心和担忧,问他为什么总不接电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三条短信则斟酌着措辞提出邀请,说受了他那么多的帮助,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请他吃一顿饭。 齐斯忽然意识到,很多关系是需要维系的。 他一直以来面对的大多是一次性关系和利益关系,对待那些多次合作的熟人,往往懒得捏出笑脸。 这或许能够有效减少不必要的精力损耗,避免浪费时间,但无疑不符合约定俗成的对维护合作关系的认知。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利益趋向型动物,长久的漠视会招致关系的疏远,可能引发一系列麻烦。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六年间晋余生没有整出什么幺蛾子?” 齐斯自感幽默地笑了笑,进入某个手机购物APP,买了一箱橘子,在收货地一栏填了晋余生的住址。 第一章 伥鬼(一)虎啮而死者 当个体与集体被同时置于天平两端, 牺牲或拯救的选择早已被他人决定。 ――《第四卷?独与群》 长夜无月,只有几点星光高悬在头顶,一簇幽绿的鬼火浮于身前。 雾锁山林,灰白的烟气在槎桠间蠕动,模糊了更远处的幢幢鬼影。 林辰睁开眼,看到了一面镜子,在浓郁的夜色中泛着银光,映出他的形象。 一身灰色深衣,长发用布带束在脑后,右手提一盏灯笼,左手拎一个木质药箱,俨然是古代医者的打扮。 镜子一闪而逝,如同幻影。 林辰叼着灯笼杆,伸手打开药箱上的盖子,只见一堆认不出名字的草药上放着一封信,已经拆开过了,又折了起来。 他用两指从信封中抽出信纸,甩开后展平,借着灯笼的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墨字: 【林大夫亲启……】 这封书信用文言文写就,大意是请“林大夫”去一个叫“杨花镇”的地方,给一户姓孟的大户人家的老太太治病。 信后还附了一张地图,说杨花镇蜗居在深山老林之中,路不好找,万望“林大夫”小心走错,若是进了山精的迷障,就回天乏术了。 短短百余字,便是这个副本的背景,一方面交代了玩家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一方面也暗含对危机的预警。 林辰将信放回药箱,重新拎起灯笼,只觉得处处透着可疑。 古时求医大多是派人去请,路若是难走,更应该托信得过的家人去带路。 只送一封信来,请不请得到大夫先不说,单论送信的速度,如果主人家得的是急病,信送到了,人也没了。 这?所谓的“杨花镇”八成有问题,将人引过来,不知所图为何。 林辰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红色指环,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按理说他该是和齐斯组队进来的,可是齐斯人呢? 这副本说是团队生存,怎么举目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他孤身一人? 林辰举着灯笼照明,环顾四周。 模模糊糊的烛火光影下,碧绿的竹竿横斜交错,几个稻草扎成的小人歪歪斜斜地插在竹根处的土包上,脸的位置用红色画出一道微笑。 烛光明灭了一瞬,等再被光线照到时,小人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几乎咧到耳根。 林辰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那小人转了半个圈,笑容恢复了之前的幅度。 原来这稻草人两面都画了脸,只要风一吹就会转面,乍一看好像自行变了表情,颇为唬人。 可是……这地界连雾都凝如实质,半宿不散,哪有风来? “吼――” 怪声自山林深处响起,像是山崩,像是打雷,又或者是某种庞然大物发出的呼啸。 声音激起大地的震颤,竹林忽而簌簌地颤抖起来,一阵雨滴落在林辰头顶。 是竹叶上的积水,还是雾气凝成的水珠? 林辰抹了把顺着后脖颈流下的液体,触感粘稠而滑腻。 “咕噜噜……” 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从身后的土坡上滚了下来,停在林辰的脚边。 腥臭的血腥气旖旎地钻入鼻腔,林辰心头一跳,下压灯笼,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沾满血污的人头! “滴答答……滴滴答……” 头顶的阵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林辰僵硬着身子,缓缓仰起头颅。 一具不知被什么生物啃了一半的尸骨倒吊在竹梢上,像是腊肉似的前后左右地摇晃。 尸骨没有头颅,脖颈处被撕裂出狰狞的伤,碗大的口子还在向下淌着鲜血。 一滴混着脓水的血珠正落在林辰的鼻尖,沿着鼻翼向唇侧滑去…… 【副本名称:《伥鬼》】 【副本类型:团队生存】 【前置提示:人死为鬼,鬼死为?,?死为希,希死为夷】 三行银白色的文字在系统界面上刷新,耳边随之响起发音古怪的旁白声: 【虎啮而死者,其鬼名伥,隶事虎不敢他适。恒于夤夜诱人开户而出,令虎食之。】 【杨花镇病虎患久矣,难除其祸。远近伏虎者皆命丧虎口,化为伥鬼,盘桓镇中。】 这声音似吟哦又似念诵,腔调捏得尖细,还夹杂着“嘻嘻”的笑声,让人不由联想到京剧里的丑角。 夜空中的浮云倏忽吹散,冷白的月亮投下光束,照亮了竹林。 林辰维持着仰面的角度,和竹梢上挂下来的残尸大眼瞪小眼。 他压着脚步,一步步后退,同时不动声色地从道具栏中调出一本皱巴巴的病案本,捏在右手。 【名称:精神科医生的病案本】 【类型:道具】 【效果:①随机召唤一个病人的亡魂30秒; ②观察并记录新病例,有概率增加召唤持续时间,或缩减冷却时间】 【备注:精神病人思路广,遇到不确定的情况,也许可以问问他们呢?】 这是林辰在《青蛙医院》副本结束后获得的奖励道具,和【写满痛苦的伞】同属于召唤类道具,不过效果要稍微温和些,没有反噬玩家的风险,足以应对副本开场时不太危险的情况。 系统界面上的文字还在刷新。 【你是扬州城远近闻名的大夫,某日出诊夜归,见一只乌鸦衔信而来,请你诊疾】 【你心中惊异,但一面医者仁心,不忍放任不管;一面颇觉好奇,欲要一探究竟】 【次日一早,你欣然动身,按照信中所述一路追索,终于在子时过后来到杨花镇外】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进入杨花镇,治好孟老夫人的病】 林辰一边留意系统提示,一边警惕身遭的异状,等了半天没等到多余的动静。 看来,微笑的稻草人和人头、残尸并非牵涉死亡点的鬼怪,只是副本开场的惊吓点和线索罢了。 “林辰,终于看到你了……往这里来……” 寂静中,忽有一道熟悉的人声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话。 话音飘忽不定,像是从远处被山野间的气息吹来,又似是借助组队指环,直接在脑海底部响起。 林辰攥紧右手,用大拇指去触无名指上的指环,心中默念:“齐哥,你在哪儿?我在杨花镇外的竹林中,找不到路,这里有一些诡异的稻草人,还有一具尸体。” “我在这里……你沿着小路往前走,就能看到我了……” 齐斯的声音经过山雾的稀释,略显失真,好在不再像之前那样环绕着传来,而有了明晰的方向。 林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乍看严丝合缝的竹林间竟然藏着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细缝,那处的泥地比别处更瓷实,上面的草也被踏平了,赫然是一条人为的小路。 小路上,每隔半步便镶嵌一块白色的石头,大大小小的,像在给人引路。 这路是突然多出来的吗?之前他怎么没有看到? 林辰直觉不对,咽了口唾沫,试探着说:“齐哥,进副本前你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似乎提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 齐斯好像察觉到了他的顾虑,赞许地笑笑:“警惕心不错嘛,?这是怀疑我被鬼怪替换了?” 林辰不语。 齐斯自顾自说了下去:“嗯,我在这个副本里的假名是林文,如果他们还要打探,就说我是你的堂兄。你的假名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在这个副本中叫林鸦,‘乌鸦’的‘鸦’。”林辰说。 他此刻再无顾虑,顺着白石头的指引,钻入竹林间的细缝。 说到底,副本不可能在开局就安排那种避无可避的死亡点,真有生命危险,也得等到第二天再说。 走了没一会儿,视野开阔起来,竹林往身后远去,眼前现出几簇火光。 昏暗的光线下,高耸的牌坊像是座山丘,下面或站或靠几道身影,看姿态应当都是玩家。 这些人无一例外在副本的作用下换上了古装,手里提着制式相同的灯笼。 林辰一眼就看到了靠在石柱上的青年。 眉目淡如烟霭,眼眸深黑无光,五官明艳,唇色和脸色却极浅,甚至可以说是苍白。 青年披散着凌乱的长发,身上的血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拖拽着,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 纵然面容和形象完全陌生,林辰依旧凭借某种直觉,认出此人正是齐斯。 见到林辰,齐斯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丢了过去。 林辰伸手接过,连忙将脸和手都擦了一遍,才算是将滴上去的血迹都处理干净了。 齐斯移开视线,不再多言,好像方才给林辰递手帕的行为只是对陌生人的举手之劳。 林辰会意,走过去冲几人紧张而友善地笑笑:“你们好,我叫林鸦,含新手池第八次进副本。 “我的出生点在竹林中,那里有好多画着笑脸的稻草人和人类的残尸,不过应该不是死亡点,只是吓唬人的线索。 “我在这个副本中的身份是扬州城的一名大夫,昨天收到了一封求医的信,所以赶来杨花镇给孟老夫人治病。哈哈,我的主线任务就是进入杨花镇,治好孟老夫人的病。” “真巧,我也收到了一封信。”说话的是个穿黑衣的青年,腰间佩刀,一副古代侠客风范,“信中说杨花镇闹虎患,广揽江湖壮士伏虎,赏金十万。 “我的主线任务是‘杀死山神’,罗老师说‘山神’就是老虎的别称……对了,你们可以叫我‘唐煜’。” 被称作“罗老师”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叫“罗海花”,矮小微胖,富有活力,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她自称是高中语文老师,在这个副本中的身份是在山中迷路的举人,主线任务是找到离开杨花镇的路。 她穿一身宝蓝色直裾,戴布冠,在副本的修饰下英气逼人,不出声完全看不出是女的。 罗海花是和丈夫组队进来的,两人都是九州公会的外围成员。 丈夫也姓“罗”,叫“罗建华”,身形高挑,表情严肃,木着脸不怎么说话,只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自己的职业和主线任务。 嗯,这位是高中物理老师,身份是落榜秀才,和罗海花一道迷了路,主线任务也是离开杨花镇。 穿紫色襦裙的女孩方才一直不声不响,此时也自我介绍道:“我叫仇心,中药学专业,在这个副本里的设定是来杨花镇取一味珍贵药材救人,任务是‘杀死山神’。” 女孩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神态中含着莫名的忧愁,透出一种丧丧的气息:“我知道我的身份设定和任务之间缺少逻辑,你们怀疑我说谎也没办法,我不想解释。这是团队副本,我没必要骗人。” 唐煜眉头一皱:“你这什么态度?我们还没说什么,你就假定我们怀疑你了?” 罗海花笑呵呵地打圆场:“对嘛,这是团队副本,我们的主线任务必然有某种关联,接下来还得互相合作、共享信息,才能厘清关键,完全没必要怀疑来怀疑去――怀疑了也没用嘛。” 仇心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 齐斯在众人交谈的当口,已经通过“明面上为组队指环,实际上为灵魂契约”的交流方式,从林辰那边问来了后者知道的所有旁白和提示信息。 他站直了身子,走到玩家中间,淡淡道:“林文,标本制作师,第九个副本。 “现实里有个朋友是天师,耳濡目染下学到了一点,在这个副本中的身份是被请来处理伥鬼的道士。” 青年一派淡漠疏离的神情,态度漫不经心,看上去就是不好相处的前辈高人。 “我的主线任务是治好孟老夫人的病。孟家人怀疑孟老夫人的病是伥鬼作祟,所以派遣乌鸦给我送了一封书信,重金聘请我来驱邪。” 林辰在旁边听着,只觉得槽多无口。 任务一样就罢了,其他玩家的任务也是两两一组;但连送信方式都一样……是诡异游戏懒得编文案了吗? “我忘了说了,我的信也是乌鸦送来的。”林辰举手补充。 唐煜扬眉:“真巧,我的信也是。” 嗯,乌鸦真是太忙了。 又等了一会儿,没见再有人来。罗海花笑道:“我和我丈夫的主线任务是离开杨花镇,趁副本刚开始,死亡点少,我们先去四处看看吧。” 唐煜抬手阻止:“千万别,这大晚上的,剧情没经历多少,线索也没有,肯定找不到路的,哪怕不会死也浪费精力,不值当……” “对嘛,你说的有道理。”罗海花看向牌坊后黑黢黢的镇子,“那今晚我们先进杨花镇,找地方住下吧。” 她倒是胆大,步伐轻松地走入镇子。罗建华冲其余玩家点了点头,才跟了上去。 唐煜跟在两人后头,齐斯和林辰也默默跟上,和他并排。 在迈过牌坊界限的刹那,唐煜忽的“卧槽”了一声。 齐斯也停住脚步,眯起了眼。 牌坊后的镇子不似外头看时那般死寂,像是忽然间活过来了似的,有了人间烟火气。 来往的贩夫走卒,吆喝叫卖的掌柜小二,浓妆艳抹的女子,青衫白扇的书生,尽在眼前自得其乐地活动,栩栩如生。 诡异的是,玩家们在外面时分明是夜晚,镇子里竟然是白天! 第二章 伥鬼(二)其鬼名为伥 穿着古装的镇民们在街巷间来来往往,买卖问价的,高谈阔论的,脸上大多挂着和乐的神情。 “这地方可真好啊,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桃花源也莫过于此。” “多亏了孟老爷,带我们在这里安顿下来,从此再也不用怕打仗了。” 两名镇民你一言我一语,微笑着打玩家们面前走过。 他们的脚稳稳当当地踏在地上,身后也跟着或浓或淡的影子,动作流畅自然,怎么看都是活人。 相比之下,风尘仆仆地提着灯笼,身上还沾染着竹叶、血迹的玩家们,反而像极了误入桃花源的恶鬼。 “这地儿可不像闹虎患的样子,看他们都活得挺自在的。”唐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不见得。” 齐斯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墙上贴着的告示上,纸页虽然破破烂烂,但依旧能看出上面墨迹的轮廓勾勒出的是一只老虎。 其他玩家自然也注意到了告示,陆续走近过去。 只见上面写道: 【镇外林中有虎,伤过往行人若干,如无急事要务,人员车马勿擅出镇。】 【镇内有伥鬼上千,昼伏夜出,摄人饲虎。日暮当觅屋而居,勿开门户。】 【镇外新死鬼众矣,尝潜于往来车队,间入镇中。若有外客,毋敢疏忽。】 按照告示的意思,杨花镇已经被一只老虎与它手下的若干伥鬼包围了,镇子被渗透得漏洞百出,镇外还时常有新的伥鬼要混进来,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林辰思索道:“难怪孟家不亲自派人去请大夫,他们应该是害怕出镇后遭遇伥鬼,葬身虎口。 “镇民们被困在镇子里,遵守不轻易出镇、入夜紧闭门户、警惕外客的规则,与镇外的联系全赖于乌鸦送信……那他们还请我们过来,就不怕有伥鬼混在我们当中吗?” “鬼知道他们咋想的。”唐煜伸手将告示揭下,翻来覆去地看,“我看他们好像也不是很恐慌,八成已经习惯和伥鬼共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海花左右看了看周围的镇民:“对嘛,告示说伥鬼能潜伏在车队里,混入镇中,相当于告诉我们它们能伪装成人。这些镇民到底是不是人还不知道……” 几人说话间,镇民们也注意到了玩家的存在,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携来的风带起稻草的碎叶。 空气中很快填满窃窃私语。 “他们手中有灯笼,是从镇外来的……” “都是生面孔,不知有几个是人,几个是鬼……” 镇民们面色不善,身上的敌意越来越浓,好像随时会化作凶兽扑向玩家。 齐斯垂下眼,看到有几人的影子绰绰地晃动起来,像是被风吹动,在某几个瞬间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就像是……卧趴着的老虎。 镇民中有伥鬼,伥鬼的影子会呈现老虎的模样……是么? 齐斯继续下移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底。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又看向唐煜的脚底,再看向林辰,然后是其他玩家的…… 所有玩家,都没有影子。 “把他们抓起来……” “去请孟老爷来,问问山神的意思!” 镇民们越逼越近,有的还从摊位上拿了刀具,气势汹汹地对玩家们比划。 “你们想干什么?”唐煜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抖落开来,举在头顶,“我是你们孟老爷亲笔书信请来伏虎的,你们不出来迎接我也就罢了,还敢造次?” 他声音洪亮,颇有古代官差办事的气质,镇民们还真被他喝退了半步。 “有识字的吗?上去看看虚实。”人群中,有人小声撺掇。 一个穿长衫的书生应声从人群中走出。 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青衣布冠,在一众穿灰衣的男人和穿黄衣的女人中鹤立鸡群,看着就是有文化的。 不知是不是玩家们的错觉,他的脸白得有些吓人,眼睛又黑得仿佛能将人吞噬,其余五官淡得像画上去的似的,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书生接过唐煜手中的信纸,眼珠左右移动,来回扫视上面的文字。 大抵是没看出破绽,他将信塞回唐煜手中,又缓缓扭过头,看向其他玩家。 林辰连忙从药箱里取出皱巴巴的求医信,递了过去。 齐斯也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染血的信笺,递到他手中。 书生一一拆开看过,回身对镇民们道:“这三位的确是孟老爷请来的,虽不知路途中是否遇害,诸位也不必忧惧。 “伥鬼若要害人,须得在夜间与人共处一室,相隔三米之内,诸位今晚警醒些,不要出门,也不要让生人进屋就好。” 他的嗓音尖细而利,听起来颇有些尖酸刻薄。 唐煜将腰间的刀抽出了三寸,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信都拿出来了,还怀疑我们是伥鬼,我看你们才像鬼!” “你们听到了没?外客竟然说我们像鬼……” 镇民们互相以目示意,“嘻嘻”地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得有如迎神赛会上涂脂抹粉的稻草人。 地上人影婆娑,摇曳生姿,抖得花枝招展,连成奇形怪状的大团灰渍,有鼻子有眼,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老虎。 这一片几乎所有镇民的影子,都是虎状,包括书生。 “你们又是做什么来的?”书生看向没有携带书信的三人,拿腔拿调地问。 仇心言简意赅道:“上山采药,迷路了。” 罗海花拉着罗建华,冲书生作了一揖:“我同友人赴乡试而归,在附近的山林中迷失,路遇贵镇,便想留宿一晚,问明方向后再动身。” 该说她不愧为语文老师,一番说辞文绉绉的,像模像样。 书生转过脸看她,用怜悯的语气说:“你们来得当真不是时候,按照镇内的规矩,所有外客入镇后,都得在镇西的邸舍那儿两两一间,歇息一晚,才能再做其他。 “你们要见孟老爷,要问路,还得等明天早上,确定你们当中没有伥鬼再说。不管你们有没有书信,规矩就是规矩。” 罗海花问:“兄台可否告知我们,这两两一间是什么道理?” 书生道:“新死的伥鬼每夜必须害一个人,否则就会魂飞魄散。等明天看是否有人死去,就知道有没有伥鬼混在你们当中了。 “到时候我们会请孟老爷出面,将不守规矩混进镇子的伥鬼处理掉。” 他话音刚落,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提示。 【支线任务已刷新】 【支线任务:找出隐藏在你们当中的全部伥鬼】 【任务提示:①身份为“伥鬼”的玩家每天必须杀死一人; ②入夜后,“伥鬼”和“人类”共处一室,且距离小于三米时,“伥鬼”可选择杀死“人类”; ③被“伥鬼”决定杀死的“人类”必死,死于虎口的“人类”会变成“伥鬼”。】 三条提示将书生话语中暗含的信息总结了出来。 从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类狼人杀的阵营游戏,且很不公平。 无论身份为“伥鬼”的玩家是谁,他都必须杀人,和他共处一室的玩家将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只要到了第二天,就能根据死者反推出“伥鬼”的人选,“伥鬼”必死。 也就是说,这局游戏从一开始,便已经有两个人的死亡被规则写定。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玩家们听从书生的安排,两两一间房的基础上。 在场的都是老玩家了,很快想到了另一条解决途径:先让“伥鬼”自曝,帮助“人类”完成支线任务,然后其他人每天抓一个镇民交给“伥鬼”处置,以免魂飞魄散。 毕竟NPC的命不是命;毕竟支线任务只说找出“伥鬼”,没说“杀死”;毕竟,这是个团队生存副本…… 然而,想法固然美好,却也只能想想。 屠杀流玩家客观存在,玩家们终究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彼此,让敌对阵营自曝身份并不现实。 “是你们送信把我们请来的,还搁这儿当大爷?”唐煜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刀,戳在地板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我们活该担风险,活该喂老虎是吗?” 书生迎着唐煜的视线,不闪不避,脸上咧开一个怪异的微笑:“也许你们当中没有伥鬼,那就最好不过。如果你们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可以离开。” 玩家们听到“离开”二字,下意识回头看去,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 两层楼高的牌坊后不再是密密匝匝的竹林,而是平坦的石板路,举目望向尽处,视线被白墙黑瓦的小楼阻隔。 路变了,环境变了,不知镇内外概况――怎么离开? 唐煜冲书生冷笑:“你说让我们两两一间,我们就两两一间?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书生脸上笑容不减:“你们住进邸舍后,会有人检查你们是否按规矩住房,并帮你们将门从外面锁上,以免你们第一天不明情况,被外头的伥鬼所害。 “你们当然可以选择不住邸舍,但不会有其他人愿意给你们提供住处。子时一过,没有房屋庇身的人都会被伥鬼摄去。” 他说罢,指了指众人来时的那个方向:“邸舍就在那一带,你们自己过去吧,巷口会有人来带你们的。” 空阔的道路尽头铺展开黑压压的小楼,楼前了无人烟,安静荒凉得过了头。 天色暗沉下来,给楼房涂抹上一层浅灰,庞大的屋影淡了下去,归于沆瀣不清的迷雾。 “天快黑了,回去吧……” “大家别忘了锁门锁窗,明天再会!” 围观的镇民们交头接耳,稀稀拉拉地散去;书生也摇着纸扇,转身就走。 没有人再给玩家一个眼神,也没有人多对玩家说一句话。 天黑就好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或者说标志结束的宣告,所有人都将停下手中的事,如倦鸟归巢。 街上很快就只剩下玩家六人了。 沉默寡言的罗建华闷声道:“镇民们的影子会变出老虎的形状,恐怕大部分都是伥鬼。看影子应该就能区别人和鬼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总之大家多加小心吧。”罗海花环顾众人,“如果镇民们大多是伥鬼,让我们两两一间住进邸舍,只怕不安好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齐斯身上,闪过一丝讶然:“林文,你这是在看什么?” 齐斯自从将书信交给书生看过后,就再未搭理旁人,只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轻轻地翻动纸页。 直到罗海花出声询问,他才舍得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淡淡地看着眼前人:“《幽冥录》,一本记载了各种鬼怪知识的古书。” 他将书合上,揣进宽大的袖子里,游动着猩红光芒的眼睛中没有波澜:“如果上面的记载无误,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镇民中的伥鬼害人。 “传说伥鬼和人生活久了,沾染人气,渐渐也会生出人影,举手投足和人无异。虽然他们的灵魂依旧被老虎拘束,影子也时常变作虎影,但在他们眼中,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人。 “伥鬼为老虎摄生人,不过是想让人替死,为自己换取再世为人的机会。能安安稳稳像人一样活着,哪怕是自欺欺人,何乐而不为?” 仇心抬眼,问:“所以那些镇民都是误以为自己是人的伥鬼?” 齐斯不置可否,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比干挖心后,遇到妇人说‘人无心必死’,才真正死去。我们只要不在镇民面前道破真相,他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成了伥鬼,自然没必要帮助老虎害死我们。 “而一旦道破,我们作为害他们装不成人的元凶,必死无疑。” 唐煜问:“书上有没有说,为什么我们会没有影子?我们现在还是活人吗?” “谁知道呢?系统没说我们是伥鬼,那应当便是活人了吧。至于没有影子――” 齐斯轻笑一声:“也许是为了避免我们太轻易地找出伥鬼吧。” 众人无法理解其中的幽默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林辰举手问道:“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去邸舍住啊?游戏已经说了我们当中有伥鬼,把两人锁在一个房间,最后肯定得死至少两人……” “可能是四人。”仇心摇头,“狼人杀中至少有两只狼,我怀疑我们当中也有两个‘伥鬼’,如果不是两个‘伥鬼’刚好身处一间房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类’在夜间被杀,次日‘伥鬼’被镇民处死。” 这番话不无道理,玩家们的神情凝重起来。 如果事情真像仇心说的这样发展,等明天一早,玩家就只剩下两人了。 完成主线任务的难度将大幅提升,最佳方案便是剩下的那两人再死一个,让唯一幸存者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罗海花斟酌着说:“到时候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住处,一人一间吧。如果真要住邸舍,就只能寄希望于‘伥鬼’愿意主动牺牲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见邸舍的方向,一道矮小的黑影颤颤巍巍地向玩家们走来。 那是一个戴斗笠、披黑袍的小老头,手中拎一串钥匙,来回晃荡。 见到玩家,他咧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几位外客,随我回邸舍吧。” 老头的影子端端正正地拖在身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人形,而非虎状。 他也不等玩家们回应,便背过身去,在前头引路,好像笃定玩家们会跟上。 玩家也确实都跟上了他。 唐煜快走几步,在离老头半步之遥时,忽然一翻手腕,抬起拖在地上的佩刀,向其砍去。 ――只要这个副本允许玩家杀死镇民,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今晚先杀了管理邸舍的镇民,到时候就可以一人分一间房;明早再挑出镇民中的活人,每天杀几个…… 老玩家们经过副本的锤炼,在道具和技能的武装下,杀一个普通人不要太轻松。 锋利的佩刀劈在老头的后背上,“嗖”的一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液飞溅,伤口深可见骨,几乎将老头拦腰斩断,只剩一拇指宽的皮肉相连。 老头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手中的钥匙甩了出去,“哗啦啦”地响了一阵。 唐煜稳稳当当地站在血泊前,手维持着握刀的姿势,不见分毫慌乱。 其他玩家则屏息敛声,远远地站着,死死盯着血泊中的老头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尸体只是尸体,没有任何异变发生。 应该是死透了。 唐煜舒了口气,抖落刀刃上的血迹,几步跨过老头的尸身,捡起地上的钥匙串。 “今晚我们住邸舍,一人一间。”他用轻快的语气说。 第三章 伥鬼(三)横死骨遍野 玩家们由唐煜打头,一手提刀,一手拎钥匙串和灯笼,向邸舍的方向走去。 齐斯坠在队伍最后头,将灯笼夹在腋下,从袖中抖出《幽冥录》,不着痕迹地撕去沾了血的部分。 他在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开始撕纸了,逮到机会就撕,一直撕到现在,终于差不多料理干净了。 “齐哥,我在论坛里看到一些信息,《无望海》和《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你和常胥……” 林辰走在队伍中间,捏着无名指上的指环,默念疑问,欲言又止。 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习惯通过意识和齐斯交流了,且一直以为这是组队指环附带的效果。 “是,我和常胥又遇见过两回。”齐斯将手中的碎纸屑撒到地上,含糊地回答,“之前有一些误会,后来误会解除了。” “误会?”什么误会能搞得你死我活啊喂? 林辰只觉得槽多无口,这话怎么看都像是敷衍好吧? 下一秒,他就听齐斯沉静的声音在脑海底部响起:“你有没有听说过诸神赌局?” 这个词汇对于经常在论坛里搜集信息、记忆知识的林辰来说并不陌生。 他迟疑地说:“我听说过一点。这是二十年前流行的对游戏本质的假说之一,说诡异游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所有玩家都是诸神博弈的棋子……” “不错。”齐斯淡淡道,“这是一场牵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赌局,陨落于诸神黄昏的邪神押上全部,而我和常胥都是被?们押注的棋子。 “棋局若要分出胜负,诸神必然希望我和常胥敌对,那种层次的存在操纵命运,制造你死我活的局面并不困难。 “但我不愿受制于诸神,相信他也是如此。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我和他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青年的语气庄重而肃穆,林辰的心绪不由为之触动,恍然间好像看到视线右上角的身份牌颤动了一下,就好像为偶然得知的秘辛而战栗。 在绑定身份牌后,林辰研究过相应的记载,知道身份牌作为与诸神关系密切的存在,天然会和一些干系重大的隐秘产生共鸣。 身份牌的异状并不让他感到意外,他心惊的是―― 齐斯竟然连这种层面的事都愿意告诉他,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这样高的程度了么? 林辰陷入宕机之中,不再作声,连脚步都慢了下来。 齐斯也没有趁机多在工具人的心里埋几个暗示的打算。 他其实并不是很习惯以鬼怪的状态参与游戏。 感受不到太鲜明的光与热,难以自然而然地产生情绪,相应地也减弱了对旁人态度和意图的直觉,很多在平日里觉得理所当然的感知和表达,都需要经过复杂的步骤和精密的分析才能获得和做出。 哪怕早已熟悉林辰的思维模型和心理模式,他也只能勉强读取出“林辰对他过去提供的错误信息产生怀疑”、“林辰希望听到能解除怀疑的信息”和“林辰期待感受到被信任”三条信息,然后给出大方向上不错的回答。 就……挺麻烦的。 “到了,这应该就是邸舍了吧。”走在前头的唐煜停住脚步,一扬手中的刀。 远望时黑压压得如同怪物的小楼就在面前,一间间房子紧紧挨挨地一字排开,在暮色下将阴冷的影子罩上玩家们的头顶。 破烂的瓦片和窗棂被灰尘厚厚地覆盖,墙壁、屋檐和楼梯的木材黯淡衰朽,渗满了霉斑。有几扇门早已失去了锁眼和门板,俨然废弃多时,久无人烟。 “如果晚上就住这破地方,我会去死。”仇心无精打采地说,“这门窗撞几下就会开,哪怕屋里没有伥鬼,外头的伥鬼要进来也不难。” “没办法嘛。我们尽量挑门窗完好的房间住吧,挑好后趁天还没完全黑,检查一下屋里有没有藏别的东西。” 罗海花提议一句,看向唐煜手中的钥匙串:“小唐,你能分出哪枚钥匙对应哪间房间吗?” 唐煜看了眼除了破败程度外一模一样的邸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钥匙,纠结起来。 罗建华道:“一?个试吧,时间不急。” 就在刚刚玩家们走过来的当口,天色又暗沉了一个度,远处的建筑尽数隐没在黑暗里,只依稀能见凹凸不平的轮廓。 玩家们手中的灯笼不知疲倦地亮着,火光透过纸制的灯罩渗出,随着烛焰的明灭一亮一暗,充当照明的光源。 物影在跳跃不定的光线下摇晃,却唯独不见人的影子,让人联想到恐怖故事中提灯夜游的鬼。 离子时伥鬼出没的死线还有一些时候,但夜色依旧足以酝酿异乡外客的恐惧。 唐煜道:“我们动作快点,找到六间能住人的房子总不难。” 他拎着钥匙串,径直走向邸舍最左边的一间小木屋。 罗海花跟在他后头,不忘冲其余玩家笑笑:“对嘛,到时候开一间进一个人,大家别抢也别挑,我和我丈夫殿后还是打头都没问题的。” 气氛缓和了不少,林辰和仇心一前一后跟上唐煜,齐斯照例远远地跟在最后。 唐煜在木屋门前站定,右手将刀护在身前,左手攥着钥匙,插入木门上的锁眼。 “咔哒”一声,门竟然轻飘飘地开了。 就连唐煜本人的脸上都闪过一抹异色,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谁要这间屋……” 他话说了一半,后续的字眼堵塞在喉咙口。 只见那木门不待他伸手去拉,便越开越大,“嘎吱”的摩擦声如同怪物咀嚼骨头。 屋内的矮桌上点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狭小的空间中晕染开来,在地面上倒映出一道矮小的影子。 戴斗笠、穿黑袍的小老头咧着一口黄牙,从屋里迎了出来:“几位外客,今晚两人一间房,随我一起分房间吧。” 他从外貌、身形到嗓音都和不久前被唐煜杀死的那个老头一模一样,身上却不见伤痕,举手投足也没有分毫异常。 他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被杀死过一次,投在地上的影子在灯火下飘忽,从始至终都是人的形状。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淹留世间的鬼魂,还是那个死去的老头的兄弟? 可哪怕是兄弟,也不会这么像吧? 玩家们久久地定立在原地,空气中落针可闻。 小老头恍若未觉,转身回到屋中,再出来时,手中拎着一串钥匙串,正是唐煜原本拎的那串。 而唐煜手中的那串钥匙,在眨眼间便化作了一串用树叶和草茎拴在一起的白石头,折射森然的寒光。 唐煜如梦初醒,将白石头往远处的角落一甩,右手提起大刀,砍向老头。 “沙”的一声,老头的头颅飞了出去,留下一具脖子处有碗大伤口的尸体,跪倒在地,血流喷涌。 他似乎是再纯正不过的人类,一刀就可以杀死,远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但出现在诡异游戏的副本里,怎么都不容玩家们大意和小觑。 唐煜将老头的尸体从房间里踢了出去,又补了好几刀,才弯腰捡起钥匙串,回头看向众人:“这房间死了人,你们还要不要?” 一时没有人出声,倒不是嫌死过人的房间晦气,而是老头的情况太过匪夷所思。 寂静中,却听旁边木楼的大门处传来“吱呀”一声,紧跟着的是钥匙串的“哗啦”声。 玩家们应声转头。 完好无损的小老头提着钥匙串走了出来,咧嘴龇牙地笑:“几位外客,今晚两人一间房,随我一起分房间吧。” 新死的尸体就躺在门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小老头却好像没看到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玩家,凹陷的双眼看得人如芒在背:“他们不收你们,我收;我要是再不收你们,?们就进山神爷爷的肚子咯。” 看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无论如何,今晚玩家们都必须两人一间房住在邸舍,遵循镇民们的游戏规则。 凝滞的气氛中,齐斯在唇角勾出一抹微笑:“行,那我们要三间房,辛苦老伯了。” 他停顿片刻,歪了歪头:“只是不知这房间怎么个分法?谁同谁一间是我们自己定,还是老伯您来定?” 于情于理,住房的具体安排都该由客人自己决定。 老头笑着说:“只要两人一间就成。等你们决定好了,我带你们选房间去。” 玩家们都不应声,一方面是搞不明白老头死而复生的缘由,不敢乱来;另一方面,也是在默默思考房间分配的问题。 按照男女有别的传统,仇心该和罗海花一间的,但罗海花和罗建华是夫妻,不一定愿意分开…… “主线任务相同的人住一间房,刚好三个主线任务,各对应两名玩家,不是么?” 齐斯侧头看向玩家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归于一片平静的淡漠。 “按照规则,死者必然为双数。哪怕只死两个人,倘若他们的主线任务各不相同,也会留下四个人承担三个主线任务的棘手局面。 “好在住同一间房的人同生同死,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主线任务和死者一起进入坟墓。 “顺便,我建议无论是‘伥鬼’还是‘人类’,死前都将道具栏中的道具取出留下,其他人用完后应当帮忙将它们交还给死者各自的公会或者朋友。 “与其让它们随着死者的死亡而消失,不如留给活人提高生存概率。如果不放心的话,我的技能和‘誓言’有关,可以帮助各位在规则的见证下发誓。” 齐斯的建议不可谓不冷漠,却是最理性经济的选择。 在死亡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唯有将单个人的价值最大化,损失降到最低,方能让集体更好地生存下去。 可惜的是,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理性主义做出决策,直到最后,也没人再提死后道具归属的问题。 不过和离谱至极的“留下道具做遗产”的提议相比,“让主线任务相同的玩家一起去死”的提议就显得容易接受多了。 罗海花和罗建华夫妻一间房,齐斯和林辰一间房,唐煜和仇心一间房――诡异游戏进行到后期,性别方面没那么多的讲究。 老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待玩家们决定好了,才转身走进木楼。 玩家们不敢怠慢,依次跟着老头走进弥漫霉味和油脂味的空间,踏着“吱嘎吱嘎”响的楼梯,上到二楼。 灯笼的幽影下,一扇扇木门墓碑似的直咕隆咚排列。 老头用钥匙打开其中三扇,露出后头坟茔似的房间。 齐斯走进最中间那扇门,林辰虽然犹豫,但也几步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在身后落锁,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两人赫然是被幽禁在了里头,要等一晚上过后洗脱“伥鬼”的嫌疑才能出去。 房间内陈设简陋,两张并排的木床上放着漏出棉絮的被褥,缺了一个小角、摇摇晃晃的床头柜靠在床头。 周遭的光线明显比外界昏暗许多,哪怕手中的灯笼孜孜不倦地亮着,也仅够提灯的人看清事物的大致轮廓,仿佛是某种神秘力量定下的禁制,以夜幕降临标志一天的结束。 日落而息,万物将歇,凡人入梦,鬼神出没。 齐斯将灯笼放在木桌上,在床边坐下。 林辰打从齐斯说出那番极端理性的暴论后就心不在焉,此刻恍恍惚惚地照做。 然后,就听齐斯冷不丁地开口:“林辰,你觉得谁会是伥鬼?” 林辰回过神来,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没有书信的那三人,罗海花、罗建华和仇心都很可疑。 “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对自己进入杨花镇的原因的说辞,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是在老虎的驱使下混进来的。” “不错。”齐斯略一颔首,看向窗外,“但你有没有想过,有书信在身也并不能排除嫌疑?” “啊?” “书生说过,远道而来的外客有可能已经被老虎所害,成为伥鬼。” 齐斯忽的转过头,直视林辰的眼睛:“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副本刚开场就死了,作为伥鬼混入玩家的队伍中?” 这无疑是一个玩笑。 林辰打从见到齐斯后,就被后者的冷漠态度弄得心里没底,疑虑越积越多。 这会儿听青年说笑,他恍然又找回了记忆里的感觉,不免放松了些许。 “应该不可能吧。”林辰咧出一个笑容,“副本不会在一开始就安排必死的局面吧,哈哈。老虎害人的动静肯定不小,那么多玩家在场,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谁知道呢?”齐斯垂下眼,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灯笼,“目前的局势给我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实不相瞒,我谁也无法信任,包括你。毕竟你到得最晚,不知有没有遭遇什么事。” 林辰心头一惊,接着就听青年继续说道:“当然,任何人对于你来说也无法信任,包括我。毕竟,你无法知道在你到来前,我们遭遇了什么,是否有所谋划。” 林辰眨了眨眼:“齐……齐哥,不至于吧,等明天一早,我们要是都活着,就可以一起排除嫌疑了。” “是啊,活着……林辰,无论如何,我都会是最想让你活到最后的人,你明白吗?” 齐斯轻笑一声,举起灯笼对着窗户照去。 纸窗上有几个破洞,被灯笼光一照,灿灿地一片。 透过破洞可以看到木楼后的场景。 一个巨大的深坑中,密密麻麻的人类尸骨层层堆叠,凸起高耸的山丘,有的还在腐烂,有的只剩下骷髅。 而摆放在最上面的两具尸体,赫然是被唐煜砍死的老头! 第四章 伥鬼(四)皆道为虎伤 齐斯在窗边驻足良久,不发一言。 林辰凑近过去,借着齐斯手中灯笼的照亮,俯瞰窗外的巨坑。 这是个千人坑,甚至可能是万人坑。 累累的白骨漫成汪洋,一直堆叠到视野的尽头,某几处还垒起金字塔状的坟包,皆由骷髅作砖石堆砌而成。 死过两次的老头留下的两具尸体就躺在坟包最上面,不知是谁搬过去的。一模一样的脸和不一样的伤口,像极了三流网游刷新NPC时出现的bug,诡异而滑稽。 尸堆原本已经堆得很高了,玩家们的房间在二楼,距离地面仅仅不到三米的高度,离尸堆的顶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腐烂的腥臭和粘稠的血腥气顺着窗户的小洞灌入鼻腔,死者死不瞑目的双眼好像随时会贴到玩家们脸上。 薄薄的一层纸窗于事无补,提供的心理安慰聊胜于无。 “这……这些尸体都是死去的镇民?怎么会有这么多?”林辰张了半天嘴,才涩声发出一问。 他纵然已经在诡异游戏中摸爬滚打了一个月,在新人榜上也占了较前面的位次,但骨子里对尸体和鬼怪的忌讳是很难改变的。 一开窗就是一堆死状恐怖的尸体,不知何时会突脸,便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发怵。 “看样子是的,当然不排除镇民以外的人死了,尸体也会刷新在这儿。”齐斯望着最远处的一座骷髅塔,笑着说,“等我们当中出现了死人,或许就能搞明白这个问题了。” 林辰表示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个地狱笑话安抚到,反而觉得更不自在了。 幸而,齐斯并不打算就死者类别的话题深入下去。 青年半阖着眼,淡淡道:“如果我们能活过明天,也许可以去问问那个所谓的‘孟老爷’,死了人不入土下葬,丢在露天的坑里,是有什么讲究。” 古今中外大多讲究“入土为安”,“曝尸荒野”的下场可谓凄惨,甚至可以作为惩罚、诅咒、复仇手段的一种。 在龙郡古代,往往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民亦或者罪大恶极的凶徒,死后的尸骨才会被丢在乱葬岗。 但看杨花镇这万人坑的规模,怕是大部分死去的镇民的归宿都在这儿了――究竟是何缘由? 林辰思索道:“齐哥,你说这些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专门留给老虎吃的啊?比如镇民们为了不被老虎伤害,故意将尸体丢给老虎,达成某种协议和默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只老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懂得珍惜粮食。” 齐斯坐到床上,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 “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最表面一层的尸体完全处于自然腐烂状态,哪怕骨架出现了破损,也都属于软骨风化后、骨干散落的范畴。 “至少在我能看到的尸体当中,不存在任何老虎啃食撕咬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埋在了下面,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林辰咂摸齐斯的言外之意,皱眉道:“我刚开始困在竹林里的时候,好像听到过类似虎啸的声音……” “老虎是肯定存在的,不然我们的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和背景旁白就都不成立了。” 齐斯将灯笼放回床头柜上,在床上躺下:“问题是这老虎和镇民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还记得镇民们说过的一句话吗?” 林辰神情一凛,喃喃念道:“镇民们在围住我们时说――‘去请孟老爷来,问问山神的意思!’” “梆!” 远处传来一声更声,沉沉地在夜空中锤下,散入四方。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吆喝嘶哑而沉闷,让人莫名地沉静下来,不敢高声言语。 好像在夜晚降临后,这天地山河便不再属于人类,而成为走兽鬼神的禁域。 “早点睡吧。”齐斯给自己盖上被子,翻了个身,背对林辰,闭上了眼。 …… 二楼左侧的房间中,罗海花和罗建华夫妇吃力地将床推到远离窗户的门边,又将一个床头柜推到窗边。 他们合力搬起另一个床头柜,放在第一个床头柜上,刚好挡住窗户。 窗外的血腥气太过引人注意,他们一进屋就直奔窗边,看到了木楼后的尸堆。 庞大的数目带来的震撼感远非往日里见到的死人和鬼怪能比,还好他们心理素质不错,才没有被吓出个好歹。 破了好几个小洞的纸窗看上去太不靠谱了,天知道外面的尸体会不会在夜间活过来,破窗而入。 罗海花当机立断,决定找点东西堵住窗户,得到了罗建华的认同。 能不能挡住鬼先不说,至少图个安心。 做好一切,罗海花和罗建华瘫倒在床上,气喘吁吁。 一片晦暗中,只有放在地板上的灯笼一明一灭,扑闪着像鬼火一样。 躺在陌生环境中的夫妻俩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建华,真是倒霉催的。我们都快退休了,旅游攻略都做了好几个了,忽然遇上这事,这下能不能领上退休工资都不好说,真给联邦省钱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安安稳稳教书就好。那小兔崽子在校外惹了祸被人揍,你还非要去护着。你这人啊,真是……” “那是我学生,我当然得管。你不也是?不是你教的,你也上来拉架,他们发现你报警了,打你打得最狠。” “还不是怕你应付不过来?你这个人啊,都叫你别管了……” 罗建华止住了话头。 他忽然听到了手指在纸窗上摩挲的声音,然后是“噗”的戳破纸张的声。 “咚、咚、咚。” 三声轻悄的敲击声在窗户的方向响起,像是尖锐的指甲轻轻叩击木板。 哪怕没有切实看到,屋内的两人依旧能够想象,鬼怪的手爪穿透窗户,敲在床头柜上的情景。 窗户已经被床头柜挡住了,谁都看不到窗外发生了什么。 各种引人遐想的?人声音却在寂静的夜色中鲜明异常。 楼下似乎有人在说话,叽里呱啦的,听不懂具体意思,却能察觉到语气的蛮横。 “呜呜呜……” 有人在哀哀地哭,恐惧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感染得人想要尖叫,想要逃跑。 “撕拉!”什么东西被撕碎的声音。 “哔啵、哔啵……”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烤肉烧焦的焦糊味袅袅钻入窗户,萦绕在屋内两人的鼻尖。 罗建华紧紧搂住罗海花,伸出手臂环护在她身前;罗海花屏息敛声,死死盯着垒起的床头柜。 两人一动也不敢动,汗水从毛孔中渗出,浸透了身上的布料,滴入被单。 “嗖――”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伸入窗户的鬼手大概发现推不开床头柜,选择了退却。 随之退去的怪声和焦糊味了无痕迹,如江河的潮水般来去皆快。 死亡点过去了吗?看样子是的。 罗海花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罗建华的手背。 罗建华松开护在她身前的手,神色却仍然凝重。 只见床边地板上的灯笼忽然亮得惊人,里面的火焰一窜老高。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倒了灯罩,烛火在几秒间烧尽灯笼纸,顺着床单向上攀缘。 滚滚的浓烟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灌入,火光在几秒间便冲到了天花板,完全不像是由灯笼引起的失火,倒像是这场火早在此处燃烧,不过先前被某种力量隐藏起来了,又在此时放了出来。 “跑!” 罗建华拉起罗海花退向门口,后背重重地撞在门板上。 他回身推门,将门推得“啪啪”乱响。 “哗啦啦――”锁链晃动的声音被木门的震动牵带着响了一阵。 两人这才想起,门已经被锁死了。 …… 二楼中间的房间中,林辰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浅梦中忽的悚然一惊,整个人被触动了似的,倏地睁开了眼,意识也在短短几秒间清醒过来。 他侧过头,下意识看向齐斯的方向,在灯笼朦胧的光照中,看到一双睁开的眼睛,明亮如野兽的瞳孔。 齐斯竟然也醒了吗?看来这夜间醒来是副本的机制,等会儿恐怕有大事发生…… 林辰心中惴惴,不由握紧病案本,同时从道具栏中取出【写满痛苦的伞】,抱在怀里。 齐斯似乎是被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逗乐了,轻笑一声:“不用这么紧张,睡不着的话就聊会儿天吧。” 聊天?该说不愧是大佬吗,竟然还有心情聊天? 林辰肃然起敬,却也稍稍放松下来,目光掠过窗户,又落在床头柜上放着的灯笼上。 橘黄色的火焰灵动地跳跃着,经过纸灯罩的模糊和散射,向四面八方传递暖融融的光与热。在无声的寂夜里,甚至能听到燃烧带来的?发声。 但它其实并不意味着光与声,反而是这黑暗而阒寂的夜晚的一部分。 它没有电灯那样明亮,也没有现代工业那样热闹,就这么期期艾艾、文文弱弱地燃烧着,驱不散黑夜自带的恐惧。 “齐哥,你说身份为‘伥鬼’的玩家,和与‘伥鬼’共处一室的人,真的就必死无疑吗?”林辰轻声问。 “伥鬼”和“人类”是副本分配的身份,在杀戮开始前,谁都一样无辜。 哪怕玩家真自相残杀,也是出于游戏的逼迫,怪罪不到具体的个人。 如果仅仅是因为被分配了某个身份,仅仅是因为和“伥鬼”拥有一样的主线任务,就必须死在第一天,那么这个游戏就太不公平了。 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玩家提出过这一点。 在发现无法违逆镇民定的规矩后,所有人都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必有人死去的安排,还听从齐斯的建议,选择了损失最小的房间分法。 林辰直觉有古怪:“如果‘伥鬼’无论如何都会死,那么这个副本也太考验运气了吧?” “不一定。”齐斯轻轻摇头,“我们都不是‘伥鬼’,知道的信息仅限于‘人类’对‘伥鬼’的了解,故而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个狼人杀游戏并不公平。 “但你怎么确定,‘伥鬼’阵营没有其他的底牌?信息差客观存在,而游戏不会设置必死的局面,‘伥鬼’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而无论是‘人类’还是‘伥鬼’,我们的敌人都是镇民。作为老玩家,在这点上的认知应该不会有异议。” 林辰了然:“所以齐哥你当时说那番话,是在迷惑那个老头,以免被镇民们发现,我们两个阵营可能达成联合?” “差不多。”齐斯笑着颔首,“顺便也算是一个试探。如果我的观察没错的话,罗海花夫妻大概率同属于一个阵营,仇心和唐煜则互不信任……” 他的眼前浮现出从进副本到现在,玩家们言语和行为的种种。 唐煜这人,他是见过的,在刘雨涵的灵魂叶片传来的影像中,两人曾经做过几次队友,后面不知为何分开了。 唐煜基本可以确定是九州的人,且和罗海花夫妻关系不错。在自我介绍环节中,他隐藏了这几点,原因未知。 仇心身份和来历未知,大部分时候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存在感,无从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齐斯平等地怀疑每一个灵魂不在他掌控下的人,并且怀最大的敌意,力求找机会将威胁排除掉。 “齐……齐哥!”林辰忽然指着床头柜下的一角,瞪大了眼睛,“这里好像有一张纸!” 齐斯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 床头柜的底座下,赫然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似乎写了字,只露出一个边角,在屋内的光线下看不分明。 林辰弯腰将纸片捡起,对着灯笼的火光照了又照,怎么都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齐斯叹了口气,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筒,按下开关。 本应刺目的白光呈现昏黄的色泽,和灯笼带来的微光相差无几,与属于夜晚的黑暗融为一体。 这个副本的光线明暗似乎被某种力量控制了,无法通过玩家的手段加以改变。 仿佛在告诉玩家,入夜合该是一天的结束,毋许焚膏继晷,侵占属于鬼神的时间。 “明天再看吧。”齐斯收起手电筒,再度躺下,“这个副本看样子很关心我们的健康,不打算让我们挑灯夜读呢。” 林辰没有接茬。 他将纸片塞回床头柜下的缝隙中,眉头微皱:“齐哥,你说这个副本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我看了论坛里上千个攻略贴,都没提到过削弱照明道具的情形。” 齐斯赞许道:“思路不错,学会从游戏设计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了。至于其中原因啊……” “嗯?” “谁知道呢?至少我不知道。” 门外,打更声响―― “梆、梆!”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人防鬼!” 第五章 伥鬼(五)灯下观妖鬼 传说人行人道,鬼走鬼道。 白日里,生人在天地山川间行走,日头之下,诸邪退散。 一到晚上,日落后阴气渐重,生人退避,百鬼尽出。 人若要在夜里与鬼怪争夺时间,不妨点一盏灯笼。 有了光,便能看清人与物与路。 人提灯,是为了照明;鬼也会提灯,是为了引路。 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要循着亲朋好友的招魂归家;流窜人间的枉死之魂,要经由阴差鬼将锁入幽冥。 有的要投胎,有的要回魂,在鬼道上来来往往,挤挤挨挨,需点一盏青灯在前头指引,才不会走错。 那引路的青灯便是人们常说的鬼火,在黑夜中莹莹飘摇着,随风而去。 夜间赶路的旅人须得向鬼借道,还要小心不要冲撞了赶路的鬼魂,否则不知不觉间就会走入岔路,晕头转向。 太明亮的灯火便是一种“冲撞”,若是那灯比引路的鬼火还亮,糊涂的鬼怪便看不到鬼火了,眼中只有那盏人点的灯。 它们跟着灯走,不知要走到哪儿,待发现走错了道,将彻底变为天地不收的厉鬼。 故而提了灯的旅人,一来不能将灯笼点得太亮,二来也要随时留意烛火的颜色。 但凡那火焰突然间变作了绿色,便说明被赶路的鬼跟上了。 那灯不再是阳间的灯,而成了为鬼引路的青灯。 提灯者须及时将鬼送至目的地,不然将会被厉鬼缠一辈子。 …… 齐斯斜倚在床上,翻着被他撕得缺斤少两、破破烂烂的《幽冥录》。 林辰坐在旁边,裹着被子,伸过头去,好奇地看上面的记载。 “难怪我们手中的灯笼一到晚上就这么暗,是怕我们冲撞了鬼怪吗?” 他提出猜测,又自行否决:“不对,我记得灯笼在镇外的山林中亮度是正常的,我还能借着光看清文字。 “是进入杨花镇后,它才暗得连字都照不清楚的……” 玩家载入副本后,出现在杨花镇外的山林中,时间正是深夜;进镇之后,时间变为白天,又在短短几小时内迅速变暗。 人类大多需要借助对照,才能对光线的亮与暗产生概念。在自然光持续变化的情况下,普通人很难判断灯笼的亮度变化。 谁也不知道灯笼的光线具体是在哪个时候变暗的,顶多知道在镇外借着灯笼光能看清字,在镇内却不行。 齐斯垂着眼看手中的书,淡淡道:“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在进镇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灯笼似乎变轻了一些。不知你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林辰下意识开始回忆进镇时的情景。 他当时没有留意,如今去想,只模模糊糊的有那么个印象,但灯笼到底变轻了没有,他怎么都无法确定。 不过,既然齐斯都那么说了,应该是没错的吧? 林辰看着床头柜上的灯,不确定地说:“当时我确实有奇怪的感觉,但具体的想不起来。这灯笼……好像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齐斯点头表示了解,神情肃然,不置可否。 林辰将视线从灯笼上移开,落在窗户上。 思维触及某一处,他不安起来:“齐哥,你说杨花镇的镇民会不会早就都变成鬼了?外面的那些……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尸体?” “也许吧。”齐斯转过身背对林辰,“等明天早上去问问镇民,说不定能打探到一些信息。” “嗯嗯!但……万一他们不肯告诉我们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我们的任务核心是那个被称为‘山神’的老虎,跟灯笼没有太大的关系,不是么?” 齐斯的声音含糊不清,飘忽得像是从梦境中传来。 林辰看见他忽的直挺挺坐起身,姿势怪异地背对木门,面朝窗户,使人看不见面容和神情,只能看见一道红衣散发的背影。 青年从床头柜上拿起灯笼,抱在怀中,听声音是在拆最外面一层的纸灯罩,好将里头的蜡烛取出来。 他身形偏瘦,腰板偏窄,好在衣袍算得上宽大松散,刚好能遮挡住林辰的视线。 林辰坐在靠门的床上,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后背看,从头到尾看不出个所以然。 …… 二楼靠右的房间中,仇心和唐煜话不投机半句多,皆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声不响。 两人搜查完房间,观察完环境后,便各自上了床,将灯笼放在床头柜上。 灯笼的光维持着将明未明的亮度,给整个房间罩上一层暗黄的滤镜,扑闪着浓淡变幻的灯影。 非但没能驱散容易带来恐惧的黑暗,反而令人生出诡异的联想。 仇心打开灯笼罩,取出里头通体乳白的蜡烛。 在外头看起来色泽橙黄的烛火裸露于空气中,腾地一下变作青绿色,颤颤巍巍地跳跃,像是传说中的鬼火,幽冥界的引路烛灯。 “这灯有古怪,你小心点。”唐煜瞥了眼绿色的烛焰,说出显而易见的结论。 仇心没有搭理他,对着蜡烛吹了一口气。 烛焰抖动了两下,没有分毫要熄灭的架势,再稳定下来时燃得比之前更高了些。 仇心又伸手去扇风。 这次火焰连歪都没歪一下,特立独行地坚挺着,好像与玩家处于两个维度,无法被干扰,无法被触碰。 “?,这灯笼你别乱动!”唐煜眼瞅着仇心快要将手按到蜡烛芯上了,连忙出言阻止。 “我们是提着灯笼进镇的,保险起见还是留着这灯笼吧,谁知道会不会有‘灯笼灭了就永远无法离开’的规则。” 仇心斜了他一眼,冷冷道:“灯太亮了,我睡不着。”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哪里养出来的大小姐脾气?”唐煜快被气笑了,“都进诡异游戏了,将就着睡呗,不睡也成,还讲究这讲究那?” 仇心被数落了一阵,竟然也不生气。 她略一颔首,总算放过了蜡烛,将纸灯罩重新罩到蜡烛上。 青绿色的烛焰一进灯罩,就恢复了橙黄,不知是蜡烛本身的问题,还是灯罩造成的视觉效果。 房间里两张床横着摆放,一张靠门,一张靠窗。 仇心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背对唐煜,紫色的襦裙和披下的长发遮住动作和神情。 窗外是高耸的白骨尸堆,最高处伸手就可以够到。 两人进屋后观察过一番,对外头的状况都是知道的。 唐煜本来不好意思让女生睡得离危险的地方太近,打算自告奋勇睡在窗边的。 谁知仇心硬说离门近的位置太吵,自顾自就坐到了靠窗的床上,赖着不走了。 唐煜和人不熟,也就不多客气,选了靠门的床。 “梆梆”的打更声中,仇心躺了下来。 唐煜也躺到床上,翻了个身,背对仇心,面对木门,给自己盖上被子。 折腾了一天,杀了两个NPC,他累得要命,一沾床就闭上了眼,意识很快陷入昏沉。 仇心屏息敛声,听着背后的唐煜呼吸归于平稳,才缓缓睁开双眼。 在她的系统界面的右上角,赫然悬着一张画着穿血衣的骷髅的小牌。 【您的身份:伥鬼】 【身份效果:①在您与单个人共处一室,且距离不超过三米时,您可选择将其杀死; ②在任意地方,您可通过直接触碰镇民肩膀的方式,将其杀死; ③您每天必须杀死一个人,否则您将魂飞魄散,化为希夷。】 在听完所有游戏规则、研究完房间的结构后,仇心就已经想出了破局的方法。 邸舍的门虽然被锁了,但窗户能够轻易地打开,她完全可以翻窗出去,找一个倒霉的镇民杀死。 按照书生的说法,其他伥鬼要等到子时才会出没。 镇民们在子时前的警惕心应该没那么高,她说不定能叩开一两扇门,遇到落单的人。 她只要把握住这段空窗期,抓紧时间行动,危机便迎刃而解。 当然,仇心不会将这些细节告诉任何人。 越大的副本越讲究借势,杨花镇的地界足够大,NPC也足够多,符合借势的基本条件。 万一有玩家将她的身份暴露给镇民,借镇民之手除掉她,事情就不妙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仇心宁愿冒险在夜间外出,也不愿伤害其他玩家;但她绝不会轻信任何人,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滴答、滴答……” 更漏声在耳畔轻响,标示时间的流逝。 仇心从道具栏中调出一盏香炉,无声地放在身侧。 【名称:安神香】 【类型:道具】 【效果:在香气笼罩范围内,玩家进入睡梦后将不会被轻易惊醒,遇到重要剧情节点或死亡危机除外。】 【备注:点一炉香,做黄粱梦。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做任务哦~】 这是商城第二页力推的日用品之一,主要用于帮助心理素质不佳的玩家在副本内保持良好的睡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应对《玫瑰庄园》等对夜间入睡有要求的新手副本。 仇心自认为心理素质不错,也不打算进新手副本炸鱼,但还是买了这个道具。 大范围安神效果,用来帮助随机匹配到的队友入睡,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仇心强撑着眼皮,在心中默数秒数。 估摸着唐煜睡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下了床。 她提起灯笼,走到窗户边,伸手去推纸窗。 “滴答、滴答……” 更漏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响着。 仇心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脚底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下下地打滑。 她低下头,用灯笼去照脚底。 木板地上似乎积了一摊液体,黏糊糊的,看着像半凝固的鲜血,混合了油脂和肉沫。 仇心联想到了腐烂的尸体,突然特别想吐。 她捂住嘴,目光追溯液体的渊源而上。 窗户的上沿破了个洞,粘稠的血珠从外头流进来,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窗台上。 积满窗台的血泊顺着墙壁蜿蜒滑落,在地板上淤积,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滴答、滴答……” 这水滴声不属于更漏,而是从窗外滴进来的血。 仇心提起灯笼向窗户照去。 一只血红的眼睛贴在窗户的破洞中,往屋里张望。 半截尸体倒挂在窗户上,白骨手爪扒着窗框,好像随时都会破窗而入…… …… “关于夜间的灯笼不能点得太亮,其实还有一种说法……” 二楼中间的房间中,齐斯将手中的《幽冥录》又翻过一页,读着上面的记载,娓娓道来。 常说“灯下看美人”,因为在光线昏暗的夜间,灯影朦胧下,往往不容易看出脸上的瑕疵,便看谁都是美人了。 “灯下观妖鬼”也是如此。 夜里百鬼出没,人与鬼相互混杂,灯火阑珊处人影绰绰,不知其中生人有几何。 举目四望,偶然瞥见琉璃珠里的人脸,镜中的幻影,月下的鬼魅,都是常事。 你提着昏暗的灯笼去照亮,看不清楚往来的人脸上的细节,自然也看不出鬼扮人的破绽。 你与它们交谈,它们也当你是它们的一员,糊里糊涂便过去了。 若是那灯笼太亮,你一下看清了某些存在不是人,它们也看清了你不是鬼。 你被吓到了事小,惊扰了鬼怪,被它们缠上,事情便麻烦了。 齐斯合上书,看着林辰笑:“我以前还看过一则故事。一位书生娶了个佳人,那佳人有怪癖,晚上要熄了灯才肯睡,且不许书生中途点灯。 “书生有一日想捉弄妻子,便趁起夜时,点亮了床头的烛灯,竟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变作青面獠牙的模样。妻子见身份暴露,只能吃了书生,赶去下一座城骗下一个书生。” 齐斯的面容在灯影下明灭,半张脸遮蔽在长发下,轮廓柔和得虚幻。 林辰听了一脑袋的鬼故事,全身上下都有些僵硬。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所以……这灯笼这么暗是对我们的保护,以免我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只是和你闲聊罢了,你听过就好。”齐斯轻笑了一下,笑声在当前的氛围中显得阴恻恻的,“这灯笼的明暗和副本有没有关系都不知道,是自然变化也说不定呢……”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怀表,再抬头时眉眼舒展:“林辰,时间差不多了,该睡了。” 林辰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他的神情透着满满的不怀好意。 下一秒,就见齐斯扣动手环的关窍,转出一个小锥子,脸上的笑容真挚万分:“你要是睡不着,我或许可以帮你。” 第六章 伥鬼(六)无声亦无光 二楼靠右的房间中,仇心像雕塑一样伫立在窗前,盯着窗户上垂下来的尸体看。 尸体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想将她从里到外看个明白,进而穿透她的身体窥探整间房间。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液从尸体脖颈的断口和手腕处汇流成股,瀑布似的从窗台边沿垂落,在地面上淤积蔓延。 有几滴像是被恶趣味的无形存在吹动似的,违反物理常识地甩在仇心的脚尖,隔着布鞋传递丝丝的凉意,如有生命般吸吮她的皮肤。 外面有状况,出去恐怕会遇到危险;可不出去,又怎么完成杀人任务? 过了子时,要是还没杀死一个人,按照书生的说法和身份效果的要求,她会死的…… 仇心默默权衡利弊,陷入纠结之中。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后退,从道具栏中调出一把弯刀,握在右手。 “嘶嘶……” 窗外传来手指摩挲纸窗的声音,轻轻巧巧的,像是在人的心脏上抓挠。 哪怕离得有点远,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窗外的情况,仇心依旧能够想象,未知的鬼怪是如何将躯体覆盖在纸窗上,试探着摸索过去,寻找破窗而入的着力点。 恐怖的联想牵动生理反应,仇心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无数条藤蔓绞紧,拖拽着向四面八方乱撞,几欲跳出喉咙。 她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维持一派面无表情的冷静,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掌心的细汗顺着刀柄流淌,为铁质的表面涂抹上一片湿滑。 摩挲纸窗的声音还在????地响着,左手握着的灯笼似乎被这声音感召,小幅度地颤抖起来,里头的火焰也一闪一灭,像是接触不良的电灯。 可灯笼又怎么会接触不良呢? 仇心若有所觉,回头看向唐煜的床头柜。 只见属于唐煜的那只灯笼同样在颤抖,且由于没有人握着,正颤颤巍巍地向一侧歪斜,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就坐在那儿,故意从灯笼一侧施力一样…… 仇心的眼前闪过火焰点燃床单的幻觉,危险预警窜上脑海,她几步翻过唐煜的床,好险在灯笼摔在地上前将其扶住。 她这一下直接压在了唐煜身上,连带着整张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哪怕有安神香的作用,但死亡危机当前,动静又那么大,唐煜不醒也得醒了。 黑衣青年缓缓睁开惺松的睡眼,瞳孔涣散地移动视线,最终在仇心身上定格,陡然一凝:“你……你这是……” 仇心嘴上叼着唐煜的灯笼,左手拎着自己那盏,右手还提着一把刀。 此刻,她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示意唐煜接过她嘴上叼着的灯笼。 “出事了,外头的东西恐怕要进来。”仇心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分毫感情,“你有适合对付鬼群的道具吗?” “噗――” 似乎是为了印证仇心的话,纸窗在一秒间就又被戳破了一个洞,长而尖的白骨手爪从洞中伸进屋里,像是动物乞食般胡乱地向周围抓挠。 唐煜清醒过来,不多废话,从道具栏中取出一副写满了墨字的长卷,横在身前。 【名称:墨魂长卷】 【类型:道具】 【效果:开启一扇只有灵体能够进入的门60秒,疑似通往未知的异度空间】 【备注:不知名的诗人用自己的灵魂写下诗篇,他并不知道耗尽心血的创作是一种仪式,而作品则是污染】 “希望那些鬼怪没有智慧,我这道具只能对付不看路的、神志不清的灵体……” 唐煜嘴上念叨着,几步冲到窗边,如临大敌地盯着那只伸入窗户的鬼手。 那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五指分明,皮肤苍白,多有褶皱,指尖处却伸出白石头似的利爪,俨然属于老虎! “应该是伥鬼,我觉得它们没有神志的概率有点低。” 唐煜将长卷往腋下一卷,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它们应该不会进来吧?这都没到子时呢,而且那书生不是说不开窗就没事吗?” “也许吧。”仇心恹恹道。 她提着灯笼,站在唐煜背后,幽幽凝望青年的后心。 离子时只剩下半个时辰了,出去杀人恐怕会来不及。要不要先杀死室友应急呢? 仇心知道,有【墨魂长卷】在,再结合她自己手中的几个道具,从窗户这边逃出邸舍不是不可能。 哪怕杀了人,也未必不能在镇民们反应过来前脱身。 更何况,镇民中伥鬼的数量不少,届时也许可以点破它们的迷障,借势而行…… …… 二楼中间的房间,林辰终于在齐斯的催促和威胁下睡过去了。 齐斯捧着灯笼,端坐在床边,继续翻看手中的《幽冥录》。 这本书到他手中没多少时候,繁体竖版的排布又格外难读,他还没来得及看完一遍。 目前看过的部分记载很杂,有关于伥鬼的传说,有关于提灯夜行的民间禁忌,还有很多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书中对于【人死为鬼,鬼死为?】的记载只有短短八个字,旁边却用毛笔补了一大堆笔记和注释。 包括前置提示的后两句【?死为希,希死为夷】,以及一行不知从哪里引用的【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无色曰夷,无声曰希】。 这些文字信息不知是因为本身数量太庞大,还是诡异游戏有意给玩家增添阅读难度,到现在都没有在系统界面上刷新。 《双喜镇》副本中,齐斯已经因为轻信所谓的“白纸黑字”吃过一次亏了,以至于他对所有不曾出现在系统界面上的文字信息都持怀疑态度。 但不相信这些信息似乎也不是办法,手机等工具带不进副本,他无从获得更多的资料。 所以……“人”“鬼”“?”“希”“夷”的划分,和这个副本到底有什么关系? 寂静中,指甲摩挲窗户的????声再次响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以忽略,就像是某种家养的小动物,有意发出声音吸引屋里人的注意。 齐斯装作没听到,继续翻书。 那声音又持续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无法惊动屋里人,便改换了策略,开始敲击支撑纸窗的木框。 “咚、咚、咚……” 敲击声不知疲倦,一下接着一下,维持着相同的间隔,像在报时,又或者仅仅是在击打节拍。 齐斯终于掀起眼皮,抬头朝吵吵闹闹的窗户看了一眼。 透过纸窗上的破洞,可以看到时隐时现的幽绿色影子,在遮挡稀疏处间歇性闪烁。 也许是眼睛,亦或许是鳞片,管中窥豹,看不分明。 也许只有推开窗户,才能窥见外头作祟的东西的全貌,但相应的,也可能招致鬼怪入户的风险。 毕竟书生说过,夜间开窗的话,伥鬼会进来。 不过外头的东西真的是伥鬼吗?会不会是别的东西? 前置提示不可能全无作用,到现在都没见到“?”“希”“夷”的影子,会不会就是要等到现在才出现? 话说如果“伥鬼”死了,成了“?”,还是原来那只“伥鬼”吗?特质会不会有所不同? 齐斯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将《幽冥录》翻到记载“鬼火”的那页,指尖划过其中的一行文字―― 【人提灯,鬼点烛。夜行山中,遥见灯影,望之青绿,是为鬼火。】 鬼火暂时找不到,但青绿色的火焰,齐斯是有的。 他又一次将灯笼外的纸灯罩拆了,里头乳白色的蜡烛显露出来,在阴森的氛围中像极了人骨。 原本呈现温暖的橘黄色的火焰一遇到空气,便向上窜了足足一寸多高,从外焰到焰心都在刹那间变作诡异的惨绿,冰冷得?人。 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身遭的气温陡然间阴冷了好几个度,窒息感和压抑感接踵而至,好像久不见天日的地底,被无数无形的尸体环绕。 齐斯将【命运怀表】摘下来握在手中,一边留意表面的指针,掐算时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原本通透得能隐约看到外面的影子的纸窗,现在已被绰绰的鬼影连亘得黑压压一片,像是被大团的淤泥糊住,染成肮脏的墨色。 齐斯伸手去推窗户,不出意外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好像外头是浩瀚的汪洋,而他是被关在沉底的航船里的人,正徒劳地推弄舱门。 好在有【咒诅灵摆】的加持,齐斯现在的力量水平高出了正常成年男子的平均线不少。 他改用手肘去接触窗户,上身前倾,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关节处,终于将窗推开了一条小缝。 寒冷刺骨的阴风如刀子般刮进房间,伴随着无形的黑影,像海水一样从缝隙间涌流入户,肆意流淌去各个角落。 短短几秒间,整个房间都被黑影占满,陷入浓郁如墨的黑暗,只有一星幽绿色的烛火在齐斯手中亮着,颤颤巍巍地飘摇。 齐斯看不清【命运怀表】上的时间,只能摸着脉搏默数秒数。 黑暗中五感变得异常灵敏,他嗅到了陡然在近处炸开的血腥气,从林辰的床位处传来。 看来那些伥鬼在进入房间后,顺手冲了一波业绩,宰了睡梦中的无辜人类。 黑影将托举着白色蜡烛的齐斯围在中间,近乎于贪婪地凑近蜡烛上的绿色烛焰,恨不得贴在上面。 齐斯恍惚间好似听到了吸气和咽唾沫的声音,带来渴望和迷醉的通感。 11秒、12秒…… 窗户失去了鬼怪的推搡,轻飘飘地荡开,发出“吱呀”的弦音。 齐斯直接将手中的蜡烛从窗口丢了出去。 鬼火似的绿色火焰在黑暗中飞速移动,呈一条平滑的弧线落到远处。 黑影呼啸着追逐火焰而去,如退潮般经过窗户,带着黝黑的阴影一道退出房间,留下满地血腥的狼藉。 说是狼藉,其实不过死了一个人而已。 所有物件和摆设乍看都没有太明显地挪动过地方,连床单和被褥的皱褶都和开窗前一模一样。 只有林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口鼻处溢出鲜血,已然没了声息。 25秒、26秒…… 齐斯维持着冷静,走到林辰的尸体边,将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他的魂魄没了踪影,死得不能再死了。 想不到伥鬼们下手远比老虎要狠,死者连给它们当同事的机会都没有――老虎咬死人,还知道留下灵魂当伥鬼呢。 齐斯被自己不合时宜的幽默感逗笑了。 他噙着古怪的笑意,一步步退到墙边,将整个房间的布局尽收眼底。 43秒、44秒…… “啪嗒。” 床头柜上的灯笼像是被风吹动,颤抖了一下,看上去随时都会翻倒。 眼前闪过熊熊烈火点燃床单、冲上房梁的画面,大概是灯笼真正翻倒的后果。 齐斯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有点远。 他懒得跑过去扶灯笼了,索性转动命运怀表的齿轮。 【“时间回溯一分钟”效果已发动,该副本中无法再次发动该效果】 窗外的黑影骤然间回溯进入房间,又转瞬如潮退去,连带着打开的窗户一并关上。 横溢的鲜血倒流回身体,不曾留下痕迹;死尸的皮肉恢复温度,口鼻间重新有了温热的气息。 丢出窗户的蜡烛飞回手中,连一缕蜡油都未曾甩落。 时间回到窗户打开之前,除了齐斯本人,没有人拥有方才那一分钟的记忆。 林辰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绵长,看上去睡得很熟。 纸灯笼也好端端地摆放在床头柜上,是一个无论怎么倾倒都不容易落在地上的位置,和记忆中所在处相比略有偏移。 齐斯眯起了眼,提起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下巴。 “基本可以确定了,灯笼里的蜡烛就是所谓的‘引路青灯’,窗外的那些鬼怪对其趋之若鹜,日后或许可以利用。 “那些鬼怪拥有形体,动作间也有声音,应该不是‘希’或者‘夷’,只是普通的‘伥鬼’。 “同样是伥鬼,隐藏在镇民们中的那些和常人无异,子时才会出没;这些鬼怪却只能栖居在尸坑里,一入夜就冲击邸舍。 “明明觊觎灯笼,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将灯笼打翻,乃至引发火灾……个中缘由,真是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 邸舍外,仇心披一身黑色斗篷,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快步行走。 将近子时,还在外头游荡的零星几个镇民步履匆匆,四散入各个曲折狭窄的巷道,赶往家的方向。 头顶没有月亮,全镇上下没有灯笼,目之所及看不见微光。 镇民们却都没有提灯,好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和行走,动作自然而流畅,未曾受到任何夜晚的阻滞。 相比之下,提着灯笼的仇心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仇心目标明确,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人群,终于在一众人影中看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其他镇民是人还是伥鬼分不清,但有一个镇民实实在在是人,这是玩家们早就达成共识的。 仇心向那道身影走去,无声无息地贴近,伸手拍向那人的肩。 “咣当――” 那人手中的更锣摔在地上。 “扑通――” 那人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身份效果,杀死一人】 【请在十二个时辰内杀死下一个人】 两行系统提示刷新出来,标志着任务的完成。 仇心低垂着头,抬手向下压了压帽檐,转身快步走远。 身后,打更声响―― “梆、梆、梆!” 仇心猛然回头。 尸体依旧好端端地躺着,声音是从更锣上自发传出来的。 那更锣敲完三下,又捏出沙哑的人声: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第七章 伥鬼(七)昨夜生业火 东方拂晓,万物苏生。 乳白色的晨光从东边斜射入户,驱散邸舍内的蒙昧和晦暗,连同翻飞的灰尘和星点的血迹都被蒙上一层淡薄的光辉。 齐斯幽幽醒转,看了眼命运怀表上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凌晨六点整。 他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虚着眼瞪着天花板出神。 他发现他在副本里总是睡不成懒觉,无论平日里睡眠质量多好,忙碌了一晚上有多么困倦和疲惫,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总会和其他玩家一样不受控制地醒来。 就比如昨晚,他在意识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会推翻灯笼后,就提着灯笼端坐在床上,打算彻夜不眠。 ――虽然不知道灯笼具体有什么用,但别让鬼怪们轻易遂心如意总是不会错的。 可惜后来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将灯笼放回床头柜上的都不知道,应当是副本的某个保障玩家休息充足的机制发生了作用。 他最后的记忆是一声嘹?的打更声,嘶哑地念了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仿佛上古巫觋宣读的谶言。 齐斯记得,子时是23点到凌晨1点之间的时间段。他现在醒来,满打满算才睡了六个小时。 嗯,诡异游戏为了避免玩家探索副本、完成任务的时间不足,在叫醒玩家这方面的服务一直很积极。 “齐哥,窗户怎么黑乎乎的,还多了那么多个洞?”林辰从床上坐起,一眼就看到了窗户的异常。 原本只有几个小孔的纸窗经过一夜的摧残,变得破破烂烂,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 靠外头的那面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看着脏兮兮的,像是被埋进过泥土的破布。 林辰昨晚睡得比较早,此刻精力充足,直接爬下床,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去触碰窗户上新出现的破洞。 “这些洞看起来是被尖锐的物体从外面戳破的,覆盖在窗外的黑色粉末应该是凝固的血液……” 林辰凭借常识做出判断,沉吟两秒,看向齐斯,说出和《玫瑰庄园》第一晚过后一模一样的台词:“齐哥,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昨晚在齐斯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虽然知道齐斯不会坑害他,但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处处透着怪异。 ――他睡不睡关齐斯什么事儿? 在他睡着后,齐斯应该是没有立刻入睡的,对于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必然比他清楚,问个明白总没有错。 齐斯听出了林辰的疑虑,“嗯”了一声表示肯定,不再磨蹭,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灯笼,将昨晚发生的事删繁就简描述了一遍,理所当然地隐去了命运怀表回溯一分钟的那段。 “目前可以确定以下几点:第一,昨天书生告诉我们的‘伥鬼只会在子时后出没’的信息有误,至少对于我们这些外客来说是这样的。 “基本上二更天后,尸坑里的鬼怪就会开始冲击邸舍,有一定概率引发死亡点,玩家暂时没有反制手段。 “第二,我们手中的灯笼可能是关键道具。我发现灯笼内的蜡烛在接触到外界空气后,烛焰会变成绿色,符合《幽冥录》中对鬼火的记载。 “邸舍外的鬼怪大部分都会被蜡烛吸引,同时,有无形的存在会试图推倒灯笼,引发火灾。 “第三,在‘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的打更声响起后,邸舍这边的所有诡异迹象都会消歇。尚未入眠的玩家会在副本机制的影响下自动入睡。” 齐斯的脸色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有些苍白,声音有气无力,仿佛随时会一个回笼觉睡过去。 林辰没来由地猜想,他昨天晚上怕不是干了什么大事…… 然后就听青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昨晚我守夜到子时才睡,今晚应该是熬不住了,恐怕得换你来守夜。希望你昨晚休息得不错。” “啊?……哦哦!”林辰不明所以地应下。 论坛中有提到过,部分玩家会趁室友睡熟,或是独自探索、没下重要信息,或是暗中布置、坑害他人。 齐斯又是主动分享发现,又是提出轮流守夜,应该不属于这两种情形。 更何况他了解过,像未命名公会这种不到十个人的小公会,如果会长死了,是会直接解散的――齐斯没道理害他。 所以,昨晚齐斯让他先睡,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轮流守夜吗? 不过总感觉逻辑不太对啊,那会儿明明什么迹象都没有,怎么预料到后面会有危险的? 齐斯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林辰,继续道:“等会儿我们去镇中看看,能不能问镇民们借点材料,将窗户补一补。 “有形体的鬼怪大概率无法在玩家不主动开窗的情况下进入房间,需要重点关注的是会推翻灯笼的无形存在――晚上只需要守住灯笼就好。” 林辰下意识就忘了纠结昨晚齐斯让他提早入睡的问题。 脑海中跳出一大堆狗血短篇鬼故事,他脑洞大开:“齐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鬼怪被困在镇中,需要引路青灯才能找到轮回的路,所以才想要来抢我们的灯笼?” 齐斯掀起眼皮看他:“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没有切实证据。副本中的解谜切忌想当然,不然会预设答案,影响判断。” “嗯嗯!”林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换了个角度思考起来,“对了,从出没时间可以看出,邸舍外的伥鬼和隐藏在镇民中的伥鬼不是同一批。 “到了子时,我们会不受控制地入睡,邸舍外的诡异也会退去,是不是说明副本有意要将我们和某些存在的行动时间错开? “齐哥,你说子时后是不是会发生一些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大事件?” “有一定道理。”齐斯没有否认,弯腰捡起床头柜下压着的字纸。 这张纸是昨晚林辰发现的,当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字,林辰又将它放了回去。 一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早上刚醒就开始复盘信息,两人都差点将这张纸忘掉了。 齐斯走到窗边,将纸塞到林辰手中,抬手一把将窗户推开。 高耸的尸堆静静地躺在日光下,枯槁的白骨反射稀薄的晨光。 老头一模一样的两具尸体安安稳稳地躺在最上面,和昨晚一更天前看到的别无二致,完全没挪动过地方。 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恐怖的梦魇,一个群体癔症般的幻觉。 林辰被齐斯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好在窗外的尸堆在白天格外乖巧,除了气味难闻点、样子难看点,没有任何异常。 大片的白色日光从大开的窗棂中洒落,照在林辰手中的字纸上,为每个字眼都加了一层曝光。 林辰下意识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自古繁华,名流荟萃,城固兵强,往来皆富贵人家。非兵家必争之地,戮力同心,据守一方,或可免祸…… 【白洋河既失,各方军民踉跄奔走,或可踞此城,再谋起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茹毛饮血,豺狼之行,切不可降……】 这是一封书信,多处残缺,只能拼凑出大概的事件。 林辰总结道:“这应该是军中交流的信件。在异族入侵之后,各地频频失守,军民四散奔逃,有人提议据守这座城镇,再谋求收复失地。” 他放下信纸,抬头看向齐斯:“齐哥,这和‘伥鬼’有什么关系啊?昨天一路走来,这杨花镇也不像处于战时的样子……” “也许战争早就过去了,这封信只是杨花镇历史的某个切片――谁知道呢?”齐斯不置可否地笑笑,“嗯,这个副本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林辰一点儿也不觉得有意思。 副本名称是“伥鬼”,眼下对于“伥鬼”行动的机制都还没搞清楚,又冒出一场隐没于历史中的战争。 这个副本的背景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甚至可能是那种多层嵌套的世界观,都快赶上某些解谜副本了。 但愿……能安安稳稳通关吧。 齐斯拾起被林辰放在窗台上的信纸,折好后放进袖子里,不再搭理忧心忡忡的队友,转身走到木门前站定。 他伸手推了两下木门,没有推动。 门外的铁锁还没开,不知道管理邸舍的老头什么时候才能上楼,把玩家们从房间里放出来。 齐斯在床沿坐下,百无聊赖地盯着大开的窗口看。 他忽然想到,因为有尸堆铺垫,二楼到地面的距离不算太远。 只要能克服对尸体的恐惧,拿尸堆当垫脚石,很轻易地就能从窗户翻出邸舍…… 要不要趁白天尝试一下呢? 齐斯陷入了沉思。 …… 二楼靠右的房间中,唐煜在床上睁开了眼,往右一看,没看到仇心的身影。 昨晚后半夜的记忆苏生,他隐约想起,仇心趁他不注意开了窗,翻出了窗户。 虽然仇心翻出去后顺手关了窗,但还是有几只鬼怪从空隙中涌了进来。 唐煜招架了一阵,渐渐敌不过,便病急乱投医地打开【墨魂长卷】,任由墨字浮空而起,在虚空中勾出门的形状。 不出所料,那些进屋的伥鬼还是有些智商的,愣是没有钻进长卷凝成的门中。 唐煜又狼狈地挣扎了一会儿,情急之下,脚底绊了一跤,竟然直挺挺地摔进了长卷里。 等他再从长卷里出来时,就听到窗外传来子时三更的打更声。 他莫名其妙地睡意上头,失去了意识。 “仇心是‘伥鬼’,每天必须杀人,如果困居在邸舍中,必定会露出马脚,被镇民群起而攻之。所以她从窗户离开了。 “书生说伥鬼在子时前出没,她刚好可以打一个信息差,在子时前对付落单的人类镇民……不过在夜间看不到影子的情况下,她要怎么确定那些镇民是人,不是伥鬼呢?” 唐煜冷静地复盘发生的事的细节。 说来也怪,发生了这桩事,他反而对仇心没有多少怨恨了。 被诡异游戏无辜分到了个人嫌狗厌的身份,举目孤立无援,脾气差点也情有可原。 昨晚在不确定能否找到人类镇民杀死的情况下,终究没有选择直接杀死共处一室的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唐煜摇了摇头,将使用过一次的【墨魂长卷】展开。 飘逸如流云的行书字迹瀑布般倾泻,角落处印着一道道简笔人像,皆是曾进过长卷的过客。 这个道具市面上价值五十万积分,实际上有价无市,是唐煜临走前从九州公会的内部商城中兑换的。 这些天,九州中有不少人明面上被逐出公会,实际上是为高层的某个计划做准备,唐煜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被要求肆意行事,甚至不惜自污,展示部分屠杀流玩家的特质,以达成迷惑的效果。 不是所有人都像傅决那样声名显赫,大多数被九州以各种理由除名的有一点名气的玩家,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非议和攻讦。 因此,九州允许每个玩家在离开前带走一件强力道具,作为补偿,也便于自保。 “话说我为什么可以进入长卷?之前的副本也试过,都进不去,只有这个副本可以……” 唐煜的目光落在【只有灵体能够进入】的表述上,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 透亮如薄纱的晨光中,他的脚底下干干净净,没有影子。 “玩家的状态都是灵体,也就是鬼……那么镇民们呢?” 唐煜的余光瞥见床头柜下的一抹白色,那似乎是一张字纸。 他走过去,将其拾起,阅读上面残缺了一大段记载的繁体字: 【余尝病天下地志空泛,陟山涉水,力求实载。至扬州城,??然徘徊于山林,不知东西。 【时柳暗花明,见四方之镇,生民自得,屋舍俨然…… 【……飘飘忽惊觉,方知乃魂魄出体,神游太虚也。】 …… 杨花镇的一处巷道中,清晨的阳光投下洁白的光路,落在仇心清秀的脸庞上。 仇心惺忪着睡眼醒来,在看到周围的环境后,登时睡意全无。 昨夜杀死目标后,她听到了打更声,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在副本里毫无防备地睡在露天,她如今想来只觉得后怕和惊险。 “还好,这个副本中的伥鬼不会伤害同类,我暂时不必担心诡异的威胁。 “目前我需要对付的,只有主线任务、人类镇民和其他玩家。” 仇心做出判断,却并没有安心多少。 她走出巷道,遥遥看向邸舍的方向。 她纵然不想害人,但无疑已经回不去了。 玩家心中的芥蒂终会成为敌意的种子,在危机的高压下生根发芽。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所谓信任、底线与人性,没有人赌得起的。 第八章 伥鬼(八)未见毁国帑 齐斯终究没有尝试从窗户翻出邸舍。 原因无他,老头的尸体还沾着血迹,下方的尸骨还挂着腐烂了一半的肉条,太脏了。而邸舍似乎没有洗澡的地方。 齐斯和林辰趁着早晨光线充足,将房间从里到外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新的线索,也无从补齐信件中残缺的文字。 “白洋河失守了,军民们聚集在杨花镇,抵御异族的侵略……” 林辰已经背下了信件的内容,这会儿苦恼地皱起眉头,嘴里念念有词:“‘白洋河’这个地名好耳熟,我一定在现实里看到过对应的资料,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作为信件上惟一出现的地名,“白洋河”这三个字对于齐斯来说也并不陌生。 这大概率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地点,这个副本恐怕也和现实有不小的关联。 不过,从来不怎么故意搜集资料、背诵知识点的齐斯,根本想不起来这白洋河有何典故就是了。 在林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气定神闲道:“如果你也想不起来,就说明这个信息并不重要,至少不是通关这个副本的关键。 “诡异游戏主要考验玩家在武力和智力方面的天赋,而信息量虽然是计算智量的一个参数,但并不能起到决定作用,相反还有可能提供错误干扰。 “就像无法因为农民做不出数学难题而认定他们比学生愚蠢,公平的游戏同样不会设置不知道某个知识点就无法破解的困境。” 林辰不明觉厉地点点头,终于放弃继续纠结信件的真意。 齐斯则坐在床头柜边,从背包中拿出纸笔,将之前讨论出来的对副本机制的推测一一写下。 在命运怀表的时针划过罗马文“七”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布鞋踏在松垮的台阶上的脚步声,“沙沙”和“嘎吱”交替地响了一阵,才落在实处。 紧接着,“哒哒”的脚踏木板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左侧的房间门前停下。 “哗啦啦”,是解开锁链的声音。 罗海花夫妇的房门被打开了。 脚步声继续,停在中间的木门前,如法炮制地解开锁链。 齐斯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就站在了门口,一眼就看清了拎着钥匙串的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太,皱巴巴的皮肤向下耷拉着,好像一层挂下来的纱布,风一吹就会飘动起来。 她戴一个潦草的斗笠,披一件黑色长袍,佝偻着身形,两条腿不堪重负地颤抖着,带动钥匙串也在她手中晃来晃去,发出“泠泠”的脆响。 齐斯看着小老太身后明显是人形的影子,微笑着问:“大娘,请问昨天带我们来邸舍的那个老伯去哪儿了?他说好要一直管我们吃住的,怎么今早没来?” 小老太闻言,缓缓将脸转向齐斯,用沙哑的嗓音说:“这位后生,管这间邸舍的一直是我,昨晚也是我一路带你们过来,给你们分房间的,你们忘啦?” 她态度真挚,困惑也不似作伪。 齐斯掀起眼皮注视她的眼睛,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睡迷糊了,和梦到的事记混了。 “只是……我似乎确实在这一带遇见过一位健谈的老伯,和您差不多高,也是您这身打扮。” 他装模作样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张口就来:“我的一个同伴昨晚不小心撞到了他,他还摔了一跤。当时天太晚了,我们走得急,就没仔细留意他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位老伯后来回去了没,有没有大碍。” 小老太侧耳听着,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瞌睡。 听完最后一句,她摇了摇头:“这一带都是归我管的,只让外客住,是不让其他人进来的。我也没见过其他穿我这身的,这身行头只能一个活人穿。” 没有道理的规矩被小老太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平添几分诡异。 林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追问:“大娘,为什么这一带不让其他人来?还有,这身行头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只让一个人穿?” 小老太面向他,笑呵呵道:“这位后生你有所不知,要是所有人都聚在这儿,怎么分得清谁是伥鬼,谁是人呢? “在我们镇啊,一身衣服就是一个行当,管邸舍的有我一个人就够了,这行当就我一人。” 她看上去很耐心,很愿意为玩家解决疑问似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热情好客的人类老太太。 ――似乎是个能提供不少信息的NPC呢,得充分利用。 “大娘,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来叨扰您……这事属实太古怪了。”齐斯故作迟疑地说着,后退几步,让出窗户的位置。 太阳比之前升得高了些,从窗户透进屋的光影收短至靠窗那张床的床脚,明晃晃得像个用颜料吐出来的格子。 小老太见齐斯和林辰都看向同一个方向,有些迟钝地上前一步,抻着头朝屋里看:“后生,出什么事啦?是咱邸舍有什么问题吗?” 齐斯指了指窗户:“昨天一入夜,窗外就吵吵嚷嚷的,还有‘咚咚’的敲窗户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人聚在窗边,要冲进来似的。 “我本来想守夜的,但是一到子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窗户上多了好几个洞。” 他垂下眼,轻声说:“而且,我总感觉窗外有好多人在看我……您说藏在镇中的那些伥鬼会不会就躲在邸舍后头,盯着我们这些外客下手?” “这可不是小事哇!我来看看是怎么个回事。”小老太面容一肃,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间。 她站在窗前,扶着窗台朝下俯瞰。 半层楼高的尸堆就在眼前,白惨惨得像一座沙山。 戴斗笠、穿黑衣的老头的尸体就躺在最上头,像是山顶的点缀,离老太只有一臂的距离。 小老太举目张望了半晌,神色没有太大的波澜,反而被迷惑织满。 她左右扭了扭头,缓缓直起腰,嘀嘀咕咕地说:“没有,外头什么都没有啊……好好的山,好好的竹林,看不到个人影子,难不成都退走了?” 齐斯侧目看了眼老太的双目,内里是一片混浊的空茫,没有聚焦。 看来她的确什么都没看到。 或者说,她看到的景象和玩家们看到的不同。 外面的那些尸堆究竟是什么情况? 是只有老太看不到,还是所有NPC都看不到? 齐斯的脑海中冒出《幽冥录》上的笔记――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无色曰夷,无声曰希】 看不见形体的是“夷”,可为什么NPC看不到,玩家却能看到呢? 是尸堆有问题,还是NPC有问题,亦或者玩家有问题? 齐斯问:“大娘,您可以说说您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了竹林……”小老太忽的止了话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口中喃喃念道,“你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吗?只有伥鬼看到的才和我们不一样……” “您想多了。”齐斯笑着打断,“我们看得见,外头不仅有竹林,还有山呢。” 老太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齐斯两眼,眼睛混浊得像是长了阴翳。 两秒后,她嘟嘟囔囔地转过身,走出齐斯和林辰的房门,向唐煜和仇心的房间走去。 搜索过一遍的房间没什么好多留,齐斯和林辰默默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间。 齐斯直奔左侧罗海花夫妇的房间而去。 他有所觉察,就在他和老太交流的这段时间,罗海花夫妇那头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恐怕凶多吉少。 对于这两人的死,齐斯并没有生出什么感伤之情,反而很好奇他们的死法和死相,不知会不会有点新意。 当然,他更在意的是,两人的房间里会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比如指向世界观的书信。 左侧的房间安静得出奇,连气味和色彩都寡淡得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 齐斯走进屋,没有看到尸体,也没有看到人影。 两个大活人凭空蒸发了似的,无影无踪。 房间里的床头柜明显被移动过,一上一下摞在窗边,刚好挡住窗户。使得哪怕到了清晨,室内依旧呈现黄昏般的暗沉。 凌乱的被褥堆在床铺上,昭示有人曾在此处躺过,然而此刻已经丧失了余温,冰冷潮湿。 两只灯笼倾倒在墙角,破破烂烂的,如同废纸。 齐斯将挡住窗户的那个床头柜搬下来,外头的光刹那间倾泻入户。 他将床头柜放回床边,伸手在表面摸索了一遍,从木头的夹缝中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阅读起来。 林辰像背后灵似的跟着齐斯进屋,好奇地凑了过去,念出上面的文字: 【此城若陷,则家国沦丧,尔辈儿女家资,皆为奴为帑……】 【东南勤王者众矣,王师既往,或余一息。吾辈当伐薪拾柴,焚宫毁阙。珠玉金鼎,宁化飞灰,不可资敌。】 他习惯性地总结道:“这封信和我们房间的那封信是前后承接的关系。他们退到杨花镇后,连杨花镇也守不住了,为了不让侵略者获取物资,打算将杨花镇一把火烧掉……” 随着林辰的讲述,一种莫名的悲愤和哀戚从指尖和信纸接触的位置渗入皮肉,白纸黑字的信在某一瞬间点缀上斑斑点点的鲜血,又在顷刻间散作云烟。 齐斯将信纸交给林辰,自顾自在窗边坐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探向内里的手摸到一把灰烬。 不知是走马灯还是死亡回放,他的眼前浮现出灯笼倾倒后,火焰沿着床单蔓延,滚滚浓烟中,罗建华紧紧抱住罗海花的幻影。 与之相伴的是烟味和焦糊味,恐惧的哭声,东西被撕碎的声音…… 幻觉只出现了一瞬便消逝了,无从捕捉。 齐斯却莫名地知晓,那是属于杨花镇过去的影像。 这无疑对应着另一部分世界观,不知和“伥鬼”有何联系,不过看着就很麻烦就是了。 齐斯抽回伸进抽屉的手,掏出手帕擦拭干净指尖,看着林辰淡淡道:“昨夜这里着了一场火,应该是灯笼倾倒时,罗海花夫妇没来得及制止,导致的火灾。” “啊?着火?”林辰环视一圈,不懂就问,“这房间干干净净的,陈设也没有损坏,看着不像是着过火的样子啊。” “谁知道呢?”齐斯捡起地上的一只灯笼,和记录思路的白纸一并放到床头柜上,“如果你真的好奇发生了什么,今晚我们也许可以试试不管灯笼,任由它翻倒在地,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林辰:一点儿也不好奇,谢谢。 他犹豫两秒,小心翼翼地问:“齐哥,罗老师他们人呢?是从窗户出去了吗?” 在副本里的夜晚失踪,基本等同于宣告了死刑。但林辰依旧不愿意相信最大的那个可能性。 罗海花夫妇虽然才刚和他认识一天,但看上去都是不错的人,他打心里不希望这样的人轻描淡写地潦草死去。 “也许吧。”齐斯没有戳破林辰美好幻想的打算,“看不到尸体,一切就没有定论,说不定只是进入其他空间了。” 他不咸不淡地宽慰一句,盯着床头柜上的灯笼,思绪渐渐飘远。 一般来说,总人数只有七人的副本,不可能在第一个晚上就大规模地死人。 同一个房间,同一个死亡点,也不可能一次性带走两人。 这太浪费,太不经济了,不符合游戏设计的一般规律。 更何况,就齐斯昨晚的经历来看,灯笼倾倒的速度并不算快,正常人完全能反应过来,在事态不可挽回前将其扶住。 罗海花夫妇虽然年纪不轻,但作为老玩家,不可能连这点反应速度都没有。 再不济,他们也该有保命道具,哪怕是作用条件苛刻的消耗品。 无论如何,这两人都不该一起莫名其妙地死在第一晚,而且死得无声无息…… 另一边,小老太打开了唐煜和仇心的房门,不知说了些什么。 很快,唐煜清脆的声音在楼道间大着嗓门响起:“大娘,我真没有杀她,一早上醒来她就不见了,你信我!” 小老太笑着说:“我信啊,伥鬼害了人会有血,你身上没有血的味道,你没害人。” “谢谢大娘……” “不过啊,你那位同伴应当是从窗户走的,你们夜间开了窗,还不知道有没有伥鬼进过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好端端地站着呢,又没死……” “谁知道现在的你是人是鬼?今晚啊你得再回我这儿,再关一天。” “我靠!” 齐斯将一人一NPC的对话听得清楚,低垂的眼帘遮去眼底的晦暗。 伥鬼的人选有着落了,这很好。 第九章 伥鬼(九)故人今何在 继老头之后接管邸舍的小老太又唠叨了唐煜几句,便拎着钥匙串走了。 玩家们聚在一起,才发现仅仅过了一夜,人便少了近一半。 罗海花夫妇因为一场由翻倒的灯笼引发的无形大火而失踪,目测凶多吉少。 仇心翻窗而出,应该还活着,但已然确定和其余玩家处在不同阵营。 “仇心是伥鬼,子时前她翻窗出去,应该是为了杀死一个镇民,好完成每天的杀人任务。” 唐煜拨弄着手中的灯笼,平静地推断:“夜间无光,看不到镇民们的影子,她只能借助白天的经验判断管理邸舍的老头是人。稳妥起见,她大概率选择对那个老头下手。 “她应该已经成功了,所以那个老头消失了,换了一个老太太来管邸舍。和昨天傍晚的情况对比可知,只有‘伥鬼’阵营的玩家才能真正杀死镇民。” 作为九州曾经的核心成员,唐煜虽然平时看上去毛毛糙糙,但各方面素质其实不错。 尤其是在推理和分析这方面,经受过公会的薰陶,足以做到思路清晰、得心应手,短短几句将事情始末交代清楚。 他说话间,齐斯冷不丁地伸手拍了下林辰的肩膀,轻飘飘的,就像一阵风吹过。 林辰悚然一惊,回头就见齐斯抽回手,掌心还握着一片狭长的叶子。 齐斯将叶子丢到地上,掀起眼皮看他:“估计是昨晚你在竹林里沾上的,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掉。我也才看见。” 昨天明明打理过着装了,怎么还会留一片叶子?而且不声不响就上手,要不要这么吓人? 林辰心里直犯嘀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冰冷的系统播报声打断: 【支线任务“找出隐藏在你们当中的全部伥鬼”已完成】 系统界面上,支线任务一栏的文字散作银白色的光屑,在几秒间消逝不见。 所有拥有这个任务的玩家都能接收到提示,唐煜自然也看到了面板的变化。 “这副本看着挺复杂的,支线任务怎么这么简单就完成了?” 他吐槽一句,不过没有纠结太久,很快说回正事:“目前可以确定仇心是伥鬼。这是个团队副本,分阵营明显同主基调矛盾,我猜测这和后续的解谜有关。 “我还有一个猜想,我们的身份是‘人类’,但本身未必真的是人。” 唐煜从道具栏中拿出长卷,接下去道:“我这个道具的效果是开启一扇只有灵体能够进入的门,结果昨天晚上出了点意外,我机缘巧合发现我竟然能进去。 “道具效果是不会写错的,也就是说我现在是灵体状态。我估计你们也差不多。” 他又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出示给齐斯和林辰看,然后指了指最后一行的【飘飘忽惊觉,方知乃魂魄出体,神游太虚也】一句:“很有可能,在我们进入杨花镇后,就已经是灵魂出体的状态了。我们的身体不知道被丢在了哪儿。” 齐斯耐心地听完唐煜的推理,轻轻颔首:“前置提示提到过‘鬼’‘?’‘希’‘夷’几种灵体的形态,我们或许就是其中的一种。 “我们的身体可能就在刚进副本时所在的那片竹林里,那里据我所知并不安全。我们倘若不能尽快完成主线任务,恐怕只能以鬼怪的形态离开……” 他没有把话说明白,唐煜却目露了然之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有一些事,在大公会内部不是秘密,尤其是和经常线下搜捕玩家的诡异调查局关联密切的九州公会。 林辰对诡异游戏的了解建立在论坛的基础上,虽然广博,但并不精深。 对于玩家被转化成诡异、入侵现实一事,他只能说有所风闻,并没有太鲜明的印象。 听到齐斯的话语,他联想到青年在《青蛙医院》后期的惨状,忍不住问:“林哥,以鬼怪形态离开副本,和正常通关有什么区别?” “没感受过,不知道。”齐斯面色不改,看不出分毫破绽,“可能会活不了多久就死掉吧,之前我看过一个《辩证游戏》NE通关的帖子,后面就没消息了。” 林辰:“哦哦!” 略过不愉快的话题,齐斯将在自己和罗海花夫妇的房间里找到的两封信递给唐煜看,言简意赅地将昨晚发生的事,以及今早和林辰讨论出来的结果说了一遍。 “主线任务是关键,无论是治病还是打虎,我们总能找到理由离开杨花镇,再到竹林中去。我们的身体究竟在何处,一看便知。” 他垂下眼,看向手中的灯笼:“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只要有引路青灯在,我们也不怕找不到回去的路。” 唐煜将手覆在腰间的佩刀上,凝目点头:“今天见过那个所谓的孟老爷后,我们就出城探索。” 两人说着话,脚步不停,稳稳当当地踩着台阶下了楼。 林辰插不上嘴,挎着药箱,提着灯笼,默默殿后。 三人下到一楼时,邸舍外正好迎面走来一道青衣布冠的人影,白面黑眼,看着挺眼熟的,应当便是昨日那个不假辞色,告诉玩家杨花镇的规矩的书生。 书生拎着一个餐盒,走进邸舍,见到玩家后,笑得友好:“几位兄台,昨日在下疑心有伥鬼混入你们当中,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赔罪。” 他的表情依旧僵硬得如同假人,态度却礼貌热情了很多,和昨天判若两人。 “我路上顺便将几位今天的饭食带了过来。邸舍这儿的婆婆年纪大了,一向不管烟火,各位将就着吃,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 林辰左右看了看,果然没看到任何生火做饭的迹象。 他不由问道:“所有住在这儿的外客要想吃饭,都得从外面带吗?” “也可以自己去外面吃。”书生说,“邸舍这儿打建成起就没有生过火,给外客的食物都是我带的。” “这样么?”齐斯故作不信,顺势问道,“那你说说――这邸舍是什么时候建的?” “不记得了,很早就建了……”书生回忆着说。 他的双眼迷离起来,声音也含糊如梦呓:“我们迁来这儿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有县衙、屋宇、佛寺和邸舍,我们只管住进去就好……” 他的面容狰狞了一瞬,迷茫的眼神中闪过挣扎,好像被过去的记忆所困扰。 灰尘翩飞间,被晨光映在地上的影子不停地颤抖,在虎状和人形间摇摆不定。 不能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齐斯注视着书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别说了,我们不想知道。我们都饿了,只想尽快吃早餐。” 书生的低喃被打断,从梦中惊醒似的,波澜起伏的神情在两秒间归于平静,仿若无事发生。 “诸位快用早餐吧。”他友好地笑了笑,如同一个刚从故障中恢复的机器人那样,直着手拎着餐盒,一步步深入邸舍。 邸舍的大堂错落有致地摆了十几张桌子,可以想见曾经客来客往的繁荣景象,可惜如今都冷寂孤单地闲置,虽然都没有太明显的破损和脏污,但仍显寂寥衰败。 书生挑了张最大的桌子,将食盒放下,打开上面的盖子。 圆滚滚的清明团子满满当当地摆在里面,绿得像玉石似的,泛着湿漉漉的油光。 这些团子看着就不大新鲜,表面布满青苔似的纹痕,不知是从哪儿取来的,却莫名使人想到坟墓前的贡品。 书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玩家们在桌边坐下。 齐斯和唐煜没有动。林辰看在眼中,悄悄将抬起的脚放了下去。 唐煜看着书生,没好气道:“你说这是今天的饭食,我们一天该不会就吃这些破玩意儿吧?我不喜欢吃甜食怎么办?” 他这看上去是明晃晃的无理取闹,其实是存了试探的意图。 书生也不恼,微笑像画上去的一样始终挂在脸上:“是的,这就是今天的饭,也会是以后的饭。我们这里只有这些,没有别的了,而且这也不甜。”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伸手拿起一个团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的手枯瘦得像麦秆似的,衬得清明团子像个石子。“沙沙”声从他嘴中响起,听着就觉得他吃下去的食物没滋没味。 清明团子不甜,那该是什么味道? 林辰看了看食盒中口味不明的清明团子,又看了看机械性地咬团子的书生,一点儿也不打算自己咬一口试试。 他试探着问:“我要是不饿,可以不吃吗?” 这并非胡说八道的托词。玩家们从昨天进副本到现在,虽然粒米未进,但确实都不感到饥饿。 准确地说,是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胃这部分的器官凭空消失了一样,无所谓饱腹与否,无所谓满与空。 “如果不饿,可以不吃。”书生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了你们这些外客,我们一般都不吃。” 他说着话时刚好吃完一个团子,又拿起一个团子一板一眼地咬了起来。 众玩家:“……” 总之,无论如何,玩家们都不打算在没有强制性要求的情况下,在副本里吃下看着就古怪的东西。 反正就常识来讲,灵体不吃饭是饿不死的。 书生见眼前几人都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只不在意地笑笑,将食盒的盖子盖上。 “几位要是没事了,就跟我去见孟老爷吧。你们都是孟老爷请来的贵客,昨天他知道你们来,早就想见你们了。” 他说罢,转身向邸舍门口走去,好像笃定了玩家们会跟上。 这次,谁都没动地方。 唐煜朗声道:“且慢!我们先上楼拿些东西,做些准备,省得到时候再回来一趟。” 他顿了顿,故意问道:“你是跟我们上去,还是在下面等我们?” 书生停住脚步,回头扫视过每一个人:“我在这里等几位就好,几位请尽快。” 玩家们得了首肯,不再搭理书生,依次拾级而上。 书生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着,注视玩家们的背影,不动如山得好似麦田里的稻草人。 到了二楼,齐斯拉着林辰,径直越过唐煜,走进罗海花夫妇留下的空房间。 唐煜会意,跟了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邸舍的隔音应该是做得不错的,不然昨晚各自的房间里都闹出过大动静,早该有所觉察了,不会等到今天互换信息才知道。 唐煜估摸着书生听不到玩家的交谈了,才低声道:“书生有问题。” 副本NPC当然有问题,问题是哪方面的问题? 林辰眨了眨眼,看向齐斯。 齐斯接着唐煜的话说下去:“今天来的书生和昨天那个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外貌和身形大体相似,但我经常做人体标本,能看出细微处的差异。” 他点到为止,林辰自动调出记忆里的图景,对比起来。 在没有察觉到异常前,大脑会自动修正细节处的违和;而一旦意识到不对,破绽便接踵而至。 林辰回忆了一遭,表示赞同:“?,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他比昨天那个书生高两厘米,右耳下多了一个小痣,眼型偏窄,唇偏厚…… “哈哈,我本来还以为是昨晚没睡好,眼袋变大了呢。” 他说着说着,皱起眉头:“可是他明明和我们说,昨天和我们交谈的就是他啊。我听他语气,感觉不像假的……” “NPC是会撒谎的,记忆也是会骗人的,只是不知他属于哪种情况。”齐斯不咸不淡道,“目前我们需要弄明白的是,昨天那个书生去了哪里,为什么书生这个行当会换人。” “行当?”唐煜捕捉到齐斯言语中的关键词,眉毛微挑,“你的意思是……” 林辰想到了对应的信息,喃喃念道:“接管邸舍的那个老婆婆说,在杨花镇,一身衣服就是一个行当,她的行当就是管邸舍。‘书生’会不会也是一个行当?NPC的记忆是跟着行当走的?” 齐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不知昨天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同一个身份――或者说行当的镇民,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相同的。 “平民男子穿灰衣,平民女子穿黄衣,识字的书生穿青衣,管邸舍的老人穿黑衣。 “等会儿离开邸舍,我们尽量多关注一下镇民的着装和面容,等明天早上再进行对照,看更换行当究竟是偶然还是另有规律。” 他说话间,唐煜弯下腰,捡起仍躺在地上的一盏纸灯笼。 罗海花夫妇的纸灯笼自打翻倒后,里面的蜡烛便不知去向,只剩下轻飘飘的纸灯罩,随着无形的风一颤一颤的,偶尔还会滚动几厘米。 在被唐煜捡起后,纸灯罩依旧在打颤,不过与之前漫无目的地乱晃不同,这次是明明白白地朝着床头柜的方向轻摇。 就像是……在指示方向一样。 齐斯若有所觉,径直走向摆放在床边的床头柜。 那个床头柜上还好端端地放着他之前用来整理思路的纸笔,上面潦草地写着他对世界观和线索的一些推断。 而在原有的几段文字的下方,赫然多出一行工整的小字: 【林文,林鸦,我是罗海花,我和罗建华还在副本里……】 第十章 伥鬼(十)共此方絮章 新出现在纸页上的字行只简单地向玩家们打了个招呼,报了个平安,刚开头即煞尾。 后面几个字更是淡了下去,形体松散,笔划蜿蜒,好像握笔的手忽然失了气力,只能囫囵画个大概的字形。 纵然如此,其中传递的信息却足够有价值。 本以为凶多吉少的罗海花夫妇并没有真正死去,不仅人在副本里,还能够通过纸笔传递信息。 甚至,他们很可能就在这个房间中,无所谓失踪,只是其他玩家无法看到他们…… 系统界面上【?死为希,希死为夷】几个字清楚明了,《幽冥录》中【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的笔记历历在目,答案呼之欲出―― 罗海花夫妇大概率是在机缘巧合下转化成了“希夷”的形态。 只是,他们这是死了多少次,怎么直接从鬼变成希夷了? 该不会是昨晚关在房间里,被大火烧了一茬又一茬,反复去世了吧? “林文,出什么事了?”唐煜看齐斯拿着纸页,面色逐渐变得古怪,不由出声问道。 齐斯打住了心中不合时宜的地狱笑话,回身将纸页递给紧跟在他身后的林辰,示意林辰传给和他隔了两个身位的唐煜。 “看最下面,是罗海花夫妇的消息。” 林辰和唐煜依次经手纸页,循着齐斯的示意,看向纸页下方的字迹,脸色也都微微显出变化。 林辰虽然始终存一丝罗海花夫妇只是去了别的空间的幻想,但理智依旧使他认为两人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却有转机出现,告诉他幻想成真,新遇到的队友确实没死,他先前捏的那把汗终于放松下来,发自内心地为两人感到庆幸。 唐煜的心情也差不多。 他不像林辰那样善心泛滥,进入游戏一年有余,也见惯了死伤,平日里称得上是心硬如铁、杀伐果断。 但他到底曾经隶属于九州公会,见到无辜者有生还的希望,总归是高兴的。 更何况,罗海花夫妇的情况验证了以下两点: 第一,玩家在这个副本中不止一条命。 按照前置提示的说法,死一次变“?”,死两次变“希”,死三次变“夷”,容错率还是挺高的。 第二,成为“希夷”的玩家能够在纸笔上留言,后续说不定可以安排他们利用无法被看见的优势探得更多线索,辅助其他玩家破解世界观。 “罗老师,你们能看见我们,听见我们说话吗?”唐煜朗声问道。 没有回应,只有不知从何而起的微风依旧在吹动着屋内的陈设,床单飘拂,灯笼摇晃。 齐斯从唐煜手中抽回纸页,放在床头柜上,将圆珠笔放在纸边。 唐煜如梦初醒,走到齐斯旁边,和林辰一起屏息敛声地盯着纸页看。 依旧没有反应。 齐斯将纸翻了一个面,拿起笔在上面写道: 【罗老师,我是林文,我和林鸦、唐煜在一起,能看到你们写下的信息。麻烦你们再确认两个问题:】 【1、能否听见我们说话】 【2、能否看见我们】 他搁下笔,垂眼注视纸页。 林辰在旁边看着,不懂就问:“林哥,如果罗老师他们能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么不是已经说明他们可以看见我们了吗?” “不一定。”齐斯摇了摇头,反问,“能看见纸笔和能看见我们,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啊?这样吗?”林辰似懂非懂,脑洞大开,“难道副本世界在现在的他们眼中,就是一片黑暗中悬着一张纸……” 他的声音止住了。 只见床头柜上搁着的圆珠笔缓缓悬浮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在第一个问题旁边一笔一划地画了个叉。 唐煜有了判断:“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看来只能通过纸笔联系了。” 他思索片刻,摸了摸下巴:“‘听之不可闻名曰希’,看来这条规则是双向的,不止是说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无声曰希’,有可能是指在‘希’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 唐煜说话间,圆珠笔又动了,挪到下一个问题旁边,轻轻画下一笔。 就在玩家们以为它要一笔画下去时,它抬了起来,从右上角画下一条反方向的斜线。 这同样是一个叉。 林辰睁大了眼睛,一连三问:“罗老师他们看不见我们?那他们为什么能看见这张纸?难道是因为这纸是从游戏外带进来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齐斯,投以勤学好问的目光。 这已经成为习惯了。当一个人做出无数判断和决策都导向正确的结果时,他自然而然会被神化,人们总难免将他当做答案之书或者许愿树,认为所有难解的谜题都能在他那儿得到满意的结果。 ――哪怕那个结果不可理喻、不合常理,拥趸亦会出于基因里的惰性盲目相信。 “不清楚。”齐斯暂时不打算消耗工具人的信任,故而实事求是道,“我知道的信息并不比你多,不过我想或许可以直接问问罗老师他们。” 他将原来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塞回背包,又拿出一沓干净的白纸。 他再度拿起笔,在最上面那张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感谢罗老师告知,我们已经能够确定,你们无法看到我们的形体,听到我们的声音,但可以看到写在纸页上的字。】 【我们初步判断,所有玩家都是灵体状态,而你们成为了灵体当中较为特殊的“希”或者“夷”。】 【我们对如何通关这个副本已经有头绪了,但是还缺少一些关键信息,能否再麻烦你们:】 【1、告知我们你们在诡异游戏正式池通关的副本名称和具体日期,我们或可制定全员生还的方案。】 【2、复盘你们昨晚的遭遇,或可帮助我们了解“希夷”的形成原因。】 【3、描述一下你们眼中的世界,我们怀疑其中可能蕴藏关键线索。】 【书生催促我们尽快去孟老爷家,我们恐怕得先离开了,要等晚上才能回来。你们多加保重。】 齐斯的字写得很难看,放在学校里,属于经典的差生字体,电脑阅卷会被打低分的那种。 不仅连笔严重,笔画也偷懒地减省了很多,恐怕只有经常批作业的老师可以看懂。 林辰亲眼目睹齐斯写下一堆不堪入目的鬼画符,心中跳跃着将这些字重新誊抄一遍的冲动。 不过看着齐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到底没有开口。 齐斯将一沓白纸一字排开,铺在床头柜上和床上,又将圆珠笔放在纸边。 无形的存在提起笔,在白纸上黑字的下方落下一笔,又用了足足两秒,才画出第一个完整的笔画。 以“希夷”的状态控制有实体的物品看上去并不容易,等回答完所有的问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齐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对旁边安静如鸡的两人道:“走吧,等我们晚上回来,罗老师他们应该就写好答案了。” “几位兄台,到时间了!”楼下,书生催促的声音适时响起,携着“沙沙”的杂音,像是风声。 “到时间”的表述听起来像是鬼差摄魂,透着十足的诡异。玩家们不敢再多磨蹭,纷纷拎着各自的灯笼,动身出门。 站在二楼的过道间向下俯瞰,可以看到书生直挺挺的身影站在邸舍大门的正当中,像雕像一样安静而僵硬。 这次由齐斯打头,林辰和唐煜分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踏着木质的楼板,缓慢下楼。 唐煜回想齐斯写在纸上的几个问题,其中有两个是他也想问的,唯独第一个无法理解。 趁离书生还有一段距离,他忍不住低声问道:“林文,你让罗老师他们告诉我们通关副本的日期和道具储备,跟制定通关方案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们会有一些特殊道具,可以在这个副本中起到作用,只是暂时还没发现用途。”齐斯随口说了一句,不咸不淡地补充,“哪怕没有,至少也可以判断他们和我们是不是一起进游戏的,不是么?” 唐煜咂摸齐斯话语中的意味,神情微凛:“你怀疑他们是游戏NPC假冒的?” 人的思维是有惯性的,当习惯了某种思维方式,很容易将只适用于有限情况的逻辑当做理所当然的公理,并忽略某些可能存在的变数。 而一旦被人点出其中关节,思维踏出盲区,便会豁然开朗,随之注意到此前被下意识忽视的细节。 唐煜后知后觉地想起,进入副本后,玩家们没来得及交流太多私人信息,便被两两分别关进邸舍的房间里。 所有人对罗海花的印象都停留在和蔼的语文老师,至于她的字迹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清楚。 而通过纸张能传递的信息是有限的,有无数环节可以进行造假和欺诈。 玩家们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很难辨别出对面究竟是人是鬼。 唐煜思索片刻,又自行否决道:“不对,如果他们是NPC,为什么会写简体字,而且知道我们的名字?” “NPC曾经也有可能是玩家,这点你要是经常看论坛,应该清楚。”齐斯回忆《双喜镇》副本中的种种,轻笑一声,“至于知道名字,很简单,我们在副本开场自我介绍过。” 《双喜镇》作为一个经典副本,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在玩家记忆里淡化,而被一代又一代的新人遗忘,但对于九州公会的玩家来说,这些存在特殊机制的副本都是必备科目。 唐煜很快就和齐斯想到了一处,皱眉问道:“你怀疑这个副本中的NPC有上帝视角?”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不是么?”齐斯回头看他,“毕竟我们看不到‘希夷’,说不定在我们附近,就飘着几只希夷呢。” 唐煜提出异议:“按照这个副本的设定,希夷听不到我们的交谈。” 齐斯笑着反问:“你怎么确定他们告诉我们的就一定是真话呢?” 他歪了歪头,笑容真挚:“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其实看不见也听不见,你敢在我面前把银行卡密码写一遍再念一遍吗?” “有什么不敢的?你拿到了密码也取不出钱啊,除非在现实里找到我……”唐煜吐槽一句,却是理解了齐斯的意思。 虽然NPC提供虚假信息欺骗玩家的情况较少,但诡异游戏也不是没干过这么缺德没品的事儿,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细节上谨慎一点总没错。 唐煜顺着齐斯提供的思路推理下去,摸了摸下巴:“照你这么说,如果一直有一群看不见的‘希夷’在监视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做什么事都会被知道? “而我们没有组队道具,也没有不必宣之于口的沟通方式……” “没错,但这不重要。”齐斯气定神闲,“他们现在碰不到我们,除了提供和获取信息外,无法对我们施加任何影响。 “而在信息交流方面,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手段,人为设置障碍。” 唐煜的思维成功被引到了“信息安全”领域。 他轻轻颔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起来:“说起来,我们要防范的不仅是那些希夷。邸舍房间的钥匙在镇民们手上,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完全有可能进去搜查一遍。 “镇民们并不信任我们这些外客,且后续有概率走到我们的敌对面。退一万步讲,哪怕罗老师他们没有问题,那些写着交流信息的纸被镇民看到,也很危险。” 齐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没事,他们看不懂的。” 唐煜一愣,不解其意。 林辰倒是在一秒间想到了齐斯在纸上写的那些狗爬式文字。 那已经不能说是汉字了,和标准字形不说毫不相干吧,也是截然不同。 对于认识简体字的现代人来说,尚且有些超前;让使用繁体字的古代人来认,估计和天书没什么区别。 该说不愧是大佬吗?竟然提前就考虑到这个层面了呢…… 林辰默默在心中给可能想要破译那些文字的镇民们点了根蜡。 三名玩家就这样窃窃私语着,慢悠悠地行至邸舍楼下,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站到门口的书生背后。 书生扭头扫视过几人,双眼深黑如死水,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很好,人都到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孟老爷。” 第十一章 伥鬼(十一)白发成墟圮 玩家们人手一只灯笼,由书生带领,走出镇西邸舍的地界。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节律地轻响,黑鸦鸦的木质房屋在身后飘然远去。 大片的建筑阴影如同被风吹散的乌云般悄然收缩,白晃晃的天光从头顶泼洒而下,将地面照得反光。 杨花镇的白天热闹非凡,道路两侧的木楼皆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卖衣服的,卖胭脂的,卖文玩的,典当东西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散着清淡的熏香,让人联想到竹叶或是野花的味道,被风一吹便侵染玩家的衣衫。 穿各色衣服的镇民行走在铺面间,蓝衣、青衣、白衣、黄衣、灰衣,五彩斑斓。 林辰牢牢记得齐斯先前提出的“不同行当穿着不同”的论断,此刻有意用余光观察每一个镇民的着装和面容。 穿蓝衣的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身后跟着一群穿黄衣和灰衣的男女随从;穿青衣的是书生,穿白衣的是乞丐…… 果然,不同身份或性别的人衣着是不一样的,而同一个“行当”的人的打扮则大体相似。 就好像……有意将人分门别类区别开来似的。 林辰没来由地想起市面上三流游戏里,因为懒得重新建模,直接复制粘贴原有模型整出来的NPC。 杨花镇的人员布置同样透着刻意的粗制滥造感,人间烟火气在顷刻间变得失真而虚假,如同隔着浓雾看隐没在后面的鲜花,走近后才发现那是尸体腐烂的毒疮。 “齐哥,镇民们的打扮好像确实是你说的那样,由身份和行当决定。其中有很多人的面相看上去并不符合他的身份,有可能存在互换行当、记忆跟着行当走的情况……” 林辰通过灵魂契约无声地和齐斯联系。 在意识到身边可能跟着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希夷”后,他总感觉自己好像砧板上的鱼肉那样,被无数双眼睛满怀恶意地窥伺。 传递信息、交流线索这种事儿,还是别付诸于口为好,以免被NPC听了去。 林辰描述完观察所得,在心中默念疑问:“诡异游戏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啊?是为了方便管理,便于统治吗?身份换来换去明明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的吧……” “谁知道呢?”齐斯拉长了音说,“等见了孟老爷后,我们也许可以问问他原因,他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告诉我们。” ……这种看着就很诡异的机制,直接问NPC真的不会出事吗? 林辰咋舌,目光在人群间游动,正看到一个穿蓝衣的中年人在文玩铺间挑挑拣拣,看的都是些肉眼可见不便宜的货。 中年人有一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脸,黝黑的皮肤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就是在田间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农人,和身上象征身份的服饰格格不入,却也怡然自乐。 这明显和今早来的书生一样,是一个换过行当的人,不过外形上的违和比书生更明显就是了。 林辰看在眼中,发自内心地感叹:“如果杨花镇所有的身份,无论贫富贵贱都能随机调换的话,那么对这些镇民来说确实挺公平的,哈哈。” 这话他同样传给了齐斯,然后他就听青年的声音凉凉地响起:“林辰,你真的觉得这是为了公平吗?或者说――你真的觉得这意味着公平吗?” 林辰只是随口一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斯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长久积攒的资本一朝付之东流,徒有幸运而缺少能力者不劳而获,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义务,或是付出了劳动却没获得相应的报酬,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我不认为控制杨花镇的核心NPC会是一个幼稚的空想主义者,从他对待外客的态度足以证明他拥有功利主义思维,不然不会就因为我们身负嫌疑,就将我们关在邸舍自生自灭。 “我倾向于认为,这种身份的互换是随机和无序的,或者说,只有小部分的调换是出于某种目的有意为之,其余的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林辰似懂非懂:“可是……调换身份本身不就很麻烦吗?顺其自然应该是任由他们一种身份活到死才对吧……” “这是对于正常人类来说。但谁知道杨花镇的镇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啊?哦哦!” 齐斯和林辰私聊的当口,唐煜忽然遥遥指向远处的一簇人堆,问书生:“他们那里出什么事了?” 唐煜指向的位置是玩家们所在的这条大街的尽头。 因为四面都是道路,没有木楼堵塞,那处地方比周围都要宽阔,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广场,这会儿如同集会似的聚满了人。 不仅如此,原本往来混杂的人流渐渐有了方向,充分发挥羊群的集聚效应,接连向本就拥挤的人堆排山倒海地涌去,在路口处形成一个乌黑的圆团,堵住了路。 书生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唐煜:“应该是死人了,他们都是围观去的,每天都死人,每天都这样。”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一个城市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离世,在现实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但在诡异游戏里,涉及生死的地方由不得玩家们不慎重。 唐煜握住腰间的刀柄,冷声问:“你们镇不是管外客、抓伥鬼挺严格的吗,怎么还每天都死人?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书生苍白的脸上一轮黑眼旋转了不多不少的一圈,盯着唐煜的眼睛:“山神每天都要吃一个人,这是规矩。每天都要有人在子时打更,这也是规矩。我们所有生活在镇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些规矩。” 又是规矩。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天书生说过的话。 ‘新死的伥鬼每夜必须害一个人,否则就会魂飞魄散。等明天看是否有人死去,就知道有没有伥鬼混在你们当中了。’ ‘到时候我们会请孟老爷出面,将不守规矩混进镇子的伥鬼处理掉。’ 原本玩家们还觉得这“不守规矩”的表述颇为怪异,如今看来却不是随口乱说。 镇民和山神――也就是老虎――大概率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是镇民还是老虎手下的“伥鬼”,都必须按照规矩行事。 唐煜皱眉道:“所以你们的规矩就是,每天死一个人给老虎吃,老虎就不能派伥鬼进镇,伤害其他人?” 书生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一字一顿地说:“是的,规矩就是规矩,谁先坏了规矩,都会受到惩罚。” 当然,前提是违反规矩被抓了个正着。玩家们默默在心里补充。 毕竟就三人所知,已经有仇心这么个伥鬼混进镇中了。 林辰想到一个问题,当即问了出来:“不对啊,你们都有这种规矩了,还请人来打虎干什么?这不算破坏协议吗?” 书生将脸转向林辰,唇角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是孟老爷请你们来的,你们有不理解的地方,或许可以去问孟老爷。” 行吧,又是问孟老爷…… 林辰吐槽一句,却也对背后隐情有几分猜测。 说到底,规矩是强者的玩物,弱者的一厢情愿,随时会被绝对的暴力打破。 人类要想长久延续下去,理应居安思危。 在有规矩的情况下,尚且时常有伥鬼混进镇中害人,谁知道老虎会不会某天凶性大发。 与其让这个不安定因素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于头顶,不如早做谋划,争取一劳永逸地将麻烦解决掉。 退一万步讲,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必须为他人牺牲,用一人的生命换取其他人的周全,绝非长久之计。 “他们都去围观了,几位兄台要一起去看看吗?”书生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玩家,持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嗯,去看看吧。”齐斯颔首,顺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走去。 他用悲悯的语气补充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死者明知会死,依旧坚持在子时打更,想来是位宁可牺牲自己一人,也要拯救所有人的义士,我们该去送送他的。” 齐斯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辞严,林辰和唐煜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味,觉得这话阴阳怪气、含讽带刺。 所幸书生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微笑着说:“那好,我们在旁边等一会儿。送葬的队伍来了,围观的人会少很多,你们可以跟上去看看。 “按照规矩,死者抬出杨花镇的路上,我们这些杨花镇中人是不能看的。你们是外客,也许不要紧。” 林辰眨了眨眼,问:“真的吗?那我们今天能不能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出镇看看?” 书生说:“可以。但是不能离得太近,必须站在十丈之外。” “嗯嗯!那……孟老爷那边不急吗?” 书生扭了下脖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是看送葬,我可以为几位破例,将你们晚点带过去。” 说话间,已经有几个镇民贴着墙,从道路两旁的夹缝中离开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声音不轻地交谈: “李伯死了,唉,都是为了我们。昨晚只有他死了。” “他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 “这样也好啊,年纪大的一茬茬死,和寿终正寝没什么区别。” 唐煜向书生投以询问的目光,未等他开口,书生便道:“每晚的打更人是所有人一起选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 遇到和死者相关的事,书生显得格外健谈:“一般来说,选出的打更人都会是镇中年纪最大的老人。他们这个年纪活够了,也差不多要死了,都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儿孙的安全。” 林辰在心里对齐斯嘀咕:“难怪老虎要派伥鬼进镇,每天都吃老人,它大概也不愿意吧……” 齐斯不置可否,看向书生,冷不丁地问:“孟老爷几岁了?孟家的老太太又几岁了?” 书生闻言,脸上显出肉眼可见的茫然。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嘴里喃喃念道:“几岁了?……几岁了?” 他好像着了魔似的,重复着同样的字眼,双手胡乱地在空中虚抓,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形影在他周围游荡。 唐煜面色微凝,右手一翻,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在身前。 齐斯也拉着林辰后退一步,和明显神志不清的书生保持安全距离。 “送葬人到了!诸位让道!”一声吆喝在远处响起,被风吹来。 书生的呢喃被打断,神色立刻恢复如常。 他微笑着看着玩家,完全没有方才的记忆似的,重复了一遍先前说过的话语:“你们如果去看送葬,我可以晚点带你们去看孟老爷。” “人有一死,入土为安――”吆喝声又响,比先前离得更近。 “入土为安……” “死者开道……” 细碎的应和声渐次交叠,被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四面八方传开,如同上古巫觋的咒语,牵引着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 很快,镇民们便退入各个巷道间,隐没不见,就像大海分流入百川。 街道上只剩下三名玩家和为玩家引路的书生的身影。 齐斯朝声音最初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四个通体洁白的人骑在四头同样洁白的驴身上,晃晃悠悠、慢条斯理地行来。 人是纸人,只有薄薄一层纸的厚度,被囫囵剪出了个人形,没有画脸,白茫茫的一片。 驴是纸驴,倒是画了张脸,鲜红如血的颜色画出眼睛、腮红和含笑的嘴,人模人样,让人看了心里发毛似的难受。 齐斯的目光又落在地上躺着的尸体上。 那是一个戴斗笠、披黑袍的小老头,双目紧闭,像是睡熟了一样。 他长着一张所有玩家都熟悉的脸,皮肤褶皱,一口黄牙,正是昨日负责管邸舍、今早又消失了的那个。 在场的玩家都清楚地知道,他是被仇心杀死的。 死亡时间在子时前。 死亡原因是伥鬼每晚必须杀一个人。 之所以选他,是因为他暴露过人形的影子,可以确定是如假包换的活人。 明明是玩家杀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从玩家的立场做出的选择,又怎么会和杨花镇固有的规矩、“山神”和镇民的协议扯上关系? 四个骑驴的纸人已经行至尸体旁边,轻飘飘地下了驴,摇曳着身姿围住尸体。 它们连一卷草席都没有准备,直接两人抬手,两人抬脚,复又骑上驴,高高托举着老头的尸体,一晃一晃地沿着长街延伸的方向前行。 玩家们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伥鬼(十二)潦草无以葬 “不要离得太近。”书生叮嘱一句,脚却定在原地,没有跟上玩家。 按照杨花镇的规矩,他作为镇民,在送葬人将死者抬出镇子的过程中是要回避的。 能跟着纸人出镇看一眼的,只有玩家。 四个骑驴的纸人抬着老头的尸体,上下一起一伏地颠簸着,如同在大海上行船,浮沉着沿街而行。 杨花镇的道路大多是东西走向,玩家们所住的邸舍位于镇西,送葬的队伍一路向东,背离邸舍而去。 众人远远地跟着队伍走出一段路,人声和烟火气皆被丢在身后,回头只能看见成片的屋影。 镇民们的身影就像是泥土间的蚂蚁,隐没在更大的阴影下,渺不可寻。 纸人始终在前方十丈远外,影影绰绰的几点白色在青黑的街巷间飘?,两侧的建筑如水墨画般淡去,只剩纸人的身影鲜明如鬼火。 林辰走在齐斯和唐煜中间,压低声问:“林哥,唐哥,我们真的要跟着它们出镇吗?总感觉人生地不熟的,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啊……” 唐煜一手提灯笼,一手按在刀柄上,满不在乎道:“富贵险中求嘛,又是死了人,又是送葬,明显是重要剧情点,有关键线索,怎么能错过? “而且你忘啦?我们之所以还在这个镇子里和他们掰扯,不就是找不到出镇的路吗?要是能跟着他们出镇,不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至少也能帮罗老师他们推进一下任务。” 从玩家们进入杨花镇后,来时那条竖着牌坊的路便消失了;罗海花夫妇的主线任务,更是直接将找到离开杨花镇的方法写在了系统界面上。 如果真能跟着纸人找到杨花镇的出口,绝对是大赚。 “游戏真的会让我们那么轻易地离开吗?”林辰不大信服,“哪怕我们真找到了出镇的路,为了不让我们轻松通关,也一定会有死亡点冒出来阻挠我们的吧?” “出不了镇也不亏,反正现在是白天。”齐斯活动了一下提灯的左手腕,白色的纸灯笼在杆头来回晃动。 “伥鬼只在夜间活动,镇民又和山神有约定,白天一般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哪怕出事了,我和唐煜也有应对危险的方法。” 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唐煜:“我新人榜上有名,至于唐煜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九州公会的核心成员。相信能在九州这样的大公会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应对副本第二天的死亡点绰绰有余。” 诡异游戏的副本是分阶段的。一般而言,前三分之一的时间较为风平浪静,主要用于帮助玩家适应环境,代入副本背景。 中间三分之一的时间会出现一部分死亡率在五成左右的死亡点,一方面开始夺走玩家的生命,使玩家人数向保底死亡人数靠拢;另一方面,也会提供一些更直接的线索和提示,帮助剩余的玩家尽快破解世界观。 到了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玩家才会大规模地死去,遇到死亡点的玩家毫无转圜余地,活到最后的玩家或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或在绝境中完成主线任务,通关副本。 因此,部分对MVP或TE通关记录有要求的玩家,会尽量在副本前期激进行事,力求攒够有效线索――哪怕不能破解世界观,至少也要确保自己比其他玩家知道得多,更有机会活到最后。 唐煜侧头看向齐斯,眯起了眼:“你听说过我?或者……你认识我?” “我看过你的直播。”齐斯说,“《迷雾小镇》副本那场,我刚好扫到过一眼,我记得当时你和一个年轻的姑娘组了队,还劝她加入你们公会。” 九州秉持互利合作、公开透明的原则,对成员的直播频率有明确要求,越是核心的成员,直播频率只会更高,美其名曰“接受监督”。 齐斯直接将从刘雨涵的灵魂叶片中看到的内容换了个视角复述一遍,笑道:“你开局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说九州公会成员这层身份,我以为有什么隐情,才故意装作不认识你。 “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并不是很执着于隐藏自己的行为模式。” 唐煜好像信了这番说辞,神情一松,苦笑:“其实没什么隐情,只是我犯了点事,被公会除名了罢了。说出来挺丢人的,就没和你们说。” 齐斯挑眉:“除名?我记得无论是主动退出,还是驱逐成员,流程都挺麻烦的。” 唐煜叹了口气,道:“哪怕麻烦,也得按规矩来。上个副本我失手伤了一名同伴,情节很严重了。” “这么看来,九州可真是如传闻中的那样会规森严。”齐斯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景仰。 唐煜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的打算。 林辰在旁边听两人的交谈,心中对九州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 在《青蛙医院》副本中,他看多了玩家们的互相攻讦和戕害,总觉得团结合作是伪命题,以此为口号的九州虚伪而不切实际。 但从唐煜的遭遇来看,九州确实做到了以身作则,言行一致,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就像是一群理想主义者构建的乌托邦,天真幼稚却又美好。 诡异游戏零和博弈的底色上,这样的存在太割裂了,虽不真实,但就像暗夜中的曦光那样令人心向往之。 同样的,唐煜这个人身上也有诸多割裂之处。 从对线索的分析和决策的角度,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偏理智冷静的人,平时说话也有条有理,不疾不徐。 但在第一天,他就同仇心和书生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更是直接一刀杀死了管邸舍的老头;第二天,依旧对书生不假辞色。 是嫉恶如仇、看人下菜?也不尽然,倒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可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玩家们坠在送葬的队伍后,不知不觉走到了镇东的地界。 歪七扭八的木楼在眼前一字排开,黑压压的,阴森森的,破败不堪的窗户和门无风自动,远远的就能听到“嘎吱嘎吱”的怪声。 纸人们的行进是没有声音的,好像一阵风吹着纸片轻轻巧巧地飘过。它们的存在感很快被木楼的声响掩埋,仿若只是场景的陪衬,路过此地的宾客。 “这是我们住过的那个邸舍。”林辰最先发现不对,小声提出发现,“我从小对图形比较敏感,不会记错的,这些木楼的外形和我们住的邸舍外形上一模一样。 “你们看正中间那扇门,左下角的那堆石头,不多不少正好三颗,两枚在下,一枚在上;右边的那扇窗户,上面的破洞刚好是一个大洞加一个小洞连在一起,像一个扭曲的葫芦;还有左边……” 林辰陆陆续续指出了好几处相同,如果不是纸人们抬着棺材进了门,他估计能说出更多,话里话外都是想让身边两人相信,眼前的这排木楼就是玩家们熟悉的那片邸舍。 齐斯没有林辰这么好的记忆力,不过有灵魂契约技能在,他可以确定林辰并未说谎。 咒诅灵摆无声无息地从宽大的袖子中钻出,在手腕上缠了一圈,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唐煜似是想到了什么,上前几步,低头在地面上搜寻。 他忽然一指门边草丛间一串白莹莹的物什,神情微凛:“我记得那个东西,昨晚老头复活后,我手中的那串钥匙变成了白石头,我就随手丢在了角落……没想到这里也有。” 他停顿片刻,斩钉截铁道:“我们确实回来了。” “不太对。”林辰摇了摇头,“我记得我们一直在往东直走,没有变过方向。邸舍位于正西边,哪怕因为人体生理结构,走直线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往一边偏离,也不可能在不知不觉间走回头路。 “而且,那些镇民都不见了,铺面也收了起来。还是大白天,他们没道理这么早收摊。而且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他们的动作不可能那么快。” 齐斯轻轻颔首,道:“林鸦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认为我们并非回到了原处。” 他看向林辰:“林鸦,你有什么推测,不妨先说出来,也许能有所启发。” 林辰咽了口唾沫,迟疑地说:“林哥,唐哥,之前我没有留意,现在我想起来了。 “之前有一段路上,有两栋一模一样的房子,之后路过的所有建筑,我都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故意要和另一边的建筑保持对称一样。 “不过那些建筑都是铺面,因为已经收摊了,所以看起来并没有邸舍这么像。哈哈,直到看到邸舍,我才确定先前那种熟悉感不是错觉。” “镜子。”唐煜脱口而出。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怀疑‘镜子’是这个副本的一个关键点,杨花镇的东西两半边互为镜像。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类似的经历,反正我刚进这个副本时,看到了一面镜子,里面映出我的形象,只存在了一秒就消失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提示。” “我也看到了。”林辰出言应和,“我也是副本刚开场,一面镜子在我眼前闪了两下就不见了……” “究竟是不是镜像,上楼看看就知道了。”齐斯打断两人的交流,“我们在楼上留了一些纸笔,不是么?” 几人说话间,抬着尸体的纸人已经穿过邸舍大堂,隐没在正对门的墙壁后。 玩家们这才发现,邸舍底部有一扇暗门,恰到好处地被阴影遮蔽,不仔细看真察觉不了。 唐煜问:“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跟那些纸人出镇?” “不影响。”齐斯淡淡道,“我们分成两路,你实力较强,带林鸦一起,我单独行动。 “你先选吧,上楼还是出镇?” 林辰闻言,陡然抬眼,在心里默念:“齐……齐哥,我们不一起吗?” 齐斯耐心解答:“我信不过唐煜。两边的线索都很关键,我不敢赌他不会有所隐瞒。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看着他,你能做到吗?” “可是……” “你不用担心太多。现在是白天,伥鬼无法害人。哪怕他要害你,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活下去的。” “哦哦!” 唐煜不知道齐斯在和林辰的私聊中将他打成了可疑之辈。 他想了想,道:“那我和林鸦继续跟着纸人吧,出镇路上要是遇到了危险,也好相互照应。” 林辰被安抚好了,自然没有意见。 齐斯略一颔首:“好,到时候邸舍楼下汇合,我们互相交换线索。” 唐煜和林辰一前一后,尾随在纸人后,钻进邸舍的暗门。 齐斯一手提灯笼,一手将咒诅灵摆握在右手,踩着一级级台阶,上到邸舍二楼。 木板受压的“沙沙”声和早上玩家们下楼时发出的声音别无二致,空气中弥漫着的腐朽气息同样熟悉。 一切似乎都昭示着,眼下所在的这栋建筑,正是玩家们住过的邸舍。 齐斯在二楼最左侧的门前站定。 木门上挂着沉重的铁锁,将门页与墙壁紧紧拴在一起,料想昨晚老头便是这样将玩家们锁在里头的。 齐斯从手环中抽出细铁丝,伸入锁眼转了两下。 “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内的两张床上,赫然躺着两个盖了被子的人,正安安稳稳地睡得香甜,呼吸均匀。 齐斯握紧咒诅灵摆,压着脚步声走近过去,终于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是罗海花和罗建华! 而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竟然放着一堆写满了字的纸,笔迹赫然属于不同的人―― 【罗老师,我是唐煜,我和林鸦还在副本里……】 【昨天晚上,我们拿着灯笼,没敢让它翻倒。等到了后半夜,我们察觉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被困在旧日里,可能永远也过不来了……】 …… 另一边,林辰和唐煜跟着纸人,绕过邸舍后高耸的尸堆,踩过尸骨横陈的泥土,终于远远地看到了竹林的幽影。 无数根高高低低的竹竿在迷雾中氤氲了轮廓,直挺挺地耸立着,像是泼洒在白纸上后随重力流下的墨痕。 空气中泛着湿寒的气息,冰冷的小水珠吸附在玩家的身上,浸湿衣衫;纸人和纸驴也被泡得湿漉漉软嗒嗒的,晃悠得更加厉害。 “啊呃――”纸驴冷不丁地叫了一声,绵长而沙哑,在寂静中诡异得?人。 纸人好像被提醒到地方了似的,纷纷从驴上飘下,抓着尸体的手和脚,将它竖了起来。 两个纸人扶住尸体的双臂,两个纸人伏在地上,用手刨土。 林辰视力不错,能看清纸人和尸体的轮廓。 他起初以为是那些纸人觉得竖着拿尸体方便,不想刨土的纸人只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接过尸体,依旧是竖着拿的。 这是挖好坑了吗?这么点时间能挖出多大的坑? 林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却见纸人直接将尸体竖着插进土里。 尸体的脚踝没入坑中,两个纸人负责扶持固定,两个纸人往坑里埋土。 半晌后,纸人退去,留下老头的尸体孤零零地站在竹林间,僵硬而笔直。 就像是……麦田里的稻草人。 第十三章 伥鬼(十三)深林陷行客 镇东邸舍二楼的房间中,纸页上两种笔迹一问一答,钩勒出与镇西截然不同的故事发展。 罗海花夫妇在夜间目睹灯笼自然翻倒,本打算阻止,却从身上一个能够解析线索的道具中得知,葬身大火非但不是意外触发的死亡点,反而是通关和破解世界观的关键。 道具告诉他们,杨花镇早在多年以前就被一把火烧尽,不复存在。 他们如今所在的杨花镇是旧日的幻影,本身是虚假的存在,自然无从找到真正的出口。 他们只有也经过烈火的灼烧,才能进入真正的杨花镇。 这番说辞并非空穴来风,证据就是他们房间里藏着的那封书信: 【此城若陷,则家国沦丧,尔辈儿女家资,皆为奴为帑……】 【东南勤王者众矣,王师既往,或余一息。吾辈当伐薪拾柴,焚宫毁阙。珠玉金鼎,宁化飞灰,不可资敌。】 据说当年杨花镇即将失守,守城的孟将军为了不让敌军在占领城镇后补充物资,命令手下的士兵从镇东开始,一面驱赶镇民,一面点火烧毁房屋资材。 整个镇子付之一炬,期间多有踩踏和误伤,死于战火的镇民心有不甘,执念凝聚成杨花镇毁灭前的影像,冤魂则如生前那样在镇中游荡。 很经典的恐怖故事套路,证据又很确凿,罗海花夫妇一番纠结后选择了相信。 后续发展也证明他们的选择没错:他们醒了过来,其他玩家却都不见了,或者说,看不到形影了。 所有没有遭遇火灾的玩家都被困在另一个空间,唯有通过纸笔方可和他们交流。 ――和镇西玩家视角中的情况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完全相反。 “孟将军……会是孟老爷本人吗?烧完镇子后,自己莫名其妙也成了鬼,死后继续统治镇民?” 齐斯将纸页放回床头柜上,抬手摸了摸脸:“以及……我怎么不记得我被困住过?” 纸页上罗海花的字迹如假包换,和镇西邸舍那边“希夷”状态的罗海花写下的字体一般无二,可以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纸上没有他的字迹,负责通过纸笔和罗海花夫妇沟通的那人自称“唐煜”,和林辰在一起,话里话外却没有提到他和仇心的存在。 “我和他们失散了?这些信息是假的?有NPC冒充玩家?还是说,这是独立于我现在经历的一切的另一条时间线?” 齐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木床上。 罗建华和罗海花两人依旧不动如山地躺着,从外貌上看不出区别和破绽,应该不是诡异游戏伪造出来的假人。 奇怪的是,他们的呼吸均匀得如同设置好的程序,哪怕齐斯在翻动纸页时发出了不轻的动静,也没有引发一丝一毫的波动。 齐斯在木床上坐下,用正常的音量念道:“罗老师,醒醒。” 他坐下时带动木床震动了一下,声音在寂静中鲜明而刺耳。 老玩家大多警惕,遇到这样的动静,除非副本有意为之,不然不可能没有反应。 然而,床上的两人依然紧闭双目,连头发丝都没有颤动,毫无要醒转的意思。 齐斯提高了一些音量,又一字一顿地将同样的话语念了一遍。 床上两人纹丝不动,呼吸没有分毫变化,好像睡死了过去,无法感知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动静。 齐斯没来由地想到昨晚子时过后,他不受控制地陷入沉睡,一夜无梦,再睁眼时便是天亮。 当时窗外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却还是睡得昏昏沉沉,对期间发生的事没有分毫印象。 眼下是否和昨晚是相似的情况?玩家陷入睡眠是副本不可违抗的机制,无法违逆? 话说,罗海花夫妇这边的时间线真的是白天吗? 齐斯看了眼窗外,天空白茫茫的一片,肉眼可见不属于夜晚。 他收回视线,控制咒诅灵摆飞向罗海花,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 猩红的摆锤轻松地没入皮肤,没有受到任何阻滞地坠落进去,光线隐没如落日,恍若穿透一团虚无。 齐斯收回灵摆,那块皮肤完好如初。他伸手去触,指尖漏过幻影,依然没能触到实物。 罗海花二人就好像和他处于不同的图层,只能通过视觉效果看到,似乎紧密相连,却无法发生交集。 “是像《双喜镇》那样的对睡眠中人的保护机制吗?还是……此时的我对于镇东的人来说是‘希夷’状态?” “出现在这里的罗海花夫妇,真的是我在最开始遇见的那两个人吗?” 齐斯站起身来,垂眼注视着床头柜上的纸页,陷入了沉思。 两秒后,他拿起笔,在纸上用奇丑无比的字迹写下一段段话语: 【我是林文,现在是副本开始后第二天白天,在我们的世界线里,你们消失不见,化为希夷――就像在你们的世界线中,我们之于你们。】 【我和唐煜、林鸦跟随送葬的人来到镇东,想试试看能否趁机出镇。在我们的视角中,你们躺在邸舍中,沉睡不醒。我想知道:】 【1、你们所处的时间是副本开始第几天?】 【2、你们的主线任务进度如何?支线任务呢?】 【3、你们进入副本的具体时间是哪年哪月哪日?】 齐斯其实有很多信息想要告知罗海花夫妇,其中某些信息关系到阵营任务以及日后的布局,但更深入的交流不急于一时。 他需要确认三点:一,镇东的罗海花夫妇是否是真正的罗海花夫妇;二,罗海花夫妇是否能接收到他的信息;三,他传递的信息是否会被其他NPC获知,并造成影响。 “齐哥,我们出镇了,但好像没有完全出……” 思维殿堂中,血色的灵魂叶片轻轻颤抖,林辰的声音哀哀地响起:“邸舍后确实有一大片竹林,和我们进镇前所在的那片竹林有点像,但又不太像。 “里面有好多稻草人,那个老人的尸体送进去后,也变成了稻草人……” 齐斯在意识中轻触血色的叶片,通过林辰的视角看到一幕模糊而诡谲的画面。 竹林接壤邸舍后的尸堆拔地而起,成片的竹叶交相掩映,形成大团乌云似的阴影。湿冷的雾气在林间缭绕,牵连着几十道人形的影子。 那些人不是真人,而是一具具将脸涂得雪白,画了口脂腮红的稻草人,穿着人的衣裳,大多是黑衣,也有白衣、红衣。 它们的双手僵硬地平举着,身形笔直地竖立,远看呈现十字架的形制,倒像是被钉上去的那样。 一阵风吹来,它们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缓缓翻过一个面。 背面同样画着一张脸,用墨笔画了三横一竖,算作五官。 和正面的笑脸不同,这张脸颇为严肃,看着就不好相与。 齐斯的眼前一瞬间闪过两个书生的脸,管邸舍的老头和老太的脸。 稻草人严肃和嬉笑的两个表情似曾相识,好像能够概括他进入杨花镇以来看到的所有NPC的形象,板着脸的是最早那个书生,微笑的是其他NPC…… 齐斯生出些许猜测,有待实验,不过并不麻烦。 “林辰,你和唐煜先站在那儿不要走动,等我来找你们。”他说完一句话后,退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 竹林中,林辰和唐煜见纸人散去,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异状,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老头穿着黑衣的尸体好端端地立着,僵硬得像是绑了块木板,哪怕只有脚踝被埋在土里,也不曾东倒西歪。 他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一动不动,像是一个路标那样竖在竹林最外沿,昭示此地往前不再属于人类,而是诡异的领地。 在玩家们走近后,浓郁的血腥气和腐臭气息扑面而来,老头皱巴巴的表皮像是泼了水的新鲜涂料般飞速溶解,露出皮肉下枯黄的稻草,好像他整个人就是由稻草人作骨骼皮肉,再在外头披上一层人皮。 表皮在几秒间消解,没有滴下一滴血水,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被太阳蒸干了似的,化作泡影。玩家眼前只剩下一个披了黑衣的稻草人,笔直地站立。 不仅如此,在走近后,玩家们才发现,原本以为密密麻麻都是竹竿的竹林中,其实并不全是竹子,每隔几步都插了一个和老头的残余相仿的稻草人,又瘦又直,麻杆似的,远看难以和竹子相区别。 微风呼呼地在竹竿间穿梭,稻草人们随风转动起来,不多时便尽数面向站在林中的林辰和唐煜,好像在打量误入家中的外客。 “这地方有古怪,我们先回去。”唐煜说着,全身紧绷地后退几步。 后背撞到一个软软的物什,他陡然回头,只见原本应当是平坦大路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稻草人,脸上挂着血色的微笑,手臂卡在两根竹竿间,刚好堵住他的退路。 不仅如此,身遭所有方向都被稻草人堵住了。 每个稻草人都张开双臂,和竹竿相互勾连,构成人造的栅栏,将玩家围在当中。 要想出镇,须得走出竹林;要想走出竹林,就得越过稻草人的阻挡。 要么砍断这些稻草人,要么弓着腰从稻草人的腋下过,但傻子都能看出它们来者不善,谁知道贸然行动会不会触发死亡点? 至此,唐煜终于知道书生为什么敢让他们跟着送葬的队伍出镇一观了,这分明是笃定了他们走不了! “林鸦,你有偏重武力的道具吗?先备好。”唐煜维持着冷静,抽出佩刀对准离得最近的稻草人,不忘提醒一句,“不要轻举妄动,做好战斗准备。” “嗯嗯!我有三个武力型道具,两个有召唤效果,一个效果未知。” 林辰早在进入竹林时,就从道具栏中祭出黑伞,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他和唐煜背对背站着,一边和齐斯联系,一边撑开黑伞,护在身前。 黑伞本就是材质不错的盾牌,如果真遇到了生死危机,他还可以发动道具效果,让黑影鬼带他和唐煜冲出竹林…… “林辰,先不要使用道具,尤其是那个【写满痛苦的伞】。”齐斯的声音适时在林辰的脑海中响起,好像看到了他的想法,不冷不热地解释,“我对这个副本的某些机制有些许猜测,今晚我可能会需要用到它的效果加以验证。如果它在白天进入冷却,会很麻烦。” 林辰能够理解齐斯的意思。 召唤黑影鬼的效果有24小时冷却期,如果现在用了,再想使用就得等到明天这个时间点。 齐斯若想要在晚上验证某些线索,可能需要硬生生再等一整天,期间不知会出现多少变数。 不用【写满痛苦的伞】,也许可以用【精神科医生的病案本】,反正都是召唤类道具,应该不会差太多吧……应该吧…… 可是精神病人的亡魂真的能对付眼下这诡异的情况吗? 林辰看着成群结队、压迫感拉满的稻草人,略有些怀疑。 “林鸦,我们随便选一个方向,冲出去。”身边,唐煜声音冷厉。 脑海中,齐斯的声音平静如常:“林辰,你就在那儿等我,我很快就到。” 来时的路业已不见,举目皆是竹林和稻草人。 “嘻嘻嘻……”尖利的笑声从稻草人的腹腔中渗出,配合那鲜红的笑脸,格外?人。 林辰打了个寒颤,腋下夹灯笼,一手执伞,一手握病案本,侧头看向唐煜。 唐煜已然向一个方向跨出一步,额头上沾满细密的汗珠,随风而干。 他在赌,他也不知道他选择的方向是否正确,只知道此地不宜多留。 究竟该走,还是该留? “林鸦,还磨蹭什么?快走!”唐煜回头看见林辰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催促。 林辰摸了摸口袋里【不普通的刀片】,定在原地,传达拒绝的态度。 唐煜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是林文和你说什么了吗?他让你留在原地?” 什么情况?唐煜是知道什么了吗? 林辰心头一惊,陡然抬眼,就听眼前的青年继续说下去:“我学过刑侦,你演得一点都不像,一看就认识他,是和他一起组队进来的吧?” 林辰的掌心渗出细汗,抿唇不语,相当于默认。 唐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对林文本人没有意见,但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远程瞎指挥,说实话对你的安危挺不上心的。 “给你一句忠告,有什么道具该用就用,命只有一条,死了什么都白搭。” 与此同时,齐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林辰,你是我的会长,也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 “我不强求你全然相信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很怕麻烦,也很吝啬,一点儿也不想再培养一个队友,再支付五千积分。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并且会尽我所能让你活到最后。” 话音在风中飘散,轻如鬼语,又格外摄人心魄。 林辰垂着头,鬼使神差地将黑伞收进道具栏,只拿一本病案本,翻开其中一页,随时准备撕下。 “淦!”唐煜一刀砍在挡路的竹竿上,回头就见林辰收了明显最有效的道具,不由捂脸,“行,我尊重你的命运……话说你和他什么关系啊?这么信他?” 林辰从被唐煜看出底细的那一刻就陷入了凌乱,大脑一片空白,好在依旧记得副本刚开始和齐斯串的口供。 他犹豫了一会儿,懵懵懂懂地说:“林文是我堂兄。” 唐煜:“那没事了,是我多事了。” 几根竹竿被唐煜砍倒,刚露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路,顷刻间便被新出现的稻草人堵上。 稻草人们“嘻嘻”地笑着,顶着血色的笑脸跳跃着贴近玩家,在地面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林辰从病案本上撕下一页纸,甩到身前。 【“精神科医生的病案本”效果一“随机召唤一个病人的亡魂30秒”已发动】 纸页散成齑粉,如雪花般飘落,在地面上凝成一个穿病号服的中年人的虚影。 虚影像一只青蛙那样蹲着,怯生生地左右移动视线,打量四周。 在看向林辰后,他惊恐地大喊一声“有鬼”,“咻”地一下消失在原地,无踪无迹。 林辰:“……” 唐煜哀嚎:“林鸦你这个道具他喵的是来搞笑的吗?!” 稻草人们:“嘻嘻嘻……嘻嘻……” 一阵阴风呼啸而来,吹动竹叶簌簌地下落,在玩家的肩膀和头顶上积了一层。 林辰抬手去拂落在眼睛上的竹叶,余光忽的瞥见地面上,不知何时散落了几颗洁白的小石子,引路似的,一个接一个向前方延伸。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幻象:昨晚他被困在竹林中时,好像就是跟着石子找到了路,才走出竹林的…… “林辰,我到了,我看到你们了。”毫无预兆地,一道清冽的声音隔着山雾,自远处飘来。 这次的声音远比前几次要清晰,不再是存于脑海中的呓语,而切切实实在耳畔通过空气传播。 林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原本被竹林和稻草人遮蔽的路再次显现出来,每隔半步便洒下一颗莹润的白石头。 石头铺设的道路尽处,一道红衣的身影飘然伫立,远远地嵌在场景里,像路标一样熠熠。 第十四章 伥鬼(十四)红衣浴曦光 在齐斯出现于林辰和唐煜的视线中后,原本怎么也找不到路的竹林悄然出现一道豁口,刚好可容两人通过。 来时走过的路好端端地重新出现在齐斯身前,另一端直通两人脚底,将兵分两路的玩家遥遥联接。 画着人脸的稻草人分立在道路两边,像是迎宾和送客的侍从,文静而乖觉。 风一吹来,竹竿和稻草人交相摇曳,没有发出怪声,也没有转向,好像先前包围玩家的情景只是幻象。 而晚到的齐斯便是刺破幻觉的光束,只需在那儿站着,便将两名深陷梦魇的玩家重新拉回真实之境。 “林哥!”林辰下意识地抬起脚,就要向竹林外的红衣身影走去。 唐煜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道:“先等等,小心有诈。” 鬼怪披着玩家的皮相骗人的情况并不少见,谨慎一点总没错。 林辰收回脚,在唐煜身旁站定。 然后就听远处的齐斯轻笑一声:“警惕性不错,对下信息如何?唐煜,前九州公会玩家,因为误伤同伴被除名,目前是自由玩家。” 他适时将目光投向紧绷着脸的唐煜:“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和林鸦是堂兄弟,暂时没有加入公会,不过从某个渠道弄到了组队道具,得以组队进副本。” 先复述一遍只有玩家知道的内容,排除鬼怪假冒的嫌疑;再交代部分有关自己的信息,传达善意,拉近距离――很老练也很高效的交际方式。 唐煜紧紧拽着林辰的衣袖,状似不经意地问:“林文,方便科普一下吗?之前我和林鸦东冲西撞半天都没出去,你一来就有路了,什么个原理?” “原理啊,其实没什么特殊的。”齐斯半阖着眼,娓娓道来,“你们还记得之前书生说过,不要离送葬的队伍太近,必须站在十丈之外吗? “你们或许以为那是危言耸听,唯恐玩家找到重要线索。但在我看来,书生对我们未必有太大的恶意,提议我们跟送葬的队伍出镇,应当也是希望我们有所发现。 “我猜,离送葬的队伍太近容易被摄进幻觉,就像你们现在这样。而十丈,是不会被影响到的安全距离。” 他顿了顿,指尖忽的从血红的袖口探出,指向黑白交错的泥地:“你们看,我现在刚好离你们有十丈距离。 “我在幻觉之外,你们在幻觉之中,但林鸦能通过组队道具听到我的声音,自然而然和幻觉外的真实世界重新建立联系,从而能够以我为锚点勘破幻境。 “这也说明一点,我们从副本外带进来的道具,是不会受到这个副本的机制的影响的。” “原来如此。”唐煜肃然起敬地点点头,强笑了一声,“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被逼急了可得放火烧山了。” 他上前一步,就要沿着铺了白石子的小道走出竹林,却见远处的齐斯很明显地后退了一大步,始终和他保持十丈的距离。 “林文,你这是……” “在你走出竹林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个实验。” 齐斯抬眼看着唐煜,十丈的距离足以让形影模糊如色块,声音缥缈如鬼语。 他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实验,你只要随便挑一个稻草人,用你腰间的佩刀在它身上砍一刀就好了。” 唐煜呆愣两秒,终于领会齐斯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哈?你也是老玩家了,没搞错吧?好不容易让它们熄火,还要主动去招惹,这是嫌命长吗? “万一惹上了被追杀一整个副本怎么办?要知道,之前被围住那会儿我都只敢砍竹子,没敢砍它们……” 齐斯低低地“哦”了一声,微垂了眼帘,后退一步。 刹那间,唐煜只见自己身遭的场景如同被滴了清水的墨画,青黑的颜色在空气中扩散,在短短几秒间经历扩张和收缩的变形,逐渐晕染成沆瀣迷离的一团。 刚出现没多久的道路被涂抹成竹林的色泽,空缺眨眼间便被细密的竹竿填补,分列在两旁的稻草人扭曲着排列成圈,像一圈篱笆那样将唐煜和林辰围住。 真实的世界好像以齐斯为中心而存在,方圆十丈距离外皆是诡异和幻觉的禁域。 在齐斯远去后,仿佛连世界也随之远去。 “靠!林文我艹你……”唐煜刚要骂街,就见稻草人再度散开,道路重新出现。 一身红衣的齐斯恰站在道路的尽头处,猩红的光影像血一般嵌在雾气里,话音端的温和无害:“不好意思啊,刚才脚滑了,不小心退了一步。 “没想到这个副本的机制这么精确,十丈距离不能多也不能少。” 这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 唐煜直接气笑了:“你有事不能好好说吗?想砍稻草人一刀试试,你不能自己上吗? “把我换出去站你那位置当地标,我刀借你,你过来我这儿,挑一个稻草人砍一刀啊……” “那个,林哥,唐哥……”林辰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要不我来试试?我运气一向很好,去砍一下也许不会出什么事……” 早在齐斯后退一步前,他就在脑海中听到了齐斯的提醒,因此虽然觉得齐斯的行为有点激进,但并不感到惊愕。 他自知齐斯帮他良多,他无论如何都是要站在齐斯这边的;而唐煜相处下来感觉人也不坏,细节上对他多有保护…… 两相权衡之下,只能自己夹在当中和稀泥了。 齐斯对林辰的心理洞若观火,幽幽地叹了口气:“林鸦,昨晚你又不曾拿刀砍过人,怎么做对照实验? “你难道就不好奇,杨花镇的镇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什么会有影子吗?” 林辰语塞,属实搞不明白砍稻草人是怎么个对照法,和后面两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唐煜却是听出了齐斯的言外之意,眉毛微挑:“我有些明白你的打算了,你该不会是想说……” “暂时不好说,得试了才知道。” 齐斯撩起左半边的长袖,盯着腕上的【命运怀表】看:“你也不必担心会有生命危险。我有一个可以将时间回溯一分钟的道具,在你遇到难以应对的情况后随时可以发动。 “你可以相信,我没有理由害你,并且愿意在一定限度内保证你的存活。毕竟,我希望带着我的堂弟一起活下去,势必不能走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的NE通关路线。 “离副本结束不知还有多久,要想在伤亡最少的前提下TE通关,我需要你这位富有经验、实力不俗的前九州公会核心玩家的力量。 “而就像我们不能离开你,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想有所斩获,也不能离开我们的帮助。这是个团队副本,不是么?” 齐斯的话语真挚诚恳,不是虚无缥缈的空话,而是务实地从利益的角度进行剖析,虽然冰冷,却异常可信。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能活到现在的老玩家大多深谙其中道理。 唐煜凝目半晌,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齐斯的说辞。 “行,行,行。”他连说三声“行”,转身在身边一排稻草人前来回踱步,最终停在一具披黑色蓑衣的稻草人前。 那是新死的老头化作的稻草人,昨天唐煜砍过这老头两次。 要做对照实验,肯定要控制变量,实验对象的差异越小越好。 林辰在旁边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齐斯说过的话语。 ‘无论如何,我都会是最想让你活到最后的人。’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并且会尽我所能让你活到最后。’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活下去的……’ 诡异游戏瞬息万变,谁又能确保某个人一定能活到最后? 齐斯说这些话的语境和语气都太过古怪,林辰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或许会做一些疯狂的事,比如……杀害其他玩家。 “唐哥……”林辰有些迟疑地唤了声。 “怎么了?”唐煜头也不回,说话间手起刀落,“沙”的一声将稻草人砍成两半。 断口处的稻草蓬松地炸开,稻草人的下半截身子依旧直直地插在土里,上半截身子飞了出去,撞到竹竿后滑落下来。 唐煜注视着稻草人的残躯,屏息敛声地等待下一步的发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稻草人似乎只是普通的稻草人,除了妆容诡异一些,再无任何神异之处,不会复活,也不会对破坏它的玩家造成伤害。 “感受到了吗?”齐斯轻飘飘地问出一句,顺势将撩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见唐煜愣神,他不咸不淡地补充:“砍断稻草人时的声音和手感,和你昨晚杀死NPC时相比如何?” 至此,林辰终于明白齐斯所说的对照实验是什么意思了。 看来是他多想了,齐斯不是有意坑害唐煜;作为玩家中唯一砍过NPC的人,砍稻草人这活儿,还真得让唐煜来。 唐煜提着佩刀,神情莫测。 他好像没有听到齐斯的话那样,盯着眼前某一处的虚空出神,几秒后忽然又提起刀,砍向近旁的另一具稻草人。 “沙――”稻草人上半截身子掉了下去,摔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唐煜转身去砍第三具、第四具…… “沙、沙、沙……” 如是实验了五六次,唐煜将刀插回腰间的刀鞘,面沉如水:“从声音到手感都没有区别,昨晚我砍过两次的那个老头,身体应当就是稻草人做的。 “NPC的鬼魂可以随意附身,只要有新的完好的稻草人存在,他们的灵魂就能附着上去。难怪,用普通的手段怎么也杀不死……” 先前的疑问至此迎刃而解。 鬼魂附着在稻草人上,从此有了形体和影子。 稻草人穿的衣服就那么几种,因此镇民们的着装也很单调,同一个行当使用同一种形象。 记忆跟着行当走,便是说明记忆归属于稻草人本身。 镇民的鬼魂随机附在不同的稻草人上,从而获得不同的身份和相应的记忆。 林辰摸着下巴思索道:“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行当和镇民本身就是分开的,行当由稻草人的种类决定,镇民的鬼魂附到不同的稻草人上,就有了不同的身份…… “也就是说,每个鬼魂附身的稻草人每天是不固定的?它们会有一个时间点集体解除附身,再重新打乱顺序,随机选择稻草人附身一遍? “可如果那个老伯是鬼魂,又是怎么被伥鬼害死的?他的躯体是稻草人,老虎怎么吃啊?直接吃稻草吗?” 新的疑问接踵而至,唐煜摇了摇头:“不知道,线索太乱了。我们回去找书生吧,想不明白的问题,到时候或许可以问问孟老爷。” 林辰:怎么什么都问孟老爷啊喂! 两人说话间,一前一后地沿着竹林间的小路前行。 这次齐斯没有走动,安安静静地垂手而立,充当地标。 林辰和唐煜很快便出了竹林,站到齐斯身边。 齐斯面向二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唐煜皮笑肉不笑:“好好好。” 他被齐斯半逼迫半劝说着做了个对照实验,虽然知道背后的道理,但不妨碍他觉得不爽。 而且,看青年那说一半藏一半的谜语人态度,颇有异化为屠杀流玩家的潜质呢。 林辰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着痕迹地夹在两人中间,提出疑问:“林哥,唐哥,这个副本的名称是《伥鬼》,我们的主线任务也或多或少和老虎有关,可怎么感觉我们现在都在线索外围转悠,连老虎的影子都没见到?” “会见到的。”齐斯笑容不减,“孟老爷将我们引来杨花镇中,就是为了对付老虎,哪怕我们不想见老虎,他也会让我们见的。 “而且,你们真的觉得伥鬼就一定和老虎有关吗?战乱时烧杀抢掠的士兵,屠杀的执行者,是否也可以算作伥鬼呢?” 齐斯的话语阴恻恻的,听起来就意有所指。 林辰频频点头:“对哦!‘为虎作伥’一词除了最早的典故,后续的引申义大多指作为恶人的爪牙。 “杨花镇每天都要死去一人,换取其他人的安全。那些心安理得地选择镇上的老人牺牲的镇民,是否也是伥鬼的一员? “不仅如此,还有与虎谋皮的孟老爷……” “林文,你是在邸舍楼上发现了什么吗?”唐煜眼瞅着讨论就要跑题了,干脆利落地出言打断林辰的阅读理解。 他看向齐斯:“这边的邸舍到底是什么情况?和我们那边的邸舍是什么关系?上头都有些什么,你给我们讲讲呗。” “邸舍楼上啊……”齐斯笼起双手,垂头隔着宽大的袍袖看自己的手指,“我在左侧的房间里看到了罗老师他们,还有你写给他们的书信……要一起上去看看么?” 第十五章 伥鬼(十五)相逢疑是鬼 邸舍二楼的门被齐斯撬开后,便在那儿虚掩着,一推就开。 唐煜和林辰依次走进罗海花夫妇的房间,在看完床头柜上写满字的纸页后,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齐斯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明知故问:“唐煜,林鸦,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唐煜道:“按照这上面的内容,我们房间里最早存在的两封军书、一则游记的线索串起来了。” 他顿了顿,回忆着说:“异族入侵,军队退至杨花镇,在失守后驱赶百姓,烧毁镇中资材。 “冤魂的执念化作镇子的幻境,成为一个会摄人魂魄的类似桃花源的存在。这估计就是这个副本的世界观背景了。” 他止了话头,林辰接下去补充:“现在杨花镇的孟老爷,应该就是当年守城的孟将军…… “生前烧毁镇子、误伤镇民,死后还统治他们、与虎谋皮,总感觉不是好人啊。” 他发表一句看法,指着纸页上的某一行,不懂就问:“对了,唐哥,和罗老师他们交流的这人自称是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确实是我的字迹,用语习惯也和我一致。”唐煜看着林辰所指的位置,眉头紧锁,“如果不是没有相关的记忆,我一定会认为这些是我自己写下来的……” “也许就是你写的。”齐斯抚了抚手指,淡然说道,“假设这个副本存在两条世界线,在我们这条世界线中,化为希夷的是罗海花夫妇;而在另一条世界线中,事实截然相反。 “你和林辰化为希夷,罗海花夫妇活了下来,这种情形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毕竟在找齐相关线索前,扶不扶灯笼这个二选一的问题,谁也不知道确切答案。” 唐煜摇头道:“不可能。虽然的确存在双线并行的副本,但游戏系统具有唯一性。同一个玩家只会有一个系统面板,无法同时操控两个身份。 “我能看到我的系统面板,相信你们也是如此,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控制的视角和身份是绝对意义上的本位。” 这些有关多身份本位问题的信息虽然冷僻,但仔细想来却并不难以理解。 在齐斯的经验中,《辩证游戏》副本,加上本体一共有十个他,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系统界面,位于他的本体的视角之中;《双喜镇》副本亦是如此。 唐煜拿起纸页,看着上面的字迹出神:“既然我们是本位,那么联系罗老师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拿过笔,更别提写这么多字了……” “有没有可能是不同的时间线?”林辰做了个举手的动作,提出猜想,“就像纸页上说的那样,罗老师他们经历过大火的灼烧,去往属于真实的杨花镇的未来。 “我们因为扶住了灯笼,留在杨花镇的过去,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现了这一点,并和罗老师他们的时间线产生交集……” 唐煜沉吟片刻,依旧摇头:“还是不对。如果是你说的这样,就存在一个悖论:我们现在看到了纸上的这些信息,相当于提前知晓了未来,必然引发时间线的变动。 “但现在,纸上记录的内容并没有发生改变。” 他用两指夹着纸页,在空中翻来覆去了一番,又放回原位。 白色纸页上的黑字不多不少,不增不减,传递的信息和之前一般无二。 林辰也捞起一张纸,仔细地阅读下去:“会不会是因为我们都盯着这张纸看,它卡住了,所以没发生变化?也许我们一转身,回头再看它就变了?”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当这是薛定谔的猫吗?”唐煜吐槽一句,却是从善如流地和林辰一并将纸放回床头柜上,同手同脚地转身背对床头柜,又在同一时间回头看纸。 白纸黑字好端端地放在那儿,仍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齐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垂首看自己的手指。 一筹莫展的静默中,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还是最开始的问题,你们如何确定这个副本中那些看不见的存在和玩家有这样或那样的关连,而非早就存在于副本之中的NPC? “以及,如何判断罗老师他们不是副本捏造出来的影像,而是他们本人?在我们新提出的问题得到回答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不是么?” 唐煜抬眼看向齐斯,皱眉道:“你是想说,那些字句是NPC冒充我们写的?但我在这个副本中从来没写过字,它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用语习惯?” “你在其他副本写过字吗?”齐斯垂了眼帘,也不看他,“哪怕没有,你在现实里总写过字吧? “凡存在,必有痕迹。我记得现实里的AI技术,尚且能够通过个体在网络上留下的蛛丝马迹模拟其本人,你凭什么认为,能将我们的灵魂摄入副本的诡异游戏做不到这点?” 唐煜默然半晌,换了话题:“其他两间房你看过吗?我们也都去看看,说不定有其他线索。” 齐斯颔首,走出房间,如法炮制地开了剩下两间房的门。 两扇门后的景象相差无几,皆空无一人。 两张木床安安稳稳地摆放着,一张靠门,一张靠窗。床铺和被褥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痕迹。 床头柜摆放在木床中间,从上到下空无一物,没有纸页,什么都没有。 “没有灯笼。”林辰脱口而出。 他想到了某处,低声说了下去:“镇东邸舍这三间房都没有灯笼,我们从镇外带进来的灯笼不是在我们手中,就是放在镇西。 “《幽冥录》中说,灯笼是用来引路的,如果没有灯笼,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就是出不了杨花镇。 “罗老师他们的任务是离开杨花镇,可是他们的灯笼都翻倒了,镇上好像也没有卖灯笼的地方……” “不见得。”齐斯袖手而立,目光幽幽,“目前我们有四个灯笼,可以带四个人出镇。离通关副本还有些时候,不可能全员存活。只要再死两个人,灯笼就够了。” 林辰和唐煜面面相觑。 话虽然没说错,但也不能直接当众说出来啊……这也太像屠杀流玩家了吧?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许久没人接茬。 林辰只当齐斯是在说地狱笑话,唐煜却很快想到了更深层。 如果真像《幽冥录》中说的那样,必须得提着灯笼才能出镇,那么失去灯笼的人为了活下去,必须抢夺其他人的灯笼。 罗海花夫妇虽然看上去为人和善,质朴纯粹,但在生死关头,谁能做到坦然赴死? 为求生而挣扎是人之常情,为了活到最后,谁都可能不择手段。 生存机会有限的情况下,“团队”已然名存实亡。 齐斯将林辰和唐煜两人的神情看在眼中,面色一派淡然自若,仿佛方才说出暴论、危言耸听的另有其人。 他掸了掸袖子,回身走出门,站在二楼的廊道上,扶着栏杆向下俯瞰。 “二位,我们也在这儿耽搁有一些时候了,该往回走了。不然,人家怕是要等急了。”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几位兄台是在楼上吗?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们去见孟老爷吧,不好让他久等。” 来人正是书生,语气带着嗔怪,好像在责备玩家们的拖延磨蹭。 “行,我们下来了!”唐煜抻着脖子应和一句,打头拾级而下。 副本进行到现在,玩家们积攒了不少疑问,或许还真得见那个传闻中的“孟老爷”一面,才能得到解答。 三名玩家陆陆续续下到一楼,跟在书生身后,和早晨的情景莫名相似,让人有一种旧日重现的错觉。 书生一袭青衫,苍白的脸上挂着机械的微笑,双目黑沉无光。 他面向玩家,用认真的语气说:“在见孟老爷前,请你们记住几点:一,孟老爷永远不会伤害镇民……” …… “孟老爷永远不会伤害我们……” 巷尾的胡同中,穿白衣服的小童坐在青石摞起的凳子上,苍白的脸上两颗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仇心看。 仇心从离开邸舍后,便没想过要回去。 她一路物色落脚的地方,终于在巷尾找到一间空屋,据说是鳏居在里头的老头被伥鬼害死了,才将房子空了出来。 仇心自知身为伥鬼,没什么好忌讳的,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住进了屋子。 邻屋的小童发现了她,很是好奇的样子,她注意到了,想着刚好要找个NPC套点线索出来,便用一块糖将那个小童引到了巷尾。 嗯,这种年纪小的NPC看着战斗力不强,哪怕发生变数,以她的道具储备也能够解决。 “孟老爷为国为民,永远不会伤害百姓,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规矩。”小童一板一眼,说得认真,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仇心从来不信当官的会有什么好东西,唇角却噙上一抹笑意,好像很信服小童的话语似的,耐心询问:“小弟弟,你可以和我说说这规矩具体是什么样的吗? “如果你们成了伥鬼,孟老爷也不会伤害你们吗?” 小童歪着头看仇心,嬉笑着说:“孟老爷说过,混进镇中的伥鬼都要受到惩罚。我们要是发现了伥鬼,才不会去劳动孟老爷呢。” “哦?那你们会怎么做?”仇心好奇地问。 “我们会押着伥鬼去看镜子!”小童兴奋地拍起了手,“我们镇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镜子,伥鬼一看到那镜子,就活生生吓死啦!” 镜子?吓死?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仇心听得一头雾水,假笑着问:“既然那面镜子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有伥鬼混在你们当中? “你们每个人都照一遍镜子,不就能杀死全部伥鬼了吗?” 小童不停摇头:“不行,那镜子只有识字的人能去照,每次我们找到伥鬼,都要交给那几位识字的先生,让他们带伥鬼去照镜子。” 仇心猜测,孟老爷不让每个镇民都去照镜子,恐怕是因为明知大部分镇民都不是人,才不愿打草惊蛇。 至于“识字的人”……仇心的脑海中最先蹦出来的就是书生的身影。 书生在这个副本中大概是特殊的存在,不仅负责接待玩家,告知玩家规则,而且恐怕知道很多秘辛。 等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再找他一次问问。 仇心掐灭乱七八糟的思绪,看着小童,继续问:“伥鬼都是由你们镇民自己解决,那孟老爷是做什么的呢?我看你们好像都很敬重他。” “当然得敬重孟老爷啊。”小童比划着说,“孟老爷就是我们这儿的定海神针,要是没有他,我们早就死在战乱中啦。 “是孟老爷带我们找到了这个好地方,没有人打仗,也没有匪徒,除了要小心伥鬼,其他时候我们都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 “只要不被伥鬼杀死,我们就可以永远活下去,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永远活下去?”仇心看着小童灿烂的笑脸,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现实里在医院中实习,见惯了太多生老病死,因为贫穷而放弃治疗的,千金一掷也逆转不了身体的衰败的,死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因此来往的人脸上大多笼罩着一层死气沉沉的悲哀。 杨花镇却好像完全被抛弃在死亡之外,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和乐的微笑,无忧无虑,全无烦恼。哪怕看到同伴的尸体,他们也不会有多余的物伤其类的悲哀和恐惧,而是漠然而平和地交由送葬人收敛。 可世界上真的有完全摆脱死亡和伤痛的办法吗?哪怕是在副本里,在诡异的杨花镇中,这样的设定也太过夸张了吧? 小童自豪地说:“我们有山神大人的庇护,是?为我们挡去了灾难,是孟老爷带我们找到了这个被?庇护的地方。” 山神不就是老虎吗?伥鬼不就是老虎放进来的吗? 仇心静静地听着,心头冷不丁地冒出一个词――“欺骗”。 有人欺骗了大部分镇民,会是谁?是孟老爷吗? 小童忽然变了脸色:“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他转身就走,一副要找人通风报信的架势。 仇心急忙拽住小童的领子,将他锢在怀里,捂住他的嘴,急声辩驳:“我是被你们孟老爷请来的客人,不是坏人,很多人都知道的!” 小童却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一口咬上仇心的手背。 仇心吃痛,并不松手。 小童剧烈地挣扎起来,她险些压制不住。 光洁的地面上只有一道影子,呈现饿虎扑食的状貌,属于小童。 仇心注视着那影子,目光暗了暗,鬼使神差道:“小弟弟,你这么积极做什么?你看看你的影子,你明明是伥鬼,不是人啊……” 小童的挣扎止住了,他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影子出神。 良久的静默后,他喃喃念道:“我是鬼,不是人……我是鬼……” 这死孩子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真正身份了,还好还好…… 大家都是伥鬼,理论上可以合作…… 仇心松了口气,顺势松开了钳制小童的手。 小童在地上站定,缓缓转过身。 在看到仇心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鬼!” 仇心被吓了一跳,从道具栏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小童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仇心凑近过去,看到小童脸上的惊恐之色尚未褪去,嘴巴微张,已然没了声息。 就像是……被活生生吓死了一样。 第十六章 伥鬼(十六)对镜诉衷肠 孟老爷住在杨花镇的正中间,也就是林辰印象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建筑挨在一起的位置。 两座黑瓦白墙朱门的大宅院紧密相接,形制相仿,连屋顶上的飞檐翘角、门扣上椒图的掉漆都一模一样,好像真是以交接处为中轴线,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一比一相互映照似的。 玩家们由书生引着,走到靠近镇西的宅院前,不待叩门,两扇沉重的朱门便缓缓朝里荡开。 “吱呀”的弦音中,书生候在门边,没有进去的意思;玩家们依次跨过门坎,在青石板铺成的院子里站定。 朱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像是为放入棺材的墓室以水泥封门。 庭院中空阔寂寥,除了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任何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请我们过来,却不派人来接,这孟老爷架子可真大。”唐煜吐槽一句,抽出腰间的佩刀。 NPC先不讲道理,那也怪不得他不客气了。 “也许这院子里本就没多少活人,谁知道呢?”齐斯将咒诅灵摆钩在小指上,径直走向宅院靠东的门墙,在墙根处站定,屈起手指在上头敲了两下。 “??”两声脆响在寂静中响起,微微打着颤,像是按弦时发出的余音。 “林文,你这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找暗室吧?”唐煜不明所以,但还是快步走到齐斯身边,横着佩刀护在他身后,以防突发情况。 他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评价:“这声音听着确实不太对劲,正常敲墙壁的声音不该是这样的……不会真有隐藏空间吧?” “不是暗室,如果墙体内有隐藏空间,声音还会更空灵一些。”林辰轻轻摇头。 他紧跟着齐斯,有样学样地蹲到墙壁旁,对着墙面敲敲打打:“林哥应该是想确定墙壁的材质。 “在这个副本中,我们看不出来以稻草人为身躯的镇民的异常,说明视觉是会骗人的。 “但是听觉不会,要想判断一个存在的真实情况,或许可以通过它发出的声音反推。” 齐斯颔首,将手收回袖子,直起身问:“你们以前有听过这种声音吗?能听出它像什么吗?” 唐煜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林辰皱着眉思索片刻,迟疑地说:“这个声音很耳熟,我以前可能听过。” 他站起身来,从道具栏中取出一个相机镜头。 【名称:相机滤镜】 【类型:道具】 【效果:在玩家脸部原貌基础上,小幅度调整外貌】 【备注:准备好照骗了吗?】 这正是林辰用以改变外貌的道具,在发动效果后,这个道具便只剩下一个镜头了,要随身携带才能确保效果的持续生效。 齐斯刚好后退一步,阻隔在林辰和唐煜中间。 唐煜被挤出了能触发道具信息、看到提示文字的最大距离,只能看见林辰捧着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镜头,动作格外小心和珍惜。 他不由啧啧称奇:“林鸦,你进副本还带这玩意儿吗?都坏成这样了,也拍不了照啊。” 林辰不语,用指关节轻轻敲击镜头。 “?~?~” 清脆而熟悉的响声再次响起,和先前敲击墙面的声音遥相照应。 林辰做出判断:“是玻璃。我这个镜头是玻璃材质,那面墙听声音也是。结合之前的信息,我猜测……可能是镜子。” 孟老爷宅院的墙壁是镜子。 先前所有猜测自此落到实处,杨花镇的中央果然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将镇子分成东西两部分,相互映照,使得建筑布局如出一辙。 “等等,好像不太对……”林辰收好镜头,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提出疑问,“既然有镜子拦在中间,我们是怎么自由在镇东和镇西之间穿梭的啊?” “因为我们是灵体。”唐煜将佩刀往地上一掼,看向宅院深处,“最开始的提示就很明确了,我们都没有影子,只有鬼才会没有影子。 “鬼能在镜子中穿梭再正常不过,女鬼从镜子里爬出来是很老套的恐怖桥段了。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镇西和镇东,究竟哪边是真实,哪边是倒影。”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原本洁白的粉墙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变得透亮反光。 所有砖缝和裂纹在几秒间归于光洁平滑,映出前方几人的影像,每个人的身遭都勾了一圈白线,如同曝光。 虚妄的粉饰被勘破,裸露出其下的真实。巨大的镜面剥去墙壁的幻象,以两座宅院的交界处为基,向南北方向无限延伸,无穷无尽。 被雾气稀释得淡泊的日光经过镜面的反射,刺目而灼人地兜头浇铸在玩家们身上,突如其来的热量带来炙烤的疼痛,引发烈火焚身的联想和恐惧。 视野右上角,一身血衣的骷髅剧烈挣扎起来,其上的主祭似是被惊扰了安眠,睁开猩红的眼眸后垂下视线。 红衣的主祭双手举起黑色的十字架,轰然下压。原本躁动不安的骷髅被冲出卡面的十字架贯穿,终于安静下来。 齐斯抬眸看去,目光穿过卡牌落到镜面上,看到其后的另一个世界。 冲天的大火在镜中烈烈燃烧,整张镜面都被涂抹成一色的橘红。 黑夜被火光映照得明亮如昼,木质的房屋从近到远渐次坍塌,瓦片和木梁簌簌砸落,灰烬和尘土混杂着向四周滚滚而流。 披甲执锐的士兵跨着骏马,高举着喷薄的火把,孜孜不倦地将火星洒向尚未燃尽的屋宇。 穿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四散奔逃,哭泣声和呼救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绝。 这些画面无疑是对副本背景的印证,肯定了士兵放火烧镇的事实。 如果玩家们错过了最早分散在邸舍中的纸页线索,亦有办法通过发现墙壁的材质是镜子,而补充缺失的那部分世界观。 但眼下玩家们早就知道这些信息,被镜子这么照了一遭,就完全是白白遭罪了。 “林哥,接好!”林辰最先反应过来,从道具栏中取出【写满痛苦的伞】,将伞柄塞到齐斯手中。 齐斯掐灭纷乱的思绪,撑开黑伞充当盾牌,阻挡在三人身前。 镜子反射的光线被于事无补地阻挡了部分,余威依旧,好像是镜中的大火蔓延到了现实。 居于三人中间的齐斯衣服倒还算完整,左右两侧的唐煜和林辰则各被烧掉了半边袖子,皮肤上也都布满焦黑的灼痕。 好在,锃亮的镜面很快黯淡下来,向玩家投注而来的光亮有所消歇,灼烧感逐渐退了下去,只剩下蒸人的溽热。 大火的映像淡了下去,三人的影像再度出现在镜中。 唐煜瞪了镜子两秒,低声骂道:“淦!差点忘了鬼怕阳光……” 事实上他记得也没用,墙壁向镜面的转变太过突然,附近亦没有遮挡物,罕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找到避身之所。 “镜……镜子里有人!”林辰忽然指着镜面,瞪大了眼睛。 “镜子里当然有……卧槽!”唐煜肩膀明显地一抖,脸上露出了和林辰如出一辙的表情。 齐斯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 三名玩家的形影在镜中一比一地映出,夜间看看倒还好,此时只觉面色苍白如纸,眼眸漆黑如井,肉眼可见不是活人。 除却玩家所在的位置,其余部分的镜面都呈现磨砂似的模糊,连建筑的影像都淡如水痕。 身遭所有空隙皆被浓雾填补,玩家们像是行走在云中,被烟气缭绕。 在烟霭的更深处,有点点微光若隐若现,两个一对,像是人的眼睛,在沆瀣一片的晦暗中明灭。 不是像,那就是人的眼睛。 齐斯看到微光的周围延伸出浅灰色的轮廓,勾勒出长发的人脸,并如同泼了水的墨迹般向下流淌,构成长袖长袍的身形。 一张又一张的人脸相互堆簇,在云雾中挤挤挨挨地相贴,让人很容易想到堆在乱葬岗的尚未腐烂的尸首。 齐斯心有所感,侧头环顾,庭院中没有雾气也没有人脸,除了玩家,什么都没有。 一种强烈而危险的求知欲涌上心头,他好像被某种高维的力量所操控,迫切地想要知道镜中的人脸是什么,不受控制地扭过头看向镜子。 陌生的、灰败的、明显不属于活人的面孔以同一个角度面向齐斯,无光无神的眼睛轻飘飘地盯视着他,在他眼前一寸寸凝实和放大。 心脏好像被浸了水的绑带层层绑缚,窒息感和粘稠的通感包裹住皮肤,恰似被关进盛满厚重水汽的蒸笼。 “凭什么要赶我们?凭什么烧我们的房子?我们不走……” “你们无能,你们守不住城,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改朝换代都是常事,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什么事?” 一声声控诉的、悲伤的、愤怒的、不解的、不甘的哭喊在耳边炸响,排山倒海地灌入脑海。 齐斯额角的青筋不住跳动,莫名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几息间流遍四肢百骸,驱之不散。 那恐惧有如实体,经过时带来撕裂的痛感,身体的每一个组分都叫嚣着逸散和逃离,随时都将崩毁溃散。 “不要看。” 【猩红主祭】牌发出低低的嗡鸣,卡面上红衣的主祭拥住十字架,微微俯下腰身。 血色的袍袖向四周延展,水红色在刹那间涂满系统界面,并从边角处铺展到整个视野。 视线被阻隔了一瞬,像是被一双手遮住了眼睛。 齐斯及时垂下眼,逼迫自己不再去看镜面中的倒影。 所有不适顷刻间去如抽丝,像是被微风抚平了细沙表面的涟漪。 副本机制造成的恐惧在失去触发条件后尽数消失,仿若倒入沙漠中的水般被庞大的匮乏吸收,没有任何痕迹的残留。 非叙述性信息融入思维,在脑海中以灵感的形式告知线索。 齐斯由此知晓,镜中的那些人脸是希夷。 希夷无声无色,却并非虚无,可以通过镜面为人所知所见。 镜中偶然一瞥的幻像,雨后水面中的人脸,闪电打下后虚空中一晃而过的虚影,都可能是希夷。 人、鬼、?和希夷相生相克。 ?恐惧希夷,鬼恐惧?,就像人恐惧鬼。 轻则受惊战栗,重则魂飞魄散。 【身份牌隐藏效果“窥秘者”已触发,此副本中无法再次发动】 遮蔽视野的水红色渐渐淡了下去,红衣的主祭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十字架上,闭上猩红的眼眸,陷入沉眠。 齐斯低垂着头,盯着地面的砖石看。 失去镜面的映射,他再看不见希夷的倒影,便可自欺欺人地当做不知身遭都是能令他消散的鬼怪。 【不死者】状态下的他缺少对情绪的感知和反应,包括正面的和负面的,除却副本机制的影响,情绪的自然生发已成泡影。 因而从始至终,他呼吸的速度都不曾变化一分一毫,面上更是不动声色,看不出分毫端倪。 身边,林辰和唐煜同样听到了镜中希夷的声音。 在从jumpscare带来的惊吓中脱离后,他们纷纷凑到镜边,研究起来。 唐煜和一个长发女人的虚影四目相对,若有所思:“镜中的这些人估计都是杨花镇被烧死的镇民,他们这是被困在镜子里了吗?该不会是孟老爷怕他们报复,请人把他们困住的吧?” 齐斯回过神来,淡然说道:“他们并没有被困住,只是我们平日里看不见他们,唯能通过镜面看到他们的存在罢了。换句话说,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这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听起来阴恻恻的,平白给空气增添了几分凉意。 林辰下意识摸了摸裸露的右臂,向齐斯的方向靠了靠:“林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希夷啊?” “《幽冥录》中说的。”齐斯从怀中抽出古书,随意翻了翻后面几页,又收了回去,“之前我没看到这里,所以不知道。不久前看到了,就知道了。” 林辰不疑有他,讷讷地“哦”了一声。 唐煜狐疑地看了齐斯几眼,张嘴欲言。 “吱呀――” 推门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他尚未出口的话语。 玩家们应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青色官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高冠长髯,文人作态。 他冲玩家们遥遥拱手,声音洪亮:“在下孟方,刚侍候家母睡下,让几位义士久等了。” 齐斯垂眼看去,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第十八章 伥鬼(十八)难解世事凉 杨花镇的天色黑沉如墓室内景,四望看不见邸舍的轮廓。 好在,镇中的主干道大多是东西走向,只要往西边直走,便不会找不到地儿。 齐斯将唐煜让到身前,自己提着灯笼,走在后面。 三名玩家借着灯笼的照亮看路,闷头顺着选定的方向前行。 寂静中,唐煜冷不丁地问:“你们觉得,我们回去后会遇见仇心吗?” 他虽然和仇心在言语上多有龃龉,也明知女孩是伥鬼,但依旧做不到在团队副本中置同伴安危于不顾。 齐斯先前的断言,潜台词无非是说书生化作的老人会死于伥鬼之手,伥鬼便是仇心。 仇心面对明显有古怪的情形,却不得不在规则的胁迫下杀死情况诡异的NPC,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齐斯摇头,“从昨晚翻窗离开后,她就知道自己的‘伥鬼’身份将会在我们面前暴露,并且做好了与我们敌对的准备。 “哪怕这是个团队副本,作为与我们互不信任的个体,她也无法确定我们会为了团结放弃支线任务,必然不敢用生命来赌我们的想法。” 林辰自从成为会长后,就在有意识地研究博弈学,此刻能够轻松地理解齐斯的逻辑。 囚徒困境中,明明合作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却因为个体之间的互不信任,而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信任,从始至终都是合作的关键,破解困局的答案,却永远无法成为人类群体的共同选择。 就像是行军蚁的死亡螺旋,周而复始地轮回,导向最终的死局。 林辰默然片刻,蹙眉问道:“仇心她不回邸舍的话,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吗?她会不会去镇东那边,遇到罗老师他们啊?” 罗海花夫妇处在沉眠当中,无法被外界的动静所惊醒。 而伥鬼,却是有能力轻易杀死玩家的存在…… 如果仇心和罗海花夫妇遭遇,最糟糕的结局就是人类阵营白白减员两人,有关希夷和镇东邸舍的线索就此中断。 虽然仇心不见得是见人就杀的屠杀流玩家,但万一寻觅猎物的时间不足,必须随便杀个人应急呢? 人性,永远是经不起危机的考验的。 唐煜和林辰想到了一处,一拍大腿:“淦!这算哪门子团队副本?又是分阵营,又是整出每天必须杀一个人的限制,干脆叫对抗副本得了!” 他吐槽一句,接着道:“虽然不知道罗老师他们看不看得见,但等回到邸舍后,我们还是记得在那几张纸上留言提醒他们小心一点吧。” 信任很难建立,怀疑的种子却容易埋下。 齐斯听着身边两人的交谈,知道他们已然对副本中惟一明面上的“伥鬼”仇心产生了隐秘的忌惮。 往后若是出现伤亡,他们必然会将仇心作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多余的探讨难免显得处心积虑。 齐斯适时调转话锋,笑着宽慰:“情况未必会像你们想象得这样糟糕,从第一天仇心的选择足以推断,身份为‘伥鬼’的玩家不会受到鬼怪的伤害。 “她要想找到避身之所,完全可以随便投宿一户人家,睡在露天中也不是不行。在不清楚罗老师他们的情况时,她完全不必舍近求远,到镇东那边。” 说到这儿,青年垂下眼,换了姑且一说的语气,道:“以及,我可能有些明白这个副本为什么被归类为‘团队生存’了。 “入夜百鬼出,身份为‘人类’的玩家要想外出探索,必然会遭到鬼怪的攻击。也就是说,能够在夜间自由行动、收集线索的,只有身份为‘伥鬼’的玩家。 “要想完全破解世界观,我们离不开仇心的帮助。” 这番话不无道理,甚至很可能就是事实。 林辰面色发苦:“可是仇心已经走了,我们找不到她怎么办?” “怎么办?很简单啊……”齐斯停顿片刻,笑容不减,“我们完全可以放弃破解世界观,走NE通关路线啊。” 林辰和唐煜:“……” 三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前方空阔的大路中央冷不丁地冒出穿黑衣的小老太的身影。 她拎着一串钥匙,咧开嘴冲玩家们笑:“几位外客,随我回邸舍吧。” 小老太说着和第一天的老头一样的台词,好像是一台设置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一举一动都符合标准。 她在灯笼的光影下拖拽着人形的影子,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不快不慢地走在前头引路。 玩家们相视一眼,陆续跟了上去。 邸舍就在前方不远处,原本看上去渺远难触的距离,在小老太的指引下,不过几步便走完了。 两层的木楼在夜空下兀立,橘黄色的灯火从门缝和窗棂间漏出,在黑暗中为归巢的旅人指引方向。 “邸舍到啦,就是这儿啦。” 小老太在房门前站定,回头看向唐煜:“这位后生,今晚你得和人住一间,明天早上都活着,才好确定你不是伥鬼。” 这话早上她就说过一会,此刻再说,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唐煜没有回应,侧目看了眼齐斯。 虽然他看不惯齐斯的一些行为,但后者的解谜实力有目共睹,关键时刻征询一下意见又不会少块肉。 齐斯接收到唐煜询问的信号,目光在小老太身上和他身后的邸舍间逡巡。 玩家们已经知道死去的老头是稻草人了,也可以类推其他镇民是稻草人。 但孤证不立,总得扩大一下样本数,多做几个实验才保险。 或者说,才能将不确定的推测化为确定。 唐煜会意,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砍在小老太的脖子上。 “沙”的一声,小老太的头颅飞了出去,猩红的鲜血在空中泼洒出一道弧线,乍看格外逼真。 钥匙串“哗啦啦”地掉落在地,失去头颅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黑色的烟气从胸膛中蒸腾而出,钻入邸舍最左边的那间小木屋。 唐煜没有犹豫,一翻手腕将刀反背在身后,追着黑烟小跑到木屋前。 果然下一秒,木屋的门从内里打开,只点了一盏油灯的房屋中,全须全尾的小老太拎着钥匙串,从晦暗的光影中走了出来。 “几位外客,随我一起分房间吧。他们不收你们,我收;我要是再不收你们,你们就进山神爷爷的肚子咯……” 小老太幽幽念着熟悉的话语,混浊发黄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唐煜看,没有牙齿的嘴笑得慈祥,在寂夜中却平添几分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唐煜被她看得发毛,没好气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孟老爷请我们来,就是要杀那个所谓的山神爷爷。” 小老太笑道:“你这后生就说大话咯。山神爷爷非妖非鬼,咱们谁也打不过杀不死,像你这样的身板,被吼一声就动不了咯。” “既然谁都杀不死,那你们孟老爷把我们弄过来干啥?给你们的山神加餐?” “孟老爷的想法说不清的咯,你可以当面去问问他,总不会害你的嘛。” “我……你他喵的……” 唐煜和小老太扯皮的当口,齐斯直接拉着林辰绕过这一玩家一NPC,走向小老太身后的小木屋。 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本该死去的老头从这间木屋中完好无损地走出,并在被再次杀死后,从血液中升腾出黑烟,不多时便再度以人形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小老太身上的情况与老头一般无二,同样在死后喷薄出黑烟,同样活蹦乱跳地从木屋中再次出现…… 眼前的木屋,很有可能是邸舍这边的NPC的刷新点。 “?,你们俩后生,别乱跑啊!” 小老太察觉到齐斯和林辰的动向,连忙转过身子,伸手去扯两人的衣袖。 唐煜颇为默契地侧走一步,挡在她前头。 这一耽搁,齐斯后脚已然踏进木屋,林辰的前脚也踏了进去。 木屋内的陈设破旧而简陋,低矮的木桌上,烛火摇摇曳曳地亮着。 角落中放着一张窄床,看上去是小老太的栖身之所,被褥却平整得好像从未有人躺过。 灰色的床单从床铺边沿垂下,如同门帘般拖拽在地,厚厚实实地遮住床下的光景。 齐斯走到床边,伸手掀开床单,将灯笼向下照去,驱散床底的阴影。 床下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堆满等身高的稻草人,乍看像是叠在乱葬岗的人类尸体。 每个稻草人都穿着黑色的蓑衣,头部被刷满白色的粉末,一侧用腮红勾画出笑脸,一侧面无表情。 赫然是老头的尸体在被插进竹林后,化作的诡异稻草人! 情况很明确了,镇民一旦被刀剑破坏躯体,灵魂就会回归存放稻草人的地方,选择一具新的稻草人附身。 只要稻草人还有剩余,镇民就不会被真正地杀死,俨然是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齐斯放下床单,径直走出木屋。 小老太依旧被唐煜牵绊着,无论她往哪边走,唐煜都眼疾手快地横刀一阻,挡住她的去路。 见齐斯出来,唐煜收了刀,往旁边让了让。 小老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歪地走进屋,低着头四处查看,似乎是想检查玩家们有没有弄坏里面的东西。 她背对着门,探出手颤抖着摸过桌子和床铺,嘴上还不忘尽职尽责地叮嘱玩家:“几位外客,你们记住啊,子时前一刻必须回屋,我会来帮你们锁门的。 “还有那穿黑衣的后生,你必须选个人和你一间屋……” 一身黑色劲装的唐煜黑着脸,一把甩上木门,将小老太的话音关在屋里头。 林辰自打从房间里出来后,就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此刻,他忽然指向某一处,神色古怪:“林哥,唐哥,你们快看,尸体变了。” 齐斯和唐煜顺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木屋一角的地面上,原本断成两截、鲜血四溢的小老太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逐渐呈现干草叶的枯黄。 殷红的血液在眼前变得干枯和焦黑,几秒间便散成一粒一粒的草木灰烬。苍白的肉身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般干瘪下去,化作被裹在黑衣里的稻草捆。 在玩家们确定小老太的真身后,虚妄的假象如同一层缥缈的烟雾般吹散开去,现出下方真实的面孔。 先前玩家们只当镇民身为鬼怪而不自知,困囿于迷障之中;如今再看,玩家又何尝不是? 就像镇民们不知自己是鬼,便像人一样存活;玩家们事先不知镇民是稻草人,所见所识便都是幻化出的人模样。 一叶障目,在红尘中浮沉,有谁能轻易勘破? 离子时还早,三人在邸舍一楼的大厅中,围着放了一盒清明团子的桌子坐定。 “我就觉得那个孟方不安好心。”唐煜握着一枚清明团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那个虎妖是妖鬼,光是妖已经够难对付了,再加个鬼,天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那么多NPC都对付不了那虎妖,还说什么‘打不过杀不死’,让我们去打虎不是搞笑吗?” 他将清明团子拉长又搓扁,好像那是孟方的化身:“而且诡异游戏出现这三十六年,直接提升玩家武力的案例屈指可数,再是武力型玩家,有再多防身道具,也大多用于自保。 “这可是正式池,再厉害的人,杀几个边缘NPC就差不多了,我也就敢欺负一下老头老太太。让玩家直接和诡异单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唐煜颇有自知之明,语气忿然。 齐斯倒不像唐煜这样义愤填膺。 目前为止,被他直接或间接弄死的NPC,虽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而且,经历过《红枫叶寄宿学校》中“杀死梅狄娜女士”的任务,他眼下不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的经验来看,所谓“杀死虎妖”,大概率不是让玩家直接动手,而是要借助副本的某些机制。 只是不知道,那个机制会是什么。 齐斯垂下眼,轻轻一笑:“按照公序良俗,杀死虎妖这个任务的逻辑起点,是要保护杨花镇中待宰的镇民。你说,要是镇民们全死了,这个任务还会有完成的必要吗?” 诡异游戏中的NPC往好里说是一堆数据,往坏里说就是随时可能感染现实世界的病毒,哪怕表现得再怎么像人,老玩家们也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林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人太多了,至少有一千人,我们只有三个人,没办法无声无息地一次性杀完的。 “而且……哪怕是一对一,我们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谁说要亲身上阵了?”齐斯笑着反问,“你们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他们的本体是什么了吧?” “是稻草人……” 唐煜凝眸一瞬,将手中的清明团子往桌上一扔,双手捧住正明灭着的纸灯笼。 “稻草怕火,而我们有火。” 第十九章 伥鬼(十九)群鬼盖如生 “不错。”齐斯颔首,唇角的笑容在灯火的映照下鬼气森森,“稻草易燃,木楼亦是如此,只需要一个火星,加上一阵大风,就能轻易地焚毁整座杨花镇。 “当年那位孟将军可是实打实地实践过一次,事实证明效果不错,我们为什么不致敬一下前人的风范呢?那些看上去和副本主题无关的信件,暗示很明确了,不是么? “如果不需要我们放火烧镇,副本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那些信息呢?” 林辰不明觉厉地听着,若有所思。 副本不会提供无用的线索,官兵放火的事儿被屡次强调,很有可能延伸出一条可行的通关路线。 已知这是个团队副本,玩家们哪怕阵营不同,也必然有合作的可能。 “伥鬼”和“人类”的敌对建立在玩家与虎妖为敌的基础上。 只要烧毁杨花镇,“人类”阵营的玩家与虎妖井水不犯河水,“伥鬼”也没必要伤害同为玩家的“人类”。 运气好的话,玩家们说不定可以在全员存活的情况下结束副本。 唐煜捡起清明团子握紧,挑眉看向齐斯:“也就是说,我们在确定镇民们是稻草人后,其实就可以结束副本了? “只需要放弃主线任务,放火烧毁杨花镇,使得主线任务不再成立,就可以走NE路线通关了?” 他顿了顿,提出疑点:“照你的意思,今天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但副本进程还未过半,我们连核心NPC虎妖的面都没见上,直接通关副本,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看过很多论坛的贴子,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先例。无论怎么说,我都感觉诡异游戏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 齐斯“嗯哼”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减:“所以,我没有直接放火,而是将想法告诉了你们。” 唐煜的面色古怪起来:“也就是说,要不是有风险,你还考虑过不打商量直接放火是吧?” 齐斯冲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分析下去:“在我看来,这件事存在三处不确定: “第一,我们不能确定主线任务的动机符合公序良俗,也无法确定保护镇民就是任务的逻辑起点。 “从头到尾明确表示希望我们杀死虎妖的只有孟方,我们无法判别他的请求是出于维护镇民的利益,而非为他的母亲报仇。 “第二,我们不能确定所有镇民都是稻草人所化,并且尚未搞明白他们互换身份的原由和机制,这其中可能存在巨大的变数,足够将我们推到死局之中。 “覆水难收,一旦无法在一夜之间全灭镇民,我们的处境将变得艰难。TE通关和主线任务将化为泡影,我们将不得不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 “第三,我们不能确定在火势蔓延之际,我们自己不会被大火伤到。 “诚然,昨天我尝试过,我以灵体的形态而存在,无法触碰到火焰。但罗老师他们的遭遇就在眼前,在厘清他们昨晚经历了什么之前,放火的结局完全是未知数。” 林辰听明白了利害,点点头,问:“所以林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齐斯将手肘搁在桌子上,双手十指交握,托着下巴,“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点,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时,我们不能直接放弃主线任务,堵死TE通关的路。 “明天计划不变,我们先去邸舍后的山林中会会那个所谓的‘山神’虎妖,探探虚实。有办法一劳永逸杀了它最好,哪怕打不过,以我们的道具储备也有办法抽身。” 唐煜颔首表示赞同:“你说的在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觉得你刚才提出的那三条不确定也不能置之不理,如果能确定下来最好,我们也能进退自如。” “这便是我想说的第二个点。” 齐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伸手将腕上戴着的命运怀表褪了下来:“孟方的动机和世界观有关,等副本发展到后期,应该会顺水推舟地呈现。 “至于罗老师他们的遭遇,等会儿我们上楼看一下他们的留言,就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比较麻烦的是,要如何确定镇民的本体皆是稻草人,同时厘清他们互换身份的机制。不过,我也想出了一个验证的方法。” 林辰问:“什么方法?” 齐斯拢了袖子,垂下眼道:“你们昨天晚上应该也有类似的遭遇。在时间到达子时的那一刻,无论清醒和困倦与否,都会不受控制地睡死过去。 “所有NPC都坚信要在子时前回屋,不然会死于伥鬼之手。也就是说,理论上在子时这个时间点,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是看不到彼此的。 “这样一来可操作余地就大了。我有理由怀疑子时后会发生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或者潜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辛。 “镇民互换身份的节点,很可能就在子时。” “你是想在今晚子时出门,观察那些镇民的变化?”唐煜差点将清明团子捏烂,“这也不对啊―― “那时候我们都在副本机制的作用下睡过去了,且不说能不能看到有用的,就算强撑着瞟了一眼,之后昏睡在百鬼夜行的大街上,也活不到明天吧?” 齐斯淡淡道:“我记得你有一个道具,效果是开启一扇只有灵体能够进入的门,昨天晚上你进去过一次,避开了鬼怪的戕害。 “而且我猜测,那个道具应该能避开副本机制的影响,站在门内的灵体哪怕到了子时,也不会陷入沉眠。” 唐煜闻言,从道具栏中取出一卷绘了墨色山水的长卷,扔给齐斯。 【名称:墨魂长卷】 【类型:道具】 【效果:开启一扇只有灵体能够进入的门60秒,疑似通往未知的异度空间】 【备注:不知名的诗人用自己的灵魂写下诗篇,他并不知道耗尽心血的创作是一种仪式,而作品则是污染】 他看着齐斯道:“我这个道具只能维持一分钟,解一时的燃眉之急还好,要保证一晚上的安全,完全是天方夜谭。 “哪怕能在意识昏沉的情况下发动效果,进入长卷,等时间结束,要么永远困在里面出不来,要么就再度暴露在外头,任鬼怪宰割。” “一分钟就足够了。”齐斯将【墨魂长卷】放到桌上,扬起命运怀表晃了晃,“我的道具可以将时间回溯到一分钟前,我只要确保我在收集信息的那一分钟不被干扰就够了。 “等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会立刻回溯时间,回到邸舍。” 唐煜思索片刻,摇头:“这套方案成立的前提是,你能在一分钟内从邸舍赶到镇民聚居的地方,不然你再怎么回溯,也只能回溯到大街上。 “我记得路还有点远的,加上下楼的时间,你哪怕是百米冠军,一分钟也跑不到吧?” 齐斯看向林辰:“林鸦,你那把【写满痛苦的伞】应该还没用吧?” 林辰一直乖乖地坐在旁边,安静地听大佬们商量计策。 这会儿忽然被点到,连忙将黑伞取出来,递给齐斯:“嗯嗯,我还没用过!” 齐斯接过黑伞,放到桌上,示意唐煜看。 唐煜用指尖触了触伞面,成功看到刷新出来的道具提示。 【名称:写满痛苦的伞】 【类型:道具】 【效果:①召唤黑影鬼“伞中人”60秒,每次召唤必须杀死一个存在; ②遮风挡雨; ③如果你想,可以用它戳人。】 【备注:他每感到一次痛苦,就在黑纸上用黑笔写下一句诅咒;在一个漆黑的雨天,他用黑纸做成一把黑伞,想象那是一把降落伞,纵身一跃……现在,他也是黑色的了。】 经过在《青蛙医院》副本中的使用,这个道具的效果发生了升级,召唤时长从原来的30秒提升到了60秒,刚好够用。 “召唤类道具?”唐煜不由多看了林辰几眼。 诡异游戏中的召唤类道具数量极少,并且因为其本身效果丰富,对玩家实力加成较大,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 能配备上召唤类道具的,不是运气极好,就是财大气粗。 想不到这个林鸦不显山不露水的,道具储备却是不俗;冒着傻气的外表可能只是伪装,其实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也说不定…… 林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唐煜打上了“深不可测”的标签。 他在两秒间想明白了齐斯的打算,眼睛一亮:“黑影鬼的移动速度很快,从邸舍到正中央只需要十秒就够了。 “只需要让黑影鬼携带着墨魂长卷,在镇子上空飞来飞去,林哥就可以坐在长卷生成的门后,看到杨花镇的全貌了。” 这个方案在理论上似乎可行,而且也不复杂,只需要每个玩家都出一个道具就够了。 唐煜放下清明团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手:“林文,听你的意思,你打算亲身上阵,在今晚实施你所说的这套方案? “你知不知道,夜晚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你但凡没有傅决的实力,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齐斯笑了:“我知道啊,但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不然无论是主线任务还是NE通关路线,都无法推进下去。” 唐煜目光微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就听齐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和林鸦的道具都比你那道具价值高,我可不放心将它们放到你手上。” 唐煜:白感动了,谢谢。 林辰迟疑了一会儿,通过灵魂叶片对齐斯说:“齐哥,如果真那么危险的话,能不能换我去?你比我厉害,如果你出事了,后续的解谜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齐斯恹恹地说,“我去的话,大概率一个人也不用死;如果你去,你真的会死。” 林辰听着齐斯明显没耐心给他细讲的语气,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知情识趣地住了嘴。 命运怀表的时针缓缓划过罗马数字八,晚上八点了。 齐斯将怀表戴回到手腕上,也不客气,顺手将【墨画长卷】和【写满痛苦的伞】一并收进道具栏。 确定夜晚出门探索的人选后,房间的分法再没有异议。 齐斯单独一间,唐煜和林辰一间,互不干扰,哪怕出事了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在回到各自的房间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三人上到二楼,聚在罗海花夫妇的房间中。 床头柜上放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齐斯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1、告知我们你们在诡异游戏正式池通关的副本名称和具体日期,我们或可制定全员生还的方案。】 罗海花:【我和老罗是最近才开始组队的,之前我们通关的副本有《柳荫村》《永生之国》《灵魂容器》《厄里斯的诅咒》……具体日期分别是2035年3月19日、3月26日、4月2日、4月9日,这次是4月16日。 【我们有一个叫做“深渊之戒”的道具,上面的宝石变成黑色,则说明我们的选择会导致必死局面;红色说明接下来有危险也有机遇,蓝色说明没有危险,也没有重要线索。 【我们还有几张从上个副本中带出来的“照相底片”,可以记录一些画面,有时能照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2、复盘你们昨晚的遭遇,或可帮助我们了解“希夷”的形成原因。】 罗海花:【昨晚我的那盏灯笼被看不见的东西推倒了,里面的火焰跑了出来,烧掉了床单。我刚开始吓了一跳,但是在看到手上的“深渊之戒”变成红色后,我又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糕。 【当时我好像身处在两个空间的接缝上,左眼能看见老罗,右眼又看见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老罗说话,但是当时的老罗听不见我的声音,组队指环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可以选择进入希夷的世界。我意识到那里可能有重要线索,就答应了。没想到老罗后面看见我在他眼前消失了,也打翻了他自己那盏灯笼,找了过来。】 【3、描述一下你们眼中的世界,我们怀疑其中可能蕴藏关键线索。】 【镇西这边大部分地方都是黑色的,只有几个床头柜和一些破破烂烂的木板悬浮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是那种加载了一半、卡顿住了的游戏。床头柜和木板上都有大火烧灼过的痕迹,似乎经历过一场火灾。 【我和老罗后来试着往东边走了一段路,穿过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周围终于不再是黑暗了。镜子后面也是一个杨花镇,和我们最早看到的那个杨花镇是反的、对称的,在最东边也有一座邸舍。我们上邸舍二楼看过了,真的和镇西这边的邸舍一模一样! 【而且这个杨花镇里有好多人,不仅有死去的镇民,还有以前死在这个副本里的玩家。他们都有生前的记忆,各自生活,除了没有实体外,完全像是还活着一样……】 第二十章 伥鬼(二十)不知死何往 罗海花的留言戛然而止。 从她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中,可以判断她的确是玩家,不然不会对有关诡异游戏的信息如数家珍。 她进副本的时间也不存在问题。她的确是和三人同一批进副本的,应当不是李瑶那样的由死去的玩家转化而成的NPC。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齐斯归拢地上的纸页,折回房间,将它们放回床头柜上。 他拆下自己手中那个灯笼的纸灯罩,收进道具栏中的背包。 失去灯罩的白色蜡烛一接触到空气就变了颜色,青绿色的火焰飞窜得老高,从外焰到焰心的距离几乎超过蜡烛本身的长度。 齐斯微微俯身,左手撩起床单的一角,右手握着蜡烛凑近过去,小心而仔细地用烛焰对着床单炙烤。 唐煜和林辰跟在他后面回屋。 唐煜看着他的行为,面色古怪起来:“林文,你该不会还想试试看再把房间点燃一次吧?” “反正房间挺多的,试试又不亏。门还没锁,火势大了直接跑出去就好。” 齐斯不冷不热地说着,手中的蜡烛越燃越旺,床单的边角上终于多了一小簇火焰。 不同于烛焰的青绿,这簇新点燃的火焰是橘红色的,并且缓慢而平稳地沿着床单的轮廓蔓延,从外面烧到内里,很快以小半张床单为燃料,在屋里点起明亮的篝火。 齐斯侧头看向身后两人:“你们有带水吗?” 老玩家大多会在身上备一些生活必需品,包括食物、饮用水和换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唐煜眨巴了两下眼,从道具栏中取出一个布包袱,又从里面抓出一瓶水,扔给齐斯。 齐斯抬手接过,拧开盖子,倾倒瓶身,在地上浇了一圈水,将火堆围在当中。 水圈内的火焰呼呼地燃烧,边缘处的色采一伸一缩地扭曲和抖动,明黄的轮廓为视野上了一层釉色,某几个角度折射出一闪而过的绰绰人影。 那些人影从火焰附近开始,像是被投入清水的墨汁般晕开,向四面八方扩散,飘在天花板上俯瞰下方的玩家。 齐斯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恐惧感,来源于那些形体松散的人影。 他垂下眼避免直视,同时确定了:这个屋子里有希夷,能被火光映照出来的希夷。 “所以……点个火就可以看到这个副本的另一个空间了?”唐煜饶有兴趣地打量床单上的火堆,“这些人脸看上去和孟宅那面镜子中的是同一个类别啊,都是希夷吗?” 人脸在火焰中随着空气的折射而抖动,没有确切的细节,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人形的轮廓,而无法看清具体面容。 因此,玩家们也不知道罗海花夫妇到底在不在这批希夷当中。 林辰思索片刻,道:“我听过一个说法。火焰周围的空气受热膨胀,折射率会发生变化,使得周围的场景在肉眼中呈现游动的状态,乍看就像开启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古人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便约定俗成将火当作和神明沟通的渠道,无论是上古的祭祀还是近代的庙会,都要用到火。篝火和香火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副本应该是沿用了这些设定,才将火当作开启另一个空间的钥匙。” 线索分析到此,基本可以确定罗海花夫妇暂时没有死去了。 整整一天过去,除了主动离队的仇心外,玩家群体再未减员,着实可喜可贺。 唐煜拍了下齐斯的肩,问:“也就是说,我们随时可以通过点火,和罗老师他们汇合?” “不见得。”齐斯将蜡烛装回纸灯笼,轻轻摇头,“从点火到现在,我们充其量只能看见一些希夷的虚影,而没有看到更多的属于另一个空间的场景。由此看来,仅仅是点燃床单并不够用。 “罗老师他们能去往另一个空间的关键在于‘打翻灯笼’,我猜测灯笼的纸外壳是不可缺少的燃料。获得去往另一个空间的机会的前提是毁坏灯笼,你敢赌吗? “哪怕你敢,去了回不来,又有什么用呢?” 好像是为了印证齐斯的话语,原本还燃得旺盛的篝火在几秒间烧尽了所有床单,期期艾艾地灭了,留下一堆将熄未熄的灰烬,扑闪着零散的火星。 蒸腾的热气迅速冷却下来,飘散在空中的希夷的形影逐渐淡了下去,视野很快恢复篝火燃起之前的平静和清明。 “这样啊,那我们的分工倒是可以明确了。”唐煜收了心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罗老师他们负责收集那个属于希夷的空间的线索,我们负责在白天探索,仇心负责在晚上探索。 “现在我们只需要弄明白,镇东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在镇东看到的罗老师他们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圆珠笔,在纸页上写下一行行文字,简单地描述了一遍三人在白天的发现。 包括镇民的本体是稻草人、杀死虎妖是真正的主线任务,以及……可能存在直接毁灭杨花镇、绕过主线任务的通关方案。 末了,他还提出请求,希望罗海花夫妇能够摸清楚镇东的情况,最好利用希夷看不见摸不着的优势,去镇外的竹林看看虎妖的虚实。 不管这会儿罗海花夫妇身在何处,只要他们是老玩家,一定会记得回来看看的,总能看到纸上的留言。 “对于镇东的情况,我倒是有些推测。”齐斯从唐煜手中接过笔,握着把玩,“在罗老师他们的视角中,镇西是被大火焚烧后留下的废墟,镇东是镇西的镜像,却完好无损。 “根据信件等线索可知,杨花镇已经被官兵烧毁,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一片黑暗的镇西才是真实的地界,繁华明亮的镇东只是基于镜像制造的幻境。 “所有死去的存在都在镇东生活,包括玩家和NPC,那里或许正是一个专门用于安抚亡魂的桃花源,让希夷在无知无觉的安乐中消散。 “嗯,顺便可能还有一个好处。希夷可以被镜子照出来,孟宅刚好有面镜子,能照出镇东的景象,用来吓唬人挺不错的。” 齐斯的最后一句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林辰只当那是他一贯的恶趣味,捧场地笑了下。 唐煜想了想,又问:“既然那些希夷的大本营在镇东,那他们还千里迢迢跑来镇西,推我们的灯笼干什么?” “谁知道呢?根据责任分散效应,也许是自己变成了希夷,也想拉其他人下水吧……” 唐煜:“……行吧。” 林辰沉吟片刻,思维发散开来:“对了,我记得刚进杨花镇时,有一个镇民在我们面前说过,这里‘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桃花源也莫过于此’。 “孟方和镇民们在杨花镇落脚,也是为了能躲避兵灾,长长久久、无病无灾地安居乐业。你们说杨花镇存在的意义,是不是就是为各种灵体打造桃花源啊?” 齐斯看着林辰一脸“相信童话”的呆萌样,叹了口气:“如果你倒霉地死在这个副本里,安安稳稳地生活在镇东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我觉得你有必要去睡觉了。” “啊?……哦哦!” 线索交流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 唐煜拉着林辰出了门,留齐斯一个人在罗海花夫妇的房间中。 靠窗的那张床已经被新烧出来的灰烬占满,有赖于水圈的阻隔,靠门的那张床倒还完好。 齐斯顺手拉上门,在完好的木床上坐下,提笔在纸页上写道: 【罗老师,据我所知很多道具都不受副本机制的影响,你可以试试看将“照相底片”送过来吗?我今晚的探索可能需要用到这个道具。】 听罗海花的描述,“照相底片”简直是专门为收集线索准备的道具。 如果能送过来,自然锦上添花、再好不过;如果送不过来,也不会对接下来的计划有太大影响。 纸页上没有动静,也不知罗海花夫妇人在何处。 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齐斯搁下笔,提着灯笼走到窗边,向外推开窗户。 浓郁的黑暗几乎侵入房间,死尸带来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那血腥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烤肉的焦糊味,让人分泌涎水的同时恶心欲呕。 齐斯将灯笼伸出窗户往下照,高度腐烂的尸体密密麻麻地如山堆叠,最顶端几乎高耸到邸舍二楼。 最上面放着六截尸块,看样子属于被唐煜砍死过的老头和小老太。但仔细看去,却和第一晚的有所不同。 尸块的断口处没有丝毫血迹的残留,肢体和身躯也潦草干瘦许多,定睛再看,那分明是被砍断的稻草捆,显然不属于人类。 在发现世界的真实后,先前难以勘破的迷障尽数消散,其下的狰狞在眼前显出真容,荒诞离奇又滑稽可笑。 齐斯扶着窗台,将上半身从窗口探出去,和尸堆只有半米之隔,任何一具尸体坐起来,就能触碰到他。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层层叠叠的尸体始终风平浪静,好像只是普通的死者,与第一天诈尸的那些绝无关联。 杨花镇中夜行的鬼怪不会伤害阵营为“伥鬼”的玩家,这便是齐斯敢于在夜间探索杨花镇的基础。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到【命运怀表】。 毕竟这道具一个副本只能用一次,而那唯一的次数已经在昨天消耗掉了,用于确定“鬼怪不会伤害伥鬼”“鬼怪对灯笼趋之若鹜”“有无形的存在想推翻灯笼”等信息。 基于此,外出探索的必须是齐斯,也只能是齐斯。 其他玩家缺了【命运怀表】这一环节,绝对无法及时回到邸舍,十有八九会死在大街上。 而齐斯,哪怕子时过后睡大街,除了可能着凉外,也不会受到其他伤害。 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半空中洒落下来。 齐斯转过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床头柜上,交流用的纸页上方,多出了几张黑乎乎的塑料片,两侧的边缘处还各扎了一排整齐的小孔。 齐斯拿起其中一张。 【名称:照相底片】 【类型:道具】 【效果:记录画面,也许能照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备注:两个灵异爱好者在一栋废弃的大楼中失踪,救援人员只找到了他们的遗物。没能成像的底片安静地躺在背包中,只会在夜晚的某些时刻映出惊恐的人脸。】 罗海花夫妇将照相底片送过来了。 所有用得上的道具都集齐了,时间一到便可以执行既定计划。 齐斯坐在木床上,低头看着命运怀表的指针一格一格地走着。 就等子时了。 …… “就等子时了。” 仇心躺在屋顶上,将灯笼放在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 白天,她和那小童聊了没几句,就把人家吓死了,花了半天时间才将尸体处理掉,没让人看出破绽。 她回到那条遇到小童的小巷,就见那小童的祖母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寻找自家的孙儿,口中呼唤着:“安安,我的乖孙孙,太阳下山啦,你在哪儿啊?” 分明是个NPC,却表现得像活生生的人似的,皱巴巴的眼角滚落大颗的泪珠,和所有的与孙辈相依为命的老人一样,为小童的失踪而着急悲伤。 哪怕仇心不是圣母,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惶然的神情,心里也不由得难过起来,恨不得给她一刀,送她去和孙儿团聚。 是的,仇心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在医院实习的时候,看到那些哭天抢地的病人家属,总会感同身受地和他们一起悲伤与痛苦。 久而久之,她就想,活着那么苦,为什么不去死呢? 反正世界上有鬼存在,全死了不就能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吃药控制,并在某一次服药过量后,进入诡异游戏。 诡异游戏的恐怖副本很好地帮她释放了压力,她觉得自己正常多了,只有在目睹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戏码时,才会被刺激出心底的冲动。 “呜呜呜……呜呜……” 屋檐下,找不到孙儿的老太太在哭。 仇心听得烦躁,抬手堵住耳朵,开始一条条地梳理已知的线索。 “我在那个小鬼的视角中是鬼,那个小鬼本身也是鬼。根据前置提示,鬼眼中的鬼是‘?’,鬼害怕?,看到后会吓死。” “我作为伥鬼,性质是‘?’,类推可得,‘?’害怕‘希夷’。伥鬼看到镜子会吓死,也就是说镜子中有希夷……” “我在子时会准时陷入昏睡,这是副本的强制性机制。那个时间点恐怕会发生一些事,如果能多保持几秒的清醒就好了……” “梆、梆!” 梆子声响,一阵风过,吹来远处街区的更声――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人防鬼!” 第二十一章 伥鬼(二十一)俯仰经一念 二更天了,再有一更就是子时了。 仇心听着打更人的吆喝声,仔细分辨方位。 今天她还没杀人,不过现在杀也不迟。 根据第一晚的经验,打更人的身份大概率是管理邸舍的老人,也是镇民们选出来牺牲的“活人”,背后的影子呈现人形。 虽然不理解在几乎所有镇民都是鬼的情况下,“活人”究竟是怎么选出来的; 也不理解明明是玩家杀的人,是怎么算到镇民和山神的约定头上的; 但这不妨碍仇心抓住其中的机会,完成伥鬼阵营每日必做的杀人任务。 “梆、梆――” 梆子声越来越近,拖拽着杂沓的脚步声深入小巷。 仇心叼着灯笼,翻身从屋顶上跳下,轻轻落在屋后的草垛中,扒着草垛间的缝隙朝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黑暗中看不清来人身后的影子,只能借着不知从何处洒落的微光,看清那是一个戴箬笠、披蓑衣的佝偻小老太,腋下夹着拐棍,手中托着更锣,正尽职尽责地敲着。 只需要拍一下她的肩膀,就能杀死她了,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仇心拨开草垛,压着脚步声,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视野开阔起来,她看到小老太的身后的地面上跟着一片橘黄色的光晕,灿灿地泼洒着,随着她的走动而前移。 那是灯笼的光。 仇心看向光源,只见一个红衣散发的身影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无声无息地跟在小老太身后,始终与她相隔两步的距离。 晚风吹起衣袖和长裾,血色的布料在空中无声飘拂,像是滴入清水的血迹般缱绻,边缘虚化得如同夜行的鬼。 是林文! 林文跟踪打更人做什么?是有什么发现,还是……也想对打更人下手? 是了,林文能在夜间出来,不被鬼怪攻击,足以说明他也是伥鬼。 是伥鬼就得杀人,明确是活人的打更人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打更人只有一个,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仇心不再犹豫,从道具栏中抓出一把细沙,甩向小老太身后的红衣人。 红衣人反应极快地向后一退,仇心趁机上前,几步窜到小老太的身后,在她的右肩上重重一拍。 “咣当――扑通――” 更锣摔在地上,小老太向前扑倒。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身份效果,杀死一人】 【请在十二个时辰内杀死下一个人】 除了死者换了人外,一切都和第一晚如出一辙。 仇心一击得手,无意纠缠,转身沿来时的路狂奔。 才跑了没几步,她就感觉右脚踝处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套住了。 脚动不了,上身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倾,她一个趔趄,整个人摔进柔软的草垛中。 然后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就知道跟着打更人能找到你,仇心。现在,作为同一个阵营的队友,我们好好聊聊吧。” …… 齐斯在房间里坐了没多久,估摸着隔壁两人睡着了,便推门而出,沿着楼梯下到邸舍一楼。 副本进行到现在,线索和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他对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不过在细节上还需要再进行设计。 比如,要如何在不引发怀疑的情况下,将只有伥鬼知道的信息告知其他玩家。 再比如,要怎么兵不血刃地完成“消除玩家中的全部人类”这条任务。 第一晚,齐斯轻易地趁其他玩家不在,杀死一个倒楣的玩家,本以为后续只用辨别出谁是伥鬼、谁是人类,再对人类如法炮制就行了。 不想,才一晚上的等待过去,身份阵营是搞明白了,却完全错失了良机。 玩家们只当罗海花夫妇成为希夷,是用来去另一个空间收集线索的。 但齐斯清楚地知道,那是用来栓住伥鬼阵营的玩家的一条绳子。 希夷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直接通过触碰肩膀的方式杀死;罗海花夫妇形影不离,也不适用于“单独共处一室”的条款;理论上,伥鬼是杀不死他们的,只能采取某个特殊手段进行“消除”。 而那个特殊手段成立的基础在于信任。 一旦被罗海花夫妇目击他杀死其他玩家,后续再想欺骗这两人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就困难了。 所以,他必须使用一些比较复杂的手段,调动更多的棋子投入对计划的演绎。 仇心就是要用到的棋子之一。 齐斯主动提出要在夜晚出门探索,有一个隐藏的目的便是找到仇心。 他相信,人都是有思维惯性的,仇心经过第一晚的成功,第二晚大概率会继续选择对打更人下手。 在此基础上,他想找到仇心十分简单。 齐斯提着灯笼,出了邸舍大门,循着笼罩整座杨花镇的打更声而去,终于在穿过三条街巷后,找到了今晚负责打更的小老太的身影。 他安静地跟上小老太,又走了一刻钟,幸运地遇到了离队多时的仇心。 此刻,猩红的咒诅灵摆缠在仇心的脚踝上,远看是一抹狰狞的血痕。 齐斯站在仇心身前,微微弯腰,露出一口白牙:“首先,我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缠在你脚上的那个道具虽然不致命,但要是划破了口子,会随机施加失忆、幻觉、高烧三个debuff中的一种。 “其他两个倒还好,如果失忆了就麻烦了,你也许会像一个阿尔兹海默患者那样流着口水,认不清人,把自己当作一个NPC永远留下也说不定。” 仇心陡然抬眼,目光阴郁:“你在威胁我?” 齐斯注视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这是我想说的第二个点,我对你持善意的、寻求合作的态度。在我看来,你远不必这般如临大敌。 “这是个团队副本,我和你又处于同一个阵营,立场是完全一致的,合作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更何况身份效果第四条说了,杀死同为伥鬼的玩家后,我也会被抹杀。 “我虽然不是个惜命的人,但用你的性命的价值来换我的命,恕我直言,我会觉得我亏大了。” 话说的不好听,道理却没错。 仇心沉默两秒,幽幽地问:“我并不认为这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团队副本。每天能遇到的活人有限,哪怕是阵营内部,也存在竞争关系。” “这就涉及到第三点了。”齐斯笑了,挑起食指竖在唇间,“今天我跟着他们将镇东和镇西走了一遍,发现了很多关键线索,指向截然不同的发展,你想听吗?” “你会告诉我?” “只需要你答应我,永远不暴露我的身份,不对我不利,我就告诉你。” “好。” 【灵魂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 银白色的字迹同时在两人的系统界面上刷新,仇心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踝上挂着的灵摆,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契约类技能?红色灵摆?” 齐斯坦坦荡荡地点了下头:“嗯,前不久论坛里挂过的那个‘程安’也是我。” 仇心:“……” 契约既成,“永远不暴露身份”的条款涵盖极广,可以是“伥鬼”的身份,也可以是“程安”的身份,甚至包括更多。 齐斯并不担心仇心在知道某些信息后对他的计划造成妨碍。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仇心,自顾自说了下去:“上午的时候,我们跟随送葬人去了镇东的竹林,看到被他们竖着插进土里的尸体变成了稻草人。 “通过一些实验,我们判断大部分镇民都是附身在稻草人身上的鬼魂,他们的影子其实是稻草人的影子。 “也就是说,他们附身的稻草人是虎状,影子就是虎状;附身的稻草人是人形,影子就是人形。” 仇心领会了话语中的意思,问:“镇民没有活人和伥鬼之分,全都是鬼怪,我们随便拍谁的肩膀,都能完成每日任务,是这样吗? “副本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话?” “随便找一个镇民试试就知道了,你可以亲手试,也可以让我来试。”齐斯退开几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更锣,侧头看向仇心的身旁。 那是一间破破烂烂的木房子,内里传来不绝如缕的哭声,明显住了一个人。 “我自己试。”仇心说。 她走到木房子的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门,敲完后才想起,杨花镇三令五申不让镇民们在夜晚开门来着…… 她从道具栏中取出一把捣药槌,就要去砸门锁,不想门里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安安,是你回来了吗?”丢了孙子的老太太顶着红肿的眼睛,愣愣地推开木门,朝外头张望。 仇心伸手拍了拍她的左肩。 “扑通――” 老太太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倒在地上。 【您今日已使用两次身份效果,杀死两人】 【请在十二个时辰内杀死下一个人】 仇心听到了系统播报声,默然无言。 所有镇民都是伥鬼可以杀的对象,可为什么要用稻草人,在他们当中区别出人影和虎影呢? 齐斯垂眼看着手中的照相底片,其中映出仇心动手刹那的图景。 穿着破烂灰衣的稻草人身上笼罩着灰黑色的虚影,被触碰肩膀的那一下,忽的如同往池塘里投入石子般,向四面八方消散留意,好像受了莫大的惊吓…… 鬼惧怕?,很容易被吓得魂飞魄散;而身份为伥鬼的玩家,恰好是?。 平日里镇民以为自己是人,不怕?;待他们发现自己是鬼,就怕极了?。 这便是玩家中的伥鬼能够通过触碰肩膀的方式轻易杀死镇民的原理。 齐斯将成像的底片收进袖中,朝巷口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仇心:“有兴趣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仇心不言不语,提着明灭的灯火,缓缓跟上齐斯。 又穿过几条街,耳边再次响起“梆梆”的打更声。 沙哑的吆喝声在寂夜中回荡,念着含糊不清的词: “吾妻死于虎,吾子又死焉。何为不去也?他乡有兵灾……” 齐斯循着吆喝声走过去,借着灯笼向四周扩散的光影,看到一身黑衣、须发皆白的书生。 更换身份后,拥有人的影子的书生也获得了打更的职责,或将和管邸舍的小老太一样在夜晚死去,作为供给虎妖的牺牲。 仇心喃喃道:“村民本身都是灵体,身份由他们附身的稻草人决定,每天都会更换。 “就像投胎一样,有人大富大贵,有人贫贱如泥,有的人……因为附身在人形的稻草人上,注定在夜间死于伥鬼之手。” “聪明。”齐斯笑了笑,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昨天接待我们的那位书生同志,倒霉地附身到了人形的稻草人上。 “只是不知这附身是随机的,还是有人在操控。究竟是随便抽取一只鬼魂供奉给老虎,还是借此良机除掉特定的个人。” 仇心想了想,问:“你有验证的办法?” “我想试试,如果我们不按照规则的安排杀死他,他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齐斯说完,控制着咒诅灵摆飞回到手边,转身折入一条街巷。 他高举着灯笼,一扇扇窗户照过去,没多久便找到一扇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纸窗。 他也不敲门,直接将咒诅灵摆甩向纸窗,击穿薄薄一层阻挡。 屋里的炕上躺着一对中年夫妻,在窗户被破开后??缩缩地抱在一起,脸色惨白地瞪着站在窗外的齐斯。 齐斯并不急着进门,操控咒诅灵摆飞进屋中,挑掉插门的门闩。 门开了。 齐斯闲庭信步地推门而入,在那对夫妻的肩膀上各拍了一下。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身份效果,杀死一人】 【请在十二个时辰内杀死下一个人】 【您今日已使用两次身份效果,杀死两人】 【请在十二个时辰内杀死下一个人】 “梆、梆、梆!” 远处三声更响,牵动手中的更锣共振出悲鸣。 齐斯从道具栏中取出【墨魂长卷】和【写满痛苦的伞】,同时发动效果。 水墨从山水长卷中蒸腾而出,在空中如云雾般缭绕漂浮,散落的点点金光勾勒出门的轮廓。 齐斯抬脚踏入门中,用手指勾着一笔写意的山水,回头看地面渐次远去。 却听,有人扯着嗓子吆喝: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第二十二章 伥鬼(二十二)无为亦无常 天色渐明,雾气如蒸。薄如绸带的晨曦透过窗棂,泼洒在邸舍二楼的房间中。 唐煜和林辰同时在床上醒来。 昨夜他们按照小老太的要求进了同一间房,没过多久,门便被从外面锁上了。 有了第一晚的经验,他们很快完成了分床和分工。 林辰睡在靠门的床上,守着两只灯笼,不让它们翻倒。 唐煜则坐在靠窗的床上,手持各种武器类道具,守住窗户,不让外头的鬼怪破窗而入。 将近子时的时候,窗外的尸堆爆发出阵阵尖啸,魑魅魍魉凝成的烟气横冲直撞。 好在玩家们的道具储备还算充足,邸舍的地形也易守难攻,两人终于抵挡住了邸舍外的鬼怪,等到了“子时三更”的打更声。 鬼群如潮水般一层层退去,屋内两人也在副本机制的作用下沉沉入睡,再睁眼时已是白天。 林辰第一时间通过灵魂叶片联系齐斯:“齐哥,你还好吗?昨晚没出什么变数吧?” 两秒后,齐斯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还活着,有不小的发现,见面再说。你们稍等一会儿,如果十五分钟后还是没人开门,我来给你们开。” 林辰松了口气,说:“我们这边不急的,昨天等了足足半个小时,门才开呢。” “嗯,那你们等着吧。” …… 杨花镇空阔无人的大道上,齐斯提着更锣,慢悠悠地朝邸舍的方向走去。 从他所在的位置赶到邸舍,最多只需要十五分钟。 根据昨天早上的情况可以判断,管理邸舍的老人去给被锁住的玩家开门,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他不必担心回去得晚了,被林辰他们发现他不在屋里,进而暴露伥鬼的身份。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昨晚的发现。 子时更响的那一刻,他如计划的那样进入墨魂长卷,由黑伞召唤出的黑影鬼携着,在木楼、院落与巷道间穿梭。 具体的细节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原本漆黑如狱的夜空在某一个刹那淡了下去,从东边升起的白色曦光随着雾气的折射向各个方向扩散,整座杨花镇在短短几秒间蒙上一层属于清晨的乳白釉色。 天亮了。 在时间越过子时,黑夜浓郁到极点,生灵陷入沉眠的那一刻,白昼毫无预兆和过渡地皤然降临。 如死尸般横陈在床榻上、石板上等各个角落的镇民在某一刻化作白面红腮的稻草人,又一瞬间恢复正常,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门,在大街上聚集。 齐斯想起仇心昨夜子时在大街上昏迷过去,却安然无恙地在次日醒来,料想这一批镇民应当看不见玩家的存在。 他命令黑影鬼携着墨魂长卷落回地面,站在人群中央,果然没有吸引任何一道目光。 所有视线穿过他如同穿透无物,来来往往的镇民迈过他的身躯,所有触觉都不曾产生,好像他被完全隔绝于世界之外,属于和镇民们永不相交的另一个图层。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心有所感,便顺心意而为,抬手敲了一下更锣。 “梆――” 清亮的梆子声在人群中炸响,所有镇民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你们听到了吗?是梆子声!” “可是这不是白天吗?怎么会有梆子声?” “我听到了,梆子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可是那儿怎么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我总感觉那里怕不是有个咱们看不见的人……” 人声嘈杂,渐渐纷杂不清。 墨魂长卷的生效时间结束,齐斯重重地摔倒在地。 再度醒来时,命运怀表的时间显示凌晨六点整。 …… 六点一刻,齐斯准时赶到邸舍,上到二楼。 和他预料得大差不差,管理邸舍的人还没到,唐煜和林辰居住的那间房间的木门上,铁锁还严严实实地挂着。 他直接从手环中抽出铁丝,伸进锁眼,将锁头撬了开来。 屋里,林辰和唐煜两人坐在床上,相对无言。 听到开门声,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迎到门口。 唐煜率先问道:“林文,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齐斯从袖中取出一叠照像底片,递给他身后的林辰。 林辰接过相片,按照齐斯的指示,将它们放到靠近窗户的木床上,一字排开。 缥缈的晨光下,黑色的相片反射破碎的光,并在婆娑的光影中缓慢显色。 最前面两张照片呈现的是睡在屋里的稻草人。 这大概是两户穷苦人家,七八个稻草人挤在逼仄的小房子中,像活人一样盖着被子,有的侧躺,有的仰睡。 它们无一例外不怎么像人,头大身宽的,虽然潦草,但依旧能看出囫囵的形状――是稻草扎成的老虎! “敢情稻草人还真给扎成了老虎的形状,难怪那些镇民的影子都是虎影。这是要辟邪还是吓唬人啊?” 唐煜吐槽一句,又看着相片,啧啧称奇:“这是什么道具?要是早点拿出来,对着四面八方咔嚓一照,我们说不定都不用去镇东一趟,就能知道镇民们的本体了。” “这是罗老师他们的照相底片,昨晚我让他们送过来的。”齐斯轻笑一声,“在意识到镇民可能是稻草人之前,谁也不会想到浪费道具在副本里拍风景照,不是么?” 他低垂着头,伸手拨弄照片,将它们按照两张一组,分成好几个板块。 唐煜凑近了些,用两指捏起一张照片打量:“罗老师他们能送东西过来,也就是说道具可以在不同空间中穿梭?” “看样子是的。声音、道具、文字,很多东西都可以是两个空间共有的锚点。” 齐斯含糊地说着,抬手一指中间一组照片,示意唐煜看。 那是一组称得上恐怖的相片,通体被染成子夜似的灰黑,细看却能发现那并非本来的颜色。 只见相片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一张张扭曲的灰败人脸,正是在经过这种能激发人密集恐惧症的叠加后,画面的色泽才在视觉效果下浓黑如墨。 仔细看去,还可以发现那些人脸之所以形状扭曲,是因为处于高速移动之中。 明确了这一点,继而可以从较深的轮廓间窥见其移动的轨迹―― 并列数条如龙如虹的弧线中,它们从地面上如尸体般堆叠的稻草人里钻出,向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去,突破相片的边缘,不知终点在何处。 齐斯等唐煜和林辰看完这组照片,默默将它们拨弄到一边,将新的一组照片推到两人面前。 这组照片同样被挤挤挨挨的人脸蒙昧得乌漆麻黑,移动的轨迹与第一组照片形状相似,方向相反。 它们从画面外而来,气势如虹地浇筑入地上的老虎形状的稻草人中。 而在最新一组照片中,那些经过浇筑的稻草人站了起来,沐浴在晨曦之下。 时间竟然一瞬间从夜晚变成了白天! “这样一来,这个副本的机制就清楚了。”林辰喃喃总结,“一到子时,所有稻草人壳子里的鬼魂一并发生变更,一部分离开,一部分进去。 “它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挑选特定的稻草人,或者根本没有记忆和意识要进行挑选,因此基本上都是随机附身。 “同样的鬼魂每天可能都要换一个壳子,而身份和记忆又是壳子自带的。所以在我们的视角中,镇民们的身份换来换去。” 齐斯颔首,简单地将昨晚的经历半真半假地讲了一遍,抹掉了仇心的存在,重点说了杨花镇在子时过后迎来白昼的情况。 他环视两人,淡淡道:“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天晚上临近子时,邸舍外的鬼怪化作黑烟肆虐。次日我们又在镇东的邸舍后发现了同样的尸山。 “我怀疑那些萦绕在尸体上的鬼怪,就是附身在稻草人上的鬼魂的来源。镇西的鬼怪在子时后成为镇民,镇东的鬼怪则在子时前活动。 “子时,稻草人身上原有的鬼魂飞向镇东,在镇东的尸山中栖宿;镇西的鬼怪从尸山中跑出,附身稻草人,并像活人一样生活,享受属于他们的白天。 他垂下眼,抚了抚手指:“由此看来,所有镇民都是鬼怪,要借稻草人作身体,才能冒充活人。只需要一把火,很轻松就能烧个干净。” 唐煜皱眉问道:“那些鬼怪想要像活人一样生活,所以附身在稻草人上,这倒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分成两批轮流附身?多做几个稻草人不行吗?” “空间不够。”齐斯掀起眼皮看向天花板,“无论是子时前还是子时后,镇民的活动空间都在镇西,镇东是属于希夷的镜像空间。 “而镇民的人数只多不少,占据整个杨花镇还差不多。既然半个镇子划给了别人,那它们就只能委屈一下,分批住房了。” 唐煜:“这镇子的城市规划真有想法。” 林辰思索片刻,问:“希夷无声无色,一般不会干扰到其他存在,为什么要把它们单独安排在镇东啊?” “谁知道呢?也许有人害怕希夷吧……” 齐斯随口说了一句,换了话题:“还有一件事可以明确:这个副本笼罩在巨大的幻觉中,不仅我们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以墟圮残垣为繁华市镇;那些镇民同样被幻觉所迷惑,看不到某个存在不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他们看不到邸舍后的尸体,看不到另外半天的场景;昨夜子时过后,新附身稻草人的那批镇民看不见我的存在。 “你们觉得,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稳定。”林辰脱口而出。 他略一沉吟,低声念道:“我记得《道德经》中写道:‘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民众知道的真相越少,就越方便管理,不会制造动乱。” 他顿了顿,看向齐斯:“对了,林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这句话同样出自《道德经》,不知道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关联。 “但我现在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副本好像就是要按照道家《道德经》的思想,构建一个隐于尘世外的桃花源。 “鬼、?、希夷皆可存在,互不干扰,自得其乐;德高望重的孟老爷久不出面,生活简朴,无为而治;鬼怪的身份每天随机对调,顺其自然。 “但很多线索又是矛盾的。我们第一天找到的信件中,无论是抵御外族的信念,还是后面坚壁清野的决策,都是儒家的思想。为了躲避战乱而投身虎患,则契合‘苛政猛于虎’的宗旨……” 林辰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想到的都说了一遍,换来身边唐煜肃然起敬的目光。 “你懂得挺多啊,怎么做到的?哪怕在副本外准备过,指定副本浸入,也没这么夸张吧?” 林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因为我还是大学生吧,学校图书馆里资料比较全,我没事就背点。其实我知道的不算多,很多东西还没背到……” “……你确定你是大学生不是高中生吗?我记得我大学那会儿,连高中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哈哈,这不是为了诡异游戏嘛……” 两人扯皮的档口,齐斯收起散落在木床上的相片,转身走出房门。 他不快不慢地下了楼,走向邸舍大门,迎面就见一个穿黑色蓑衣的老头和一个青衣书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头拎着一串钥匙,看样子是继死去的小老太之后,来管理邸舍的,并且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书生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却一副和玩家们熟悉的样子。 他拎着一坛酒,放到邸舍桌上,冲齐斯笑了笑:“在下李意,孟老爷叫我给几位义士送好酒来了。等会儿我还要引几位去找那虎妖的巢穴。” 他无疑有前两位书生的记忆,性格却是不同。 齐斯回了他一个友善的微笑,越过他走出邸舍大门,看向东方。 不多时,一道穿紫色襦裙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提着灯笼,朝邸舍走来。 离队近两日的仇心按照昨夜和齐斯的约定准时到达。 后续的一些安排/新书投票 问题章节已经初步修改完成,尽可能在保留原意的基础上,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恢复更新。 本书按照计划一共六卷内容,后两卷分别为“人与鬼”“神与兽”,其中的很多情节按照原大纲是过不了审的。(结合之前的剧情,大家应该也能猜出来第五、第六卷会发生什么,大致就是引爆之前包括失眠症病菌在内的布局,各方博弈下开始大规模“牺牲”无辜者) 我不打算改大纲,因为已经写到这儿了,一改就是烂尾,全线崩盘。所以到时候,我大概率会先尽快往后推剧情,等再次进审核后直接搁置本书的进度,然后开始写新书。 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两个月后为了刺激消费,审核全面放宽,一些不能写的内容又能写了。 也说不定我下本书起飞了,像某些大作者一样,可以放飞自我地写,让审核帮忙开绿灯…… 先这样吧,总要先做最坏的打算,未雨绸缪。 下本书目前有三个想法,群里已经发起过一轮投票了,现在也把选项放在这儿: A.悬疑幕后流黑暗文,莫里亚蒂式主角,策划一起起完美犯罪,兜售谋杀计划。 【简介】2034年1月1日,我搬家到了江城。 从此,江城被评为全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市。 ……………… B.奇幻幕后流黑暗文,梅菲斯特式主角,引诱普通人堕落,觉醒超凡力量。 【简介】漫溢肮脏臭水的街道饿殍横陈,瘦骨嶙峋的老鼠被乞儿抓住。 腐烂的蔬菜裸露出细密的牙齿,翻倒在地后亲吻主妇的脚跟。 饥荒、瘟疫、战争、死亡……绝望的黑暗中猩红滋长。 污秽、毒疮、血肉、溃疡……恐怖的邪神将在此诞生。 身着赭色西装的主祭倾倒名为“救赎”的魔药,迷途的旅人走近后才发现—— 那不是光,而是邪神的眼睛。 ……………… C.仙侠无限流黑暗文,毒士主角,诡异修仙,含山海经、聊斋元素,群像文。 【简介】一串记史的绳结,捉了人魂送进邪祟遍地的山海界。 一个赶考的书生,夜夜向山精鬼魅讨教驱邪的法门。 上古的巫觋,口吐人言的巴蛇,通关的文牒,藏于市井的不良人。 不夜的长安,千妖百鬼的闹市,你看那血色,溅上了昨日的宫门。 乞儿、公主、富商、走卒……今朝来这义庄,明日过那荒村。 进了这山海界,七日鬼门关走一遭,管你达官显贵,红尘过客,生死不由人! ……………… 大家可以投个票,到时候会综合统计两边的票数,决定写哪本。 第二十三章 伥鬼(二十三)杳杳东西道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伥鬼。”仇心坐在木床上,环视众人,平静地说。 管邸舍的老头上楼看了一趟便走了,书生则站在楼下的大堂中,安安静静地守着食盒与酒坛。 仇心等老头走后才进了邸舍,和玩家们一道在二楼罗海花夫妇的房间中聚集。 她顺手将房门一关,外头便听不见里头的讨论了。 久别重逢,谁也没多说什么废话。 唐煜将有关稻草人、虎妖和大火的信息说给仇心,包括一些对世界观的判断和接下来的计划。 仇心安静地听完,接下去道:“我这边获得的信息比你们要多一些,很多是独属于伥鬼这一阵营的线索。 “首先是前置提示提到的‘鬼’、‘?’和‘希夷’的关系。我初步判断,‘伥鬼’阵营的玩家是‘?’,‘人类’阵营的玩家和镇民是‘鬼’,两者都可以通过某种途径化作‘希夷’。 “其中,‘鬼’怕‘?’,‘?’怕‘希夷’,就像‘人’怕‘鬼’,并且程度更严重一些,受到惊吓会直接魂飞魄散。” “这说不通啊。”唐煜打断道,“我们看见你,一点儿都不害怕。罗老师他们化作的希夷就在这个房间里,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 “如果‘鬼’、‘?’和‘希夷’三种灵体互相克制,岂不是你只要在大街上走一趟,镇民们就全灭了?” “没有这么简单。”仇心摇头解释道,“你们和镇民都不认为自己是鬼,自然不怕我。只有我去拍你们的肩膀,惊了你们的魂,你们才会有一瞬间生出类似的念头。 “我之所以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也并非不害怕希夷,而是因为我看不见他们,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等我能看到感受到了,就怕了。 “据你们所说,希夷一般会在镜中显出影象。我听一个镇中的小孩说,镇民们抓住伥鬼后,会让书生将其押去看镜子,直到活活吓死。” 唐煜结合已知线索思考了一番,颔首表示认可:“这么看来,书生是这个副本中特殊的存在啊,既负责接引玩家,又负责处决伥鬼,知道的估计挺多的。” 这是玩家们的共识,毕竟进入副本以来,关于杨花镇的很多认知,都是由书生灌输的。 林辰想到了什么,讷讷应声:“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的吧……身份对应的鬼魂总是换来换去,应该也是为了防止同一个鬼魂知道太多吧?” “错了。”齐斯方才一直静静地站在门边,这会儿冷不丁地开口,“同一具稻草人身上有对应身份全部的记忆,仅仅是鬼魂的流转并不能实现保守秘密的效果。 “如果是我,想遏制信息的传播,只会尽可能将某个鬼魂焊死在那个岗位上,确保知道秘密的只有他一个。” 林辰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因为没有人能够控制谁具体附身在哪具稻草人身上,所以只能全部随机匹配?” “随机么?”齐斯笑了,笑得意味不明,“书生过了一晚上,刚好变成注定要死于伥鬼之手的老人,那可真是太巧了。” 唐煜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啧啧两声:“这用人还带一次性的,用完就杀。” 林辰默然,仇心掀起眼皮看了齐斯一眼,复又垂眸。 楼下适时传来书生的催促:“几位义士,不妨先下来坐坐,我们一起商议一下对付虎妖的事宜,也好让在下知道几位的打算。” 信息已经交流得差不多了,床头柜的纸页上也没有多出新的内容,再在楼上磨蹭,除了拖延时间外别无他用。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仇心。 有部分NPC是知道她是伥鬼的,等会儿和其他玩家一起去寻虎妖,路上若是被人看了出来,会很麻烦。 仇心淡淡道:“你们管自己就好。我从窗口出去,到时候远远跟上你们,在竹林中汇合。被镇民看出来了,我也有办法脱身。” 伥鬼在这个副本中是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哪怕真被镇民包围,凭借能够轻松杀死镇民的身份效果,也有办法脱身。 玩家们不再犹豫,告别仇心后推门而出,三三两两地下了楼。 这次的书生很是健谈,见玩家们下来,忙不迭地往几只碗里满上了酒,笑着说:“我们杨花镇苦虎妖久矣,几位义士若能除此大患,便是我们千百镇民的大恩人。不知几位可有打算?” “酒都有了,这还真成景阳冈打虎了……”唐煜低声吐槽一句,看向书生,“我记得你们孟老爷昨天和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只说让我们好吃好喝地住几天,到了日子就把我们送出去。” 书生动作一滞,故作迟疑地说:“几位有所不知,镇民们自从知道几位能除虎患,高兴得紧,自发约好了要过来给几位践行。 “话已经传下去了,几位要是反悔,他们还不知道要有多难过,恐怕不好收场。” 这是一出隐晦的道德绑架,暗含威胁的意味。 齐斯好像没听出来弦外之音,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书生:“我们一路走来,住了这些天,只觉得你们安居乐业,可不像是除不了虎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书生放下酒坛,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如果能自由而随心所欲地活着,谁愿意生活在恐惧和绝望的禁域中呢?” 齐斯注视着书生的眼睛,两秒后,他粲然一笑:“我明白了。今天我们会去看看那只虎妖的。” 书生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挂起鲜红的微笑,其下的稻草若隐若现:“那就跟我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玩家们昨天晚上就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得去一下竹林中,看一眼虎妖,再制定后续的计划。 和书生的口角不过是个小插曲,能讨价还价获得更多利益再好不过,失败了也没什么妨害。 几人跟在书生身后出了邸舍,雾蒙蒙的光兜头洒下,好像阴天一瞬间出了太阳。 穿着各色衣服的镇民从各个角落冒出,冲着玩家一行人探头探脑,投来感激和热切的目光。 人群不停有新的镇民加入,挤挤挨挨地漫成汪洋,前呼后拥地将玩家们围在当中,热情程度恍然让齐斯幻视落日之墟中围观傅决的玩家大军。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能除掉虎患了。”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死人了。” “几位真是义士啊……” 镇民们议论纷纷,不吝溢美之词。 书生转头看向齐斯,问:“几位是打算直接去竹林中寻虎妖的巢穴,还是再在镇中四处走走呢?”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活像是让玩家们趁还活着,最后好好看一眼世界。 齐斯不在意地笑笑,说:“我先在附近转转吧。” 他径直向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身遭围簇的镇民自行让开一条道,像是被船只破开的海水。 林辰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在齐斯身后。唐煜也有样学样。 三人穿过东西横亘的大街,绕过一条条街角的暗巷,在一处被阴影覆盖、完全照不到光的角落停步。 一具黑衣的尸体安静地蜷缩着,衣料下裸露的皮肤苍白发青,泛着发霉的稻草的颜色,看样子已经失去声息多时。 唐煜走上前,将尸体平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第一天的书生,昨晚的打更老人。 昨夜齐斯和仇心没有一人对他动手,他却依旧死了,好像那是写定了的结局,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今天的书生领着大片的镇民追随玩家脚步而来,也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他在尸体旁站定,微微欠身,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他于昨夜子时死于伥鬼之手,按道理是要给那虎妖做牺牲的,不过相信有几位义士在,不日后那规矩就要改了。” 齐斯扭过头看他,微笑着问:“他真的是被伥鬼杀死的吗?” 书生明显地愣了一下,转而苦笑:“只能是伥鬼杀死的他。害人的不管是谁,都是伥鬼。” 两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在暗示什么。 齐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字一顿道:“我明白了。” “送葬人到,诸位请让道――” 吆喝声自远处响彻,经由镇民们的呼应渐次传递,送葬的纸人骑着纸驴,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它们持和昨日无异的姿态,摇曳着飘然落地,托举起地上的尸体后,再度坐上纸驴,朝镇外扬长而去,口中用尖细的音调唱着庄严的词。 人群纷纷往两侧让去,夹道而立,扯着嗓子应和: “人有一死,入土为安――” “为死者开道――” 肃穆的气氛中,林辰的声音经过灵魂叶片的传递轻轻响起:“齐哥,书生真的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注定要死去吗?” “谁知道呢?”齐斯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落在一个同样作黑衣打扮的老人身上――苍老的面容清晰可见,与昨天那位书生有七八分相似。 他略带幽默地说:“现在看来,所有书生都是一次性NPC,白天当向导,次日就成了打更人,按照规矩被伥鬼弄死,剩余价值榨得挺干净嘛。” 林辰沉默良久,喃喃道:“我听说过,联邦建立初期的大清洗中,被处以死刑的人的大门上会被画上黑色的十字,等他们外出就用机枪朝他们扫射。 “这个副本中人形的稻草人应该就像黑色十字一样,起到标记将死者的作用。‘伥鬼’阵营的玩家受阵营任务驱使,很容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处刑人,杀死那些附身在人形稻草人上的镇民。” 他做出判断,不无悲悯地感慨:“能够操纵副本机制的幕后掌权者借由玩家的手排除异己,这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为虎作伥……” 齐斯听完林辰的发言,眯起眼笑:“所以我现在很好奇,如果我们真杀了虎妖,接下来那位仁兄无处甩锅,该如何收场。” “杀……杀死虎妖?”林辰瞪大了眼睛,属实没想到目标能从“看虎妖一眼”上升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齐斯笑容不减,好像只是平常玩笑:“说不定我们就成功了呢?毕竟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不是么?” 两人闲聊间,送葬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野所及的最远处,吆喝声飘散在风中,再难听清具体的字句。 书生走到玩家们面前,说:“时间不早了,我带你们去找虎妖的巢穴吧。” 热闹看完了,践行的流程也走过了,镇民们陆续散去,原本水泄不通的街道又恢复了能够走人的宽度。 一行人不再停留,折返回邸舍的方向,直接穿过一楼大堂,钻入后墙的暗门。 暗门后的大片平地堆簇着如山的尸体,从二楼俯瞰时一望无垠的尸山自山脚仰视更觉震撼。 书生好像看不到那些尸体似的,面色如常地从尸堆中间走过。 玩家们无法再像昨天那样绕道,只能强压着心底的不适,踏在两座尸山间的过道上穿行。 两侧半腐烂的尸骨如同地狱的布景,夹道欢迎远道而来的玩家进入死亡的领域。 齐斯放慢脚步,走在队伍最后,挑了两具还算完好的尸体粗略检查了一遍。 一具死于刀伤,一具死于火烧,皆死于非命,却并非葬身虎口。 “前面就是了。”书生在尸堆的边缘停步,遥遥一指被雾气笼罩的竹林。 洁白的石子从林间小径中延伸,在竹林的范围外拖出一小截,像在邀人进入。 书生杵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再前进一步。 已经走到这儿了,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玩家们索性绕过他,沿着蜿蜒的小径,排成一队走进竹林。 在玩家们进入后,林中本就浓郁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三人才又向前走了没几步,回头就见白雾封锁了来时的路。 朦胧的乳白色时浓时淡,为整幅画面渲染一种梦境的虚幻感。 密密麻麻的竹子横斜交叉,将路途阻隔得扑朔迷离,举目四望只能看到大团的幽绿色,不知潜藏何物。 “我在这里。”仇心的声音在前方遥遥响起。 玩家们由唐煜打头,顺着声音的指引,踏着一地细碎的白石头,继续深入林间。 “滴答、滴答……” 水滴声淅淅沥沥地响,粘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动物涎水发酵的腥臭。 玩家们抬眼看去,只见一具被咬掉半截的尸体从竹梢上挂下,腊肉似的无风自动,向下流淌深红色的黏液。 一身紫衣的仇心就站在尸体边,回身冲几人招手:“你们过来吧,虎妖的巢穴就在那边。” 唐煜不疑有他,几步走到仇心身边,朝仇心面向的方向望去。 残留着肉渣的人骨零星散落,有的半埋在地里,有的高挂在竹子上。 惨白的骨架东一块西一块,长长地铺满一整条小径,通向雾气蒸腾的竹林深处。 冰冷刺骨的妖风吹来深林中的声响,在罕有的小块空地的上空回荡。 嘎吱……嘎吱…… 咀嚼人骨的声音清晰而鲜明,令人毛骨悚然。 “嗷呜――” 虎啸引来大地的震颤,轰得人鼓膜发胀。 短短几秒间,声音飞速地向玩家靠近,伴随着重物踏碎竹叶的“沙沙”声。 玩家们各自拿出保命的道具,随时准备发动。 林辰将黑伞在身前撑开,目光死死地盯着颤抖不已的深林。 沙沙、沙沙…… 白雾被激荡的气流撞散,一只巨大的头颅从雾中探了出来,龇开尖利沾血的牙齿。 属于老虎。 第二十四章 伥鬼(二十四)踽踽陟锋芒 林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虎。 两层楼高的庞然巨物仰头慢行在竹林间,山石般棱角分明的肌理堆簇成常识中老虎的形状,表面的毛发却如针尖般肆意生长,泛着神圣的金光。 毛发上的花纹在岁月的打磨下淡化,全身上下多处破损,露出皮肉下的森然白骨,却丝毫没有削减其威严,反而更添恐怖。 它一步步向玩家们走来,身遭原本密密匝匝的竹林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足够让它通过的道路。 就连雾气也瑟缩着蜷入角落,生怕触碰到它的身躯一分一毫。 形容狰狞的虎妖在玩家们面前停步,缓缓低下三个人宽的头颅,傲然俯瞰下方四人。 高耸的颧骨上是两汪绿色的火焰,构成巨大的虎眼,鼻息呼出的气牵动山间的风,剐蹭玩家们的皮肉,带来隐隐的刺痛。 那已经不仅仅是一只凶猛的动物了,更像是执行神罚的工具,亦或者大自然的怒火诞生的天灾。 山林的伟力凝结于山中最可怖的生灵,个体在其面前有如撼树的蚍蜉,无法抗衡,无法触动。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真真切切明白了“山神”二字的意义。 将虎妖称作山神并非敬辞,而是客观的描述。 脚下支配整座山林,腹中歆享白骨血肉,背后蒸腾万千亡灵,这样的存在居于这座小山中,自是神明。 玩家们打一见到虎妖,就收了对付虎妖的心思,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们逃离才是惟一的保命选项。 “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迅速扯住林辰的袖子,转身沿来时的路狂奔。 林辰被拉得一个趔趄,如梦初醒,抬脚欲要奔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拉他的人是唐煜,见他不动,恨铁不成钢地喊:“跑啊!还杵着干啥?喂老虎吗?” 林辰再度尝试抬脚,却依旧无法做出行动。 他抬眼望向头顶,看到血色的藤蔓虚影从高天之上垂下,越过肉体的阻隔深埋入灵魂,意念在传递的过程中被无形之物吞噬,终究没能转化成行动。 这是什么东西?是触发了什么机制吗?没有线索提到过啊…… 林辰心底阵阵发凉,尽量平静地对唐煜说:“唐哥,我可能走不了,你看我头顶……” “屁!嘛都没有!”唐煜骂了一声,不再搭理林辰,拔腿就跑。 说到底,命都是自己的,危难关头,没人有义务冒险对其他人施以援手。 林辰除了最开始被唐煜拽出几米,便再也不曾移动。 老虎一步步逼近,他反而冷静下来,仔细打量将他缠络的血色藤蔓。 外形和落日之墟的世界树相仿,无法被唐煜看到,效果类似于“傀儡丝”,直接作用于灵魂…… 该不会…… 林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向齐斯所在的方向。 后者一身红衣如鬼,静静地站在白雾深处,被模糊的面容和身形的轮廓,好像一个一吹就散的梦。 如此气定神闲,如此运筹帷幄,漫不经心的态度恰是最好的佐证。 是灵魂契约…… 齐斯发动了灵魂契约的效果,阻止他离开…… 齐斯想让他死…… 可是……为什么? 无数思绪的气泡在脑海中飞窜又炸开,林辰的大脑在纷乱过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如果在森林里遇到熊,你只需要确保你跑得比队友快就好了。” 所以,齐斯是想让他当替死鬼吗? “齐哥……” 林辰在心里唤了一声,却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斯说过的话语在耳边回响:‘任何人对于你来说也无法信任,包括我。’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可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林辰不愿意相信,在玫瑰庄园中耐心给他分析线索,将武器类道具借给他的青年,会故意害他的性命。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是齐斯在一次次的副本中异化了,还是他从来没有认识真正的齐斯? 林辰自嘲地笑了。 说到底,他的命是齐斯给的,现在将命还给人家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只是可惜,他终究不能给父母养老送终了。 账户里还余下一些积分,不知道能不能趁生命最后时刻换点什么,留给父母。 不过还是算了,和诡异游戏牵扯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生命最后半小时,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先给父母打个电话,然后找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地方安静地死去吧…… 林辰在一秒间考虑好了后事,苦笑着闭上了眼。 老虎口腔散发的腥臭兜头罩下,剧烈的有如撕碎灵体的疼痛自脖颈处横亘,大抵是被老虎一口咬掉了头颅。 林辰闭着眼,等待最终死亡的到来。 浅灰色的系统界面在黑暗中悄然显影,边缘处渗漉出大大小小的血滴,蠕动着向一处汇流。 【您的阵营已变更】 银白色的提示文字缓缓浮现,血滴凝成雕镂精致的卡牌,在视野右上角悬挂。 卡面上,血衣垂地的骷髅冲林辰咧开狰狞的微笑,眼中两汪绿油油的火焰跳跃着戏谑的光。 【您的身份:伥鬼】 【身份效果:①在您与单个人共处一室,且距离不超过三米时,您可选择将其杀死; ②在任意地方,您可通过直接触碰他人肩膀的方式,将其杀死; ③您每天必须杀死一个人,否则您将魂飞魄散,化为希夷; ④如果错杀同为‘伥鬼’阵营的玩家,您将被山神抹杀。】 原本写着主线任务的字行散成银色碎屑,在两秒间重新组成新的文字: 【主线任务已变更】 【主线任务:消除玩家中的全部人类】 林辰睁开眼,看到老虎和血色的藤蔓皆已消失不见,竹林间只剩下一地细碎的白骨和滴血的残尸。 什么情况?他没死吗? 不对,他已经死了,只是变成了伥鬼,还能继续参与游戏…… 竹叶簌簌地飘洒,有几片轻飘飘地落在林辰肩头。 林辰脱力地蹲在地上,盯着前方的一处发怔。 齐斯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微微弯腰,拂去他肩上的竹叶:“怕什么呢?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啊。” 见林辰没有回应,他叹了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这回你又不相信我。” 林辰仰起头看着一袭红衣的青年,后者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恶劣,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们都是伥鬼了,后续的计划也都可以告诉你了。 “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应该也没心情思考问题,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吧。” 没有情绪,没有怜悯,好像只是在精准地执行既定计划,所有人都不过是可以算计的棋子。 林辰莫名地感到心惊,好像居于非人生物的啮齿间,通体生寒。 他还存了几分幻想,讷讷地说:“齐哥,你是后来才被转化成伥鬼的吗?我记得昨天我们推测出仇心是伥鬼,找出伥鬼的支线任务就完成了……” “那个啊……”齐斯笑了,“你还记得当时,我拍你肩膀的那一下吗?” “记得,你说我的肩膀上有叶子。” “嗯,那一刻你被惊了魂,心里闪过对我的怀疑,刚好被诡异游戏捕捉到。所以,支线任务判定为完成。”齐斯笑着说,“至于那片竹叶,是我先前在竹林里随手摘的,有赖于它的阻隔,我那一下才没把你拍死。” 林辰抱膝蹲着,恍然意识到,齐斯从一开始就在布局,包括昨晚的外出、今早仇心的归队,都是计划的一环。 局中人是他,在缺少信息的情况下茫然地推理,被三言两语牵动思路。 齐斯恐怕早就想好了,要将玩家们集中在虎穴前,将他转化成伥鬼…… 林辰握紧拳头,喃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一句也不和他商量?为什么要这样算计他? “原因嘛……你应该已经看到主线任务了吧?”齐斯摸了摸下巴,耐心地解答,“伥鬼阵营的任务是消除玩家中的所有人类,我想,将人类转化为伥鬼,应该也是‘消除’的一种。 “接下来就是一个经典的博弈问题了:每个人都必须在红色和蓝色中选一种,如果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蓝色,那么每个人都会活下来;如果不到一半的人选择蓝色,那么选择红色的将会活下来,选择蓝色的将会去世。 “很多人以为这是一个测试三观的心理学问题,其实不然。只要所有人都是理性人,那么结局必然导向全员存活――你能明白吗?” 林辰不傻,一秒间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逻辑:“只要所有人都选择红色,那么所有人都会活下来。相应的,只要所有人都变成伥鬼,那么所有人都会活下来……” 他沉默两秒,涩声问:“可是齐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这个方案明显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利,你直接说出来,我们一定会配合的啊……” 齐斯闻言,凉凉地笑了:“我记得我在第一天就和你说过了,我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任何人。 “‘伥鬼’阵营位于整个杨花镇的敌对面,容错率极低,一旦被镇民们知晓身份,哪怕是我,也不敢确保能全身而退。 “第二天我也说过,我怀疑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希夷并不像它们自称的那样,无法看见和听见我们的举止言谈。我不敢冒坦白身份,然后被它们通风报信的风险。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信息不会泄露,我也不敢确保所有人都赞同我的计划。对于‘人类’阵营的玩家来说,谁也不能保证死一次就能变成伥鬼,而非直接灰飞烟灭。既然能静观其变,谁会愿意去赌呢? “考虑到这几点,我若是当众公布计划,大概率下一秒就被镇民们抓住。所以,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这番话不无道理,理性上确实符合群体利益,但感性上,林辰依旧觉得难以接受。 是因为发觉自己不被信任,所以感到难过? 还是发现齐斯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因而感到幻灭? 林辰想不明白。 他默然半晌,低声问:“所以,齐哥是想让我冒险变成伥鬼,对么?” 理智告诉他,结果是好的,在副本里容不得太多矫情;但他不可遏制地被一种强烈的倦怠和疲惫淹没…… “想什么呢?” 长久的寂静中,齐斯抓住林辰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并非让你冒险。”青年收回手,语气认真,“如果你出了问题,我会发动命运怀表时间回溯的效果。你不会死的。” 他顿了顿,笑道:“我怕如果换成唐煜在那儿,我舍不得耗费道具救他。这无疑很不经济,不是么?” 一个很不合时宜的玩笑。 林辰没有笑,问:“如果事实证明人类无法转化成伥鬼,我们处于不同的阵营,你会杀了我吗?” 齐斯摇头又点头:“如果我还有赢的希望,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活下去。如果我注定会输,那么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反正等通关最终副本,说不定就能许愿让所有死去的人复生――九州公会是这么宣传的,不是么?” 他含讽带刺地说着,不再搭理林辰,踏着凌乱的脚印朝竹林外走去。 林辰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事,灵魂都已经通过契约抵押,多余的自由只是债权人的施舍。 只要他还活着,且阵营为伥鬼,能够算个人头就好;接下来几天,按部就班便可最大限度保证通关。 林辰看齐斯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由呆愣在原地。 ‘??都不多解释几句吗?难不成他的做法真的没有问题,是我太敏感太幼稚了?’ 林辰怀疑人生了一秒,也恍然意识到,在诡异游戏的副本里,太多的想法只会造成内耗。 活着才是第一位的,过程如何真的重要吗? 说到底,他的命都是齐斯救的,哪怕齐斯真让他去死,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身处不同阵营,齐斯非但没有打算害他性命,反而尽力谋求让他转变阵营的方法,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还是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贪得无厌,才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快…… 林辰说服了自己,快步跟上齐斯,落后半步的距离。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出声。 齐斯听着脚步声的接近,心知林辰并非解开了心结,只是出于副本大局的考虑,暂且自欺欺人地放下芥蒂。 他不动声色,抬手拨开两侧掩映的竹叶,继续一步步前行。 又走了没几步,便见眼前的道路开阔起来。 一身青衣的书生伫立在竹林外,充当锚点和地标。 唐煜被仇心按着脖子,站在书生旁边,满脸生无可恋。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仇心完美执行。 齐斯噙着笑走过去,顺手拍了下书生的肩膀。 书生“扑通”一声倒下,留下一具蜡黄的稻草人。 齐斯垂下手,转头冲唐煜咧开森森的白牙:“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类’了。” 第二十五章 伥鬼(二十五)孤单锄恶路 唐煜比预想中的要冷静,眼神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忿怒。 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齐斯冷笑:“仇心告诉我了,你们阵营的主线任务是消除全部人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直接杀了我,还是把我也转化成伥鬼? “既然我还能以人类的身份离开竹林,足以说明你们并不打算让我变成伥鬼,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不,你的价值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齐斯摇了摇头,打断唐煜的话语,“接下来你的行为,将是决定罗老师他们和林鸦同学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唐煜挑眉:“呵,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只有洗耳恭听了。” 仇心面无表情地掐着唐煜的后脖颈,尽职尽责地扮演挟持者的角色。 林辰双目放空地站在齐斯身边,魂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竹叶婆娑,如雪洒落,在地面上铺了浅浅一层。另一侧则是腐烂的血肉和白骨。 齐斯站在血泥之上,侧头看向林辰,声音温和:“林鸦,【优等生的小纸条】还在吧?拿出来。” 林辰愣愣地照做。 齐斯命令道:“对自己使用【朝圣者的祈福】,然后提问:‘杀死虎妖的关键线索是哪一条’。” 【名称:朝圣者的祈福】 【类型:技能】 【被动效果:拥有虔诚信仰的你比普通人要幸运一点,四选一有一半几率能蒙对,遇到致命危机时也有概率化险为夷】 【主动效果:为副本中的任一存在祈福,小幅度提升其在该副本中的运气】 乳白色的光芒自林辰的衣裳下隐现,洁白的羽毛虚影层层聚合成巨大的翅膀,轻柔地将他拥簇在其中。 两层提升幸运值的效果相互叠加,羽毛碎成点点白光,以单薄的身躯为中心飘散浮动,逐渐隐没于晦暗的虚空中。 林辰握着皱巴巴的纸条,咬字清晰地问:“杀死虎妖的关键线索是哪一条?” 纸条上缓缓浮现出娟秀的黑色字迹:【凡为鬼,皆惧?。】 齐斯接过纸条,出示给唐煜看:“林鸦同学虽然成了伥鬼,但依旧有杀死虎妖的任务在身。相信成为希夷的罗老师他们也是如此。接下来恐怕得麻烦你扮演一回武松,打个虎了。” 没有人响应齐斯的说笑。 唐煜皱眉道:“按照这张纸条的意思,虎妖作为鬼,会惧怕‘?’,那他为什么不害怕你们几个?你们不就是‘?’吗?” 齐斯反问:“你会惧怕自己杀死的人吗?” 一条条线索至此完全明了。 虎妖无法以人力抗衡,但符合“鬼惧怕?”的克制规则。 “伥鬼”的性质便是“?”,但由于其死于虎妖之口,无法起到惊吓虎妖的作用。 要想杀死虎妖,需要找到或者说制造伥鬼之外的“?”。 “鬼死为?”。 答案呼之欲出。 齐斯注视着唐煜的眼睛,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我记得九州公会一向提倡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的处事原则,不知作为九州前成员的你,愿不愿意为我们死一次呢?” 唐煜眯起了眼:“你在道德绑架我?” 齐斯坦坦荡荡地“嗯”了一声,笑容不减:“你当然可以拒绝。毕竟你已经退出九州了,所谓的会规也约束不了你,不是么?” 他的目光在唐煜的肩膀上逡巡,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唐煜气笑了:“如果我拒绝,你会直接让仇心拍一下我的肩膀,杀了我是不是?” 齐斯维持着和善的微笑:“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明白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唐煜直视齐斯,声音平静下来,“哪怕我再进竹林一趟,转化成伥鬼,只要主线任务还有‘杀死虎妖’一条,就绕不过你提出的方案。 “且由于所有人都变成了伥鬼或者希夷,再无人能抗衡虎妖,我们这些拥有‘杀死虎妖’任务的人都会死。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死,那么我还不如赌一把,哪怕赌输了,也算死得其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我死后就会变成?,而非像罗老师他们那样变成希夷?” “不确定。”齐斯扬了扬左手腕上的【命运怀表】,目光真挚,“如果你失败了,我就发动时间回溯一分钟的道具效果,再尝试其他方案。” 唐煜颔首,算是认可了齐斯的话语。 他沉默片刻,问:“我现在自杀,如果成功变成‘?’,就折回虎穴,杀死虎妖,是这样吗?” “等晚上吧,俗话说‘月黑风高杀人夜’……”齐斯侧头看向邸舍的方向,用商量的语气说,“至少我们先回去问问罗老师他们的情况,再决定你要不要冒这个风险,怎么样?” 唐煜听着齐斯假惺惺的关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耸了耸肩。 捏着他的后脖颈的仇心冷声问:“我可以放手了吗?手很酸。” 唐煜默默竖中指:“……” 齐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小唐,你应该已经想通了,不会再作无谓的挣扎了吧?如果是的话就点点头,我让仇心放开你。” 唐煜:“林文我艹你大爷……” …… 一行人悄悄从后门回到邸舍,在罗海花夫妇的房间中聚集。 解谜副本就是这点好,只需要厘清线索,知道通关的具体方案,后续发展便会变得顺利起来。 生存难度锐减,恐惧感和危机感都会大幅降低,接下来平平稳稳地做好收尾工作就行了。 齐斯坐在床头柜边的木床上,拿起圆珠笔,在白纸上写下两个问题: 【1、你们的主线任务还是“逃离杨花镇”或“杀死虎妖”吗?】 【2、你们在另一个空间有新的发现吗?】 他将圆珠笔放回床头柜。 两秒后,无形的存在提起笔,操控着笔尖在“杀死虎妖”四字上打了个勾,在第二个问题旁边打了个叉。 答案已明。 加上唐煜,一共有四个人有“杀死虎妖”的任务。 用一个人的冒险去换四个人的任务完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唐煜静默地站在一边,垂眸看着纸页上浮现的符号,淡淡道:“现在只有我既身处人类阵营,状态又是‘鬼’,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会成功的。”齐斯的声音和煦如风,“哪怕你信不过我,也可以信任林鸦同学。他是个善心爆棚的家伙,还有一张能够起死回生的【鸟嘴医生】身份牌,一定会救你的。” 他回头给了林辰一个眼神,林辰条件反射地在指尖凝出漆黑如墨的身份牌,向唐煜出示。 “救我?”唐煜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你们不能救我,你们的主线任务是消除全部人类。杀死虎妖后,我就是最后一个人类,且永远无法转化成伥鬼。 “我不死,你们就会死。一个人的命如何比得上五个人,所以,我必须死。” 齐斯用假得可以的语气宽慰道:“也许等你杀了虎妖,我们就自由了,不需要做那个主线任务了呢?” 仇心抿了抿唇,表示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有伥鬼才能活下去,人类必死……是么?”林辰想明白其中关节,瞪大了眼睛。 唐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惨然而笑:“是,不过这样的结局,我也能接受。在全人类面前,我的价值注定比不过身份牌持有者,牺牲在所难免。” 他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出房间。 仇心像鬼一样跟在他背后,寸步不离,不忘顺手带上木门。 房间中只剩下齐斯和林辰两人,以及看不见形影的罗海花夫妇。 林辰捏碎身份牌的虚影,低下了头,盯着地面看。 齐斯自顾自斜倚在木床上,翻看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页。 寂静中,林辰冷不丁地开口:“齐哥,你之所以不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计划,并非是害怕计划泄露,只是因为你想让我变成伥鬼,让唐煜去死,对吗? “你知道我和唐煜中,必须有一个人以人类身份转化为?,在杀死虎妖后牺牲自己。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并且害怕唐煜拒绝配合,所以直接展开计划,将唐煜逼到不得不牺牲的境地……” “不错,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兴师问罪么?”齐斯放下纸页,掀起眼皮看林辰,“在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我会让你活到最后,你当时不是也没有拒绝吗? “阵营游戏中,有人生,必然有人死,天真的你在那时候就想不到这一点吗?” 林辰语塞。 进入这个副本以来,齐斯确实多次和他说过,会让他活下去。 起初他只觉得那是宽慰,后面也咂摸出些许别样的意味,猜测齐斯可能会采取一些违背道德的手段,但他从未出言阻止过,而是心安理得地默认…… 他真的无知无觉吗?还是……只是一个懦弱的自私者? 齐斯直起身来,凑近林辰,唇角漾开一个征询的微笑:“林辰,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想活下去吗?还是说,你心怀大义、道德高尚,想要把命赔给唐煜?” “我……” 林辰吐出一个字,后续的话语吞没在嗓子里。 谁会不想活着呢?他想活,他比任何人都想活。 最早的时候,他尚有一腔热血,万不会愿意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害死其他人。 但在一个个副本中,目击一场场惨烈的死亡,他开始畏惧,变得惜命。 不止是因为牵挂父母,更是因为知道,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 如果齐斯在最开始将利害说出,他或许会自告奋勇去做唯一的牺牲者,再不济也愿意和唐煜抽签决定谁去冒险。 但现在,齐斯不由分说地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发现他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将“不愿意”说出口。 他沉默而坦然地接受了“活着”的结果,卑劣地让唐煜代替他去牺牲…… 齐斯看着脸色惨白的林辰,知道后者在他的言语诱导下,成功陷入了自责和羞愧的道德困境中。 他幽幽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安慰:“林辰,其实你远不必想这么多。说到底,我选择让你活下去,也只是出于我的利益考虑。 “人都是利己的,我也是如此。我固然讨厌很多人类的劣根性,但往往难以免俗,相信你也是如此。 “利己和求生是写进生物本能里的东西,并不可耻。” 齐斯从小到大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在高效和实际得利之外,还会衍生出虚无缥缈的情感需求。 在成为【不死者】后,好不容易建立的和世界的情绪共振分崩离析,他更加无法触碰那些细致入微的感受。 虽然他仍然能够凭借过往的经验和积累的知识,分析出旁人的心理和想法,并适当给予情绪价值,但那无疑太消耗精力了。 考虑到林辰还有长期存在的必要,齐斯觉得与其耗神费力地陪他玩过家家游戏,不如早点将一些事说清楚。 最好是通过一次悖德的行为达成共谋,将他拖入罪恶的泥潭,染成一色的漆黑。 此刻,红衣青年咧开嘴角,笑得鬼气森森:“林辰,你是我的会长,又和我相互默契,要是突然死了,我再想找一个可以代替你的人会很麻烦。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算得上一个人渣,害死过很多人。为了最大限度避免麻烦,让你活下去,让其他人去死,符合我的行为准则。” 林辰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回忆和齐斯相处的种种,从头到尾,青年所作所为无非是基于他的意图。 在玫瑰庄园中,他在违反规则后拒绝拉其他人下水,齐斯便谋求其他的破局方式。 青蛙医院中,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被傀儡师控制,齐斯便冒险与他签订灵魂契约。 到了伥鬼副本,他想活下去,齐斯便让他活下去…… 说到底,齐斯从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变的是他自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作为最大受益者,又有什么脸面埋怨齐斯? 人很难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却又不得不将那些负面的东西照单全收。 林辰颓然地蹲下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斯轻叹一声,拿起笔在纸页上刷刷地写了些什么。 半晌后,他将新写了字的纸页递到林辰面前,说:“看。” 林辰抬眼,看见纸页上赫然写了一个问题: 【罗老师,你们现在的阵营是“伥鬼”吗?】 答案是一个颤抖的勾。 齐斯丢下纸页,站起身,垂眼看地上的林辰:“最开始一共有三个伥鬼,罗老师他们二人中,有一人是伥鬼。 “也许是为了同进退、共患难,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将另一人也转化成了伥鬼。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第一晚变成希夷。 “‘鬼死为?,?死为希夷’。他们都是‘?’,作为伥鬼的‘?’,所以才会在被大火烧死后成为希夷――你能明白吗?” 林辰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齐斯。 齐斯的笑容似悲悯似戏谑:“他们隐瞒了这一点,并在此刻坦白,作为迫使唐煜去冒险的筹码之一。 “群体的利益面前,个体的牺牲微不足道。这就是团队,这就是人类。 “所有人,都是自私者。” 第二十六章 伥鬼(二十六)白骨满松岗 责任分散效应加从众心理,悖德的行为一旦成为群体的选择,分担到每一个人身上的罪责会大幅降低,再是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也会被赋与正当性。 可是,所有人都这样做,便对么? 林辰拾级而下,到达一楼大厅时,唐煜正坐在桌边,给自己一碗接一碗地倒酒。 见到林辰下来,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用轻松的语气说:“副本快结束了,喝一杯吗?” 林辰愣住了,属实没想到唐煜想得这么开,能够这么快放下芥蒂。 他迟疑地坐过去,问:“唐哥,你不恨我吗?” “恨你干什么?”唐煜嗤笑一声,“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幕后黑手,现在看来,你完全是本色出演,就是个被林文推出来的挡箭牌。事情又不是你决定的,我恨你有什么用?” 林辰默然片刻,轻声道:“林哥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这么算计你,如果没有我……” “停!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唧唧跟小姑娘似的。”唐煜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无非是多了个可选项罢了。 “这个副本就是这么设计的,牺牲一个人帮助所有人完成主线任务,就是所有线索指向的最优解。我不死,也有其他人不得不死。” 他端起碗,仰头喝下一口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怪就怪诡异游戏,好好一个团队副本,到最后是握手言和了,偏偏又要给我们出一道电车难题。” 这番话背后的逻辑可以说是游戏论坛各方势力达成的共识。 诡异游戏中难免遇到对抗副本,难免遇到需要牺牲一个人来拯救大多数的情形,所有玩家基本上都默认,牺牲是有价值的,哪怕那是被迫的,罪魁祸首也是设置道德困境的诡异游戏。 毕竟,有最终副本存在,“全人类团结起来”的口号又耳熟能详。 只要有一个人能通关最终副本,所有人都将被释放,死者也有机会复生。 而为了通关最终副本,让更多、更有价值的人活下去,符合全人类的利益。 没有人能够置喙。 林辰经常泡在论坛里,自然知道这种论调,却始终不敢苟同。 他摇了摇头,涩声道:“但我觉得,那是不对的。谁都想活下去,没有人应该被胁迫着放弃自己的生命。 “人可以伟大和无私,但不该是被堵住嘴巴、绑住身躯,送上死亡的祭坛,再由旁人评判一句‘自愿牺牲’。” “是啊,所以我最开始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愤怒,觉得你们在拿我当傻子,当工具。” 唐煜耸了耸肩,一边笑一边摇头:“不过也没什么,哪怕不整这么一出,要公平竞争一个牺牲的名额,我也肯定二话不说就上。 “‘人民警察为人民’,虽然现在治安局已经烂了,但我小时候可信这句话了,现在也信…… “我早就该死了,之前抓罪犯,被那混蛋照心脏这儿捅了一刀,”唐煜撩开自己的领口,含糊不清地念叨,“那时候我就做好去死的准备了,我真不怕,真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大了……” 他无疑已经醉了,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眼角红了起来,声音却还在笑:“嘿,你看不出来吧,我真是警察,都说要比罪犯更凶,才能震慑住他们,你看我这样,是不是看着就不像好人……” 唐煜攥住了林辰的袖子,攥得很紧。 林辰任由他攥着,强捏出一个笑容,说:“唐哥,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怎么说话呢?难不成我装得不像?” “呃……”林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掌心略有些发痒,原来是唐煜悄悄抓住了他的手,用指尖在上面写下一行行字句。 【我知道你和林文并非亲戚,小心林文,他在利用你,以你为筹码做局】 【身份牌的意义非比寻常,我不知道太多信息,但是傅决知道,去找他】 【永远不要丧失主动权,不要主动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不要轻信他人】 林辰领会三句话表达的意思,心中惊愕,陡然抬眼看向唐煜。 后者早已抽回手,依旧一脸醉态地自斟自饮,身姿颓然。 …… 二楼的房间中,齐斯不动如山地斜靠在木床上,用指尖摩挲右手腕上的银质手环。 仇心早在林辰下楼时,就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了楼,在齐斯对面坐下。 此刻,她歪着头问:“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应该不会是坐在邸舍里等唐煜完成主线任务吧。” “我打算在杨花镇放一把火,足以烧毁一切的大火。” 齐斯端起灯笼,将食指通过孔隙伸进灯罩,轻轻拨弄内里的蜡烛:“孟方将我们骗过来,利用我们为他排除异己、消除隐患。而我,恰恰最讨厌被人利用。 “若是就这么放任他舒舒服服地享受成果,我估计我往后一想起来,就会难受得睡不着。 “为了我未来的生活质量考虑,总得使点手段,让他血本无归才好。” “哦。”仇心若有所思,“但第一晚过后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手中的灯笼很重要,鬼怪对其趋之若鹜,它很有可能是灵体离开杨花镇的关键。 “罗老师他们说,在杨花镇的另一个空间,存在大量死去的玩家的鬼魂。我怀疑,他们正是因为失去了灯笼,才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而你无法判断,在使用蜡烛点火后,原本的灯笼不会失去作用。” “分析得不错。”齐斯颔首表示赞同,“所以,我并不打算用我自己的灯笼。”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仇心:“我看你也不是很想活下去的样子,不如把你的灯笼借我,我先去点把火试试看。如果出了问题,我再用命运怀表回溯一下?” “你骗骗他们得了。”仇心翻了个白眼,“这个道具你在第一晚就用掉了,亏你拿它当筹码,忽悠了那么久。” 齐斯闻言,坐直了些,神情严肃起来:“我不记得我给你看过道具状态。” 仇心面无表情道:“第一晚我翻出窗户的时候,看到你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作势要开窗,后面不知为什么没开。 “但考虑到你拥有时间回溯的道具,我有理由推测你其实已经开过窗了,只是中途遇到了无法挽回的状况,不得已使用道具回溯了时间。” “我明白了。”齐斯吐出四个字,沉默了有一会儿。 他第一晚去开窗户那会儿,还真没考虑过影子会映在纸窗上,被外面的人看见。 不,更准确地说,他当时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冒险翻窗而出,并且选的时间刚巧就在他开窗的那会儿。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略显尴尬的气氛中,仇心率先换了话题:“你的那位队友看上去很同情唐煜,也许会被说动,干扰你后续的计划。” “不碍事。”齐斯凉凉地笑了,“我又不是九州,对同伴的思想没那么多管束欲,挡路了杀了便是。” 仇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无言地移开视线。 齐斯往后一靠,闭目养神,缓缓将意识沉入黑沉的思维殿堂。 凝成红衣的人形虚影在悬吊的叶片间踱步,最终停在一条血色的藤蔓前,伸手去触碰末梢的叶片。 齐斯陡然获得了林辰的视角,唐煜说过的话、在掌心写的字,以易于理解的非叙述性信息形式被他获知。 他将那些字句来回品读了几遍,轻笑出声。 无论唐煜是想撬个墙角给他使点绊子,还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想拯救误入歧途的林辰,想法都注定要落空了。 灵魂契约能够无孔不入地掌控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和性命,既已签订,便成现实。 而齐斯往后将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再让像《青蛙医院》中那样封禁技能的情况发生。 …… 一楼,唐煜将酒碗往桌上一放,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刀。 在林辰怔忪的目光中,他直接反手将佩刀划向自己的脖子。 血液飞溅,却很快虚化成雾。 鬼是不会流血的,明确认知后,副本刻意粉饰太平的幻象皆是虚妄。 林辰看到唐煜的身形变得模糊,边缘处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波般荡漾开来。 色彩从被佩刀划出裂痕的脖颈处开始褪去,逐渐呈现厚塑料的半透明质感。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身躯在两息间轰然崩塌成片片碎屑,裸露出其下同样外貌的人形。 一缕血痕凭空出现,从人形的脚底向上渗透,一寸寸为透明的形体着上五彩的颜色。 重新拥有色彩的人形看上去依旧是唐煜,却缩水了整整一圈,显得更加苍白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 “林鸦,我走了,懒得去和他们告别了。”唐煜的神情比之先前清明了许多,是一种无悲无喜的淡漠。 他一身黑衣,提起佩刀,转身朝邸舍大门走去。 只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在林辰耳边回荡: “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有人能通关最终副本,记得和诡异游戏提一嘴,把我们这些死在路上的人都复活了。千万别忘了啊。” 天色已暗,远处打更声响: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邸舍外,杨花镇东西走向的大道上,齐斯提着灯笼,缓步慢行。 这灯笼不是他的,而是第一天被他杀死的那个倒霉鬼的。 在古时候,无论对于谁人来说,灯笼的用处都不容小觑。 夜间赶路照明,节日张灯结彩,给鬼掌灯引路,恐吓魑魅魍魉…… 自从燧人氏学会使用火,夜晚便不再是属于鬼神的禁域;人类因为有了火,点了灯,才得以与鬼神争夺光阴。 齐斯在镇子中央停步。 那里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一个个画了人脸的稻草人在黑暗中来往,远看鬼影幢幢。 齐斯拆开灯笼罩,裸露出内里的白色灯笼,原本朦胧的火光在一瞬间亮得惊人,诡异的青绿色火焰在白骨似的烛身上跳跃,冰冷又温暖。 人群被惊动了,稻草人们齐刷刷地扭转头颅,看向齐斯手中的蜡烛。 他们在渴望,欲求到达极点后激起灵魂的战栗,一缕缕隐没于稻草躯体之下的黑烟若隐若现。 他们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引路的灯、幽冥的火,却始终怯弱地不敢上前,只像是游魂野狗似的在一旁蹒跚绕圈。 鬼哭声一片,只能听清模糊的字眼。 “灯……有灯……带我们走……” “呜呜呜……我想起来了,我死得好惨啊……” 假的终究是假的,被幻境迷惑的镇民在见到青灯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做到无知无觉。 他们想要得到青灯的指引,想要归家,想要轮回。 鬼影环簇中,齐斯像鬣狗一样咧开古怪的笑容,好像一个想到了精彩恶作剧的孩子,即将制造一场惊心动魄的破坏。 他忽然高举手中的蜡烛,向离他最近的房屋处一甩。 绿色的火焰落在茅草屋顶上,呼啦啦地沿着干茅草和木板蔓延开去,几秒间便烧成了一大片。 仇心提着酒坛,一路泼洒,那火焰便被酒精吸引着追随而去,像海浪一样四溢流淌。 原本的火焰是鬼火似的幽绿,在吞噬数以万计的燃料后,爆发出鲜艳的明黄。 沐浴在强光之中的人像极了篝火,在庞大无垠的光与热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路标。 习惯了晦暗的世界陡然遇到光亮,闪耀也成了一种喧嚣。 唯有接受,唯有缄默,唯有…… “火!” “是火!” 镇民们尖叫起来,说不出是恐惧还是热切。 生前被烧死的记忆使他们对火避之不及,作为鬼魂的追随引路青灯的本能却让他们不可遏止地想要追逐火光。 人终究是动物,他们终于被本能战胜,接二连三地扑到火焰中。 火焰以稻草人的躯体为新的燃料,燃得更加旺盛和璀璨。 整个杨花镇,成了一堆盛大的篝火。 齐斯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心悸。 眼前这一幕陌生又熟悉,类似的场景或许曾在记忆中发生,亦是一场席卷大地的火灾。 血色的流火从天而降,巨树的虬根被烧成焦炭,惨叫和死亡交相辉映,暗金色的世界化作炼狱…… 他想起了十六岁那年在夏令营放的那场火,同样的热烈和温暖。 他想起了那个名为【永不熄灭的火灾】的诡异,多么的应景。 果然,时不时重温过去的场景有利于身心愉悦。 齐斯感觉干涸的情感中似乎隐隐生出一股细流,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变得真情实感。 火光中,不知哪位打更人在尽职尽责地吆喝: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人防鬼!” 第二十七章 伥鬼(二十七)荣名今犹在 【1、悬疑《谋杀游戏》】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张成文看着死者苍白的尸体,忽然特别想杀死一个人。 死者是个好人,那么害死他的人就是坏人。 坏人是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张成文走向灵堂门口,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叼在嘴里。 门外下着细雨,斜斜地扎在地上,整齐得像是素描排线。有几片雨花落地后溅进室内,在瓷砖地板上铺下一层细密的霜。 张成文静静地看着雨,一口一口地嘬着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究竟是杀一个,还是杀全家呢? 究竟是直接杀,还是先逼那个混蛋忏悔呢? 完事后是毁尸灭迹,还是去治安局自首呢? 杀人不难,但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当然,鉴于张成文从来没杀过人,这些麻烦事儿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将烟头吐在地上,抬脚踩烂,张成文大步走入灵堂外的雨幕,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去买一把水果刀。 …… 殡仪馆附近大多会开一家便利店,这很正常。 参加葬礼总是得带点什么,别人都带了,你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去,哪怕买包烟呢?有了烟,你总需要打火机对吧? ――便利店就是这么个救急的好地方。 不过今天,大概是因为下了雨,往日里还有几桩生意的便利店冷清异常,整个上午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张成文是在下午一点半到达便利店的。 他踏着湿滑的地板,留下一路浅灰色的鞋印,在货架上挑了把最长的水果刀,走向柜台。 柜台后的人抬起头,将脸转向他:“现在的水果刀大多将尖头磨钝,侧边也做了防割伤设计,除非你力大无穷,或者找准角度割脉割喉,不然杀不死人的。” 那人一身染血似的红色风衣,用一张白底镂空的笑脸面具遮面,乍看像是索命的厉鬼,怪诞而诡异。 这是……cosplay吗? 张成文愣了愣神,却见红衣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石工锤,放在柜台上:“针对你目前的计划来说,用这个砸头更方便。六块六,成本价卖你。” 红衣人的声音很年轻,却透着一种漠视人命的戏谑,好像见惯了生死,或者说……杀多了人。 张成文握紧水果刀,冷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初来乍到,盘下一家店,想做成一桩生意罢了。 红衣人轻笑一声,将十指交握在身前:“当然,我也能看出你遇到了一些困扰,想通过某些极端的方式解决。 “但恕我直言,你的想法和计划垃圾到了极点,不仅无法帮助你达成目的,反而会将死者的亲朋好友卷入麻烦――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对吗? “基于此,我们或许可以更深入地聊聊。比如我的爱好兼主业,是帮助别人制定谋杀计划,而我现在可以免费送一个计划给你。” 张成文定定地看着红衣人,手心渗出细汗。 眼前的一切荒诞到了极点,他想要杀人,却被人看了出来,那人向他推荐了工具,并且声称可以帮他制定计划……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触动,诱骗着他相信自己需要帮助,相信戴面具的红衣人确实能够帮到他…… 张成文问:“为什么要帮我?” 红衣人抬手摸上面具的下巴,再一次笑出了声:“哈,也许是因为我好奇你的故事吧。” …… 白棋喜欢了解死者的故事,那会让他感到快乐。 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而幸福等感受是要通过对比才能得出的。 就像摇着轮椅的人沿街慢行,过往的路人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其中不乏夹杂几分属于手脚健全者的确幸,庆幸自己在某一领域的条件比下有余。 咂摸他人的痛苦,才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尚有变遭的余地,未雨绸缪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比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人生中自怨自艾要幸福。 白棋喜欢咀嚼痛苦,包括旁人的和自己的,并且不惮于手动制造一些惨剧。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作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促成了数以万计的连环杀人案,并在上个世纪光荣地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研究课题。 白棋系统性地学过心理学,能够客观地诊断出自己的病症。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超过九成人自认为自己存在心理疾病,更有四成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确诊,他作为病友大军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出奇。 鉴于法律的存在和侦查体系的完善,白棋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二十六年来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 并且他通过杀死鸡鸭猫狗等动物的尝试,确定了:简单的血腥杀戮并不能带给他快感。 他所痴迷的,是富有美感和艺术性的谋杀,是高智商罪犯表演式的完美犯罪,和哥德巴赫猜想亦或者莎士比亚戏剧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沉迷于刑侦小说,尤其是真实事件改编的,有具体案件细节的那些,并总是对那些罪犯的疏忽嗤之以鼻。 后来,他以高考714分的高分报考了警校刑侦专业,不出所料被录取,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南城治安局刑侦大队工作。 明面上,他让所有人相信他有一腔惩恶扬善的正义感;暗地里,他如饥似渴地翻阅刑事案件的卷宗,为那些血腥悲惨的故事着迷。 短短四年,他接连破获了两百多起刑事案件,声名鹊起。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起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中,他受了重伤,包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 结果就是,哪怕身体在康复后,各个组件都没有毛病,他却不知为何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他也因此从一线退了下来,在幕后做刑警大队的顾问,负责帮忙看看卷宗,提提建议。 这在旁人看来是天妒英才,他却甘之如饴。 毕竟,简单地破获案件已经不能带给他快感了,每每看到那些粗糙劣质的作案手法他都恶心欲呕。 他在期待一场完美犯罪,而退居幕后的日子让他有足够的闲心制定犯罪计划。 在今年年初,老同学徐子秦被调到了江城,他也跟着搬了过来,继续从事顾问的工作。 那些尚未来得及试试的犯罪计划,和他一起来到江城。 …… …… 【2、仙侠《山海夜怪录》】 大周西南道,云州清徐县。 余辉已沉,夜色渐深,袅袅白雾缭绕,啾啾乌鹊归巢。 城外一处竹林间,颜?和一位老和尚、一个少年围石而坐。 青色巨石上,稳稳当当地摆放着一个酒坛和三个破碗瓢。 穿旧袈裟的老和尚端起破瓢,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道:“后生,老朽同你说,那长安也没什么好的,不良人夜夜就捉咱们这些没门路的妖怪呐。” 他佝偻着脊背,捻须而叹:“若是被抓着了,运气好的当几个月苦力,运气差的,可是要被国师拿去给女皇炼丹的。” 旁边的少年捧着酒碗啄饮,闻言抬头帮腔:“我飞进宫看过那女皇洗澡,五十出头的人还白嫩得跟个豆蔻少女似的,不知吃了多少我同族的精魄!” 一老一少两个妖怪一齐看向坐在青石上的颜?,露出森森的白牙:“你且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颜?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着蓝布长衫,一根蓝头巾束发,脸白得像鬼,被山林间浮动的绿火衬得幽幽。 他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碗,喟然道:“晚辈不得不去长安。家父在晚辈十岁那年离家,被不良人所害,埋骨于长安;家慈三月前也去了长安,音讯全无……” 少年唾骂:“那些人类最不是东西,尤其是不良人!” 老和尚叹息:“成日里找我们麻烦,还冠上些莫须有的罪名,近来还说我们劫了他们的粮……” 颜?只看着他们笑,右手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腿侧。 他的笑容清澈无害,唇齿微不可见地比着口型,无声地念道:“三、二、一,倒!” 数完最后一个数,眼前俩妖怪的身形不约而同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像被敲了一闷棍似的,直挺挺往后倒去。 少年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老和尚翘起一根食指,不甘地指着天空:“你……你是不良人?” “我只是个读书人罢了。”颜?轻轻摇头,却不上前。 符灰撒到酒里,又被尽数喝了下去,足以封了道行不够的妖怪的法力。 寻常妖怪一般不会蠢到主动吃符灰,奈何颜?装妖怪装得极像,还给符灰施了隐匿的术法,这才骗了这两个涉世不深的山间野妖。 山林阒寂,冷白的月光皤然洒下,在两妖一人身上束了一条白绫。 待那白绫缓缓偏移两寸,倒下的俩妖怪终于有了变化。 人模人样的衣冠瘪了下去,留下两只动弹不得的动物。 一只毛发稀疏的骆驼蜷缩在袈裟下,门牙缺了一颗,看上去有些年纪,正是那老和尚。 旁边一摊布料裹着的则是一只七彩羽毛的鹦鹉,该是那多嘴多舌的少年。 颜?见此状貌,才算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串制式古朴的绳结。 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起先他只当个传家的配件,直到一次夜路遇鬼,他凭借杂学散了那只鬼怪的道行,绳结忽地从他怀里飞出,将那恶鬼吞得一点不剩,才渐渐显出神异来。 他发现,千妖百鬼、魑魅魍魉,凡是被他收服的邪物,皆可为绳结所吞噬。 而后绳结会根据吞噬的邪物的成色,计量若干贝币,只需握住绳结,沉心静气,便可在虚空中看到贝币的数目。 那些贝币可以用来从绳结处置换各种东西,消息、书籍、法器、奇珍、金银,乃至寿命、气运、资质……应有尽有。 今日用到的对付妖怪的符灰和伪装妖怪的术法,自然都是颜?从绳结中兑换得到的。 此刻,只见那绳结自发飘到两只妖怪的上方,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圈,将它们圈在其中,在夜色中泛出灿灿的金光。 金光下,骆驼和鹦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就像是被吸干了血肉一样,几息间便只剩下一张黄色的骆驼皮和一蓬五彩斑斓的羽毛。 金色的光点在空中凝成两行篆字: 【高阳氏六十七代觋颜?,巳月壬午献橐驼、鹦鹉,祭礼已成】 【今赐颜?灵巫之身,令其以七日为期,入山海界,事彼郊祀】 前面一行字颜?早已见惯不怪,无非是说他献祭了些什么东西。 后面一行字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按照先前数次的经历,出现在那个位置的,该是贝币数量才对…… 远处传来缥缥缈缈的歌声,发音古怪,唱词也很陌生: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那声音越来越近,不过几息,便好像在耳畔絮语,又钻入脑海圈圈盘旋。 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长如游龙的白色在远处浩荡而来。 那是一队穿着白色丧服的人,戴着黑色的鬼脸面具,宽衣博带,不是本朝的式样,倒符合传说中上古三皇时代的礼制。 四个身形偏高大的人抬着一副棕黑色的棺木,说是棺木,却只有两片薄板,上面用麻绳缠了几圈,简陋得可以,与繁复的仪仗格格不入。 白雾弥漫,给天地蒙了一层纱帘,那队伍便在雾气中穿梭,时隐时现。 符灰还有剩余,颜?抓了一把握在手中,不动声色地望着队伍一步步走近。 他看清楚了,那棺木竟然是空的,两片薄板诡异地叠合,中间留出约莫六寸的空余,像是夹了个看不见的人。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歌声悲壮而肃穆,颜?听着听着,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向前踏了一步。 忽然,手臂被人使劲拉了一把,紧接着,一道沙哑的声音冷冷响起:“新来的,不要命了?” 颜?清醒过来,回头看去。 一个作侠客打扮的中年男子不苟言笑地看着他:“进了这山海界,警醒着点,命只有一条,在鬼域里死了,那可是连前世今生都没有了。” 第二十八章 伥鬼(二十八)还世以安康 在死去的那年,孟方与掌管契约的神明进行了一场交易,新的杨花镇在过去的杨花镇的血海尸山上建立。 惨死的尸骨被堆簇在镇子角落,上万具稻草人被投入镇中,供枉死的鬼魂附身。 那些稻草人有人形也有虎状,根据色采的不同,划分出各个身份,如书生、平民、富户、乞丐…… 孟方不知为什么要在稻草人间设置如此复杂的分类,但也不敢质疑神明的决定。 在神明的伟力下,每一具稻草人都被编写了新的记忆,他们忘记了死于战火的过去,并且以为自己是追随孟方躲避战乱而来。 重新拥有躯体的冤魂成为新的杨花镇的镇民,只当这里是一处不受兵灾侵扰的桃花源。 他们感念孟方的引领,尊他为一镇之长,称他为“孟老爷”。 孟方仍然记得生前和死后的事,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也带来更多的自责和痛苦。 这是他向神明祈祷付出的代价,他默默承受,并将此当做一种赎罪。 生前他没能守护一方土地,最终为了抗击敌寇,使得万千黎民罹难,无数人家失散;死后他终于可以从忠君的责任下走出,将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无辜的百姓。 刚死之际,他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死守和焚城,才让百姓惨遭屠戮;经世和济民的理想产生了冲突,他几乎被茫然淹没。 而现在,他看着那些本该死去的镇民们再度像活人一样生活,无忧无虑地安居乐业,思想上的裂痕渐渐得到了弥合,独自咀嚼记忆的痛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个身份为书生的镇民渐渐发现了不对,并且联合了一批人,想要走出杨花镇。 孟方清楚地记得,神明告诉过他,离开杨花镇的镇民将真正地死去。 他害怕了,苦口婆心地劝书生等人打消想法,却怎么也做不到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说服他们。 他不得不念诵神明的尊名,再次向?祈祷。 红衣的神明从天而降,听孟方描述不可收拾的事态,勾起嗜血的笑容:“你若担心他们知晓真相,杀死所有察觉者便是。” 孟方惊愕地抬眼。 神漠然道:“鬼死为?,?死为希夷。而被?杀死的鬼,将直接化作希夷,不可观,不可闻。” 神告诉孟方,成为希夷并不意味着死去,只是无法被旁人看到和触碰。它们依旧能够在另一个空间自由自在地生活。 少数人的牺牲和大局的安定相比微不足道,孟方犹豫良久,问神明他该怎么做。 神说:“我将每隔一段时间送几个?入镇,他们会处理掉那些不听话的鬼魂。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将那些鬼魂塞进人形的身躯。” 神曾赋予孟方调动鬼魂的力量,那天孟方第一次使用,趁夜间将书生等人的魂魄塞进人形的草扎。 随后,一队举止怪异的外来者进入杨花镇,书生等人的魂魄在他们的行动下尽数消失。 神再次出现,身边跟着稻草扎成的巨大老虎。 ?向西边遥遥一指,老虎便化作残影飞入镇西后山的竹林。 ?看着孟方,目光悲悯:“虎妖盘踞镇外,镇中人便再不敢离去。这是新的交易,我将赋予你修改记忆的权柄,收回先前予你的身躯。” 孟方答应了这个交易,并且很好地结合虎妖和外来者的存在,为镇民编写了一套有关“山神”和“伥鬼”的逻辑自洽的记忆。 杨花镇再度安定下来,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六七个外来者进入杨花镇。 那些外来者在镇内外窜来窜去,多数时候是自相残杀,偶尔也会和镇民发生接触。 孟方注意到,扮演书生角色的镇民总是主动接近外来者,似乎想要探究什么。 失去身躯的孟方随之失去很多人性,变得更加消极和冷漠。他不再迟疑,屡屡如法炮制,利用外来者处理掉那些不安分的书生。 他也试图直接封存书生这个身份,但每当产生这个念头时,调动鬼魂的力量总会短暂地消失。 他渐渐意识到,当初神明与他交易,并非是救赎和恩赐,而是利用和诅咒。 发现真相的隐患潜藏在稻草铸就的躯体中,记忆会一代代累积,哪怕时时修改,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那位神明一面品尝他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痛苦,一面将杨花镇打造成某个别有用途的场地,供那些外来者驰骋。 而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花镇的希夷越来越多,偶尔会在镜中亦或光影中显出轮廓,惊扰残余的镇民。 不断有镇民心生怀疑,孟方不得不和神明进行第三次交易。 神明将杨花镇分成镇东和镇西两个部分,镇东为虚,镇西为实,以镜面分割。 希夷被置于镇东,镇民被安置在镇西。 因为生存空间削减了一半,镇民们不得不日夜交替进行活动,其余时候困居在腐烂的肉身中。 ――就像现在这样。 而孟方在这次交易中付出的代价是,成为见不得光的“?”,居住在以镜面为墙的宅院中。 神将离去时,孟方问:“我感到痛苦,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死去?” 神垂下猩红的眼眸,近乎于施舍地说:“杀死虎妖后,你就自由了。一切将回到最初,我与你进行第一个交易的时候。” 在一个人拥有未来后,死亡便成了最末的选择。 孟方问:“我无法离开杨花镇,要如何才能杀死虎妖?” 神抬起右手,一只有着猩红眼睛的乌鸦凭空出现,落在孟方肩头。 神说:“每隔七天都会有七个外来者来到这个世界,写信吧,用符合他们身份的理由邀请他们过来。” 孟方怀着希望写下一封封书信,将一个个外来者请来杨花镇,在无尽的等待中,终于等到虎妖被除的消息。 纵然早已被漫长的岁月磨蚀尽了情感,他仍然感到欣喜。 一切回到最初,他还有从头开始经营杨花镇的机会…… 希夷将复生为镇民,这次神明放他自由,他将不受干扰地将杨花镇打造成真正的桃花源…… 犯下的过错终将得到挽回,他一定能赎清过去的罪孽…… 但他没想到,有人放了一把火。 …… 放完一把火的齐斯将【院长特批的通行令】从道具栏中取出,藏在左手宽大的袍袖里。 虽然不知道那个“在任何时间进出青蛙医院”的效果覆盖面有多广,但解谜副本后期的生存压力大多不会太大,不用担心NPC忽然暴走来一场BOSS战。 嗯,经验来自于《盛大演出》副本。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燃料烧尽,火光渐熄。 肉眼可见的鬼魂几乎全部投身于火海,大街上空荡荡的干净了许多。 齐斯看向不远处的孟方,笑容含讽带刺:“生前为王公贵胄作伥,死后又圈了块地玩角色扮演,你这是在做人类学实验吗?” 他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以前我也考虑过把几百上千个人关在一起,设置各种博弈学难题,统计人类做出各个选择的概率。要是像你这样有删改记忆的能力,一定会方便很多。” 孟方早已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我害他们家破人亡,而今只想还他们一段安康的年岁。我问心无愧。” “当真无愧吗?”齐斯笑容不减,“作为?,天天看着镜子里的希夷,按理说早该吓死了,除非――那些希夷都死于你手。如果我没猜错,昨晚那位书生老兄的死,也是你下的手吧?” “我别无选择。”孟方苦笑,“生前敌寇入侵,凡血性男儿,理应寸土不让;死后复生机会来之不易,我不能让少数人扰了其余人的安宁。” “可是凭什么呢?”齐斯微笑着注视孟方,好像很想得到答案似的,“国家从不属于平民,而属于上层阶级。平民们生前不曾享受过钟鸣鼎食,却要为肉食者的统治失去生命;死后本可以安安稳稳入轮回,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成为希夷――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不曾有选择的权利,在你眼中恐怕连人都算不上,所以才被随意搓扁揉圆。你总将‘无愧’挂在嘴边,便真以为自己品行高洁了么?” 他不待孟方回答,便换了肃穆的语调,自顾自说了下去:“杀千万黎民、焚万千屋宇,是为不仁;与虎谋皮,却又违约背誓,是为不义;未经封赏而据城池自守,是为无道;借刀杀人、欺骗我等涉险伏虎,是为无德。 “你假借虎妖的名义排除异己,维持你在杨花镇的统治的稳定,本质不过是那套可笑的仁义道德的伥鬼,为虚无缥缈的口号自我感动,生前强迫百姓随你一道殉城,死后又拘着他们的灵魂不放―― “那我不妨用你所信奉的道义问你一句:黎民何辜?” 【主线任务已完成,请跟随引路青灯的指引离开副本】 【注意:每盏引路青灯只能打开一个出口,指引一人通过】 两行银白色的文字高悬在系统界面上,副本已至尾声。 齐斯反而不着急离开了,好整以暇地端详孟方的神情。 许久没等到答案,他自感无趣地幽幽叹息:“你看,这套逻辑你研究了那么多年,都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最讨厌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的做派。 “人归根结底都是利己的,平民为了生活质量不受影响,考虑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因素,自然会抗击外敌;而若是他们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又何谈为国捐躯呢? “你折腾了这千百年,说到底也是出于利己主义的考虑,无非更隐晦些。你所求的不是实利,而是虚名罢了。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掌管生杀大权带来的快感?” 齐斯像是想到了什么新颖的笑话,大笑起来。 孟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始终没有动作。 仁义道德的面具戴上太久,短时间内摘不下来,他很难做到主动杀人,并且拿同为“?”的齐斯没什么办法。 齐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越过怔愣在原地的孟方,径直向镇东走去。 仇心不明所以,但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同时不忘将手中的空酒坛塞到孟方怀里,物归原主。 孟方:……不带这样欺负?的。 两名玩家很快到达镇东的邸舍,拾级而上。 邸舍二楼,罗海花夫妇的形象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手中的蜡烛还矜矜业业地烧着,跳跃微弱的火苗。 齐斯直接倾斜蜡烛,点着了“罗海花”的衣角。 火苗顺着衣服迅速向上攀爬,短短几秒间就将整个人吞没。 火光中依稀能见焦黄色的枝蔓,分明属于稻草人。 “果然是假的。”齐斯笑了,“镇东的建立是为了安置希夷,不让其他镇民看到他们,怎么会容许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明晃晃地躺着呢?” 仇心目睹齐斯烧人的操作,惊恐了一秒便明白了情况。 她思考片刻,问:“在镇东安放假人欺骗玩家,这又是什么机制?” “那不重要。”齐斯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上面写了字的纸页,递给仇心,“重要的是,罗老师他们为什么和鬼怪合谋骗我们。” 只见纸页上,赫然用罗海花的字迹写着对过往经历的描述,从已知线索和孟方的讲述可知,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什么穿梭时空、到达未来都出来了,明摆着是不知道副本真正世界观的人瞎编乱造搅混水的。 仇心指着其中一行字,问:“怎么还有唐煜的份儿?” “罗海花作为老师,天然对字迹敏感。唐煜曾经是九州公会的重要成员,罗海花夫妇作为九州公会的人,知道他的字迹,在副本中加以模仿也不是不可能。” “……好吧。” 齐斯不再说话,转身走到二楼平台上,扶着栏杆,远望还在颤颤巍巍地烧灼的业火。 那火焰越来越小,在又扭动了几十下后,完全熄灭,连一枚火星都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齐斯手中的蜡烛毫无预兆地灭了,好像追随业火而去。 【剩余引路青灯数量:4】 看来,点过火的引路青灯会废掉。 就是不知道在火焰熄灭前找到出口来不来得及,快一个小时了,跑快点应该够出镇吧? 当然,齐斯并不打算作死实验一番。 他将意识沉入脑海,触动红色的灵魂叶片,道:“林辰,来镇东邸舍二楼。” 第二十九章 伥鬼(二十九)奄忽浮生尽 用硬物砸碎头骨的感觉和砸碎别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直到那个男人的脑袋凹下去一块,泉眼般流出营养液般的鲜血,吴祈才将手中的折叠板凳扔到一边。 ――回收站废铁材质的凳子腿,最快速的杀戮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凶器。 穿黑色大衣的贵族倒在血泊之中,脑袋并没有比平民更硬,至于脑容量有什么区别,现在也看不出来。 “你杀人了。”吴祈听到林容强行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你不该这么冲动的……”这位室友大概是害怕的,但还是尽力维持冷静,告诉他,“这几天维序局在抓反抗军,你在这个节骨眼杀了他,会被当做反抗军处死。” 吴祈盯着指尖的鲜血出神,他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恐惧,没有杀人后的恶心反胃,反而有一种快意和兴奋。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早就疯了,不过此时疯病被激发了出来。 于是,他用一种轻松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说:“他该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联邦不是新通过了《地下城居民保护法案》吗?他非法入室,我们有权自卫。” 林容摇头道:“哪怕是正当防卫,以他的身份,你也会被处决。” 在聊起偏学术的话题时,这位戴着厚眼镜的书呆子室友总能很快恢复镇定:“而且你杀了他,防卫过当……处决前,你可能还会遭遇感官剥夺、水刑之类的折磨。” 吴祈知道这些,冲动杀人后的一秒间他就想清楚了后果,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连同规避方法也一并想了出来。 “不被抓到就没事了。”他看着林容笑,“F区13号不是新开了个加工厂么?我们把他扔进原料池……老林,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会出卖我吧?” 林容扶了扶平框眼镜,这是他认真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讲解数学题的语气说:“如果要抛尸,再等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到时候城市系统的数据库会更新,有空子可以钻――我们先把监控录像处理了。” 林容说着,弯腰从沙发底下拿出藏着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进入一个遍布吴祈看不懂的字符的界面。 他纤长的手指敲击键盘,熟练地输入各种代码,噼啪的声音在寂静中和呼吸混杂,交错着响起像一曲后现代主义的音乐。 吴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目光逐渐移到紧闭的卧室门上。 他知道妹妹这会儿一定还醒着,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睡得着的。但妹妹很乖,他说让她进去待着别开门,她便不会开门。 她从来都是那样听话,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是编辑在基因里的性格,经过一代代筛选定向培育出来的,符合贵族们的要求的产品。 她会提前准备好早中晚饭――虽然都是难吃的营养液,会在吴祈工作十六个小时回到集装箱房后嘘寒问暖,会去垃圾场拣一些地面城丢下来的花草的种子种植。 因此,吴祈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那个贵族男人。 在男人破门而入搜刮房间时,他其实并没有动杀心,反正他是无产者,所有财产都是向公司租借的。 公司嘛,是贵族们开的。 自从《地下城居民保护法案》通过,贵族们来地下城洗劫一通后再要求赔偿的事儿就不再发生了。 顶多是收拾起来麻烦些。 那些贵族老爷们玩“歹徒游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屈尊莅临地下城,挑选一个幸运的区片,进入集装箱房抢劫,然后比谁抢得多。 吴祈小时候就见过一次,那次他名义上的母亲被一群贵族用刀剁成了肉酱,当着他的面,算是他人生的杀人启蒙。 他对这一套很习惯,真的。 但那个家伙千不该万不该想上她妹妹,至少不该是现在。 哪怕再等个六年呢?反正妹妹长得很好看,等成年后必然是会被送上地面城的。 吴祈虽然成绩不好,绰号“文盲”,但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过早发生性关系会损伤身体。 于是他尽量冷静地告诉男人:“我妹妹她才十二岁。” 男人笑得含讽带刺:“小的玩起来才带劲。” 吴祈很不爽,他也不知道这不爽是出于对妹妹的维护,还是针对男人语气中如同对待阿猫阿狗的轻视。 当时林容也在,可以看得出来他也很不爽,嘴唇抿成一线,咬得发白。 尽管如此,吴祈还是笑得很礼貌,甚至是低眉顺目地对男人说:“可以再商量一下。” 然后他看向抱着破娃娃站在门边的妹妹说:“你先回卧室,关上门,哥哥要和客人谈事情。” 人很难在愤怒时维持口齿的清楚,但吴祈做到了,他维持着平和,一直到妹妹关上门。 “让我睡一次你妹妹,我可以给你一万生存点。” ――生存点可以兑换各种物资,是地下城最具权威性的通货。 男人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吴祈,这些贵族总以为钱能买到一切,最爱看贫民为了金钱丢弃良知的戏码。 吴祈用自己并不好的数学做了个计算,一万点相当于他二十个月的工资。 价低了。 他盯着身边的折叠椅如是想,嘴角笑容不减。 男人文绉绉地问:“你意下如何呢?”他好像笃定了吴祈不会拒绝。 地下城的人,贫穷,没有道德,也不存在血缘关系……理论上讲确实不该拒绝。 吴祈分析着男人的心理,忽然想起折叠椅的材质大概是铁,很硬,适合杀人。 肢体在接收到零散的思绪后立刻做出反应,他就像天生的杀手一样,笑着抄起折叠椅,往男人的脑袋上砸去。 一下,一下…… 林容单挑城市监控系统的当口,吴祈差不多恢复了冷静。 他天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脑自动制定了全套的计划,林容是一部分,他将完成另一部分。 如果情况理想的话,说不定真能不被抓住尾巴,逃脱维序局的调查。 一个贵族的失踪因此成为无头悬案,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会发怒,会认为这是对他们权威的挑衅,然后对G区的这一带展开大清洗。 但每次大清洗他们都杀不完所有人,有两成人能够侥幸逃脱,吴祈相信,自己、妹妹和林容未必不能成为幸存者的一员。 至于那些倒霉地被误伤的邻居,趁早解脱也没什么不好。 吴祈的呼吸有些急促,杀人后他一直没能很好地调节自己的生理反应。 第一次,没呕吐已经很好了。 他用手肘撑着沙发直起身,走向杂物堆翻找。 回收站捡来的废铁发出乒呤乓啷的响动,寂静的夜晚因此显得热闹了几分。 无所适从感进一步下降,吴祈笑容明朗。 “你声音轻点。”林容说,能从含糊的口齿中感到他牙关的僵硬。 旁观者比杀人元凶更为恐惧,但到底没有因此放弃行动。 他皱着眉敲击键盘,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处。 ――地面城的精英设计的程序显然给他造成了不少困扰。 吴祈帮不上忙。 和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的林容不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差生,不学无术、义务教育白学的那种。连英文字母都看不懂几个,更别说要看懂更为精深的程序了。 和很多普通人一样,他这辈子一眼就看得到头,无非是在最终考核里被评为“E等”,获得简单的体力工作和抚养下一代的义务,并在二十八岁被榨干所有劳动价值,扔进加工场变成肉罐头。 吴祈对这样的命运坦然接受,毕竟在这个操蛋的世界能活这么久简直是个奇迹,要不是有妹妹的牵绊,他恨不得能早死早超生,祈祷下辈子投胎到地面城。 而林容,显然是不认命的典范。他总认为自己能在最终考核中取得“S”级的成绩,晋升到地面城。无奈从几次模拟考来看,他还是差了临门一脚,吴祈总觉得他算是白学了,和自己一样白学。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室友学到的东西也不算完全没用,至少可以用信息技术销毁罪证。 吴祈这么想着,拾起一块“L”字型的废铁,牵一发而动全身。 角落处的整堆垃圾山崩一样坍塌,发出“哗啦啦”一阵巨响。 林容在背后提高了音量:“安静!” 嗓音破裂,听起来很生气,更多的是烦躁和惶惑。 设身处地想一想,冲动的室友杀了一个大人物,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同谋,还得强行保持冷静给人擦屁股,他确实有烦躁的理由。 所幸吴祈不用再制造噪音了。 他在崩塌后的废铁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黑乎乎的蛇皮袋。 他折回沙发边,将血泊中男人的尸体对折,塞了进去。 蛇皮袋揉起来不过瘪瘪的一小团,撑开来却足以装下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蛇总能吞下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猎物,不知道其得名是否有这一重渊源。 吴祈将套着尸体的袋子踹到一边,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小半个屁股,又走了神,但只有一瞬。 林容“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昭告对监控的处理工作业已完成。 他表情僵硬,缓缓垂眼去看地上的一摊鲜血,肩膀微微颤抖,晕血般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强行压抑的恐惧排山倒海,吴祈被这样的情绪所感染,却发现自己要冷静得多。 他没脸没皮地笑了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一秒后低下头在蛇皮袋的口子上系了个左右对称、还算好看的蝴蝶结。 ――由于家里养了个妹妹,他很擅长这种哄女生的小把戏。 “还有五十一分钟。”林容干涩着嗓子说。 那是城市系统数据库更新的时间,他们需要钻这个空子,将男人的尸体运出去,扔到F区13号的加工厂,然后按下开关,让这个所谓的贵族和一众平民一起变成肉罐头。 是的,F区13号加工厂,因为是新开设的,安保方面肯定会比别的加工厂要差些;为了冲业绩,他们也不会仔细追究每具尸体的来源。 吴祈惊讶于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些信息,好像杀人抛尸早已在他脑海中被计划了千遍。 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贵族男人会破门而入。 也许这算是一种天赋?他虽然不擅长学习,但习惯于动脑思考,并且能够轻易地从思维底部深挖出各种平日里被忽略的细节。 “四十七分钟。”林容又报了一次时,也许希望能够借此缓解紧张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强行戴上的镇定面具布满裂纹,看上去快被吓晕过去了。 吴祈想,这些优等生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软蛋孬种,经不住一点儿事。 但他转而想到,今天这事儿似乎和林容毫无关系,是因为自己的拖累,才让这位守法到令人发指的好公民第一次违法乱纪……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底气顿时不足起来。 寂静中几乎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再凝神细听还能隔着门板听到妹妹的啜泣。 吴祈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径直走进清洁间。 铁皮包裹的仅够一人站立的空间陈设简单,一个塑料盆加上六块抹布或毛巾是全部的财产。 吴祈抄起塑料盆,往里头接了价值0.2点的水,扔了块抹布,端了出来。 二十平米的集装箱房划分出五个区域,各个角落都被利用起来收容物品,勉强算是客厅的地方本就逼仄狭小。 更别说现在挤了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和一具男人的尸体。甚至为了血液不弄脏蛇皮袋的外皮,尸体还和血泊各占了一块地方。 吴祈端着盆子在拥挤不堪的客厅里寻找落脚的地方,他蹲下身,笨拙地捞起抹布从边沿擦拭血迹。 林容说:“没用的,哪怕你把地面擦一百遍,只要滴上鲁米诺试剂也会显影。” 化学课上只会尝试将钠扔进下水道的吴祈完全不打算理解这样高深的知识,他下意识不明觉厉地点头表示认同,就像以往林容提出学术观点时那样。 两秒后他发表意见:“把血留在地上会吓到阿愿的,而且现在我们也没别的事情要做。” 阿愿,吴愿,吴祈妹妹的名字,不得不说他俩那早早变成肉罐头的父母起名水平不错,在地下城的及格线以上。 林容低头思考了片刻,被说服了,于是也去清洁间里捞了块抹布,浸了水后跪在地上擦拭起来。 哪怕不是考虑心理需求,仅仅是为了不被邻居提前发现命案现场举报,也得把家里收拾干净。 鲜红的血液在湿抹布的擦拭下,被稀释成淡粉的颜色,薄薄一层覆盖在地面上,又被洇湿的抹布一寸寸吸收,直至完全看不出端倪。 林容喘着粗气,将抹布放回水盆,看了眼电子表,说:“三十九分钟。” “还来得及。”吴祈丢了抹布,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们再去黑辆车。” 第三十章 伥鬼(完)独念岁月长 “我叫张成文,从事互联网方面的工作,半年前刚从公司辞职,现在主要做一些外包。 “我和死者是邻居,和死者的父亲是在登山途中遇到的,算是忘年交吧。说起来,我在死者家附近买房,也是因为死者父亲的缘故。 “当时我辞职来到江城,人生地不熟的,每天也就爬爬山。那次在登山途中遇到了死者父亲,感觉挺聊得来的,就将房子买在了他们家旁边,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我和死者的关系……哈哈,死者父亲知道我单身,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但我讨厌她那样的人,又不想坏了两家关系,就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冷处理。 “偶尔,死者父亲会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饭后会打几轮牌,要是晚了我就住在他们家。他们家的钥匙也给了我一份,缺什么东西可以去拿,他们衣服要是忘收了,我看到也好去帮忙收掉。 “今天早上死者父母都上班去了,忽然就下起了大雨,我想去帮他们收衣服,一进门就看见死者吊在客厅的吊灯上,舌头从嘴巴里吐到了下巴上,脚悬在下面晃来荡去,屎尿流了一地,真是狼狈丑陋啊…… “我将她放了下来,就打电话报警了。对了,我早年间混过社会,胆子练得比较大,所以不怎么害怕。他们也都说我这人没心没肺,待人冷漠,可能确实如此吧。” “我和死者有没有更亲密的关系?没有,这个肯定不会有的,她是那种很典型的‘小仙女’,我很讨厌这类女的,连看一眼都嫌恶心。” “为什么辞职?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啊,哈哈,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大部分都是秃顶。” “为什么来江城?有朋友在这儿嘛,来见见朋友,顺便参加一下他的葬礼,哈哈。” …… 录像至此结束,画面中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略高的发际线,一派IT行业精英的模样。 陈述信息时的态度却冷静得不似常人,最后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嬉皮笑脸。 “白棋,你怎么看这个案子?”徐子秦轻拖鼠标,将进度条拉回中间,点下暂停。 他一身棕色外套,乱糟糟的头发下是同样歪七扭八的衣装,光站在那儿,没人能想到他是江城治安局的刑警队长。 “张成文身上嫌疑最大,但没有任何证据留下,局里那边已经将他放了,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徐子秦斜靠在电脑桌侧,脚跟一点一点的,“你听他这几句话说的,不是明摆着在挑衅吗?” 白棋坐在轮椅上,拿着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翻看了一会儿,道:“听口供,张成文和死者一家不熟,至少情感上有很大的隔阂。 “他厌恶甚至憎恨死者,对死者的死亡感到快意,如果不是心理变态,那么大概率曾经和死者有什么过节。” “我也这么觉得。”徐子秦赞同地点头,“但他说他天生冷漠,一紧张就喜欢狂笑,这死无对证的,我能怎么办?” “你要是意外死亡,我说口供时肯定会直呼你的名字,哪怕想笑也会出于人道主义忍一会儿。”白棋将照片放到腿上,盯着自己的手看,“连名字都不肯出口,只以‘死者’二字代称,简直是生分到了极点。” “你这话……但还是没证据啊。”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伪造证据吗?”白棋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子秦。 徐子秦咋舌:“这玩笑可不兴开啊!我这不是想,当年在警校你刑侦和勘察都是第一,说不定能看出点东西来嘛。” 白棋不语,从一堆照片中挑出一张死者尸体的正面像。 一身红色长裙的长发女子平躺在地,年轻的脸苍白如纸,舌头从紫色的嘴唇中伸出半截,脖颈下嵌着一道狰狞的勒痕。 “法医应该已经排除其他死亡方式,确定是缢吊死了吧?我记得,缢吊死很容易区分是自杀还是他杀。 “自杀者只会有一道勒痕位于下颌与脖颈相接处,且脚尖自然下垂;由他人勒死再悬挂上去的尸体会有两道勒痕,一道位于脖颈,一道位于下颌。 “从照片看,死者是自杀无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执意认为这是一起刑事案件?” 白棋不等徐子秦回话,又拿起一张夹竹桃花的特写,放在尸体照片的正上方。 “我或许可以试着理解你。在验尸的过程中,法医在尸体的喉管中发现了这朵夹竹桃花,并检测到了张成文的指纹,确定这朵花是他在死者死后放进去的。 “但恕我直言,有罪推定最要不得,张成文的行为充其量构成侮辱尸体罪,和谋杀死者一事并无直接关系。 “毕竟,现有证据已经足够证明死者是自杀的了。” 徐子秦沉默两秒,摇了摇头:“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好好一小姑娘,听邻居说性格一直挺开朗乐观的,平日里也就在家打打游戏,和谁都没有矛盾,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 这些信息是写在档案里的。 死者名叫卢语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后待业在家,被父母呵护得很好,无心理疾病,无自杀征兆,谁能想得到她会在一个雨中的清晨上吊? 沉默在公寓中蔓延,良久,白棋低声念道:“清晨阴气未散,阳气甫生,正是阴阳交替,人鬼冲撞之时。外头又下雨,阴气从地下随雨水蒸腾入人间,人倘若在这段时间运势低迷,很容易被鬼遮了眼,摄了性命。”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徐子秦听得一愣,转而一拍他的肩:“老戚,你成天在家里宅着发霉,咋还迷信上了?咱信奉唯物主义,不谈牛鬼蛇神。” 白棋不置可否地笑笑,说:“行,那我们说回这个案子吧。 “我可以提供一个思路:夹竹桃的花语是‘谩骂’,张成文在口供中不止一次提到自己从事互联网相关工作,你或许可以从死者的浏览记录查起,找出自杀或者谋杀的动机。 “因为遭受谩骂而自杀,因为谩骂他人而被谋杀,都是不错的故事,不是么?” “照你这么说,张成文还是故意留下线索,好让我们去查他的?”徐子秦皱起眉头,脚跟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谁说不是呢?”白棋拔下电脑上的U盘,和照片、档案一并放进文件袋,塞回徐子秦怀中,“你要是真想查他,我再给你一个建议吧―― “弄明白他在江城的朋友是谁。” …… 徐子秦走后,白棋摇着轮椅进入洗手间,在特别设计的低矮洗手台前停住。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属于年轻人的脸,眼角的猩红血丝如有生命般游动,几乎要夺眶而出。 白棋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伸手拧开水龙头,接了点水泼到脸上。 冰凉的无形之物肆意流淌,格外能使人冷静;眼中的血丝渐次褪去,恢复如墨的乌黑。 白棋缓慢地转向,控制电子轮椅向阳台的方向移动。 一路上房门都没有关,他长驱直入,将轮椅停在阳台的玻璃门边。 阳台中的躺椅上,一个红衣女子的虚影略显局促地坐着。 她浓密的长发从额前垂下,瀑布似的遮去半张脸庞;拉长的舌头从发间吐出,像是霸王花喷吐的花蕊,格外引人注目。 ――正是照片中上吊自杀的死者。 白棋看着女人,在唇角勾出一抹微笑:“卢语琴,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比如――你死时的感受?” …… 白棋喜欢了解死者的故事,那会让他感到快乐。 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而幸福等感受是要通过对比才能得出的。 就像摇着轮椅的人沿街慢行,过往的路人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其中不乏夹杂几分属于手脚健全者的确幸,庆幸自己在某一领域的条件比下有余。 咂摸他人的痛苦,才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尚有变遭的余地,未雨绸缪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比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人生中自怨自艾要幸福。 白棋喜欢咀嚼痛苦,包括旁人的和自己的,并且不惮于手动制造一些惨剧。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作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促成了数以万计的连环杀人案,并在上个世纪光荣地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研究课题。 白棋系统性地学过心理学,能够客观地诊断出自己的病症。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超过九成人自认为自己存在心理疾病,更有四成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确诊,他作为病友大军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出奇。 鉴于法律的存在和侦查体系的完善,白棋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二十六年来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 并且他通过杀死鸡鸭猫狗等动物的尝试,确定了:简单的血腥杀戮并不能带给他快感。 他所痴迷的,是富有美感和艺术性的谋杀,是高智商罪犯表演式的完美犯罪,和哥德巴赫猜想亦或者莎士比亚戏剧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沉迷于刑侦小说,尤其是真实事件改编的,有具体案件细节的那些,并总是对那些罪犯的疏忽嗤之以鼻。 后来,他以高考714分的高分报考了警校刑侦专业,不出所料被录取,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南城治安局刑侦大队工作。 明面上,他让所有人相信他有一腔惩恶扬善的正义感;暗地里,他如饥似渴地翻阅刑事案件的卷宗,为那些血腥悲惨的故事着迷。 短短四年,他接连破获了两百多起刑事案件,声名鹊起。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起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中,他受了重伤,包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 结果就是,哪怕身体在康复后,各个组件都没有毛病,他却不知为何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他也因此从一线退了下来,在幕后做刑警大队的顾问,负责帮忙看看卷宗,提提建议。 这在旁人看来是天妒英才,他却甘之如饴。 毕竟,简单地破获案件已经不能带给他快感了,每每看到那些粗糙劣质的作案手法他都恶心欲呕。 他在期待一场完美犯罪,而退居幕后的日子让他有足够的闲心制定犯罪计划。 在今年年初,老同学徐子秦被调到了江城,他也跟着搬了过来,继续从事顾问的工作。 那些尚未来得及试试的犯罪计划,和他一起来到江城。 …… 大周西南道,云州清徐县。 余晖已沉,夜色渐深,袅袅白雾缭绕,啾啾乌鹊归巢。 城外竹林间,颜?和一位老和尚、一个少年围石而坐。 青色巨石上,稳稳当当地摆放着一个酒坛和三个破碗瓢。 穿旧袈裟的老和尚端起破瓢,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对颜?道:“后生,老朽同你说,那长安也没什么好的,不良人夜夜就捉咱们这些没门路的妖怪呐。” 他佝偻着脊背,捻须而叹:“若是被抓着了,运气好的当几个月苦力,运气差的,可是要被拿去给女皇炼丹的。” 旁边的少年捧着酒碗啄饮,闻言抬头帮腔:“我飞进宫看过那女皇洗澡,五十出头的人还白嫩得跟个豆蔻少女似的,不知吃了多少我同族的精魄!” 一老一少两个妖怪一齐看向坐在青石上的颜?,露出森森的白牙:“你且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颜?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着蓝布长衫,一根蓝头巾束发,脸白得像鬼,被山林间浮动的绿火衬得幽幽。 他拱了拱手,喟然道:“晚辈不得不去长安。家父在晚辈十岁那年离家,为不良人所害,埋骨于长安;家慈三月前也去往长安,路途中遇上开仓放粮,数目不对,他们硬说是妖怪动的手脚……” 少年唾骂:“那些人类最不是东西,尤其是不良人!” 老和尚也道:“成日里找我们麻烦,还冠上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劫他们的粮做甚?简直是无稽之谈!” 第三十一章 MVP:林辰 陈鉴觉得,来接他的司机有点奇怪。 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身白大褂,一副平框眼镜,生得颇有书卷气。 怎么看都更应该出现在研究院的实验室里,而非开着一辆充满烟味的出租车,停在大学校园的门口。 “你在十五分钟内看了我第八次,最长的一次目光停留了十四秒。”司机开口了,声音很平静,视线也没有丝毫偏移,“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没有。”陈鉴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用手扣住车门内侧的把手,纠结要不要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跳车。 如果是在平时,他不至于这么疑神疑鬼,但今时不同往日。 半个小时前,晚上六点,他正窝在寝室里打游戏,电脑忽然黑屏,随后弹出一行血色的字迹: 【你想成为神吗?】 【YesorNo】 陈鉴看过《无限恐怖》,第一反应是某个无聊的书粉中二病犯了,学了点黑客技术就整蛊他人。 但紧接着,那行文字就疯狂地复制起来,在几秒间就像印章一样盖满陈鉴的整个视野。 不止是电脑屏幕,还有桌面、衣柜、天花板,任何地方都被同样的问句占领―― 【你想成为神吗?】 【你想成为神……】 【你想……】 至此,陈鉴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超自然事件。 有赖于多年网文阅读经验,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将鼠标移到【No】上。 然而下一秒,陈鉴就发现自己的肢体不再受控,右手紧紧握着鼠标,缓慢地使光标落到【Yes】上。 “不……我不想!”他有了糟糕的猜测,剧烈地挣扎起来,右手却稳稳当当地点了下去。 【你想成为神吗?】 【Yes】 新的文字发疯似的刷新出来,填满屏幕: 【恭喜您获得游戏资格,被选为诸神游戏的玩家】 【游戏开始后,您的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场游戏只有一个赢家,胜者成神,败者死亡】 陈鉴发现自己的手机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个新的软件,图标是个“∞”符号。 软件自动打开,洁白的面板上呈现【当前存活玩家】的黑色字样,下方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并最终定格于【10000】。 【所有玩家已召集完毕,任务派发中】 【您的任务:在2035年7月17日20:00前,准时到达黎明路101号报到】 【失败惩罚:死亡】 7月17日,正是今天。 时间不多了。 阅读过几十本无限流小说的陈鉴知道主神的残忍,一点儿也不想冒险试探迟到的下场。 于是,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并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 …… 出租车一路驶出郊区,穿过喷吐着白烟的工业区,碾过碎砖和石子,磕磕绊绊地在一座废弃工厂前停下。 漆黑的夜幕笼罩大地,昏黄的灯火在远处零星地散落,照不亮前方的道路。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19:50,百度地图显示已到达目的地,陈鉴正要付款,却看到司机走下驾驶座,从车头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一把拉开车门。 “黎默,和你一样是玩家。”司机从口袋里摸出一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点开一个界面,竖到陈鉴面前,“我的任务是接上你,送来黎明路101号。” 手机界面上白底黑字写得清楚,陈鉴松了一口气,心头却织起更多的疑惑。 黎默顺势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白光的照明,走向车后备箱。 陈鉴在后头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害我一路上担惊受怕那么久…… “没必要,你已经在我的车上了,并且没有跳车的胆量。”黎默的声音很平静,陈鉴看到他把什么东西从车后备箱里拖了出来。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告诉我了?”陈鉴也下了车,脚踩在一块断裂的铁皮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向前面照去,终于看清黎默手中拖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人,花白头发,皮肤黝黑,属于扔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类型,此刻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陈鉴张大了嘴,几欲尖叫,然后就听黎默淡淡道:“他还活着,只是被我打晕了。他是原本的司机,恰好接到了你这一单,我在任务的指引下不得不这么做。” “我现在把所有事和你说清楚,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我想任务要求我来接你,应该是要让我们达成合作关系。我不希望你我因为无端的怀疑产生内部损耗。”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陈鉴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和这位冷静得有些过份的“队友”说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用手指探了探司机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放下心来。 黎默等他退开,将司机扛在肩膀上,一步步向废弃工厂走去。 陈鉴跟了几步,忍不住问:“你带着他干什么?” “防止他醒来后暴露我们的位置。”黎默脚步不停,“如果警察知道我们是玩家,会很麻烦。” “为什么?像这种事,有警方力量介入总比我们单打独斗好吧?又没说不能告诉其他人……”陈鉴觉得自己成了问题宝宝,可有些事要是不问清楚,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他甚至隐隐生出几分自责,要不是他打车,司机根本不会被卷入这莫名其妙的事中…… 黎默说:“全世界八十亿人中只有一万人有成为神的资格,不论尽头是进化还是死亡,这种超自然事件都足以构成影响秩序的不稳定因素,最经济的处理方法是将一万人全部控制起来进行研究。” 摇晃的手电在布满石子的泥地上投下圆形的光圈,怪物般高大的工厂铁门洞开,墙壁上用红笔写着“101”的编号,另一侧用同样的血色写着“末日降临”四个字,歪歪扭扭得像小孩子信笔的涂鸦。 陈鉴不以为意:“配合研究也没什么不好,我对成神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就想宅在寝室里做一条咸鱼……” “如果研究的结果是把我们这一万人杀死最为安全呢?” 黎默站在工厂门前,回头看向陈鉴,脸色在手电筒的映照下白得像鬼:“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一旦发生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要时刻隐蔽自己,做好在国家机器的搜寻下东躲西藏的准备。” 黎默的语气很郑重,陈鉴受他情绪感染,也严肃紧张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是愿意为集体利益牺牲的,但如果真像黎默说的这样,仅仅因为被选中就要死,那未免太憋屈了些。 当然,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五好少年,陈鉴打心底里觉得黎默太过悲观了,国家未必会冷漠到不顾无辜公民的死活。 但他知道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怀疑主义者,很难被说服,便没有反驳,沉默地跟着黎默走进工厂。 黑乎乎的厂房内没有一个人影,沉淀已久的灰尘被行走间掀起的风扬到脸上,让陈鉴鼻子发痒。 黎默将司机背靠墙壁放下,又举着手电筒向四周照去。 陈鉴有样学样,却感到自己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翻手看了一眼,只见“∞”APP的白底上,刷新出两行黑色的文字: 【当前任务已完成,新的任务将在十分钟内派发完毕】 【当前存活玩家:9517】 ………………………………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张成文看着死者苍白的尸体,忽然特别想杀死一个人。 死者是个好人,那么害死他的人就是坏人。 坏人是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张成文走向灵堂门口,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叼在嘴里。 门外下着细雨,斜斜地扎在地上,整齐得像是素描排线。有几片雨花落地后溅进室内,在瓷砖地板上铺下一层细密的霜。 张成文静静地看着雨,一口一口地嘬着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究竟是杀一个,还是杀全家呢? 究竟是直接杀,还是先逼那个混蛋忏悔呢? 完事后是毁尸灭迹,还是去治安局自首呢? 杀人不难,但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当然,鉴于张成文从来没杀过人,这些麻烦事儿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将烟头吐在地上,抬脚踩烂,张成文大步走入灵堂外的雨幕,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去买一把水果刀。 …… 殡仪馆附近大多会开一家便利店,这很正常。 参加葬礼总是得带点什么,别人都带了,你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去,哪怕买包烟呢?有了烟,你总需要打火机对吧? ――便利店就是这么个救急的好地方。 不过今天,大概是因为下了雨,往日里还有几桩生意的便利店冷清异常,整个上午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张成文是在下午一点半到达便利店的。 他踏着湿滑的地板,留下一路浅灰色的鞋印,在货架上挑了把最长的水果刀,走向柜台。 柜台后的人抬起头,将脸转向他:“现在的水果刀大多将尖头磨钝,侧边也做了防割伤设计,除非你力大无穷,或者找准角度割脉割喉,不然杀不死人的。” 那人一身染血似的红色风衣,用一张白底镂空的笑脸面具遮面,乍看像是索命的厉鬼,怪诞而诡异。 这是……cosplay吗? 张成文愣了愣神,却见红衣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石工锤,放在柜台上:“针对你目前的计划来说,用这个砸头更方便。六块六,成本价卖你。” 红衣人的声音很年轻,却透着一种漠视人命的戏谑,好像见惯了生死,或者说……杀多了人。 张成文握紧水果刀,冷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初来乍到,盘下一家店,想做成一桩生意罢了。 红衣人轻笑一声,将十指交握在身前:“当然,我也能看出你遇到了一些困扰,想通过某些极端的方式解决。 “但恕我直言,你的想法和计划垃圾到了极点,不仅无法帮助你达成目的,反而会将死者的亲朋好友卷入麻烦――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对吗? “基于此,我们或许可以更深入地聊聊。比如我的爱好兼主业,是帮助别人制定谋杀计划,而我现在可以免费送一个计划给你。” 张成文定定地看着红衣人,手心渗出细汗。 眼前的一切荒诞到了极点,他想要杀人,却被人看了出来,那人向他推荐了工具,并且声称可以帮他制定计划……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触动,诱骗着他相信自己需要帮助,相信戴面具的红衣人确实能够帮到他…… 张成文问:“为什么要帮我?” 红衣人抬手摸上面具的下巴,再一次笑出了声:“哈,也许是因为我好奇你的故事吧。” …… 白棋喜欢了解死者的故事,那会让他感到快乐。 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而幸福等感受是要通过对比才能得出的。 就像摇着轮椅的人沿街慢行,过往的路人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其中不乏夹杂几分属于手脚健全者的确幸,庆幸自己在某一领域的条件比下有余。 咂摸他人的痛苦,才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尚有变遭的余地,未雨绸缪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比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人生中自怨自艾要幸福。 白棋喜欢咀嚼痛苦,包括旁人的和自己的,并且不惮于手动制造一些惨剧。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作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促成了数以万计的连环杀人案,并在上个世纪光荣地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研究课题。 第三十二章 邀请函 停留时长还剩四十分钟,齐斯从高背椅上站起身,穿过绘制着诸神壁画的大厅,走向神殿的青铜大门,推门而出。 因为不是什么大日子,落日之墟的人数比上次少了很多,他这次并没有被传送到哪个犄角旮旯,而是直接出现在世界树主干旁的榜单石碑下。 【新人榜】【综合实力榜】【公会势力榜】三大榜单默然矗立,齐斯草草看了眼排名,发现他和林辰的【未命名公会】的位次猛然向上窜了一大截。 从原来的2397名垫底,上升到了第217名。 倒不是说未命名公会的实力在短期内得到了多少提升,而是榜单后段的公会大多名存实亡。 很多公会都是在游戏降临之初的混乱时期建立的,野蛮生长了三十六年,不是人都死干净了,只留下个名字作为存在过的证据; 就是全转化成了混吃等死的经营流玩家,成天搞投资和副业赚积分,好几年不进新副本。 创建公会的热潮已经过去,固然依旧有很多玩家会选择加入公会抱团,但选择也基本上局限于头部,分流不到百名以后的公会。 这样一来,拥有两名尚且活跃的活人的未命名公会,就从尾大不掉的垫底公会中脱颖而出了。 根据论坛里的研究,公会势力榜会计算公会总人数、成员通关副本数、团体和个人的人气,折合成隐藏分,综合进行加权排名。 隐藏分平均一月一清,过去再怎么辉煌也不影响现在的排名。 齐斯和林辰刚TE通关《伥鬼》副本,林辰的名字更是在榜单上露了脸,结算下来的隐藏分必然不低。 这或许便是未命名公会一跃冲进前三百,压过一些同样还在活跃的小公会的原因。 齐斯徒步走向竖了一块“未命名公会”的牌子的荒地,在这充当烟幕弹的地皮上发动了【院长特批的的通行令】的效果。 周遭的画面一阵扭曲,他眨眼间便出现在青蛙医院,也就是真正的公会驻地中。 一张标题二号方正小标宋,正文方正GB2312仿宋,固定值28榜的白纸黑字在身前悬浮。 【诡异游戏前沿信息交流大会邀请函】 【注:此文件由“九州”公会花费积分传输,不代表至高规则和诡异游戏的立场】 齐斯将上面的文字信息阅读了一番,大致提取出两条关键信息: 一、4月20日下午两点,“九州”公会将在落日之墟主持一场交流会,公布一些有关诡异游戏动向的信息,并且商定后续应对。 二、所有前三百名的友好公会都受到了邀请,每个公会可以派遣一到五人参加,理论上所有受邀公会都会给“九州”这个面子。 对于收到邀请函一事,齐斯并不感到意外。他在公会信息中留了“司契”这个名字,不被注意到才不合常理。 至于要不要应邀参加这个所谓的交流会…… 齐斯直接将邀请函通过灵魂契约传递给林辰,附带一条信息:“4月20日,我和你一起参加。” 一来,他建立公会本就是为了能够介入旧有公会的体系中分一杯羹,获得更多的信息、知识和经验; 二来,邀请函的表述虽然隐晦但也很清楚,不给面子就意味着不是“友好公会”,恐怕会被打为昔拉、天平之流。 “不知道某位已经退出九州公会的明星玩家会不会到场?既然已经和听风公会搅在了一起,那么在这种场合该算作哪边的人呢?” 齐斯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命题,笑了出来。 平心而论,他还是很期待遇到傅决的。 唐煜既然告诉林辰,傅决知道有关身份牌的更深层的秘密,还怂恿他去找傅决,那么哪怕是陷井,其中的某些信息也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让林辰以加盟公会的会长的名义提问,对方总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敷衍了事。 齐斯已经从傀儡师那边得到了一份有关身份牌的信息,只需要再得到一份不同来源的信息,就可以进行比对和拼接,在一定程度上去假存真了。 他相信,这套被普罗大众认为鸡肋的身份牌体系,所展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背后隐秘,必然牵涉良多。 “收到!齐哥,4月20号那天,我需不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啊?”林辰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传来。 “这几天改一下行为习惯吧,最好不要让任何一个熟人看出来你是‘林辰’。” 齐斯收拢通行令,周围的场景像是浸泡了水的报纸般蜷曲,短短几秒间便消散殆尽。 他又一次站在落日之墟干涸的荒地之上,橘红色的天空如血般映在他的身上,将洁白的衬衫照得金黄。 “今后你便是‘林乌鸦’,也只能是‘林乌鸦’。” …… “我总感觉我在一条看不见光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啊……” 董希文走在耶路撒冷干涸的土地上,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来来往往的坦克,听着被风吹来的一声声炮击和枪声,几乎可以想象脚下踏着的每一寸土壤在过去千年间如何被圣战的鲜血浸透。 耶路撒冷,虔诚信徒眼中的神圣之城,人类进入21世纪以后少有的几个被联邦放弃的地方。 宗教势力在此处盘根错节以至根深蒂固,乃使理性、科学乃至强权、暴力毫无插足的余地――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强权和暴力的一份子。 董希文并不信教,加入天平教会也无非是因为,这是唯一一股尚能给联邦制造足量的不愉快的势力。 父母早亡,他与弟弟相依为命。弟弟惨死后,他只觉了无生趣,惟愿倾尽所有杀死那些罪魁祸首、撼动那套不公平的机制,为弟弟报仇。 可渐渐的,随着对天平教会了解得更加深入,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迷茫―― 天平教会取得胜利后,真的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将统治阶级从资本替换成宗教,是否只是将强权粉饰成另一种暴力? 以及……向来自诩理智的他,当初为何会脑子一抽选择天平教会? 就好像……着了魔一样。 董希文又一次想起临行前,天平教会另一位首领“元”和他说的话语。 “你的弟弟董子文曾是我们的成员,我很高兴你能接续他的精神,选择加入我们。他留下了一些遗物,一直放在我这儿,我想我应该交给你。” “元”是一个中年白种人,眼神鹰鹫般严厉,刚硬的五官却拧出一个总统宣布就任时的和善的微笑。他肩膀宽大,双手轻松地搭在桌上使他整个人呈三角形,给人一种沉稳可靠又平易近人的感觉。 董希文将信将疑地从“元”的手中接过所谓的遗物,那是一些照片和文字记录――他的弟弟董子文还是那么爱写日记。 照片中的人如假包换是他弟弟,记录的笔迹也看不出破绽。董希文从中惊愕地发现,弟弟早在初中就设计杀死过几个欺凌他的人,还是天平教会帮忙处理的首尾。 那几起死亡事件董希文模模糊糊有些印象,虽然逻辑上说得通,他却依旧无法将日记中呈现的这个阴鸷狠戾的少年和自己那个文静孤僻的弟弟联系起来。 作为诡异游戏中崭露头角的新星,董希文在天平中的地位爬升得很快,哪怕是白鸦也对他客客气气。 当时,他直接狐疑地对“元”说:“虽然你是老大,但也别把我当傻子哈,要是我弟弟有那么能耐,又是怎么死的?” “元”说:“他死于诡异游戏。” 更多的证据在董希文眼前呈现,包括论坛里一些含有“董子文”这个名字的贴子,一部分录像和录音,以及……一块董子文从小携带的玉佩。 “元”将玉佩递给董希文,道:“董子文料到你不会相信一些事,于是提前将这块玉佩封存在我这儿,就是为了在此时交给你。你应该也知道,以你现在的分量,不值得我刻意编造谎言。” 那天董希文带走了弟弟的遗物,将玉佩贴身佩戴。 他感觉“元”还有很多信息没有告诉他,比如在口口相传中那么厉害的弟弟,为何会死在一个简单的副本中;当初那么有名的一个名字,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再听人提起…… 他正打算深究下去,却等来了白鸦那边的紧急命令。 所有上过诡异游戏新人榜的成员一并去往耶路撒冷,取一样很重要的、抵得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的东西。 时间回到现在,远处的黄沙间现出白鸦修长的身影,女人手捧一张不知材质的白色面具,身后跟着大群白袍的男男女女,一步步走近过来。 那张面具应当就是所谓的“重要的东西”。 四散在各处随时准备接应的成员们也都聚集过去,包括划水划了一中午的董希文。 他混杂在人群中前行,胸口的玉佩忽然微不可察地一烫,如同疲惫过度引发的错觉。 等他再度抬眼看向白鸦时,视野竟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清了面具上镂空的笑脸,看清了边缘处的金色藤蔓纹痕,还看到了刷新出来的提示文字: 【名称:神面】 【类型:道具】 【效果:戴上后,隔绝一切诡异、神秘和信仰】 【备注:传说,曾有背弃神明的信徒用它囚禁了一位神;也有人说,是神主动戴上它,抛弃了?的子民】 …… 江城近江小区,齐斯直接从落日之墟登出游戏,在自家的公寓中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来,感觉周身恍若无物,像是穿透一层临界的薄膜,而散成无处收束的虚无。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一身红衣的灵体,知道是久违地发病了。 不知是因为成为了【不死者】,还是受到了【猩红主祭】牌的影响,灵体的外形比之最初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整齐的红西装布满状似龟裂的花纹,灿金色的纹痕勾勒出藤蔓状的纹路,形制熟悉又陌生,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何处看到过。 变化更多的是眼前的世界。 附近的鬼怪不知是被齐斯骚扰太多次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早已自行涤荡干净,以他为圆心留出了一个半径为五米的真空地带。 他的视线却能够穿透墙壁的遮挡,看到更远处游荡的魑魅魍魉。 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看”,而是一种感知,他好像被无形的丝线和无数鬼怪联结在一起,只要心念一动,便可以感受到这座城市中所有诡异的存在。 他有一瞬间获得一个俯瞰的视角,由大大小小的诡异组成的平面布局图出现在眼前,因为几乎每个角落都挤满了鬼,所以这张图恰是整座城市的面貌。 更远的范围则是象征未知的漆黑,但依旧有那么几处地方是亮的。 一小块鲜艳的不规则图形覆盖在齐家村的方向,棕黄的乡土色泽告知他,那正是齐家村的地界。 另一个方向有一块陌生的地界,他将视域拉近,一个念头告诉他那是苏氏村。他借由诡异的触须,感知到了附近来来往往的调查人员。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小点零星散落,大部分在北美,也就是失眠症病菌肆虐的地方;还有几粒在龙郡,是转移过来的失眠症病菌,和被灵魂契约控制的人。 齐斯将视线拉远,地块在他眼前缩小,他得以纵观全局。 他看到那些地界并非一成不变,凹凸不平、状似磨损的边缘正缓慢地蠕动着,变化着形状,就像是一块正在生长的肉,吞吃旁边的营养物质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是的,地界在生长。 齐斯没来由地想到《伥鬼》副本,诡异作用的范围原本只有杨花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围的山林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诡异的一部分。 “污染”。 一个词语撞入脑海,足够肮脏和形象,齐斯很喜欢。 诡异的蔓延就像是污染的扩散,只要存在接触,便不可遏止。 而他,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一个活着的、行走的污染源。 这种污染早在暗地里进行多时,估计以他将喜神像寄到齐家村为起始点。 而他直到今天才在机缘巧合下看见自己的成果,就像储藏松果准备过冬的松鼠意外挖到自己遗忘的装满松果的仓库。 齐斯笑了一下,将视线抽离,重新漂浮在卧室的天花板上,俯瞰床上双目紧闭的自己。 耳边,有一道含笑的声音轻声絮语:“我曾言,你将主宰诡异。” 第三十三章 人类的理性 “你看到了什么?”“元”微笑着问。 董希文做了一个梦,梦里翻涌的雾气遮蔽了所有无关的景物,他拨开迷障举目四望,只看到一张矮小的石桌摆在虚空之中,而一身睡衣的他和西装革履的“元”相对而坐。 早已故去的弟弟的虚影飘在他背后,像鬼一样静默。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从上帝视角转变为第一人称有限视角,恰似灵魂倒灌入躯体。 董希文坐在石凳上,虚着眼看老神在在的“元”,问:“我出现在这个鬼地方,是那个玉佩的效果吗?” “元”颔首:“是。” 更多的思潮不必经过语言传播,直接化作意识从四面八方进入身躯。 董希文从中理解了很多意义,比如“元”想知道的信息是什么,以及眼下他正在做一个无法被第三个人知道的梦――哪怕他有意转述,也无法被他人获知。 董希文一脸便秘地“哦”了一声,停顿两秒后,道:“一个白色的面具,眼睛和嘴巴处镂空,看上去是一个笑脸,上面有金色花纹。” 他吐了一口气,补充:“其实白鸦没有避开人,你随便找一个人应该都能问到同样的信息。” “元”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道:“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她果然是去取‘那个东西’的。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传递一个态度,真是难为她了。” 董希文挑眉:“老大,能不要这么谜语人吗?可否细说?” “那是诡异游戏投放到现实的第一个诡异,直接导致了联邦建立之初势力最大的一个反抗组织的灭亡。”“元”的笑容很是和蔼,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可笑的是,那个面具是那个组织的二把手亲自从诡异游戏中带出来的,为的是给他们那位被信徒认为是‘神’的领袖戴上。” “听起来像是内斗啊……”董希文神情微凛,“这都还没打下江山就斗上了,算是半场开香槟吗?” “不。”“元”摇头,“遏制神权并且改组势力是他们共同的决定,在内忧外患下也确实迫在眉睫。毕竟在大部分有识之士看来,‘宗教可以是手段,但绝对不能是目的。’ “只可惜,他们高估了人类的理性,低估了神明的恶意。” …… 4月17日,诡异游戏论坛的在线用户量登上了一个高峰,各种吸人眼球的贴子层出不穷。 一个预测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顶上了热榜,只出现了不到五分钟就消失了。 好在有很多人保留了截图,并且四处传播,管理员短时间内禁言不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得以看到帖子的内容。 #各大公会又要在落日之墟开交流会了,这里预测一波会议主题# 发贴的是一个比较有名的理论派玩家,叫做“阎周”,没有加入任何公会,也不在受邀请人之列,但看上去自有获得消息的渠道。 他在主楼写道: 【公会交流大会一年一度,以往我从来不关注,因为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些既得利益者划分蛋糕的仪式罢了。但今年恐怕不同,所以我特意就此事发一个贴子,一方面是想让更多人关注这件事,另一方面也希望知道内幕的朋友能不吝分享一些信息。 【众所周知,诡异游戏降临于世已经三十六年了,虽然都知道通关最终副本便能结束一切,但就现存资料来看,从未有人开启过最终副本,不然不可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来。不过我现在觉得,最终副本可能快要开启了。 【最近一个月的TE通关率比以往上升了足足50%,为三十六年来最高。且短期内有两个副本被永久关闭,疑似被玩家以暴力手段摧毁。 【根据新人榜数据统计,这一批的一百个新人中,有足足三十一个潜力者。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盛况,还是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诸神黄昏”发生的那一年。各位应该还记得,那是我们离战胜诡异游戏最近的一次,如果不是天降流火,损耗了我们大量有生力量,最终副本很可能已经被我们开启并且通关了。 【连我这样的个人都能通过观察记录石碑有所觉察,相信以“九州”为首的各大公会也已经注意到了那些不同寻常的数据。所以我预测,这次的会议主题为“联合通关最终副本”,小议题可能如下: 【1、各大公会加强合作,抽调最强力量,组成一个五到七人的队伍,提前进行磨合,为最终副本做准备; 【2、各公会加紧吸收潜力新人,同时内部加强联系,组建若干个实力相当的队伍,作为后备军; 【3、酌情公开部份内部信息,揭秘某些秘密等级不高的情报,可能和神明、轨亦褥亲、身份牌有关。】 贴子中最重要的信息无疑在最后三行。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被困于信息茧房,且缺少主动收集信息的能力,只能在已知信息中晕头转向。 哪怕很多信息是公开的,只需要稍微动动手指搜索一下就能得到,但在建立对某个概念的认知和意识之前,大部分人都不会主动去了解。 他们莫名其妙被卷入诡异游戏后,好不容易摸到个同病相怜者聚集的论坛,甫一看到置顶的新人科普向贴子,理所当然地会将其当做主心骨。 那个贴子恰好比较全面,能够涵盖他们遇到的大部分情况,久而久之,他们很容易出于思维惯性,将贴子中的框架当做真实和全部。 对于他们的刻板印象来说,“组队道具”是昔拉那些屠杀流玩家才会用的东西,是联合熟人搞阴谋诡计害人的玩意儿;“身份牌”则是诡异游戏前期留下的废案,是鸡肋中的鸡肋。 诸神黄昏和诡异入侵,更是闻所未闻的名词。 他们正将信将疑着,结果论坛管理员删帖禁言一条龙,直接将这些信息的真实性一锤定音。 以往胡说八道的玄学贴那么多,怎么不见你们封?这个帖子一上热榜就被封,怕不是泄露了天机?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越不让看的他们越是要看,更有好事者挨个儿将截图私发给了所有冒头的路人。 只过了一个上午,几乎所有活跃在论坛的玩家都保存了一份贴子截图。 新的信息狂轰滥炸地进入人们的脑海,其中“诡异入侵”最引人注目。 一个二十七年前的贴子被挖了出来: 【我女朋友在彭城双喜镇附近失踪了,我确定和诡异游戏有关!但她不是玩家,我联系不上她!我报警了,他们不相信我,说我造谣,但我了解到,有很多人也都在那里失踪了,一定和诡异有关!你们都知道诡异游戏的存在,求求你们,有在附近的能不能帮我去做个证?至少让他们相信我,去周围找一找……】 尘封已久的往事被吹开表层的砂砾,一时间含有“双喜镇”这个关键词的贴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谁在现实里认识那个楼主?双喜镇这事保真吗?# #我就住在彭城,这里确实有一块地界被用水泥墙围起来了,里面该不会就是双喜镇吧?# #这么多年《双喜镇》还没有被炸掉,有无大佬进去操作一波?# 这样一来,很多重要信息反而被文字垃圾掩盖。 …… 宁省南城,单身公寓中,刘雨涵坐在电脑桌前,左手不停地抓起小鱼干塞进嘴里,右手则握着鼠标,反复浏览收藏夹里的贴子。 论坛里有关诡异入侵和双喜镇的热点她并不关心,那些信息对于理论派玩家来说不是秘密,眼下被爆出来也绝对不是因为论坛管理员的疏忽,只是因为上头的人想让下面人知道某些信息罢了。 虽然都说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但能掌管某些关键岗位,十年如一日不出错的人,绝对不会是愚蠢的草包。 有些东西如果不想让人知道,哪怕用了谐音也是无法发布出来的。 以前也有不少猜到重要秘辛的贴子出现,论坛管理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淹没在广大水帖中,被乌合之众认为是谣言或者玄学。 删帖禁言是最蠢的行为,蠢到做作,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刘雨涵屏蔽了不停弹出的@她的消息,静静地梳理收藏夹中一条条有关【林辰】的信息。 “在林辰TE通关《伥鬼》副本的那一刻,排名有涨幅的有风雨、三色堇、未命名等十三个公会,其中以未命名公会嫌疑最大。 “齐斯和林辰是队友,未命名公会的副会长‘司契’是他用过的化名,林辰大概率就是会长‘林乌鸦’。 “能够单独通关《伥鬼》这种难度的副本,基本可以排除他是齐斯的傀儡的可能性。敢压在齐斯头上担任会长,恐怕比齐斯还要难以对付。 “因为实力足够强,不怕被人找到并针对,所以在榜单记录中设置了昵称……看来是一个自大且有表演欲的家伙,如果着重盯紧他,也许能侧面获得更多有关齐斯的线索。 “《伥鬼》副本结束后,没有出现挂人或者记录贴,他也许有类似于‘契约’的能力,可以束缚其他玩家的行为。技能唯一,‘灵魂契约’技能确定属于齐斯,那么林辰的能力可能是‘誓言’一类。 “等等……” 刘雨涵又一次搜索“林辰”这个关键词时,注意到了一个贴子。 #惊人发现!那个叫做“林辰”的男人连续炸了两个副本!# 她点进去,只见那个楼主说的有理有据: 【身为一个榜单爱好者,楼主每天都会进一次落日之墟,记录新人榜和总榜的数据。比对数据,楼主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就在今天,有一个叫做“林辰”的狠人炸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伥鬼》副本。楼主细细扒了这个“林辰”的数据,发现他进副本的时间格外规律,每隔七天,不多不少。 【他成为正式玩家后,一共通关了五个副本,算算时间就是三十五天。而众所周知,《食肉》副本被炸的时间刚好是三十五天前。 【同样粗暴的手法,如此巧合的时间,林辰大佬终于摊牌了吗?楼主此刻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扣个“+3”,楼主将持续跟踪林辰的动向,在贴子中更新最新情况――】 刘雨涵看完贴子,陷入了沉思,连含在嘴里的鱼干都忘了咀嚼。 “我的思路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将齐斯放在最强的位置,反而忽略了不起眼的林辰。 “难怪在我提交那些证据后,齐斯完全不在意,反而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他并非想毁约,只是因为我的推理南辕北辙。 “通关《玫瑰庄园》的一共有三人,林辰能从这个新手池最困难的副本中活下来,并且得到齐斯那种喜欢随手杀队友的疯子的认可,实力必然不俗,甚至可能远远超过齐斯,导致齐斯奈何不了他,不得不选择合作。 “他同样认识常胥。虽然他很自大,且有旺盛的表演欲,但作为一个阴险的屠杀流玩家,在《食肉》副本中羽翼未丰,选择冒名‘常胥’十分合理。 “以齐斯的谨慎程度,只会乱取不相干的假名,比如‘程安’和‘司契’。也只有林辰这种自大的家伙,才会出于恶趣味或者懒惰,冒名真实玩家,还特意选了个最有特点的名字。 “新人榜前三十的潜力者中没有一个星号,前五十也大多是我知根知底的九州公会成员,齐斯大抵在五十名开外,哪怕强也强得有限。林辰才是两人中更强的那一个。 “接下来,只需要进入游戏论坛,找到那条《食肉》副本最后通关玩家的记录进行比对,就可以确定一些事了。” 第三十四章 神明的恶意 4月17日下午,诡异游戏论坛中的讨论进一步?酵,火理所当然烧到了九州公会和傅决身上。 【九州公会一直隐瞒重要信息,究竟是何居心?我不妨阴谋论一点,该不会就像联邦故意压恶性事件的新闻那样,九州也想搞舆论专制,愚昧大众,让我们傻乎乎地当炮灰去吧?】 【说到身份牌我可不困了!到底哪个瘪犊子说的身份牌无用?我就是被骗了,当年拿到身份牌才没有直接绑定,而是卖给了一个自称有收集癖的玩家。对了,那个玩家是九州公会的。】 【我看过傅决的直播,我一百个确定他绝对绑定过身份牌!虽然只有一帧画面,但那会儿我还是他的粉丝,逐帧做过剪辑,所以到底是留意到了。那张卡牌上的图像是一个被倒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看着就不简单!】 【我是理论派玩家,最近有意写一套诡异游戏编年史,所以特意收集了过去三十六年的榜单数据。你们有没有发现,傅决在二十二年前就进游戏了,面容却没有分毫变化……这还是人吗?】 【我写小说的,我大胆猜测,诡异游戏就类似于小说《惊悚乐园》中的“候选者游戏”,目的是从有潜力的玩家中选拔新神。身份牌可能和神明的权柄有关,绑定身份牌的人都有资格成神。傅决的立场恐怕已经不在人类这儿了……】 【听风公会出来挨打!一群八婆八公自诩知道内幕和前沿情报,到了轨亦褥亲和身份牌这块,一问一个不吱声,骗大伙儿的绝对有你们一份!】 【话说都2034年了,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听风和九州是穿一条裤子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论坛里好事的玩家们脑洞大开,越聊越是离谱,各种阴谋论和现场怪层出不穷,多是杞人忧天和危言耸听。 其中固然有部分真相,更多的却是穿凿附会,不乏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乐子人胡编乱造,将本就复杂的事态搅拌成一锅浑水。 而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和当世公会,傅决、九州和听风,却好像全都死了一样,任由事态发酵,没有一者站出来回应。 …… 纯黑色的立方体空间中,傅决坐在高背椅上,面前是一张黑白相间的棋盘。 一道血色的虚影坐在棋盘对面,手握黑棋,轻轻落在其中一格。 傅决执白棋,迟迟不落,似乎陷入了僵局。他忽然抬眼,对虚影道:“你作弊了。” “未被抓获的出千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虚影微笑着说,“你既然敢以凡人之躯与神明对赌,就应该有血本无归的觉悟。 “制定规则的人从来都有逾越规则的特权,既得利益者怎会在有利的游戏规则里践行公平?这些你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吗?” ?长发长袍,眼眸猩红如血,正是本该被藤蔓吊在玫瑰庄园的契。 此刻,?叹息着看着傅决,目光半是悲悯,半是戏谑:“既没有打破规则的能力,又没有被规则摆布的觉悟,却还妄想在不利的游戏规则中得到好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不知你竟然这样输不起。” “但你并非规则。”傅决放下白棋,注视契的眼睛,“你是被规则放逐的有罪之身,本体亦被困囿在不知何处,只能以形影在游戏空间中穿梭。 “你的作弊被揭发后,那一局游戏的所有棋子都被回退到最初的位置,你也因此受到了规则的警告。如果再有一次,相信你的处境会更加糟糕。” 契闻言,脸上笑容更甚,好像听到了什么趣事:“看得出来,你掌握了关键证据,并且和规则建立了联系。但你真的敢再进行一次回退吗? “那次回退,只恢复了各个棋子的生命状态,其余存在并未被强制放回原位。你也因此获得了你梦寐以求的神尸,在规则的眼皮子底下将?最重视的造物之一带出游戏。 “重来一次,规则不会放任神尸的遗失。” 傅决淡淡道:“那是你与我交易的筹码。我履行了约定,神尸是你支付的代价。” “是么?我可清楚地记得,《无望海》副本中,那个趁海神权杖被取走、海神陷入虚弱之际,夺舍?的肉身,将?的灵体赶进权杖的家伙,是你的至交好友呢。 “以及……忘了告诉你了,我从未打算支付代价。”契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明显在酝酿恶意,“你难道没听说过么――违反规则的交易条款不受规则保护?哈哈哈哈!” ?忍不住了似的放声大笑,身影在放肆的笑声中越来越虚化,终于在某一刻碎成血色的齑粉,骤雨般泼洒而下,散入空间的各个角落,消失不见。 傅决平静地看着契消失之后、留在棋盘后的虚空,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有银灰色的眼睛折射微光,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单次停留时长的数字归零,才向后仰靠,消失在游戏空间中。 …… 诡异调查局北都总部,地下五层,银白色的合金墙壁反射炽白的灯光,充满科技感的电子屏镶嵌在墙体里,实时弹出各个维度的数据和分析。 傅决抱着几本大部头的书籍,在迷宫似的走廊中穿行,走过一盏盏散发冷光的方形灯,在最深处的电梯间停步,轻按下行键。 扫描瞳孔,验证通过,电梯门打开。 傅决走进去,按下电梯中唯一一个楼层按钮。 所有进入这部电梯的人都是为了去同一个地方,即只有少数几人有权限进入的地下六层,一个专门存放和神明有关的诡异的“监狱”。 是的,在那里,几乎所有诡异都曾经是在诡异游戏中叱咤风云的玩家。 他们有的因为和神明建立了太紧密的联系,被认为有背叛并危害人类的风险;有的则在机缘巧合下,拥有了部分神明的权柄,却又脑子不清醒地加入了昔拉或者天平等敌对势力。 ――被捕获后,他们都被送到了这里。 电梯门合上,电梯开始下行,寂静中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平稳的十五次呼吸过后,电梯停下,电梯门打开。 傅决走了出去,依旧一路直行,在地下六层走廊底部的房门前站定。 房门上的电子屏一丝不苟地呈现足以令任何一个玩家震悚的信息。 【诡异名称:海神尸体】 【类型:神明】 【危险程度:S-】 【备注:拥有神明类存在的基本特性,包括不死性、污染性、同化性等。和规则存在直接联系,可随机致玩家死亡;没有具体的形体,随时可以回归诡异游戏。 【在离开副本时因为未知原因融合了一个人类的灵魂,该人类对诡异调查局及九州公会持友善态度,并且愿意配合调查局控制该诡异。故危险程度略微降级。】 傅决输入密码,扫描瞳孔,进入房间。 视野在几秒间被涂抹成一色的橘黄,巨大的浓黄色眼球高挂在头顶,垂下无神的目光。 涛涛的浪潮声冲刷耳朵,海洋的咸腥味灌入鼻腔,风吹来盐粒和砂砾,在体表激起微不可察的痒意。 触手和鱼类的虚影在空中飞舞,脚边散落着奇形怪状的畸形鱼骨,在踩踏的刹那崩碎成星点的白色碎末,待移开脚步,重新组合成另外的状貌。 这并非神明的本体,只是诡异污染的延伸,经过层层合金和水泥阻隔后被控制在人类可以接受的程度。 傅决穿过庞大的幻觉群,在一面只留了一扇玻璃窗的水泥墙前伫立。 水泥墙后是一层层黄金、金刚石之类的能够有效隔绝诡异的物质,向内砌嵌了足足十米,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将神明的尸体掩埋。 水泥墙边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物件,有瑞士军刀、时钟、指南针、手电筒等日常探险用品,最多的则是一枚枚通体洁白的指环,两个、三个甚至七个一组,分门别类地排列。 正是组队指环。 在很久以前,诡异调查局就知道将现实造物带入诡异游戏的技术关键。 那就是,让那些造物受到来自神明的污染。 循序渐进的方法是,将造物在与神明本体相距十五米以内的位置连续存放一个月;比较激进的方法则是,直接让造物受到神血的浸润。 九州和听风的第一批组队指环,均浸泡过神血。 在解了燃眉之急后,便可用第一种方法可持续发展。 傅决微微弯腰,将手中的书籍放在地板上。 海风吹动他的发丝,半透明的触手轻轻抚摸书籍表面,下一秒,那几本书便尽数凭空消失。 傅决直起身,冲墙壁后深埋的存在颔首致意:“在不用到神明力量的情况下,这些书足够你阅读七天。 “七天后我会再来看你的,陆黎。” …… 另一边,刘雨涵在书房模样的游戏空间中睁开了眼。 她推开房门,进入落日之墟,正好被传送到榜单石碑下。 今天在落日之墟晃荡的玩家很少,大部分都在现实里刷论坛水帖。 有几个眼熟刘雨涵的玩家冲她点了点头。她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才将视线移回榜单石碑,将手覆盖上去。 银白色的文字弹了出来:【请问是否花费一百积分,查询往期记录?】 刘雨涵一字一顿道:“查询《食肉》副本最后通关玩家。” 各条记录是同步更新的,哪怕玩家在新手池的副本中尚未设置显示昵称,但等成为正式玩家、设置昵称后,那个新设置的昵称依旧会如实替换掉过往记录中的星号。 只要设置了昵称,谁通关了哪些副本,一目了然。 【该查询为精确查询,需要花费一千积分,是否继续查询?】 放在以往,一千积分对于刘雨涵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 但在签订灵魂契约后,齐斯一直将她的积分储备控制在死不了也作不了妖的数值,她的经济条件称得上拮据。 刘雨涵看了眼自己的积分余额,扶了扶圆框眼镜,说:“继续查询。” 【消耗一千积分,为您查询“《食肉》副本最后通关玩家”。】 【查询结果为:无】 刘雨涵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在诡异游戏中,凡存在,必有痕迹,已经显示过通关的副本怎么会没有记录? 是游戏出bug了,还是被人用某种道具删除了?可为什么只删除这一条呢? “是了,《食肉》副本只有一人通关,通关者明确为屠杀流玩家,且害死了九州公会的成员。 “林辰虽然肆无忌惮、自大狂妄,但并不敢直接和九州公会硬碰硬,所以才删掉这条记录,以防受到通缉。” 刘雨涵自以为理顺了逻辑,从口袋里摸出九州的会徽,默念“返回公会驻地”。 她是和齐斯签了【灵魂契约】,无法对齐斯不利,但林辰和齐斯又不是同一个人,她举报林辰,应该不算违背契约。 只要九州注意到林辰,齐斯要么断尾求生,损失惨重;要么就被林辰牵累着,一起进入九州公会的视线…… 白光一闪而过,周围的场景飞速变化,再沉淀时,赫然是一座大会堂的内部。 刘雨涵向坐在主席台上的留守人员走去。 不待她开口,那个留守在公会驻地整理文件的小青年便抬眼看她:“刘姐,你来啦。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刘雨涵注意到小青年欲言又止的态度,微微怔愣,心中逐渐织起不好的预感。 她问:“什么事?” “你之前的固定队友唐煜他……死在了副本里。” 短短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刺入脑海,刘雨涵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聪。 怎么会这么突然?明明前一天还收到了那人的零食快递,明明进副本前还在吃那人送给她的零食,怎么忽然间……那人就没了? 小青年嘴唇一张一合,还在继续陈述:“他的死亡比较特殊,灵魂滞留在了副本中,以至于现实里的身体直接失去生命体征,没有时间留下言语。 “我们之所以知道他死了,是通过成员罗海花和罗建华的直播,确定他们在同一个副本中,而那个副本只有一个幸存者,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直播除了第一天,后面几天都基本上是黑屏,只能看到一些写在白纸上的字迹…… “对了,那个副本叫做《伥鬼》。” 第三十五章 试探 4月18日,齐斯本打算睡个懒觉,然后在床上躺一整天,最好烂死在棉被里。 结果上午九点整,时间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电话铃声阴森森地响了。 “Sundayisgloomy,Myhoursareslumberless……” 《黑色星期天》,传闻中带有死亡诅咒的禁曲,和齐斯这么个没什么活泛气的非人生物可谓绝配。 这是他在初中广泛收集黑暗怪诞的艺术作品时,顺手收录进曲库的,至于为什么过了中二期还要继续沿用这首“网红歌”作铃声,只能说是习惯。 他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个“怀旧”的人,在自己有掌控力的领地范围内很抗拒改变,因为那意味着麻烦。 就像一条通过感受红外线视物的毒蛇,哪天要是发现自己生存的环境中多了一块巨石,或是少了一颗树,免不了要焦躁不安许久。 电话铃孜孜不倦地响着,看样子不是拨错了。 齐斯成功被驱散了睡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晋余生。 他按下接听键,晋余生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老齐,有人要找你。” 齐斯听出了他语气的不自然,微微眯眼:“哦?你这是被人挟持了吗?要不直接把我的地址报给他,让他上门来见面聊?” “不用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换成了一个清亮的女声,挺耳熟的,“直接电话里说吧,司契副会长。” 齐斯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徐宁,诡异调查局的人?这个点来找我,代表的想必是九州吧。” 电话里的女声带上了笑意:“看来你对我们有所了解,甚至通过一些手段调查了我。” “你想多了。”齐斯从床上坐起,随手抓了只笔握在手中把玩,“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获知了一些信息,再稍作联想罢了,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地承认了。 “看得出来,你们也不打算隐藏了。论坛里的火会一直烧到交流大会那天,对吗?” “这不是我这个层次能够接触的事。”女声说,“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宁絮,‘宁愿’的‘宁’,‘柳絮’的‘絮’,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二室调查员,同时也是这届公会交流大会筹备组的成员。 “我主要负责打打下手,联络各公会,确定参会人员名单。你们未命名公会受到了邀请,拥有两个参会名额,你和林辰都会去吗?” “林辰?”齐斯用疑惑的语气念出话语中的名字,沉吟片刻,作恍然大悟状,“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们林乌鸦林会长就是林辰吧?” 宁絮笑着反问:“难道不是吗?你和他在《玫瑰庄园》副本中就是队友,成为正式玩家后再遇,一起组建个公会再方便不过。”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齐斯面色不改,“诡异游戏那么多人,又没有组队道具,能在随机匹配中再遇的几率几乎为零。 “哪怕真那么有缘分,再遇到了,我也不想和他产生过多的联系。我这人向来喜欢将人往最坏的方面想,林辰作为冉冉升起的明日新星,恐怕不会愿意再看到曾经见过他荏弱模样的我。” 宁絮笑意不减:“只怕林辰并不这么觉得。据我所知,他秉性单纯、知恩图报,而且很信任和依赖你。” “你既然认识他,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齐斯将问题推了回去,“人都是会变的。我可是看论坛里说,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屠杀流玩家。 “先是和一个叫‘程安’的联合坑死了其他玩家,再是永久关闭了《伥鬼》副本,连我都只想对他敬而远之。” 宁絮叹了口气:“我并不认识他,只是看过几场他的直播罢了。” “直播中的形象是可以伪装的。”齐斯笑着说,“傅决表现得那么光明磊落,事实不还是证明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阴谋家?” “虽然我不管宣传这块,但我还是想说,你们都错怪了他。”宁絮的语气微不可察地生硬了些许,“以及,我虽然不认识林辰,却听认识他的人说过他。” “是常胥吧?”齐斯用随口一问的语气说,“都提到《玫瑰庄园》了,想想也该是他。” “你知道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只能说你们的保密教育做得太差劲了。” “……” 良久的静默后,齐斯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和我们会长都会去的,他早就想见识一下那位傅神的能耐了。把电话还给晋余生吧,我和他说两句。” 脚步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沉默的呼吸声。 齐斯将通话界面最小化,点进开心消消乐第三千七百二十三关,慢条斯理地玩了起来。 等他玩完一局,晋余生的声音才期期艾艾地响起:“老齐,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但是那女人凶巴巴地用枪指着我的头,我不敢不从啊…… “话说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我咋听不懂呢?” “没什么。”齐斯说,“20号的公会交流大会,你去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好像接触不良的电器,一下子断了片。 两秒后,晋余生困惑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忽然就耳背了,没听清。” “我说――给你买了箱橘子,这几天注意查收。” 齐斯抛下一句话,顺手挂了电话,将手机关机,丢到一边。 他再度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进入游戏空间。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诡异调查局果然抓住了他抛出去的饵,在现实和他建立了更进一步的联系。 他们想试探一些事,而他则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试探了回去。 只是不知,夹在他和诡异调查局中间的那张谈判桌,将在何时支起。 …… 江城大学,林辰独自一人窝在宿舍里,浏览游戏论坛中的贴子。 论坛这几天鱼龙混杂,真假消息满天飞,其实并不利于收集信息。他也并不打算在此时收集信息。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打开的贴子―― #惊人发现!那个叫做“林辰”的男人连续炸了两个副本!# 贴子中的推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连林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利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伥鬼》副本MVP的,明明从头到尾出力的都是齐斯,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啊…… 他本来打算发个短信问一下齐斯,但又觉得这有得了便宜又卖乖之嫌,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继续百思不得其解。 林辰叉掉贴子,放弃告知楼主自己就是个菜鸡,忽然大出风头也很懵逼。 一旦被人认定了某件事,再多的解释也扭转不了印象,只会越描越黑。 他将校园卡套到脖子上,背上书包,准备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卷帙浩繁的图书馆,整点文史地理类的书籍恶补一下知识。 齐斯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响起:“林辰,将我的电话号码的备注改成‘程安’。” 林辰手一抖,来不及惊异“组队指环”的传音效果竟然能在现实里起作用,就听到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明显是冲他这间寝室来的。 如果是以往,他定会以为是室友逃课提前回来了,但现在结合齐斯的传音,他很快意识到――出事了。 敲门声“咚咚”地响起。 林辰飞快拿起手机改了个备注,然后将其放回原处,转动门把开了门。 两个穿警服的男人杵在门口,一个眼神沧桑、人到中年,一个不苟言笑、尚还年轻。 中年人冲林辰出示了一下证件,一开口就是京片子:“江城治安局刑警大队费振奇,想问你点事儿,不打扰吧?” 与此同时,齐斯用冰冰凉凉的声音说:“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林乌鸦。” 林辰脑海中一团乱麻,懵懵懂懂地将两个警员让进寝室。 叫做“费振奇”的中年警员冲他友善地笑笑:“别紧张,坐下吧,就是来了解些情况。” 林辰愣愣地坐回电脑桌前。 费振奇自来熟地瞄了眼电脑屏幕:“哟,看论坛呢?这几天论坛里是热闹哈。” 他也许是想拉近关系,也许是在敲打。 林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能看到诡异游戏论坛的存在,说明费振奇也是玩家。 他之前从未在现实里遇到其他玩家,建立的最深的联系,也不过是和齐斯交换了电话号码…… 他总觉得诡异游戏和现实是两条不同的轨道,尽管相互之间存在影响,也作用不到他身上。 而现在,两条轨道却在他的眼前发生了交叉…… “我们节省时间,长话短说哈。”费振奇拍拍林辰的肩,递给他一支烟,“我快速问几个问题,你快速回答,成不?” 脑海中,齐斯淡淡道:“等会儿照我说的回答。” 林辰一脸茫然地点头。 费振奇问:“知道林乌鸦不?” “知道。”林辰的面部肌肉好像不属于自己,很流畅地捏出回忆的神色,“好像是新成立的未命名公会的会长。” “你和他有关系吗?” “没有……有……都姓林算不算?” “通关《青蛙医院》的那个林辰是你吗?” “是。” “具体怎么回事,说说看呗。” “那是个双线副本,我在绿青蛙医院那条线上,一个叫‘程安’的大佬在蓝青蛙医院。他说要和我合作,只要我听他的话,就让我活着通关……” “《伥鬼》副本呢?” “我是和程安大佬组队进去的。大佬很厉害,基本上大部分解谜都是他搞的,‘所有人一起变成伥鬼’的解法也是他提出的。 “他还在镇中央放了一把火,结果激怒了核心NPC孟老爷。我没想到主线任务都完成了,NPC还会偷袭他……” “罗海花和罗建华是怎么死的?” “他们……死了吗?我只知道他们打翻了灯笼,去了另一个空间,我以为他们还活着……” “唐煜呢?” “唐哥他……为了帮助我们所有人完成杀死虎妖的主线任务,放弃变成伥鬼,而是自杀成?。虎妖死后,他也消失了……”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林辰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离开了躯体,悬浮在天花板上呆呆地看下方的肉身做出回答。 从表情到内容都看不出破绽,活脱脱是经常撒谎、已经总结出一套经验的老手。 原来……他骨子里是个张口就来的撒谎精吗? 林辰不由苦笑,他现在欺骗警察,也算是主观违法了吧? 终于,费振奇回头看向一起来的青年警员:“问完了,嘛问题没有,看把人小孩子吓的。我们走吧。” 青年警员狐疑地盯着林辰看,忽然上前一步:“手机拿出来,给我看看。” 林辰拿起手机,用指纹解锁,递了过去。 青年警员点进通话记录,往下仔细翻找。 在看到一条备注为【程安】的号码后,他摸出一个微型摄像机拍了张照,才将手机还给林辰。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离开。 将要走到门口时,费振奇折了回来,从全身僵硬的林辰手中抽走那支他先前递过去的烟:“想你们小年轻也不抽烟,我拿走了啊,不是什么好烟,但也别浪费了。” 林辰:“……” …… 神殿模样的游戏空间中,齐斯坐在高背椅上,握着海神权杖,冷眼看两个调查员离开林辰的宿舍,走出寝室楼。 随着诡异污染的扩散,他身上的罪恶与日俱增,海神权杖带来的神明权柄也随之增长了许多。 现在的他只要握住权杖,心念微动,就能看到和听到所掌控的灵魂方圆十米的情景影像、风吹草动。 诡异调查局的人在现实里找到林辰,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一来,诡异调查局背靠联邦官方,拥有所有合法公民的身份资料。 林辰既用了真名,又在论坛里注册过,现实里还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锁定起来不要太轻松。 二来,记录出现的时间太巧了,稍微有点联想能力的人都会觉得林辰和林乌鸦是同一个人。 而齐斯需要做的,就是让刘雨涵之类的人坚信这一点,从而将对他的怀疑转移到林辰身上; 同时误导宁絮、常胥以及他们代表的诡异调查局的思维,以免虚构的烟幕弹被戳破,将布局炸得稀烂。 于是,齐斯直接远程操控林辰,向两名调查员交出一份天衣无缝的答卷。 林辰只当是自己被危险激发出了潜力,一瞬间学会了撒谎骗人。 其实不过是齐斯接管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罢了。 齐斯发现,灵魂契约之于下属的灵魂叶片,似乎暗含一种隐秘的能力―― 夺舍。 第三十六章 欺骗 林辰坐在电脑桌前发楞,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从论坛中归纳只言片语的有效信息,知道存在一股专门对抗诡异游戏的官方势力,会调查和抓捕可疑玩家。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官方的目标。 从那两个警员的态度看,眼下这茬危机是过去了,但以后呢? 他欺骗了官方的人,未来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查水表,人间蒸发? 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很快盖过了说谎的愧疚,林辰只听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一遍遍地问: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齐斯让他担任未命名公会的会长、在《伥鬼》副本中告知他世界观,很有可能就如唐煜所说,是想将他推出去作挡箭牌…… 林辰不想往坏的方向揣度一个人,但一桩桩事放在一块,想不心生怀疑都难。 “林辰,抱歉,这次还是把你牵扯进来了。”齐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很是平淡,“还好他们是先找到的我,我才及时反应过来,和你联系。现在看来,时间刚刚好。” 原来齐斯也被找上了…… 林辰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他迟疑地说:“齐哥,他们问我《青蛙医院》和《伥鬼》副本的事。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就成了《伥鬼》副本的MVP啊?” 脑海中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那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我猜,要是我不说明白,你一定会觉得是我在设计陷害你,对吗?” 林辰想要否认,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齐斯轻笑了一下,用宣判的语气公布答案:“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的名字是不会出现在任何记录中的。 “和你一起通关《伥鬼》的那个齐斯,不过是一个你的技能催生的孤魂野鬼,表现分归拢到你身上,不是很正常吗?” 话语轻飘飘的如同闲聊,却像是千钧巨石般砸在林辰的心头。 他的眼前闪过和齐斯相处的一幕幕情景,《青蛙医院》末尾垂死的齐斯、《伥鬼》中鬼气森森的齐斯…… 他原本还以为齐斯当时的异状是副本机制导致的,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齐斯犹不知足,半是喟叹半是自嘲地笑着,拉长了音说:“你不如仔细回忆一下,从《青蛙医院》出来后,我又和你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你有听到过我的呼吸声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林辰惊觉自己忽略了太多细节,不由讷讷地问:“齐……齐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是很明确吗?我本该因为技能的反噬死在《青蛙医院》,后来被你用身份牌的效果复活,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活死人。” 齐斯有气无力地公布答案,好像一个为学生的迟钝感到无奈的老师:“按照诡异调查局乃至九州的判断标准,这会儿的我应该算是被诡异污染,堕落成了鬼怪吧。 “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估计明后天就得出现在他们的收容室里了。” 林辰想过无数种答案,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但仔细回忆过去发生的事的切面,竟又发现这个答案格外合理。 死而复生不可能没有代价,身份牌也是诡异的一种,效果的发动便是污染作用的过程…… 他污染了齐斯,还天真地以为事情过去了,自己救了他…… 齐斯之前一直瞒着他,应该也是怕他愧疚吧? 他闯下大祸而不自知,竟然还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怀疑齐斯…… “想什么呢?”齐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其实我总体还是感谢你的,毕竟要是没有你,我已经在真正意义上死去了。 “现在还能睁开眼看看这世界,虽然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至少还有通关最终副本的希望,不是么?” 说完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语,齐斯不再搭理还在凌乱的林辰,退出游戏空间。 他从床上起身,走进隔壁的主卧,将床上的两具骷髅挪到一侧,掀开另一侧的床板,从里面扒拉出来一个纸箱。 箱子里是各种型号的废弃手机,以及十几张电话卡,大多经过一些手段处理,显示虚拟地址,无法被追踪到。 齐斯从中摸出一张电话卡和一部手机,将纸箱放了回去。 他发自内心地感谢宁絮,在大半个月前自以为是地找了他一趟,打草惊蛇。 不然他也不会直接换了电话号码,搬回齐家村住那么几天。 而在齐家村中,他暂时沿用了父亲遗留的电话卡应急,结果被基金会的人找上,平添了不少麻烦。 使得他一回到江城,就痛定思痛,整了一堆电话卡藏在床底下备用。 留给林辰的电话号码只是他众多号码中的一个,地址不知道随机定到了哪儿。 诡异调查局哪怕要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齐斯回到卧室,用铁丝轻戳手机的关窍,让电话卡槽弹出。 卡槽上躺着两个电话卡,他挑出对应留给林辰的号码的那一张,直接将其掰断,扔进垃圾桶。 随后,他将新拿出的手机卡塞进新的手机中。 今天之前,他为了省事,会将两个常用电话卡放在同一部手机中。 但既然知道自己被诡异调查局盯上了,往后谨慎一些总没错。 新的电话号码,等明后天再在游戏里见到,通过灵魂契约告诉林辰就好。 嗯,不告诉也不是不行,以他现在的权柄增长速度,说不定过不了几个副本,就可以直接在现实里和林辰通过灵魂契约交流了。 齐斯心情不错地盘算着,给新手机开机,点进应用市场,搜索出“开心消消乐”下载起来。 …… 江城大学,林辰握着组队指环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等了半天没等到齐斯的回应,知道他是单方面切断聊天了。 短短一个上午,发生了太多事,林辰只觉得好像人在梦中,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齐斯的行事方法颇有微词,那么现在,他便再没有立场去指责齐斯了。 齐斯可是为了救他连命都丢了,他身为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矫情唧歪、吹毛求疵? 林辰合上电脑,爬到床上躺下,盯着天花板出神。 事情依旧没有解决,他作为未命名公会会长,在这个节骨眼上MVP通关了《伥鬼》副本,排名上升到了新人榜三十,已然进入大众的视线,稍有不慎便是众矢之的。 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始,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上,各方势力的调查只会源源不断。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林辰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里响起一个慈祥的女声:“辰辰,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啊?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妈,我确实是遇到了一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林辰斟酌着说,“有一个很厉害的大佬,帮了我好多次……” 他用“学校”指代“诡异游戏”,“社团活动”指代“副本”,将事情大致描述了出来:“那个大佬帮我在好几次社团活动中脱颖而出,甚至为了我,自己都差点丢掉了资格。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活动中,他为了让我留下,将另外一个大佬挤出了活动。我确实想留下,但他事先从来没和我商量过…… “因为这件事,很多同学都觉得我是个喜欢耍阴谋诡计的小人,还有人来质问我……” 这么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通,电话里的母亲耐心地听着,问:“那个资格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你不想放弃,对不对?” 林辰说:“是。” “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已经得了好处,无论因此遭遇什么,都是你应该受着的,可不成既要又要。 “做人要有担当,要记恩,你也说了,人家帮了你,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你都不好去害人家。 “你要是不喜欢人家的做法,就去告诉人家,下次不要这样了。可不成既拿了好处,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做给人看。人家不欠你,是你欠了人家的。” 林辰听着母亲略显严厉的话语,低声说:“可是他害了不相干的人,其他人都以为是我做的……” “那你就去还,登门道个歉,送点水果,没事帮忙跑跑腿、打打下手,求人家原谅。你可别觉得是人家该你的,你和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家这么为你考虑,你别寒了人家的心。 “不违法不乱纪的,学校里那些事没什么过不去的。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改明儿请同学到家里吃顿饭吧。你都上大学那么久了,妈妈还没见过你的同学呢。” 林辰在心里苦笑,这件事哪有那么简单,不仅违法乱纪,还出了人命啊……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涉及诡异游戏和联邦官方的事,任何一边都不好将家人牵扯进来。 父母都是普通人,一辈子除了失业外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知道太多只会徒劳烦心。 林辰又搪塞了几句,挂了电话,静静地躺在床上,从事思考。 不论怎么说,母亲的话到底将他混沌的思绪拨弄得清明了许多。 是的,他欠齐斯一条命,也欠唐煜一条,这两条命他必须还。 而还这两条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通关最终副本,和诡异游戏的至高规则谈判。 如果身份牌真像论坛中所说的那样意味着神权,他将牢牢握紧手中的【鸟嘴医生】牌。 不再退缩,一往无前,直至踏上登神长阶。 …… “我在很久以前忘记了一些事,又在不久前想了起来。”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地下五层一间观察室中。 门外的异化度检测表疯狂跳跃着数值,在10%到20%之间飞速变动。 门内,常胥坐在角落的铁床上,手捧一个魔方飞速地重复还原和打乱的过程,声音却很平静。 “在刚知道一切的时候,我感到愤怒,但又不知道为何愤怒。也许是因为我以为我是个人,却忽然发现你们都将我当做怪物;或者只是因为,人在发觉自己被欺骗后,理所当然会愤怒。 “我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些事,才发现我其实从来都一无所有。我没有立场愤怒,因为就连拥有的感觉,都是一种欺骗。 “穆主任曾经告诉过我,欺骗是因为恐惧。可是我知道,恐惧是永远无法消除的。难道欺骗就是对的吗?” “欺骗是错误的。”宁絮站在门外,一字一顿道,“但我们别无选择。 “在上一轮游戏中,我们曾经因为过分追求过程的正义而满盘皆输;这一轮游戏,我们所有人都输不起了。 “用错误的手段达成正确的结果,并将所有错误终结在我们这一代,让更多人活下去――这就是我们在这一轮游戏中的目的。” 常胥掀了掀眼皮,问:“这是最新的宣传口号吗?” “这是我们正在做的事。”宁絮微笑着说,“九州公会在这一个月来陆续驱逐了一千人,他们将隐于暗处,做一些不被九州公会的宗旨所允许的事。 “我们既需要有人站在光明下,讴歌希望和理想;也需要有人与黑暗同行,处理肮脏与琐屑。 “所有行为都只是手段,对与错要看最终的目的和结果。你不妨问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寂静中,只能听到手指转动魔方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常胥沉默良久,说:“我想要活下去,让我所爱的人活下去,让我所能看到的无辜的人活下去。 “就像我刚来时那样,所有人都还活着,充满希望,好像离死亡还很远。我什么都不懂,感觉吃饱穿暖就是全部。 “后来,和我一起吃过饭的很多人都死了,又有新的人来,都是我认不全的生面孔。” 宁絮长久无言,再开口时声音也带上一丝涩意:“是啊,牺牲的人太多了,为了通关最终副本,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 “包括像红枫叶寄宿学校那次那样,隐瞒联邦基金会在过去犯下的恶行?” “包括。”宁絮斩钉截铁道,“再多的罪恶与苟且,都是人类内部的事,不容诡异的渗透。” “我明白了。”常胥停顿片刻,问,“我是在光明下还是黑暗中?” 宁絮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曾经傅决想将你放在光明下,在未来某一天接替他的位置。不过现在,他认为应该给你选择的权利。 “后天的公会交流大会,一起去吧。” 第三十七章 4月20日 4月20日下午两点,齐斯准时出现在落日之墟。 诡异游戏内的时间流动不占用现实时间,现实时间对应的是诡异游戏中的空间概念。 打个比方,在现实中下午一点五十九分五九秒进入落日之墟的玩家,会出现在空间甲中;而在下午两点到下午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之间进入落日之墟的,则会去往空间乙。 空间甲和空间乙的玩家哪怕所站的位置相同,也无法看到、听到和触碰到彼此。只有一些在诡异游戏里花费积分注册挂名的经营类店铺,可以规避空间之间的隔绝,同时管理多条时间轨道的生意。 为了避免“预知未来”之类的事发生,落日之墟内另有一条计量时间前后的隐性时间轴。 无论玩家在现实中是从哪个时间点进入落日之墟的,在进入落日之墟后,都会从时间轴的起始点开始计算时间。 相对应来看,到得越晚的玩家,在落日之墟内所处的时间点反而越早。 他虽然依旧能见到之前进入落日之墟的玩家的身影,并且和他们进行互动,但理论上,那些玩家和他并不处于同一条时间线。 就像亿万光年之外的星星发出的光,等地球上的人接收到后,其所对应的那颗恒星也许早已化为齑粉。他所见到的,只是诡异游戏摹拟出来的影子罢了。 不过,诡异游戏允许一分钟以内的前后误差,只需要卡好时间,便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悖论,和目标进行正常交流。 因为公会交流大会的缘故,4月20日下午两点这个时空,落日之墟的世界树下挤满了人。 齐斯向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路途中握住会徽,传送回青蛙医院,顺便通过灵魂契约传音道:“林辰,先来公会驻地一趟。” 眨眼间,周围的景象变作医院潮湿逼仄的过道。 林辰站在过道正当中,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齐哥,等会儿我该怎么做?” “少说话,多听。保持联系,遇到意外情况我会教你。”齐斯端详林辰用【相机滤镜】道具修改过的面容,和真容有四五分相似,带着怀疑去看,很容易认出来。 他随手从自己脸上揭下【人皮假面】,丢给林辰:“戴上吧,换一张脸。” 林辰在接过道具的刹那就将效果尽揽眼底,不由愕然。 在诡异游戏中,能够改变外貌的道具十足珍贵,更别说是能够随着心意随意变化外貌的道具了。 这种有价无市的道具,齐斯竟然也愿意给他吗? 齐斯淡淡道:“我已经在诡异调查局那边露了底,估计会被他们缠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用不上这类道具了。 “你以后只要以‘林鸦’的身份出现在落日之墟,就戴着这个道具别拿下来,如果被他们认出来你就是林辰,我也会遇到麻烦。 “进副本就别带面具了,用自己的脸吧。既开过直播,又设置了显示昵称,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林辰:“哦哦!” 他不再磨蹭,将【人皮假面】覆到脸上,控制着五官移位、肤色和瞳色变化,短短几秒间捏出一个瘦削苍白、双目黑沉的阴郁青年形象,格外符合“林乌鸦”这个名字。 齐斯满意地颔首,将林辰让到身前:“林会长,时间不早了,我们尽快去会场吧,别迟到了。” …… 交流大会的会场是一个占地甚广的大礼堂,不知牵头的各大公会花费了多少积分,短短几秒间便使这座恢宏的建筑在空地上拔地而起,好像古已有之。 林辰硬绷出一派深沉的面孔,拿着邀请函去礼堂门外的长桌上签了到,领了两个写了身份信息的桌牌折回来。 上面分别写着【未命名公会会长林乌鸦】和【未命名公会副会长司契】。 嗯,看着挺厉害的,可惜未命名公会就俩人。 齐斯从容不迫地扮演下属的角色,接过身份牌就进会场占座位去了。 林辰尽量闲庭信步地跟着,模仿影视剧中常见的大佬形象。 两人回公会驻地一趟耽搁了点时间,到得有点晚了,只能坐在后排。 齐斯挑了个靠近过道的位置,放好桌牌。 林辰顶着面瘫脸坐下,看上去深不可测,只有齐斯能通过他不停颤抖的灵魂叶片看出他的紧张不安。 “齐哥齐哥,坐我旁边的好像是风雨公会的会长,前不久和九州达成合作的那个……” “齐哥,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他们是不是看出来我戴【人皮面具】了?” “齐哥,那个人好像想来和我聊天,我该怎么办?” 无数条思绪狂轰滥炸地围绕猩红的灵魂叶片乱响,齐斯默默设置了单方面静音。 坐在前排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会的代表转过头来,笑道:“林会长,久仰久仰,不到两个月永久关闭两个副本,简直是力压傅神啊。” 林辰看过论坛里的离谱推测,自然知道这人在试探什么。 他心里捏了一把汗,面上似笑非笑地棒读台词:“这位朋友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一点,天底下姓林的那么多,拿不切实际的推测来说事,恐怕不太稳妥吧?” “《伥鬼》那条记录出现后,排名上涨的公会中刚好有未命名一员,这也太巧了。”那人不依不挠,“一下子带动整个公会涨了两千名,傅决的隐藏分恐怕都没有这么高吧?” “我倒希望那个声名鹊起的林辰是我们的人,也不知他愿不愿意看在是本家的份上,加入我们公会。”林辰感觉自己的台词丝滑了很多,估计是进入了状态。 他逐渐放松下来,态度更显气定神闲:“我进游戏这些年,虽然也在榜单上爬到了不低的位置,但一直敬佩傅决的能力。 “你一上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虚假消息说我压过了傅决,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想法,但不妨碍我不喜欢你的说辞。 “刚开始语气略有些生硬,还请见谅。” 台词是齐斯给的,但林辰发挥得也不错,很快将谈话的重心转移到对傅决的态度问题上。 对方的试探和发难一下子就显得有挑拨离间之嫌,其心可诛了。 那个玩家有所觉察,语气不善起来:“据我们所知,九州不承认和你们未命名公会存在关联。” “傅决他在前不久被你们逼得退出了九州,不是么?”林辰微笑着反问,“我以个人的身份单方面崇敬傅决,不行吗?哪怕全无关联,傅决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是啊,虽然我已经是一个公会的会长了,但我私下里也是傅决的粉呢。”风雨公会的会长孟雯霏适时插入聊天,打起了圆场。 她一身棕红色长裙,一头长发在脑后束了个马尾辫,虽然三十好几了,但看上去就像二十岁出头那样年轻。 她就坐在林辰旁边,先前一直静静地留意两人的争执,这会儿笑眯眯道:“要说姓林,曾经‘方舟’的会长林决也姓‘林’呢。 “小林会长看着很年轻嘛,是还在读大学吧?三十六年前的林决也是个才上大学的学生呢。” 说到这儿,孟雯霏指了指主席台上正在播放一幕幕往期大会影像片段的大屏幕。 那些影像大概是从第一次交流大会开始,按照顺序播放的,目前为止出现的都是早已陨灭在时光长河中的生面孔。 有的慷慨激昂,发表理想主义的演讲;也有的踏实务实,朗读一条条数据,制定未来的规划。 此刻屹立在画面中的是一个穿白色T恤、戴眼镜的小青年,面孔稚嫩年轻,看上去才刚从高中毕业,即将步入大学。 他握紧拳头,清朗的声音响遍全场: 【我们都是人类,命运相连,情感相通,有共同的立场和追求。在对诡异的抗争中,我们唯有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通关最终副本,关闭诡异游戏。尘封的往事重见天日,贡献与牺牲不会被埋没,记忆仍在,灵魂不朽,我们将一起眺望没有诡异的未来!】 很熟悉的口号,经过九州的宣传几乎让人耳朵起茧,但画面中的青年似乎是首倡者。 孟雯霏说:“那就是林决。” 前排挑事的玩家早已将头转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知道话题已经被林辰牢牢扣在了傅决身上,再掰扯下去只会越来越说不清。 比起在九州的场地公然得罪九州的人,还是吃下这个哑巴亏为好。 林辰维持着标准的微笑,脸有些发僵:“孟会长将我和那样的人物放在一起,我实在愧不敢当。我只是看着年轻罢了,其实已经工作很多年了。” “年龄大小也没什么关系的啦。”孟雯霏说,“我都三十七了,照样能跑能跳,能打能杀。” 林辰:“你看上去才二十多。” “哈哈哈,就当小林会长夸我年轻了。” 齐斯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坐在林辰身边,一副专心听候指挥的模样。 孟雯霏和林辰寒暄完,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位小哥就是司契吧?我听说过你,你可是目前唯一一个摆脱过傀儡师控制的玩家,怎么做到的啊?” 齐斯微笑:“多亏我们会长搭救。” 林辰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大佬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要不要将我架得这么高啊? 孟雯霏看向林辰,投以询问的目光。 林辰面无表情,觉得本就僵硬的脸皮更僵了。 好在,随着大屏幕中的影像被红底金字的“第三十六届诡异游戏公会联合交流大会”PPT取代,交流大会正式开始了。 会场里闲聊的声音收了又收,只剩下熟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一个留半长头发、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上了主席台,对着话筒道:“各位朋友下午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听风公会副会长,兼代理会长,喻晋生,很荣幸主持这次交流大会。” 他的长相缺少特点,声音也偏中性,估计转个身过一会儿再回忆他的相貌,就顶多只能想起他的衣服和发型了。 玩家们的注意力也不在他的长相上,这会儿纷纷交头接耳: “怎么是听风的人主持?靠谱吗?按道理不该排行第一的公会主持吗?” “我听说九州内部出事了,清洗了好多人,估计是在搞内斗,找不出能主持的人了。” “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傅决也走了,公会排名不会又要变动吧?” “算算也到时间了,当初的方舟公会也才存在了十四年就分崩离析,九州公会都二十二年了。” 齐斯移动视线观察四周,一眼望去果然没有看到傅决的身影。 嚯,是真的没来,还是躲哪个角落里了? 主席台上的喻晋生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下方的议论,自顾自说了下去:“各位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就不在这里废话了,直接长话短说吧。 “第一,根据我们公会和九州的共同预测,最终副本必然会在今年开启。形式可能不像各位以为的那样是某个具体的随机生成的副本,很大概率会和落日之墟那座黑色高塔有关。 “爬塔通关的游戏大家应该都玩过吧?我就不再赘述了。推测的依据和相关数据后续我会在论坛公布,就不在这里占用时间了。 “当然,以上信息并不百分之百确定,如果猜错了概不负责。” 下方一片哗然,无论是对最终副本开启时间的预测,还是对其形式的判断,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劲爆的消息。 喻晋生继续说:“第二,身份牌机制确实像各位猜测的那样,和神明权柄有关,不过并不是选拔,只是一场自救,具体我无法明说。 “绑定身份牌的人拥有开启最终副本的资格,没有身份牌的朋友也不用担心。每张主牌下有若干张小牌,临时绑定小牌,依附主牌持有者进入最终副本观光一圈,也是规则允许的。 “依旧加一条免责声明,只是推测,并不确定。顺便也帮九州澄清一下,他们从未逼迫任何人放弃身份牌。” 喻晋生停顿片刻,道:“我相信各位当中一定有身份牌持有者,让你们当众公开身份并不现实。但我还是在这儿给你们提个建议吧: “趁还有时间,找几个信得过的人组个队,过几个副本磨合一下,就当为最终副本做准备。组队道具问九州要去。” 玩家们面面相觑。 问九州公会要组队道具,不就相当于自投罗网吗? 听起来就不安好心啊! 喻晋生面色不改,将手中的稿子翻过一页:“第三,诡异入侵确实存在,我们已经在现实里的隐秘战线和诡异的污染对抗多年了,在这个过程中,有成千上万人默默无名地牺牲。 “我们先前之所以封锁消息,只是不想引发太大范围的恐慌。但现在我们一致认为,糊涂地活着不如明白地去死。 “我也不妨告诉各位,我们经历的很多副本,曾经也是正常的世界,只不过被诡异的触须污染,才变得魑魅魍魉横行。如果不想让我们的世界也变成那样,就尽力通关最终副本吧。” 他放下稿子,转身走下主席台,走到半道,忽然折了回来:“哦,刚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最近涌现了很多潜力新人,有志于进入最终副本出一份力、又没有身份牌的,可以上台做个自我介绍。 “有身份牌的也眼熟一下那几位,可以考虑拉几个看得上的组个队。” 抛下最后一句话,喻晋生不再停留,径直走入后台。 齐斯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眯起了眼。 第三十八章 虚伪的联合 喻晋生走后,会场中的议论声彻底炸开了。 有打听九州出了什么事的,有试探听风有无取代九州的意向的,当然更多的人都在讨论喻晋生公布的那三条消息。 很多事对于前沿的公会来说不是秘密,他们拥有大量榜前成员,穿梭于各大特殊的副本,偶尔也能触及有关神明的秘辛,哪怕没亲身经历过,也在人脉圈中听人说起过。 但无论如何,先前众多传闻都只是模模糊糊的推测,这会儿经由喻晋生在交流大会上公开提出,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已经有人开始猜测,今年是不是又得像二十二年前那样,来一次诸神黄昏了。 孟雯霏转过头,看样子还想找林辰聊几句。 齐斯站起身,通过灵魂契约无声地下令:“跟我去主席台。” 林辰:“哦哦!” 于是在孟雯霏的视角中,气质阴郁的林会长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沿着过道向主席台走去,不曾给她一个眼神。 孟雯霏:……这个新公会的会长还真不好相处呢。 这会儿已经有一些公会陆陆续续地离席,大抵是想回到公会驻地再讨论对策。 过道中人来人往,颇为拥挤。齐斯格外贴心地护在林辰身前,为他拨开人流。 林辰在心里问:“齐哥,我们去主席台干什么?是要找人组队吗?” 齐斯被浓郁的人气熏得难受,半阖着眼防止汗液灼伤眼睛,同时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 “啊?该不会要上台做自我介绍吧?” “不会,去看看有没有熟人罢了。”齐斯的目光在台下阴影中通往后台的过道一扫而过,又落在主席台上。 没有人傻乎乎地听从喻晋生的建议,直接拿起话筒对全场做自我介绍――那想想都尴尬。 主席台更多地被用作各方玩家见面和交流的场地,所有组队和联合都在私下里进行。 齐斯一路走过去也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包括前一期的新人榜第一的玩家李云阳,这期新人榜第二的玩家穆初晴,听风公会的说梦…… “熟人?”林辰左右环顾,问,“是要找常胥吗?他好像是这期新人榜第一,应该也会来吧?” “不是。”齐斯差不多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看到的形影。 他也不知道他是来找什么的,一瞬间生出的隐秘熟悉感牵引着他前行,并像是捉摸不透的雾般自指间漏过,散落成一片??的恍惚。 他微微晃神,很快便忘了前一秒的思绪,不冷不热道:“哪怕不找人,眼熟一下有实力的玩家也是好的,以后在副本里遇见了好抱大腿。” 这话他没有经过灵魂契约传音,而是直接说了出来,听措辞像是在开玩笑。 身后,一个熟悉的女声笑着说:“以你的实力,别人抱你大腿还差不多。” 齐斯对林辰下了个暗示,后者自然而然地背离他而去,隐入人群深处。 他这才转过头,冲来人微笑:“好久不见,以后我是叫你徐宁,还是宁絮呢?” “叫我宁絮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女人略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灰色外套、黑色牛仔裤,那时候她还自称叫做“徐宁”,很草率地将姓和名掉了个位置,想来是没打算隐瞒多久。 齐斯看着宁絮,忽然有些捉摸到了先前怪异的感受的来源。 他幅度明显地向左向右看了看:“晋余生没和你一起来?” 宁絮像是听到了一个幽默的俚语,笑了出来:“你怀疑他也进了诡异游戏,成了玩家?” “难道没有吗?”齐斯反问。 “看来在你的视角发生了一些巧合,就像我们怀疑你们会长‘林乌鸦’的真实身份是林辰一样。” 宁絮的目光越过齐斯的肩膀,看向身后人群中的林辰:“我只能说我们之前对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确实很谨慎。” 她说“谨慎”二字的语气不似褒义,大概和“疑心病重”等同。 “也许吧。”齐斯轻轻喟叹,“我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将一个和诡异游戏全无关连的无辜者牵扯进来。” “因为你。”宁絮淡淡道,“他和我们唯一的联系就是你,我们之所以决定对他伪造信用卡、倒卖违禁品等罪行进行彻查,便是为了经由他和你建立联系。” “啊,那他可真是倒霉。”齐斯叹了口气,“听起来他为了不被枪毙,被你们胁迫着做了不少事,只是为了能让你见我一面,和我通个电话。” “只是咎由自取罢了。”宁絮道,“以他犯下的那些事儿,按照联邦法律枪毙个十次都不为过。” 齐斯认同地点点头,脸上勾出探究的笑容:“我很好奇,你们都对他下手了,为什么不一劳永逸,直接杀上门来把我请去你们那儿喝茶呢?” “我们不想和你交恶,更想以友好的态度和你达成合作,你能明白吗?”宁絮笑容真挚,“以及,我个人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损失惨重。” “我明白了。”齐斯维持着微笑,问,“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絮的手中显现出两枚白色的指环:“你们成立公会前应该了解过公会联合行动吧?下一次的联合行动大概率会安排你们和我们九州组队。配置是各出两个人。” 她将指环递给齐斯,齐斯顺手接过,问:“顺便探探我们的底细,是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宁絮笑道,“互相了解合作者的实力不是应该的吗?” 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终副本当前,理应整合头部资源,让九州的人和我们一个小公会组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浪费。这是私人行为吧?” “你没猜错,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傅决的私人行为。”宁絮面色不改,“他希望了解一些事,并且愿意用等量的信息和你交换。” “听起来是一个交易。”齐斯饶有兴趣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那位傅神,他倒好像和我认识。” “仅仅是‘摆脱傀儡师控制’这件事,就足以让你进入很多人的视线了。” “听起来你和傅决很熟啊,我想打听一下,这段时间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很忙。”宁絮注视着齐斯的眼睛,“入侵现实的诡异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密西西比河流域附近有病菌大规模爆发,疑似和诡异游戏有关。” “那他可真是操心。”齐斯将两枚组队指环塞进口袋,问,“联合行动具体怎么个流程?什么时候?” “先排演一遍。”宁絮移开视线,望向会场大门,“4月23日下午两点,你和你的人准时进入诡异游戏,随机匹配副本。” “随机?” “不是正式行动,所以随便进哪个副本都行,只是为了确定人员构成,磨合一下罢了。如果死在副本里了,就说明实力不济。” 齐斯眉毛微挑:“你们打算派哪两个人?” “还没有确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齐斯看向会场的角落,一个穿黑色卫衣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蹲在那儿,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正是常胥。 他的笑容古怪起来:“到时候确定死了人就自认倒霉吗?” “说不定一个人也不会死呢。”宁絮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会场,没有回头。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外,林辰才靠近过来,在心底小声问:“齐哥,你们认识?” 齐斯没有隐瞒:“她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在现实里盯着我不放的人,同时是诡异调查局和九州公会的成员。” 林辰的声音紧张起来:“那她找你干什么啊?还是在这种场合……” “联合行动的事儿,需要我们出两个人组队。”齐斯说,“他们也出两个人。” 未命名公会一共就两个人,和家大业大的九州公会比不了,稍有不慎从此便是“查无此会”,只能在公会榜上占一个名字作为存在过的纪念。 “两个人,我也要去吗?”林辰问。 他一抬头,就看到齐斯关爱儿童的微笑:“会长只用安坐后方保证存活就够了,另一个人我会想办法。” …… 香城,天平教会总部。 董希文躺在十平米大小的房间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跟随大部队从耶路撒冷回来后,他获得了五天的假期。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白鸦取来的【神面】和“元”的话语,以及……他的弟弟。 天平教会没有会长,只有“元”和白鸦两位副会长,一位管理经济和政治,一位管理宗教和军事。 但近几年,“元”出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白鸦的声望日益增加,很多新入教的信徒渐渐将白鸦当作唯一的领袖,甚至是他们信仰的那位神明之下的最高存在。 董希文不信所谓的神谕和宿命,在他看来这背后大抵牵涉肮脏黑暗的权力斗争,并且将随着天平势力的扩大变得更加激烈。 而他莫名其妙就被“元”单方面划归到了麾下,扮演一个间谍的角色。 【神面】是用于限制神权的道具,白鸦当众取来神面,是在向“元”传递妥协的态度吗? 白鸦特意带上他,是不是知道他和“元”的关系啊? 等等,他和“元”明明没多少关系,和“元”有关系的是他弟弟…… 想起弟弟,董希文更觉得苦恼。 自父母离世后,他便半工半读,一面上大学,一面供弟弟念书。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文文静静、不声不响的。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弟弟背着他整出了一堆杀人放火的大活,就连被霸凌可能都是自己设计的局…… 甚至他上了邪教贼船这件事儿,也有弟弟的影子在…… 董希文只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董希文,来落日之墟一趟。” 脑海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董希文吓了一跳:“张哥,原来我不在游戏里,你也可以传音给我啊?” 之前在落日之墟看到林辰通关《伥鬼》副本的记录时,他特意问过齐斯真名,得到的回复是“张三”。 虽然知道这是在糊弄他,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作为受制于人的倒霉鬼,也只能相信。 “以后在游戏中叫我‘司契’就好。”齐斯这回的声音格外和蔼可亲。 董希文觉得那发音挺耳熟的,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秒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卧槽?哥们你……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摆脱了傀儡师束缚的司契?未命名公会的副会长也是你?” 齐斯“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问:“所以,现在你可以来落日之墟了吗?” 落日之墟上,会场里的人已经散光了,拔地而起的恢宏建筑在顷刻间化为虚无,留下橙黄色天空下空荡荡的广场。 齐斯将林辰打发走后,回了游戏空间一趟,握住海神权杖给董希文传了话。 被他控制灵魂的工具人中,林辰是肯定不能下场的,不然到时候通关记录一播报,显示林辰的名字,是个人都知道“林辰”和未命名公会关系匪浅了。 刘雨涵已经加入了九州公会,充不了未命名公会的人头;张艺妤还被关在诡异调查局的小黑屋里,叫不出来;齐家村的村民和感染失眠症病菌的玩家若是露面,会暴露他引渡诡异的事儿…… 算下来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齐斯传完话,放下海神权杖,再次进入落日之墟,坐在世界树下的虬根上等待。 没过多久,董希文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司契大哥,有何吩咐?” 齐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组队指环丢给他:“4月23日下午两点,戴上组队指环随机匹配副本。” “啊?” “公会联合行动,九州出两个人,我们出两个人。” “不愧是司哥,这么快就得到九州的认可了呢。”董希文收了指环,没有作死表示拒绝。 他心底里甚至还有点小期待,毕竟组队道具尚未普及,他还没尝试过组团打副本是个什么感觉呢。 而且既然是和九州的人合作,想必齐斯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欺压他,他说不定还能趁机摆脱齐斯的控制…… 各种念头一闪而过,董希文试探着问:“话说司哥,咱会长不一起去吗?” 齐斯注视着他的眼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如果傅决亲自下副本,我想我们会长会乐意奉陪。” 董希文咂摸着言语中的意味,不由愣了愣神。 这位类人看起来对那位林会长挺尊敬的啊,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驾驭这种疯子?未命名公会不会是类人群猩聚集地吧? 而且听潜台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会长地位不低,是和傅决相差无几的人物? 董希文之前怀疑过林辰和齐斯是同一个人,在知道齐斯就是“司契”后,他又怀疑林辰便是他的会长“林乌鸦”。 但现在看来,时间对不上。 能和傅决比肩的人物,或许有那么几个,但绝对不可能是个刚进游戏不到两个月的新人。 董希文张了张嘴,正准备多问几句,齐斯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金色光点之中。 看来有些话,只能等4月23日再见时问了。 第三十九章 4月23日 喻晋生走后,会场中的议论声彻底炸开了。 有打听九州出了什么事的,有试探听风有无取代九州的意向的,当然更多的人都在讨论喻晋生公布的那三条消息。 很多事对于前沿的公会来说不是秘密,他们拥有大量榜前成员,穿梭于各大特殊的副本,偶尔也能触及有关神明的秘辛,哪怕没亲身经历过,也在人脉圈中听人说起过。 但无论如何,先前众多传闻都只是模模糊糊的推测,这会儿经由喻晋生在交流大会上公开提出,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已经有人开始猜测,今年是不是又得像二十二年前那样,来一次诸神黄昏了。 孟雯霏转过头,看样子还想找林辰聊几句。 齐斯站起身,通过灵魂契约无声地下令:“跟我去主席台。” 林辰:“哦哦!” 于是在孟雯霏的视角中,气质阴郁的林会长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沿着过道向主席台走去,不曾给她一个眼神。 孟雯霏:……这个新公会的会长还真不好相处呢。 这会儿已经有一些公会陆陆续续地离席,大抵是想回到公会驻地再讨论对策。 过道中人来人往,颇为拥挤。齐斯格外贴心地护在林辰身前,为他拨开人流。 林辰在心里问:“齐哥,我们去主席台干什么?是要找人组队吗?” 齐斯被浓郁的人气熏得难受,半阖着眼防止汗液灼伤眼睛,同时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 “啊?该不会要上台做自我介绍吧?” “不会,去看看有没有熟人罢了。”齐斯的目光在台下阴影中通往后台的过道一扫而过,又落在主席台上。 没有人傻乎乎地听从喻晋生的建议,直接拿起话筒对全场做自我介绍――那想想都尴尬。 主席台更多地被用作各方玩家见面和交流的场地,所有组队和联合都在私下里进行。 齐斯一路走过去也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包括前一期的新人榜第一的玩家李云阳,这期新人榜第二的玩家穆初晴,听风公会的说梦…… “熟人?”林辰左右环顾,问,“是要找常胥吗?他好像是这期新人榜第一,应该也会来吧?” “不是。”齐斯差不多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看到的形影。 他也不知道他是来找什么的,一瞬间生出的隐秘熟悉感牵引着他前行,并像是捉摸不透的雾般自指间漏过,散落成一片??的恍惚。 他微微晃神,很快便忘了前一秒的思绪,不冷不热道:“哪怕不找人,眼熟一下有实力的玩家也是好的,以后在副本里遇见了好抱大腿。” 这话他没有经过灵魂契约传音,而是直接说了出来,听措辞像是在开玩笑。 身后,一个熟悉的女声笑着说:“以你的实力,别人抱你大腿还差不多。” 齐斯对林辰下了个暗示,后者自然而然地背离他而去,隐入人群深处。 他这才转过头,冲来人微笑:“好久不见,以后我是叫你徐宁,还是宁絮呢?” “叫我宁絮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女人略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她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灰色外套、黑色牛仔裤,那时候她还自称叫做“徐宁”,很草率地将姓和名掉了个位置,想来是没打算隐瞒多久。 齐斯看着宁絮,忽然有些捉摸到了先前怪异的感受的来源。 他幅度明显地向左向右看了看:“晋余生没和你一起来?” 宁絮像是听到了一个幽默的俚语,笑了出来:“你怀疑他也进了诡异游戏,成了玩家?” “难道没有吗?”齐斯反问。 “看来在你的视角发生了一些巧合,就像我们怀疑你们会长‘林乌鸦’的真实身份是林辰一样。” 宁絮的目光越过齐斯的肩膀,看向身后人群中的林辰:“我只能说我们之前对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确实很谨慎。” 她说“谨慎”二字的语气不似褒义,大概和“疑心病重”等同。 “也许吧。”齐斯轻轻喟叹,“我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将一个和诡异游戏全无关连的无辜者牵扯进来。” “因为你。”宁絮淡淡道,“他和我们唯一的联系就是你,我们之所以决定对他伪造信用卡、倒卖违禁品等罪行进行彻查,便是为了经由他和你建立联系。” “啊,那他可真是倒霉。”齐斯叹了口气,“听起来他为了不被枪毙,被你们胁迫着做了不少事,只是为了能让你见我一面,和我通个电话。” “只是咎由自取罢了。”宁絮道,“以他犯下的那些事儿,按照联邦法律枪毙个十次都不为过。” 齐斯认同地点点头,脸上勾出探究的笑容:“我很好奇,你们都对他下手了,为什么不一劳永逸,直接杀上门来把我请去你们那儿喝茶呢?” “我们不想和你交恶,更想以友好的态度和你达成合作,你能明白吗?”宁絮笑容真挚,“以及,我个人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损失惨重。” “我明白了。”齐斯维持着微笑,问,“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絮的手中显现出两枚白色的指环:“你们成立公会前应该了解过公会联合行动吧?下一次的联合行动大概率会安排你们和我们九州组队。配置是各出两个人。” 她将指环递给齐斯,齐斯顺手接过,问:“顺便探探我们的底细,是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宁絮笑道,“互相了解合作者的实力不是应该的吗?” 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终副本当前,理应整合头部资源,让九州的人和我们一个小公会组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浪费。这是私人行为吧?” “你没猜错,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傅决的私人行为。”宁絮面色不改,“他希望了解一些事,并且愿意用等量的信息和你交换。” “听起来是一个交易。”齐斯饶有兴趣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那位傅神,他倒好像和我认识。” “仅仅是‘摆脱傀儡师控制’这件事,就足以让你进入很多人的视线了。” “听起来你和傅决很熟啊,我想打听一下,这段时间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很忙。”宁絮注视着齐斯的眼睛,“入侵现实的诡异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密西西比河流域附近有病菌大规模爆发,疑似和诡异游戏有关。” “那他可真是操心。”齐斯将两枚组队指环塞进口袋,问,“联合行动具体怎么个流程?什么时候?” “先排演一遍。”宁絮移开视线,望向会场大门,“4月23日下午两点,你和你的人准时进入诡异游戏,随机匹配副本。” “随机?” “不是正式行动,所以随便进哪个副本都行,只是为了确定人员构成,磨合一下罢了。如果死在副本里了,就说明实力不济。” 齐斯眉毛微挑:“你们打算派哪两个人?” “还没有确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齐斯看向会场的角落,一个穿黑色卫衣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蹲在那儿,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正是常胥。 他的笑容古怪起来:“到时候确定死了人就自认倒霉吗?” “说不定一个人也不会死呢。”宁絮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会场,没有回头。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外,林辰才靠近过来,在心底小声问:“齐哥,你们认识?” 齐斯没有隐瞒:“她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在现实里盯着我不放的人,同时是诡异调查局和九州公会的成员。” 林辰的声音紧张起来:“那她找你干什么啊?还是在这种场合……” “联合行动的事儿,需要我们出两个人组队。”齐斯说,“他们也出两个人。” 未命名公会一共就两个人,和家大业大的九州公会比不了,稍有不慎从此便是“查无此会”,只能在公会榜上占一个名字作为存在过的纪念。 “两个人,我也要去吗?”林辰问。 他一抬头,就看到齐斯关爱儿童的微笑:“会长只用安坐后方保证存活就够了,另一个人我会想办法。” …… 香城,天平教会总部。 董希文躺在十平米大小的房间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跟随大部队从耶路撒冷回来后,他获得了五天的假期。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白鸦取来的【神面】和“元”的话语,以及……他的弟弟。 天平教会没有会长,只有“元”和白鸦两位副会长,一位管理经济和政治,一位管理宗教和军事。 但近几年,“元”出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白鸦的声望日益增加,很多新入教的信徒渐渐将白鸦当作唯一的领袖,甚至是他们信仰的那位神明之下的最高存在。 董希文不信所谓的神谕和宿命,在他看来这背后大抵牵涉肮脏黑暗的权力斗争,并且将随着天平势力的扩大变得更加激烈。 而他莫名其妙就被“元”单方面划归到了麾下,扮演一个间谍的角色。 【神面】是用于限制神权的道具,白鸦当众取来神面,是在向“元”传递妥协的态度吗? 白鸦特意带上他,是不是知道他和“元”的关系啊? 等等,他和“元”明明没多少关系,和“元”有关系的是他弟弟…… 想起弟弟,董希文更觉得苦恼。 自父母离世后,他便半工半读,一面上大学,一面供弟弟念书。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文文静静、不声不响的。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弟弟背着他整出了一堆杀人放火的大活,就连被霸凌可能都是自己设计的局…… 甚至他上了邪教贼船这件事儿,也有弟弟的影子在…… 董希文只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董希文,来落日之墟一趟。” 脑海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董希文吓了一跳:“张哥,原来我不在游戏里,你也可以传音给我啊?” 之前在落日之墟看到林辰通关《伥鬼》副本的记录时,他特意问过齐斯真名,得到的回复是“张三”。 虽然知道这是在糊弄他,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作为受制于人的倒霉鬼,也只能相信。 “以后在游戏中叫我‘司契’就好。”齐斯这回的声音格外和蔼可亲。 董希文觉得那发音挺耳熟的,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秒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卧槽?哥们你……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摆脱了傀儡师束缚的司契?未命名公会的副会长也是你?” 齐斯“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问:“所以,现在你可以来落日之墟了吗?” 落日之墟上,会场里的人已经散光了,拔地而起的恢宏建筑在顷刻间化为虚无,留下橙黄色天空下空荡荡的广场。 齐斯将林辰打发走后,回了游戏空间一趟,握住海神权杖给董希文传了话。 被他控制灵魂的工具人中,林辰是肯定不能下场的,不然到时候通关记录一播报,显示林辰的名字,是个人都知道“林辰”和未命名公会关系匪浅了。 刘雨涵已经加入了九州公会,充不了未命名公会的人头;张艺妤还被关在诡异调查局的小黑屋里,叫不出来;齐家村的村民和感染失眠症病菌的玩家若是露面,会暴露他引渡诡异的事儿…… 算下来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齐斯传完话,放下海神权杖,再次进入落日之墟,坐在世界树下的虬根上等待。 没过多久,董希文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司契大哥,有何吩咐?” 齐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组队指环丢给他:“4月23日下午两点,戴上组队指环随机匹配副本。” “啊?” “公会联合行动,九州出两个人,我们出两个人。” “不愧是司哥,这么快就得到九州的认可了呢。”董希文收了指环,没有作死表示拒绝。 他心底里甚至还有点小期待,毕竟组队道具尚未普及,他还没尝试过组团打副本是个什么感觉呢。 而且既然是和九州的人合作,想必齐斯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欺压他,他说不定还能趁机摆脱齐斯的控制…… 各种念头一闪而过,董希文试探着问:“话说司哥,咱会长不一起去吗?” 齐斯注视着他的眼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如果傅决亲自下副本,我想我们会长会乐意奉陪。” 董希文咂摸着言语中的意味,不由愣了愣神。 这位类人看起来对那位林会长挺尊敬的啊,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驾驭这种疯子?未命名公会不会是类人群猩聚集地吧? 而且听潜台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会长地位不低,是和傅决相差无几的人物? 董希文之前怀疑过林辰和齐斯是同一个人,在知道齐斯就是“司契”后,他又怀疑林辰便是他的会长“林乌鸦”。 但现在看来,时间对不上。 能和傅决比肩的人物,或许有那么几个,但绝对不可能是个刚进游戏不到两个月的新人。 董希文张了张嘴,正准备多问几句,齐斯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金色光点之中。 看来有些话,只能等4月23日再见时问了。 第四十章 斗兽场(一)“我会杀了你” 【副本名称:《斗兽场》】 【副本类型:多人生存】 【前置提示:人也是野兽。人生来不是为了做野兽的。】 系统界面上刷新出副本的基本信息,寥寥几行字传递给人糟糕的预警。 “斗兽场”三个字让人联想到崇尚武力的古罗马,“多人”的表述说明存在较明显的敌对关系,生存类副本对武力和体质的要求较高,前置提示又自相矛盾…… 纵然被咒诅灵摆强化过一波武力,齐斯依旧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偏向解谜侧的玩家。 董希文的武力值虽然不弱,但作为从解谜副本《盛大演出》中走出来的玩家,能力明显也侧重于解谜。 这个副本的先决条件,对于两人来说都很不利。 身遭的黑暗缓缓散去,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人声,而是各种各样的动物的叫声。 “哞哞”的是牛,“呜呜”的是狼,还有很多被模糊掉的听不清的声音。 齐斯睁开眼,看到一扇紧闭的铁栅门。 空气中弥漫着溽热的潮气和浅淡的血腥味,褐色的凝疴挂在铁栏杆和墙壁上,角落还能看到一堆絮状的肉色物体,似乎是腐烂的皮肉。 他所在的是一间狭小的房间,除了墙角铺着的稻草外没有任何陈设。他此刻正抱膝坐在稻草堆上,透过铁栅门的格子望向远处的高台。 那似乎是观众席,用整块的大理石筑造,座椅修得足有两人高,一人宽。上面零星坐着几个NPC。 只说是NPC,是因为齐斯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些玩意儿。 他们顶着老虎大象等动物的头颅,身躯却比自然界中这些动物的正常体型要大许多,以人类的姿态优哉游哉地坐在观众席上,恍若某些文明崇拜的以动物为原型的神?。 耳边各种动物混杂在一起的嗥叫声始终不曾停歇,不少是从头顶传来的,可想而知,房间的顶部大抵也是如出一辙的观众看台。 齐斯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其中的几句话。 “这届斗兽游戏又多了好几个新面孔,不知道谁能活到最后。” “希望他们能多活几轮,一下子就死了可没有意思。” “是啊,但那个1号太凶残了……这次你打算下注谁啊?还是狼吗?” “再说吧,狼的赔率太低了,而且死了一个,还得招新人,光靠1号不一定能赢。” “有哪队不死人?六个队伍可都各死了一个呢。我怀疑是主办方故意的,就为了加新面孔进去。” 齐斯站起身走到铁栅门边,将头顶的议论声听了个清楚。 他差不多明白了,他在这个副本里是一个参加斗兽游戏的新人,接下来大概率还要加入一个队伍。 那些高大的动物则是观众,会下注各个队伍,赌他们的输赢。 听起来简直是个小型的诸神赌局呢…… 齐斯看着栅栏外巨大的圆形场地,陷入了沉思。 参照罗马斗兽场的规制设计游戏场地,却掉换了人和动物的位置,再结合前置提示,总感觉别有用心啊…… 旁白声不苟言笑地响起,交代世界观背景。 【这是一个人神共存的世界,百年前热爱纷争和狂欢的邪神降临于此,成为众神和人类的主宰】 【为了庆祝?的降临,众神建起宏伟的斗兽场,邀请人类中的英雄来到这里展开生与死的搏杀】 【勇气与智慧,恐惧与疯狂,邪神被人类的表演取悦,愿意接见最优秀的英雄,满足他的愿望】 【你是一个妄想成神的野心家,利用阴谋诡计获得游戏资格,只为从邪神手中得到成神的方法】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觐见邪神】 任务相关的文字在视线左上角刷新,齐斯眉毛微挑。 这个副本的背景很显然是古罗马和古希腊的杂糅,斗兽场几乎一比一照抄了古罗马斗兽场,用游戏取悦神明的把戏则属于古希腊的奥林匹亚运动会。 虽然明面上说是人神共存,但神毫无疑问是居于统治地位的,可以轻易拿渺小的人类当做消遣。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有关他个人的部分。 主动加入不占优势的生死游戏,在别人的主场表演,这事儿已经够抽象的了;目的竟然还是从邪神那儿获知成神的方法…… 仅凭一场游戏就想跃升阶级成为统治者,他扮演的这个角色竟然这么天真吗? “时间到了,你可以登场了。” 铁栅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顶着山羊头的巨人站在外头,长条形的瞳孔垂下来注视齐斯,看上去冷漠而傲慢。 齐斯走出门,由山羊领着站到场地中央的圆台上。 他一身红色西装长裤,是进副本前预先设置的打扮,怎么看都不适合打架。 场地外围一圈观众台上,顶着各种动物的头的NPC们却表现得热切,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便是这个副本中的“众神”,也不知道那位主线任务要求觐见的邪神长什么样,是狮子头还是老虎头…… “让大家欢迎我们的7号!”山羊站在齐斯旁边,一改先前的冷淡,热情地向观众们介绍齐斯,“他是我们从这一届新人中抽取的代表,看上去似乎打一拳就会死,不知能在这届游戏中活到第几天呢?” 他的话语夹带着明显的恶意,不知是单独针对一人,还是平等地蔑视所有人类。 他顿了顿,好像自感失言地补充:“啊呀,可不能这么说,7号可是这批新人中,唯一一个凭借智慧获得资格的呢。” 观众席上的怪物们笑得前仰后合,“智慧”二字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荒诞不经的笑话。本就热烈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更加热烈。 山羊继续宣布:“接下来,我们会从老朋友中抽取一人上台,和这位可怜的新人对话。不知道老人会对新人有什么忠告呢?” 一扇石门沉沉打开,乳白色的光辉当空洒下,洁白的碎末自发漂浮,搭起一座长长的阶梯,直通到圆台之上。 这样的待遇明显不是被关在铁门后的齐斯可以比的,大概是对老玩家的特别优待。 光晕散去,现出一道黑衣黑发的身影,一步步稳稳地踏着台阶,走上圆台。 那人正是常胥。 随机匹配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分配到的身份不同,初始享受的待遇也不同,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不公平。 齐斯对常胥出现在这个副本里并不感到意外,虽然刚好被作为新老玩家分别抽取上来,还真挺有缘的。 他看常胥站定,笑着抬了抬左手,露出尾指上的白色指环:“常哥,真巧啊,我就猜到九州派来的两个人中有你一个。” 常胥没有接茬。 他直视齐斯的眼睛,脸上缺少情绪:“你是屠杀流玩家,《青蛙医院》中主导团灭的‘程安’是你,《伥鬼》副本中隐于林辰幕后的人是你,《无望海》副本中想要杀死我的人也是你。” 齐斯收敛了笑容,眯起了眼。 常胥继续道:“在《食肉》副本中冒名我的人也是你,你在三十五天之后永久关闭《伥鬼》副本,是为了将嫌疑推到林辰身上。”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是在等齐斯做出回应,听语气看神情,却分明已经笃定了答案。 齐斯沉默着看了他半晌,脸上再度挂起笑容:“原来你也不是无知无觉的蠢货啊。 “也对,技能唯一,而你又知道我的技能是灵魂契约,借此猜到一些事也不算太难。” 气氛肉眼可见地剑拔弩张,山羊连忙高声叫道:“两位请注意,游戏还没有正式开始。在游戏之外互相伤害是不被允许的!” 常胥好像没听见般,看着齐斯淡淡道:“你在青蛙医院中,就该是一个死人了。堕落为鬼怪的你本该被收容,但不知为何,高层拒绝对你动手。 “那就只能由我来将你送去该去的地方了。” “哦?”齐斯闻言,大大方方地退开一步,幅度夸张地左右看了看环绕着圆台的观众席,“被诡异游戏莫名其妙丢到这个笼子里,任由一群野兽当做马戏团的动物围观―― “你该不会还真打算在副本的规则下,表演一套自相残杀的戏码给这些NPC看吧? “正常人遇到眼下这情况,第一反应都是联合起来摧毁或者逃离这里。你这是宁愿将刀对准同为玩家的同类,也心甘情愿留在规则的狗笼子里吗?” 他这段道德绑架的话语每一句都含有“诡异游戏”“副本”“玩家”之类的字眼,是无法被NPC听到的。 常胥依旧注视着他,声音冰冷:“你早已异化为屠杀流玩家,堕落为鬼怪,一路走来害人无数。我们不是同类。” 齐斯叹了口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话不要总这么直白,你想杀一个人,却还要到人家面前宣告一番,都不知道隐蔽一下自己的吗?” 常胥摇头:“没有必要,你总会知道的。” “看来你自以为吃定我了啊。”齐斯的笑容古怪起来,“我猜你这次没开直播,估计早就做好破坏合作的准备了,是吗? “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公然对我这个未命名公会副会长动手,诡异调查局和九州公会将如何收场?” “那不重要。”常胥手中凝出一张黑色的身份牌,上面鎏金的纹路折射微光,“诛杀屠杀流玩家符合公约的宗旨。” 齐斯的目光在身份牌上一扫而过,似笑非笑地反问:“没有实质性证据,没有经过法律的审判,凭借虚无缥缈的怀疑定罪并执行――这就是属于你的正义?” “你想杀了我,所以我会杀了你,这很公平。”常胥掐碎手中的卡牌。 黑色的碎屑四散飘飞,在空中扩散成巨大的卡牌虚影,有一瞬间甚至遮蔽了整片天空。 黑衣金眸的审判者庄严肃穆地屹立在天地间,手中黑色封皮的书飞速翻页,金色的字符如同绸带般飞闪而出,几乎模糊齐斯的视线。 【身份牌:黑暗审判者】 在注目的刹那,齐斯获知了它的名字,与之相伴的是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宣判。 【“黑暗审判者”身份牌持有者常胥主张发起对您的审判】 【经检测,您罪孽深重……审判生效中,技能已封禁】 厚重的黑皮书停留在其中一页,系统界面左上角的【灵魂契约】技能图标倏忽间变成灰色,在注视两秒后弹出【该副本中无法发动】的字样。 意识空间中肆意生长的金色藤蔓迅速褪色,上面垂挂的叶片和硕果簌簌落下,短短几秒便失去了感应和联系。 只剩下一条血色的枝蔓潜藏在黑暗深处,属于林辰的猩红叶片孤零零地吊在梢上,是被【猩红主祭】牌临时利用“信仰”体系保留的遗存。 红衣红眼的主祭虚影在身后凝结,双手托举的一人高的十字架竖在齐斯身前,与金色的字符相触后同时散成光点。 用巨石搭就的金色神殿在更高位的空间中隐现,闭目的大理石神像下,红色的虚影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坐在对面的黑衣人影漠然凝眸,缓缓抬起拎着十字架吊坠的右手,松开五指。 黑色的十字架从高天之上落下,以虚影的形态悬于齐斯头顶。 那是一个“罪恶”的标记,所有玩家都能看到。 【审判将在所有副本中生效,直至审判者死亡或解绑身份牌】 【在审判生效期间,您将可以持续获知审判者的位置和状态】 所有异象至此尽数消散,两行银白色的提示文字出现在系统界面上,齐斯的意识深处一片荒芜,无从感知董希文等人的存在。 【猩红主祭】与【黑暗审判者】平级,无法解除其控制。 灵魂契约被禁用,且这种禁制将贯穿所有副本,永无止境…… 除非杀死审判者,终止审判进程。 齐斯掀起眼皮看向常胥。 一枚猩红的国王棋在后者的头顶凝聚,似乎能穿透时间与空间,在另一个维度永恒地显现。 【黑暗审判者】牌像是天然为纷争而生,审判者对罪人下达追杀令,罪人也将视审判者为眼中钉。 击搏挽裂,无休无止,直到一方死去。 齐斯侧了侧头,冲常胥露齿而笑:“我会杀了你的。” 与此同时,副本中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主线任务已更新,新增可替换任务】 【主线任务:杀死罪人齐斯】 第四十一章 斗兽场(二)“麻烦你先死一会儿” 充当主持人的山羊和观众席上的怪物们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异常,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玩家之间的龃龉。 人类的悲欢仇怨对于高高在上的众神来说,不过是闲时消遣的闹剧。 ――有龃龉才好,才能闹出纷争,才有趣! 山羊兴致勃勃地打开一扇扇笼子和石门,将所谓的“人类中的英雄”请到圆台上。 新人站在他的左侧,老人则站在他的右侧。 齐斯作为最先上台的新人,站在最靠近山羊的位置,不着痕迹地观察整个场地。 一圈圈高耸入云的观众席几乎遮蔽光线,上面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动物,挤挤挨挨地让人联想到开往屠宰场的卡车。 观众席下是斗兽游戏的参与者休憩的房间,在下面一层似乎还有什么…… 齐斯看到了一扇矮小的铁门,后面是隐没了半截的楼梯,通往地下。 四个男玩家和一个女玩家陆续上场,目光不约而同地先后落在他和常胥身上,复又扫过两人头顶的十字架和国王棋。 在【黑暗审判者】身份牌降下审判后,这个副本的胜负机制已然脱离原来的体系。 两个主线任务,【觐见邪神】和【杀死罪人齐斯】,完成任意一个都可以通关副本。 前者要经过危机四伏、你死我活的斗兽游戏,才能有一个人获得觐见邪神的资格,活着离开。 后者只需要杀死齐斯一个,其余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不用再在这荒诞无稽的斗兽场挣扎求生。 已经没有犹豫的必要了,利益和风险对比太过明显,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有的玩家认识常胥,结合一贯的经验笃信被他审判的齐斯十恶不赦,将自己也放到正义的执行者之列。 也有的玩家并不了解两人,但牺牲一个人、拯救所有人的处理方式符合公序良俗,且牺牲者不是他,自然要鼎力支持。 死人是没有辩护的权利的,在他们看来,多对一的游戏中,齐斯必死无疑。 刘雨涵是新人中最后一个走上圆台的,看样子同样是九州安排的参加联合行动的成员。 她在齐斯面前停留了两秒,一向平静且低垂的眼睛在这次抬了起来,死死地注视齐斯。 在审判落下的刹那,灵魂契约失效,她视线左上角的【邪神信徒】标识一并灰了下来。 好像从长久的昏沉和粘糊中轻盈地飞起,她意识到她终于摆脱了齐斯的控制,尽管只是暂时的――封禁只在副本中生效,但已经足够了。 那个操控她的灵魂,压榨她的积分,并且像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存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只要在这个副本里杀了他,就永远地自由了…… 哪怕齐斯在离开副本后,趁最后半小时杀了她…… 活着也并非那么有意思,不是么? 刘雨涵收回视线,站到队伍最左边。老人渐次登场。 董希文和常胥都在老人的队伍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三男一女。 董希文在走上圆台后眼神复杂地看了齐斯一眼。 他同样摆脱了灵魂契约的控制,也知道杀死齐斯换所有人通关是最佳方案,却并不急着做出决定。 一来,他作为和齐斯组队进副本的“同伙”,且隶属于信奉执掌契约权柄的神明的天平教会,就这么背刺齐斯感觉道义上过不去。 二来,齐斯在《盛大演出》中的老阴逼形象根深蒂固,虽然希望渺茫,但以齐斯的智慧也不是必死无疑。一旦齐斯活着离开副本,肯定会秋后算账…… 嗯,还是先别站队,走一步看一步吧。 齐斯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是浑不在意,还是故作镇定。 这会儿,时刻留意他的玩家们却见他抬起手,平静地褪下尾指上的白色指环,松开了手。 白色的指环叮当落地,在平滑的石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指环的来历,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是九州公会的组队指环,到底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内斗,我听说这段时间九州内斗得厉害。” “不管了,通关副本重要,这种情况下死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董希文定定地看着齐斯,有些领会了他的意思。 在和九州派来的常胥撕破脸后,象征合作的指环再无用处,不妨就此斩断联系。 但然后呢?孤立无援,孑然一身,众矢之的――他该如何破局? 山羊面向观众席,声情并茂地说:“百年前,神明阁下降临在我们的国度,赋予我们勇气和智慧,我们得以成就无上的伟力,在地上建立神国,拥有仅次于?的权柄。 “我们一直以?的信徒自居,虔诚地为?举行仪式,献上祭品。只有最纯粹的死亡和绝望才能令?满意,再度开启神殿的大门,给予我们恩赐。 “希望这次,我们献上的鲜血和恐惧能使?再度眷顾我们!” 头顶澄明得恍若虚无的天空中,洁白色的神殿显露出虚影,随着光线的明灭若隐若现。 好像真有至高无上的神明安居其中,俯瞰下方的神国中由信徒们精心准备的游戏。 山羊环顾身边的玩家,用生硬的语气说:“也祝愿你们当中有人能得到?的眷顾,加入我们的神国。” 玩家们不打算加入神国,只想尽快进入混战环节,刀了齐斯。 至于齐斯…… 他听完山羊的台词,总觉得这个副本的背景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想榨取死亡和绝望,直接抓了人虐杀比搞斗兽游戏快多了…… 而且听描述,邪神似乎很久没降临了,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赢了游戏真的就能觐见?吗? 山羊举起羊蹄,似乎是做了个手势,每个玩家面前都出现了各自的名字,以及三个图标。 红色的圆形,黑色的菱形,和金色的三角形。 山羊介绍道:“红色的是游戏币,黑色的是积分,金色的是食物。你们每个人初始都拥有三个游戏币,没有食物。当然,每死一个人,就会奖励一部分食物供你们分配。 “至于积分,所有新朋友每人拥有一千积分。至于老朋友,则根据上一届游戏的人气,分别拥有两千一百、一千八百、一千五百、一千二百、九百、六百积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玩家们身前的图标旁显示出相应的数字,所有人都能看到。 山羊继续说:“游戏币的作用明天你们会知道的,今天你们只需要干一件事――两两组队。 “等会儿将从新朋友们开始,按照数字顺序站到圆台中央,其余人则花费积分参与竞拍,一百积分一加。 “谁愿意拿出的积分最高,谁就能成功获得队友,提前结束今天的游戏。 “积分不够的朋友也可以向其他人借贷,只要对方同意,就可以借到相应的积分哦。” 新玩家们的姓名前浮现一到七的数字编号,齐斯的数字是三。 他将第三个上台。 山羊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地说:“没有成功组队的朋友,恭喜你将迎来痛苦的死亡,作为第一个献给神明阁下的祭品。” 老人一共有六名,根据先前听到的观众的议论可以判断,他们分别属于六个队伍,都在上次斗兽游戏中死了队友。 而新人却有七名,游戏结束后必定会多出一人,被残忍地淘汰并杀死 考虑到新增加的主线任务,不少玩家心中已经有了淘汰者的人选。 一个叫做林烨的小青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会儿齐斯上台,我们都别出价,直接淘汰他结束这个副本就好。 “这个副本给我的感觉太复杂太邪门了,觐见邪神的主线任务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哪怕能完成,也得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两个人。 “死一个屠杀流玩家,换我们所有人通关,各位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他的积分只有九百,低于新玩家普遍拥有的一千积分,如果正儿八经参与竞拍,不一定能落得到好。 哪怕能成功组队,剩余的积分也不会太多,走正常游戏进程,大概率会在后面几天陷入劣势。 “我没意见。”姓名为“念茯”的女玩家轻快地笑了一下,看向齐斯,“小哥对不住啊,得麻烦你先死一会儿了。反正最终副本快要开启了,等傅决大佬通关后一定会选择复活所有人的。” 她胸前悬浮着六百积分的字样,同样属于积分低于一千人群,表态针对齐斯合情合理。 其他玩家虽然不作声,但也都持默许的态度。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们通关最容易的一次,只要共同淘汰掉齐斯…… 董希文陷入纠结之中。 等会儿到底要不要出价,和齐斯组队呢? 出价,等于得罪其他玩家,大概率被针对到死;不出价,就怕齐斯在生命最后半小时短暂地恢复权柄,把他一波带走…… 这算是命里相克,一凑到一起准没好事儿吗? 山羊高声宣布:“现在请第一位玩家站到台中央!” 上台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名字叫做“楚汛”,看上去像个理工科的研究员。 观众席上的动物们兴奋地嚎叫起来,“哞哞”和“呜呜”声不绝于耳,听不出具体的意思。 齐斯的视野虚化了一秒,周围的景象恍然变成充斥着粪便和尿骚味的集市。 一小片空地上围着好事的人群,一只毛发鲜亮的小狗被放在中间,主人用尖利的声音吆喝:“最新品种的斗犬,谁出价高它就是谁的了!” 画面倏忽消逝,被放在中间的变成了人,动物们像人群一样围在旁边,兴奋地看着。 玩家们同样焦急而期待地等着游戏进程的推进,没有人觉得“拍卖”这件事儿有什么不妥。 齐斯轻笑了一下,说:“我出一千积分。” 其他人只当他不甘心被牺牲,还在垂死挣扎。 叫做“格林”的玩家冷笑:“没用的,我们大部分人的积分都比你高,只有两个人积分比你低,我们也愿意借积分给他们。” 说完后,他报了个“一千一百”的数字,积分数降为“七百”,组队成功。 刘雨涵第二个上台。 齐斯说:“一千。” 常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一千一百。” 没有人再加价,玩家们漠然等着齐斯上台,然后好同时拒绝出价,结束这个令人不适的副本。 三次叫价后,常胥胸前显示的积分变成了四百。刘雨涵低垂着头,走到他身边。 山羊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现在请三号上台!” 齐斯闲庭信步地走到圆台中央,黑色十字架标记在他的头顶幽幽悬浮,邪异又肃穆。 场地陷入死寂,一时无人报价。 观众席上的动物们坐直了身子,闹哄哄地抻长了脖子遥望。 山羊问:“没有人愿意出价吗?他可是你们当中唯一一位凭借智慧入场的玩家哦。 “倒计时,十、九、八……” 玩家们相视冷笑。 谁会出价呢?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死一人就能通关的简单副本,而且那个人还是死不足惜的屠杀流玩家…… 更何况,谁会愿意违背群体的决策,得罪作为新人榜一、九州公会新星的常胥呢? 齐斯微微仰起脸,看向高悬在头顶的神殿。 悬吊着建筑的金色藤蔓向四周延伸,恍若用作束缚和惩戒的锁链。 它在空中如在呼吸般起伏,却像是死物,无从目击内里的神明。 “七、六、五……” 董希文握紧了拳头。 到底要不要出价呢? 他并不确定齐斯在副本里死亡后,回到现实的最后半小时,能否发动灵魂契约技能。 如果不能,皆大欢喜,他从此摆脱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老阴逼。 但那可是接近于神明的权柄,可以穿透游戏和现实的界限,万一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到底要不要赌一把呢? “四、三……” 气氛紧张起来,连两旁观看游戏的动物们都停止了喧哗,屏息敛声等待最终的结局。 齐斯下移视线,看向先前说出“麻烦你先死一会儿”那句话的名叫“念茯”的女玩家。 念茯侧头与他对视,唇角依旧带笑。 齐斯读出了其中的意味,也笑了一下。 “二……” 倒计时即将归零,玩家们松了一口气,有几个的身体都松垮下来。 动物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啧啧称奇,笃定了场中那个穿白衬衫的人类的死亡。 “一。”最后一个数字落下。 念茯忽然举起手,咬字清晰道:“我出价一百。” 第四十二章 斗兽场(三)“人也是野兽” 几乎所有玩家都是一愣。 他们属实没想到,分明胜利在即,初始积分最低的念茯却会故意横生枝节。 这姑娘只有六百初始积分,哪怕过了今天这关,日后也讨不到多少好处,站在多数人的对立面是怕死不了吗? 也有几个玩家回过味来,心知齐斯这样的老阴逼不可能没有后手,带几个队友联合坑人是屠杀流玩家的标配。 指望在第一天就将他排除出局,到底是太天真了。 念茯先前公然表达对齐斯的敌意,估计只是在降低众人的警惕,就为了在此时打个措手不及。 林烨冷声质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本来只用死他一个人,现在倒好,不知道等下还有多少死亡点,会死伤多少!” 有山羊在,他到底不敢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只敢动动嘴巴:“你是他的同伙对吧?我就知道,这种人阴险狡诈,不可能一个人匹配副本……” 念茯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你猜错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小哥。至于为什么出价――我乐意不行吗?”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林烨只当她狡辩,“呵呵”地冷笑两声。 山羊微笑着宣布:“一百一次。” 念茯不再看林烨,而是看向齐斯,用自来熟的语气说:“小哥,这次我救了你,算你欠我个人情,怎么样?” 齐斯拢了拢手指,温和地笑笑:“行啊,出副本后算在未命名公会账上。” 这番对话坦坦荡荡,完全不避讳其他玩家,好像念茯愿意出手,只是因为看好齐斯的潜力,想卖一个人情而已。 但在场的玩家都不是小孩,谁也不会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 已经有了队友、站到一边的楚汛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地扫了林烨一眼,镜片折射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一百两次。” 林烨举起手,喊:“六百!” 他虽然一时被念茯的操作惊到了,陷入了宕机,但很快就回过味来,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念茯冒着犯众怒的风险出价,也许并不是因为和齐斯认识,只是因为她的初始积分最低罢了。 她不相信其他玩家都是理性人,会万众一心将齐斯排除出局,同时还担心齐斯会有一个隐藏的队友站出来出价,帮助齐斯渡过危机。 这样一来,积分最低的她在竞拍中不占优势,绝对会因为找不到队友而被淘汰,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她不想承担死亡的风险,于是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出价,既可以凭借较低价完成组队,也可以卖齐斯一个人情,帮助那位可能存在的队友继续潜伏。 她故意当众向齐斯讨人情,则是为了放出烟幕弹,误导其他玩家意识不到其中的危机,任由她以较低价捡漏…… 在厘清利害关系后,林烨便意识到,一旦念茯和齐斯完成组队,自己就成了积分最低的那个,面临淘汰的风险。 所以,他必须出价。 “六百一次!”山羊高声叫道。 动物们谁都没想到,原本以为会冷场到底的拍卖竟然在最后关头出现了竞价场面,无论其中原因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反转都足够令它们振奋。 环绕着场地的各种动物发出各式各样的叫声,有如屠宰场的待宰牢笼般热闹非凡。 “六百二次!” 齐斯侧头看向低着头尽力降低存在感的董希文,目光落在他胸前明晃晃的【2100】的数字上:“你有两千一百积分,借我们三百吧。” “啊?”董希文懵逼地抬起头,指了指自己,“哥你找我?” 在倒计时最后一秒,他秉持着身为天平教会成员、不好放任契约权柄持有者去死的自觉,差点儿就要出价了,却被念茯抢先了一步。 他寻思齐斯反正摆脱危险了,应该用不上他了,他还是继续阳光开朗着吧――没想到齐斯会忽然点到他。 这是认真的吗?正常来说不应该隐蔽他的存在,作为暗棋打入玩家内部,以备不时之需吗? 就这么把他暴光出来是有什么用意吗? 念茯看向董希文,笑盈盈道:“这位小哥,借我三百积分怎么样?我保证将全部用于出价。” 董希文一脸便秘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他胸前的显示数字降为【1800】,念茯的数字则变为【900】。 他知道,齐斯那句话一说,其他玩家估计已经将他当做同伙了,搞不定齐斯,说不定会以他为突破口。 考虑到齐斯短时间内死不了,他不如坚定站在齐斯那边,至少不会孤立无援。 众目睽睽之下,董希文抬起左手,从尾指上褪下白色的指环,丢到地上,眼中再无迟疑之色。 又是一枚九州量产的组队指环,结合先前齐斯故意提出的“未命名公会”的名号,已经有玩家开始脑补“九州公会借联合行动的机会迫害新兴公会”的阴谋论了。 刚建立公会一周就能让九州不计后果地针对,那个会长“林乌鸦”究竟是何方神圣? 山羊适时喊道:“六百三次!” 念茯说:“九百。” 正好卡在林烨可调动积分的上限。 林烨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无法再往上加价了,虽然有借款机制,他可以向其他玩家借贷积分,但谁会愿意借他呢? 齐斯不会被淘汰已成定局,玩家们自然更愿意将积分保留下来,以待后续的竞争。 他孤身进入副本,没有队友,淘汰似乎已成定局…… 他张开嘴想要怒骂,想要放狠话,却听齐斯笑着说:“你不如试试看向常胥借点积分?他是九州的人,风评又一向不错,一定会愿意帮你的吧?” 林烨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愣愣地看向一身红色西装长裤的青年,不明白这是在演哪一出。 齐斯叹了口气:“本来是我和常胥的私人恩怨,我无意多解释什么,却不想将诸位牵扯了进来……” 常胥冷冷道:“你在《食肉》《青蛙医院》和《伥鬼》等副本中害死其他玩家,死不足惜。” 齐斯面色不改:“众口铄金,欲加之罪,我只好奇你们九州杀人前都这么喜欢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他看向林烨,继续道:“以你的智慧,应该能够想明白,如果不是常胥发动了身份牌效果,就不会形成你们共同针对我的局面。 “你不会率先站出来针对我,我也没必要帮念茯向我的朋友借贷积分。那么这一局游戏,被淘汰的就该是积分最少的念茯了…… “可惜没有如果,公平性已经被破坏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常胥尚有一丝责任感,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他完全是强词夺理,林烨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眼巴巴地看着常胥:“常胥,你借我些积分,我本来不该死的!如果不是你加了那个主线任务,我根本不会站出来说那些话……” 常胥目光微凝。 刘雨涵抢先开口:“没有用的。董希文有一千八百积分,最少只需要留下一千积分就可以保证不被淘汰,最多可以出借八百积分。 “加上念茯的九百积分,齐斯的一千积分,可参拍的积分共为两千七百。林烨要想占据优势,需要筹集一千八百积分,但那没有必要……” 林烨打断道:“我只需要借两百积分就够了,这样我的总积分就是一千一百了,我就不是最低的,不会被淘汰了。” 刘雨涵摇头:“但那对其他玩家不公平。你不被淘汰,就意味着会有一名积分为一千的玩家被淘汰。” “可是我本来不用被淘汰的啊……” “你说的不错。”齐斯赞许道,“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让念茯被淘汰。” 他毫不顾忌念茯就在旁边,且刚对他雪中送炭,此刻煞有介事地分析:“目前念茯只有九百积分,林烨只需要在这轮竞拍中成功,最后被淘汰的依旧会是念茯。 “刘雨涵有一点算错了,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在已经确定不会被淘汰的情况下,我轻易不会动用我的积分,所以念茯理论上可以筹集的积分只有一千七百。 “最多考虑到林烨先前明牌表态要淘汰我,我出于个人情感反感和他组队,计算均衡点后友情赞助念茯三百积分。 “纵然如此,林烨也只需要再借到一千一百积分,就可以成功和我组队。嗯,你们凑凑应该可以凑到这个数吧?” 齐斯条理清晰地分析利害,一副为林烨好的模样。 念茯笑着看了齐斯一眼,竟然也不生气。 楚汛扶了扶眼镜,问:“你想通过这种话术消耗掉我们的积分?” 齐斯坦然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一通再分配下来,我们三个队伍的总积分都是一千,多么公平啊。” 林烨看看格林,又看看常胥,语速极快地说:“你们借积分给我,让我和齐斯组队。我和他已经解下梁子了,肯定不会帮他! “念茯和齐斯就是一伙的,本来好好的可以结束副本,都怪她!她肯定也是屠杀流玩家,死不足惜! “常胥,你们九州不是一直说逢屠杀流玩家必诛吗?” 玩家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是杀死齐斯,完成新增的主线任务结束副本。 已知念茯和齐斯有较大的联合概率,而林烨与齐斯有摩擦在前,将念茯淘汰,留下林烨,符合群体的利益。 常胥冲林烨颔首:“好,我借给你。” 他身前的积分数字清零,林烨看着自己变作一千三百的积分,连声道谢。 “九百三次。”山羊说。 林烨连忙报价:“一千三百!” 齐斯道:“董希文,再借念茯六百。” 董希文照做,现在的他只是个莫得感情的提款机。 念茯身前的数字变成【1500】,比林烨的报价还多两百。 她想了想,说:“一千四百。” 林烨向格林投去求助的眼神。 格林冷哼一声:“不借。反正不管借你多少,今天都淘汰不掉他,我凭什么要浪费我的积分? “而且,傻子都知道这个副本里同一个队伍利益一致,鬼才信你到时候会继续和他对着干!” 常胥看向满脸胡茬的格林,眉头微蹙。 明明之前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怎么忽然就反悔了? 刘雨涵终于回过味来,想明白了齐斯的打算。 她原本以为齐斯只是想平等地消耗所有人的积分,缩减差距。 现在看来,他针对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人罢了。 他在赌玩家并非一心,赌人性的自私和算计,并且毫无疑问地赌对了。 格林不愿意让渡自己的利益,导向一个并不确定能达成的结局;常胥出借的积分于事无补,相当于肉包子打狗…… 林烨指着格林的鼻子,就要骂他不守信用,却很快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格林的积分。 他现在已经有一千三百积分了,怎么样都不会被淘汰,完全没必要硬和齐斯凑一队。 他的敌意那么明显,合该离齐斯越远越好,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 林烨放下了手,默然不语。 刘雨涵捏了捏眼镜框,问山羊:“借出去的积分可以要回来吗?” 山羊微笑着说:“你们可以通过借贷的方式将积分借回来哦。” 林烨注视着刘雨涵,语气比之前安定了许多:“刘雨涵,你还有积分可以出借,只要你愿意再借我七百积分,我愿意继续出价。” 这是句废话,仅仅是出价,不确定能竞拍成功,又有什么用呢? 刘雨涵知道,林烨这是不打算归还积分的意思了。 她自然不可能再借积分,虽然不知道过了拍卖环节,积分还将起到什么作用,但积分太少肯定是对玩家不利的。 “一千四百一次。” “一千四百两次。” “一千四百三次。” 再无人报价,山羊感情充沛地宣布:“恭喜两位组成一队!” 齐斯闲庭信步地走到念茯身前,握了下后者伸出来的手。 念茯笑容轻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齐斯也笑了:“合作愉快。” 他维持着浅淡的笑意,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垂着眼眸伫立的常胥:“我听说每个狼群都会有一匹尾狼,最后一个进食,吃一些剩饭残羹,骨瘦如柴、谁都可以欺凌。 “如果它死了,狼群又会选出一匹新的尾狼。只是因为需要有狼过得凄惨,其他狼意识到自己不是活得最糟糕、最不幸的那个,才会感到安定。 “我听说人也是野兽,想来道理是类似的。恭喜你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负,让你和你的队友光荣地成为‘尾狼’。 “常胥,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第四十三章 斗兽场(四)“神威不可侵犯” 出价继续进行,在意识到积分最低的人可能失去组队资格后,剩下几个只有一千积分的新人都紧张起来,紧赶慢赶地参与喊价。 可惜他们终究抢不过积分较高的老人,最终只能作为拍卖品任人挑选。 组队结果很快出来,董希文和一个叫做莱纳安的白人青年一队,两人合在一起一共剩余一千一百积分。 一个叫张陌的中年人和一个叫秦沐的年轻姑娘组了队,同样剩余一千一百积分。 林烨则和一个叫做范占维的青年组队,剩余一千二百积分。 齐斯和念茯剩余一千一百积分,格林和楚汛剩余一千七百积分,常胥和刘雨涵剩余一千积分。 常胥一队,果然积分最低,成了所谓的“尾狼”。 剩下一个叫做“辛德瑞拉”的中年白人,没能成功组队。 被淘汰也仅仅是因为他倒楣,是最后一个上台的罢了。 他在其他玩家都组队完成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在台上冲齐斯跪了下来,声音都在颤抖:“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的研究就差最后一步了,还有好几千人在等着我的药……”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对社会的贡献,掰扯各种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企图告诉所有人他的研究将怎样造福人类。 这些话不知真假,但并不重要。 拿现实的价值说事,足以证明他在游戏中的价值无足轻重。 不然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完全可以在倒数第二个玩家上台时,分析利弊说服另一个竞拍者和他组队,而非进行无谓的出价。 眼下他说这么一番话,无非是希望说服齐斯立刻自杀,好让其他人通关。 可惜对于齐斯来说,哪怕死光全世界的人、活他一个也没什么问题,顶多在几年后因为活得无聊而自我了断。 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会让其他人轻松地活下去,他就感觉浑身难受,进而更加下定决心要多活一会儿。 红衣青年喟然叹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想死,谁都不想死,而且你本来是不用死的啊。” 他点到为止,意思却再明确不过。 如果不是常胥发动身份牌效果,增加了新的主线任务,这一局的死者会是念茯。 如果不是常胥出借积分,那么死的就会是林烨,而非那些拥有一千积分的新人。 没有人觉得自己不走正经路线通关,而想着杀死一个人应付主线任务有什么不对。 他们恨齐斯同为人类,为什么不秉持大局观自觉地去死;恨常胥明明无法在第一时间杀死齐斯,为什么要那么仓促地发动身份牌效果。 “我不想死……对不起……”辛德瑞拉喃喃地念叨着,忽然冲向齐斯。 一把尖利的手术刀在他的右手凝出轮廓,他高高举起,刺向齐斯的心口。 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他的动作定住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阻隔在他与齐斯之间,使得刀锋再无法前进半分。 他的双目在一瞬间蒙上一层灰白色的翳,脸色青白得如同僵尸。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和神智,呆愣愣地向后退去,站回到圆台中央,死物一般,安静得诡异。 之前山羊说过,‘游戏还没有正式开始,在游戏之外互相伤害是不被允许的’。 辛德瑞拉违背了这一点,因此受到了副本机制的惩罚。 动物们的唏嘘声中,山羊冷漠地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一声声倒计时如同冷硬的冰凌砸在地上,除此之外便是寂静。 玩家们静默地等待这一环节的结束,没有人打算为辛德瑞拉发声。 山羊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出诡异的笑意:“很遗憾,这位新朋友因为没能找到愿意接纳他的队伍,在第一天就被淘汰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能力的不足,而是因为失去了幸运的眷顾,不可否认,他依旧是‘人类的英雄’……” 动物们嘻嘻地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刺耳,好像“英雄”这个表述也是笑话的一种。 常胥死死地盯着山羊,估算距离和实力对比。 规则只说了不能对玩家动手,那么……挟持NPC呢? 巨大的黑色镰刀在他身后显影,金色的细长锁链勾连上面的铁环,萦绕死亡的气息。 【名称:断命】 【类型:道具】 【效果:收割生命,可耗费精力在五米范围内瞬间移动】 【备注:死神常用的镰刀。神出鬼没的究竟是死神还是镰刀呢?这是个问题。】 常胥抬手握住镰刀,集中精神就要瞬移到山羊背后,却感觉身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神威不可侵犯,神明无法被人类杀死。】 这是警告,也是盖棺定论。 在这个副本里,玩家们似乎拿那些动物头人身的“众神”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山羊看都没看常胥一眼,扭过头注视双目呆滞的辛德瑞拉,继续说:“当然,我们也要恭喜这位英雄,虽然被他的人类同伴放弃,但荣幸地拥有了成为神明大人的祭品的资格!” 他话音刚落,玩家们脚下的圆台忽然震动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外围退了两步,只有辛德瑞拉依旧呆呆地站着,口中淌出一绺口水。 能够无知无觉地死去,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 只见圆台中央缓缓裂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几乎漫溢出来的腥臭血水,几具骷髅在水面下若隐若现,手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是要爬上岸来。 辛德瑞拉掉进血水中,没有溅起一滴血珠,好像被无形的巨物吞噬,缓缓地沉没下去,只露出一颗头颅。 他的外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成粉红,更准确地说,是外面一层皮肤被无声无息地消解了,裸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肌肉。 很快,就连那肌肉也融化了,像是煮熟的胶泥般一层层坍塌下来,被血水耐心而细致地吸收,成为血水的一部分。 蒙着筋膜的骨骼无力地散落,原本露在水上的头颅亦沉了下去,被粘稠的血水包裹。 齐斯抬头看向悬浮在高天之上的白色神殿,金色的藤蔓神圣地吊挂,平静、庄重而疏离。 和下方混乱血腥的斗兽场恍若两个世界,完全看不出来两者之间的联系。 他垂下眼,看到圆台裂开的石板慢慢合上,不留一丝缝隙,平整完好如初。 ――也不知这个献祭是什么原理,竟然没有任何异象和动静。 观众席上动物们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神迹,高昂而狂热地欢呼起来,发出人类听不懂的叫声,和现实里邪教的狂信徒别无二致。 那声音听在玩家们耳中,像极了死亡的丧钟。 哪怕再有应对副本的经验,人也都是怕死的,尤其是这种不留全尸的痛苦的死亡。 NPC无法杀死,斗兽游戏的规则尚不清楚,下一个死亡点不知会落在谁身上。 他们谁都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有几个先前还在犹豫的玩家此刻更坚定了杀死齐斯的决心。 毕竟,齐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类,怎么都比NPC和副本机制要好对付得多。 他们甚至在心底埋怨起格林来。 如果格林愿意借积分给林烨,让林烨和齐斯组队,再由林烨逮着机会背刺一波队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动物们的叫声渐渐平息,天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像是被一块乌云遮蔽。 山羊环视玩家,咧开嘴笑:“今天结束了,相信你们也都疲累交加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你们每个队伍所对应的动物,房间的位置……神明大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 视线左上角的系统界面刷新出图标。 齐斯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颇有立体感的狐狸头颅镶嵌在灰色的底面上,旁边是一个指南针,随着视角的偏移微微移动。 在齐斯将余光投向一个方向时,指针指向前方。 那个方向上,一扇雕刻着花纹的石门半掩着,应该便是他的房间了。 玩家们都看到了各自对应的动物以及房间,但没有一个人挪动地方。 这种分阵营的对抗游戏中,信息量十足重要,谁都想知道别人住在哪儿,并且不希望自己的位置暴露。 天色越来越暗,斗兽场外围一圈围观的动物们陆续散去。 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他们也看够了热闹,玩家们接下来做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山羊积极地站到斗兽场的出口,维持秩序。 等动物们尽数离开,他才回到圆台上,对玩家们说:“由于今天有一人淘汰,你们所有人都获得了一份食物,已经放到你们各自的房间里了。希望你们用餐愉快!” 山羊转身走向出口,不再回头。 董希文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向出口的方向踏了一步。 下一秒,新规则在所有玩家的系统界面上触发: 【斗兽游戏期间,人类无法离开斗兽场。】 ……那没事了。 一直不声不响的范占维冷不丁开口:“齐斯,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他留着半长的头发,刘海遮眼,看上去没几分活气:“结合你进入副本以来的选择,我初步判断常胥对你的指控为真。但这对于博弈来说不构成前置条件。 “我没有伸张正义的想法,对你产生敌对意图基于杀死你这一主线任务难度较低,符合经济原则;一旦均衡点发生变化,我将会采取不同策略。 “我的主要诉求是通关,个人情感、公序良俗、前因后果对我的影响因子为零。希望你也能理性看待这场博弈。” 不待齐斯开口,林烨便冷着脸问:“范占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花费积分把你拍下来,你这时候跳反?” 范占维道:“哪怕你不出价,我作为第四个上台的人,也会有急于完成组队的人出价,比如按顺序要最后上台的辛德瑞拉。 “相反,我认为不理性的你并不会是我最合适的队友。” 他径直走到一扇石门前,推门而入。 “有病吧你……”林烨低骂一句,到底不好和掌握较多积分的队友分开,只得跟了上去。 有人带头,其余人对后进房间也没那么执着了,零零散散地走向各自的房间。 游戏尚未开始,杀不了彼此,留在外头也没什么用。 至于放狠话…… 大部分玩家都过了罹患中二病的年纪,也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 齐斯明显是个不会被道德绑架的主儿,自有一套处事逻辑,和他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林烨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要不是常胥借他积分,他就真得被齐斯伙同董希文坑死了…… 既如此,还是先吃饭睡觉吧。 齐斯等玩家们散得差不多了,才走向指针指向的房门,伸手推门。 那门看着是大理石雕成的,推动起来却很轻,像是普通的转轴门,一推就开。 齐斯走进房间,入目是一间三十平米大小的石室,地面上摆了两堆稻草,看样子是床。 稻草床旁边各摆了一只碗,里面盛满了血乎刺啦的肉块,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 结合辛德瑞拉的死亡,和圆台下的一池血水,总难免催生糟糕的联想。 念茯慢悠悠地走进房间,房门在她身后自动合上。 她在茅草床边蹲下,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齐斯,我们这算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齐斯没有接茬的打算,比起冷笑话,他更喜欢地狱笑话。 他将视线从碗中的血肉上移开,落在念茯身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出价。 “仅仅是因为担心有人违背承诺,淘汰积分最低的你,说服力似乎不高。 “他们没必要放着唾手可得的通关不要,来坑害无关紧要的你。还是说――有什么信息是我不知道的?” 念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微笑着问:“我可以问一下,如果我不出价,你会死吗?” “不会。”齐斯说,“我是和队友一起来的。” “他和你关系似乎不是太好啊,都没有第一时间出价。” “分到不同的队伍有利于获得更多信息量,不是么?” “我明白了。”念茯站起身,直视齐斯的眼睛,“我和你组队,是因为我不甘心于NE通关。 “最终副本开启在即,我需要一张身份牌,而这是我进游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明确涉及神明的世界观。 “山羊屡次强调你是唯一一个凭借智慧取得资格的玩家,我认为你会是TE通关的关键。” 第四十四章 斗兽场(五)“我很好奇他有多少张牌” 挂着老虎面具的房间中,楚汛坐在稻草床上,平静地看向杵在门口的格林。 “格林,接下来我会和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希望你能听我说完。”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定,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听他发言。 格林在另一张稻草床上坐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行吧,你说,反正现在你积分比我多。” 楚汛注视着他,平和地说了下去:“你知道的,我们每个人现有的资源如下:三枚游戏币和一份食物,以及若干积分。 “游戏币的作用尚未可知,但顾名思义,应该和斗兽游戏有关,可能对应着参加游戏的资格。食物是资源,可折算成我们在这个副本中的存活天数。 “至于积分的作用,虽然没有明确,但我猜测它应该对应权力或者话语权。所以,有较高积分的玩家可以优先选择队友。 “目前我们的总积分是所有队伍中最高的,尽管不知道初始积分的多少和什么有关,但我想目前我们在这场游戏中依旧占有可观的优势。” 格林思索道:“这个副本听名字是要让我们打架的吧?估计是因为我现实里是健身教练,比较能打,所以给我的初始积分高。” 楚汛叹了口气:“格林,你看董希文像能打的样子吗?你看常胥像不能打的样子吗?他们一个积分比你高,一个积分比你低,足以证明武力并不是决定排名的全部。” “那还能是啥决定的?看运气给分的?” “不知道。但我在看到这个副本的名称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斗兽棋。” 楚汛摇了摇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老虎面具:“斗兽棋的各个棋子按照战斗力强弱排列为:象、狮、虎、豹、狼、狗、猫、鼠。强棋可以吃掉弱棋,但是鼠可以吃掉象。 “斗兽棋的棋盘上有陆地和小河。只有鼠可以走入小河,陆地上的其他棋子不可以吃小河中的鼠。狮和虎虽然能够跳过小河,但有些时候会受到鼠的阻挡。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存在以弱胜强的玩法。” 格林想了想,提出疑问:“不对啊,我们一共才六个队伍,斗兽棋有八种棋子,数量对不上啊。” “所以那只是猜测。”楚汛扶了下眼镜,道,“我再分析一下我们的劣势吧。在我看来,我们队恐怕已经将常胥和齐斯两队都得罪了……” …… “你同时得罪了常胥和齐斯两人,无论他们双方谁在博弈占据优势,你都有不低的被排除出局的概率。” 另一边,范占维靠在石门上,有气无力地说:“初始拥有九百积分,只需顺其自然便不会被淘汰,却冲动地率先发言表明敌对立场,此为一不智。 “在明确与齐斯敌对后,依然投入对他的竞价,同时还向他表露明显的敌意,反复无常、首鼠两端,此为二不智。 “以道德绑架的手段向常胥借取积分,哪怕后续不再需要积分也不曾归还,使其积分落后,此为三不智。” 林烨烦躁地打断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当时都快活不下去了,谁能想到那么多?” 范占维认同地点点头:“所以在我看来,你最愚蠢的行为就是在非绝境时刻发言,从那一刻起你的生存概率便开始急转直下了。” “你除了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傻子都知道的事还用你说吗?” “哦,我以为你不知道。”范占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可以为你制定重新找回优势的计划,但希望你接下来做任何决定前都和我商量,听我指挥。” “你他妈谁……唔唔唔!”林烨正要骂人,嘴巴却毫无预兆地被一张半透明的胶布缠了一圈。 【名称:大禁言术】 【类型:道具】 【效果:使距离道具持有者一米以内的指定玩家在接下来十分钟无法发言】 【备注:没错,就是权限狗】 范占维伸手摁住了上蹿下跳的林烨,淡淡道:“我想接下来你可以安静听我说话了。 “目前你我的积分总和为一千二百,在六个队伍中排在第二,仅次于格林的队伍。 “格林和你没有仇怨,且同样与常胥、齐斯二人有过龃龉,是可以联合的对象。如果积分像我猜测的那样意味着权力,那么只需要达成联合,就可以凭借积分优势支配其他几支队伍。 “但事情依然存在变数:其一,积分的支配作用可能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强大;其二,格林占据太大优势,不会愿意和优势并不明显的你联合。前者以人力无法干涉,你需要做的是诱导其他队伍优先对付格林,至少适当削减他的积分。 “齐斯作为理性主义者,能够判断局势对他不利,因此不会轻易相信明显表露出敌意的你的善意。敌对已成事实,除非你死,或者他亡。 “常胥的队伍积分垫底,如果不考虑他在副本外的实力,他将有较大概率被排除出局。但由于身份牌效果与他的生命状态绑定,企图通过杀死齐斯谋求通关的玩家定会尽力保他。 “常胥自知身处劣势,必然不会仅仅因为你的言行而拒绝和你合作,将你推到对立面。他们那队同样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只要率先联合格林和常胥,结成三队同盟,所有不利因素将迎刃而解。” 十分钟后,林烨冷静下来,问:“这么说,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搞死齐斯?那你之前和齐斯说那些话啥意思,不是把常胥得罪了,里外不是人吗?” “我以上的分析是针对你的现状提的可行建议,并不代表我个人的选择。”范占维抬眼看向天花板,“我好奇的是,齐斯手里到底有多少张牌。” …… “我好奇的是,你一共需要几张身份牌?” 悬挂着狐狸面具的房间中,齐斯笑着看向念茯。 念茯回以同样的笑容:“论坛中说,一个人只能绑定一张身份牌。” 齐斯歪了歪头,问:“你的队友不需要身份牌吗?” 念茯笑容不减:“你为什么确定我有队友?” 齐斯道:“仅仅为了TE通关获得身份牌,就将自己的性命压上风险极大的赌桌,在我看来并不理性。 “基于此,我倾向于认为你有其他筹码,可以将赌局的风险降低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要想在六个队伍的博弈中获得优势,最稳妥的方案是结成三个队伍的联盟。目前摆在明面上的只有我和董希文两个队伍,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我推测,你还能撬动一个队伍站在我们这边,即你拥有一个实力不俗的队友。”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一个队友,不过在他占据绝对优势前,我不打算暴露他的存在。”念茯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哪怕有队友又怎么样?难道一个副本还能获得多张身份牌吗?” 齐斯不语,缓缓抬起右手,一张红黑相间的身份牌静静在他指间凝实。 穿着绣红黑礼服的魔术师弯腰鞠躬,摘下的礼帽中有几张洁白的纸牌不小心撒出。 【身份牌:愚人欺诈师】 【效果:正位时,您的一切言语将被信任;逆位时,您的所有谎言将被识破】 这是在《盛大演出》副本中,从辛西娅身上搜刮出来的遗物,因为嫌负面效果太严重,齐斯一直没有绑定。 此刻,他将身份牌在念茯眼前一划而过,又收拢五指捏碎,微笑着说:“如果能够TE通关这个副本,我可以再送一张身份牌给你。而我希望我能够获得更多有关这个副本的信息。” “成交。”念茯在稻草床上坐下,娓娓道来,“据我所知,斗兽游戏已经举办三届了,我们这是第四届。 “在最早的黄金时代,人类无忧无虑地与旧神生活在一起,虔诚地听从旧神的旨意。他们学会豢养动物,食品丰富、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将多余的动物献祭给旧神。 “第一届斗兽游戏是由人类举办的。他们受到了旧神的感召,要献祭足够的死亡和罪恶。旧神希望人类相互厮杀,王却动了恻隐之心,用游戏来代替战争,令人类中的奴隶和野兽搏斗。 “旧神似乎遇到了麻烦,或者说被某种更高位的存在吞噬了,白银时代就此来临。新降临的神明赋与野兽智慧,令他们和人类以整个世界为游戏场地进行竞争,胜者成神。人类输了游戏,从此开始蒙受动物的统治。 “青铜时代,动物开始应新神的召令举办斗兽游戏,让人类之间互相厮杀。有关这段历史的大部分的记载都消失了,只知道神明似乎并不满意,没有接受他们的献祭。而人类的地位增加了一些,王可以和动物平等谈判。 “我们所处的是英雄时代,涌现了越来越多在武力上可以比拟动物的人物,这些人被认为是有资格成神的英雄。他们希望能够通过斗兽游戏得到神明的注目,一举成神。” 念茯将手中写满古怪文字的羊皮纸卷递给齐斯:“这是我进副本后,在身上找到的,不确定是我这个角色独有,还是所有‘老人’都有。和这个副本的具体通关方式可能也没太大关系,更多的是指向世界观背景。” 齐斯接过羊皮纸卷,系统界面上适时刷新出大片的文字内容,和念茯所讲的大差不差,足以证明线索的真实性。 “存在一个逻辑上的问题,动物既然已经成为了神,构成实质性的压迫和剥削,又为什么要给受剥削的人类成为神的机会呢? “他们哪怕要向人类索求什么――性命也好,其他也罢,完全可以凭借力量得到。就算他们想抓几个人涮火锅,我们也无从阻止。 “还是说,他们为了我们更有嚼劲,所以费尽心思画饼,好让我们心情愉快、保持良好肉质?” 齐斯将羊皮纸卷还给念茯,起身走向墙壁,将上面的狐狸面具取了下来。 【名称:狐】 【类型:道具】 【效果:使你看上去更像一只狐狸】 【备注:人也是动物】 齐斯抱着狐狸面具,坐到稻草床上,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从世界观背景看,能否见到邪神是个未知数。参加斗兽游戏会死却是已知信息。 “我不认为这个副本的原住民会想不到这些。他们作为‘人类的英雄’,可以说是名利双收,却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就自愿参加斗兽游戏,这很反常识,不是么?” “英雄所见略同。”念茯颔首,“我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逼迫,哪怕不参加斗兽游戏,也有可能死去……” 【请所有人尽快完成进食】 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系统界面的左上角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00:09:59】 这是让玩家在十分钟内吃完的意思。 而食物,就是放在稻草床旁边的碗里,不知原材料为何的肉类。 猩红的肉块湿答答地黏连在一起,边缘点缀着零碎的肉沫和骨头渣,像是将整具尸体一寸寸碾碎,再用勺子挖起肉泥装填。 念茯端起碗,问:“齐斯,你打算吃吗?” “目前不知道不进食会不会触发惩罚,你要是不想吃,可以试试看。”齐斯垂眼看向地面。 猩红的血珠从泥地的缝隙间涌出,在地面上蠕动爬行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编织出一行文字: 【敬惜啖血食肉的机会,神明的恩赐自在其中。】 念茯笑了:“的确,第一天不会安排太苛刻的死亡点,吃点不干净的东西估计也不会出事。大不了一起死。” 她弯腰端起地上的碗,伸出两根手指挑起一片肉,塞进嘴中。 齐斯同样端起碗,用手将内里的肉食拨进嘴里。 他有条不紊地从事咀嚼和下咽的过程,很快一碗肉便见了底,期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先前的紧张似乎只是小题大做。 念茯忽然抬起眼,略显不确定地说:“这些肉好像都是老鼠肉,我以前吃过这种……” 第四十五章 斗兽场(六)“那就是一个斗兽场”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到这种东西了……”念茯飞快地苦笑了一下,眼眸中逐渐织起回忆的色采。 人脑是有情绪保护机制的,痛苦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被淡化成模糊不清的空白,只有当那痛苦成为常态,才会像是大团的灰色颜料般在白纸上涂下无法忽略的一笔。 念茯关于过往的大部分记忆都发生在一个孤儿院中。 那里的一切都是紧缺的,包括食物、衣服和床位。 院长领着联邦政府拨下来的救助金,将自己养成了一头肥猪,又从牙缝里漏出少得可怜的泔水喂养孤儿院里的孩子。 只要不饿死人,便是条件再艰苦也不会有事。哪怕饿死了几个,切碎了喂猪或者卖给黑色产业链,都是不错的处理方式。 那些孩子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是用来作为爱心基金会的宣传门面,攫取社会各界人士一笔又一笔的善款。 其余时候,他们像无人看管的小动物那样被丢在孤儿院的各个角落,并在饥饿和痛苦下过早地领悟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如野兽般为紧缺的资源大打出手。 念茯作为中途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在失去父母前也是一个家庭中养尊处优的掌上明珠,比不上那些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适应那套竞争规则。 在最初的一个月,她的食物经常被大孩子们抢走,连床位也被他们占据。 她只能睡在潮湿的地面上,学其他被驱赶到角落的孩子,捡拾稻草铺展在地,潦草地充当床铺。 建筑年久失修,布满蜘蛛网和各种污秽,一到晚上,就能听到啮齿动物在房梁上爬行的吱吱声。 有一天夜里,念茯听到那吱吱的声音到了脚边,身下垫着的稻草似乎被什么东西拽动了。 她睁开眼,看到一只毛发凌乱的大老鼠站在她的脚后跟,像人一样直立,绿豆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死死地盯着她。 盯了她一会儿,那只老鼠再度弯下腰,伸出长着白色胡须的嘴去叼地上的稻草…… “我当时很愤怒,我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只可恶的老鼠却要抢我最后剩下的稻草,我想让它死。” 念茯微笑着,声音却很平静:“所以我抓住了它,本来想直接将它掐死,却又觉得那太轻松了。 “当时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很饿很饿,于是我将它放到嘴边,用门牙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我忽然意识到,人也是动物,也可以像动物那样去狩猎,去用自己的爪子和牙齿获得食物。为了活下去,人什么都可以做。 “说来也是倒霉,我本来是不用进那家孤儿院的,毕竟走流程还是挺麻烦的。但刚好有一户人家走完了流程又反悔了,他们就将我的信息顶替了进去。” 齐斯从背包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指间老鼠肉留下的血渍。 口中属于鼠肉和血水的酸涩味阴魂不散地萦绕,他有些后悔在《双喜镇》副本中弄丢了可以将肉类的口味转化成素食的【邪神指骨】。 他静静地听着念茯的讲述,“孤儿院”这三个字看似离他遥不可及,却又像黏连的丝线般牵扯着他记忆中的部分信息,像浸了水的纱布般缠绵不去。 他记得,十六岁那年父母死后,伯父伯母曾经是打算直接将他这个累赘丢到江城郊区的孤儿院去的。 当时伯父将他领到爬满青苔和菌落的老旧建筑中,和大腹便便的院长商量捐助资金和各项文件的办理流程。 他一个人在衰败的廊道间漫步,数不清的属于小孩的幽灵般的面孔在窗格间隐现,像是深渊中的恶鬼,直勾勾地望着他看。 他似乎看到了几张特别的面孔,也许确实有一个正在啃食老鼠的女孩,但他当时所有的想法都是:他讨厌这个地方,他要离开。 后来,伯父终究没有将他扔进孤儿院,而是将他带回了乡下老家。 在一天夜里,他隔着墙壁听到了伯父和伯母的议论。 “那个小兔崽子可真是邪门,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还不是你非要将他接过来?他就是个怪物,你还将他引到家里,成天闹得鸡飞狗跳。”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做了那个梦吗?邪神说要是我们扔了他,我们全家都会死绝!” “邪神、又是邪神,我看他才像个邪神!” 很多记忆的碎片深埋在思维的底部,一经触及便纷纷扬扬地飞起。 齐斯忽然想起他父亲生前捐助的那个基金会,主营的似乎也是孤儿院相关业务。 他的命运本该和那个孤儿院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被投入另一条与孤儿院紧密纠缠的命运线,因为拥有不同的经历而在性格的细节上有所差别。 但有一个棋盘之外的存在伸出手指轻轻波动了一下棋子,幅度微小得如同蝴蝶振翅,却让他从原有命运的罗网间错身而过。 本该属于他的经历被赋予另一个人,他得以安坐于此听别人的故事。 念茯叹了口气,唇角依旧含笑:“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只是因为这个副本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尽管找不到任何外观上的相似,但我还是想到了那个孤儿院。 “资源都是那样的紧缺,所有人都投入没有赢家的生存竞争,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却又完全看不到未来。打个比方,就像是一群蛆虫相争,争到最后得到的不过是腐肉罢了。 “那时候我就想,那里简直就是一个斗兽场。” 齐斯没有抚平队友童年阴影的闲心,在他看来别人主动吐露的故事比小说真不了多少,哪怕是真的,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把柄。 只是,一切都太巧合了。 副本给玩家们的食物刚好是老鼠肉,刚好可以被念茯识别出来。 念茯刚好有一段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和他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们刚好在这个副本中组成了一队,可以共享这些信息。 齐斯从进入游戏以来,就有一种被高位存在操纵的感觉,契也如实告知了他诸神赌局的存在。 但操纵似乎并不止于此,整个世界都好像是被编写出来的程序般按部就班。 而这种被操纵感在这个副本中到达了巅峰,从常胥发动【黑暗审判者】效果的那一刻,局势就在实际上脱离了掌控,接下来的所有选择都是被动做出。 他甚至不再居于舞台的中心,而成了一个类似NPC的存在,被玩家们虎视眈眈地算计着,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很糟糕,很令人不适。 “你和你的那位队友之间有联系方式吗?”齐斯看向念茯,“他那边的食物也是老鼠肉吗?” 念茯闭目两秒,再睁眼时点了点头:“是的,我怀疑这里的所有食物都是老鼠肉。” “这样么?”齐斯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幅幅图景在眼前闪过。 “我想到了一种游戏,叫做‘斗兽棋’。”他说,“一共八种棋子,分别是象、狮、虎、豹、狼、狗、猫、鼠。其中,狮、虎、豹、狼、狗、猫都可以吃鼠,鼠则可以吃掉最大的象。 “按照斗兽棋的玩法,鼠和象的食物链关系将会是破局的关键。” “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斗兽棋?”念茯皱起了眉头,“一共八种棋子,却只有六支队伍,而且,我们是‘狐’,不属于任意一种棋。” “狐狸是犬科动物,对应斗兽棋中的‘狗’。而且,棋子并不一定在场中。”齐斯顿了顿,问,“你还记得观众席上坐在最高处的是哪种动物吗?” 念茯顺着齐斯的话语仔细回忆。 观众席上各式各样的动物挤挤挨挨,越靠近下面越是拥挤,越往上则越是宽敞。 下面的座位多是牛羊猫狗混坐,上面则是老虎、豹子和狮子等食肉动物,却有一种动物居于这些掠食者之上…… “大象。”念茯脱口而出。 齐斯颔首,平静地陈述:“在各种以动物为主题的游戏中,包括各种动画、小说的世界观中,只有斗兽棋将大象设定为最强的野兽。” “只有斗兽棋么?”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而我相信副本不会设置超出玩家知识限度的谜题。”齐斯的手中,有一个浅金色的道具一闪而过,念茯没能看清那是什么,“斗兽棋的致胜关键是避免己方身处危险之中,并尽可能抓住对手的破绽。 “考虑到这个游戏中,玩家们的信息量并不对等,即知晓自己对应的动物,而不清楚其他人的动物,我想到了一种有趣的玩法……” …… “目前的局势其实很有趣,时间还早,我可以仔细分析给你听。” 另一边,楚汛坐在稻草床上,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首先可以明确一点,常胥针对齐斯并非九州公会的意思,相反很有可能是违背公会命令的违规行为。 “最近论坛因为身份牌的事闹得沸反盈天,九州在内部清洗的重要阶段,又深陷舆论漩涡,万不会主动将不合规的行为暴露于大众视野,添一把柴。 “常胥作为新人榜第一,属于重点培养和造势的对象,不容有任何污点。利用身份牌的极端机制对新公会成员出手,哪怕事出有因,也容易造成负面影响。 “所以,无论齐斯是死是活,常胥只要离开这个副本,都会受到九州公会的制裁,大概率不仅仅是逐出公会那么简单。常胥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么做了,可以说对付齐斯是他孤注一掷的疯狂举措,他将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想赢。 “一个破釜沉舟的赌徒,为了获得最终的胜利必然会愿意割舍过程中的利益,这将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点。” 格林不明觉厉地听着,问:“所以,我们是要去找常胥合作,然后谈一下帮他们的条件?” “不。”楚汛摇头,“我们不和任何人合作。 “齐斯经过身份牌的审判,成为被整个副本针对的对象,任何一队的倾斜对于他来说都是雪中送炭。他为了争取我们的支持,同样有可能带给我们不菲的利益。 “棋子未落下时才能引棋手思虑和忌惮,我们拥有巨大的优势,完全可以作壁上观。” 格林挠了挠头:“兄弟你说的有道理,但好像不太对啊。那个叫范占维的家伙不是明牌表示要站在齐斯那边了吗?” “他只是自以为聪明,想做一个左右逢源的投机者罢了。可惜他们并没有坐地起价的资本。”楚汛看向墙壁上挂着的老虎面具,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除非他们是狮子。” …… “我们是‘狮’。” 范占维忽然放下手中盛放老鼠肉的碗,站起身走到墙壁边,取下上面挂着的狮子面具轻轻摸索。 “我想到了,只有斗兽棋才会将象放在最上面,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他状似激动,语速极快地念道,“我们是狮,可以吃掉虎、豹、狼、狗、猫、鼠,仅次于象,而象在观众席上……” 林烨端着碗,坐在旁边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队友走来走去。 后者原本无神的死鱼眼此刻亮得逼人,让人想到传说中神经质的科学怪人。 他咽了口唾沫:“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在猜测这场斗兽游戏的规则和机制。”范占维抱着狮子面具侃侃而谈,“如果这场游戏真以现实里的斗兽棋为蓝本,那么我想我们并未像我猜测的那样居于劣势,相反在机制的范围内占据了最大的优势。 “我们会赢下去的,被憎恨被排斥,得罪再多的队伍也没关系。因为,我们是‘狮’,是仅次于‘象’的最大的棋。” 林烨听得一头雾水。 他玩过斗兽棋,在他还不是个街头小混混,而是家里寄予厚望的幼子时,父母经常陪他玩各种益智类游戏。 虽然他总是玩得一团糟后,并且在父母无奈的目光下大发脾气,将棋子棋盘摔得一地狼藉就是了…… 林烨张了张嘴,问:“那要是有队伍是大象怎么办?” “不会的。”范占维将狮子面具放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象在那里。” 挂着老虎面具的墙壁下,楚汛垂下食指,指向装满血肉的碗:“鼠在这里。” 第四十六章 斗兽场(七)“你没有欲望” 十分钟倒计时结束,所有玩家都完成了进食,或捧在手中、或放在地上的碗连同洒落的血珠一同消失,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 室内的光线一寸寸暗了下来,没有灯火的照明,很快就陷入牢笼般的漆黑。 齐斯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从房间的墙角开始,沿着墙壁一寸寸探照过去。 石壁上用淳朴古拙的线条钩勒出一幅幅画面,结合念茯补充的世界观背景,可以判断那记载的是往届的斗兽游戏。 从黄金时代的人与兽斗,到白银时代的兽与人斗,再到青铜时代的人与人斗…… 那么现在所处的英雄时代,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终结呢? 齐斯抱着狐狸面具,站在最后一面空白的石壁前。 石壁的中央镶嵌着一个青铜挂钩,似乎也是可以用来挂面具的地方。 考虑到密闭的房间可能存在机关,而有命运怀表在,哪怕触发死亡点也没事,齐斯直接将手中的狐狸面具挂了上去。 刹那间,本该灰败破旧的墙壁映出一幕幕光影交错的画面,太过抽象和意识流,无法被轻易读取。 狐狸面具稳稳当当地悬挂在石壁上,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橘红色的毛发间黑亮的眼珠大睁着,如同活物般注视着齐斯。 齐斯伸手去触碰墙壁,眼前闪过汹涌流淌的血河,粘稠的陈旧血液裹挟着新死的鲜血,其上漂浮着骷髅和白骨。 和斗兽场石台下的那个血池很像,却又更广博浩渺一些,让人联想到成百上千人的死亡。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如同蠕虫和触须般涌入鼻腔;耳边滚动着山呼海啸般的人声,像是在呼告和祈求。 齐斯看着狐狸面具,问:“那是什么?” 气味和杂音渐次退去,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过去,也是现在的世界,死者的血液汇流成河,灌入众神飨宴的酒杯。 “我告诉你答案了,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支线任务已触发】 【支线任务:回答斯芬克斯的谜题】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房间里的两个人都能听到。 齐斯掀起眼皮看了眼系统界面上浮现的文字,侧头看向念茯:“你觉得这个任务有做的价值吗?” 念茯轻轻吐了一口气,走到墙边,投向狐狸面具的目光晦暗不明:“只说回答,没说要‘正确回答’,估计哪怕答错了也不会有负面影响。” 齐斯略一颔首,将目光移回墙面。 狐狸面具在此刻扮演斯芬克斯的角色,毛绒绒的外表在某几个角度呈现大理石的质感,折射冰冷的反光,好像真是一尊古希腊神庙中的石像。 它盯着齐斯,嘴一张一合地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的欲望啊……”齐斯垂着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的指尖没有泥泞和脏污。 他恍然想起从《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出来后做的那个梦,顶着他的脸的怪物一边往他身上埋土,一边对他说:“人类是要有欲望的。你的欲望是什么呢?” 他当时没有回答,心里所想的是“毁灭世界”之类的幽默的答案,更具体的便怎么也捉摸不透了。 “你的欲望是什么?”斯芬克斯问。 齐斯想起副本背景旁白对他所扮演的角色的介绍,近乎于戏谑地笑着回答:“也许是成神吧。” 斯芬克斯闭上了眼又睁开,头颅微微颤动起来:“不对,那不是你的欲望,你没有欲望。 “我看不到你在渴求什么,看不到你会因为什么而欢喜,你的心底是一片荒芜的空茫,白色的虚无中找不到我需要的答案……” “成神不算欲望吗?”齐斯歪着头,认真地问,“如果真的能成神,想来是挺有趣的,我应该会感到快乐。” “但哪怕你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神,也不会因此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斯芬克斯说,“曾经有人的欲望是活着,在将死的那一刻他被恐惧淹没,我品尝到了咸腥的痛苦。 “曾经有人的欲望是金钱和权力,在跌落尘埃后他自尽了,因为无法忍受贫贱和低微,而被冷涩的痛苦压垮。 “来到这你的人会因为生死不自主而绝望,会因为被当做动物肆意对待而屈辱,会因为食物和住所的简陋而愤怒…… “那么你呢?你有过愤怒这种情绪吗?” 斯芬克斯的半月型的眼睛神秘而深邃,好像真的很想知道齐斯的答案。 齐斯静静地看着它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经历中,根据正常的情感生发逻辑应该产生愤怒情绪的片段。 被同学欺凌时,被伯父伯母虐待时,被送去邪教基地时……他应该愤怒的,可事实上他回忆起来并没有太多异样的感觉。 当时他甚至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只是觉得通过杀人放火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根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就好像被编写进了自动问答程序中,输入过程就能输出结果。 “以前没有。”齐斯想了想,说,“但我觉得如果用成神的大饼吊着我忙里忙外,最后又告诉我事实上没戏,我还是会很不爽的。” 斯芬克斯似乎是认可了这个答案,喟叹着说:“没有欲望的存在是可怕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美好,什么是幸福。 “他会顺应本能和惯性做出选择,哪怕那通往一条死路,也不会掉头转向。只等哪天走不下去,或是生命燃烧殆尽了,便停在那儿。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只会带来没有理由的毁灭。你会是这样的存在吗?” 斯芬克斯发出一问,却不等齐斯回答,便将眼珠转向念茯:“你的欲望是什么?” 念茯在旁边听了一脑袋的抽象哲学问题,早已满脸茫然,这会儿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想要一张可绑定的身份牌。” 斯芬克斯闭上眼睛,说:“实现这个欲望需要三千积分,等你有了足够的积分后再唤醒我。” “啊?你的意思是我攒够积分就可以获得身份牌吗?” 念茯睁大了眼睛,还要多问几句,【支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却刷新了出来。 墙壁上的头颅褪下冷硬的外壳,重新恢复狐狸面具毛绒绒的质感。 齐斯将面具取了下来,背对着墙面,轻松地笑了笑:“至少我们解决了一个问题。 “过去和现在的众神都在肆意屠杀人类,以人类的血液浇筑血河,供给?们取用――喝也好,泡澡也好,总之?们需要人类的鲜血,且手段残忍。 “所以我们扮演的角色明知会死,却还要投入这场斗兽游戏。因为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变得更加糟糕了。” “的确,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念茯顿了顿,视线依旧落在墙壁中央的挂钩上,“我在思考‘欲望’在这个副本中代表什么,为什么我的欲望可以算,你的欲望就不行?”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人吧。”齐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双目微微眯起,“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获得身份牌那么执着。” 黑暗中只有手电筒的光亮着,像是在混沌中硬生生地破开一个属于人类的栖居空间,狭小但聊胜于无。 白惨惨的光圈被黑暗模糊了边缘,看上去柔和了许多,将念茯的脸找得明一块暗一块。 “因为我受够了被蒙在鼓里,任由他人决定命运的日子。”念茯苦笑着说,“没有身份牌,就没有进入最终副本的资格。 “我们是死是活,诡异游戏何去何从,都将决定于那些进入最终副本的玩家的成败。我们除了在外面翘首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我讨厌那种命运不由自主的感觉。我必须绑定一张身份牌,哪怕是效果最弱的那种也好,至少我有参与的资格。 “我知道那很危险,但哪怕是死在最终副本里,也好过在外面不明不白地死,不明不白地活。” 齐斯问:“如果得不到身份牌,你会痛苦吗?” “会。”念茯说,“在拥有身份牌的玩家进入最终副本后,我若是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局势如何,我会发疯的。” “这样么?”齐斯在稻草床上坐下,抚摸着怀中面具的毛发,不置可否。 念茯不在意地笑了笑,往稻草床上一躺:“我先睡了。明天斗兽游戏应该就正式开始了,希望我们不会因为睡眠不足而出什么问题。” 齐斯关了手电筒的灯,将其扔回背包。 如有实质的黑暗重新填满房间,哪怕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好像置身于宇宙诞生之初的虚无。 齐斯闭上眼,将意识沉入思维殿堂。 一身红衣的他在迷雾间徜徉,拨开熟悉的遮蔽,所见尽是枯朽的藤蔓。 【灵魂契约】被封禁后,所有金色的叶片尽数枯萎脱落,只有和【猩红主祭】牌紧密相连的血色叶片硕果仅存。 那不是契约层面上的控制,而是一种嵌入灵魂的信仰,哪怕神颓败将死,那依旧是神。 哪怕旁人都不再信神,唯一的信徒形单影只,也依旧追随着神。 ――就像中了毒一样。 齐斯走到思维殿堂的尽头,抬手去触最后一枚血色的叶片。 林辰担忧的声音响起:“齐哥,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一直在蹲常胥的直播,结果没想到他这次没开……” “嗯,是出事了。常胥要杀我,我也打算杀了他。”齐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进入副本后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林辰的声音更加紧张:“齐哥,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就去找九州公会!” “没用的。”齐斯叹了口气,“副本已经开始,他们无法进入,里面的玩家也无法出去,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比起去九州那边浪费时间,被他们欺负,你有更重要的价值。我需要你时刻和我保持联系,告诉我一些问题的答案。” 林辰稍稍冷静下来,说:“没问题的,我现在就在公会驻地,刚刚续费了三天的停留时长。” 齐斯“嗯”了一声,道:“你去帮我查一下,‘斯芬克斯’是什么。” 林辰很快就将查到的信息传了过来:“斯芬克斯是人身蛇尾的邪恶之物,代表着神的惩罚。 “传说天后赫拉派斯芬克斯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道路上,向过路的行人问一个谜语。谜语的内容为:是什么动物,幼年四条腿走路,成年两条腿走路,晚年三条腿走路? “谜底是人,而所有答不出谜题的人都会被斯芬克斯吃掉。直到年轻的希腊人俄狄浦斯答对了谜题,斯芬克斯才跳崖自杀。 “据说,斯芬克司象征着智慧和知识。斯芬克斯之谜在更深层次的表现为‘恐惧和诱惑’,即‘现实生活’。” 恐惧和诱惑么? 没有欲望,因此不会受到诱惑,也不会恐惧希望的落空。 人类都是有欲望的,所以会恐惧,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 有时甚至会显得卑劣,但又确确实实是人的本真。 齐斯冷不丁地问:“林辰,你的欲望是什么?” “欲望?是说愿望吗?”林辰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说:“我希望我能活下去,然后让我的爸妈过上好日子。” 那是他一贯以来的愿望,因此不存在什么疑议。 齐斯垂下眼,说:“我明白了。” 他从思维殿堂中抽身,再度回到一片漆黑的房间中。 身下的稻草铺得凹凸不平,地板下方潮湿的水汽隔着稻草渗入皮肤,传递丝丝缕缕的凉意。 齐斯睡得并不舒服,却并未生出任何负面情绪。 他在脑海中梳理方才发生的种种,隐约捕捉到了一丝隐秘的违和感。 询问欲望,然后告知玩家满足欲望所需的积分,怎么那么像诡异游戏的实现愿望的机制? 有不少的玩家是受强烈的欲望驱使,才进入诡异游戏的。 而他作为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只能以其他方式阴差阳错地成为玩家…… 很多先前被下意识忽略的问题此刻浮出水面,齐斯眯起了眼。 第四十七章 斗兽场(八)“神啊,满足我们的欲望” “我不知道我的欲望是什么。” 挂着黑狼面具的房间中,常胥看着呈现雕像质感的狼头,平静地说。 “我想要的很多。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想要拥有足够的食物,每天都能吃饱,不用饥肠辘辘地等待下一餐饭的到来。 “后来,我想要活着,想要我的视野内不再有无辜的人死去,所有人都安稳地生活,就好像诡异游戏不曾降临一样。 “我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清除所有能够杀死我的存在。我却又不希望旁人畏惧和忌惮我,不喜欢他们将我当做怪物。 “我似乎是一个贪心的人,在一个愿望刚满足了一点后,就会生出下一个愿望。但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我的欲望。” 常胥垂下眼,略带困惑地说:“我听说欲望是本能的、聚焦的,很强烈,不达成就不会善罢甘休。我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斯芬克斯神色漠然,狼头上半月型的眼睛注视着常胥:“我能看到你的心底被浑沌的云雾填满,错乱变幻的形影在其中交叠,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永远止步于探寻欲望的咫尺之遥。 “但我穿透那些芜杂的迷障,看到了你此时此刻的欲望。那是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你想要杀死他。” 像是往浑水里放入一块吸附杂质的石子,模糊不清的思绪刹那间有了实质。 常胥意识到,他那些纷纷杂杂的愿望看似毫不相干,却似乎能在某一个节点发生交汇。 杀死能够威胁到他和无辜者生命的存在,于是不用担心死亡;杀死另一个怪物,由此证明自己属于人类的范畴…… “是的。”常胥颔首,“我在这个副本的欲望,是杀死齐斯。” 只要杀死齐斯,一切就结束了。 斯芬克斯闭上眼,说:“实现这个欲望需要三千积分,等你有了足够的积分后再唤醒我。” …… “竟然只需要三千积分么?感觉比诡异游戏的实现愿望机制便宜太多了啊,你这样搞简直一股浓浓的诈骗传销风味啊喂!” 另一边,董希文用手指戳了戳墙壁上的豹子面具,忍不住出言吐槽。 在斯芬克斯问他的欲望是什么时,他不假思索地说他想让弟弟复活,本以为这就完事了,没想到斯芬克斯郑重地告诉他,只需要三千积分就能实现这个欲望。 他明明记得,诡异游戏的实现愿望机制中,这个愿望需要花费一百万积分来着…… 而三千积分是什么概念? 他在这个副本中的初始积分是两千一百,如果不借给念茯,这会儿再随便向别人借一点,复活死者这么个离奇的欲望就能直接实现了。 等他离开副本,就可以将原定的愿望变更成离开诡异游戏了…… “你说的那么言之凿凿的,真能成?”董希文狐疑地盯着斯芬克斯看,“你快说‘龙郡人不骗龙郡人’……不对,你不是龙郡的,也不是人……” 斯芬克斯:“……” 豹子头上的眼睛转向董希文侧后方怯生生地探头探脑的莱纳安:“你的欲望是什么?” 莱纳安突然被点到,小幅度地上前一步,腼腆地摸了摸脸颊上的雀斑:“什么都可以吗?那我的欲望是关闭诡异游戏。” 斯芬克斯好像没听到那样,又一次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那……立刻离开副本可以吗?” 斯芬克斯:“你的欲望是什么?” 行吧,副本内的NPC是听不见“诡异游戏”“副本”之类的专有名词的。 莱纳安讪笑:“那我想永生不死总行了吧?” 斯芬克斯闭上眼,说:“实现这个欲望需要三千积分,等你有了足够的积分后再唤醒我。” 竟然同样是三千积分…… 董希文将豹子面具从墙上取下,隐隐意识到事情变得有些糟糕了。 莱纳安和他想到了一处,小声道:“董,你家老大可能有麻烦了!那个常胥我知道,是个很轴很固执的家伙,你家老大和他结了梁子,他这会儿肯定满心都是要杀死咱老大…… “实现欲望只需要三千积分,他随便去凑一圈就能凑到了,咱老大这波得凉啊!” 是啊,常胥十有八九会向斯芬克斯许下“杀死齐斯”的欲望。 如果斯芬克斯的确有实现玩家欲望的能力,而所有欲望都是一口价三千积分,那么常胥完全可以向其他玩家众筹。 毕竟,让齐斯去死就可以让所有人通关,简直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在这样的机制下,齐斯必死无疑! “董,有句话不知我该不该说,我总感觉你和你老大关系其实不是太紧密,你看当时你老大在台上,你也没有第一时间竞拍,后面还是念茯出了价。” 莱纳安用轻如蚊蚋的嗓音嗫嚅:“如果不是你老大提前和你说好的,就凭这件事,他恐怕就得怀疑你有二心……我们要不去投奔常胥吧,借他点积分,将功抵过……” “不对!”在听到“借他点积分”这句话后,董希文只觉得有一道电光在脑海中闪过。 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齐斯都不能太早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只需要三千积分就能实现愿望的副本,不试一试就离开,总感觉不太甘心啊……” …… 齐斯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伫立在高台之上,却动弹不得,只能微垂着头俯瞰下方摩肩接踵的人群。 攒动的人头如同腐烂昆虫身上的蚂蚁般密集,人海起伏,时而有人仰起头茫然四望,目光却从齐斯身上穿过,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们看不见你。”一个声音对齐斯说,用的是齐斯自己的音色,“你没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是无法在世界上久留的。” 说话的人在齐斯面前现出形影。 他穿一身绣金的红色长袍,长着和齐斯别无二致的脸,不由分说地伸出食指往齐斯的身上涂抹七彩的泥浆。 那些泥浆很快凝结,褪去鲜艳的色泽,像大理石般冰冷、坚硬而洁白。 齐斯问:“这是什么?” 那人说:“这是欲望。” “谁的欲望?” “他们的。”那人忽然转过身,垂下手指,遥遥一指高台下涌动的人群。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有人衣着光鲜,有人衣衫褴褛,却如出一辙地行色匆匆,面目可憎。 齐斯问:“所以你将它们抹到我身上做什么?看上去挺脏的。” 顶着齐斯的脸的怪物转回头,猩红色的眼睛没有映出齐斯的倒影:“当你身披欲望时,世界就能看见你了。 “你会是饥饿者眼中的食物,久病者眼中的良药,恐惧者眼中的屏障,将死者眼中的救赎。 “你从此拥有形体,不再是无法触摸的虚无。” 怪物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中世纪宗教画中散布福音的天使,漠然而事不关己。 齐斯问:“我为什么要被看见和触摸?为什么要有形体?” 怪物说:“因为没有欲望的人是不该存在的。” 流光溢彩的泥浆从他宽大的袍袖中涌出,他一丝不苟地用手指挑起,往齐斯的脸上涂抹。 齐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被泥浆覆盖的部位的轮廓,好像真的是因为被欲望覆盖,而和世界建立了联系,有了可以看到和触碰的实在。 “也许我不是人。”齐斯说。 怪物没有回应,继续认真地将泥浆涂抹到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用陈述的语气说:“你是一个失败的尝试,在发现你没有生长出欲望后,我曾经想过要杀死你。”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齐斯勾起唇角,“因为沉没成本吗?” “你只是无数次尝试中微不足道的一者,我想看到这次尝试真正的结局。” “收集失败数据是吧?”齐斯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以问问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欲望的方法是什么吗?我看我能不能努努力,争取尽快长个欲望出来。” “是痛苦。”怪物抬起眼眸,猩红的微芒在眼中乍亮,“你会感到痛苦吗?” 泥浆已经涂满了齐斯身体的大部分位置,包括头发、脖颈和脸颊。 冰凉的窒息感一阵接一阵的上涌,齐斯隐隐有些难受,情绪却好像被一道阀门锁住了,无法再向上升格,转化成更浓稠的感触。 怪物捞起最后一?泥浆,覆到齐斯的眼睛上,世界在一瞬间陷入无法视物的黑暗,却在下一秒亮起朦胧的曦光。 齐斯漂浮在由自己的身躯铸就的石像的头顶,看到下方的人群忽然有了方向,从四面八方聚集在高台之下。 他们扭曲地匍匐着,向石像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正意义上触碰。 他们说:“神啊,满足我们的欲望。” …… “神啊,满足我们的欲望……” 齐斯从梦境中醒来,意识渐渐回笼,听到嗡嗡的声音在近旁说着话。 发音很是古怪,像是某种语言天赋低下的种族费劲地学说难度极高的语言。 触觉紧随意识回归,齐斯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粘腻湿滑的触感让他想起乡下水田里的水蛭,进而激起生理性的恶心和厌恶。 他躺在湿漉漉的稻草床上,紧闭双目,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一动不动,好像仍然处于睡梦之中。 缠绕在手腕上的咒诅灵摆无声无息地飞起,迅速而安静地向脚后跟飞去,重重扎了下去。 “吱!” 一声刺耳的惨叫在耳边炸响,缠住脚踝的湿滑抽离而去,留下冰凉的粘液。 齐斯睁开眼,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 两秒后,银白色的提示文字刷新出来。 【名称:地下居民】 【类型:NPC】 【描述:生活在地下、只在黑暗中出没的怪物,据说身负可传染的病菌和诅咒,被动物歧视,被人类恐惧。】 【备注:虽然大部分动物被拔擢成神,但依然有一些倒霉的动物被落下了,毕竟一个群体中不能没有尾狼。他们能做的,只有持续不断地祈求神明的怜悯,妄图脱离苦海。】 这还是齐斯第一次看到有关NPC的描述。 在意识到不速之客通常在黑暗中行动后,他当即站起身,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筒,按下开关。 他高举着手电筒,将光从头顶打下,照亮整间房间。 冷白的光圈下,红色的毒蛇在地面上密密麻麻地蠕动,都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乍看就好像地上长的一样。 坚硬无缝的大理石地面在它们面前如同泥浆,松松软软地被挤出洞口,任由它们破土而出。 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发疯似的舞动,却并不是怪物的全部。 人的身躯在它们的尾端突兀地长出,脖颈上顶着尖嘴红腮的老鼠头颅,鼻子周围的胡须是细小的白蛇,圆耳朵后的毛发则是灰色的蛇。 老鼠和蛇拼接而成的怪物将齐斯和念茯围在中间,红蛇组成的触须试探着前身,似乎想触碰包围圈中的人类。 刚才被咒诅灵摆扎伤的便是一条红蛇,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齐斯脚边,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念茯早就醒了,和齐斯背对背站着,看着满屋奇形怪状的蛇鼠结合物,喃喃自语:“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猜是斗兽棋中的‘鼠’。”齐斯控制着咒诅灵摆在身遭环绕,不合时宜地开了个玩笑,“嗯,也许可以叫作‘蛇鼠一窝’?” “不管它们叫什么,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把它们赶走。”念茯的左手现出一根通体漆黑的铁鞭。 一瓶酒精被她拿在右手,递到嘴边。 她咬开盖子,将里头的酒精往鞭子上一洒。 无色的液体渗入鞭子中的细缝,一滴都没有漏出,就好像被鞭子喝尽了一般。 念茯高高扬起左手,在空中甩出一个震耳的鞭花。 刹那间,火星顺着鞭梢爬满整根鞭子,在身前划出一串猎猎的火光。 离得最近的蛇群被烤焦,散落在地。鼠头人吃痛似的发出“吱吱”的嚎叫,满头蛇发疯狂地舞动起来。 齐斯按住命运怀表,随时准备发动效果。 想象中的应激反扑并没有到来,蛇群好像意识到了玩家的反感,自觉地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所有鼠头人一齐向包围圈中的两人匍匐,重重地磕头。 “神啊,满足我们的欲望吧……” 第四十八章 斗兽场(九)“人啊,有时像极了神” “你们觉得我们是神?我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楚汛扶了扶眼睛,问鼠人。 满屋的蛇鼠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见过的,梦到的,神就是你们的模样。在梦里,神告诉我们,新选出的神会满足我们的欲望。” 范占维用没有起伏的音调道:“疑问一,你们对神的定义是什么,请从抽象层面和具象层面描述。疑问二,选拔神的流程和模式是什么,请告诉我信息来源。” “神自是神,是能够满足我们所有欲望的伟大存在,只有?才能拯救我们。”鼠人们的声音层层叠叠,形成激荡的回声,“神在我们的梦中告诉我们,斗兽游戏的胜利者会在死亡的飨宴中成就新神。” 董希文虚着眼小声吐槽:“你们都说是做梦梦见的了,那看来我还不得不信了喽……” 叫做秦沐的姑娘抱着猫脸面具,冲鼠人招手:“你们可以靠近一点,我们又不会吃了你们……对了,你们都梦见神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你们梦见的那位神明拯救你们啊?” 鼠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蛇头飞舞的手爪捂住脸,痛苦地说:“旧神没有欲望,也不再需要我们的欲望了。?抛弃了我们,只告诉我们‘用欲望为新神铸造神像,所愿所求皆可成真’。” 满屋的红色毒蛇疯狂地扭动起来,像是湖底被水流来回漂洗的水草,漫无规律地挥舞,状似想起了悲伤的过去,而要寻找宣泄之口。 刘雨涵问:“你们的欲望是什么?我们要怎么才能拯救你们?” “血!我们需要神的血!只要喝了神的血,诅咒就能解除了……” 老鼠头张开嘴筒,露出挂着血肉的森森利齿,从某几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它们喉管中成片的病变,红一块白一块,像是墙皮脱落的砖墙。 石灰的刺鼻气味在房间中弥漫,蛇群蠕动着组成密集的海浪,向齐斯和念茯飞袭而去,每一条蛇都大张着嘴,尖利的毒牙折射寒光,似乎想豁出一切从玩家体内吸一口血。 “让我们喝一口,一口就好……我们好痛啊,救救我们吧……” “你们去死吧,死了也好,所有人都不会痛苦了……” 纷纷杂杂的呼喊声散发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排山倒海的蛇群好像要将玩家吞吃。 念茯不停地挥鞭,甩出一道接着一道的火花,才勉强将蛇群阻挡在外。 她一回头,就见齐斯半死不活地站着,血色的灵摆在身遭无精打彩地盘旋,一副消极怠工的样子。 念茯咬牙道:“齐斯,虽然我是武力型玩家,但这种时候也不一定顾得上你……” “我没有别的武器类道具了。”齐斯诚实地说,“而且我觉得斯芬克斯说得对,我没有欲望,生与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念茯甩鞭子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让蛇群突破防线涌过来:“我花了一千四百积分和你组队,几乎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你现在好意思这种态度?” 齐斯垂眼看着靠近地面的某一处,老神在在地摸了摸下巴:“投资就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我都快要死了,你是赚是赔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时完全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好像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且早已形成了一套自洽的逻辑。 念茯愣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齐斯,只是以常理揣度后者和大部分人一样,抗拒死亡,想要活下去。 这样她就能利用齐斯的求生本能,雪中送炭、铤而走险地伸出橄榄枝,攫取这位智力型玩家不遗余力的帮助。 可万一齐斯不是正常人,是个发病了会一刀宰了自己的疯子呢? 她只从常胥不遗余力对付齐斯的表现中,推断出了齐斯的强大,但从来没有人规定,强者不可能是精神病啊…… 念茯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希望冷却下来,剩下的更多是担忧和懊悔。 ――如果齐斯真的死了,孤立无援的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拖累“那个人”再拉她一把吗? “果然如此。”齐斯忽的一哂,从道具栏中取出【海神权杖】握在右手。 【名称:海神权杖】 【类型:道具】 【效果:使你拥有扮演神的能力。】 经过《青蛙医院》副本的洗礼,【海神权杖】已从最开始“看上去更像一位神”的神棍画风进化出了可以让玩家主动扮演神明的效果,且在实质上具备不少神明的权柄――尽管大部分只能在游戏空间中使用。 吸收充足罪恶的洁白权杖爬满黑色的纹路,金色的藤蔓虚影将齐斯环护在其中,使红衣青年看上去神圣又崇高。 鼠人们本就近乎于一厢情愿地相信玩家是神,作为玩家的齐斯又在此刻拿出属于神的权杖。乳白色的光辉像是雕塑的壳般将他笼罩,他没有翅膀,但在鼠人眼中便是真正的神明。 毕竟如果连他都不是神,又有谁会是呢? 鼠人们感到敬畏,想要退缩,但很快那种畏怯便被更强烈的不讲道理的渴望取代。 他们想要刺破神的皮肉,吸取内里的血液,填补欲望的沟壑。 他们……想要吃了神。 “你们想要我们的血是吗?”齐斯微微下压手腕,权杖前倾,半垂着的眼漠然俯瞰瑟缩着逼近的蛇群,好像真是陡然降临世间满足世人欲望的神明。 鼠人们齐声说“是”,在意识到齐斯可能真的愿意满足他们之后,咄咄逼人的态度一再收敛,他们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卑微的祈求恩赐的模样。 “好。”齐斯微笑着说。 念茯心头警铃大作。 虽然蛇群不再进攻,但她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想到了更糟糕的展开―― 齐斯该不会真的不想活了,打算死在这儿吧? 正犹疑着,她就感觉手臂一痛。 齐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片,毫无预兆地在她的右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艹!”念茯条件反射地骂了句脏话,第一反应是齐斯这个反社会分子临死前要拉个垫背的,当即反手将铁鞭勒到齐斯的脖子上。 齐斯竟然也不挣扎,只专注地盯着念茯手臂上的伤口看,目不转睛的,好像那是什么奇异的工艺品。 血液缓慢地从划痕中渗出,一滴血珠顺着光洁的手臂滑落在地,渗入石头,如同为画卷增添色彩的点睛之笔。 所有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血珠之上,贪婪而垂涎。 压抑已久的欲望早在见到玩家后便被调动起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和权杖的出现一步步铺垫,并在此刻到达巅峰。 他们想,只要喝一口…… 念茯惊愕地发现,鼠人们的动作迟缓下来,一种诡异的白色从他们身上的各个角落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就包裹了包括老鼠头、蛇身在内的所有部位。 那不是腐肉质感的溃疡和烂疮,而是一种更粗糙的东西,类似于大理石的灰烬。 短短几秒间,鼠人们便完全被灰白色的石灰覆盖了,那些石灰在他们的表面凝成坚硬的壳。 他们完全不动了,像是艺术家手下的石雕,以扭曲的姿势和怪异的外表静止,占据房间里的大部分角落。 “这是怎么回事?和我的血有关?”念茯能够意识到两者之间有联系,但也仅此而已。 她对其中的原理和逻辑一概不知,只能问明显是始作俑者的齐斯。 齐斯的脖颈被念茯用铁鞭勒了有一会儿了,已经在施力处铭刻上一圈项链似的青色凹痕。 他没有呼吸,有气无力地说:“你可以先把我放开吗?” 念茯有些尴尬地收了鞭子。 齐斯若无其事地抹去了皮肤相接触的位置留下的灼痕,在稻草床上坐下,耐心地解答:“我看到那些鼠人的口腔中有白色的石灰,像是某些血肉被替换成了石头那样。 “我又注意到,你的脚踝上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而我身上却什么都没有。我想,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我没有欲望吧。” 念茯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果然不知何时爬满了大片的石灰,像是从掉色的墙面上蹭来的一样。 她伸手去按了按,触感坚硬,好像是真正的大理石,替换了她的脚踝。 更可怕的是,那些灰白色正缓慢向附近侵染,就像是在一寸寸蚕食她的皮肉那样。 念茯维持着脸色不变,以免在队友面前露怯。 齐斯看都不看她,继续说了下去:“关于人变石头这件事,我想到了美杜莎的故事。所有直视美杜莎的眼睛的人都会变成石头,而美杜莎恰是欲望的化身。 “所以我猜测,这个副本的有一条机制便是,拥有欲望的存在会不断石化。” 念茯尽量不去看自己的脚踝,思索道:“你和我说那么一番话,是为了浇灭我的欲望?” “只是一个实验罢了。”齐斯不冷不热道,“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哪怕一个欲望破灭了,很快就会产生下一个。 “我说那些话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你的欲望短暂地消退,方便我验证一些事。 “我看到当时你脚踝上被石灰覆盖的范围迅速缩减,由此确定石化的程度和欲望的大小直接相关。 “于是,我用了一些手段刺激那些鼠人,放大了他们的欲望。” 齐斯站起身,目光扫视过面目狰狞的蛇鼠石雕,唇角的笑容含讽带刺。 他将海神权杖收回道具栏,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石雕的表面。 石雕一触即溃,“刷啦啦”地散成一地白色的沙砾,很快便被地面吸附,成了大理石地面的一部分,用肉眼再看不出其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你就划了我胳膊一刀,放血给它们看?”念茯抽出绷带,在伤口上缠了一圈,冷笑,“你怎么确定你的推测一定是对的? “要是你猜错了,它们一拥而上吸干我的血怎么办?” “我有凝血功能障碍,受了伤血会止不住。”齐斯含糊地说,“如果真那么倒霉,我会铭记你的牺牲,逢年过节给你上一炷香的。” 念茯:“呵,呵呵。” 齐斯抬眼望天花板:“闲话到此为止。当务之急是搞明白,那些鼠人说神就是我们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辰那边适时传来相关的资料,齐斯便接着话梢自己回答道:“在《圣经》中,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本意是想让他们代替自己管理动物。 “可惜刚诞生的人类仅有生存的本能,和其他动物没有什么区别。直到他们偷吃了善与恶的果实,有了欲望,才真正从动物中脱离出来。” 齐斯顿了顿,放缓了语速:“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欲望,那么神和人的区别又是什么呢? “如果神没有欲望,那么神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斗兽游戏的胜利者,又为什么能够成神呢?” 念茯托着下巴沉吟片刻,促狭地揶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投资你是投资对了,你没有欲望,在这个副本中简直有天然的优势啊。 “既不用担心变成石头,后续说不定还能直接成神。我觉得你会赢下这场斗兽游戏的。” 齐斯不语。 他不觉得自己会赢,反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会死。 太多存在想杀死他了,不仅是常胥和其他玩家。 没有欲望的人是不适合站在舞台中央的,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供其他玩家博弈的筹码。 没有欲望的人是无法久留于世间的,他并不觉得死亡有多么恐怖,自然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奋力挣扎。 只有神才没有欲望,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伪装神明的非人怪物,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中间似乎还缺了一点什么,不是物质层面的,而是抽象的精神上的,是没有欲望的他所难以理解的…… “也许吧。”齐斯凉凉地笑了,“我确实挺想赢的,毕竟这里环境和伙食都太差了,我可不想永远留在这儿。 “如果真倒霉地死了,被那些丑陋的鼠人分食,我一定会恶心得想要自戳双目吧。” 念茯也笑了:“那就为了不死在这里,尽你我所能赢到最后吧。” 第四十九章 斗兽场(十)“谁上棋盘” 挂着狼头的房间中,常胥几乎将黑色的【断命】挥舞出残影,锋利的镰刀一茬茬收割涌向他和刘雨涵的蛇群。 寒光和血色交织,每一刀下去都是十几个蛇头落地,切口整齐,裸露出尚在蠕动的肌肉组织。 冰冷的蛇血溅上常胥的脸颊,将他苍白的脸衬得肃杀可怖,更多的血液渗入黑衣,不显色泽,只将布料的材质浸得粘腻。 刘雨涵坐在后面,握着笔在【怪谈笔记】上奋笔疾书,墨色的线条追着她的笔自行汇聚又分开,最后留下两个词―― 【欲望】和【神血】。 她若有所悟,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划,淋漓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流淌而下,如同大地的血管般和手腕勾连。 所有的蛇和鼠在一瞬间掉头转向,极尽狂热地扑向满地的血线。 刘雨涵屏息敛声,目不转睛地留意地上的动静,只见那些蛇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在即将触碰到血泊的刹那尽数化作石像。 成功了。 刘雨涵吐了口气,语速极快地说:“我明白了,欲望就像美杜莎的眼睛那样会使生灵石化。 “我们每个人都被斯芬克斯激发了欲望,倒计时已经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都将在欲望的作用下化作石像。”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常胥收起镰刀,垂眼看向自己和刘雨涵的脚踝。 一抹诡异的灰白色在关节处晕染,并缓慢地向上攀爬,像是为脚腕箍了一个银圈。 常胥想了想,道:“我记得山羊和那些作为观众的动物身上没有石化的迹象,他们应该知道抑制欲望的方法。”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是神,神是没有欲望的。”刘雨涵摇了摇头,沉默两秒,目光微凝,“不对,存在疑点。 “那些鼠人认为我们是神,说明我们与神存在相似性。其他动物为什么不这么认为?” …… “也许他们早便知晓将有人在斗兽游戏中成神,但他们不再敬畏神了。” 齐斯躺在稻草床上,笑着说:“那位将他们拔擢为神的邪神看上去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若是真正的狂信徒,这会儿早该满世界去寻找他们的神了,万不会有心情在这儿和一群人类玩游戏。” 念茯提出异议:“史诗中说,他们举办斗兽游戏正是来自神的授意。” “正经人谁信史诗啊。”齐斯轻啧一声,“假设我掌控着一个信仰一位失踪已久的神的教会,某天忽然想虐杀几个人玩,那么我就会对教众说: “‘我们的神对我降下神谕,说?即将陷入沉眠,只有足够的痛苦和死亡才能令?苏醒。’ “然后教众们就可以去抓人来给我玩儿了。” 念茯:“……”你怎么这么熟练啊喂! 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拿着少得可怜的线索凭空瞎想也分析不出花来。 齐斯关了手电筒,房间再度被浓郁的黑暗填满,潮湿的气息和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意识很快在这种溽热的充实感中昏沉下来。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时房间内已经是亮堂堂的了,也不知道光线是从哪里透进这密不透风的房间的。 齐斯清醒过来,抬手看了眼命运怀表,时间正是上午八点整。 这个副本给玩家安排的作息同样很规律,不存在睡懒觉的可能性。 齐斯从稻草床上坐起身,弯下腰默默将西装长裤的裤腿塞进鞋子里,遮住脚踝处的皮肉。 他沉吟片刻,又将狐狸面具塞进了背包里。 “时间到了,你们可以登场了!” 石门被从外面打开,山羊站在门口用高昂的声音催促。 不知是不是副本机制的原故,这声音格外能够振奋人心,哪怕再是惫懒的人听了,迟疑和理智都会被狂欢情绪取代,进而生出一种站到舞台中央的冲动。 念茯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齐斯落后半步跟在她后面。 山羊看上去没有监督两人出门的意思,见人动起来了,便转身走向下一扇房门。 念茯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齐斯:“今天斗兽游戏正式开始,‘玩家间不能互相伤害’的禁令就要被解除了。 “我敢说在解除禁令的那一秒,常胥绝对会举起他那把镰刀砍掉你的头,然后顺手把同流合污的我也宰了。” 齐斯气定神闲道:“如果直接动手真的可行,那么将所有人扔到一个笼子里,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不是更简单吗? “这样的游戏机制下,武力型玩家将占绝对优势,又为什么要安排接近一半的智力型玩家进入这个游戏呢? “那些动物将斗兽游戏当做娱乐活动来办,总要打得有来有回、难分胜负才有意思。而且……” 齐斯非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念茯以为他有什么高深见解,竖起耳朵,却见青年笑容真挚:“我忽然觉得不考虑尸体的去向,被一刀砍死应该也不会太痛苦。” 念茯面无表情:“……我可以先用鞭子勒死你,等今晚切成小块喂老鼠,不用谢。” 她心知齐斯刚才想说的并不是那句话,不过不知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用瞎话搪塞了她。 她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要能达成目的,过程什么的并不重要。 至于达不成目的……那就再说,反正弄死齐斯挺方便的 齐斯看了念茯一眼,笑而不语,走出房门,一步步踏着大理石阶梯,站上斗兽场中央的高台。 念茯也大大落落地跟了上去。 玩家们陆续到齐,每个人的脚踝上都缠络着或浓或淡的石灰痕迹,人数则比起昨天又少了一个人。 叫做“张陌”的中年人没有到,只有他的队友秦沐孤零零地站着,怀里还抱了一个猫脸面具。 秦沐看上去是个刚走上社会的小姑娘,生得柔柔弱弱,眼圈红红的:“昨天晚上有好多长着蛇发的鼠人进了我们房间,要吃我和张叔。 “张叔在最后关头将面具给了我,那些鼠人好像害怕面具,看到我手中的面具都不再管我,去咬张叔了。 “张叔……被它们吃掉了。” 秦沐说着,小声抽泣起来。 她胸前的游戏币、积分和食物分别显示【6】、【1100】和【0】。 显然在张陌死后,张陌的资产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范占维注视秦沐两秒,道:“疑点一,张陌为什么要救你?疑点二,你们为什么确定面具可以驱散鼠人?” “张叔说……我长得像他去世的女儿。”秦沐轻声说着,缓缓将猫脸面具戴到脸上,“鼠人害怕面具也是张叔猜的,他说老鼠怕猫。” 她抬起头,毛绒绒的猫脸好像长在她的脖子上那样,毫无违和感。 她的身形也在玩家们面前矮了下来,原本纤长的四肢逐渐缩短,变得圆润而小巧,覆盖上一层柔软的黑色毛发。 手指弯曲成爪,脊背微微弓起,黑色的尾巴从身后翘起,俨然是一只黑猫! 秦沐摘下面具,再度变回人形,低着头不发一言。 楚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划痕,思索道:“昨晚我们发现,那些鼠人在看到血液后会快速石化。 “如果它们真的咬伤了玩家,肯定会见到血液,进而无法再对玩家造成伤害。 “它们是怎么做到活生生地分食一个人的呢?” “我不知道……”秦沐啜泣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它们还是吃了张叔……” 玩家们不再多问,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笃定了一个判断―― 这个副本和斗兽棋关系匪浅。 山羊适时走到高台上,用兴奋的语调说:“今天又有一人被淘汰了,恭喜你们每人都获得了一份食物。昨天你们都尝过食物了,相信你们对那些食物感到满意。 “不过我恐怕得宣布一个紧迫的消息:今天及以后,你们每天都需要至少两份食物才能维持基本的生存。” 他的语气充满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对玩家们的恶意。 董希文举手问道:“我可以问问有什么获得食物的方法吗?不会必须得死人吧?” 山羊打了个响指,高台的圆形平面迅速地向四面扩张,站在边沿的玩家被一队队分散开来,正好站在圆台的各个六等分点上。 一条条金色的细线在空白的平面上纵横交错,划割出一个个一平方米大小的棋盘格。 “接下来我将宣布斗兽游戏的规则!”山羊站在棋盘中央,朗声道,“每个队伍都要选出一人戴上面具,化身对应的动物,被随机投放到棋盘上。 “动物从强到弱分别为狮、虎、豹、狼、狐、猫,每次都可以向前后左右走一个方格。两个动物遭遇后,较强的那个动物可以吃掉较弱的那个。 “至于行动次数要如何获得……” 山羊抬头望向空中。 一座透明的高塔在棋盘上方悬浮,肉眼可见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场景,翻滚着流动绚烂的色彩,乍看只觉得诡异和喧嚣。 山羊指着高塔道:“队伍中的另一个人可以消耗游戏币,进入各个小游戏。通关后就可以选择获得行动次数、积分或者食物。 “如果队伍中只剩下一个人,那可能就得辛苦一点了。既需要进入小游戏获得行动次数,又需要回到棋盘上决定下一步走么走。” 范占维问:“游戏币可以转让吗?” “不可以。”山羊说,“游戏币、积分和食物都是每个人的独有资源,只有在一个人死亡后,才能自动转让给队友。” 范占维又问:“两个动物遭遇后,被吃掉的动物是整队覆灭吗?” 山羊答道:“只有站在棋盘上的人会死。” “那个人的积分和游戏币怎么处理?” “我说过,转让给他的队友。”山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给各位一个小提示,每天的斗兽游戏只持续八个小时,你们要抓紧时间通关小游戏,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 “好了,差不多了,接下来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商量对策,你们的交流不会被其他队伍听到。” 六个黑色的立方体从头罩下,将各个队伍分别罩在当中,隔音隔光。 五分钟的倒计时出现在系统界面上,时间并不宽裕。 念茯看向齐斯,问:“谁上棋盘,谁进游戏?” “你上棋盘,我进游戏。”齐斯掀起眼皮看着头顶的黑色,“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个黑盒子消失的那一刻,斗兽游戏就开始了。 “你也知道,常胥绝对会第一时间一镰刀砍了我。我觉得我还是进游戏里躲一躲比较安全。” “你不是说你不怕死吗?”念茯嘲讽道,“你自己躲游戏里,将我留在外面承担死亡风险,好算盘啊。” “在我没死之前,常胥不会杀你,反而会尽力保你不死。”齐斯声音平静,“毕竟如果我继承了你的遗产,拿着六个游戏币赖在游戏里不走,他想杀我会很麻烦。 “相反,如果我留在外面,他轻易就能杀死我,并且等你从游戏里出来,杀了你也是顺手的事。” 是这么个道理。 念茯眼神幽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狐’,在棋盘上除了遇到猫,不然遭遇谁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嘛……”齐斯摸了摸下巴,“你有没有隐匿类的道具或者技能?缩小类的也行…… “都没有?嗯,降低存在感的总有吧?” …… 另一边,常胥从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齐斯的方向,右手紧紧握着黑色镰刀的长柄。 【斗兽游戏正式开始!】 富有感染力的宣告声响彻全场,昭示五分钟倒计时的结束。 在黑色立方体消失的那一刻,常胥立刻发动【断命】的效果。 两次瞬移,他化作黑色的残影,出现在十米之外齐斯的身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镰刀,向齐斯的脖颈劈下。 然而齐斯早有准备,咒诅灵摆从袖口飞窜而出,将刀侧击偏了两厘米。 刀锋落下,却没有砍到实物。 猩红的光束飞入塔中,原地早已不见齐斯的身影。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提示: 【玩家齐斯消耗1游戏币,进入9号测试场地】 透明高塔第九层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第五十章 斗兽场(十一)“人是欲望的奴隶” 在接连的播报声中,一部分玩家陆续化作光束进入高塔,余下的玩家则回到各自的房间中取出面具戴上。 念茯是个例外。 由于齐斯之前顺手将面具带出来了,她直接在黑色立方体中打理妥当,以动物的形态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玩家们只见一只巨大的老虎出现在念茯本来该在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走向棋盘,在某一格站定。 老虎看上去很老了,皮毛多处破损。但从周身缭绕的白雾和青绿色的虎眼中,依旧可以窥见其昔日的强大。 尽管形象有些怪异,画风有些不搭就是了。 很快,其余玩家也尽数戴上面具,在光标的指引下站到棋盘上。 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棋子的种类分配似乎有些奇怪。 ――竟然有两只老虎,而没有一只狐狸。 …… 高塔第九层。 齐斯在消耗一枚游戏币后,便感觉视野刹那间暗了下来,等再恢复视物时,人便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他坐在河水边,身下圆润光滑的鹅卵石铺满河滩,身前的水流清彻澄净,像镜子一样映出他的影子。 齐斯举目四望,绵延不绝的森林向四周延展,在外界看来空间有限的塔内竟然无边无际,找不到那面透明的墙,自然也无从窥见墙外的情形。 视线左上角出现了一个时长八小时的倒计时,结合先前山羊的话语可以判断,这是今天的斗兽游戏持续的时间。 视线右下角却出现了另一行不停变动的数字: 【00:59:59】 时长为一个小时的倒计时么? 齐斯盯着那个时间,若有所思。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只发白发皱的手臂自水下伸出,正挂在他的手腕上。 那只手臂没有使出太大的力气,主动触碰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齐斯顺着手臂看去,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打招呼似的点了点头,又将手缓缓收回水中。 “你好,另一个我。”倒影声音清冽,和他如出一辙,“我在水里泡久了,忽然觉得有些无聊,你有兴趣和我换一换吗?”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拖着装满碎尸的蛇皮袋爬上后山,偶遇熟人后劳烦人家帮忙拎一下东西。 齐斯饶有兴趣地问:“如果我说没兴趣,你会放弃吗?” “不会。”倒影笑容真挚,“不如这样,我们玩个游戏吧,只玩三局算净胜。你若是赢了我,我就放你离开。 “如果你输了,我就会取代你上岸。而你将代替我,永远躺在这冰冷的河水里。 “反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通过竞争留下更优秀的那一个,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齐斯站起身,掉头就走。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森林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柔软地按住他的肩,将他推回到河边,按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游戏,而且看上去我还没办法拒绝。”齐斯若无其事地俯视河面,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事已至此,你先说一下游戏规则吧。” 倒影笑着说:“很简单的游戏,石头剪刀布,石头克剪刀,剪刀克布,布克石头。如果出了相同的手势,就算平局。 “你有一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嗯,刚刚好像浪费了几分钟,你只有五十四分钟了。” 齐斯也笑了:“我不觉得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还能通过胜负结果评判一番水平的优劣……对了,我和你符合镜面反射原理吗?” 倒影笑盈盈地说:“至少在手势上,我想是符合的。” 手势符合镜面反射原理,也就是说无论齐斯出什么手势,水中的那个他的手势都将与他相同。 因为他是他的影子,是他在水中的投影和复刻,本就该是……一样的。 倒影继续说:“不过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也许我并不是你的倒影,而是你是我的倒影呢?还记得《辩证游戏》副本吗?” 齐斯眯起了眼,却不接茬,而是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这游戏似乎没什么悬念啊。话说如果我们平局了,该怎么算胜负?” “平局也算我赢。”倒影笑容依旧,“制定规则的人总是能够拥有更多特权,不是么?” “嗯,很不公平的游戏。”齐斯对自己总是多几分耐心,到了这个地步依旧是一副聊天的态度,“时间还早,我也想多活一会儿,再说会儿话吧。 “比如聊聊――你的欲望是什么?” …… 塔外,楚汛作为另一只虎,率先向念茯的“虎”移动了一格。 一真一假两只老虎之间,只剩下四格距离了。 不得不说,格林作为一个肌肉发达的队友,只要不自己动脑子,在办事方面还是很给力的。 差不多同一时间进的塔,他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小游戏中的NPC,赢得了先机。 选择奖励环节,有【一个行动点】、【五百积分】、【两份食物】三个选项。 格林按照楚汛事先的交代,选了行动点。 他们在积分上遥遥领先,需求并不迫切。至于食物问题,相信有积分在,也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解决。 而行动点,就涉及到另一套游戏规则下的博弈了,自然多多益善。 其实理性来讲,斗兽棋盘上的六个队伍最好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互不侵犯。 但楚汛另有打算。 他需要积分,需要在常胥杀死齐斯、结束副本前,攒够那三千可能帮助他实现愿望的积分。 那个愿望深埋在他心底太久,辗转多年日益渺茫,他每当看到游戏空间里那个高悬在头顶的所需积分数额,都会感到绝望。 斯芬克斯的问题却给了他一线希望,哪怕那看上去虚假荒谬,他也忍不住伸手去抓。 试一试……也好,说不定是真的呢? 因此,楚汛需要作为第一个出手的人,奠定自相残杀的混战基调。 将更多人卷入这场没有赢家的争斗之中,然后尽可能从中牟取自己所需要的那份利益。 若能杀死念茯再好不过。 他希望齐斯撑得久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念茯去死,将她的游戏币转给齐斯,让齐斯在塔中多留一会儿。 哪怕杀不死念茯,他也能以此为要挟,让那些想要对齐斯下手的势力向他输出利益,来换取他的按兵不动。 【恭喜您的队伍获得1行动点,请在10分钟内做出行动选择】 又一个倒计时,在格林通关游戏后的不久出现在楚汛的视线中。 这个游戏好像很喜欢通过倒计时扰乱玩家的心绪,催促决定的达成。 楚汛站起身,抬脚向念茯走去。 说到底,人是欲望的奴隶,他亦然。 …… 高塔第九层。 齐斯问倒影:“你的欲望是什么?” “我的欲望啊……”倒影半眯着眼,嗤笑,“我的欲望是爬上来取代你,然后将你踹进水里泡着。” 他又一次伸手去拽齐斯,照例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齐斯由他拽着,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如果我是你,躺在你这个位置,也会有同样的欲望――但有个家伙说我没有欲望。” 倒影一本正经地说:“你又没有躺在我这个位置,当然没有欲望。” “有什么区别?”齐斯问得很认真,“你不是也说了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倒影歪着头想了想,说:“本来我也没有欲望,因为我就躺在水里,不知我是谁,将到哪里去。 “但在你过来后,我知道我就是你,想起了很多事,才知道泡在水里的感觉,我不喜欢。 “而想来你也是差不多的,又没有泡进过水里,不知道那有多痛苦,自然不知道生活在岸上有多么幸福。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遭遇过我所遭遇的一切,又怎么会有离开的欲望呢?” “这样么?”齐斯托着下巴盯着水中的倒影看,许久,他说,“我明白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向前倾倒,扑进水中。 …… 紧随格林之后,秦沐也通关了一个游戏,选择了【一个行动点】。 她被传送回塔外的棋盘上,匆匆忙忙地向远离其他玩家的方向移动一格,又回到塔中。 她是【猫】,在所有玩家队伍中居于食物链底端,又孑然一身,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补给站。 但凡是有点野心的玩家,都会来试试看对她下手;她必须得先保全自己,才能考虑其他。 第三个通关游戏的是常胥,选择的是【五百积分】。 林烨和莱纳安亦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谁也不希望自己队伍的积分垫底,只要有一个人选择通过五百积分爬升位次,其他人自然还是跟进为好。 在几乎所有人都完成第一轮游戏后,塔外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高塔第九层。 在那里,齐斯半死不活地躺在水里,似乎和NPC聊得很是开心。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刘雨涵喃喃自语。 她和齐斯接触较多,深知此人是个怎样的老阴逼,眼下不由得生出几分糟糕的预感。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局面,似乎并不万无一失,恐怕会横生变数…… “他在拖延时间。”范占维道,“斗兽游戏每天持续的八个小时期间,玩家理论上可以互相伤害。他必须确保自己在这八小时之内身处塔中,才不会被某些人直接杀死。” 董希文咋舌:“好家伙,但感觉塔里也不比塔外安全多少啊。和自己的倒影玩石头剪刀布还必须赢,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游戏吗?话说为什么我感觉他匹配到的游戏比其他人难好多啊喂!” 楚汛扶了扶眼镜:“结合其他人的通关速度,我猜测每个人匹配到的游戏都刚好在各自的能力范围内。齐斯应该已经知道解法了,只是要将时间拖到最后一秒罢了。” 念茯早就知道齐斯的打算,两人在分开前便将各种细节都商讨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和她只相距四格距离的楚汛,似笑非笑道:“楚小哥,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明知道齐斯要躲在塔里不出来,你还一门心思想吃掉我,好将我的游戏币让渡给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达成了合作协议?”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楚汛从神情到语气都坦坦荡荡,“只需要三千积分就能实现愿望,这么好的机会,我想至少先试试看,再结束这个副本。” 刘雨涵微微摇头:“你算错了,一个队伍只有六个游戏币,折算成奖励,就是六个行动点或者三千积分或者六份食物。 “你拥有一千积分,要想实现愿望,还需要两千积分,也就是四个游戏币。而你要想杀死念茯,需要消耗至少五个游戏币。” “没错。”楚汛颔首,“所以如果我执意要杀死念茯,达成的局面将是双输。不过目前我们都还有另一个选择。 “我记得,积分是可以出借的。我还知道,总需要有人选择食物作为奖励,才能满足一天两份的食物消耗。” 资本的扩大在很多时候并不仰赖于亲力亲为,而在于交易。 自从有了交易,坐地起价、空手套白狼等行为便粉墨登场、甚嚣尘上。 只需要抓住时机,未必不能以小博大。 董希文眨了眨眼,不懂就问:“你是想让我们借积分给你,然后你们队负责解决食物问题?不对啊,我们凭什么不能自己在通关后选择食物,而要拿积分找你换啊?” 截止现在,楚汛和格林与林烨和范占维两队皆总共拥有一千七百积分,并列第一。 董希文和莱纳安拥有一千六百积分,居于第三。 常胥和刘雨涵,一千五百积分,第四。 念茯和齐斯、秦沐都是一千一百积分,垫底。 排名在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现在谁都说不清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楚汛掀起眼皮看了眼塔顶,淡淡道:“因为你们的积分远低于我们队。而我相信,积分约等于优势和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