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长安道》 第1章 帝王之术 大魏都城,长安。 作为传递捷报的第五棒,申时一刻,芮城县的信客跪在未央宫外,双手颤颤巍巍地献上两千里外传来的捷报。 蒯通一路小跑进宫,躬身将捷报双手呈给魏武帝。 魏渊的心中万分激动,但他依旧面色平静,不失帝王风范。 他将捷报铺开,入眼的是一个用血写成的“胜”字,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蒯通立即捕捉到这个讯号,跪倒在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难为北平王有心,蒯通,将这张广阳王旗收进锦盒,今晚去邓夫人宫中用膳。” “是。” 两千里外,广阳王府,立冬时节。 魏邵身着一身玄衣,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他正襟危坐,眉眼低沉,面色冷峻,周身散发出一种凌冽地杀气。 萧慎端着一碗羊汤和两张大饼走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他的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魏兄,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眼神真渗人,你就不能笑笑吗?” 魏邵没有回答,接过饼,咬了一口,硌牙。 “饼在这个地方,得泡着热汤吃,你看看外面,刚刚立冬就下雪,这里可比长安冷多了。” 听到这话,魏邵似是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饼,急匆匆地出了书房。 留下萧慎在后面小声嘟囔,不过他很快跟了上去。 魏邵快马加鞭,来到城下,守城的将士还未行完礼,他已经冲到城墙之上。 广阳王范恢的尸体正挂在城门上,按照陛下旨意,先将其凌迟百刀,再悬于城门之上,示众三日。 他伸出双手去拉绳子,刺骨地冰凉划过温热的掌心。 守将站在一旁,不敢上前,不敢多言。 萧慎赶到时,魏邵正在为这具僵硬的尸体解开绳结,他示意众人退下,走到魏邵面前,蹲下身子,掏出匕首,三两下就划断了绳子。 “我幼时,范叔父常与父王在家中议事,那时他总是将我架在肩头逗我开心,可如今我竟然亲手杀了他,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牲啊?” “这事不怪你,范恢谋反在先,陛下命你征讨,谋反之人本就是死罪,与你有何干系。”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叔父他会谋反。” “魏兄,你今日的话,我全当没有听过,时辰不早了,回府吧。” 魏邵缓慢起身,走到守将面前,命他们好生安葬广阳王。 萧慎怒斥:“不可,反贼范恢,怎可安葬,裹张草席,丢去乱葬岗。” 魏邵想反驳,但下一秒便被萧慎摁住手腕,施以眼神警告,他只得拂袖而去。 纷飞地雪花洒在魏邵阴沉的脸庞上,他很快便和夜色融为一体,纵马奔跑的节奏如同他心跳的速度,他不敢停下来,害怕有人会察觉到他眼眸中滑落的那滴泪。 长安栎阳宫内歌舞升平,魏渊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邓夫人跪坐在他右侧,小心地伺候着。 尽管心中万分不情愿,但她时刻笑脸相迎,儿子在千里之外厮杀,她这个做娘的,一定不能拖累他,所以不管多么恶心,她都必须演好这个柔情似水的爱妃。 但今晚她的笑容中,也有几分真。 邵儿被派出长安诛杀反贼时,陛下曾在宫中赐宴,母子二人得以相见。 如今邵儿走了已有三月,今日陛下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来,且面色欢喜,想来是邵儿已经平定叛军。 做娘的,只要孩儿平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酒过三巡,魏渊的兴致不减反增,不顾皇家体面,拉起邓夫人进了内室。 一番云雨后,酒劲上头,魏渊沉沉地睡了过去,邓绶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穿上鞋出了内室。 丹女见夫人出来,赶忙为她披上斗篷,邓绶在榻前坐下,丹女往盆里加了两块炭。 邓绶手捧着热茶,安静地坐在炭火旁,眼神里尽是落寞。 丹女见状,不忍哭了起来。 “好端端地,哭什么?” “夫人,婢子心疼您。” “今天陛下赏了这么多东西,你难道不开心吗?” “婢子不开心,夫人,您过的太苦了。” 盆里的炭发出滋滋滋地声响,邓绶看着升腾而起的火苗,眼眶湿润。 南阳邓氏十三子,个个自幼苦读兵书,冬三九夏三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就一身武艺本领,为助魏渊夺取天下,身先士卒,为了大魏的荣耀,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以兄弟之性命,换来邓绶在后宫的扶摇直上。 而今,邓氏十三子早已成为累累白骨,魏渊却欺她身后无人,将她架空。 泱泱大魏,真刀真枪搏来的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人,可这个毒夫,听取班皇后一党的谗言,竟为了朝堂安稳,将他们的儿子,送去最危险的前线搏命厮杀。 她怎能不恨? “丹女,邵儿打了胜仗,陛下说要为他赐婚。” “夫人,这是好事,不知道是那家贵女?” “裴相之女。” “裴相之女?不是已经赐婚给太子殿下了吗?” “裴楷还有一个女儿,是他与已故夫人齐绾的独女,这个齐绾我曾经见过,性情温良,是名门之后,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女儿后不久便去世了。” “陛下能赐婚裴相之女,说明心中还是有殿下的。” 邓绶冷笑一声说道:“陛下的决定,从来都不是因为心中有谁,而是为了平衡大魏朝堂上的各方势力。” 大魏朝堂,三方势力盘桓斗争,因有建国之功,谋士与武将平分秋色。 国家稳定后,魏渊又开始喜好读书,有意地扶持文臣,他哪里是喜好读书,不过是为了让朝堂斗争愈加复杂罢了。 臣子斗的越狠,做皇帝的越开心。 河东裴氏乃天下谋士之首,班氏次之。 一女嫁于北地班氏,一女嫁于南阳邓氏,裴楷为了两个女儿的幸福和裴氏一族的未来,定会对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他也将无法站队,不论是谋士,还是武将,他只要站队,就会害死另外一个女儿,背上千古骂名。 陛下好心机,拿捏裴氏的同时,也制衡了班、邓两氏,可谓一石三鸟。 第2章 陛下赐婚 这是裴滢穿越来到大魏的第十五天,她凭借超强的适应能力,已经与这里的方方面面融为一体。 唯一让她不适应的,就是早起。 她可以吃穿不好、用度不好,就是不能睡不好。 卯时三刻,婢子云柔慌张地推开房门,扑倒在裴滢床边。 “女娘,快醒醒,笙女娘朝这边来了。” 裴滢揉了揉惺忪地睡眼问道:“大清早的,她来做什么?” “婢子也不知,只是看她怒气冲冲,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吧?” 裴滢猛地坐起,抓住云柔的胳膊问道:“那只兔子的尸骨,你埋好了吧?” 云柔赶忙点头。 “那就好,一会她来了,你别露怯就行。” “女娘,那只小兔子十分可爱,我们吃了它会不会太残忍?” “我就问你,好不好吃?” “好吃。” “既然好吃,其他的就不重要,你要这样想,若兔子是人,你是兔子,它会放过你吗?” “不会。” “这就对了。” 还未等婢子退出房间,裴笙一行人便径直闯了进来。 裴滢此刻正在更衣。 “没看到我正在更衣吗?出去等我。” 鬼使神差,裴笙听了她的话,乖乖走到门外,她刚出门便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裴滢与裴笙两人并排坐在榻上。 已至冬日,但裴滢的房中没有炭火,更不要提热水的供应,这会儿云柔正在外面生火烧水,想要喝上热茶还需些时间。 曹夫人怕女儿冷,早早地就给裴笙房中供上了炭火,尤其是上个月亲得陛下赐婚后,她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照料的更是无微不至,精心至极。 此刻,裴笙被冻得瑟瑟发抖,但她依旧保持着贵女的仪态。 “把月儿交出来。” “谁是月儿?” “你明知故问,我的小兔子。” “没见过。” “下人说看到你昨晚鬼鬼祟祟地抱着什么东西进了院子,肯定是我的小兔子。” “......” 见她不语,裴笙以为她心虚,气势便拿捏了起来。 “交出来,我顶多打你二十下板子。” 裴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怕了吗?怕了就赶紧把月儿交出来。” “我真好奇,以你的智商,怎么能胜任太子妃这个职位。” 这话裴笙虽不理解,但也听出了不是什么好话。 “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爹娘都很爱我,可是他们不爱你。” “他们如果爱我,还有你什么事?” 裴笙气不过,想要和她理论,却被裴滢制止住,她实在是没有闲情逸致陪着这位大小姐在这里说废话,起身准备离开。 哪想到,她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裴笙捏住了手腕。 猛地一甩手,裴笙失去重心,向后摔倒在地,房间里瞬间响彻她的嘤嘤声。 裴滢并没有理会,回到内室,在床上和衣而睡。 一个时辰后,还在梦中的裴滢再次被摇醒,云柔眼神示意她看向门外。 熟悉的身影,是父亲身边的随从,沈策。 “女娘,宫中宣旨,家主请您前去听旨。” 裴滢心中不解,但照做。 宫中宣旨,关我裴滢何事? 裴府中门大开,内官站在廊下,裴家上下皆跪于阶前。 看这阵仗,裴滢在人群后面跪下,最后一排不打眼。 制诏御史: 朕之皇子北平王魏邵人品贵重、行孝有嘉、骁勇善战,已至弱冠。今有丞相裴楷之女裴滢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定为魏邵之妻,择吉日大婚。 钦此! 裴楷感念圣恩,双手接过圣旨,给前来宣旨的内官递了红封,将人亲送到门外。 “裴国公。” “不敢不敢。” “您进封国公的圣旨明日就到,不足一月,裴府三迎圣旨,这份荣宠,放眼整个大魏也是独一份的。” 面对皇上的赐婚,裴滢表现得十分平静,毕竟从小就看过古装戏里的各种政治联姻,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主角成了自己。 无所谓,只要在她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她还是个单身就行。 看着女娘的平静,云柔反倒平静不起来。 “女娘,陛下赐婚,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您都不想知道北平王长什么样?性情如何?是个怎样的人吗?” 裴滢摇摇头,她的表现让云柔十分不解,上个月陛下赐婚给笙女娘,她可高兴坏了,听婢子说,高兴到晚上连觉都睡不着的地步。 虽说北平王不及太子尊贵,但也是皇子,更是斩杀反贼的少年将军,这样一个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夫君,哪个女娘会不心动呢? “我娘应该会高兴吧。” 裴滢,出生三月丧母,再三月,父亲另娶,又一岁,裴笙降世,裴笙之母曹娡,心思狠辣,善于宅斗,脑子里尽是些磋磨人的下作手段。 自她记事起,时常白粥果腹、单衣蔽体,吃穿用度也仅比府中下人能强些,要不是来了这里半个月没碰过荤腥,她又怎么会烤只兔子来解馋呢? 更不要提说她的父亲,果真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么多年,曹氏所为,她不信裴楷不知,为了家宅安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继室苛待亲生女儿,这样的人也配称为父亲。 看着云柔失望的表情,裴滢温柔笑着说道:“其实,我挺高兴的,我如果成了北平王妃,我们以后就不用再饿肚子了,这样想来,确实是喜事一桩。” 云柔原本欣喜的面庞,瞬间垮了下来,紧接着似是想起什么伤心事般,低头啜泣。 “傻孩子,你哭什么?” “女娘,我们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裴滢没有说话,在未见到魏邵之前,或者说没有与他有过任何交集之前,她绝不会认为自己嫁给他就是苦尽甘来。 万一他是个家暴男呢?万一他是个冷战狂呢?万一他有偏执症呢? 不把希望寄托给感情,才是最明智的。 现在她要思考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和魏邵建立起共同的利益关系。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以利益为基础的关系,远比以感情为基础牢固得多。 重要的是,它不伤人。 第3章 忙忙碌碌 自范恢死后,魏渊为巩固政权,封曹朔为广阳王。 曹朔自幼与魏渊一同长大,两人亲如手足,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如果魏渊只能信任一个人,那便是曹朔。 范恢是魏渊在清除异姓诸侯王计划中,第一个被诛杀的异姓王,他的死不仅震慑了其他异姓王,更进一步巩固了大魏王朝的中央集权。 但让魏渊最高兴的,莫过于这是一个好的开头,让他对接下来铲除异己的计划信心倍增。 降城后第八日,曹朔已经到达广阳国。 与此同时,魏邵与萧慎率领二十万大军开拔,班师回朝。 回程的途中,魏邵接到外祖父的家书,告知他陛下为他赐婚裴国公之女的事情,他表现得十分平静,让一旁的萧慎着实不解。 萧慎虽与他一样是个武将,但却十分关心朝堂之事,故而嗅觉敏锐。 “魏兄,陛下赐婚裴相,不对,裴国公之女给你,你觉得是何意思?” “上个月我听说,陛下将裴国公的另外一个女儿,赐婚给太子。” “我猜想陛下定是为了制衡你们邓氏和皇后的母族班氏。” “你和太子现在是一个岳丈,你们不仅是兄弟,更是连襟。” “......” 即使在两千里外,萧慎也能及时掌握大魏朝堂的事情,看来他果真耳目众多。 “不是,陛下赐婚这么大的事情,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魏邵开口:“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天子赐婚,这是荣宠。” “难道你就不好奇这个裴氏女长什么样?性情如何?是个怎样的人吗?” 魏邵摇摇头,他少时长在宫中,时常见母妃于无人时独自哭泣。 他年二八,被封北平王,开北平王府后,他才逐渐明白,一个后宫的女人,若是没有强大的母族作为依靠,在后宫的日子如履薄冰,他也是从那时起,心中只有建功立业,只要他做的足够好,就没有人敢轻视、慢待他的母妃。 于他来说,重振南阳邓氏一脉是他毕生夙愿。 娶妻生子,对于他们这些皇室子弟来说,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将士们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冬至前五日大军回到长安,大家都期待着能与家人团聚,吃上一碗热乎的饺子。 自回宫后,魏邵连接两道圣旨,一道嘉奖,一道赐婚。 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对牺牲的将士如何抚恤,为此还和陛下险些起了争执,多亏裴国公从中调和,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让双方都下了台面。 栎阳宫内,邓绶已经备好酒菜,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归来。 魏邵身长八尺,喜着玄衣,束发高冠,更显身长。他不喜谈笑、面色冰冷,举止间不可亲近,周身气质透出一种压迫感。 所以当他出现时,众人不敢与其直视,赶快跪下行礼,看到儿子归来的邓绶,激动地起身,快步走到儿子面前。 魏邵扑通一身跪下,邓绶瞬间红了眼眶,这一趟外出打仗,瘦了、黑了、憔悴了。 “母妃莫要伤心,陛下在朝堂上夸奖了儿臣,还得了许多赏赐,晚点我派人给您送来。” 邓绶的眼里尽是慈爱,但依旧难掩她的落寞,只是很快她便遮掩过去,并未让儿子察觉到。 “我听说,今早你在朝堂上,险些与陛下起了争执?” “是,多亏裴国公从中相助。” “你刚刚平定叛臣贼子,此时一定要谨慎行事,朝堂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千万不能落下居功自傲的口实。” “母妃,儿臣知错了,都怪儿臣,您别生气了。” 邓绶才不信他知错,自己生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这孩子向来都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能听进去她的话才怪。 “于公于私,你都该去裴国公府中拜访,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好。”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在宫门落锁之前,魏邵回首,看着宫内的繁华,他转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翌日,魏邵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裴国公府。 裴国公府内外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上了新做的衣衫,阖府上下都在为半个月后的大喜事做准备。 内院,裴笙连着在房内摔了几个茶杯,曹娡只是看着女儿发脾气,并没有阻拦,她的心里也十分不高兴。 “凭什么?凭什么裴滢那个贱人能和我同一日成婚,我可是太子妃,她一个北平王妃,也配和我同一日出嫁,陛下真是糊涂了......” “闭嘴,休得放肆。” 曹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裴笙赶忙闭上嘴巴。 “陛下的决定,岂容你妄议?” “娘,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的身份原本就比她尊贵,嫁的夫君也比她尊贵,凭什么我们要同一日出嫁?” “数年征战,大魏国内满目疮痍,多少平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陛下想同时办两桩婚事,也是为了体恤百姓,不忍给他们增加赋税,如此的皇恩浩荡,你竟敢抱怨,你能不能收收自己的脾气,马上就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能不能管住自己的那张破嘴,不要把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 “可是,女儿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你要是能有裴滢心计的十分之一,我也就高枕无忧了,真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蠢笨的。” “娘......” 裴滢此刻依旧在呼呼大睡,天气越冷,她越困,睡得越香。 婢子云柔推开门,急匆匆地跑进来传话。 “女娘,家主唤您去正厅一趟,北平王来家中拜访了。” 裴滢翻身说道:“怎么每天都有事啊?” “您快起来吧,婢子给您找件好看的衣裳,再给您梳一个时兴的发髻,女子第一次见夫君,要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云柔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在里面一通翻找,除了白色的衣裳,就只有三日前送来的那些颜色鲜艳的料子,还没来得及制成衣裳。 “随便取一件能穿的就行,我又不是以色侍人,打扮的那么妖媚做什么?” 云柔语塞。 第4章 不欢而散 看着大铜镜中的自己,裴滢十分满意,干净舒适自然,云柔在她身后撇撇嘴,不敢多言。 魏邵正在与裴楷交谈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倒不是因这女子有什么倾城倾国的容貌,只是她身形修长,着一身白衣,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只有一个银饰的流苏装饰,这样的装扮不显寡淡,反倒有一种遗世独立之姿。 魏邵也见过不少王公贵女,哪个不是珠翠环绕、绫罗香粉,还未走近,刺鼻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不由得让他厌恶。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十分白皙,脖颈修长,虽不施粉黛,但也能看出几分姿色,她举止大方,毫无忸怩之态,怎么说呢,第一眼不讨厌。 裴滢行礼后刚刚坐下,裴笙紧接着就出现。 裴笙正是魏邵所厌恶的那款,珠翠环绕、绫罗香粉,恨不得将自己所有好的东西都穿戴在身上。 “你怎么来了?”曹娡看着女儿,心中不悦。 “回娘的话,女儿来看看未来姐夫。” 裴楷满眼宠爱,笑着说道:“笙儿,既来了,便坐下吧。” 她走到裴滢身边落座,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裴笙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挑衅,几分得意,几分轻视。 众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下人来通传,太子殿下前来拜访。 这突如其来的拜访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裴楷心中也犯了嘀咕,魏邵来此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何?不过他久经官场,倒也不慌不忙,和众人一同起身出去相迎。 魏桓原是不想来的,他的眼里,根本看不上这些谋士,比起谋士,他更崇拜武将,武将是靠真本事打天下吃饭的,而谋士不过动动脑子,耍耍嘴皮子,就能获得与武将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这是他心中一直不满的。 为此,他和母后一族也并不亲近,只是为了皇位,大家都不会捅破这张纸罢了。 今日的来访,是母后催促他来的,昨日裴国公不过是在朝堂上为皇兄说了几句话,就引得母后内心不安,非要他来探探虚实,不过他心中,更想来看看皇兄,那日在宴席上,迫于母后的监视,他都没有机会和皇兄说上几句话。 “太子殿下来访,恕臣有失远迎。” “裴国公不必多礼。” “臣参见殿下。” “皇兄不必多礼。” “前几日辽东郡进奉了一批狐裘,母后挑选了几件,命本宫送来给家中女眷做几件大氅。” “多谢皇后娘娘,老臣感激不尽。” 一行人在正厅落座,屋内的炭火烧地更旺。 裴楷环视一圈,女儿怎么不见了,他叫来沈策耳语几句。 片刻后,裴笙再次出现,惊呆了众人,这不就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大扑棱蛾子,裴滢的嘴角略过一丝笑意,赶忙喝了口茶压下去。 魏邵依旧面色冷峻,魏桓眼里尽是笑意,曹娡内心也是有些嫌弃。 只有裴楷,他是真的喜欢,比起大女儿的寡淡,他更喜欢二女儿的明媚,在他眼中,女孩儿就应该是天真烂漫、明艳动人的,而不是时时刻刻板着脸,索然无味的。 很明显,裴笙是真的很在乎这位太子殿下,或者说她真的很在乎自己可以做太子妃这件事。 完成了母后的任务,魏桓对于这些场面上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皇兄如何征讨叛贼臣子,他想听他讲那些战场上厮杀的事情,不过裴国公与夫人在此,很是不便,他心生一计,提出想去裴国公府的花园赏景。 “殿下,冬日萧瑟,园中没有什么风景。” “国公此言差矣,本宫倒是认为,冬日萧瑟便是一景。” 裴楷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着太子殿下一同赏景。 “不必了,既然有盛林县主在,赏景这事便不劳烦国公了。” 曹娡扯扯夫君的衣袖,点下头,裴楷心领神会。 “那便有劳县主了。” 裴笙的高兴溢于言表,她开心地走到魏桓身边,与他并肩前行,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园中美景。 魏邵紧随其后,裴滢无奈跟上,就家里的那个破园子,她不知道赏了多少次,想想女子也真是可怜,日日被囚禁在一方天地中,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被规矩绊住了脚步,也封锁了头脑,真是可悲。 即使觉得无聊,她还是一同前往,人总是要强迫自己做一些无聊的事情。 “这个池塘,是我爹.......” “县主,你说了这么多话,不口渴吗?” 裴笙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口渴,那我们移步暖房喝杯茶如何?” “如此甚好。” 没了长辈的视线,四人的氛围也能融洽些。 “皇兄,这次你在前线英勇诛杀反贼范恢的事迹,臣弟已经听说,你快和我讲讲,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魏邵的脸色更加阴沉,魏桓的话,他听着十分刺耳。 “反贼范恢,你难道忘了他也是我们的叔父吗?” 这句反驳让魏桓瞬间红了脸。 “殿下,恕我无可奉告。” “皇兄,他是叔父没错,不过自他反叛的那一日起,他便只是反贼范恢,而不是叔父范恢。” “他没有反叛。” “他在广阳国起兵,想联合其他异姓王攻打长安,只是其他人都不像他那么蠢,敢和父王作对。” “你可曾亲眼见过他起兵造反?” 魏桓再次语塞,对于他们两个的对话,裴笙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母亲的教导她时刻记在心间,女子不可妄议朝政,男子们之间的对话,她都是选择空耳。 反观裴滢,看似不在意,实则听得很认真。 “我不与你争论,父王说他是反贼,肯定冤不了他。” 魏邵无语,这场原本和谐的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魏桓有些生气的走在前面,裴笙赶忙跟了上去。 裴滢看着前面的两人,不由唏嘘,女孩上赶子,这可是大忌。 魏邵看着她漫不经心,走到她身边说道:“你倒是很云淡风轻。” 裴滢回头,直面他的胸膛,她抬起头,仰头望着魏邵的脸庞。 哎呦一声,扭到了脖子。 第5章 大婚告成 自从上次扭到脖子后,这段时间裴滢一直在府中休养,每日里,眼见各种各样的东西流水般地送到屋内来,国公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她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这期间,裴笙多次借着来探病的借口,实际上眼睛一直偷偷盯着送来她房中的那些东西。 这该死的攀比欲望,裴滢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并没有戳破,时不时地还逗上她几句,只是她不经逗,每次都是生气着离开。 长安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一顶八抬大轿从东宫出发,一顶从北平王府出发,共同奔赴裴国公府。 裴笙一夜没睡,此刻脑袋早已昏沉,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配合着流程。 裴滢是寅时被云柔硬叫醒的,她闭着双眼,任由府中的婆子在她脸上描眉画眼。 裴国公夫妇也是一宿没睡,在府中进进出出,时而张罗宾客,时而寒暄几句,时而吩咐下人,忙得不亦乐乎。 满朝文武俱在,裴国公府收到的贺礼堆得犹如一座小山,任何一个想在大魏朝堂上继续做官的人,都会趁此良机,想方设法地与裴国公联络关系,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就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裴矩跟在父母亲身后,随他们一同和众人寒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行为举止有度,很有裴国公年轻时的风范,与他的姐姐裴笙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不怪曹娡将所有的心血都用于栽培儿子。 虽说是成婚之日,魏邵依旧不敢怠慢,在院中打拳舞剑后,才回到房中沐浴。 看着婢子将红色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神十分嫌弃。 白征看出了他的嫌弃,劝说道:“王爷,这已经是您挑的颜色最深的一套吉服,黑色打底,红色只是点缀,毕竟是大喜之日,您还是不要穿的太过沉闷,陛下若是知道,该不高兴了。” 魏邵点头,示意婢子继续。 看着女娘一直不醒,云柔端来一杯浓茶,让裴滢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直冲口腔,她瞬间清醒。 “云柔,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女娘,您快醒醒吧,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您怎么还是不上心。” “不要啰嗦,我醒来就是。” 裴滢看着大铜镜中的自己,差点被气笑,这么红的胭脂、这么白的脂粉,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妆,她走到面盆前将脸洗干净,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飞快地给自己化了一个妆。 正厅里,裴氏夫妇二人坐在堂前,两个女儿分别行跪拜礼,裴国公老泪纵横,曹娡也掩面而泣,裴笙见状也忍不住哭泣,只有裴滢安静的站在一边,她不像是今天的主角,反倒像是个观礼的宾客。 这一切,魏邵尽收眼底。 两队车马同时出发,在大街的尽头分道扬镳,一行队伍向西朝皇宫的方向走去,另一行队伍向东朝北平王府的方向走去。 宛若两条长龙,盘桓在长安城的东西两侧。 分道扬镳的不止是队伍,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魏桓与裴笙的婚礼,是典型的的皇室婚礼,庄严琐碎礼数多,沉闷无声步骤繁。 反观魏邵与裴滢的婚礼,战场上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部分随他迎亲,一部分在府中与邓国公夫妇一起操持,就等他回来后拜堂成亲,送入洞房后出来喝酒。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两人行三拜礼,邓国公夫妇眼含泪光,有生之年看到孙儿娶妻,是他们老两口最大的天伦之乐。 礼成后,众人的簇拥下,一对新人被送进婚房,不过没停留片刻,魏邵就被萧慎拉走喝酒,招呼兄弟们。 听着安静的房间和喧嚣的外面,裴滢终于松了一口气,吃到了今天的第一口东西。 成亲真累,他们的礼节已经少之又少,她都觉得疲累不堪,真是不敢想象裴笙此刻正在遭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云柔原本还想守着规矩,可看到女娘狼吞虎咽,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也同她一道吃了起来,看着云柔大口吃东西的样子,裴滢露出满意的笑容。 吃饱喝足,困意涌上心头,裴滢来到床边,和衣躺下,再盖上一床被子。 “王妃不可,您和王爷还没有喝合衾酒呢?” “乖,我睡会,一会儿他回来了你叫醒我便是。” 许是太累了,裴滢的头刚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云柔刚开始还站在床边,后来坐下,再后来趴下,最后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魏邵的酒量确实不错,原本兄弟们还有缠酒的,但都被萧慎挡了回去,即便是他成亲,再高兴也该有个分寸。 白征将王爷扶到门口,魏邵示意他不必跟进去,他推开门,云柔睡得很轻,转身看到王爷进来,吓得赶忙起身。 魏邵嘘了一声,来到她身边,看着床上正在酣睡的裴滢,他示意云柔出去,云柔识趣地离开,关上了房门。 龙凤红烛还在燃烧,裴滢突然闻到身边有一股很大的酒气,她慢慢睁开眼,一个激灵坐起来,瞬间清醒。 魏邵此刻正躺在她的身边,她赶忙看向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又拍了拍脑袋,自己只是睡着,又不是喝醉,他就算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自己也是知道的。 “你醒了?”一句冷冰冰的话突然从身后传来。 裴滢赶忙下床,坐到桌边,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王爷,妾身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请您恕罪。” “哦,原来你是不小心睡着的,我刚才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是故意睡着的。” 裴滢心里骂他,显着你能,就你会看。 “王爷都没来休息,妾身怎么敢休息呢?” “本王现在正在休息,王妃不妨同来。” “王爷说笑,妾身刚刚睡醒,此刻不困,王爷若是累了,便先休息吧。” 魏邵起身,在她对面坐下,看似关心的问道:“不知王妃的脖子,如何了?” 这一问,瞬间勾起了裴滢的社死画面。 “已经好了,多谢王爷挂念。” 她的后槽牙已经咬碎。 第6章 互揭老底 魏邵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今晚喝了些酒,竟和一个仅仅见过两面的女子说了许多。 “王妃早些休息。”他起身准备离开。 “王爷且慢。” 魏邵疑惑地转过身,脑子转了一下,马上想通了,进而以一种坚定的口气说道:“我对王妃没有意思,你不必缠着我洞房。” “王爷,您多虑了,妾身并不是要和您洞房。” “那你为何叫住我?” “妾身有一事想与您商议,不知王爷可否赏光。” 听到此话,魏邵来了兴趣,他与这个女子素无交集,她却说有事要与自己商议,到底是什么事? “妾身听闻王爷,有重振南阳邓氏一脉的志向,心中万分敬佩,请王爷给妾身一个机会,让我助您共同完成您的志向。” 魏邵阴沉着脸,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问道:“你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娘,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志向的?” 裴滢肯定不会告诉他,这是他偷听父亲和同僚的对话获取的信息。 “王爷大志,世人皆知,妾身是从他人口中无意间听到的。“ “他人,是谁?” “不过是道听途说,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见他不语,裴滢继续说道:“河东裴氏乃是天下谋士之首,班氏次之。陛下害怕班裴两氏联手,对他不利,故而将我赐婚给王爷,就是为了制衡两方势力,陛下有意扶持您,不知道您是否感觉到了?” “君王之心,不可任意揣度。” “此言差矣,若不揣度君王之心,如何扶摇直上,更不要提王爷您的志向,若您只是一个武将,邓氏族亲依旧不会让您的堂兄弟们随您征战四方,建功立业。” “这些事王妃又是如何知道的?” “南阳邓氏十三子,个个英魂壮烈,为国捐躯,仅留存下几支血脉于世,立下后代永不从军,永不征战的族规,个个卷起袖子,与文臣争天下,只是武将世家,又能真正的培养出几个文臣呢?” “够了,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他发怒,裴滢轻笑一声说道:“王爷,妾身也没说什么,您就听不下去了?” “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滢怎么都没想到,伴随着这句话,魏邵会突然冲到她面前,将她的脖子死死掐住,她的脸因为呼吸不畅瞬间憋红,她伸出两只手,用尽全力去扯开他的手,但依旧无济于事,他的劲实在太大了。 见她受到了折磨,魏邵才松开手,回到座位。 “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问我问题让我回答,或是当着我的面挑衅我,记住了吗?” 裴滢还没从被掐的惊慌中回过神,立马拨浪鼓似的点头。 这都做的是什么背调,不是说魏邵从来不打女子,不杀女子,这些虚假的消息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发布出来的。 “从现在开始,王妃好好说,本王便认真听,王妃若不好好说,后果你自己想。” 裴滢脸上立马堆满笑容的说道:“陛下杀范恢,不是因为范恢造反。” 魏邵的眉头闪过一丝异样,裴滢读懂了他的微表情,继续说道:“陛下派人在广阳国内散布谣言,说是他欲除去范恢,范恢有勇无谋,上了陛下的当,才想着先发制人,可他的将士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你带领的军队全数围剿。” 裴滢时刻观察魏邵的脸色,下意识地挪动身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尽可能的远一些。 “陛下所图,是肃清大魏所有的异姓诸侯王,淮南王随陛下征战四方,可以说,大魏三分之二的国土都是淮南王打下的,陛下却因忌惮,随便找个名头将他贬为淮南侯。东平王是因为娶了昭元公主,成了驸马才得以幸免,但陛下依旧没有放过他,将他降为东平侯,令魏姓子侄接管了他的封国才罢休。广阳王只是一个开始,绝不会是结束,不知妾身所言,王爷是否认同?” 良久,魏邵才开口,困扰他心底许久的事情,在刚才的只言片语中,他找到了答案。 “认同,只是我更加好奇的是,王妃深居简出,每日除了睡觉就是吃,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朝堂之事的?” “王爷又是怎么得知,妾身每日除了睡觉就是吃的呢?” 魏邵虽不工于心计,但对成婚对象的氏族做一定的探查,这点他还是能想到的。 “王妃不是也探查了本王许多,难道本王就不能探查你吗?” “当然。” “本王知你,幼年丧母,父亲再娶,继母狠辣,你受尽磋磨长大,虽是长女,可爹不疼娘不爱,各种用度仅比府中下人强上一些,王妃这样一个落难的凤凰,怕是还不如你妹妹那只草鸡,至少你父亲,对你妹妹可是极尽宠爱。” 互相伤害啊,谁不会。 “王爷还真是关心妾身,只是王爷你,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你南阳邓氏战功赫赫,满门忠烈,却不想陛下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平定天下之后,竟让班氏女做了皇后,让你的母妃屈居于她之下。更不要说你们母子二人,因母族无人,在宫中又遭班皇后记恨,艰难度日,想必这些,王爷你还没有忘记吧。” 看着魏邵逐渐握紧的拳头,裴滢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已经离开了座位,连连后退。 察觉到她的恐惧,魏邵松开拳头说道:“你过来,我魏邵从不打女子。” 裴滢心想,好一个从不打,刚才险些将我掐死。 “王爷你可知,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有勇无谋。你明明打了胜仗回朝,却在朝堂上因不满陛下发放的体恤金数目,公然反抗陛下,多亏我父亲相助,要不你现在还不知道会被那些言官参上多少本,说你目中无人、居功自傲、不可一世。我虽是女子,但论起计谋,绝不逊色于裴氏任意一个男子,我愿为王爷出谋划策,助你一臂之力。” 看着她滔滔不绝说了许多,魏邵反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妾身有三请,一请王爷不与妾身圆房,二请王爷供应妾身衣食,三请王爷保护妾身周全。” “好。” 第8章 界线分明 “外祖父、外祖母,天气寒冷,你们快回房间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 “不行,我们的孙媳妇儿受了惊吓,我们要去看看她。” 魏邵实在拗不过外祖父外祖母,只得任他们推开门,进了内室。 云柔看到邓国公和夫人前来,立即起身行礼。 二老来到床前,裴滢赶忙起身,可她刚一起来,恶心再次喷薄而出,她已经将吃的东西吐了干净,现在连胃中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并无大碍,你看看滢滢都成什么样了?” “外祖父,孙媳无事。” “好孩子,我们邓家对不住你,家中遭遇刺客,冲撞了你大喜的日子,让你受到了如此大的惊吓,我们老两口真是羞愧难当。” “外祖父,您何出此言,家中遭遇刺客,原不是我们所愿之事,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还提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话呢。” “我就知道,滢滢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邵儿已经加派了人手,今夜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明早我拿拜帖去宫中请御医来,给你诊脉。” “不必了,我没事的,不用那么麻烦。” “滢滢,你就别推辞了,我和你外祖父是不相信他们军中的安神汤,都是些给五大三粗的男子喝的药,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身体怎么能受得住药劲儿呢?” 白征端着药,尴尬地低下头。 “你们不用专门进宫请御医,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进宫拜见陛下和皇后,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请御医帮她诊脉便是。” 邓国公转身问道:“今夜之事,你明日见了陛下,准备和他说吗?” “说。” “好,但有一事,你今夜务必办了。” “您说。” “滢滢刚才吐过,这床榻已经脏了,今晚让她和你一同去书房睡。” 魏邵没有说话。 “怎么,和自己的夫人同床共枕,这很难办到吗?” “孙儿遵命。” “滢滢身体虚脱,你抱她过去。” “外祖父,我没事的,可以自己走。” 裴滢赶忙下床穿鞋,却被国公夫人一把拉住,示意她不要动。 魏邵来到床前,将裴滢打横抱起,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裴滢刻意地将身体向外靠,让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别乱动,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吗?” 许久没称体重,自己沉不沉裴滢还真不知道,只是此刻,沉默声震耳欲聋。 刚进书房门,魏邵就将她丢了下来。 “你我既已成亲,若是分房睡,时间久了,外祖必定会知道,自今日起,你要习惯和我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你睡床,我睡榻,没什么事不要和我说话,更不要无故打扰我,睡觉时将帷幔放下,毕竟你是个女娘,名誉清白很重要。” “王爷是在同妾身说笑吗?妾身已经与您同宿一室,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你不必叫我王爷,更不用自称妾身,也不必用您来称呼我。” “这是为何?” “你本就不是一个恭敬的女娘,又何必为难自己,在我这里惺惺作态。” 裴滢笑了笑,说道:“好的,魏邵,恭敬不如从命。” “还有,安神汤你喝不喝?” “喝。” “你不怕自己承不住药劲儿?” “别废话,端汤来。” 房间很快安静了下来,喝过安神汤的裴滢依旧精神百倍,她翻来覆去,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想些其它快乐的事情,可是她的思绪不受控制,总是时不时地回到刚才杀人的场景中去,一来二去,她都快被整崩溃了。 裴滢起身,来到魏邵的榻前,发现他睡觉的时候都抱着剑,心中忍不住吐槽。 她就这样站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她是真的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杀人杀得如此顺手,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他怎么能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虽然她也知道大魏尚武,加之连年战乱,杀人犹如吃饭睡觉般稀松平常,但她依旧还是不敢相信,魏邵连杀几十人后,尸体此刻还摆在院子里,他却能安然入睡,这内心也太过于强大了吧! “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 魏邵猛地睁眼,裴滢看着他,因为害怕都忘记往后退,愣在了原地。 “你不在床上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滢没有说话,紧接着哇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她慢慢蹲下身子,抱紧双腿放声哭了起来,她这一举动,反倒将魏邵镇住了。 “你先起来,地上凉。” “你再哭,把外祖吵醒,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吓唬你,不是要真的挖你的眼。” 哭声越发大了。 “......” 魏邵无奈,叉起她的咯吱窝两侧,将她放在榻上。 哭了一阵后,裴滢的情绪终于释放完毕,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我见你杀人,我害怕,我第一次见那么多尸体,我害怕,有一个刺客断气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害怕,那些死人被抬走的时候,血一直在流,我害怕......” 裴滢就这样自顾自地说着,魏邵坐在凳子上打着哈欠。 “裴滢,既然你这么弱,我是真的想不通,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和我做交易,还大放厥词,说要为我出谋划策?你可知,我杀人无数,只要是陛下让我杀的人,我不辨忠奸,只为了陛下高兴,与我为谋,你要适应我杀人这件事。” “你若只为了陛下高兴就去杀人,为什么还一直在心中纠结广阳王之事?” “广阳王,是个例外。” “是吗?据我所知,大魏还有晋阳王高钧、汉襄王卢翊、庐江王云徵、临湘王韩渚、南苍王庞越这五位异姓王,虽然淮南王被贬为淮南侯,但他在将士中的威望,依旧无人能敌,更不要说,若是他与汉襄王、庐江王联手,推翻你们大魏的江山也不是不可,只怕陛下心中早已恨不得将他们全数除尽。这些人中,也不止广阳王是你叔父吧?你既然愿做陛下手中的一把王剑,终有一日定会与他们兵戈相见,你的手下得去,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魏邵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第9章 宫中家宴 魏邵表面平静,内心犹如万顷波涛拍打。 他自十六岁上战场,披荆斩棘,凡是陛下之令,他无有不从,他习惯了服从,也谨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出征广阳国之前,即便他的心中疑惑满满,但还是习惯性地服从了陛下的命令,而这一切发生之后,他今日才明白,陛下要杀之人,并非真有什么罪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的存在,阻挡了陛下一统大魏的道。 那么广阳一战,便是肃清异姓诸侯王的开端,或者说,从淮南王祁瞻被贬为淮南侯时就已经开始,只是他向来不关注朝中之事,加之也没有起什么战火,他便忽略了过去。 瞬间的顿悟最是可怕,尤其是这种推翻自己内心信仰的顿悟,他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烛火,裴滢小心翼翼的来到他面前,用手掌在他的眼前挥动以作试探。 魏邵的眼珠突然向左一转,斜视着她说道:“把手移开。” 裴滢赶忙收回了手。 “我还以为你魔怔了,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回复一句吧。” “我看你这会儿缓过劲,胆子都变大了。” 裴滢撇撇嘴,不想理他。 “当你面杀人吓到你这事,实在抱歉,但我希望你明白,他人杀你时不会手下留情,若你不合时宜地心软,有朝一日你便会是他人剑下的亡魂,明白了吗?” “......” “此刻,请你从我的榻上起身,回到床上去睡觉,明日一早随我进宫面见陛下和皇后,还有我的母妃。” 听到他下逐客令,裴滢识趣地起身,还将被褥扯平扯平,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裴滢躺下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魏邵均匀的呼吸声,她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许久后,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云柔路过院中时,羞红了脸,赶忙端着洗脸水,低下头快步跑进书房。 “王妃,您醒醒啊,今日要和王爷一同进宫,快些起来梳妆打扮。” 就这样,裴滢在半梦半醒之中,被强制穿衣,坐到了大铜镜前。 “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云柔羞的将头埋得更低,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速速为我梳妆,我要出去看看。” 裴滢的反应在云柔意料之外,即便是昨夜与王爷同房破了身子,但王妃也不能丢掉贵女的娇羞之态呀! 北平王府,天色蒙蒙亮,裴滢快速地穿梭在廊中,云柔在身后吃力地跟着。 她突然停下脚步,躲在柱子后,朝不远处偷偷看去,一群脱了上衣的精壮汉子正在训练,黝黑的皮肤,口中接连不断的白气,一个个哼哧哼哧,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力量的原始雄风,这些精壮的汉子,她以前只能隔着屏幕去看,如今横在眼前,近在咫尺。 她看着这群翩翩起武的男人,终于理解了男人看漂亮女人翩翩起舞的感觉。 这样令人激动的画面,云柔赶忙捂住了眼睛,听着那些浑厚的声音,她的耳朵、脖颈红透了,已经忘记要规劝王妃赶紧离开。 白征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瞪大了眼睛,他不敢多言,只得悄悄地走到王爷身边,魏邵听闻大惊,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 裴滢躲在暗处,看到魏邵朝这边看来,心虚的往后藏了藏,赶紧快步离去。 宫门外,魏邵与裴滢并肩而行,慢慢向宫中走去。 “今早我看见你了。” 魏邵突然开口,裴滢假装没有听到。 “你是王妃,身份尊贵,以后偷看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免得被人看去落下话柄。” 裴滢勉强地从喉咙眼里挤出一个“哦”字。 未央宫偏殿上,魏武帝居于正中,班皇后在左,邓夫人在右,魏桓与裴笙坐在阶下左侧,对面坐着东平侯穆显与昭元公主魏迎夫妇,他们旁边有两位少年,分别是三子魏谦、四子魏骁。 魏邵与裴滢上殿,恭敬地行礼,魏渊赐座。 “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 班妙端起玛瑙羽觞杯,向魏渊进酒,魏桓裴笙紧随其后,魏迎向穆显使了个眼色,紧跟着敬了酒。 连着三杯下肚,外加些奉承的吉祥话,魏渊明显被捧得上了头。 “陛下海量,什么都没吃就连喝三杯。” “......” “魏邵,你快给我介绍一下这都是谁,别一会儿我说错了话,丢的可是你的人。” 听到这话,魏邵眉头锁紧,这女人真是麻烦,难道在家里,他父亲都不教她这些吗? 昨夜自己真是说错了话,说她是个落难的凤凰,她妹妹是个草鸡,现在看来,她妹妹是个草鸡,她是个落难的草鸡,裴国公何许人也,怎么生出来的这两个女娘,都感觉不太聪明。 “北平王,朕看你与王妃相谈甚欢,不知你们在说些什么?” 大殿之上幽幽地飘来这样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两人。 魏邵赶忙起身行礼,从容不迫地说道:“回父王的话,昨夜有四十名死士闯入北平王府,险些要了王妃的性命,直到此刻,王妃依然心有余悸,儿臣正在安抚她。” “什么?竟有此事,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并未查出,儿臣刺伤了一名死士,他欲吞毒,被儿臣拦下,现在死士正在殿外。” “速速押进来。” 裴滢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这绝对是个老六,明明说的是他的家庭成员,怎么就扯到昨夜死士袭击,就算是要说这个事,扯上她做什么,还讲她心有余悸,他在安抚,他人还真是怪好的嘞! 原本只是押解一个死士,众人却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死士,如同过年待宰的猪一般,双手双脚被捆在一根粗木棍的两端,前后两名士兵,将他抬上殿来,竖着放倒在地,他的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裴滢今早看到这画面时,在府中就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来时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此刻依旧忍不住想笑,赶忙端起羽觞杯,遮掩嘴角的笑意。 “别笑,好好观察,哪个有鬼。” 第11章 宫门落雪 魏邵并没有忘记外祖的嘱托,让母妃叫来御医为裴滢请平安脉。 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邓绶打心底里替他高兴,两人离开时,还叮嘱着拿了好些柿子。 丹女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夫人,您看王爷和王妃,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邵与裴滢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邓绶的视线中,她突然感觉身子疲累,向后倒了去,丹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夫人,我去叫御医。” 邓绶拦住她,轻声说道:“无妨,许是今日太累了,你扶我去休息就好。” 丹女原本还想再争上一句,见夫人不语,只得作罢。 魏邵还未走出宫门,就被急匆匆跑来的内官拦了下来。 内官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北平王,陛下召您速回未央宫。” “发生了何事?” 内官摇头。 魏邵来到裴滢身边说道:“你先回府。” 裴滢点点头,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宫中奔去。 北平王府,裴滢坐在桌前打盹,脚边的炭火烧的很旺,云柔坐在她身边守着炭火。 “云柔,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 “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 裴滢披上大氅,走到门外,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她瞬间清醒。 “去让马夫套车,再取王爷的大氅和一件斗篷来。” “王妃,您要去宫门?” “是,快去准备。” 一辆马车,前方悬挂着灯笼从北平王府出发,缓缓向宫门行进,看着前面还有五六辆马车,马夫将车停下。 白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看到一辆马车正朝着自己走来,待他看清后,赶忙迎了上去。 “王妃,您怎么来了?” “快披上斗篷,去车里暖和暖和。” 见白征犹豫,裴滢从马车上下来,示意他上去,白征也不再推辞。 裴滢和云柔在宫门外来回踱步,狭长的宫道,时不时拂过阵阵冷风。 “王妃,王爷今晚会不会宿在宫中?” “我们等到子时,若他还是不出来,我们便回去。” 白征在车上只停留了片刻,手脚恢复了知觉,便下来陪着她们,裴滢原本想劝他多待会儿,那料他先开口说道:“多谢王妃,这点冷比起我们寒冬时在战场上挨过的冷,算不上什么。” 裴滢也不再劝说,三人就这样安静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突然飘起细小的雪花。 “王妃,下雪了,您上车等吧。” 裴滢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宫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她转身,看到魏邵正向外走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些人,正在交谈着。 她快步向前,从云柔手中接过大氅递给魏邵,众人看到了裴滢,停下交谈。 “天冷,快披上。” 宫门外的这幕是魏邵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依旧很镇定。 “你不是回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看天色不好,害怕下雪,就让马夫套了车来接你。” 魏邵看着洁白的雪花落在她的乌发上,睫毛上,他有些出神。 萧慎见状,赶忙上前。 “萧慎见过北平王妃。” 裴滢虽不认识他,但记得他昨日来闹过洞房。 “北平王好福气,王妃不仅貌美,更是体贴,真是羡煞我们这些人了。” 魏邵看了他一眼,萧慎噤声。 大将军钟阳见状,也走上前来。 “弟妹,可还记得我,你们昨日成婚,就是我们兄弟几人一块去裴国公府迎的亲。” 裴滢笑着说道:“自然记得,将军身形魁梧,气宇轩昂,令人过目不忘。” “弟妹不愧是裴国公之女,就是会说话,不像是我们家里的那些女人,个个粗鄙。” “将军谬赞,裴滢怎敢与众位嫂嫂相比,都是将军抬爱。” 这时裴楷与太尉雍勃,御史大夫萧廷也走上前来。 裴滢看到父亲,赶忙行礼道:“爹。” “这是你雍伯父、萧伯父。” “雍伯父、萧伯父安好。” 萧廷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娘,见她明眸皓齿,仪态端方,甚是喜欢。 “裴兄,你真是好福气,生的女儿个个漂亮,还如此贤惠,不像我们家那个儿子,哪里会贴心的备上大氅。” “我哪里有什么福气,这福气现在都是北平王的。” 魏邵赶忙将手中的大氅,双手奉到裴楷面前。 “岳丈大人,天气寒冷,您快披上。” “不了,这是滢儿专程给你送的,不必谦让。” 雍勃待在旁边,原本只是静静地观察,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怼道:“裴老弟,真不是我说你,你的女儿女婿,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最该偷着乐的人就是你,你现在倒是在这里扮什么老匹夫。” 裴楷笑着说道:“今日议事太累,我这不是逗逗诸位,让诸位都放松一二。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二人快回府去吧。” “是。” 魏邵裴滢向众人行礼,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去。 “你和我坐马车吧,下雪骑马太冷了。” 魏邵无意识的“嗯”了一声,像是丢了魂般,与她前后脚上了马车。 白征惊讶到说不出话,王爷在战场上,向来都是不惧风霜雨雪的厮杀,今日这些毛毛雪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怎么就矫情到要乘坐马车。 裴滢递出来一把伞,示意白征打上,白征愣在原地。 云柔接过伞,热心的说道:“打上呀。” “我不用,毛毛雪,不碍事。” 云柔白了他一眼,将伞撑开递过去。 “王妃说过,淋雪后会染上风寒的。” 白征见她眼神坚定,接过了伞,别扭的举过头顶。 马车出发没多久,裴滢就感到胃中绞痛,她眉头紧锁,将身子紧紧团住。 魏邵赶忙扶住她,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裴滢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吃力地说道:“我没事,胃疾犯了,老毛病。” 看她痛苦的样子,魏邵命马夫加快速度,不多时便赶回了王府。 裴滢艰难的从马车上向下挪动,魏邵见状,先她一步下车,将她打横抱起,这次她不再挣扎,安静的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倒不是她不想挣扎,只是此刻,她疼的已经顾不上挣扎,胃疼它是病,疼起来也是真的要人命。 第12章 物是人非 房间里,裴滢在床上疼的打滚,横躺不是,竖躺不是,她吩咐云柔,去给自己准备一个暖壶,再来一碗热的红糖水,可云柔哪里听说过这些东西。 这落后的时代啊! “暖壶是何物?你要它做什么?” “暖壶是能装热水的器皿,用它来暖胃。” “暖了胃就能减轻痛苦吗?” “是的,这个方法对我特别管用。” 魏邵迟疑片刻,伸出自己的手掌,覆盖在裴滢的胃上,裴滢看着他,惊的说不出话。 “我的手掌很烫,即便是冬日,也常常出汗,可以暂时借你一用。” 怎么说呢,也不是他的手掌盖上,她的胃就不痛了,只是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转移了裴滢的注意力,她好像变得没有那么痛了。 魏邵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郎中赶到。 “敢问王妃,今日可曾吃过什么寒凉之物?” “喝了温酒,吃了柿子。” “那便是了,柿子是寒凉之物,王妃脾胃虚弱,一定要忌口。” “多谢郎中,我知道我不能吃柿子。” “我为王妃开几副调养脾胃的药,但药不能治本,您需得多注意饮食,不要着凉才是。” 待郎中走后,魏邵才开口:“你既知道自己不能吃柿子,为什么还贪嘴?” “母妃给的。” “以后不要吃了。” 裴滢将被角捏紧,转过身去蜷缩着身子,慢慢地睡着了,见她熟睡,魏邵才起身出了书房。 “云柔,你去亲自看着王妃的药,煎好了立即端过来。” “是。” “白征,宫里的柿子,明早全数散给府中的下人。” “是。” 魏邵的心中是有愧疚的,不管是昨夜的刺客,还是今日的柿子,她本不用受这些罪,却因为自己,承受了这些,他越想越自责。 他回头看向房中熟睡的她,脑海中浮现出今夜宫门外的场景,一种异样的情愫从他的心头闪过,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夜半时分,睡得迷迷糊糊地裴滢被云柔从床上扶起来,魏邵端着汤药,一勺一勺的喂她。 “好苦,我不要喝药。” “白征,去找些蜜饯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滢睁开眼,看见魏邵正在吹凉勺中的药,她立马坐起,欲从他手中接过汤药。 “别动,小心洒了。” 魏邵将勺子递到她嘴边,裴滢迟疑地张开嘴,咽了下去。 “吃口蜜饯。” 裴滢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吞下蜜饯。 她的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她不过是睡了一会儿,魏邵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云柔见状,扯着白征的衣袖悄悄地离开了书房。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有吹药、吞咽和咀嚼的声音。 静的裴滢十分不适应,她决定打破尴尬。 “陛下召你回去,是为了何事?” “战事。” “你又要出征了吗?” “是。” “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 “......” “明早还要去裴国公府回门,早些休息吧。” “不是第三日回门吗?” “怕时间来不及,和你父亲今日在宫里商量过的。” 无论睡得多么晚,魏邵都会早早起床去打拳舞剑,只是今早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向不远处的柱子那里看去,几次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分神,摇摇脑袋,迫使自己聚精会神。 曹娡起了个大早,指挥着家仆在院中忙碌,昨夜夫君回来的晚,还告知她今日一早女儿就要回门,提前了一日,弄得她措手不及。 魏邵夫妇和魏桓夫妇几乎是同时到的。 魏桓下马,裴笙在婢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魏邵是与裴滢一同乘着马车来的,虽说昨夜喝了药,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他先下车,紧接着伸出手去搀扶裴滢。 裴笙看见如此和谐的画面,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又不敢在太子面前发火,只能垮着脸。 时辰尚早,裴国公和两位女婿在书房中议事,女眷们都回到内院,也说说体己话。 “曹夫人,我四处转转,你们请便。” 曹娡微笑点头。 裴滢带着云柔,朝自己曾经的居所走去,见院门已落锁,她扒着门缝向里面望去,四处都是落叶。 她看了一眼,又走到花园,随着天气越发寒冷,园内更加萧瑟,她的鼻头很快被冻红了。 “王妃,要不我们去暖房坐坐。” “不了,坐着更冷,四处走走。” 裴滢就这样在国公府内四处转悠,偌大的国公府,竟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所,她自嘲一笑。 “云柔,我现在想去做件事,不过需要你帮我。” “王妃,您要做什么?” “你和我来。” 裴楷的书房外有一方小池塘,小池塘与书房之间有一条一尺宽的窄道,池塘另一边是裴国公府的围墙,裴楷喜欢安静,这里向来少有人迹。 更重要的是,这里十分隐蔽,是他与同僚秘密议事的地方,明明在正厅就可以交谈,却偏偏把两个女婿叫到书房,想来必定是有要事商议。 裴滢轻车熟路,悄摸地走在这条窄道上。 天气寒冷,小池塘里结了冰,这下就更安全了,之前都是水的时候,她总是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着实另人担忧。” “岳丈不必忧虑,父王行事,向来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左右不了。” “太子所言极是,天气太过寒冷,此次北上必定艰辛。” “晋阳王已经投靠了呼赧单于,晋阳国也已失守,匈奴陈兵上党郡,剑指长安,此时若不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往年冬日,匈奴只是南下掠夺,骚扰边境,如今这个呼赧单于,行事作风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本宫听闻他鸣镝弑父,为了训练部下残忍杀妻,此人丧尽天良,着实可怕。” “匈奴本就是野蛮未开教化之徒,我听闻他们单于的阏氏,如果单于死后,阏氏会嫁给下一任单于,而这位新单于,有可能会是上一任单于的兄弟或是儿子,这样的风俗,简直骇人听闻。” 裴滢扒着窗缝听的十分认真,突然间,窗户被人从里面轻轻的推开,她吓得赶忙蹲下身子。 “皇兄,为何开窗?” “有些闷,我透口气。” 第13章 被抓现行 窗户只开了片刻,便被魏邵关上。 裴滢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赶忙控制住重心,才没有跌到冰面上,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离开,急匆匆地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裴滢的耳朵刚贴到曹娡的窗户下,就听得一阵充满怨气的哭诉。 平日里,曹娡觉得女儿蠢笨,总是懒得理她,如今女儿虽身份尊贵,但归根结底是皇家的儿媳,只要是儿媳,就难免会在婆家受委屈,她这个做娘的听到女儿的哭诉,内心犹如针扎般难受。 “娘,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新婚之夜和我亲热完,转头就睡,睡着之后,嘴里一直喊着雍姝、雍姝,这个雍姝一定是个狐狸精。” “雍姝,莫不是太尉雍勃之女。” “正是,他既然那么喜欢雍姝,怎么不娶她做太子妃,娘,女儿的心里太难受了。” “那你也不能和太子争吵啊。” “我也不想,可是我真的忍不住,谁想到他竟动手打了我。” “什么,他打你哪里了?” “他...扇了我一巴掌,让我闭嘴。” 曹娡的心头突然疼了一下,她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将她搂在怀中安慰,曹娡的眼泪也顺着面庞无声滑落。 “你以后,绝对不要再和太子发生争执,女子要学会向男子示弱。” 听到这话,裴笙哭的越发伤心。 “笙儿,你记住,不管心里多么难受,一定要讨太子欢心,怀上他的孩子,如果你能生下男孩,你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稳了。” “娘......” 云柔紧张的四处张望,裴滢认真的听着,按说听到裴笙受苦,她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她向来在自己面前说话口无遮拦,但此刻听到她哭的这么伤心,裴滢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昨日在大殿上,女儿看到北平王与裴滢十分恩爱,真的都快气死了。” “所以你就掐自己吗?” “嗯......” “怪我,和你爹太娇纵你,将你的性子养成这般,你应该学学裴滢,连我都知道北平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她过门仅一日,就能让北平王对她好,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你真应该盘下性子来,好好学学她。” “我才不要,学她什么?学她那张死人脸吗?”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通晓事理。” “我不要长大,我永远都不要长大,我要做娘一辈子的乖女儿。” 听着房间内的温情对话,裴滢心里正五味杂陈,突然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只大手,将她的口鼻紧紧捂住,她惊慌地向后看去,是魏邵。 魏邵示意她不要说话,裴滢眨巴眨巴眼睛,魏邵又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离开,裴滢摇摇头。 “昨日,母后也把女儿叫去,说了许多。” “是吗?皇后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母后人很和善,十分关心女儿,还告诉女儿,平日里若无事可做,可以读读书,女儿走的时候,她还给了女儿两卷书。” “什么书?” “《仪礼·丧服·子夏传》《周礼·天官·内宰》” 曹娡思索片刻,问道“皇后可曾过问你与太子之事?” “问了,但女儿只说好,没说我与太子之间发生了争吵。” “听完你说的,皇后是何表情?” “母后笑了,我想她应该是很满意我的回答。” 曹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裴滢原本不想笑,但听到裴笙说的话,她的嘴角实在压不住。 “云柔,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云柔点点头,两人站在远处无奈的看着裴滢。 等到裴滢偷听痛快了,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魏邵在她旁边板着一张死人脸。 看着他的那张脸,裴滢忍不住吐槽道:“我爹总说我板着脸,索然无味,真不知道若是他看到你这张脸,会作何感想。” “裴滢,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明白,但这不是约束君子的吗?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魏邵听到这话,脑中飘过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他没敢说出来。 “魏邵,我问你,你弟弟魏桓,他是不是十分暴力?” “何出此言?” “新婚夜裴笙和他起了争执,他扇了裴笙一巴掌。” “我不了解他。” 见他避而不答,裴滢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不说你不认识他。” “对了,有个叫雍姝的女娘,你认不认识?” “认识。” “她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君...臣...女。” 听到他嘴里冒出的三个字,裴滢各个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裴滢,以后不要再去偷听了,很危险,今天你差点掉进池塘。” “...你看到我了?” “嗯。”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偷听这种事被人撞见,偷听者一般都会羞愧难当,但裴滢的内心早已经被打磨的十分刚强,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快乐人生的法则就是多责怪别人,少埋怨自己。 “不行,不偷听,我从哪里获取情报呢?” “关于我和朝堂的事,你也是从你父亲那里偷听来的?” 裴滢眼神真挚地点点头。 “我承认,这样获取情报的方式,怎么说呢,有些不堪,可是你不能不承认,这样获取的情报不仅有用,还保真。” “保真?” “保证是真的。一个正常人,若是知道有人偷听,与人交谈时不会说真话,只会说些假话来迷惑偷听者,可若不知道有人在偷听,难不成他会和同僚聚在一起密谋说些假话,如果真是这样,这两个人该有多无聊。” “......” 裴国公府外,裴笙与双亲作别,三人眼含泪花。 “人真有意思,父母想见到的女儿进了宫,日后很难相见,不想见的女儿只隔了几条街,再近的距离也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这话,裴滢转身上了车,魏邵跟了上去。 “且慢。” 裴滢掀开帘子,看到裴笙正站在车前。 “怎么了?” “我和太子还没走,你们不能先走。” 裴滢想要怼她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是没忍就说了出来。 “你要走我前面,是将来也准备走在我前面吗?” “当然。” 好吧,她没听懂。 第14章 出嫁从夫 “晋阳王投了匈奴?这消息准确吗?” “我原本也不信,可见到陛下言之凿凿,不像假话。” “晋阳王不是说自己被匈奴围在马邑,请求陛下派兵增援吗?” “兵者,诡道也。陛下疑心深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必须举兵北上,给呼赧单于一个教训,不能任由他在我大魏领土之上肆无忌惮的烧杀劫掠百姓。” “这样看来,晋阳王难逃一死。” “他只要没有投靠匈奴,我们的援军一到,他就能活命。“ “他必死无疑。“ “何出此言?” “你难道忘了,晋阳王是......” “异姓王。” 魏邵恍然大悟,明白了裴滢的意思。 “消息有真假,但人心算计却没有。陛下欲将异姓王处之而后快,你焉知晋阳王投靠匈奴,不是陛下捏造的假消息,广阳王的事情才过去多久,你这只老虎就打盹了吗?” 裴滢的话,给了魏邵一个重新思考问题的思路,既然陛下能放出假消息来刺激范恢反叛,难道就不会对臣下放出假消息吗? “我不是老虎。” “这是比喻,懂吗?” “......” “陛下此次亲征,定会除去广阳王,你若不信,我们便打个赌,如何?” “你赢了。” 裴滢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还没赌就认输,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都不挣扎一下吗?” “不,你虽是女娘,但言之有理,便可听取。” 魏邵说这话时很认真,裴滢收起玩笑的嘴脸。 “魏邵,认识你有些日子了,今天我发现了你身上的一个优点。” 魏邵表面波澜不惊,但心里还是很期待她要说的话,别人夸自己的话,谁不想听,但他依旧故作沉稳的问道:“什么优点?” “保密。” 裴滢说这话时,眉梢眼角带笑,嘴角也微微翘起,看着魏邵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她还故意的左右晃了两下脑袋。 “好了,不逗你了,我有件正事和你商量。” 魏邵清了清嗓子,拂袖端坐说道:“不听。” “你这人要不要这么记仇啊,你们君子,不都是十年报仇也不晚吗?” “我不是君子,我是武夫。” 听到这话,裴滢扑哧笑出了声,原来魏邵不仅不是个呆子,还是个有梗的男子。 “魏邵,我又发现了你一个优点,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不,你想知道。” “子非我,安知我之所想?” 魏邵看着她,他的眼睛深邃,炯炯有神,与他对视时,裴滢竟有瞬间的晃神,她赶忙回过神,转移话题。 “说正事呢,你认真点好不好?” “你说。” “我想和你一起出征。” “不行。“ “你不要直接拒绝啊,买东西都可以讨价还价,你这样直接拒绝,我会很伤心的。” “那你就伤心吧。” “我和你说真的,我实在不想每日待在王府里,你带我去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开开眼界,求你了。” “你若想外出游玩,自己便可以去,无须跟着我。” 裴滢心底闪过一丝鄙夷,现在是什么时代,乱世啊,到处都是流民草寇、地方武装,兵匪流氓鱼龙混杂,他怎么能说出让自己一个女儿家,独自出门游玩的话,裴滢在心里已经创死了他,但表面上仍然恭敬地讨好着。 “王爷,这外面是乱世,妾身一个娇滴滴的女娘,怎么敢独自出门呢,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你还知道是羊入虎口,外面的乱世是虎口,军中就不是了吗?” “可是,军中有王爷您保护妾身,谁敢呢?” “我可以保护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何如厕?” “......” 该说不说他人还是蛮好的,还知道为自己考虑如厕的问题。 看来魏邵真的是一个直男,这样撩拨他的话,他都一脸正气的回答,撒娇对他不管用,那还是正经谈事情吧! “魏邵,长安以北,自东至西的所有地形,全都在我的脑袋里,带上我,你就有了一个活的疆域图。” “不必,大魏疆域图里,你说的这些都有。” “那雁门关以北呢?那里的疆域图你也有吗?” 听到这话,魏邵只觉不可思议,雁门关以北,是匈奴人的地盘,魏渊派出众多耳目,费尽心机探查,尚不能知其全貌,她一个女娘竟会知道,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信我,我真的了解那个地方。” “裴滢,我该信你吗?” 魏邵看着她,她说话的语气和急切的表达不像是在说假话,但她明明是裴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娘,事涉机密的边关疆域,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魏邵的心里打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要信我,这次北上征讨匈奴,除掉晋阳王,乃是建功之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这次你能战功赫赫,对南阳邓氏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为什么要帮我?” “王爷与妾身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荣辱与共,王爷若是能建功立业,将来加官进爵,妾身再得个封号,也能有了品级,食君之禄,到时便没有人再敢欺负妾身了。” 看着她略带幻想的说辞,魏邵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我在阵前搏命厮杀,你跟在我身后鸡犬升天。” “此言差矣,妾身怎么忍心让王爷一个人搏命呢,故而自请陪着王爷一同奔赴战场,妾身没有武功,但却可以陪伴王爷。” 魏邵看她脸上闪过狡黠的笑容,真是只小狐狸。 “这次出征,你父亲也随陛下同去,若他知道你要去,定不会同意的。” “王爷,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已经嫁给您了,只要您同意,我父亲的话没那么重要。” “我看你应该去给你妹妹讲学,三从四德,你熟悉得很。” “看来王爷也没少偷听。” 魏邵咳嗽一声,裴滢看着他欲握拳,赶忙刹住了车,不再说下去。 “你须女扮男装。” “可以。” “若我上战场,你就在大营等我回来,不可四处乱跑。” “好。” 第15章 出兵征讨 宣平门外,小寒时节第二日。 经过紧张有序的准备,魏渊一行人自宣平门出发,太子魏桓监国,班国公、御史大夫萧廷辅佐。 魏渊征调京兵、郡兵共计三十万人,留下驻守的京兵两万人,大军自长安出发,东出潼关,途径弘农郡,过函谷关,行至陪都洛阳后兵分两路。 魏渊率主力,雍勃、裴楷同行,举兵北上,过晋城盆地,剑指上党、太原两郡,与匈奴主力及晋阳王残部在此正面交锋。 魏邵领兵,萧慎、钟阳同行,东出洛阳,过筦城、行至巨鹿郡,途径广阳国,自上谷郡起,一路向西扫荡北部边境,直至平定云中郡,随后南下剑指马邑,横扫代郡,与主力在娄烦汇合。 宣平门城外,送行的百姓夹道而立,感念皇恩浩荡,魏渊骑着汗血宝马,身着金甲,率领大军北出长安。 黄河随地势变化九曲蜿蜒,裴滢一路上只顾着欣赏沿途的美景,她曾经多次沿着黄河两边的道路丈量这片土地,但今日再看,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十二日后,三十万大军行至洛阳,修整半日,大寒时节,于洛阳再次出发。 “魏邵,我走不动了。” “白征,让她上马,你替她牵马。” “我不敢。” “连马都不敢骑,上了前线你怎么逃命?” 裴滢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上了马,马突然扭动身子,吓得裴滢差点叫出来,她赶忙抽出一只手捂住嘴巴。 萧慎从后方视察完大军,骑马追了上来。 “魏兄,你可真是大胆,在裴国公眼皮底下,把他的女儿拐上战场。” “裴滢,萧慎说我拐你上战场,是这样吗?” “不...不是,是我自请...跟来的,白征,你牵住啊,别让马乱动,我害怕...” 要不是在洛阳军营的帐中,萧慎看到裴滢同魏邵一起吃饭谈笑,他差点相信这就是魏邵新的随从,这夫妇二人也真是的,害得他还多此一举,为白征出谋划策,害怕他被这个白面随从取代了位置。 “不过魏兄,真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做的欠考虑。” “愿闻其详。” “她是个女娘啊,哪里见过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到时还不把她吓得昏死过去。” “她不会的。” “你这就是做错了事,心虚嘴硬。” “她见过我杀人。” “你最近不是一直在长安,何时杀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魏谦将这事藏得挺严实。” 萧慎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赶忙追着问:“什么事?为什么要藏严实?” “无可奉告。” 半月后,除夕当日,曹朔早早地候在广阳门外,等待长安的大军前来。 十万大军向前行进,在城外安营扎寨,曹朔率众人迎接魏邵等人入城。 魏邵远远地就看到广阳二字,他神情庄重,愈发不可接近,直到看见曹朔,脸上才有所动,他快步下马,上前拜见曹朔。 裴滢和萧慎远远地跟着,趁无人注意的间隙,她悄悄问道:“萧慎,魏邵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看到这个城门没有?” 裴滢点头。 “范恢就是在这儿死的。” “明白了。” 广阳王府,魏邵一行人安顿好后,与曹朔在正厅里叙话。 “叔父,途径广阳国,我原本不想进城打扰,可过了广阳国,再走几日就是边境,进入匈奴人的地盘,一旦开战,将士们生死未卜,加之今日是除夕,若是在长安,全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顿饺耳才是,诸多原因,才入城打扰,给您添麻烦了。” “邵儿,你此言太与叔父生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广阳国是你父王的领地,你到这里就和回家一样,不必拘束。知道你们要来,我命人在百姓那里买了五十头猪,全城的杀猪匠杀了整整两日,就等着你们大军前来,犒劳你们。” “叔父,您破费了。” “好孩子,陛下将广阳国托付于我,我也离开故土,身边再无故人,今日看到你和慎儿,还有钟阳,内心实在欢喜,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叙旧的间隙,裴滢和白征一直在旁边伺候,趁着添水的功夫,裴滢逮了个空,溜了出去。 说句实话,这世上,没有比听几个大男人叙旧更无聊的事了。 裴滢看着偌大的广阳王府,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脚不听使唤的在广阳王府四处溜达。 庖屋内,几名庖人正在准备食材,一捆大葱,一条猪腿堆在案上,看这阵仗,裴滢好奇地走了进去。 庖人见她面生,但衣着华贵,停下手中的活儿向她行礼。 “你们是在准备饺耳吗?” “是。” “有没有鸡蛋?” 听到她的话,庖人们都十分不解,裴滢伸出双手比划一番。 “贵人是说鸡子吗?” 庖人取来一枚鸡子,上面还沾着鸡毛,十分新鲜。 “是,再取一枚来。” 饺子这个东西,裴滢是真的喜欢吃,但也是真的不喜欢做,步骤太多,太麻烦了,但这段时间,她吃的那些食物,要是放到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不夸张的说,都是用来喂猪的,今日看到肉,她真的是激动到想哭泣。 在几位庖人惊讶的眼神中,裴滢开始了她行云流水的操作和讲解。 “揉面的时候,一定要加两个鸡子,一勺盐,凉水和面就行,这个是猪皮,不能做馅,肉要有肥有瘦,肥三瘦七,吃起来才会不腻不柴。” 待两个庖人将大葱剁碎后,裴滢将肉与葱混合在一起,又将盐块捣碎,加入酱,淋上热油,一阵滋声后,香气扑面而来,她用箸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直到葱与肉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制作饺耳的面,用之前要再揉搓一番,这个是面剂子,不能太大,擀出的面皮要中间厚,两边薄,这样用水煮饺耳时才不会破。” 紧接着,裴滢又为他们展示了饺耳的几种包法。 “这是元宝饺耳、月牙饺耳、珍珠饺耳、麦穗饺耳。” 一番操作解说下来,庖人们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想过饺耳还能这样做。 第16章 辞旧迎新 曹朔离开后,魏邵环顾四周,不见裴滢的踪影,转头问白征:“她人呢?” “好像出去了。” “你去找找。” “是。” 钟阳将魏邵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小声在萧慎耳畔嘀咕着:“萧老弟,你说魏邵,他是不是喜欢......” 话到嘴边,钟阳语塞,很难开口。 “喜欢什么?” “男子。” “大哥为何这样说?” “他这次出征,身边带着的那个新随从,长的细皮嫩肉,身体弱不禁风,没有半分我们北方男子的气概,可你看魏老弟,对他格外关照,我一个粗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小随从十分上心,现在军中都在议论,说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他不喜欢男子,那随从是个女娘。” “什么?是个女娘?” 萧慎在钟阳错愕的眼神中点点头,钟阳反应了片刻,猛地拍桌说道:“不可”。 这一举动,引得魏邵的目光也向他看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钟阳咽了咽唾沫小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可魏老弟才成亲多久,更何况家中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王妃,他这心未免也太急了,这要是让弟妹知道,长安的醋坛子还不得打翻了。” “女娘就是王妃。”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霹雳般,瞬间让钟阳傻了眼。 “不可能,我见过弟妹,她长什么样子我知道。” 萧慎无奈地解释道:“大哥难道没听说过易容吗?” 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交谈着,魏邵安静的坐在一旁。 这个裴滢,真是不让他省心,出发前,满嘴答应会听他的话,绝不会不经他的允许四处乱跑,可现在只要见他忙着,转头就把许下的诺言抛到九霄云外,她嘴里说出的话,和世间男子的誓言一般,绝不可信。 “王爷,王妃在庖厨。” “她在那里做什么?” “做饺耳。” “王府的庖人呢?” “王妃正在教他们包饺耳。” “......” 半个时辰后,裴滢带路,几位庖人拎着食盒紧随其后,见她出现,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王爷、萧将军、钟将军,吃饺耳了。” 庖人将八盘热乎的饺耳摆在桌上,裴滢从食盒中取出蘸料小碗。 “饺耳出锅后停了片刻,此时味道最好,诸位请动筷吧。” 钟阳笑眯眯地看着裴滢说道:“小兄弟,你坐下,和我们一起吃。” “不可,多谢将军盛情,小的身份卑微,不敢与王爷和两位将军同桌。” 魏邵夹了一个饺耳放在小碗中说道:“既然钟将军抬爱你,便坐下同我们一起,白征,你也坐。” 裴滢和白征愣在原地。 “你们二人怎么回事,北平王都发话了,还不赶紧过来,难不成想违令,受军法处置吗?” “谢王爷。” 裴滢扯了一下白征的袖子,两人走到桌前落座。 一个饺耳下肚,钟阳惊呼美味。 “小兄弟,这饺耳你是怎么做的,竟然如此美味。” “回将军话,小的瞎做的。” “瞎做,便能做的如此好,若是你认真做,宫中蔡少府手下的那些太官、汤官,还有何颜面存世?” 裴滢听他说的离谱,笑了笑作为回应。 看着面前各种形状的饺耳,萧慎也感慨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饺耳的形状竟能如此之多,叫人大开眼界。” 裴滢此刻只想干饭,嘴里嚼着饺耳,面带微笑的回应他。 “要我说,魏老弟好福气,能娶...去找到一个这么好的随从,真是慧眼识珠啊!” 钟阳长出一口气,差点说错话。 魏邵没有接话,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吃着。 “诸位将军,在小人的家乡,吃饺耳是要配酒的,不知诸位可想小酌几杯?” 这话戳中了钟阳的心窝。“那敢情好,近来忙于奔波,我许久都没喝过酒,小兄弟,速速取酒来。” 裴滢得令,赶忙小跑着去庖厨取酒。 自从离开长安,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滴酒不沾,方才在庖厨里闻到酒香,把她馋的不行。 酒过三巡,空盘子被白征撤了去,魏邵看着面前兴奋的三个人。 五花骢呀、六六顺、七仙女呀、八大仙、九连环...... “错了错了,快喝快喝......”裴滢高兴地手舞足蹈,萧慎与她一同起哄,钟阳端起碗一饮而尽。 论喝酒,裴滢不是钟阳的对手,可论划拳,她绝对能让钟阳喝到怀疑人生。 “弟妹,你说你一个女娘,怎么这么会划拳,我实在喝不动了.....” 钟阳晃悠悠地从凳子上起来,萧慎扶住了他。 裴滢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缓缓转头看向魏邵。 “我露馅了?” 魏邵点点头。 “我的易容术这么差吗?” “是萧慎告诉他的。” “这个叛徒。” “明日起,直到与陛下会师前,你都不必再易容,男子装扮即可。” “真的吗?魏邵,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易容,每日早起半个时辰有多痛苦。” “时辰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发。” “好。” “今夜,你可以沐浴更衣,明早大军开拔后,下一次沐浴就不知在何时了。” “好,你都不知道,这些时日,我快难受死了。” “白征已经烧好热水,我让他给你备了一身干净的男装,你自便。” “魏邵。” 听到她叫自己,魏邵转头看向她。 “多谢。” 裴滢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魏邵看着她溢于言表的开心,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庖厨的拐角处,白征将一块粗布拉展,固定在两面墙上,粗布后面便是浴桶。 这番操作让裴滢大开眼界,简陋她没有问题,寒冷她可以忍受,可这块布,要是自己正洗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魏邵房门外,裴滢犹豫再三,还是叩响了门。 “进。” 裴滢往进走的时候,魏邵正在擦剑。 “魏邵,你有事吗?” “怎么了?” “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我沐浴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守着门?” 魏邵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剑放在桌上。 庖厨门外,魏邵背身而立,听着屋内传来水花溅起的声响,他心里念着非礼勿听。 可这声音,如同荡起的层层涟漪,撩拨着他不平静的心。 第17章 战匈奴记 昨夜城内的炮仗声响到后半夜,打扰了裴滢的美梦。 清晨,她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时,发现大家都在忙碌,见她出来,钟阳走到她身边。 “弟妹,真的是你。” “钟大哥,是我。” “魏老弟真不靠谱,这么冷的天,还要去匈奴的地盘打仗,你跟着我们多遭罪,他真是一点都不替你考虑。” “钟大哥,他不让我来,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钟阳实在不能理解她,待在长安不好吗?若不是陛下执意北上,这样的天气他是绝对不愿意出门打仗的。 广阳门外,魏邵作别曹朔。 十万兵甲卷起尘沙,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战匈奴记一 离广阳第三日,至长城,边境苦寒,积雪不化,入目之处萧索荒凉,唯有群山沟壑,一片苍茫。 战匈奴记二 上谷郡已被匈奴攻陷,匈奴人在郡中烧杀抢掠,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魏邵率兵强攻两日,城门破,匈奴主力已南下深入中原腹地,将领淳维白椟被杀,取其首级,城中百姓感激涕零。 战匈奴记三 自上谷郡西行,沿途常遇匈奴残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大军浩浩荡荡前行,是以震慑边境。 战匈奴记四 行至云中郡,此处北靠阴山山脉,相较北境各郡,更加温暖,呼赧单于在此驻兵两万,守城的匈奴将领狡诈,数日未能攻下,一时陷入僵局。经几人合议,钟阳率大军正面佯攻,魏邵、萧慎二人各率三千骑兵,从后方左右两路夹击,匈奴手足无措,城破。 战匈奴记五 云中大捷,五日后,忽见前方有高墙,似飞龙,盘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长城近在咫尺,军中将士见此景,不由放声长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自上谷郡别过长城,已有月余,如今至雁门郡,离长安又近了一些。 战匈奴记六 陛下传来消息,马邑之围已解,未见叛臣高钧踪迹,疑起北上,命魏邵速率大军南下,在马邑与主力汇合。 三日后,魏邵大军行至马邑城北十里外。 钟阳与裴滢骑马同行,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裴滢已经熟练的掌握了骑马这项技能,原本让她感觉到害怕的马背颠簸,如今身体也逐渐适应,除了长时间骑马硌的屁股疼、腰部吃力、腿脚酸软,其余的感觉都还好,总归是个代步工具,不让自己的腿脚受罪就行。 “弟妹,你这易容术真厉害,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等会儿见到裴国公,我猜他肯定认不出你。” “钟大哥,你可千万别在我爹面前说漏嘴。” 钟阳连忙点头。 郡守府内,魏渊坐在主位,裴楷、雍勃、魏邵、钟阳、萧慎依次落座,郡守、郡尉及长安派驻的监御史坐在对面,共同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魏渊眉头紧锁,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诸位爱卿,我们一路征讨,接连取胜,现今呼赧单于已经逃到代郡,但叛臣高钧却凭空消失,诸位觉得,他会去哪里?” 雍勃率先开口:“大魏国土辽阔,何处藏不下一个叛臣,臣以为,高钧躲了起来。” “雍太尉,那你说说,他躲去了哪里呢?” 这一问,倒把雍勃问住了。 稍作停顿,裴楷说道:“陛下无须忧思,一个叛臣,被匈奴围剿后,手下残部已是乌合之众,高钧若是躲了起来,天下之大,我们在何处寻他?可他若是敢起兵造反,陛下只需派出大军镇压即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好,裴国公此言有理,现下还有一件事情,需与诸位爱卿商议,近月来我军连连大胜,士气高涨,军心大振,既已到此,朕欲乘胜追击,将匈奴赶尽杀绝,不知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听到这话,魏邵站起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北平王,但说无妨。” “臣与钟将军、萧将军连月来扫荡边境,除去在云中郡与匈奴有过一场较量,余下各处只有少数的匈奴残部,还都是些羸弱的士兵和普通马匹。匈奴彪悍,探子回报,呼赧单于手下的大军至少有三十万,如今却不见踪影,实在蹊跷。” “上党、太原两战中,匈奴约有二十万,死伤逾八万,呼赧单于就是再大胆,也不可能让三十万大军全数南下。如今,算上降城各处的郡兵,我们仍有三十万大军,匈奴不过十几万人,将其全灭,未尝不可。不过北平王担心之事,亦是朕之困扰,呼赧单于心思深沉,万一他是故意示弱,那我们贸然前进,岂不是中了他的圈套,裴国公,你可有什么见解?” 裴楷起身说道:“陛下既然不放心,不妨派出使者,去匈奴军中刺探一二,如今我们连连战胜,也是时候去会会这位呼赧单于了。” “好,刺探一事便交由国公。” “臣遵旨。” 人心叵测,尤其是事关生死存亡,裴楷对于刺探一事十分重视,先后派出了五波使者接连出使,使者回来后给出的答案也是出奇的一致。 陛下英明,匈奴势弱,可攻,此乃天赐良机。 但裴楷依旧不放心,他决定亲自出使,以探虚实,这次出使,魏邵陪他同行。 “北平王,离家已有两月半,可曾收到过滢儿的家书?” “并未,小婿奔波,居无定所,即便夫人想寄家书,也不知该寄去哪里。” “我倒是收到家书一封,说是笙儿已有身孕,如今我也是要做外祖的人了。” “这是好事,恭喜岳丈。” “等这次平定匈奴后,回到长安,你与滢儿也要抓紧,我老了,现在只想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是。” 两日后,裴楷与魏邵回到郡守府。 此次出使回来,裴楷一直愁眉不展,他刺探完匈奴的虚实后,也觉得可以攻打,但魏邵却更加坚定,断言这是匈奴的示弱之计,切不可上当,在他的坚持下,裴楷的心中也有所动摇。 待二人陈述完自己的想法后,魏渊的心中已有答案。 第18章 陛下被困 “整顿大军,明日出发。” “陛下,不可,此乃匈奴诡计,我们不能上当,他们故意示弱,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我们真的不能北上。” “啪”的一声,魏渊将手中的茶杯摔到魏邵面前。 “北平王,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像个懦夫一般,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 见魏渊发怒,魏邵赶忙跪下说道:“臣从未对敌人动过半分恻隐之心,请陛下明鉴。” “是吗?那你在广阳国时,为何要替叛臣范恢收尸?” “臣......” “来人,北平王连月作战,身体疲累,神志不清,将北平王带下去好生休息,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言罢,两名士兵走到魏邵面前,犹豫再三将手搭在魏邵的肩头。 魏邵起身,甩开两人钳制的手。 “臣告退。” 见他离开后,魏渊转头向裴楷发问:“裴国公对朕征讨匈奴残部一事,可有异议?” “臣谨遵圣旨。” 房间内,裴滢借着送饭的机会,见到了魏邵,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魏邵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她从食盒中取出精心制作的油泼面,还有刚炸出锅的油饼。 裴滢用箸一边搅拌油泼面,一边喊着魏邵过来吃饭,见他不为所动,裴滢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王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见他依旧没有动静,裴滢继续劝说道:“陛下一意孤行,日后肯定是要吃亏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匈奴故意示弱,就是为了诱敌深入,只是陛下被眼前接连的胜利蒙蔽了双眼,妄想将匈奴一举全歼,陛下乃一国之君,伴君如伴虎,他要做的事,哪怕是错的,臣子也得照办。” 听到她这番话,魏邵睁开了眼睛。 “可你父亲,他并未表态,只是含糊其辞,这又是为何?” “你以为我父亲,他没有识破匈奴的诡计吗?只不过他是个老狐狸,眼见你们父子二人起了争执,他肯定向着老子,不会向着你这个儿子,其实他也不支持继续攻打匈奴,只是见陛下心意已决,只能顺着陛下的心意说话。” “你又是如何知道,你父亲不支持攻打匈奴的?” 裴滢一时心虚,嘴角略过一丝尬笑,赶忙转移话题道:“我给你做了油泼面,你再不吃面就坨了,还有油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滢将他拉到桌前,魏邵拿起箸,大口的将油泼面往嘴里送。 “裴滢,认识你这么久,我发现你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做饭好吃。” “就这一点吗?” 魏邵点点头,裴滢回给他一个白眼。 “这两个多月行军打仗,你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如今被困在这里,便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好休息几日。” “不行,若我休息,还怎么立战功,怎么让陛下封赏我,怎么让某人得封号呢?” “停,不要给我画饼,还立战功、封赏你、让我得封号,就你不会揣摩陛下心思这一点,你都吃过多少亏了,可你长过记性吗?我现在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别惹事生非,到时候还得连累我。” “怎么?你只想跟着我占便宜,半点亏都不想吃吗?” “是的,我爱吃饭,不爱吃亏。” 听到这话,魏邵没忍住笑了出来。 “有这么好笑吗?” 魏邵咧着嘴笑着点头,看他开怀大笑的模样,裴滢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 “魏邵,原来你会笑啊?” “我一直都会。” “你笑起来,还挺好笑,以后没事多笑笑,不要总板着一张死人脸。” 魏邵收敛了笑容,埋头继续干饭。 长时间的奔波后,裴滢终于在马邑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她整日里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探监。 不累的时候,她总是和白征在庖厨里研究吃食,魏邵饭桌上的花样也多了起来,看着饭桌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吃食,魏邵的表情也逐渐从怀疑转为信任,现在的他,每天除了睡觉练武,就是期待裴滢的到来。 裴滢刚准备伸手推门,魏邵就先她一步从里面打开了房门,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裴滢似乎看到了自己养的那只荷兰猪,每次给它放饭时,它的表情和魏邵如出一辙。 “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 “赤豆米饭和烩菜。” “这米饭为何是赤色的?” 听着他白痴的提问,裴滢怼道:“你猜它为什么叫赤豆米饭?” “我第一次吃赤色的米饭。” “废话,这也是我第一次做。” 魏邵拿起箸,想要夹些烩菜尝尝。 “停,先吃一口赤豆米饭,不要加菜,尝尝它的原汁原味。” 魏邵不理解但照做。 “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行,现在请自便。” 魏邵三两下解决了面前的饭,他吃饱喝足,收拾着碗筷。 “嘭”的一声,门从外面被踹开,魏邵一把将裴滢拉到身后,刹那间,桌上的佩剑已经出鞘。 见来人是萧慎,他将剑收了起来。 “魏兄,陛下...” “父王怎么了?” “我们一路北上,连连败退匈奴,陛下心急,两日前率一万骑兵先行,乘胜追击,不曾想中了匈奴的圈套,匈奴三十万大军藏身在山脉之中,陛下见寡不敌众,当机立断率骑兵上了缟镫山,据天险而守,如今匈奴主力,已将缟镫山围的如铁桶一般。” “谁陪在陛下身边?” “裴国公、雍太尉都在。” 魏邵转身,看着裴滢说道:“你就在郡守府待着,哪儿都不要去,若是我们不敌匈奴,战败,我会派出探子给你送信,你若看到信,就骑马回长安,我会写好和离书,同信一起送到。” “和离书?你是准备战死吗?” “此地靠近北境,天气寒冷,我们的将士被冻伤者十有二三,作战能力大不如前,我们现在只有三十万大军,而匈奴有四十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是一定要上缟镫山,护在父王身边,伤父王者,需得从我魏邵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战场危险,不能儿戏。” “我父裴楷,亦被困于缟镫山上,我这个做女儿的,理应挡在父亲身前,伤父亲者,需得从我裴滢的尸体上踏过去。” “可你是女娘。” “女娘又如何?女娘难道就不是父亲的孩儿了吗?” 第19章 商议对策 时节将至春分,缟镫山上依旧白茫茫一片,魏渊、裴楷、雍勃三人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内商讨应对之策。 他们已被围困在山上四日,天气寒冷,粮食也所剩无几,这几天,大家都是每日一顿饭,苦苦支撑着。 不仅如此,呼赧单于还时常率兵上山挑衅,一时间众将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精神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仅仅四日,魏渊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很累,但他不能倒下,他强撑着精神问道:“大军还要几日能赶到?” “回陛下,按脚力推算,需得四日。” “我们的粮食还能撑几日?” 雍勃小心地作答道:“一日。” “传我令下去,将士轮班值守,若是匈奴再犯,正面迎敌,另外在山路各处布置陷阱机关,大军到达前,不可让匈奴攻上缟镫山。” “是。” 雍勃领了命令,火速去执行安排。 “陛下,您这几日都是只睡一两个时辰,昨夜我们刚与匈奴交过一次手,想着他们暂时不会来犯,您休息会吧,龙体要紧。” “裴爱卿,朕是不是错了?” 看着魏渊面容疲倦,裴楷赶忙跪下说道:“陛下为了边境百姓不再受匈奴之患,亲率大军只身犯险,此等君王,臣愿誓死追随,百姓必定感恩戴德。” “罢了,你退下吧。” “臣遵旨。” 缟镫山五十里外,淅河峡谷。 魏邵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裴滢。 “给我匕首做什么?” “一旦两军开战,你跑的越远越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如果不小心被匈奴发现,你就用这把匕首自刎。” “什么?自刎?我为什么要自刎?”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匈奴发现你是个女娘,他们会做什么?” “......” “魏邵,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烦,你一直都在强调我是个女娘这件事,女娘怎么了?女娘招谁惹谁了?如果真有匈奴发现了我,那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杀一个是一个,战斗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哪怕被匈奴的乱剑砍死,也不愿意刚见到匈奴就泪眼汪汪的抹脖子,连挣扎和反抗都没有,我也是有血性的好吗?” 魏邵的心里很烦躁,原本他一个人,许多事情就很简单,如今身边有了她,自己的心中总是不安。 “裴滢,你若是现在回去,还有活的机会,若是不回去,你的命,便只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了。” “我不回去。”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来?若我战死,你可以再嫁,活着难道不好吗?” “活着当然好。” “那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 见她油盐不进,魏邵的心中更加烦躁,这种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他十分窒息。 萧慎看着两人闹别扭,赶忙从中调和。 “我说二位,现在不是吵架斗嘴的时候,陛下还被围困在缟镫山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魏邵千头万绪,现在的形势于他们来说,十分不利。 缟镫山上寒冷,缺少粮食,陛下肯定困难重重,山下围困着四十万匈奴,自己只带了两万骑兵,若是进攻,将匈奴的战火引到此处,那这两万骑兵,最多撑不过一日,定会全军覆没,可他若是不吸引匈奴的注意,陛下那里便会危机重重,现在的情况是进退两难。 见他不语,萧慎也垂头丧气。 “我有一计,若能成功,可兵不血刃。” 裴滢此话一出,两人瞬间来了精神,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现今的形势,虽然看上去危机四伏,实则都是表象。陛下身边只有一万骑兵,匈奴有四十万,若是呼赧单于真想要了陛下的性命,缟镫山的天险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们还有三十万大军正在北上,脚程虽然慢了些,但最多四日便能赶到,难道呼赧单于不知道这些吗?三十万大军若开战匈奴,拼着性命保护陛下,难道他们就不会怕吗?” “既然形势对匈奴也不利,为何呼赧单于还要围困陛下于缟镫山上?” “敲诈。” 魏邵与萧慎面面相觑。 “呼赧单于围困陛下,原因不过有二。其一,从心理上来说,陛下乃是天下的君主,九五之尊,如今被他围着,如同瓮中之鳖,若你们是呼赧单于,心里爽不爽?其二,从利益上来说,陛下虽未被呼赧单于活捉,但我们已经失去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若我们三十万大军与他们正面开战,他们都不需要应付我们,只要上山捉了陛下,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他之所以不捉陛下,就是给陛下留存颜面,为了接下来的敲诈,这事情,得靠金银财宝才能收场。” 听到她的分析,萧慎恍然大悟,拍手称赞。 “嫂嫂,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的分析没错,匈奴往年冬季南下,就是为了掠夺。今年陛下在,他们挟持陛下做人质,是为了敲诈我们,要不只有一万兵马,他们都不需费太大力气,就能全歼,为何不做呢?还不是因为钱财。” “是这个意思。” 魏邵绷着脸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裴滢没有看他,继续对着萧慎说道:“我们需要一个说客,一个匈奴部落里的说客,让他来试着说服呼赧单于,见好就收,顺便还可以验证一下我的分析是否正确。” “呼赧单于行事狠辣,鸣镝弑父、为训练部下杀害妻子,你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人,匈奴中的哪个将领,敢站出来做大魏皇帝的说客?” 裴滢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魏邵这人,同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能这么刺耳呢? “萧慎,你可知呼赧单于有几位阏氏?” “五位。” “哪位最得宠?” “大阏氏鄯善。” “好,我们便去找这位大阏氏。” “不可。” 听到这话,裴滢再也忍不住怼了回去。 “魏邵,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吗?” “这位鄯善的亲姊西圆兴,就是被呼赧单于训练手下时,杀死的王后,看着亲姊惨死,她却能不为所动,继续服侍呼赧单于,这样的女人,你想过她有多么心狠手辣吗?你真以为,你是她的对手吗?” 第20章 一见如故 “魏邵,子非鄯善,安知她之所想?若是有人杀了你的亲姊,你恨不恨?” 魏邵没有说话。 “这位大阏氏,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此等心胸,就已经让多少人望尘莫及,你要明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嫂嫂,万一这位大阏氏不见我们,怎么办?” “人间路,若不开,金银财,铺道来。萧慎,你去准备金银财宝,首饰玉器,越多越好,匈奴这条路要想走得顺畅,金银财宝必不可少。” “好。” 萧慎与白征外出办事,留下魏邵和裴滢。 魏邵将腰间的皮囊壶取下来,递到裴滢面前,裴滢看了他一眼,接过壶。 “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何不理我,只和萧慎说话?” “不论我说什么,你总是第一时间反驳我,但是萧慎不会,他会听我把话说完。” “......你准备亲自去见这位大阏氏?” 裴滢喝了一口水,“嗯”了一声。 “我同你一起去。” 裴滢将皮囊壶递回魏邵的手中,看着他说道:“好啊。” 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魏邵的心脏在胸膛内砰砰乱跳,他试图去控制心跳,但无济于事。 “魏邵,你知道吗?其实你是个还不错的男子,但你身上的缺点也十分明显,你若是不会说话,大可以闭嘴不说,而不是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分外刺耳,吾日三省吾身,你没事的时候,多反思反思自己的那张嘴吧。” 魏邵默默地拔掉壶塞,喝了一口水。 匈奴领地,大帐外。 魏邵被匈奴人下了武器,搜了身,两人走进帐内,鄯善坐在主位,右手边的铁架上,站着一只鹰,她的手中抱着一只松狮狗。 “大魏使者裴滢,拜见大阏氏。” 鄯善微微抬起眼眸,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她的瞳孔缩紧,仔细地盯着看。 “大魏使者,你们找我有何贵干?” 裴滢笑着说道:“大阏氏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第一次见面,我们略备薄礼,请您笑纳。” 言罢,随从抬着三个大木箱进了帐,看他们吃力的表情和落脚时四起的灰尘,就能猜出木箱里的东西十分重。 随从打开木箱,鄯善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她见过好东西,可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中原果真富庶,难怪单于心中图之。 鄯善内心虽激动,但依旧沉稳,缓缓地说道:“大魏使者,请坐吧。” “多谢大阏氏。” 裴滢与魏邵坐定后,她趁热打铁的说道:“大阏氏,我们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鄯善没有接话,裴滢继续说道:“我们陛下,被呼赧单于率兵,围困在缟镫山上,我们想请您做个说客,为呼赧单于分析利弊,请他放了我们的陛下,我们定当感激不尽,不论事成与否,我都会派人再给您送些礼物。” “我听闻你们大魏,后宫嫔妃可以私下里干预政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在我们部落,女人不得干涉男人的事,草原上,男人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鹰,女人嘛,就像是它。” 鄯善逗了逗怀中的松狮狗。 “大阏氏,在下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 “在下以为,草原上的女人,并不是您手中的狗,而是奔驰草原的战马。男人来自何处?女人的裙摆之下,若是没有母亲、妻子,何来儿子、丈夫?草原上的女人,如同战马,默默担负着部落里的大小事务,才让男人们能有时间、有精力去前方作战,战马虽被骑之胯下,可若无战马,仅凭一个人,又如何能在战场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听到这话,鄯善将怀中的松狮狗放在地上,抬头看向裴滢说道:“大魏使者裴滢,是吗?” “正是在下。” “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可以收下你的礼物,但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鄯善端起碗继续说道:“我敬你,喝完这碗酒,你就可以离开了。” 裴滢并没有端起面前的碗,她在心中已经预设过,可能会有这种结果,那就只能继续出招。 “且慢,我还有一件珍宝未献上,不知大阏氏可有兴趣?” “是吗?那便呈上来吧。” “是。” 看到随从送进来一幅画卷,鄯善竟一时猜不透他们想做什么,裴滢从随从的手中接过画,双手呈给她。 鄯善接过画的时候,指尖轻轻划过裴滢的手背,这一撩拨,裴滢的汗毛竖了起来。 画上是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女人,别说是男人,鄯善的目光也被画中女人吸引。 “大阏氏,这是我大魏最美的女人,您觉得比起草原上的女人,如何?” 鄯善将画卷了起来,放在面前的桌上,说道:“使者有话,不妨直说。” “若我们命人将这幅画像,送给呼赧单于,您觉得他会不会动心?” “你在威胁我?” “在下不敢,若是在下真想威胁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先来见您呢?” 鄯善看着裴滢,突然笑着说道:“我与使者有些话要说,但不可有外人在场,让他出去。” 裴滢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是魏邵。 “大阏氏,您与我们使者素不相识,有什么话不能说与外人听,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裴滢赶忙给他递眼色,示意他闭嘴。 听到质问的话,鄯善并不生气,面带微笑着说道:“北平王,你难道将我忘记了吗?” 这一问,魏邵懵了,裴滢满脸吃瓜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两人。 “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可是我认识你。” “我们从未见过,你又是如何认识我的?” “呼赧单于的帐中有你的画像,我想告诉你,不止我认识你,整个部落的所有人都认识你,呼赧单于放出话去,杀北平王魏邵者,得百金,封左将军,你猜猜,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了你去邀功?听闻你的武功深不可测,可寡不敌众的道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 魏邵依旧面不改色,一时间陷入僵局。 裴滢赶忙接话:“大阏氏叫你出去便出去,不要犟嘴,出去。” 第21章 传递消息 待魏邵离开后,鄯善走到裴滢身边,从她身后伸出手指,抚摸着她雪白的后脖颈。 “大阏氏,您这是做什么?“ “使者怕了?” “男女授受不亲。” “可你是男人吗?” 裴滢见她怔怔的盯着自己,看着她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咽喉处,游走到耳垂那里。 “你是个女人。” “大阏氏好眼力。” “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但我不能保证,他会听我的话。” “多谢大阏氏,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我猜你是北平王妃,是吗?” “是。” “你们大魏的男人,也是三妻四妾,日后,你怕是也会碰到许多麻烦的女人。” “我的志向,从来都不在女人之间,也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和她们斗的死去活来。” “很好,我很喜欢你,希望日后有机会,还能见到你。”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魏邵见裴滢走出大帐,赶忙跑到她身边。 “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事情如何了?” “她同意了。” 裴滢注意到,许多匈奴人都朝着两人的方向看过来,鄯善说的果真不假。 “此地凶险,我们速速离开。” 裴滢与魏邵策马奔腾,赶回淅河峡谷。 萧慎、白征见两人回来,迎了上去。 “嫂嫂,一切可还顺利,大阏氏答应了吗?” 裴滢点点头,转头对魏邵说道:“魏邵,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派出探子去侦查缟镫山的地形,找一处匈奴看守最弱的地方,伺机上山去,将我们的计划告诉陛下。” “你怎么能保证,呼赧单于一定会听鄯善的话。” “呼赧单于不会听她的话,我只是让她提供给呼赧单于一个作战思路,若呼赧单于心中所想,正是她所说的,呼赧单于一定会顺水推舟。” “好,我听你的。” “你记住,上山后,一定要告诉陛下,我们与匈奴进行了谈判,请他们开出一个口子让大军逃离,不管将士们多冷多累多饿,一定要排兵列阵,整齐划一,不能将自己的软弱表现出来,撤退速度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魏邵点头,他将裴滢的话记在了心间。 “我让白征留下来保护你。” “不必,你带着白征一起,有萧慎在,还有两万大军,我不会有事的。” 萧慎说道:“魏兄,听嫂嫂的,我一定会誓死保护嫂嫂,你放心吧。” 看着魏邵等人骑马离去的身影,裴滢的心中也紧张起来,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缟镫山北侧,是数百丈的悬崖,此处偶尔有匈奴骑兵侦查,没有驻守的士兵。 魏邵利用悬崖上生出的树作为支点,艰难的向上移动,白征本想追随,被他拦了下来。 三个时辰后,在天空破晓之前,魏邵终于艰难的爬上了缟镫山,他衣袖的许多处都被划烂,脸上也有两处小伤口。 巡逻的士兵听到山崖底下有异响,赶忙上前查看,待看清来人是北平王后,找来绳子将他吊了上来。 军帐内,魏渊坐在主位,他双眼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王,儿臣救驾来迟,您受苦了。” 魏渊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睁开眼,看到魏邵正跪在自己眼前,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他。 他激动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魏邵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邵儿,真是你,这里被匈奴围的如同铁桶,你是怎么上来的?” “回父王,儿臣从北侧悬崖上来的。” “什么?北侧悬崖。” 魏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沉默良久,回到主位上,轻声的说道:“好孩子,父王错怪你了。” “父王,您无需自责,只要您平安,儿臣就是受再多的苦也无妨,儿臣来找您,是有一件事情想禀告给您。” “好孩子,你坐下说。” 魏邵并没有直接落座,而是先走到裴楷面前,冲他行了礼。 见他所为,裴楷不解,赶忙扶住他。 “岳丈,小婿有罪,请您恕罪。” “北平王,这是为何?不必多礼。” “这次北上,裴滢也一起来了,大军分头行动之前,她每日易容,扮作随从跟在我身边。” “什么?滢儿也来了?她现在何处?” “五十里外,淅河峡谷,萧慎在她身边,您不必担心,您若是想责罚,便责罚我吧。” “北平王何出此言,我的女儿我最是了解,她想做的事,再多人阻拦,她也会去做,这次跟你出来,是她的主意吧?” 魏邵没有说话。 “此事不怪你,若是真要怪,我这个父亲也有错,子不教父之过。” 雍勃从旁劝说道:“只要滢儿平安无事,其他的不必细究,你们翁婿二人快坐下,同陛下一起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匈奴。” 魏邵坐定,说道:“昨日一早,裴滢扮做大魏使者,与我一同带着金银财宝,去拜会呼赧单于的大阏氏鄯善,起初她并不想帮我们,裴滢与她斡旋许久,最后送给了她一幅美人图,还和她说了许多,她才答应做我们的说客,为呼赧单于陈明利弊,请他为我们留出一道口子,让我们可以撤退下山。” 魏渊问道:“呼赧单于会听一个女人的话吗?” “不会。” “那你们找她有何用?” “裴滢说,呼赧单于并不是真心想杀父王,他们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向我们大魏敲诈更多的金银财宝,马匹牛羊,否则早就会攻上山来,即便缟镫山有天险可据,也敌不过匈奴的强攻,她之所以让大阏氏给呼赧单于吹枕边风,目的就在于让大阏氏去验证她的猜想是否正确,若是正确,呼赧单于一定会顺水推舟,若是不正确,这也是她给呼赧单于,一个重新思考作战的思路。” 良久,魏渊开口说道:“不愧是裴国公之女,确实有勇有谋。” 裴楷赶忙起身,作揖道:“陛下谬赞,区区一个女娘,都是胡猜乱想,裴楷教女无方,让陛下见笑了。” “裴国公,你这话,朕不喜欢听,女娘又如何?若不是你裴氏的这位女娘想出对策,我们现在又有何破局之法?” 裴楷低头不语。 第22章 缟镫之耻 雍勃赶忙接话道:“陛下圣明,裴国公教女有方,北平王英勇忠心,此战过后,陛下应当好好赏赐这夫妇二人才是。” “雍太尉言之有理,等回到长安,朕自会论功行赏。” “儿臣谢过父王。” “臣谢过陛下。” 翌日,晌午时分,探子来报,缟镫山西侧,匈奴撤去守军,可撤退下山。 听到这则消息,将士们的开心都溢于言表。 雍勃整顿大军,魏渊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雍勃说完后,请示魏渊让他说些什么,魏渊却让魏邵来替他说。 “众将士听令,撤退时整齐划一,步伐一致,不可露怯、不可示弱,将陛下护在队伍正中间,若匈奴有诈,立刻反击,誓死捍卫陛下。” 众将士得令,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向山下匆忙有序地奔去。 缟镫山下,呼赧单于率兵在不远处等候,看着大魏的皇帝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派出使者前去送信。 匈奴的士兵们,不停地吹着口哨、大喊着叫嚣,魏渊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此刻为了活命,他选择了隐忍。 “北平王,匈奴使者送来书信一封,请陛下亲启。” 雍勃指挥兵马停下,魏邵骑马将信送到魏渊手中,魏渊看过信后,将手中的信揉作一团。 见魏渊面色难看,魏邵不敢多言。 “裴国公,北平王,你们二人下马,随朕去会一会这位呼赧单于。” 匈奴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大魏五千骑兵披坚执锐,两军隔着数百丈,中间的空地上,魏渊与呼赧单于面对面坐下。 “大魏皇帝魏渊,别来无恙。” “放肆,见到陛下,竟不行礼,还敢口出狂言。” 魏渊举起手,示意裴楷不要说话。 “匈奴首领呼赧单于,幸会。” 呼赧单于示意手下将准备好的契约献了上来,递到魏渊面前。 “大魏皇帝,签了它,你们就可以走了。” 魏渊看着面前契约上的内容,拳头不由得慢慢握紧,又渐渐松开。 “你要的金银财宝、马匹牛羊、绫罗玉器,朕都可以许你,唯独最后一条,和亲,朕不能允。” “大魏皇帝,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呼赧单于面露狠色,他在草原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他的张扬和跋扈,也带到了今日的这场谈判之中。 “我大魏,靠的是真刀真枪搏来的天下,不是靠着出卖女子来换取安稳,我还有三十万大军,不出两日便能赶到,若是你不愿意放我们走,那便留下,与我大魏的将士们正面厮杀,自古成王败寇,若我魏渊输了,甘愿死在你的手上,但这样的契约,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签。” 呼赧单于命人拿来酒,他一碗下肚后,说道:“两日,你觉得我会等你们的大军前来营救你吗?我现在,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霎那间,呼赧单于的刀已经抵在魏渊的脖子上,与此同时,魏邵的剑也抵在了呼赧单于的脖子上。 裴楷见状,赶忙从中劝和,小心翼翼地移开两人脖子上的刀和剑。 他走到魏渊身边,低声耳语道:“陛下,当前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切不可激怒呼赧单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陛下三思。” 魏渊看着眼前的契约,良久后,他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且慢。” 裴楷挡在魏渊面前,说道:“陛下已签了契约,呼赧单于还要做什么?” “让你们的陛下,以血为盟,按下指印。” “不可,陛下龙体,怎能随意伤害。” 魏邵拔出佩剑,伸出手指,锋利的剑刃划过指尖,他将手指递到魏渊面前。 魏渊伸出手,他尽量控制着自己胸膛中燃烧的怒火,让自己的手指不发抖,在契约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呼赧单于见事成,端起碗向魏渊敬酒,魏渊勉强着,将酒喝了下去。 淅河峡谷,听着远处震天的马蹄声响,裴滢知道,他们回来了。 见魏渊的马匹跑到她面前,她赶忙跪下行礼。 “北平王妃裴滢,见过父王。” “平身,好孩子,这次多亏有你和北平王,我们才能脱险,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要父王龙体安康,儿臣别无所求。” “好,你父亲在后方,快去给他请安吧。” “是。” 裴滢走到裴楷面前,魏邵站在他身边。 “父亲。” “别叫我父亲,如今你的本事大的很,一个王妃,不好好待在王府里,还敢陪着夫君上战场,裴滢,为父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父亲恕罪,都是女儿的错,您莫要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我是管不了你了,北平王,既是你的王妃,你自己看着办吧。” 裴楷说完,骑着马离开。 “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只是下山后,呼赧单于逼迫陛下签了契约,才肯放我们走。” “意料之中,如若我是呼赧单于,此时不敲诈你们,难不成等到你们回长安后再敲诈吗?” “除了金银财宝之外,他还加了一条和亲。” “和亲?难怪方才陛下的脸色那么难看。” “陛下气坏了,呼赧单于还让他以血为盟,按下指印。” 听他说话时,裴滢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凝固的血痂,将他的手牵了起来。 “所以你就割破自己的手指,让陛下用你的血吗?” 魏邵点点头,他这时已经不太能听到裴滢在说什么,他的脖颈、耳朵通红,烫的厉害。 “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干净,下次用牙齿咬破手指,明白了吗?” “明白了。” “也罢,折腾了好几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裴滢上马,看着她骑马在前的身影,魏邵有些出神。 萧慎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 “魏兄,被嫂嫂迷住了?” 魏邵板着死人脸看向萧慎,萧慎看着他可怕的眼神,赶忙闭嘴。 谁曾想,魏邵突然开口说道:“是又如何?” 萧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魏邵吗? 第23章 占他便宜 谷雨前两日,大军回到长安,全城百姓夹道欢呼。 三日前,刘桓就开始着手准备,在未央宫设宴,满朝文武俱在,庆贺魏渊御驾亲征、凯旋归来。 魏渊坐在大殿的主位上,这段时间的赶路,让他觉得疲惫不堪,看着面前的歌舞升平,众人脸上洋溢着的笑脸,他喝了两杯酒,吃了些东西,便去休息,由魏桓代他与众卿同乐。 蒯通扶着陛下进了寝殿,他能感觉到,陛下有心事,更加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蒯通。” “臣在。” “朕不在的这段时间,太子监国,可还得力?” 蒯通跪下答道:“太子殿下每日里兢兢业业,十分勤勉,对于政事亲力亲为,满朝文武都对太子殿下赞誉有加。” 听他说完,魏渊没有说话,只是在床边坐定,将脚伸了出去,蒯通见状,赶忙上前帮魏渊脱掉靴子。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陛下千秋万岁,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 “那你说,朕是不是应该传位给太子?” 蒯通磕头,惊慌地说道:“陛下恕罪,臣不敢妄议朝政。” “朕没说什么,你怎么怕了?” 蒯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魏渊看着他的这幅模样,说道:“朕听说你,十分支持太子,私下里与皇后也走的很近。” “臣不敢,臣不支持太子,也与皇后并不熟悉,陛下不要听信奸人谗言,臣永远是陛下您的臣子。” “是吗?你永远是朕的臣子?” 蒯通连磕三个响头,表明忠心。 “来人,传朕旨意,内官蒯通,结党营私,串通后宫,欲篡位弑君,即刻斩首,以示天下。” 蒯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接连求饶,但都无济于事,片刻后,外面的叫喊声终于平息。 魏渊躺在床上,郎中令马锡来报,已斩杀蒯通。 “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晚些时候,送去皇后宫中。” “臣遵旨。” 自从裴笙有了身孕后,班皇后对这个儿媳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而她也一跃成为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女人,一切好的东西都送到她居住的东宫中去,太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她是母凭子贵。 但就算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孩子的基础上,她也是极尽的折腾,这样的荣华富贵,她能享受一日便是一日。 在宴席上,看着魏邵与裴滢把酒言欢,她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怀胎两月,还没有显怀,但她还是用手扶住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了。 “北平王、王妃。” 见她走到面前,两人起身行礼。 “听闻北平王妃,这次跟随北平王上了战场,你们还真是夫妇情深。” “太子妃过奖,你怀了皇孙,将来大魏最尊贵的女人不就是你了嘛!” “那是自然,我儿乃太子嫡长子,陛下嫡长孙,身份何等尊贵,我身为他的生母,当然尊贵。” 裴滢实在对她无语,这种张扬跋扈的劲儿怎么就这么让人讨厌呢! “北平王妃,你可要抓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多谢太子妃关心。” 裴滢嘴上应付着,心里只想着她赶紧离开。 “本宫敬北平王妃。” 裴滢端起玛瑙羽殇杯,却被裴笙按住手腕,她示意婢子拿来酒壶,将裴滢的杯中斟得很满。 魏邵想出手,被裴滢制止,她摇了摇头。 裴滢一饮而尽,见她豪爽的气概,裴笙心中更气,拿起酒壶再斟一杯,裴滢也没有怕,一饮而尽。 就这样,两人说着一来二去的话,喝着一杯又一杯,唯一的区别是,裴滢喝的是酒,裴笙喝的是水。 班皇后一边欣赏百戏,一边暗地里观察着裴笙,眼见她犯蠢,赶忙让婢子前去提醒。 “王妃果真女中豪杰,我再敬你一杯,愿你......” “太子妃,皇后请您过去叙话。” 裴笙停下手中倒酒的动作,满脸堆笑,赶忙随她走了过去。 数杯酒下肚,裴滢感觉到了头晕,她一下没站稳,魏邵将她扶住,停在自己的怀中。 “我知道你酒量好,但你也不能这样喝,喝醉了万一殿前失仪怎么办?” “裴笙就是故意灌我酒,但我是谁,我是一生要强的长安女人,我能让她小瞧我吗?” 见她嘴里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魏邵找了理由,先带着她离开宴席。 夜风拂面,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魏邵扶着她,慢慢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她不胜酒力,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路过的宫人们,退到两旁行礼。 “魏邵,今晚有星星吗?” 魏邵抬头看向天空,回答道:“没有。” “你胡说,明明就有。” 魏邵又抬头仔细的看向天空,确实没有。 “你自己抬头看,哪里有星星?” 裴滢突然挣脱他的臂膀,先他一步走到前面,随即转身,动作行云流水,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魏邵赶忙停住,谁曾想,她伸出手扯住魏邵的衣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强行缩短,傻笑着看他。 她嘴含酒气,说道:“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魏邵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裴滢傻笑着,倒向他的怀里,他立刻伸出双手去接住她,见她脚下不稳,一个打横,将她抱起来。 “咦,我怎么飞起来了?” “乖,不要乱动。” “我才不要乖,就要动,就要动。” 魏邵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看着她,慢慢地往前走。 宫人见此情景者,皆背过身去偷看,今夜,这个八卦将很快传遍整个宫中。 裴滢闹腾了几下,感觉有些累,两只手环住魏邵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她是有些醉意,但还没醉到刚才那个地步。 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魏邵这样冷酷且禁欲系的美男子,自己难得有机会占他便宜,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毕竟也不是天天都有这种机会的。 “魏邵,你的脖子为何如此烫?” 说这话时,裴滢还故意往他脖子上蹭了蹭。 她的耳边,只传来魏邵喉结滚动的声音。 第24章 直球撩拨 北平王府内,邓国公夫妇一直在等着孙儿和孙媳回来。 原本宫中也给他们送了帖子,但邓国公心中与魏渊龃龉隔阂很深,不愿前去,故而称病推辞掉了。 魏邵将裴滢从马车上抱下来后,径直进了府,邓国公夫妇看到孙儿抱着孙媳,赶忙上前询问。 “邵儿,滢滢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灌她酒,她喝醉了。” “她们不是姐妹吗?妹妹为何要灌姐姐的酒?” “许是嫉妒吧。” 邓国公夫妇面面相觑,不好再说什么。 “既如此,快抱滢滢回房,对了,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找了工匠,将你们的婚房重新休整了一番,以后就不必再睡书房了。” “谢谢外祖父。” “邵儿,我一会差人送醒酒汤去你们房中,你喂滢滢,让她喝下。” “好,外祖母。” 魏邵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些震惊,他们成婚已有四月余,但是房间内依旧是披红挂彩、龙凤红烛燃烧,外祖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将裴滢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云柔,你去看着醒酒汤,煮好了便端来。” “是。” 裴滢的脸颊上泛着红晕,她皮肤雪白,红晕更衬得她娇俏。 魏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珠子都快掉到她身上了。 这一切,裴滢自然能感觉到,只见她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魏邵的衣襟,魏邵失去了重心,向她的方向倒去,但又及时的撑住,裴滢伸出双手再次环住他的脖子,“啵”一声,吻上了魏邵的唇。 她只是蜻蜓点水,吻完后,收回双手,倒在了软枕上。 魏邵的大脑失去了思考,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就结束了。 他看着眼前已经进入到睡梦中的裴滢,一时手足无措。 他该不该吻回去? 就在他思考之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进。” 见来人是白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王爷,您怎么了?为何脸色发红,是不是发热?” “没有,你来有何事?” 魏邵的语气中明显不快,可是白征却没有听出来。 “国公请您去叙话。”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随后到。” 待白征离开后,魏邵回头,吓了一跳,只见裴滢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不是喝醉了吗?” 裴滢没有说话。 “你要不要喝点水?” “......“ 见她没有回应,魏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魏邵,你是不是喜欢我?” 魏邵似是被说中了心事,先是心头一震,紧接着眼神躲避,行为局促,他的脸、脖颈、耳朵此刻都已经红透,他佯装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说话呀。” “外祖叫我叙话,我先走了。” 他慌忙逃走,裴滢在他身后说道:“胆小鬼。” 魏邵闭上房门,长舒一口气,反应过来,原来裴滢没有醉,那刚才她的那些撩拨,难道都是刻意为之? 他越想越乱,索性还是不要再去想了,一转身,看到白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王爷您,让我在外面等候的吗?” 魏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拂袖朝着外祖房中走去。 班妙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魏桓吩咐裴笙送母妃回宫。 琉光宫外,班妙看到宫人各个面色慌张,随机叫住一个婢子询问,婢子支支吾吾。 班妙感觉有事发生,赶忙朝宫中走去。 正殿上,蒯通的头颅被盛在盘中,放在主位的案几上。 班妙远远地就看到一颗头颅在大殿主位上,她走进殿内,看清了头颅上的面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紧跟在后的裴笙,见到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大叫一声,旋即吓得腿软,摔倒在地,婢子赶忙上前搀扶,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抽去了筋、吸干了血,浑身发软,她背过脸去,不敢再看。 班妙一步步地走到案几前,头颅还在往外渗着鲜血,她伸出手,轻轻地合上蒯通的双眼。 她的眼底红透了,有悲痛欲绝、有深仇大恨,她转过身,抬起眼眸向大殿外望去,眼神里充斥着狠辣。 班妙看着瘫倒在大殿上的裴笙,瞧着她那副害怕的样子。 “没用的东西,来人,将太子妃送回东宫。” 婢子天荷走到班妙身边,从身后将她搀扶住,班妙回头看向天荷。 “将他厚葬。” 天荷点点头,慢慢搀扶着班妙进了寝殿,闭上门的瞬间,班妙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地失声痛哭。 “皇后,您千万节哀,宫里有陛下的眼线。” “杀了她,做的干净些。” “是。” 天荷没有任何的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渊寝外,新的内官吴洵已经就位,听到琉光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他推开门进去禀报。 “陛下,皇后娘娘看到蒯通的头颅后,十分镇定,反倒是太子妃被吓得不轻,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将她送回了东宫。” “皇后是如何处理头颅的?” “命人将头颅厚葬。” 魏渊听罢,没有说话,只是盖上锦被躺下,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北平王府,魏邵从外祖房中出来,白征一直在外面候着。 魏邵一言不发,白征在身后跟着他。 “白征,我问你一个问题。” “王爷您说。” “你说喜欢一个人,那是什么感觉?” “小的不知。” “你可真是不开窍。” 白征听他说这话,心中忍不住反驳,我不开窍,好像你有多开窍似的,你以为你们刚在房中的话,我没有听到吗? 魏邵回到房中,走到裴滢身边,看她已经熟睡,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起身走到房间的榻边,看了一眼榻,又转头看了一眼床,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再次回到床边,在裴滢的身边拉了另外一床被子,轻轻地、慢慢地躺了下来。 万籁俱寂,听着裴滢均匀的呼吸声,魏邵的心脏狂跳。 翌日巳时,裴滢自然苏醒,揉了揉自己还在发晕的脑袋,发现云柔倚着床边,正看着自己傻笑。 “大清早的,笑什么?怪吓人的。” 云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王妃,王爷说您醒来后,让您梳洗一番去找他。” “他有什么事?” “他说要带您出去游玩。” 裴滢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第25章 有人害我 长安城西北三十里处,渭水自西向东流淌,灌溉着关中平原,渭水之上有一处渭城古渡,是东出长安的水路起点。 魏邵与裴滢骑马同行,两人没有带随从。 古渡边,两人找了一处酒肆坐下,一盘小菜,一壶清茶。 渡口并不繁忙,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看着面前时不时经过的人和船。 “若是陛下,可允许商人行商,此处必定十分热闹。” “陛下眼中,最见不得商人之流。” “所以大魏百姓才过的这么苦,我们只能喝到本地的茶叶,熟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多少好东西。” 魏邵喝了一口茶,他的话一直在嘴边,但就是问不出口。 裴滢隐约猜到了他的小心思,但没有拆穿。 魏邵试探性的发问:“昨夜,你睡得可好?” “挺好的。” “你昨夜醉了,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裴滢点点头说道:“记得。” 听着她干脆利落的回答,魏邵竟不自觉的尴尬了起来。 “我亲了你。” 魏邵的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她的云淡风轻和敢作敢当,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女娘,她倒像是个男子般。 “你.....” “魏邵,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喝多了有些上头,才做出那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这话,魏邵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魏邵鼓起很大的勇气,坚定地说出口。 “裴滢,我喜欢你。” 裴滢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那你呢?” “我也喜欢你。” 这种一句地狱、一句天堂的回答,让魏邵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 “那......我们......” “停,魏邵,我想你误解了,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欣赏,就如同我也喜欢云柔、喜欢白征一样,你懂了吗?” 魏邵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可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你的夫君,而且昨夜你……亲了我。” “这件事我已经解释过,我喝多上头,做下出格之举,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魏邵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他兴致勃勃地出游,三两句话后,一切却显得索然无味,虽然昨夜经历的一切很美,但裴滢现在的解释也非常清楚,难道是自己一个人自作多情,单相思吗? 不过看她的表现,好像真的对自己没有多少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飞快,裴滢整日里不是在外吃喝,便是在外玩乐。 但她每日也会抽出时间来,不厌其烦地陪着外祖父、外祖母,整个北平王府因为她的出现,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这也让魏邵原本暗淡的生活中,逐渐多出一些色彩。 魏邵眼中,除了她不愿意对那夜的事负责之外,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外祖母,这是我做的藕粉冰圆,最是消暑,您和外祖父可以尝尝,不要吃太多就好。” “好,滢滢有心了。” 邓国公夫妇看着孙儿与孙媳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心中欢喜,只是他们心中也有忧虑。 邓国公夫人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滢滢,近来有没有感觉身子疲累、恶心难受?” “没有,外祖母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吃什么都香,很少生病的。” “那便好,若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好。” 裴滢吃了一口冰圆子,脑中回想了一下外祖母方才的话,不对,怎么会无端地突然关心自己的身体,难不成,这是试探?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几人,恍然大悟。 “国公、王爷,宫中的内官来了。” 几人放下手中的箸,去到王府门口迎接。 “咱家传皇后的话,请北平王妃去宫中一趟。” 魏邵开口问道:“不知皇后找北平王妃,是为何事?” “太子妃小产,刚醒来便说要见北平王妃。” 听到这话,裴滢倒是有些着急,问道:“什么?太子妃小产?这是为何?” “听说是吓得,余下的咱家也不知道,还请王妃与我一同进宫。” “好。” 魏邵开口说道:“我也去。” “北平王不可,妇人之所,您多有不便。” “我是她姐姐,她小产一定很难过,我理应去看看她,你不必担心。” 魏邵依旧还是放心不下,他亲自骑马在前,裴滢乘坐马车,将她送到宫门口。 东宫寝殿内,裴笙刚刚从昏死中醒来不久,她的身体十分虚弱。 看到裴滢进来,她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但无济于事。 “姐姐,你来了。” 这是裴滢第一次听她这样称呼自己,说来也奇怪,一声姐姐,将之前姐妹间的不愉快一扫而净,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要和姐姐说。” 宫人门听后犹豫片刻,退了下去。 裴滢来到她的床前,看着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的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会小产呢?” 听到这话,裴笙闭上眼睛,哭的伤心欲绝。 “爹和你娘知道这件事吗?” 裴笙摇摇头。 “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会吓成这样?” 裴笙惊恐地睁开双眼,似是受了刺激一般,描述着那日在琉光宫中所见的场景。 “可你的胎已有三月,按时间来算,已经坐住,怎么会无端地被吓掉呢?” “有人害我。” “是谁?” “我也不知道。” 看着她可怜无助的样子,裴滢心软,轻轻地拍着她,安慰着。 “你找我入宫,是为了什么?” “我想请姐姐在宫中小住几日,为我查一查,到底是谁想要害我,我的身边,全是皇后的眼线,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见她不答应,裴笙哀求道:“姐姐,曾经都是我不懂事,我知道我与娘对你也不好,但现在,我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就原谅我吧,你若是不能消气,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求你不要不管我,这宫里真的太可怕了。” 看到她哭,裴滢心中十分难受。 她将云柔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回王府一趟,告诉外祖和王爷,妹妹小产伤心,我留在宫中陪她几日。” “是。” 第26章 陛下中毒 北平王府,听到这个消息的魏邵有些吃惊。 “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向来关系不和,怎么突然就如此亲密?” “婢子不知,只是太子妃哭的很伤心,想来是王妃不忍,才留了下来。” 魏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云柔在宫中一定要多加小心,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去求助母妃。 第二日,魏邵早早醒来打拳练剑,但他明显心不在焉,练了没多久便回到房中。 短短一日,如隔三秋,吃饭时饭桌上也冷清了许多,祖孙三人自顾自地吃着。 第三日,刚至寅时,魏邵就睁开了眼,他看着空荡荡的床,心里面也空荡荡的。 他起身掌灯,在衣柜中仔细挑选衣服,全是玄色,看上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又走到大铜镜面前,对着大铜镜整理衣冠。 一番折腾下来,天空才泛起浅浅的灰色,时辰尚早。 白征送洗脸水进来时,见王爷已经正襟危坐在床边。 “王爷,您怎么换衣服了?洗完脸要去练剑,这身衣服不方便。” “今早不练了,我要进宫一趟,你现在就去宫中给我送拜帖。” “是。” 宫门外,魏邵来回踱步,与白征等着宫中的消息。 还未等到回应,他就隔着很远,看到吴洵正冲着自己这边跑来。 “北平王,快随我速速进宫。“ “内官,为何如此慌张?” “陛下昨夜宿在邓夫人处,今早醒来后,用过早膳没多久,突然四肢发冷、面色苍白、此刻已经昏倒过去,御医正在诊脉,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我母妃呢?她如何了?” “邓夫人也晕倒了。” 听到这话,魏邵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栎阳宫内,后宫众位嫔妃与皇子公主俱在,都守在栎阳宫的寝殿外。 魏邵赶到时,看到寝殿外站满了人,他赶忙上前行礼。 “皇后,父王如何了?” 班妙答道:“御医正在为陛下诊脉,北平王,你在此同我们一起等候。” “是。” 魏骁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来到魏邵身边。 “皇兄,邓夫人在偏殿,皇嫂陪着她,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魏邵听闻,往偏殿赶去。 裴滢守在邓绶床边,有一位御医正在查看。 “母妃如何了?” “情况很不好。” “御医怎么说?” “还未找出中毒的原因。” 邓绶面色苍白、四肢冰冷、神志不清,御医一直在为她把脉观察,但就是找不出中毒的原因。 两人心急如焚,可只能干着急。 “北平王,臣需得去正殿一趟,与同僚们商议,还请您与王妃稍安勿躁。” “好,若有结论,还请御医速速归来,为母妃医治。” 御医走后,殿内只剩下几人,丹女跪在床边哭的十分难受。 裴滢见大家都手足无措,在魏邵面前说道:“魏邵,这样等着也不是事,要不让我试试吧。” “你会解毒?” “我不会,但我知道,这样拖着,肯定不行,时间越久,毒气越深,母妃只会越来越危险。”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丹女,你去御膳房,找来蜂蜜,越多越好,还有水,云柔白征,你们去烧水,速度要快。” “是。” “魏邵,你将母妃扶起来。” 邓绶靠在魏邵的身上,裴滢伸出左手,将邓绶的嘴巴捏开,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起来,伸进邓绶的嘴中,她的手指抵到喉咙的前方,将她的舌头向下按压。 剧烈地恶心传遍邓绶的身体,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裴滢赶忙躲开,但依旧被弄脏了衣服。 她强忍着恶心,再次走到邓绶面前,重复刚才的动作,邓绶又一次吐了出来,就这样接连几次,他和魏邵的衣服上已经满是污秽。 呕吐完的邓绶,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丹女三人也带回了蜂蜜和水,丹女一勺一勺的慢慢喂她喝下去。 “云柔,再冲一碗。” “王妃,这已经是第三碗了。” “没事,继续喝,就是要让这毒从母妃体内一点点排出去。” 裴滢又忍着恶心,帮邓绶催吐了几次后,御医才赶了回来。 “王爷,查出结果了,是乌头,御医院已经去煎药了。” “有劳您。” 众人长舒一口气。 丹女见两人的衣服上满是污秽,上前说道:“王爷,王妃,你们去浴房沐浴更衣,夫人已无大碍,这里有我们几个伺候着就行。” “好。” 魏邵与裴滢走到浴房,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你先沐浴,我来守门。” “多谢。” 不多时,屋内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魏邵看着庭前茂盛的月季,思绪将他拉回到广阳王府那个除夕的夜晚。 “王爷,您怎么没进去?” 丹女送来两身干净的衣服,看到魏邵站在门口,有些惊讶。 “我身上太脏,让王妃先洗。” “这是干净的衣服,我给王妃送进去。” “给我吧。” “是。” 魏邵端着衣服站在门外,听到屋内的水声逐渐消失。 “裴滢,丹女送来了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口,你自己过来取。” “好,谢谢。” 魏邵把门推开一个缝,将衣服放了进去,又轻轻地闭上门。 不多时,裴滢换好衣服,擦着头发往外走。 “你去洗吧。” 魏邵见她乌黑的发丝还在滴水,看的有些失神。 浴房内,还残留着沐浴后的香气。 裴滢坐在大铜镜旁,宫中的婢子为她梳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与之前判若两人。 碧蓝色的曲裾袍,腰间束着鹅黄暗纹的绶带,清亮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宫人梳妆的手艺,也是云柔遥不可及的。 看着大铜镜中的自己,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 邓绶醒来后,强撑着身子来到正殿,坐在床边等候魏渊醒来,魏邵站在母妃的身边陪着他。 裴滢走进正殿时,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她身上,魏邵也有所察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眼前这个温婉娇俏的女子,竟是裴滢。 魏邵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悉心打扮的裴滢,他一眼沦陷。 裴滢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依旧不失端庄。 走到魏邵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第27章 格杀勿论 经过中毒一事后,魏渊的身体虽逐渐恢复,但明显大不如前。 即便杀了栎阳宫内的庖厨和所有当日伺候的宫人,他的内心依旧不能安稳。 他内心的动荡,有诸多原因。 缟镫之耻、被人下毒,还有探子传回的消息,淮南侯祁瞻与汉襄王卢翊、庐江王云徵,私下里见过一面。 要知道,这三人都是当初与他一起平定天下时,大魏的开国功臣,若是他们三人密谋造反,那自己千辛万苦建立的大魏王朝,极有可能会被这三人的联军摧毁。 比起忧愁,他更恐惧。 每每想到此事,他在长安如坐针毡,也正是此时,广信侯班濯的一条献计,让他看到了希望。 魏渊以身体抱恙,思念淮南侯为由,召淮南侯入长安。 与此同时,北平王魏邵受魏渊令,南下前往广陵国,暗中监视淮南侯的一举一动。 若他接到圣旨后,启程赶往长安,便一路上在暗地里护送他,若他有所顾虑,不愿来长安,格杀勿论。 魏邵从宫中回来后,进了书房,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准任何人打扰。 白征没办法,只得去寻裴滢帮忙。 裴滢端起桌上的冰镇西瓜,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推门进去,谁曾想房间内传来一声吼:“出去。” 认识他已有半年,这还是裴滢第一次见他如此暴躁。 “魏邵,你怎么了?” 见来人是她,魏邵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你今早不是入宫了,陛下同你说了什么?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没事,我有些累,让我一个人待会。” 裴滢将冰镇西瓜放在桌上,看着他说道:“你这人最不会说谎,可是陛下说什么让你为难了?” 魏邵没有说话。 “自从前些日子陛下中毒醒来后,赐死了许多人,他的疑心也越发深重,伴君如伴虎,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详一二。” “陛下派我去广陵国,暗地里监视淮南侯,让他奉召入长安。” “淮南侯祁瞻?” “正是。” “好端端地,陛下召他来长安做什么?” “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陛下吩咐,若淮南侯有其他心思,格杀勿论。” “此事,你如何打算?” “淮南侯同广阳王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父,我如何能下得去手?” “那你不如装病,让陛下派其他人去。” “不可,若是其他人,我害怕他都不能活着来到长安。” 魏邵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他发现祁瞻有其他心思,他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其他人,有极大的可能会直接动手,毕竟陛下说过,可以格杀勿论。 “那我和你同去,如何?” “这次你不要去了,好好待在长安,我们坐船南下,很快便会回来。” 听到坐船,裴滢的眼睛里冒出了星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长安女人,她最喜欢的就是坐船游湖。 “坐船去吗?那我一定要去,求求你了魏邵,带上我吧。” 魏邵依旧坚定地摇摇头,谁曾想裴滢竟缠着他不放,万般纠缠后,魏邵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扮做南下采买的商人夫妇,骑马至江夏郡后,在此乘船南下至广陵国。 江夏郡有长江、汉江两处水系在此交汇,郡内江河纵横、湖港交织,十分繁荣,与庄严气派的长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值盛夏,路两旁有许多百姓,将刚摘下的莲蓬与荷花,放在竹编的筐子中吆喝叫卖。 “魏邵,我想吃莲子。” “好。” 一大包鲜莲子到了裴滢手中。 “魏邵,荷花很漂亮。” “好。” 一大捧荷花到了裴滢手中。 看着江夏郡的热闹繁华,裴滢不禁感慨道:“若是长安也能有这般景象,百姓的生活,该有多好?” “快走吧,今日南下的船只有一趟,错过了就要等到明日。” 裴滢将荷花塞给云柔,撕开一个莲蓬,将莲子的绿色薄壳用指甲划开缝隙,剥掉上面的白色表皮后,将莲子一分为二,取出莲心后,白色的莲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鲜甜脆口的莲子随着牙齿的咀嚼,落进裴滢的肚中,果真是人间美味。 船舱内,云柔与白征正在整理行囊。 “魏邵,你有没有注意到,这艘船上,也有几个来自长安的人。” “你也注意到了?” “他们一路上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但船只有一艘,他们若是不坐,只能等明日的船,所以他们今日,明显加快了脚程,先我们一步上了船。” “这些人有蹊跷。” “现在我们稍安勿躁,晚上让大家睡觉时都警醒些,后半夜,你去探探这些人的身份。” “好,我正有此意。” 晚饭后,裴滢吃饱喝足,来到了船尾,适逢十五,月亮状如圆盘,挂在天际,月光铺满水面,船在水里行驶,如同徜徉在银河中。 裴滢坐在船尾,打开了今日在江夏郡买的芙蕖酿。 她将清酒倒进杯中,倒映着天际的圆月,忽想起李白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魏邵看着她的闲情逸致,乐在其中,原本想上前与她一同赏月喝酒。 但他心中总是会想起裴滢那日说过的话,又失去了上前一步的勇气,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 “老爷,您怎么不去找夫人?” “夫人可能更喜欢一个人。” 听到这话,白征也不再多说。 后半夜,魏邵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裴滢,他蒙上脸,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魏邵取出迷烟,片刻后,他溜进了那帮人的房间,摸黑点燃了蜡烛,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他意识到中计,赶忙向身后看,一个黑衣人举起剑正朝着他劈来。 紧接着,黑衣人从房间的各个角落跑了出来,魏邵环视一周,约有七八人,不算太难。 烛火摇曳中,黑衣人逐个倒地。 魏邵从他们的怀中搜出一块令牌,在船上众人发现之际,撤回了房间里。 第28章 疑心深重 听着外面的吵闹声,裴滢翻了个身,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魏邵正在换衣服。 烛光中,他健硕的紧实后背,胳膊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让裴滢目不转睛。 魏邵换好衣服转过身,见裴滢一动不动地正盯着自己看。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忘了。” 那刚才,自己换衣服时,难道被她全程目睹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多问,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说时迟那时快,魏邵一个箭步冲到床上,在裴滢的身旁躺下。 “进。” “客官,外面出了人命,我家主人让我告知诸位不要随意离开房间,他正准备靠岸报官。” “好,我们知道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魏邵猛地弹坐起来。 “客官,怎么不躺了?” 听到她的话,魏邵有些心虚,准备下床,不曾想却被裴滢拉住了衣衫。 魏邵转头问道:“何事?“ 裴滢笑着答道:“无事,逗一下你。” “无聊。” “那些人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魏邵从腰间取出令牌,上面有龙纹。 “那些人是宫里来的。” “是陛下?”那你可查清楚,他们为何跟着我们?” “他们对我出手狠辣,我为求自保,只能招招下狠手,一击毙命,没有机会审问。” “不应该呀,既然是宫中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北平王呢?” “我也觉得十分蹊跷。” “这令牌你可认得?” “郎中令马锡,可我与他素无恩怨,他为何要杀我呢?” “马锡是陛下的人,他只听陛下的命令,可陛下没有理由要你的性命,那么这些人,只能是陛下派来监视你的。” “陛下为什么要监视我?” “那陛下又为什么,要你去监视淮南侯呢?” 魏邵的心中飘忽不定,它似乎得到了一个答案,但他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陛下并不信任你,他派你监视淮南侯,也派人监视你。或者这样说,陛下谁都不信,不过这是人之常情,若我是陛下,我也谁都不信。” 此言一出,魏邵的心中也开始摇摆。 发生了命案,船上人心惶惶,船老大在浔阳渡口靠岸,到浔阳县衙报官。 听闻有八条人命,浔阳县令连夜赶到渡口,经仵作验尸和勘察后,他们初步确定,杀人凶手就在船上,故而封锁了整条船,要对船上众人一一查问。 “你的剑怎么办?” “总不能扔下水去。” “船上带兵器的人并不多,若是把查出来的兵器,逐一与死者伤口对应,很容易就能确定是你杀的人。” “原本就是我杀的。” 看他淡定的模样,裴滢突然想到一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这个杀人凶手都不着急,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要着急呢? 不过魏邵,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怎么?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吗?” “是又如何?你可答应过要护我周全,若是你出事了,那我从哪里再找一个你这样的人呢?” 魏邵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可得好好护着自己的这条命,才能时刻在夫人身边保护。” “油嘴滑舌,快说正事,县衙的人很快就到,你想好对策了吗?” 魏邵喊来白征,从怀中取出令牌,交代道:“把这个呈给浔阳县令,让他们不要打扰我们的清净。” “是。” 看着他轻松应对,裴滢有些不确定,再次问道:“这么简单吗?” 魏邵笃定地点点头。 没多久,白征来报,浔阳县令命人送来好些珍宝,说是想求见贵人一面。 魏邵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珍宝,认真的挑选了一根玉簪,递到裴滢面前。 “给我的?” “夫人,忙于赶路,未曾带你领略长江两岸的风土人情,小小玉簪赔罪,万望夫人收下。” 裴滢从他手中接过玉簪。 魏邵转身对白征说道:“其余的东西悉数退回,告知浔阳县令,他的心意我已知晓,我因公事缠身,不便与他相见。” “是。” 裴滢看着这根羊脂玉精雕而成的祥云玉簪,陷入沉思。 清理完尸体后,船从浔阳渡口出发,继续沿着长江南下。 三日后,广陵渡口,魏邵一行人下船,眼前的繁华让裴滢震惊。 长江上商船往来,岸边游人如织,沿河叫卖的商贩比比皆是。 “魏邵,淮南侯将广陵国治理的真好。” “那是自然,祁叔父虽是一介武将,但他十分爱护百姓,在他的治下,广陵国是长江以南最富庶的诸侯国。” “陛下真应该多向淮南侯学学,长安若是能有这番景象,那才是不世之功。”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回到长安就不要再提了。” 裴滢点头,魏邵找到一家可以眺望淮南侯府的客栈,他们住在三楼,视野很好。 长安的圣旨,大约还需一两日才能到,在这之前他们可以四处转转。 淮水穿广陵,垂柳映长堤。 散步在淮水之畔,裴滢看着两岸茂密的垂柳,水中往来的游船与商船,她的身心都沉醉在江南风光中。 “魏邵,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给长安通往峣柳城的灞水河两岸种植垂柳,我都可以想象到春风拂面中,白色的柳絮随风起舞,到时绝对会是一处长安胜景。” “这事情怕是要交给峣柳县令来办。” “我相信你可以的。” 听到她对自己的肯定,魏邵心中十分高兴。 接下来的两日里,裴滢带着云柔在外吃喝闲逛,白征也陪着她们,只是白征吃不惯这里食物的清淡味道,消瘦了许多,反观裴滢与云柔,主仆二人整日里吃到停不下来,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许多。 客栈内,裴滢对着大铜镜细细端详自己。 “魏邵,我不能再吃了,你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魏邵没有回答。 裴滢转过身,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外面,好奇的问道:“你看什么呢?” “你父亲。” 裴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裴楷拿着圣旨,身后跟着一群人,进了淮南侯府。 第29章 丹书铁券 淮南侯府,裴楷宣读完圣旨后,屏退左右,只留下他和祁瞻。 祁瞻将茶杯递到裴楷面前。 “陛下召我入长安,难道只是因为思念我?” 裴楷闻了闻茶香,轻啜一口说道:“广陵国的茶,确实与长安大不相同。” 祁瞻从身后取出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以铁铸造而成,用鲜红的字刻着誓言: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砺,魏有宗庙,尔无绝世。 “裴楷,大魏江山初定时,陛下与我们八位异姓诸侯王盟誓,只要大魏江山存世,就会让我们诸侯国永不绝嗣。丹书铁券一分为二,陛下与我们各执一半,这是陛下对我们的信任,也是承诺,可是如今呢?我被贬为淮南侯、穆显被贬为东平侯,范恢被杀,高钧下落不明,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陛下只是许久未见你,思念成疾。” “裴楷,当初我手握重兵,陛下只有两万郡兵,是你劝我辅佐陛下,说他定会是这天下的君主,若是天下大定,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可如今呢?陛下难道已经忘记,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吗?” “祁瞻,陛下只是召你入长安,你又何必像一只惊弓之鸟?范恢起兵反叛,证据确凿,高钧投靠匈奴,天下皆知,你已被贬为淮南侯,大魏王朝与你同等封侯的有百人之众,而你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对陛下能有什么威胁?你早已是陛下的手下败将,他又何必胜之不武,取你性命,我看你在广陵国待的太久,脑子都不如从前了。” 听他这样说,祁瞻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但他不善于隐藏情绪,裴楷不动声色间,已经洞悉了他的心理。 “难道说,陛下真的思念我?” “陛下年事已高,在缟镫山下,与呼赧单于签订契约后一直郁郁寡欢,加之前段时间被人投毒,至今都未查明真正的幕后凶手。陛下老了,只盼着能再见一见,我们这些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至于贬你一事,确实是陛下做的不对,这次你随我入长安,我会向陛下再次提及此事,若是陛下愿意,你还是广陵国里那个受百姓拥戴的淮南王。” 祁瞻认识的裴楷,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话直说的主,但他今日却破天荒的说了许多僭越之话,让他觉得十分意外。 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受了委屈心中长了刺,若是无人过问便会越扎越深,可一旦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说一句公道话,他便很容易感动心软。 这次对话后的第三日,祁瞻与裴楷同行,前往长安。 与此同时,魏邵与裴滢在暗地里保护他们。 在返程期间,裴滢与魏邵讨论过祁瞻的事情,但两人之间产生了分歧。 裴滢认为,陛下心狠手辣,祁瞻此去长安,凶多吉少,他们应该在半路上劫持祁瞻,劝他隐姓埋名,远离长安。 魏邵认为,陛下虽做事狠辣,但祁瞻只是淮南侯,又被陛下召进长安,远离自己的大本营,不会对陛下构成威胁,陛下又何必对他赶尽杀绝,尽管陛下疑心深重,但也不会无故杀人,更不会去杀一个自己的手下败将。 讨论许久后,裴滢放弃劝说,魏邵这个人很多时候确实听劝,但有时也会固执己见。 他们之间思维的差异在于,裴滢想任何事,会思考的是最坏的结果,而魏邵,会去想坏的结果,但不会想最坏的结果。 魏邵的内心是炽热的,并不像他外表所显现出的那种冷淡。 裴滢的内心是冷淡的,并不像她外表所显现出的那种热情。 大暑节气前四日,祁瞻抵达长安,魏渊在未央宫设宴款待。 看到魏渊满头白发,佝偻的身躯,祁瞻不由得悲从中来,在心中责怪自己,错怪了陛下。 这样的场景难免让人动容,不过几年未见,自己曾经的战友,已被岁月和病痛折磨成这副模样,过往那些不开心的事,在这一刻全都释怀了。 比起一位皇帝,现在的魏渊更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他强撑着身体,每日在都与死神进行搏斗,这样的情况下,祁瞻很难再恨,自千里之外带来,想要质问陛下的丹书铁券,也被他压在了木箱的最深处。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时刻陪在魏渊身边,与他下棋、游园、商议国事,魏渊想与他喝酒,奈何身体不允许,只能看着他喝,每每这时,祁瞻总是转过身去掩盖自己的泪水。 大暑时节后五日,长安的天气越发炎热,魏渊决定带着邓夫人一行,南下前往上林苑避暑。 上林苑原是前朝园林,魏渊即位次年下诏:前朝苑囿园池,令民得田之。将上林苑周边荒废的部分土地分给百姓耕种,只留下数百亩作为皇家园林,也是他的避暑行宫。 这次去避暑行宫,依旧由太子监国理政,淮南侯、裴国公辅佐。 魏邵将这个消息带回北平王府后,裴滢只觉得奇怪。 “我父亲辅佐太子,自然没有异议,可淮南侯辅佐太子,这未免有些牵强。” “陛下心中对淮南侯有愧,可能是借此机会来弥补他。” 听着魏邵的话,裴滢的心中始终觉得不踏实。 洛城门外,魏渊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长安城,南下前往上林苑。 魏邵与裴滢也在送行之列,待魏渊的车马走远后,魏邵走到祁瞻身旁。 “叔父,自从您入长安,便一直陪在父王身侧,现下父王去了上林苑,您也能休息一段时日。今日天气炎热,裴滢命人在家中做了许多消暑的食物,想请您去府上品尝,不知您是否得空?” 看着夫妇二人的邀请,祁瞻说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北平王妃是裴楷之女?” “正是。” “那便叫上裴楷,去你们府中,一起热闹热闹。” 裴滢原本想拦住他,但见他十分热心,也不好再说什么。 祁瞻走到裴楷身边,与他说了几句后再次回来,满脸不解地问道:“王妃,你父亲好像不太愿意去你们府上,这是为何?” “叔父,妹妹小产,父亲心中难过,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 总不能告诉叔父,她爹不喜欢她,父女之间没有往来吧。 第30章 欲加之罪 北平王府,邓国公夫妇听闻祁瞻要来,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候。 祁瞻骑着马,看到邓国公夫妇后,加快速度来到二老面前,下马后扑通一声跪下。 “师父、师娘,瞻儿来看你们了。” 邓国公夫妇二人老泪纵横,将祁瞻扶起来,一边寒暄一边往府中走。 裴滢跟在身后,不解的问道:“淮南侯与外祖是师徒吗?” “他是我外祖父最得意的门生,是他的亲传大弟子。” “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饭桌上,邓国公夫妇不停地往祁瞻碗里夹菜,他也不客气,大口的吃着。 邓国公取出陈年佳酿,魏邵陪着,裴滢斟酒,他们就像是一家人一样,没有拘束,把酒言欢。 “邵儿的夫人,我很满意,你父裴楷算不上个好人,但我见你眼眸清澈,聪明灵动,更像你母亲,你母亲若是在世,担得起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 听他提及到裴滢的生母,邓国公打岔道:“好好的日子,说那些伤心事做什么,瞻儿,你自罚一杯。” “好,师父之命,不敢不从。” 祁瞻豪爽地一饮而尽,裴滢起身将他的酒杯再次斟满。 邓国公夫人上了年纪,早已滴酒不沾,但今日见到祁瞻,一时间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瞻儿,这次你在宫里也住了些日子,可曾见过绶儿?” 祁瞻苦笑,喝了一口酒回答道:“进宫那日,陛下设宴时见过一面。” 说完后,他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 “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邵儿,你替我再敬你叔父一杯。” “好。”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不减,相聚的时光匆匆飞逝,尽管不舍,祁瞻还是得在宫内落锁前赶回去,但他已在心底想好了下一次重逢,还承诺要为师父再表演一次他的绝活——百步穿杨。 邓国公眼泛泪光,到了他这个年纪,每日都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今朝尚能饮酒,来日谁知生死。 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也让他的心事又了却一桩。 “别难过,瞻儿答应我们,再过几日就来看你,他现在到了长安,只要你保重身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邓国公一直目送着祁瞻骑马离开,祁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送走祁瞻后,裴滢回到房中,对着大铜镜整理服饰,魏邵坐在她身后擦剑。 “魏邵,我有些好奇。” 魏邵没有抬头,问道:“好奇什么?” “今日外祖母问叔父,在宫中有没有见过母妃,是何意思?” “就是问问,没什么意思。” 裴滢走到他身边坐下,说道:“叔父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那母妃便是他的师姐,叔父他该不会,仰慕他的师姐吧?” 魏邵擦剑的手明显晃动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别乱猜,他们就是师姐师弟的关系。” “我又没说他们有其他关系,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 看着他手上的局促,裴滢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说叔父,身长怕是有八尺,剑眉星目,威风凛凛,我要是母妃,肯定会对他动心。” 魏邵将剑放到桌上,佯装生气着说道:“裴滢,母妃是长辈,岂容你议论?” 裴滢从他的手中夺过锦帕,拿起剑,继续擦着说道:“我哪句话议论母妃了?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站在一个正常女子的角度来欣赏一个优秀的男子,这有什么错?” “那你欣赏我吗?” “自然欣赏,否则我会帮你擦剑吗?” 听到她的回答,魏邵满意的笑了。 与裴滢相处久了,他发现裴滢这个人很有意思。 若是自己鼓起很大的勇气,正经严肃的表明心意,那她一定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可他若是不经意间与她调笑两句,她绝对会顺着自己的话,做出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这种若即若离、不清不楚的感觉,让魏邵逐渐上头。 宫门外,祁瞻下马,慢慢地向宫内走去,他忽然听到身后宫门关闭的声音,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宫墙上已经站满了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这群弓箭手的正中间,是皇后班妙。 “反贼祁瞻,你可知罪?” “我有何罪?” “你趁陛下不在宫中,意图谋反,还敢狡辩。” “皇后,你说我谋反,可有证据?” 班皇后示意手下将人押上来,祁瞻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他的门客瞿陵。 “你的手下已经伏法,你还要狡辩什么?” 祁瞻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冲宫墙上的班妙大喊道:“我要见陛下。” 班妙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反贼,也敢说出要见陛下这样的狂言,众将士听我令,杀无赦。” 祁瞻无处可躲,瞬间被乱箭射死。 他口吐鲜血,瞪大双眼,断了气。 “裴国公,出来吧。” 裴楷从班妙身后慢慢地走向前,他不敢去看宫墙下祁瞻惨死的画面。 “裴国公,陛下还有何吩咐?” 裴楷答道:“诛杀反贼祁瞻,取其项上人头送至上林苑。” “好,剩下的事,便有劳裴国公了。” “臣遵旨。” “太子妃近来身子养的不错,精神也好了许多,今日之事,恐会引起她的不适,还望国公处理的干净些。” “是。” 裴楷将身子弓的更低,班妙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随班濯一同离去。 待两人走远后,裴楷语气冰冷地吩咐道:“来人,走狗瞿陵,卖主求荣,剁碎了扔去乱葬岗喂狗。” 伴随着瞿陵撕心裂肺地求饶声,裴楷屏退众将士后,他再也忍不住,冲下宫墙跑到祁瞻身边。 祁瞻此刻如同一只刺猬,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乱箭穿透,裴楷近不了他的身。 他不敢直视祁瞻还未闭上的双眼,腿脚发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祁老弟,你可知,山盟海誓尚能悔,丹书铁券怎可信?” “大魏只能有一个皇帝,便是陛下,我等臣子,无论功劳再大,也要在皇权面前卑躬屈膝。” “打天下时你我皆是手足,共天下时唯有你死我活。” “承诺在陛下面前一文不值,你不远千里带来的丹书铁券是你的催命符啊!” “你糊涂!糊涂啊!我裴楷,对不住你啊!” 宫道上,只有一个喃喃自语的老者。 第31章 最后一面 上林苑中,亥时一刻,魏渊回到寝殿准备休息。 吴洵来报,宫中送来祁瞻的人头,魏渊听到这消息,先是愣住了,紧接着回头,走到祁瞻的人头面前,再三确认,确定是他无误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似笑似哭的声音。 他的心病,又除去了一块。 晚膳后,邓绶一直在园中赏荷,丹女采了许多荷花,准备插在瓶中来装饰寝殿。 宫人进殿禀报,邓夫人到。 魏渊听闻,迟疑了片刻,他看向桌上祁瞻的头颅,在思考要不要将头颅藏起来,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隐藏。 “传。” 邓绶拿着荷花走进魏渊的寝殿,看到有一颗头颅摆在桌上,吓得她将荷花掉在了地上,丹女赶忙去捡,当丹女抬起头时,吓得她也将荷花扔在地上。 “陛下,这......” “这是爱妃的一位故人。” 魏渊将头颅的脸调转方向,邓绶看清后,吓得软瘫在地,接连后退,眼泪瞬间从她的眼眶滑落,她的心口如烈焰灼烧般的疼痛,似是喘不过气。 丹女也被吓得不轻,她害怕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爱妃莫怕,不过是一个头颅罢了。” “陛下,是谁.......是谁杀了淮南侯?” “淮南侯蛊惑太子,意图谋反,被皇后诛杀。” 听到这话,邓绶的心中除了痛苦,还升腾起万分的恨意。 “爱妃,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 在丹女的搀扶下,邓绶慢慢地从寝殿中退出来,她浑身无力,剧烈地颤抖着,她到此刻也不敢相信,祁瞻不仅死了,还被人割去了头颅。 明明今早离开长安时,他还来为陛下送行。 至于蛊惑太子一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常年待在广陵国,与太子从无往来,又何来蛊惑一说。 邓绶刚走进院子,感觉胃中一阵恶心,跑到树下,扶着树干呕起来。 丹女在她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待她舒服一些后,叫来御医为她请脉。 祁瞻的死,让她恍如隔世,仿佛将她的灵魂掏空了大半。 当年遵循父亲之命,嫁给魏渊,与他此生已是无缘,只剩下年少时的朦胧遗憾。 这么多年她在宫中,也被岁月磋磨去了棱角,所以那日,阔别多年后的重逢,在长安再见到他时,她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看淡放下。 可现在,他惨死在自己面前,回忆里那些模糊的年少时光,一帧帧浮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越不去想却越清晰。 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若是祁瞻支持太子,班妙又为何要杀掉帮她儿子的人? 答案只有一个,魏渊借班妙之手,除掉祁瞻。 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想取祁瞻的性命。 邓绶一夜未睡,丹女一直守在她身边,两人并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待着。 真正的死心从来都不是大吵大闹。 长安城内未央宫,魏桓坐在皇位上,接受众大臣的参拜。 “诸位爱卿平身,昨夜宫中发生了一件事,不知道诸位爱卿可曾听说?”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裴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淮南侯祁瞻的门客瞿陵,向本宫告发祁瞻,在他的住处搜出了他与汉襄王卢翊、庐江王云徵共同商讨谋逆一事的书信,来人,将书信呈给诸位爱卿看一看。” 魏邵接过书信,满脸地不可置信,他看着信上的内容,言之凿凿,但他不相信祁瞻会造反。 “太子,臣有事禀报。” “北平王请说。” “淮南侯祁瞻,对我大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殿下不能凭借一封来路不明的书信,就定淮南侯的罪。” “北平王多虑,本宫并没有定淮南侯的罪,原是本宫想派人细细调查此事,可淮南侯已经畏罪自杀了。” “什么?” 魏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殿下,淮南侯的尸首,现在何处?” “本宫已经命裴国公安葬了。” 魏邵的身子往后倒了倒,他说道:“求殿下开恩,准许臣再见淮南侯一面。” “北平王,死者为大,既然裴国公已经安葬淮南侯,我们这些后辈就不要再去打扰他的清净了。” “臣......” “好了,国事繁忙,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议。” 魏邵被魏桓封住了嘴,他的心已经乱作一团。 刚下早朝,他便跑到裴楷身边,一路追问。 “岳丈,您将淮南侯安葬在何处?” “他是小婿的叔父,求您开恩,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我的叔父他是忠臣,近来一直陪在陛下身侧,他怎么可能会谋反呢?” “我们不能冤枉他,让他背负千古骂名。” 魏邵的纠缠,并没有让裴楷停下脚步,他快步走到马车前,上了车后掀起帘子说道:“北平王,淮南侯尸骨已经火化,若你还想活命,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此处耳目众多,你莫要再纠缠我了。” 火化? 那便是尸骨无存。 昨日一个活生生的人,今早却成了天地间的一粒浮尘,魏邵无法接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现在,这个人好似从世界上凭空消失,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只被一把大火轻飘飘的抹去。 到了午膳的时间,众人已在饭桌上等候,却始终不见魏邵。 裴滢有些担心,骑上马往宫里的方向去找他。 在去的路上,她在酒楼外发现了魏邵的马,她将马拴好,在酒楼顶层的雅间中,找到了已经有六七分醉的魏邵。 “魏邵,大中午的,你喝什么酒?” “白征,他怎么了?你为何不拦着他?” 白征摇头,王爷今早下朝后,一直阴沉着脸,不论他问什么都不作答,原本他以为王爷会骑马回府,哪曾想王爷竟会到此买醉。 “那你也不回府禀报一声,难道不知外祖他们会担心的吗?” 白征支支吾吾地想解释,但他还是低头将话咽了回去。 “我不是有意怪你,只是外祖年事已高,经不起任何的变故,你能理解吗?” 白征用力地点点头。 第32章 凭空消失 看着魏邵醉的不省人事,裴滢吩咐白征先回府,告知外祖魏邵被公事缠身,让他们不必担心,不用等他们二人用膳。 在白征和裴滢的搀扶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魏邵扶到榻上。 “你这就回家去,千万记住,不要着急露怯,就像往常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 “另外,让跑堂送一碗醒酒汤上来。” “是。” 白征走后,裴滢看着横躺在榻上的魏邵,他很安静,喝醉了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沉沉地睡着。 裴滢守着他,喂他喝下醒酒汤后,她也犯了困,坐着一个软垫,趴在榻边睡了过去。 夏日的天空,夕阳晚霞中,时常会出现火烧云,将天空映的如同着火一般,绚烂迷人眼。 魏邵摇了摇脑袋,睁开双眼,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纸洒在裴滢的身上,她安静沉睡中的侧颜和垂在腰间的长发,仿佛都发着光,如同神女天降。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裴滢的脸颊,但他的手快要触摸上时,却收回了。 半个时辰后,在他的注视下,裴滢睁开了眼。 见他看着自己,裴滢擦擦嘴角的口水问道:“你何时醒来的?” “刚刚。” “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我怎么能睡这么长时间。” “你一直都很能睡。” 见他打趣自己,裴滢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灌下肚后,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下了早朝不回府,跑到酒楼来买醉。” 听到这话,魏邵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裴滢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菜。 “别怪我说你,外祖他们在家中,眼巴巴地盼你回府一起用膳,你倒好,一个人跑到这里大吃大喝,倒不是说你不能外出大吃大喝,只是府里还有老人家,你总归要顾及他们的感受,不要让他们替你担心才是。” “祁叔父死了。” “你说什么?” 魏邵的声音很小,裴滢没有听清他说的话,转过身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祁叔父被他的门客瞿陵出卖,说他意图谋反,还在他的住处找到了他同汉襄王与庐江王往来的书信,太子说他畏罪自杀,你父亲已经将他的尸骨火化。”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太大,裴滢听到后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来到榻边,坐在魏邵身旁。 “什么?畏罪自杀,我父亲已经将他火化,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下了朝,一直跟着你父亲,希望他能告诉我具体的细节,可你父亲只是告诉我,若我想要活命,就不要再纠缠他。” 裴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昨日他们还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谈笑作乐、把酒言欢,而今日,却被告知他的尸体已经被火化,成为了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任凭谁都接受不了。 看到他落泪,裴滢取出锦帕,替他拭去泪痕。 这是她第一次见魏邵哭。 他隐忍克制,痛苦在他这里都是沉默无声的。 “这件事,不能让外祖知道,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你听我的,能包一日便是一日,此事一定要保密。” 魏邵点点头。 “我虽与祁叔父只见过一面,相处不过半日,但他为人豪爽、真性情,是个正人君子。魏邵,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不能让祁叔父背负谋反的骂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既然他的尸体是我父亲火化的,想必我父亲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明日下了早朝你同我回家一趟,我们先去试探试探他。” 翌日清晨,裴滢在宫门外等候魏邵下朝,看到文武百官从宫中出来,裴滢与钟阳、萧慎等人寒暄了几句。 刚上马车,魏邵便说道:“岳丈今日告假,说他病了,并未上朝,太子还派了御医去给他诊脉。” “他病了?我才不信,他的肚子里诡计最多,我看他是心中有鬼,害怕你缠着他不放才装病的。” “今日去你家中,你千万不要顶撞他。” “我知道,我们有求于他,我有分寸。” 裴国公府,裴滢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曹娡站在御医身边,满脸担忧。 御医把完脉后说道:“裴国公近来忧思过度,导致气血有亏,我开张补气血的方子,服下后好好休息几日便可,并无大碍,夫人、王爷、王妃,你们不必担心。” 曹娡长舒一口气,看到这夫妇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识趣地招呼御医去外面开方子。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父亲,女儿今日回来,是有一事想要问您。” “你若是想问关于淮南侯的事情,便请回吧。” “我原本是不想回这个家的,可淮南侯是我夫君的叔父,他被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后凭空消失,最后替他收尸的人是您,所以女儿才不得不来叨扰您。” “裴滢,你称我为父亲,那我问你,在你心中,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父亲吗?” “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父亲,在您的心中,真的将我当做您的女儿吗?” “放肆。” 听到裴滢的回怼,裴楷剧烈地咳嗽着,魏邵上前帮他顺气。 “北平王,我已经同你说过,你不必纠缠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以为你搬来了裴滢,我就会和你说些什么,你快带着你的王妃回府吧。” “岳丈大人,淮南侯乃小婿叔父,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您让小婿的心里怎么能放得下?求您怜悯,告诉我这其中的曲折吧。” 裴楷看着魏邵说道:“你娶了我的女儿,如同我半个儿子,很多事我不让你们知道,是在保护你们。你家中还有外祖,你母妃也在宫中,你是裴滢的夫君,你的平安早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平安,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听着父亲言真意切的话,裴滢忍不住继续怼道:“父亲,我与您相处了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遭受曹娡那个毒妇十数年的苛待,我竟不知道,您是如此爱护女儿的一个慈父啊!” “你......” 话还没说出口,裴楷一阵剧烈地咳嗽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第33章 事有蹊跷 经过一天的折腾,裴楷睡下后,魏邵与裴滢才离开了裴国公府。 两人并没有乘坐马车,肩并肩走在繁华的长安街上。 这两日,接连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这个世上压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可祁瞻的死,却没有丝毫消息,就连一向耳聪目明的萧慎,也没有探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魏邵,我这个女儿,是不是做的太差了?” 听到她自我否定,魏邵安慰道:“你只是没有找到与岳丈相处的方式,别太自责。” 裴滢苦笑着说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世事可笑,人与人之间好像有一种磁场,像我和我爹就是磁场不合,父女二人从来不能好好地说一句话。” “我年少时与母妃住在宫中,起初我也十分顽皮,母妃对我无可奈何,后来我慢慢长大,才懂得母妃的良苦用心,其实岳丈今日说的话,我能理解,他是真的在为我们考虑,叔父的事,我们慢慢调查,不要再逼迫他了。” “好。” 长安城里,魏邵的调查一直在秘密进行,在这期间,邓国公也曾多次让他带话给祁瞻,请他来家中。 每每这时,魏邵只觉得头大。 后来推辞的多了,时日长了,邓国公好像猜到了什么,他开始不再询问。 外祖突然的转变倒是让魏邵有些不适应,但他始终记得裴滢的话,只要你不说人死了,老人的心中便不会认为人死了,心里有一个盼头,老人家才能长命百岁。 很多时候,不知道真相远比知道真相更幸福。 一个月后,魏渊与邓夫人回宫,众人早早地在洛城门外等候。 这次自上林苑回来,魏渊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班妙与魏桓在他身边说了不少恭维的话,哄得他十分开心。 反观邓夫人,憔悴了许多。 栎阳宫中,邓夫人回宫后进了寝殿,说是自己身子不适,丹女请来御医为邓绶诊脉,魏邵在一旁等待。 寝殿外,裴滢叫住了面色慌张的丹女。 “丹女,我有事问你。” 丹女惊慌的停下脚步,行完礼后一直低着头。 “王妃有何吩咐?”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丹女迟疑片刻,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裴滢。 “这段时日,母妃陪伴陛下待在上林苑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没......没有发生任何事。” 听着她哆哆嗦嗦的回答,裴滢问道:“你在怕什么?” “婢子没有害怕。” “那你为何发抖?” “求王妃不要再问,婢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丹女冲裴滢行礼,惊慌失措的离开了。 裴滢转头问云柔:“她是不是不对劲?” “是的。” 很明显,丹女心中恐惧,身子才会止不住地发抖,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她先回到寝殿。 魏邵刚刚送走御医,坐在桌前看着母妃,邓绶精神不振,不愿开口说话。 “我们今晚,不如待在宫中陪着母妃,她这个样子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好,那我去同陛下请示。” “行,再让白征回府一趟,给外祖报个平安。” 晚膳时,邓绶只吃了几口菜,便回寝殿休息。 两人见母妃没有胃口,也无心用膳,到了后半夜,裴滢饿的肚子咕咕叫,翻来覆去睡不着。 “魏邵,你睡了没?” “没有。”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吃什么,我不挑。” 月光皎洁,照耀着天地,两个身影从房中出来,一前一后,轻手轻脚地往栎阳宫庖厨的方向走去。 魏邵在庖厨窗台的瓦罐下,找到了门锁的钥匙。 “你怎么知道钥匙在这儿?” “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半夜经常肚子饿,跑来这里找吃的。” 裴滢笑着说道:“看来你没有胡说,你小时候也挺顽皮的,我一直以为,你从小到大就是一张死人脸呢。” 听她打趣自己,魏邵没有接话,他关上庖厨的门,点燃蜡烛,两人在庖厨里一通翻找。 一炷香后,裴滢喝了一碗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 “裴滢,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吃的这么多,为何还这样瘦弱?” “因为我啊,从小就缺吃缺喝,身体底子不好,自从嫁给你之后,终于可以不再为吃喝发愁,可是从小身子便没有养好,现在就算是吃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听到她的话,魏邵心中有些难受,裴滢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故作轻松地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自从我进了北平王府,每日都在吃香的喝辣的,承蒙北平王的庇佑,还能跟着您在宫中的庖厨里混御膳吃,现在的日子好过的不得了,这样的生活我以前哪里敢想,魏邵,你可是我的福星啊!” 魏邵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开心。 “以后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大魏国土辽阔,各地都有不同的珍馐美味,你只管敞开肚子吃,我供着你。” “那我可真的要多谢你了,以后要常常拍你的马屁,把你哄得团团转才是。” 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往房间走。 突然,一阵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邓绶的寝宫点亮了火烛。 丹女跑到邓绶的床边,轻拍着邓绶的背,安抚着惊恐的她。 “母妃,您怎么了?” 听到门外是魏邵的声音,丹女赶忙回道:“王爷,夫人做了噩梦,不碍事的,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丹女的回答并不能让魏邵心安,他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时,裴滢“啪”的一声推开了寝殿的门。 她冲进寝殿,烛火摇曳中,看到邓绶苍白的面容,额头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丹女的脸上也满是恐惧。 “丹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婢子不知,王妃,您不要再逼问我了。” “大胆,你是母妃的贴身婢子,母妃为何会做噩梦你能不知,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赶出宫去,卖到瓦子里去。” “王妃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求您放过我吧。” 第34章 逐渐复杂 邓绶见状,撑着虚弱的身子说道:“滢儿,莫要为难她,她只是个婢子,有她的苦衷。” 裴滢走到邓绶身边说道:“母妃,我不是为难她,我可以体谅她有苦衷,但她奉主不力这也是事实,理应责罚她。” “好孩子,不怪丹女,都是母妃无用。” “母妃,我求您了,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您这个样子,魏邵与我都十分担心,他嘴笨,不会关心您,只能藏在心底,您离开长安时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在上林苑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邓绶闭上眼睛,缓缓地躺下,她感觉到累。 “扑通”一声,魏邵跪倒在地。 “母妃,求您了,告诉儿臣,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年幼时,您时常一个人默默流泪,我曾撞见过许多次,那时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您,让您不受委屈,如今我长大了,可以保护您,您告诉我,可是陛下欺负您了?还是谁让您受委屈了?求您不要再瞒着儿臣,儿臣真的很担心您。” 魏邵将头嗑的很响,邓绶的眼角滑落着无声的泪。 “邵儿,不要磕了,快起来。” 魏邵依旧不为所动,裴滢见他钻牛角尖,上前一步制止了他,将他扶了起来。 良久后,邓绶才止住哭泣,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道来。 “陛下与我离开长安的那夜,班妙在宫中以谋反的罪名,将祁瞻乱箭射死,之后派人割下他的头颅,送到上林苑,我去找陛下时看到了,丹女同我一起,她年纪还小,没见过那种场面,被吓得不轻。那日之后,我在上林苑的这一月,一直都待在房中,夜夜噩梦缠身,邵儿,娘快疯了。” 说到这里,邓绶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裴滢抱住她,见她哭的伤心,不由得跟着落泪。 魏邵转过身去,他走到寝殿外,听到这个消息,久久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这一夜,魏邵无眠,裴滢也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过来。 月亮依旧悬挂在天空之上,听着魏邵在外面练剑的声音,裴滢走了出去。 魏邵今日十分用力,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明显的情绪,裴滢知道,这是他在发泄。 一炷香后,魏邵停下手中的剑,裴滢递给他一碗水。 “魏邵,别练了,今日你的状态不对,不适合练剑。” “无妨。” “我对不住你。” “为何这样说?” “我想了一夜,这事情肯定与我父亲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才不敢对你说实话,不敢让你知晓真相。”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 “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魏邵见她愧疚,放下剑说道:“叔父他是异姓王,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心中忌惮他,才会将他除之而后快,陛下是君,你父亲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事情也不能怪他。” 听到魏邵的话,裴滢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若是魏邵怪她,她的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些,可魏邵却偏偏体谅她,让她十分愧疚。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魏邵摇摇头说道:“我能怎么办?我的父亲杀了我的叔父,难不成我要杀了我的父亲,替我的叔父报仇吗?” 裴滢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内心的无奈与悲凉。 “太子说叔父与汉襄王卢翊、庐江王云徵有谋反的书信往来,他们二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魏邵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早已经被陛下盯上,布下天罗地网,是逃不掉的。” 很多时候,我们看清了真相,却无力改变,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窒息。 早朝后,魏渊将魏桓与魏邵叫到御书房议事。 “太子,汉襄王卢翊、庐江王云徵与淮南侯谋反一事,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儿臣以为,乱臣贼子,自当诛之,儿臣请旨,出兵定陶与六安两国,诛杀卢翊、云徵二人。” “好,北平王,你有何想法?” “臣,全凭陛下吩咐。” 魏渊看着魏邵弓下的身子,他很满意。 “那便由你出兵,钟阳、萧慎助你,先前往定陶国,斩杀反贼卢翊。” 魏桓还想说些什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臣遵旨。” “朕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 “是。” 御书房外,魏邵与魏桓并肩而行。 “皇兄果真骁勇善战,我大魏次次出征,都由你调兵遣将,果真是少年将军,名不虚传。” “太子殿下谬赞,臣不过一介武夫,都是陛下抬爱。” “皇兄这话没错,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本宫自然是比不上。” 魏邵没有回答,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只想赶紧摆脱魏桓。 看着他渐行渐远,魏桓的拳头紧握,他心中的嫉妒,已经快要将他逼疯。 栎阳宫内,听到魏邵再次出征的消息,还没等裴滢开口,他便主动提出要带上裴滢。 “陛下将平叛一事交给我时,我在心中已经做出决定,这一次,我一定要救汉襄王和庐江王,不能再让陛下的疑心和残暴,害死更多的人。” “可平叛不止你一人,还有萧慎与钟阳,你的想法,他们会同意吗?” “他们二人与我素来交好,就算是我真的做些什么出格事,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怕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三人交好,朝野上下人尽皆知,陛下肯定也知晓,陛下他疑心深重,这次怎么会让你们三人一块去办这件事,都不穿插一个他的心腹进来,事出蹊跷,恐怕有诈。” “这几日事情太多,你难免紧张,我想应是在北境扫荡匈奴时,我们办事得力,陛下愿意信任我们。” 第二日早朝后,魏邵闷闷不乐的回到府上。 “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安排班濯一同出征。” “班濯?” “他是班皇后的胞弟。” 魏渊的心思很明了,这个班濯,就是他安插到魏邵几人身边的眼线。 事情好像开始逐渐复杂。 第35章 有来有往 白露将至,长安的暑气还未消退,魏邵与萧慎、钟阳再次领兵出发,前往定陶国。 这一路上,因为有班濯的存在,众人都十分不自在。 班濯心中也明白这几人的关系,知道自己的使命,非必要情况下他也很少和这几人交谈。 钟阳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他看了一眼魏邵,见他面无表情,再看了一眼萧慎,见他想说不敢说,他只得骑马来到裴滢身边。 “弟妹,你同我说几句话,我快被憋死了。” “钟大哥,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行?是话就行。” “家中几位嫂嫂,近来可好?” 这一问差点给钟阳问出内伤。 “......她们有什么不好的,老子整日里在外,出生入死的打仗,她们在家中享清福,弟妹,真不是我说,别看大哥家中有八个嫂子,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 裴滢笑着说道:“大哥,女人虽麻烦,可你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听到这话,钟阳的高兴溢于言表。 “弟妹,要不怎么说,我就喜欢你这种女子,你说话总能说到大哥心里,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大哥你说。” “魏邵这小子,有没有给你提过他想纳妾?” 裴滢见他满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她依旧满脸堆笑的回答道:“没有。”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钟阳满意。 “当真?魏邵可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我像他这个岁数时,除了夫人,已经有两个妾室了。” “......” 裴滢无语,两人聊得火热之际,魏邵骑马走到两人身边。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怎么如此开心?” 钟阳赶忙摆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一直不说话,憋得难受,过来找弟妹发发牢骚。” “钟大哥问我,你有没有想过纳妾?” 魏邵满脸疑惑。 裴滢继续说道:“纳妾?你不懂吗?” “没有,我没想过纳妾。” 见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钟阳倒有些不好意思,骑着马火速逃离案发现场。 钟阳离开后,魏邵在裴滢身边小声说道:“夫人是想帮为夫纳妾吗?” 裴滢哼了一声回答:“你纳不纳妾与我何干?” 魏邵吃瘪,挑了挑眉说道:“那这次回长安后,烦请王妃,帮本王物色几个绝世佳人,收入王府做妾,有劳王妃了。” 裴滢看他装逼,懒得理他,骑着马向前走去。 秋分第二日,长安来的大军在距离定陶国二百里外的陈留郡修整。 大帐中,几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萧慎开口说道:“汉襄王的手中只有五万大军,我们完全可以正面进攻,强攻定陶国。” 钟阳也同意他的想法,说道:“卢翊已经知道了我们带兵前来平叛,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定陶国内训练将士,就是为了和我们一决生死,这种情况下,唯有强攻,真刀真枪的拼一场,其他的那些计谋,我们能想到的,他肯定早有防备。” 听着两人的分析,魏邵一直没有开口。 “魏老弟,你今日怎么不说话?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同意。” “好,那便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开拔,我们争取速战速决。” 几人说话的间隙,班濯走进了大帐,见他进来,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可班濯却没拿自己当做外人。 “北平王,二位将军,我们再有几日便会抵达定陶国,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何作战计划?” 萧慎说道:“我们三人已经商议过,强攻。” “好,那我便静待几位的好消息。” 见他走后,钟阳忍不住吐槽道:“真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派这样一个只会动动嘴皮子,无用的人前来?” 魏邵语气平静的回答道:“监视我们。” 听到他的回答,钟阳唉了一声,也不好在说什么。 入夜,魏邵在帐中来回踱步,裴滢与白征已经出去了整整一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走到大魏疆域图前,仔细地看着上面标注的位置。 “魏邵,我们回来了。” 听到裴滢的声音,他赶忙转过身,见裴滢高兴的冲他走来,他上前迎接。 “药取到了。” 裴滢将药罐递给他。 “好,辛苦你们了。” “这息脉丸可以维持三日,足够我们将汉襄王的尸体运走。” “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太冒险?” 裴滢喝了一口水回答道:“富贵险中求,你这是救人,是大义。” “我已经派了死士先行,给汉襄王送去密信。” “好,你尽人事听天命。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办成的,他若是信任你,便会将计就计,他若是不信任你,那便听天由命。不是我说,你这人看似冷酷,实则心软,不过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谢谢你。” 魏邵觉得自己十分心安,裴滢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原本他想与萧慎、钟阳二人商议此事,但裴滢阻止了他,现在想来她是对的,他们三人即便是关系再好,可是事涉生死和前途,就充满了无尽的变数。 他能信任的,就是裴滢,还有白征。 “白征,把我买的东西拿来。” 白征端着一个锦盒,走上前来,裴滢将锦盒打开。 “魏邵,你看看喜欢吗?” 魏邵看向锦盒中,是一根羊脂玉的玉簪,并无装饰。 “我今日在珠宝铺子中见到这根玉簪,就想起在去广陵国的船上,你送我的那根,这根玉簪并未过多雕琢,很适合你,你要不要试一试?” “好。” 魏邵低下头,裴滢将他发冠上那根墨色的玉簪拔了出来,换上了羊脂玉的这根。 “怎么样?” 裴滢点点头说道:“我的眼光就是好。” “你为何要买玉簪给我?” “想买就买,不需要原因,怎么,你心疼我花你银子了?” “一根玉簪,能值多少银子。” 裴滢笑了笑说道:“别提银子,俗不可耐,你喜欢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魏邵看到白征在身后冲他挤眉弄眼,伸出两根指,他意识到事情不对。 第36章 兵不血刃 大帐外,白征见四下无人,才敢开口。 “王爷,王妃今日买那根玉簪,花了二百两银子。” “什么?二百两?” “那个珠宝商人见王妃喜欢,坐地起价,我嘴笨说不出话,原本想着王妃会议价,谁曾想王妃思索片刻后便直接成交了。” 魏邵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不花她的银子,她自然不知道心疼。” “那根簪子顶破天只值二十两,这中间有十倍的差价,要不要我去趟珠宝铺子,将银子追回来。” “不必,她开心就好,你若是追回去,那珠宝商人只会觉得,这位夫人嫁了一位小气的夫君。” “是。” 白征看着魏邵难压的嘴角,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王爷了。 大帐中,裴滢将床铺好,魏邵走到床边,拿起一床被子,准备在地上打地铺。 看着他的身影,裴滢也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魏邵,要不你今晚来床上睡吧。” 魏邵抬起头看着她,见她盯着自己看,裴滢赶忙解释道:“你别乱想,这里没有榻,地上太硬,你明日还有正事要办,休息不好可不行,这床虽然不大,但是睡我们两人足矣,你若是不嫌弃,便睡下吧,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纯洁的关系,你是个正人君子,我信得过你。” “好。” 听到她为自己找好了说辞,魏邵没有犹豫,卷起铺盖上了床。 “裴滢,你知道这是我们第几次同床共枕了吗?” 听到这话,裴滢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烫,一向善于表达的她,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 “第三次。第一次是新婚夜,我喝醉了在你身边躺下,第二次是在船上,我怕被人怀疑上了你的床,第三次是今夜。” “你记性还挺好。” “但这三次同床共枕,唯有今夜最让我开心,是你主动邀我上床,谢谢你。” “魏邵,我有些困,先睡了。” 裴滢转过身去,她不能再听魏邵的话,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情款款的情话,她一听一个肉麻,一听一个不吱声。 魏邵看着她纤薄的后背,曼妙的腰身,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落在身后的乌黑长发。 就这样,魏邵的手指停留在裴滢的发丝上,安心的睡了过去。 定陶国汉襄王府,卢翊看着眼前的密信,读完后随即用火烧掉。 他的心中疑虑重重,但他也知道,魏渊派出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到达陈留郡,再过几日便会兵临城下,自祁瞻死后,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有这一日,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 现在横竖都是一死,他的心中已做出了选择。 四日后,大军强攻定陶国,汉襄王派人送出降旗,大开城门,又派信使来报,自己甘愿投降。 看着兵不血刃,连挣扎都不曾有过的卢翊,班濯害怕是他在用计。 “北平王,这事太过蹊跷,我们不知晓卢翊的底细,贸然进城怕是有诈。” “广信侯,你有些太过于谨慎了,汉襄王不过只有五万郡兵,我们却有二十万精锐,若是他拼死抵抗,也不过是再续命几日,还不如投降,或许陛下开恩,还会对他从轻发落。” “可我们若是进城,遭遇他的埋伏,就失去了主动权。” “我们有大军二十万,广信侯若是害怕,一旦开战,你躲在本王身后便可。” 说完这话,魏邵一行人骑马,率领二十万大军向定陶国前进。 汉襄王府,魏邵坐在主位之上,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班濯、萧慎,钟阳、裴滢四人。 卢翊已被捉拿,他却丝毫不慌,笔直地站在正中央。 魏邵开口道:“汉襄王,你与淮南侯、庐江王,共同商讨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谋反,不知是哪个奸臣,故意设下的阴谋诡计,就是为了离间我们和陛下。” “淮南侯的门客瞿陵向太子进言,呈上了淮南侯与你们往来的书信,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卢翊冷笑一声说道:“谋反?我们若是真想谋反,当初又何必对着陛下俯首称臣,为他打下大魏的江山,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来人,把陛下赐予我的丹书铁券呈上来。” 卢翊手握丹书铁券,字字铿锵地反问道:“陛下难道就是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皇帝吗?” 班濯听闻怒斥他:“大胆,竟敢触犯天子,卢翊,我看你是活够了。” 看到班濯怒目圆睁,卢翊瞥了他一眼说道:“班濯,老子打天下时,你还是一个跟在你长姊身后,脑袋空空的傻瓜,真不知陛下是哪只眼睛没看清,找来你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到我定陶国来兴风作浪。” 班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想要动手,却被卢翊一个眼神逼了回去,他知道卢翊武功高强,也明白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见两人斗嘴,魏邵并没有阻止,他也看不惯班濯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但碍于他是长辈,又是皇后一党,故而才一直忍着。 “汉襄王,不论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谋反的事实,今日我们前来,就是要了却你的性命,你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吗?” “北平王,你是我们兄弟几人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不曾想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父魏渊,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你杀了范恢,祁瞻兄弟也被你们在长安害死,你们魏家的这些人,将来都不会好死,我等着你们,我在阴曹地府日日夜夜唤你们的魂,保佑你们魏家断子绝孙。” 听到他发怒,魏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命人端上来三样东西。 一杯毒酒、一颗毒药、一条白绫。 卢翊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假装犹豫片刻,将毒药囫囵吞下去,少倾,他感觉胸口一阵疼痛,紧接着摔倒在地,片刻后毒发身亡。 众人看着卢翊的身体,沉默不语。 钟阳凑到裴滢耳边说道:“弟妹,你不觉得,这件事太顺利了吗?” “钟大哥,难道你想打仗吗?” 钟阳坚决地摇了摇头。 第37章 剁成肉酱 班濯并不是一个傻子,他也觉得这事有些太过顺利,不敢相信卢翊就这样死掉了。 他走到卢翊的尸体旁边,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许久后,他才起身。 “北平王,此事太过顺利,我的心中不太稳妥,不知可否将反贼卢翊的尸体,先在仵作那里停放几日。” “广信侯,这是要做什么?” “我怕他假死。” “难不成广信侯是在怀疑本王准备的毒药吗?这里还有一杯毒酒,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喝掉它,以试真假。” “北平王莫要开玩笑,我也是奉陛下之命办事,还望您多多体谅。” 魏邵没有得理不饶人,他面色平静的说道:“天气炎热,将反贼卢翊的尸体,在仵作那里停放三日,广信侯以为如何?” “好。” 魏邵扯下汉襄王旗,用朱笔写下一个胜字,递给萧慎。 “萧慎,你去安排,速速派人送回长安。” “是。” 十二个时辰后,魏渊在未央宫中,收到来自定陶国的汉襄王旗。 与王旗一同到的,还有马锡暗中调查带回来的情报。 听到汉襄王直接投降,痛快的吃了毒药,魏渊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有诈。 卢翊这个人,他虽不如了解祁瞻那般了解他,但他绝不是一个轻易就任人摆布的主。 即使兵力悬殊,但他不战而降,确实不像是魏渊认识的那个他。 “你先退下,容朕思索片刻。” “是。” 未央宫偏殿外,班妙端着参汤等候。 待马锡出来后,吴洵进殿禀报。 “让皇后进来吧。” 班妙向魏渊行礼后,端着参汤走到他面前。 “陛下近来国事繁忙,臣妾为您做了参汤,您尝尝。” 魏渊头也不抬的说道:“有劳皇后。” 他喝了一口参汤问道:“邓夫人近来如何?” 班妙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她依旧语气温柔的回答道:“好多了。” “她在上林苑时受了惊吓,你是后宫之主,理应多关照她,我听说南苍王派人给长安送了些海鲜,你着人送去给她,让她尝尝。” “臣妾遵旨。” 参汤的味道不错,魏渊又喝了一口说道:“北平王已经攻破定陶国,汉襄王服了毒药。” “恭喜陛下,这是好事一桩啊。” “可你看朕的脸上,可有喜悦之色?” 班妙赶忙跪下说道:“陛下恕罪,臣妾眼拙。” “起来吧,朕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跪下了,朕有这么可怕吗?” 班妙赶忙摇头说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不怒自威,是臣妾胆子太小,不敢直视龙颜。” “我叫你入殿,不是为了听这些话,卢翊的尸体,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理?” 班妙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范恢被凌迟百刀,悬于城门之上三日。祁瞻被割去头颅,尸身火化,那这个卢翊呢?该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臣妾以为,不如将卢翊的尸体,剁成肉酱,丢去乱葬岗喂狗。” 听到这话,魏渊的眼神中先是一震,紧接着两眼放光,班妙的心狠手辣和这些歹毒的手段,魏渊时常自愧不如。 “好,那便听皇后的。” “皇上,臣妾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们不如将汉襄王的尸体剁成的肉酱,拿出一盘送去六安国。” “你想震慑庐江王?” “陛下英明。” 魏渊思索片刻后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吴洵,八百里加急,将朕的意思,传到定陶国去,这件事交给班濯来办。” “是。” 在魏渊心中,他没有爱,班妙这里,他所求的是权力和计谋,邓绶那里,他所求的是忠诚和温柔。 不同的女人,在他的心中,有不同的作用。 第三日清晨,魏邵几人与班濯来到停尸房,卢翊的尸体已经没有半分血色,班濯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确信他是真的死了。 “广信侯,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 “好,既然你看清了,那本王便派人处理了汉襄王的尸体,你可有异议?” “没有。” 班濯是贪生怕死之徒,魏邵的心狠手辣他早有耳闻,所以他尽量不说什么,省得挨一顿打,虽不伤及性命,但总归会让身子受罪,还会伤及颜面。 “白征,你领几个士兵,去街上买口棺材,将汉襄王好生安葬。” 萧慎原本想说什么,却被裴滢拦住了,裴滢在他耳边说道:“范恢一事,始终是他的心病,这次就由他去吧,大不了就是被陛下责怪几句,别再让他心中留有遗憾。” 听裴滢这样说,萧慎也不再说什么。 “长安急报。”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陈留郡信客来报,呈上自长安而来的皇帝密信。 魏邵打开密信,读着上面的内容,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人见他表情不对,纷纷上前查看,看到信上的内容后,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班濯好奇地问道:“北平王,陛下的密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魏邵没有回答,他将信在掌心中揉成一团,这下班濯倒是着急了。 “北平王不可,陛下密信,如同见到陛下本人,你怎敢把信毁掉?” 魏邵并不理他,其他几人都面露难色。 这时,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位身着银甲,手提大刀的男子,他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弓箭手。 “郎中令马锡,拜见北平王、北平王妃、广信侯、钟将军、萧将军。” 听着他的话,裴滢想起来了,这就是陛下的贴身护卫马锡,他们去广陵国时,在船上被魏邵杀掉的那些人,就是他的手下。 他怎么会来这里? 班濯见到马锡,赶忙迎了上去。 “马大人,你怎么来了?” “陛下有密信,命我来按他的旨意办事。” 马锡从腰间取出令牌,是魏渊的贴身令牌。 “见此令牌,如见陛下。” 众人见状,赶忙跪下。 “传陛下令,反贼卢翊,勾结祁瞻,意图谋反,现已伏法,故将卢翊尸身剁成肉酱,由广信侯班濯,送至六安国庐江王云徵处,以儆效尤,钦此。” “臣领旨。” 第38章 反将一军 看着魏邵跪在原地,迟迟没有说话。 马锡反问道:“北平王,你可有异议?” “敢问马大人,这样恶毒的计谋,是谁献给陛下的?” “我也不知。” “汉襄王已死,还要被剁成肉酱,这朝中个个都说淮南侯造反,可证据呢?如今又说汉襄王造反,证据在哪里?造不造反,单凭一张嘴便能定性,那我若说马大人你造反,是不是也该诛你九族,将你剁成肉酱呢?” 马锡突然被魏邵攻击,他说道:“北平王何出此言,我马锡对大魏,对陛下忠心耿耿,又怎会有不臣之心,至于造反,这简直是天大的莫须有罪名,北平王,你可不要污蔑我。” “原来马大人也知道莫须有,也明白污蔑,那你们对广阳王、对淮南侯、对汉襄王,又是不是污蔑呢?” “臣只是奉陛下之命办事,还请北平王不要阻拦,今日北平王之言行,回宫后我会一一禀明陛下。” 裴滢见魏邵上头,赶紧去拦,可下一秒魏邵便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啪”的一声,扔到马锡面前。 马锡看着地上的令牌不做声,他甚至没有勇气捡起来。 “马大人,你的东西,为何不捡?” “难不成马大人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派手下跟踪本王,行刺本王的?” “本王知道,马大人只听陛下的命令,那行刺本王一事,难道也是陛下的意思吗?” “还是说,马大人你一仆侍奉二主,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位主子?” “北平王,无凭无据,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听到魏邵的话,众人再也坐不住了,钟阳冲到魏邵面前发问:“魏老弟,你说马锡派人刺杀你?” “是的,诸位有所不知,我奉陛下之令,于江夏郡乘船南下前往广陵国,沿途发现有人跟踪我们,夜半探查时,我被八个黑衣人行刺,这块令牌便是从他们其中一人的身上搜出来的,正是郎中令马锡的令牌,关于这件事,马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解释?” 马锡握紧拳头,走到魏邵面前,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魏邵......” 伴随着这两个字,马锡的拳头已经来到魏邵面前,魏邵伸出手死死地攥紧他的拳头,两个人之间进行着一场力量的搏斗。 马锡见不敌他,欲抽刀攻击,被萧慎眼疾手快的夺下。 费了一番周折,众人将马锡制服在地。 “魏邵,你可知,你杀了我弟弟,这块令牌是我弟弟出发时,我亲手交给他的,他们一行,只是监视你们夫妇二人,从未对你们起过杀心,你血口喷人。” “是吗?从未起过杀心?浔阳县的案卷还在府衙存放,我们大可以调来案卷查看真相。不过现在,你没有说话的机会,来人,郎中令马锡,刺杀本王,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在班濯惊慌的眼神中,马锡被士兵押解下去。 裴滢将令牌从地上捡起来,递给魏邵。 魏邵看向班濯,反问道:“广信侯,今日你可曾听到过什么?看到过什么?” 班濯赶忙摇头回答:“未曾听到,未曾看到。” “广信侯是聪明人,陛下派你来监视我们三人,就是害怕我们办事不力,那本王问你,我们三人,是否对陛下交办的事情尽心尽力?” “是、是。” “汉襄王死了吗?” “死了。” “汉襄王已死,陛下的心事又了却一桩,只是这肉酱,实在骇人听闻,广信侯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知道。” “很好,那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广信侯了。” “好,好。” “白征,你去准备一盘肉酱,护送广信侯前往六安国。” “是。” 魏邵的一番操作让众人哑口无言。 “萧慎,现在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魏兄,你说。” “斩杀马锡,我没有这个权力,你带着这块令牌回长安一趟,向陛下禀明今日之事,由陛下来定夺,如果遇到什么难处,你可以去找裴国公,他会帮你的。” “好,萧慎定不负魏兄嘱托。” 众人受令,分头行动办事,只留下魏邵、裴滢与钟阳三人。 钟阳说道:“魏老弟,这狗东西竟敢瞒着陛下刺杀你,我这几日要去牢中关照关照他。” “有劳钟大哥。” “也不知道这个狗东西是听谁的命令,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你下手。” “钟大哥,长安城内,能调动陛下的贴身侍卫来刺杀我的人,你觉得会是谁?” 钟阳恍然大悟,但他不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魏老弟,你生在皇家,凶险颇多,能活到今日真的不容易。” 魏邵自嘲一笑说道:“无妨,只是劳烦钟大哥,为小弟出气。” “包在我身上。” 房间内,裴滢与魏邵坐在桌前。 “魏邵,你还好吗?” “我没事。” “今天的这出戏,也是够精彩。” “我没有遵循陛下之命,你害怕吗?” “我有什么可怕的,陛下又不是让你把汉襄王剁成肉酱,这事是班濯办的,将来就是有了什么变故,也是他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没看出来,你胆子也挺大的。” “跟什么人,上什么道。” 寅时一刻,魏邵和裴滢偷偷潜入仵作房中,带走了卢翊的尸体。 辰时,夫妇二人驾车,出了定陶国,行至山中一处人迹罕至的农户家中。 汉襄王妃与孩子们守在床边,大家都在等待着卢翊醒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卢翊慢慢睁开了双眼。 汉襄王妃喜极而泣,几个孩子也围在父亲身边,哭作一团。 见此场景,裴滢也忍不住难过,魏邵递上一方黑色的锦帕,她背过身去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北平王,王妃,请受我一拜。” 裴滢赶忙扶住汉襄王妃说道:“叔母不可,我们是晚辈,怎能受您如此大拜,您快起来。” “若是没有你们,王爷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你们夫妇二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孩子们,快来给你们父亲的救命恩人磕头。” 几个孩子听到母亲吩咐,纷纷上前下跪,叩谢魏邵裴滢。 第39章 兵分几路 卢翊伸出手,唤着“邵儿。” “叔父。” 魏邵走到卢翊身旁,握住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说道:“这是我夫人,裴滢。” “好,真好,好孩子,为了救我这把老骨头,你们夫妇二人,肯定受了不少为难吧?” “只要您能活着,我便是替父王赎罪,您千万不要怪他才是。” “陛下的心思我知道,我们这些同他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兄弟,碍着了太子的路,他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活不了许多时日,他就想让我们这些老兄弟,陪他去地下作个伴。” 听到这话,魏邵本想宽慰他,又转念一想,他说的都是事实,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滢见他无措,接过话说道:“叔父,现下您与家人已经平安,便不要再去想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您和叔母只要身体康健,能享儿孙之福,天伦之乐就是万幸。” “邵儿,你夫人这话有理,我一生都在打仗奔波,如今我的兄弟们一个个都被陛下害死,我能落个活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裴滢继续说道:“魏邵担心你们生活艰难,准备了银子给你们。” 汉襄王妃推辞不要,裴滢劝道:“日后生活怕是再难比从前,这是一点心意,叔母您就收下吧,不要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卢翊示意夫人收下,汉襄王妃的脸上写满了感激之情。 卢翊明白,他能活下来,全凭这夫妇二人,他的心中万分感激。 这几日,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刻终于脱离危险,死里逃生,于他来说,心中百感交集。 魏邵与裴滢不能停留太久,安排好事情后,魏邵赶着马车,夫妇二人踏上了回城的路。 “魏邵,叔父和叔母,两人还真是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彼此两个,真叫人羡慕。” 听到她的话,魏邵不忍笑了出来。 裴滢不解的问道:“你笑什么?” “叔父他还有三房妾室。” “什么?那些妾室人呢?” “许是在我们到达之前,被叔母打发了吧。” “好吧,我还以为叔父只有叔母这一位妻子,你们男人果真都是一个模样。” 听她语气中有些不善,魏邵说道:“大魏男子三妻四妾,这很正常,卢叔父的妻妾数量,在大魏这些有身份的王侯将相中,已经算是少的了。” “这话也没错,单是钟大哥府上,都有八个嫂嫂。” 裴滢说完这话,突然转头看向魏邵。 “我记得你说过,让我这次回到长安后,给你纳几房妾,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必了,那是我逗你玩,我对女子不感兴趣。” 听到这话,裴滢觉得不可思议。 “魏邵,你该不会是......喜欢男子吧?” 魏邵咳嗽两声,回答她:“不喜欢,我喜欢你。” “......” 长安城内未央宫偏殿,魏渊坐在主位,萧慎跪在地上,将前几日在汉襄王府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 一开始听到魏邵被刺客攻击,魏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听到马锡有可能是受他人之令,才去刺杀魏邵,魏渊的眉头紧锁,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北平王说您是他的父王,虎毒尚且不食子,您肯定不会派人杀他,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个马锡一仆侍奉二主,受他人之命来刺杀北平王。” 魏渊愁眉不展,向身边的吴洵发问:“裴国公到了吗?” “还没有。” “去催催。” “是。” 偏殿上,裴楷听完这事后,向魏渊说道:“陛下,若是这样,不妨去马锡府中查看,他若真是瞒着陛下侍奉他人,对您有二心,自当格杀勿论,只是没有证据,我们若杀人,唯恐会遭人非议。” “那便由裴国公率人前去。” “陛下,臣是北平王的岳丈,事涉北平王,臣多有不便。” “好,我便再派一人前去。” “谢陛下。” 经过一番搜查,在马锡府中搜出黄金百两,还有一封刺杀北平王的书信。 这信没有署名落款,但魏渊一眼便认出了笔迹,是班妙的字。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沉默良久后说道:“郎中令马锡,收受他人钱财,胆大包天,谋害皇子,即刻斩首。” “臣领旨。” “萧慎,回到定陶国后,告诉北平王,准备动身前往六安国,朕等着他的好消息。” “是。” 裴楷萧慎离开后,魏渊让所有宫人退下,只留下他与吴洵两人。 魏渊将这封书信递到吴洵面前,吴洵看着上面的字迹,他觉得十分眼熟,但他不敢确定,又细细地端详了几遍。 “是皇后。” 吴洵不敢接话。 “这个毒妇,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夺朕的人,杀朕的儿子,我看她是活够了。” “陛下息怒,皇后乃是太子之母,陛下三思。” 魏渊将拳头握紧,朝着桌子砸去,吴洵一言不发。 萧慎在家中作别父母,离别之际,裴楷骑马赶到。 “裴兄,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里来了?” “萧老弟,莫要打趣。慎儿,我有一样东西,你帮我带去定陶国,交给魏邵。” 萧慎从他手中接过小木盒,放在了包袱中。 “裴伯父,您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们吗?” 裴楷思索片刻,想要开口,又将话咽了下去。 “让他们早日回家。” “好。” 看着飞扬的尘土中,萧慎渐行渐远,萧廷与裴楷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六安国境内,在白征的护送下,班濯一行人已经抵达。 庐江王的耳目,此时已经将获取的消息先他们一步送抵六安国。 看到自长安而来的班濯,云徵命人紧闭城门,不准他们进来。 班濯平日里仗着班妙的势力威风惯了,哪里受过这种慢待,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城门外叫嚣。 “反贼云徵,北平王率大军已经攻破定陶国,反贼卢翊畏罪自杀,陛下命人将他剁成肉酱,你与淮南侯、汉襄王密谋造反一事,陛下已经知晓,你便等着受死吧。” 班濯在城下滔滔不绝,可云徵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第40章 将计就计 一炷香后,班濯说累了,口渴至极。 见他终于闭上了嘴巴,云徵才命人,用麻绳绑上竹筐,放了下去。 白征将食盒放进竹筐里,云徵命人吊了上去,将肉递给自己的副将。 看着云徵见了肉酱,依旧一言不发,班濯的心里七上八下,难不成自己演技太差,被他看出来那不是人肉。 片刻后,副将在云徵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想起了字条上的四个字:将计就计。 刹那间,云徵暴走。 “呸,大魏来的杂碎,苍天有眼,怎么不下一道天雷劈死这帮长安来的人。班濯,你这条走狗,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老儿,他背信弃义,对我们这些开国功臣赶尽杀绝,他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说罢,将丹书铁券从城墙上扔了下来。 “背信弃义的小人,简直惹人发笑。可怜我兄弟祁瞻被他诛杀,卢翊兄弟被他剁成肉酱,此仇我誓不戴天,绝不共存。” 说罢,云徵在城墙上悲啕,一边咒骂大魏皇帝,一边哭诉兄弟们的不幸遭遇。 班濯见状,信以为真,在城下叫嚣道:“大胆云徵,竟敢咒骂我大魏皇帝,你等着,我们很快便会打来,等着受死吧。” “呸,来人,给我开城门,先将班濯这个狗贼拿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白征见他愚钝,赶忙拍了一下他的马,调转方向往回跑。 待一行人的马跑远后,云徵将肉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副将屏退将士。 “主公,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无耻之徒,你去整顿将士,我们南下,派人送一封信给临湘王,长沙国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可临湘王会帮我们吗?” “我们有郡兵六万,若是都归他所有,你觉得如何?” “主公不可,您怎能屈居他人之下。” “有何不可,我现在是大祸临头,总不能让这几万兄弟跟着我一起去送死吧,告诉大家收拾行囊,愿意同我走的今夜出发,不愿走的留下守城,若是北平王打来了,便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末将听闻北平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若是开了城门,他会不会杀了兄弟们?” “不会的,他是在我们肩头长大的孩子,我了解他。” 定陶国汉襄王府。 裴滢在庖厨中准备秋日进补的汤,魏邵在她的身边打下手。 见她手底下迅速地处理着鲫鱼,魏邵说道:“你这用刀的功夫了得,若是你会武功,杀人也必定是招招致命。” “你这话,我全当你是在夸我,你把姜丝不要切的太细。” 魏邵点点头,认真的摆弄着面前的生姜和大葱。 庖人生火,将大铁锅烧热,裴滢用勺子在锅中将油划开,将热油盛出,之后再加入一勺凉油,一勺盐,将鲫鱼下锅,慢慢煎炸。 “火小点。” “是。” 裴滢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后,加入开水,放入姜丝和葱段,大火开煮。 没多久后,一锅奶白色的鲫鱼汤被端上了桌子。 钟阳从大牢中回来时,正好赶上吃饭,裴滢招呼他过来一起。 看着桌上丰富的吃食,钟阳大快朵颐。 “弟妹,你这厨艺真是顶顶好的,回长安后你随我去趟家中,将这道鲫鱼汤教给我府上的庖人。” “好,钟大哥喜欢就好,明日我给你们炖蹄花汤喝。” “这蹄花汤是何物?” 裴滢笑着说道:“明日上了桌,大哥吃过便知。” “魏老弟,我可真羡慕你,娶了一个这么贤惠的夫人,这天底下的福气,都让你小子一个人占去了。” 魏邵吃了一口菜说道:“谁让我命好呢?有这样一位夫人,还纳妾做什么?” 此话一出,钟阳差点呛了一下,裴滢轻轻拍了一下魏邵说道:“好好吃饭,提这事做什么?” “钟大哥,你没事吧。” 钟阳摆摆手,喝了一口鱼汤。 “马锡这个人,嘴还挺硬,骨头也挺硬,我审了这些日子,他愣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他是在等陛下救他。” “那他简直是做梦,你魏邵是谁,是陛下的亲儿子,有人要杀自己的亲儿子,哪个做爹的不得急眼?” 魏邵没有接话,尽管钟阳说的是人之常情,但他绝不相信陛下能做到人之常情。 他与裴滢商量过这事,陛下痛恨的,是在他的皇权之下,有人敢对他有二心,至于这些皇子的生死,他何时看的重要过。 吃完饭后,魏邵与裴滢两人在院中散步。 “我们伪造的那封书信,陛下会信吗?” “陛下不一定信,但那百两黄金,陛下会信,一个郎中令而已,他不吃不喝的攒几百年俸禄,也没有百两黄金。” “你的百两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我爹的金库。” “那你爹若是发现,岂不是糟了?” “不会的,他的金库,不夸张的说,富可敌国,只少了一百两黄金,他能发现才怪。” 魏邵不解的问道:“你爹只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贪呗,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恨他了吧,他那么有钱,却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得那么苦,想想真是可憎。” “事情都过去了,总归他是你父亲,终有一日,你们父女也是要和解的。” “嘘,别说话。” 魏邵与裴滢走到水塘边,裴滢手中端着小碗,碗里盛着鱼食,她丢下几粒鱼食,一群鱼瞬间围了过来,争先恐后的抢着。 “魏邵,人有时候就像是这水中的鱼,而这鱼食,便是权力利益,鱼争抢鱼食,人争权夺利,有时我想到这些,觉得很可笑。” “可我们只要活着一日,就难免会受到权力利益的裹挟,身处于泥泞之中,又怎敢求一身洁白?” “所以芙蕖可贵,希望我若干年后,回首往事时还能有底气说一句,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裴滢将碗中的鱼食,全数倒进水塘,水中瞬间乱作一团。 “我已经修书一封给我父亲,让他举荐你的堂兄邓照,接替郎中令一职,不出意外,待我们回到长安之日,他就会出现在陛下的身侧。” 第41章 举棋不定 接连几日赶路,萧慎带着陛下的旨意和裴楷的木盒,回到了定陶国。 “陛下命你继续南下,前往六安国,他在长安等着你的好消息。” “好,等白征和班濯回来,我们就出发。” 萧慎从包袱中取出木盒说道:“这是你岳丈让我带给你的。” 魏邵接过木盒,打开后,看到里面放着半枚玉佩。 “这是何物?” “我也不知。” “岳丈可有说过什么?” 萧慎回答道:“裴国公让你们夫妇二人早日回家。” 裴滢从魏邵手中接过那半枚玉佩,她拿在手上端详了许久。 “你可知这是何物?” “我也不知,从未见过,不过既是父亲给你的,肯定有用,你先收下。” “好。” 三日后,白征与班濯也回到定陶国,自打进了汉襄王府后,班濯的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云徵这个反贼,竟敢公然辱骂陛下,北平王,你可一定不能轻饶他。” “你是没有见到,他将陛下赐的丹书铁券从城墙上扔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咒着陛下,我真是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那广信侯为何不动手?” “我......” “总归我也没有输掉气势,与他对骂了许多个回合,现在我们应该即刻出发南下,攻下六安国,杀掉云徵,才能一血前几日之耻。” “好,广信侯言之有理,那便按照你说的来办。” 随着战鼓敲响,二十万大军继续南下,十日后到达九江郡。 九江郡在广陵国以西,路过此地,勾起了魏邵和裴滢的许多回忆,但是想到祁瞻,两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魏邵独自在军帐中,看着大魏疆域图,思索着什么。 “这疆域图上有什么?” 听到裴滢的声音,魏邵转过身来。 “我撞见过你许多次,一个人在看这疆域图,不知这上面有什么吸引着你?” 裴滢走到魏邵身边,与他一同看着面前的这卷大魏疆域图。 “大魏疆域辽阔,每一块土地都是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我看的正是这上面的一个个国、郡、县。” “南阳邓氏十三子,他们领兵打下的郡县有多少?” “数百个。” “天下战乱,男儿心中有抱负,奔赴战场建功立业,不过自古便是一将成万骨枯,能活下来的人是少数。” “他们都是大魏的英雄,我心中仰慕,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他们那样的英雄。” 听到他坚定的语气,裴滢说道:“我倒是不希望你做英雄。” “你为何这样想?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你可不是我的意中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希望我做英雄,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做你自己。”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裴滢一直都在思考着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活在世上,难免会受到外界的种种影响,从而偏离原本的自己,谁不想做自己?可又有几个人能做自己? “你不希望我成为英雄吗?” “如果你成为英雄的方式,是像你们南阳邓氏的十三子一样,为国捐躯,那我希望你永远都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那样的英雄,谁愿意做便让谁去做吧。” 魏邵望向她,见她薄唇轻启、面若桃花,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裴滢看了他一眼,魏邵慌张的收回自己的眼神。 “有这个原因,但不是全部,我只是想告诉你,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我们都不能丧失活着的意志。” 今夜,两人对着大魏疆域图说了很多,谈话结束后,裴滢躺在床上,脑中的思维仍在跳跃,许久后她才入睡。 第二日,她睡到自然醒起床后,来到军帐,魏邵已经在处理军中事务。 探子来报:汉襄王云徵已逃离六安国,往长沙国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消息,班濯急了起来。 “北平王,那咱们还去什么六安国,应该立即前往长沙国,捉拿云徵。” “广信侯,本王有一事想问你?” “北平王请说。” “前些日子,你去六安国时,到底同庐江王说了些什么?好端端地,他为什么会逃往长沙国?” 听到这话,班濯有些心虚,他那日在城下,确实仗着魏邵的势,对云徵大放厥词。 “怎么,广信侯不愿说吗?没关系,你身边还有白征,我将他唤来,一问便知。” 见魏邵要召唤白征,班濯又急了,此刻只有北平王与他,都是自家亲戚,便是真的说了什么,问题也不大,可是叫来白征这个随从,难道他班濯不要面子的吗? 班濯不知,裴滢此刻也在帐中。 “北平王莫急,你想知道,我说给你听便是。那日云徵在城墙上叫嚣,肆意辱骂陛下,我维护陛下心切,与他对骂了几个回合,后来我同他说,北平王魏邵会率兵前来,平定六安国,让他等着,可我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小,竟会逃跑。” “广信侯,若有人放话杀你,你会不会在原地等死?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也怪我冲动,我原想着,他能同陛下一起打天下,肯定是块硬骨头,谁能想到他这么没种,我就放了几句话,硬是把他吓跑了。” 魏邵没有说话,看着班濯的心虚,他一言不发。 “罢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那盘肉酱,若是我们不送去那盘肉酱,庐江王便不会受到惊吓连夜逃走,可偏偏我们送了那盘肉酱,换我是庐江王,看到一盘人肉,说不准跑的比他还快。” “北平王,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临湘王韩渚,此人不争不抢,与长安之间的往来也并不密切,他一直待在长沙国内与世无争,从无错处。” “陛下下旨,是让我们诛杀庐江王,可没说让我们攻打临湘王,我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若是开拔赶往长沙国,即便我们说自己不是去打仗的,你觉得韩渚会信吗? “因广信侯的冲动,我们现在的处境十分被动,此事还是要禀明陛下以作定夺,广信侯以为如何?” 班濯摇摇头,又点点头。 第42章 六安迷雾 人与人之间的许多博弈,往往在于心理。 这事是陛下交于班濯去办的,却导致云徵连夜逃走,不管是不是与他说过的话有关,或是与他带去的那盘肉酱有关,总归和他脱不了干系。 班濯虽无大材,但这么多年在魏渊手下,他心中也十分了解魏渊的为人和做事方法。 “北平王,这事真的不能怪我,我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谁曾想云徵会弃城而逃,我若是知道他会这样,打死我也不去刺激他,说到底,都是这盘肉酱惹得祸。” 听他这样说,魏邵反问道:“怎么?难不成广信侯是在埋怨陛下的决定?” “北平王啊,你可不要乱讲话,我怎么敢怪罪陛下?这可是要杀头的,你莫要冤枉我。” 班濯的大脑瞬间凌乱,一番挣扎后,只能怪自己。 千错万错都是他班濯一个人的错。 “北平王,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魏邵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道:“陛下的旨意是让我们攻打六安国,他在长安等我们的好消息,是吧?” “正是。” “那我们便先抵达六安国,之后再派信使送信回长安。” “可陛下的意思是杀了云徵。” “我知道,可是云徵逃到长沙国去了,我们若是贸然进攻,不就是在逼他和韩渚联手,他们若真的联手对抗我们,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 班濯仔细想了想他的话,其实魏邵的担心是正确的,原本简单的问题,因为又卷入另一位异姓王,而变得复杂起来。 韩渚这个人,他并不熟悉,他只知道这个人与南苍王庞越走的很近,再加之这两国多年来,对大魏皇帝十分恭敬,魏渊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我们先进城?” 魏邵点头。 待班濯走后,裴滢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 “魏邵,回长安送信这事,交给班濯来办。” “为何?他是皇后的人。” “我知道,可这件事是他办砸的,自然要他来收场。” “我们放他回长安简单,可他要是在陛下面前胡说呢?” “他敢胡说吗?现在怕是他浑身长满嘴,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让他回去,他只会尽力去掩盖自己做错的事,将责任都推到庐江王身上,说云徵是个孬种,还没打就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你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自己在云徵面前说过的话,再和陛下重复一遍。” “班濯已是惊弓之鸟,若是我们派人回去报信,陛下知晓云徵逃跑发怒,怪罪下来,他或许还会认为是我们从中作梗。” “这是他自己跳进来的火炕,你千万要见死不救。” 魏邵听着裴滢的话,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裴滢,我今日才突然发现,你与你爹真像。” “好端端地,你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我认为你言之有理。” “那我们先进六安国,你再安排此事。” “好。” 三日后,二十万大军行至六安国城外。 原本还有二十里地,但魏邵决定连夜赶路。 此时已入夜,万籁俱寂,只听见兵马前行,发出的震天声响。 裴滢一边骑马,一边忍不住打哈欠,要说骑马这事真是个体力活,谁骑谁知道。 六安国被包裹在浓雾里,大军行走其中,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 魏邵叫来探子先行,在前面探路。 一炷香后,探子来报,说是前方再有三里地便是六安国城门,只是城门此刻依旧大开,且城墙上没有守城的将士。 听到这话,班濯那颗近日接连遭受惊吓的内心更加恐慌不安,他忍不住猜疑道:“北平王,你说云徵是不是没有跑?他这是在给我们下圈套?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能连城门都不闭,也没有人把守,难不成,这城里有鬼吗?” 钟阳忍不住怼道:“广信侯,你可不要胡言乱语,这世上哪有鬼?” 迷雾中,魏邵注视着前方说道:“传我命令,让将士们燃起火把,我倒是要看看,这六安国里有什么鬼。” 魏邵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班濯见状,赶忙骑马跟了上去,这时候他不能掉队。 进了城后,魏邵只觉得奇怪,虽说此刻时辰不早了,但六安国城内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这未免也有些太过于蹊跷。 但是时辰已晚,加之这几日连着赶路,他们还是先来到了庐江王府下榻。 “萧慎,你去安排士兵,把守城门。” “是。” “白征,这王府空无一人,你派些士兵在各个门外把守,夜晚还要巡视。” “是。” “天色已晚,大家先休息,若是有事,明早醒来后,我们再议。” 待众人走后,只剩下裴滢和班濯。 魏邵看了一眼班濯,问道:“广信侯,你还有何事?” 班濯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欲言又止,可脸上又是心不甘情不愿,一时间十分精彩。 “我......无事,北平王您先休息,明早我再来找您。” 班濯恭敬地退了出去。 “魏邵,今晚我们还睡一间房吗?” “睡。” “那你睡榻?” “嗯。” “好,那我先回房了。” “好。” 看着裴滢离去的身影,魏邵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要知道这段时间,只要是行军在外,他们一直都躺在一张床上,早知道今夜就不赶路了。 魏邵回到房间时,裴滢已经帮他把被褥放在了榻上,魏邵上前,默默地整理着。 听到他的声响,裴滢开始紧张,害怕他又像上次在船上那样,突然冲到床上,裴滢的耳朵一直在听他的声音,直到听见他躺下,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心底稍稍略过一丝异样的情愫,她选择忽视。 只是这分床睡的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一夜间醒来过三四次。 翌日清晨,白征破天荒地发现王爷没有晨起打拳舞剑。 敲门声将魏邵与裴滢吵醒。 魏邵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误了时辰。 “王爷,您醒来了吗?我给您送洗脸水。” 说时迟那时快,魏邵拿起枕头和被子,一个箭步冲到了床上。 第43章 有口难辩 裴滢刚刚醒来,就看见一个巨大的人影朝着自己扑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便惊恐地大叫起来。 白征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看着床的方向,帷幔在晃动,听到王妃大叫的声音,他慌忙地放下水盆,紧张的解释道:“王爷王妃,我以为你们已经起来了,我.....我先出去了。” 临出门时,白征还不忘记补上一句:“王爷,您今早没去打拳,钟将军和萧将军还在等你。” 听着木门关闭的声音,魏邵长舒一口气。 “魏邵,你能不能先从我的身上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 这时魏邵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是咫尺之间,他能听到裴滢急促地呼吸声,能看到她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着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刚刚睡醒的红晕,十分娇俏,魏邵一时间紧张起来,脸红了。 “你下次要上床,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事急从权,平日里白征赶到时,我已经收拾立整,谁想到我今日会睡过头,险些被他发现。” “你是他的主子,你怕他做什么?”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外祖,他是外祖为我买来的随从,我怕他撞见我们不睡在一张床上,将这事告诉外祖。” “他告诉外祖,大不了外祖责怪我们几句,这种事,即便他们再着急,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魏邵叹了一口气说道:“裴滢,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 “我们在长安时,外祖母是不是每日都会煲汤给我们,你总说那汤有股子怪味,但是为了外祖母高兴,你每次都会喝干净。” “是呀,外祖母关心我们,但是她的厨艺确实不敢恭维。” “你喝的哪里是汤,那是让女子易于受孕的药。” 裴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不仅你喝,我也在喝,唯一的区别是,我的那个药方熬出来的药,比你的更难喝。” “魏邵,你知不知道,话可以乱讲,药不能乱喝?外祖给我喝药这事,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本来想着告诉你,但我眼见你与外祖相处其乐融融,害怕告诉你后,让你们之间产生隔阂。” “不是,咱们也相处这么久了,我裴滢在你心中,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吗?” “裴滢,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滢不理他,下了床,来到大铜镜面前整理衣衫。 魏邵跟在她身后解释,可无论他说什么,裴滢就是不理他。 裴滢生气的,从来都不是喝了什么易于受孕的药,而是魏邵瞒着自己,这显然就是没把她当作自己人。 班濯看着钟阳和萧慎练得满头大汗,他幽幽地从长廊中略过。 钟阳见他鬼鬼祟祟,转头问萧慎。 “萧老弟,这广信侯怎么大清早就鬼鬼祟祟?” “做了亏心事呗。” “他做了什么?” 萧慎坏笑,放下手中的剑,拿起衣服往房间走去。 看着魏邵阴沉的脸色,班濯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 “北平王,您今日是不是要派信客回长安?” “嗯。” “那信客在何处?送给陛下的信又在何处?能否让我看上一眼?” 魏邵没有回答,他的脑子里此刻一直在想裴滢生气的事。 “北平王?” 班濯试探的叫了他一声,见他依旧没有回答,班濯不死心的又叫了一声。 “广信侯,你说。” “那信客在何处?送给陛下的信又在何处?能否让我看上一眼?” 魏邵回过神来,回答道:“昨夜时辰太晚,故而没有告知你。本王决定,这次六安国的消息,由广信侯你,亲自送回长安。” 班濯听到这话,愣在原地,魏邵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见他面露难色,魏邵开口道:“广信侯不必多虑,本王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班濯心想,好个鬼,我做了什么事你能不知道吗?你父王是个什么人你能不了解吗?我长姊和你母妃向来不对付你能不知晓吗?你就是好不容易抓住了我的小辫子,想要收拾我。 “六安国一事,原本就是陛下托付给广信侯来办的,如今六安国已被我们拿下,这功劳也有你一份。” “至于庐江王逃走一事,腿在他的身上长着,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广信侯这次回到长安,一定要同陛下好好说一说我们的功劳,我这人嘴笨,话到嘴边时常说不出口,不像广信侯你巧言令色、能言善辩,我思虑再三,这件事于公于私,交给你来办最是稳妥。” 听他说了许多,班濯却觉得,越听话的味道越不对,魏邵是在夸自己吗? 不过听他这样分析,班濯也认同他的话,这件事他回长安复命最合适不过,更何况,这次出来已有月余,他十分想念府中的那些美人,一颗想回到长安的心已经蠢蠢欲动。 “好,既是北平王安排,班濯自当万死不辞。” “广信侯是聪明人,见了陛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本王教你吧。” “不用,王爷英勇神武,爱护百姓,能不费一兵一卒,连夺定陶、六安两国,此等功绩,我定如实禀报给陛下。” “那便有劳广信侯了。” 看着他高兴地离开,魏邵好像逐渐明白了,班濯这种人的长处在哪里。 处理完事情后,魏邵来到院中。 “白征,王妃人在何处?” 白征摇摇头。 “萧老弟,见你嫂嫂了吗?” “怎么?你们夫妇二人吵架了?” “......” “钟大哥,见你弟妹了吗?” “她好像出去了。” 听到这话,魏邵看着大门的方向,他突然感到大事不妙,昨夜入城时,这城中十分古怪,她怎么敢出门。 “她一个人?” 钟阳思索了一下说道:“是。” 魏邵转头看向白征,语气中明显带着责备。 “你为何不跟着王妃?”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魏邵冲向门外,上马扬鞭而去。 钟阳疑惑的看向萧慎。 “魏老弟今天吃错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这城里现在四处都是我们的人吗?” 萧慎笑着说道:“他是吃了嫂嫂下的药。” “什么?弟妹给他下药?下了什么药?” 钟阳赶忙追问,萧慎只是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 第44章 强征百姓 裴滢原本只是想出门买些东西,却不曾想已经日上三竿,大街上依旧空空荡荡,只有偶尔路过的士兵巡逻。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魏邵军中有严令,绝对不可擅闯百姓民宅劫掠,否则军法处置。 转过几条街道后,裴滢已经发现了百姓的踪迹,他们个个躲在家中,从门的缝隙偷偷向外看去,但就是不敢出门。 突然间,有一个小女孩闯进了裴滢的视线中。 她拿着一个小碗,小心翼翼的靠近裴滢,裴滢也蹲了下来,柔声柔气地唤她过来。 “姐姐,你有吃的吗?我娘快饿死了。” 裴滢看着孩子枯黄的面容,凌乱的头发,瘦弱的身体,小小年纪眼中无光。 “小妹妹,我有吃的,在家里,你和我回家去取,好吗?” 小女孩犹豫了片刻,可她真的太饿了,这个大姐姐看上去很温柔,不像是坏人,她点点头。 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便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放开我妹妹。” 紧接着,一个男孩便向着两人冲来,裴滢原本以为他会停住,不曾想他直接撞了上来,因为没有防备,加之小男孩的劲很大,裴滢被他撞倒在地。 看着裴滢倒下,他赶忙拉起小女孩的手,往家的方向跑去。 裴滢吃痛地揉了揉屁股,费力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男孩刚跑出去十几步,魏邵骑着马赶到,将马横在小男孩面前,小男孩向左他便向左,小男孩向右他便向右。 小男孩急了,可他看着高大的战马和马背上的将军,他也不敢反抗。 “小妹,你快回家。” 小男孩将妹妹往相反的方向推去,自己停在了魏邵的马前面。 “将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魏邵一跃下马,走到这个小男孩面前,巨大的黑影瞬间笼罩在小男孩的头顶。 “我杀你做什么?你这小子,无缘无故撞倒了我夫人,连个道歉也没有,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说罢,魏邵拎着小男孩的胳膊,走到裴滢面前。 “给我夫人道歉。” “夫人,对不起,我不该冲撞您。” “你这小孩,你妹妹来找我给你娘要吃的,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带走她?” 小男孩低头不语。 裴滢见他不说话,继续问道:“你家大人呢?” “我爹走了,我娘快饿死了。” 小男孩虽然坚强,但是提起他的爹娘,小孩子脆弱的一面,很快便显露出来,没说两句,眼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裴滢拿出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泪珠。 “别哭了,你看看你,今早肯定没有洗脸,脏的像个泥猴子。” 小男孩听到这话,哭的更伤心,裴滢将他温柔的搂在怀中,轻声轻语地安慰着。 魏邵在一旁看着两人,小男孩将脑袋靠在裴滢的肩头,他不由得有些吃醋。 正当小男孩哭的间隙,魏邵听到身后有响动,几人回过头去看,只见小女孩扶着一个虚弱的妇人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小男孩见状,赶忙松开裴滢跑了过去。 因为饥饿,妇人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魏邵与裴滢面前。 “大人,求您大发慈悲,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们若是真冲撞了您,您要出气,就冲我来。” 裴滢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说道:“大姐,您别误会,孩子只是找我要些吃食,我们没有生气。” 听到裴滢的话,妇人才放下心来,向两人行礼后,带着一双儿女准备离开。 “且慢。” 魏邵出言阻拦了他们。 母子三人听到这话,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妇人转过头说道:“大人,您说。” “这城中百姓,为何都待在家中不出来?” 妇人犹豫了片刻回答道:“百姓害怕北平王魏邵杀人,听说他十分冷血,杀人不眨眼。” “这些话都是谁说的?” “原先守城的那些士兵。” “庐江王带着军队逃跑,你可知晓?” “我知道,我孩子的爹也是郡兵,这次被庐江王派人一起带走,他原本想带上我们,但是军中不允许带家人,只把壮丁都征走了。” 说到这里,妇人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抹眼泪。 “你的意思是,这城中现在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 妇人点点头。 “六安富庶,你们为何会没有吃食?” “庐江王走的时候,派他的手下搜刮城中百姓的金银和粮食,我们现在都是家徒四壁。” 妇人的这些话,魏邵觉得不可思议,他心目中的云叔父,从来都不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 裴滢想要这位妇人和自己回府拿一些吃食,可是妇人拒绝了。 回府的路上,魏邵注意到裴滢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你怎么了?” “摔疼了呗。” “你上马。” 还没等裴滢答应,魏邵已经抱起她,将她放在了马上。 “魏邵,你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同意?” “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撞倒,很容易伤到下半身,你安稳坐着,不要乱动。” “......” 庐江王府,几人坐在桌前,听魏邵和裴滢讲今天发生的事,听完后,大家对面前的饭菜都没了胃口。 钟阳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庐江王也太不是东西,自己要跑,还把壮丁全部带走,只留下女人和孩子,她们吃什么喝什么?还命人搜刮民脂民膏,简直就是畜牲的行径。” 萧慎一般很少发表评论性的意见,不过他今天破天荒地开了口。 “庐江王这事做的缺德,真是苦了这城里留下的百姓。” 魏邵说道:“我方才让士兵在外巡查,发现这妇人说的都是事实,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比我们今日在街上听到的还要糟糕。” 见几人闷闷不乐,裴滢安慰道:“大家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解决问题。” 钟阳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弟妹,百姓都快饿死了,我们怎么能有胃口吃的下去呢?” “那钟大哥,你是想饿死自己吗?” 第47章 产生分歧 裴滢说者无心,魏邵听者有意。 相思?她在相思谁? 陷入了这个问题后,在接下来的泛舟过程中,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裴滢也发现了他不在状态。 “我有些累了,往回划吧。” “好。”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魏邵划着船往岸边去,裴滢自顾自地喝酒欣赏风景。 入夜后,将士们在湖边搭起篝火,还有今日从湖中捕捞上的鱼,此刻正被烈焰烹灼的滋滋作响,尽管天气很冷,但大家的热情不减。 魏邵作为主帅,和将士们共同举杯畅饮。 游湖回来后,裴滢感觉胃中不太舒服,早早地回到帐中休息。 “王爷,粥煮好了。” “知道了。” 魏邵起身,示意钟阳和萧慎继续,自己端起粥往大帐的方向去。 钟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魏老弟对弟妹还真是体贴入微。” 萧慎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嫂嫂对他也很好,他们是相互的。” 大帐中,借着酒劲,裴滢睡得迷迷糊糊,但是她依旧能隐约感受到胃里不舒服。 听到有人走进帐中,裴滢睁开朦胧的睡眼。 烛火摇曳中,魏邵身着玄衣,向着床边慢慢走来,他身形高大,气宇轩昂,这不就是妥妥的古装权谋美男子。 “你怎么来了?” “给你煮了粥,你要不要喝?” “好。” 裴滢坐起来,从魏邵手中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喝着。 看到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魏邵没忍住,伸出手去帮她整理,裴滢并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在意他这个动作。 “裴滢,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今日在湖中泛舟时,你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想问你在相思谁?” 听到他的问题,裴滢的眼神甚至没有从碗上移走,说道:“这是一首词,我也不知道作词的人相思谁。” “我是问你相思谁?” 这时裴滢才抬起头,她听着魏邵的语气有些不对,看着他说道:“我没有相思谁,就是突然想到这首词,脱口而出的。” “这首词是男人作的吗?” 裴滢想了想回答道:“是。” “他是不是仰慕你?” 听到他的问题,裴滢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他比我大一千多岁,如果他仰慕我,我是不是应该后背发凉?” 听到她的回答,魏邵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了下来。 “魏邵,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 “否认的这么快,那肯定就是了,难怪萧慎他们私底下,总叫你长安来的醋坛子,没想到你还真是。” “......” 接下来的几日,魏邵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就连一向木讷的白征也发现了端倪。 现在的魏邵在他们眼里,就如同一只随时会对裴滢开屏的公孔雀。 四日后,长沙国城北五十里外,大军驻扎在此,魏邵几人在军帐中,讨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但这一次,他们产生了分歧。 钟阳依旧坚持老策略,他建议先将陛下给韩渚的亲笔信送到,若是韩渚痛痛快快将云徵交了出来,大家相安无事,若是韩渚已被云徵收买,不愿交出他,那他们便强攻,同时也可以征调江夏郡的郡兵前来支援。 萧慎根据地形分析,长沙国背靠武陵山脉、雪峰山脉,群山环绕,地势复杂,若是强攻,万一他们躲进山中,那只能是适得其反。 魏邵认为,若是能兵不血刃,如同之前的两国一样,是最好的选择。 但萧慎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 “魏兄,卢翊不战而降,是他心中还有幻想,云徵仓皇落逃,是因为他想保存实力,他带着几万将士逃到长沙国,是心中已经做好了对韩渚俯首称臣的准备,现在他们手中加起来怕是有十万将士,我们的人数虽是他们的两倍,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若是我们一味示好,他们很有可能会蹬鼻子上脸。” “可是我们强攻不下,地形不熟,粮草也没有那么充足,条件对我们并不利。” 听到几人的辩论,裴滢说道:“魏邵,陛下的给临湘王的信,你可看过?” 魏邵摇摇头。 “那你便取来,我们看看。” “可这是陛下给临湘王的。” “废什么话,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陛下给临湘王写了什么?” 众人不语。 裴滢从魏邵手中接过信打开。 临湘王亲启,朕念尔劳苦功高、做事尽心尽力,故将南海郡、郁林郡、象郡三郡划于尔,即日起由尔接手管辖,见字如面,望尔珍重,来岁长安再相会。 “这三郡是谁的地盘?” “南苍王庞越。” “陛下用了寥寥数十字,就将南苍王的家底分了出去,还真是多管闲事,煽风点火,替别人做主。” 众人听她的话有些僭越,都闭着嘴不吱声。 “既然陛下已经说了,先将这封书信送给临湘王,那我觉得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毕竟抗旨是要掉脑袋的,至于后面是否攻打长沙国,还是要取决于临湘王看完这封信后的反应。” 钟阳问道:“那我们派谁去送信?” “魏邵,你觉得谁最合适去送这封信?” 魏邵看向众人,思索片刻后说道:“我。” 听他毛遂自荐,萧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你是主帅,不能离开,若是你送信出了什么事,那还不得军心大乱。” 钟阳也附和道:“是呀,魏老弟,这还有我们这些人挡在前面,轮不到你亲自出马。” 白征也面带忧愁的劝说他:“王爷,让我去吧,白征这条命都是您的。” 看着他们满面愁容,裴滢说道:“诸位,魏邵去送信,又不是去送死,你们至于这样吗?他是谁?他是皇子,临湘王除非是活腻歪了,才敢杀了他,我真不知道你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嫂嫂,韩渚为人低调,与世无争,我猜想他不会起什么歹心。可是我们在六安国时,百姓的遭遇和云徵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万一云徵起了歹心,很多事情便很难保证,即便魏邵贵为皇子又如何?更不要说他与祁瞻、卢翊二人亲如手足,兄弟的仇,谁敢保证他不会报?” “既然你们都如此担心魏邵,那我便随他一起去。” 第48章 意外之喜 “不可。” 听到魏邵坚定地拒绝,裴滢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爹与云徵有些交情,他若是起了杀心,杀一个北平王,再杀一个裴国公之女,你说长安的人会诛他几族?” “你不必以身犯险。” “我是担心你,你做事太直,我怕这些老狐狸给你设下埋伏,引你中计,多一个人多一个脑子,脑子多了只有好处,没有什么坏处。” 听到她的话,魏邵只听见了一句,也只记住了一句。 “你担心我?” “是呀,你是我夫君,若是你死了,我还得为你守寡,你看我这人适合给人守寡吗?” 魏邵摇摇头。 听着两人的对话,钟阳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魏邵与裴滢原本想带些士兵,但都被拦在了长沙国的城门外,原本守城的将士要拦住裴滢,但听到她是北平王妃后,默默放行。 “魏邵,似乎是有人知道我要来,已经提前告知了守城的将士。” 长沙国内一片繁荣,即使城外五十里已经大军压境,除了紧闭城门之外,百姓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两人骑着马,在士兵的引路下,来到了临湘王府外。 “北平王,你的剑不能带进去。” 魏邵将剑递给士兵,说道:“替我保管好,出了问题你......” 他对着年轻的士兵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士兵显然被唬住了,北平王魏邵以一敌百,杀入如麻的恶名,早已传得四海皆知。 今日与这样一位魔王面对面,还被他比了抹脖子的动作,士兵不怕才是假的,捧着剑的手颤颤巍巍。 魏邵捏住他的手腕说道:“拿稳了。” 临湘王府,韩渚坐在主位之上,魏邵夫妇进城后,他们的一举一动,韩渚都一清二楚。 “北平王魏邵,拜见临湘王。” 他们同为王,但是韩渚这些异姓王有自己的封国和领地,与魏邵这个只有名头的王还是有所区别。 这些异姓王手中的国家,都是大魏的国中国,而他们就是国中国里的土皇帝。 “北平王请起,想必这位美人儿便是北平王妃吧?” “是,北平王妃裴滢拜见临湘王。” “无须多礼,我年轻时,与你父裴楷曾在一起共事,我是县令,他是县丞。” 见他直接挑明关系,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在示好,但裴滢只是笑笑,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来人,给北平王、王妃上茶。” 两人先喝了一口茶,魏邵也不拐弯,从怀中取出信,命人递给韩渚。 “这是陛下给您的信,临湘王,由您亲启。” 韩渚接过信,放在一边,不打开,只是喝茶,吃着面前的糕点。 “怎么?陛下的信,您连看都不看?” “我知道陛下写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魏邵心头一惊,想着看过信的只有他们五人,绝不会将信的内容泄露出去,那临湘王又是如何知道的? “北平王,你不用猜了,同样的信陛下也送了一封去南苍王哪里,只不过长安的信客比你们脚程快,两日前,我已经知晓此事。” 魏邵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第一件事已经完成,接下来是第二件事。 “庐江王云徵带领几万郡兵,逃往长沙国,不知此事,您可知晓?” “我知道。” “哪敢问临湘王,云徵现在何处?” 韩渚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面前的这封信,缓缓打开,拿起毛笔,在信上画了一个圈,命人将信又送回魏邵手上。 “云徵去了象郡?” 韩渚点点头。 “他是反贼,即便前来投我,我又怎敢收留?我甚至没让他进城门,便直接赶他走了,我也知道他还有几万兵马,许多珠宝粮食,可比起平安,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夫妇二人没有说话,韩渚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打来打去,不知杀了多少人,世上多了多少冤魂,我如今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杀杀。” “北平王是奉陛下之命来清除我们这些异姓王的,即便是云徵不跑来我长沙国,终有一日长安的大军也会来这里平定我们。” “北平王,你千里迢迢自长安而来,我是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的,我准备了二十五个县和两万郡兵,还有几十箱黄金珠宝,你一并带走,告诉陛下这都是我的心意。” “这二十五个县,十二个县在长沙国以北,十三个县在豫章郡西南,陛下可以在那里重新设郡,交给他信得过的人,不知我这份诚意,可能感动陛下?” 魏邵与裴滢原本想着今日来,就算不是凶多吉少,怕是也不能善始善终,多少带着防备而来。 却不曾想,韩渚竟会自己开口,割让封地、割让军队、散出金银珠宝来向他们表达诚意,向大魏来表达他的忠心。 见他们夫妇二人依旧没有说话,韩渚说道:“既然北平王没有异议,那这事便辛苦你来办,想来我给陛下送礼,他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是。” “对了,还有一样物件,我要送给你们夫妇二人。” 韩渚示意随从将案几上的小木盒送到二人面前。 裴滢感觉这盒子十分眼熟,这不是父亲给魏邵的那个盒子吗? 她打开木盒,里面果真放着半枚玉佩,韩渚与裴楷的关系,这么近吗? “你父裴楷,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是听了他的话,才能在长沙国安安稳稳做了近十年的王。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他身处高位,可高处不胜寒,你回长安后,若是见到你父亲,告诉他,有朝一日若是在长安待不下去了,便来长沙国寻我,我一定同他一道,江边垂钓、柳下抚琴、高台对弈、把酒言欢。” “韩叔父,您的话我会带回长安,告诉我父亲。” “叫我伯父,我比你父年长。” 裴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韩渚看起来比父亲年轻多了,不曾想竟比父亲年纪还大。 “我这人不喜争抢,不喜烦心之事,才看上去年轻,这半枚玉佩,便交于你,另外半枚你父亲来信告知我,已赠与北平王。” “是,岳丈命人从长安送来,我已收到。” “那便好,玉圆人和,佳偶天成。” 第49章 于无声处 韩渚留下两人做客,说起了许多他与裴楷多年前的往事,当然这段往事中,还有一位女子,便是裴滢的生母齐绾。 “我做县令时,你母亲可是整个河东郡最美的女子,那时求亲的英年才俊,将你外祖家的门槛都能踏破。” “那伯父您呢?有没有去我外祖家中求亲?” 韩渚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若不是你父亲裴楷,现在你怕是得管我叫声爹。” 听到这话,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母亲会看上裴楷,论相貌我不比他差,论本事我不比他小,论官职我还高他半级,若是她嫁给我做夫人,那可是名正言顺的临湘王妃,和我在这长沙国,远离长安的是是非非,该有多快活。” “只可惜,你母亲红颜薄命,我原本是不信这话的,可是自她走后,我便信了。” 韩渚杯酒下肚,似是说到了动情处,红了眼眶,他背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水。 裴滢想安慰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母亲,在裴滢的记忆中没有丝毫印象,对她也是一无所知。 见韩渚整理了心情,魏邵起身为他斟酒,说道:“伯父,我敬您一杯,今日若不是来到长沙国,还听不到我岳母这么多的往事,我替裴滢谢谢您。” “好,好孩子,滢儿年幼丧母,内心孤苦,你既做了他的夫君,日后一定要将她放在心上,视若珍宝,若是你敢欺负她,我定不饶你。” 之前听到关于母亲的往事,韩渚动容落泪,裴滢内心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可现在听到韩渚为自己撑腰,裴滢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两人见她抹泪,赶忙问道:“滢儿,你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伯父,我心感动,我活了十数年,我父亲都不曾像您这般对我,他从未给魏邵说过这样的话,谢谢您替我撑腰。” “好孩子,你爹平日里能言善辩,可到了感情一事上,嘴笨的不得了,你不要同他计较,以后有什么委屈,写信给叔父。” “好。” 魏邵将锦帕递给她,裴滢擦掉了眼角的泪水,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这里有一幅你娘的画像,你拿回去,世间仅此一幅。” “伯父,我拿走了,那您便没有了。” 韩渚自嘲一笑,指着心口的位置说道:“这儿有。” 刚出城门二里地,魏邵就碰到了钟阳和萧慎。 “魏老弟,我们担心你和弟妹的安全,一直在这里埋伏。” “辛苦你们了。” 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军队和十几辆马车,两人一时不解。 “这是临湘王要我们带给陛下的礼物。” 两人看着前进的部队,惊掉了下巴。 裴滢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魏邵将事情托付给钟阳萧慎后,骑马去找她。 看到魏邵的到来,裴滢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并没有说话。 “你心情不好?” 裴滢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自从出了临湘王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裴滢依旧没有说话,见她不语,魏邵也没有再问,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大帐中,裴滢将母亲的画像从锦盒中取出来,挂了起来。 这画像中的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应是十几年前的画作,可无论是颜色,还是纸张,无论是卷轴,还是装裱,都如同新的一般,可见收藏之人的用心和小心。 魏邵从木盒中取出另外半枚玉佩,将两枚合在一起,果真是一对儿。 他走到裴滢身边,将玉佩递给她,裴滢看了他一眼,接过玉佩。 “你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 “伯父说了,要我照顾你,你这样若是被他知道,该怪我对你照顾不周了。” “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魏邵被裴滢怼的无语。 “你平日里总是很开心,如今突然不说话,真是叫我不适应的很。” “不适应那你就慢慢适应。” “......岳母真是个美人。” “那我呢?” 魏邵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大脑飞速转动回答道:“你是美人的孩子,小美人。” “油嘴滑舌。” 其实裴滢没有什么高兴或是不高兴,她只是突然感觉有些累,或许是这人世间有太多的美好,又有太多的遗憾,欢笑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触动着她的内心,她的心底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我没事,就是近来接连赶路,有些累了,休息吧。” 听她说累,魏邵急匆匆地出了大帐,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盆洗脚水。 他端着洗脚水走到床边,裴滢不解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给你洗脚。” 刹那间,裴滢的一双粉足被温热的水没过,魏邵的掌心很粗糙,但他手上的力道很小,他低着头,认真的揉搓裴滢的脚。 裴滢看着面前这道为他弓下的身影,忍不住去触摸他的发丝,魏邵感受到裴滢指尖的温度,他抬起头,对上裴滢的眼眸,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 裴滢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竟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我好了。” 这样的氛围,还是裴滢率先打破,魏邵有些尴尬,端起洗脚水出了大帐。 等他再次回来时,裴滢已经躺下,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影。 魏邵脱去外衣,在她身边躺下,不过他还是有意的往裴滢身边移了两三寸,越靠近她,他的内心越发安定。 韩渚的不争之心是真的,他想要活命的信念也是坚定的,云徵继续逃亡南下是真的,既然如此,只能继续挥兵南下,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 魏邵自长沙国派出信客,将在此地发生的事情,写在信中送回长安,只是这次南下行进的步伐,他们走的很慢。 韩渚原本是想让他们多留几日,但被裴滢拒绝了,既然已经向陛下表了忠心,那就不要让人察觉到他与北平王走的太近,以免又有人从中口舌。 尽管不舍,但是每个人都要在太阳升起之时,踏上属于自己的那段人生路。 第50章 不知大魏 相较去岁冬日北上的苦寒,今岁南下,情况好了许多。 时节将至小雪,行至桂阳郡,这里是南苍王与临湘王下辖的领土交界之处。 有了临湘王的命令,大军很顺利的通过两国边境的关卡。 “这里虽是我大魏的国土,但因远离长安,鞭长莫及,一直由南苍王把持,即便是当年群雄逐鹿天下时,这里也因山高路远,远离战火,成为了一片净土。” “不仅如此,这里的习俗与长安有很大的差异。” 裴滢听着魏邵的介绍,她说道:“这里的人什么都吃,蚂蚱、蝉蛹、知了、竹虫,还有漫山遍野的五彩菌子。” “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还吃过。” 魏邵看着裴滢认真的回答,他的脑海中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北上缟镫山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时至今日,他的心中依旧没有答案。 此处一直都是山路,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萧慎派出探子在前方探路,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约有十里地,便进入到南苍王的地盘,他们在进桂阳郡的大道上设了关卡。 魏邵听闻,命全军将士原地休整,着人送去陛下的令牌和一封书信。 桂阳郡关卡处,士兵接过萧慎手上的书信,他看了一眼说道:“我不识字。” 萧慎见他的语气颇不耐烦,心中已有些生气,但他依旧耐着性子说道:“劳烦你将这封信,还有这令牌交给你们关卡的守将,让他派人交与南苍王,我们主帅想与南苍王见上一面。” 谁曾想听到这话,士兵竟忍不住嘲笑:“你不过是一个军中的武夫,南苍王也是你能随便见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大魏皇帝的令牌和北平王魏邵的书信,你要是还想活命的话,赶紧闭上你的嘴巴去传话。” 士兵“呸”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大魏皇帝,更不知道什么北平王魏邵,我们南苍国只有一个王,就是南苍王。” “放肆,你是我大魏士兵,竟敢口出狂言,我看你是想死了。” 听到这话,士兵从腰间抽出长刀,看着他的行为,其他士兵也立即抽出刀,还有许多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都全数亮相。 萧慎他们在的位置,一旦开战,只要弓箭手的准头够,士兵都不用费太多的力气就能干掉他们。 好汉不吃眼前亏。 萧慎见人多,他骑着马离开了,身后的士兵看他怂了,还忍不住在他背后叫嚣,听着难听的话,萧慎的拳头攥的更紧,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魏邵等人原地休整,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军计划。 见萧慎回来,裴滢起身迎接,可看他脸色不佳,裴滢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萧慎郁闷,下马后走到众人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令牌和书信,将自己在关卡处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听他说完,钟阳果真上了头:“他奶奶的,还不知道大魏皇帝,这群狗日的小兵崽子,我们这就带上一千骑兵,去踏破南苍国的关卡。” “且慢。”魏邵拦住了冲动的钟阳。 “南苍王这个人我们并不熟悉,他虽然对陛下俯首称臣,也接受了陛下的封赏,但并不代表他的内心将陛下视为君主,一个守着关卡的小士兵,能说出不认识大魏皇帝,只知道南苍王的话,你觉得那个士兵是仗着谁的势?” “可是,他们这样无视我们,这口气我们就要这样咽下去吗?” 魏邵思索片刻,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亲自去试试。” 这次,依旧是众人的反对,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裴滢也加入了反对的阵营。 “我不同意,你不能去。” “不过是几十个士兵和十几个弓箭手,不足为惧,这封信还是要尽快交到南苍王手中,我们接下来才知道该怎么做。” 裴滢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尽早的解决这些问题,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想在除夕之前完成这些事,赶回长安,同外祖、母妃在一起,毕竟去年的除夕夜他就是在广阳国度过。 “我觉得你的思路出现了问题,那些士兵敢如此无礼,原因大概有二,其一是他们远离南苍王,又守着边境,难免不受他的令,若真是这样倒还简单了。其二是这个南苍王就是南苍国的土皇帝,他自己在这里称王称霸惯了,所以在军中才形成了不敬长安敬南苍的风气。” “我倒是认为,钟大哥言之有理,既然南苍王已经对大魏俯首称臣,也接受了陛下的封赏,那他便是大魏的臣子。臣子的手下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作为长安的将士,自应踏平关卡,斩杀这些无法无天的败类,以正风气。” “不仅如此,来日若是见到南苍王,也可将此事说与他听,看他会作何反应。” “另外,我觉得这一次,一定要将声势做的大些,这次出征至今,将士们都没动过刀枪,没上过战场,想必大家早已经手痒难耐。” “区区几十个士兵,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给他们一个教训是应该的,我们又不是广信侯之流,全凭一张嘴来辩输赢。” 裴滢的这番话,得到了钟阳、萧慎和白征的支持,魏邵思索片刻后,也同意了。 “裴滢,你不是最害怕打打杀杀吗?现在怎么敢杀人了?” “又不是我杀,我只是给了一个建议。” “杀人的建议?” “错了,一个让南苍王来主动找你的建议。” 钟阳、萧慎领兵,白征跟随,带着一千骑兵,再次赶往南苍国关卡。 听着震天的马蹄声响,关卡的将士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可即使他们再害怕,也躲不过今日这场死局。 萧慎挥动手中的长矛,骑着战马,冲方才那个士兵刺去,一击即中,士兵瞬间口吐鲜血,原地毙命。 不过半柱香,这场战斗便结束了。 “奶奶的,还没杀就死完了,这仗打的真没意思。” 萧慎笑着说道:“钟大哥,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别让魏兄听到,我发现自从他去岁打北面回来后,他现在越发的厌恶杀人了。” “谁喜欢杀人?我也不喜欢杀人,可有的人就是该杀。” 第51章 夜宿山中 白征看着眼前横陈的尸体和血迹说道:“两位将军,还是将此处先清理干净,我再回去报信,王妃她最害怕看到这些血腥的场面。” “也好,弟妹到底是个女儿家,再有胆识也不敢杀人,命人抓紧收拾,免得吓到了她。” “是。” 就这样,等到魏邵和裴滢率领大军赶到时,关卡处干净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魏老弟,咱们现在怎么办?” “大军原地驻扎,我要等一封信。” “好。” 进入南苍国,已是群山座座,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树木植被十分茂盛,有许多在长安不曾见过的植物。 魏邵跟在裴滢身后,看着她沿途寻找,一路走到小溪边。 “你在找什么?” “一种驱虫的草药。” 裴滢突然眼前一亮,她找到了。 “此地有许多毒虫、毒蛇,将这种草药睡觉时放在枕边,或是榨出汁叶,涂抹在身上,会有驱虫驱蛇的功效。” 魏邵从她的手中接过草药,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疑惑的问道:“有这么神奇吗?” “自然有。” “你什么时候学过这些草药?” “我无事的时候,看书看到的。” “看来你们裴国公府,不仅有数不清的黄金珠宝,还有许多珍本藏书。” “我父亲爱看书,在家中珍藏了许多,我闲来无事时也会翻看一些。” 夜晚,山中格外寂静,安排好军中的事务后,魏邵回到房中,此处正是驻守关卡的将军的寝室。 今日在山中行军,道路曲折,时常上下坡,裴滢感觉身子疲累,早早地躺了下来。 魏邵看了她一眼,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前喝茶。 突然,裴滢感觉下身流过一股暖流,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魏邵见她激烈地反应,关心的问道:“怎么了?睡得好好的,为何坐起来?” “我......月事来了。” “什么?” 裴滢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个男子,又不是个傻子,这么大的人,竟然连月事都不知道。 “就是......那个.......” “哪个?” “......你出去吧,我现在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就这样,魏邵被裴滢从房中赶了出去。 随着木门闭上的声音,魏邵看到了正在门外赏月的钟阳与萧慎。 两人亲眼见到魏邵被从房中赶出来,两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魏老弟,弟妹怎么把你赶出来了?” “魏兄,你是不是又像前几日般,惹到嫂嫂了?” 看到两人满脸的兴奋,魏邵根本无暇理睬。 “你们两个知道,什么是月事吗?” 此话一出,钟阳和萧慎停顿了两秒,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狂笑声。 良久后,看到魏邵生气,他们才停下笑声。 “魏老弟,你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又娶亲成家,怎么能连月事都不知道?” “魏兄,真不是我说你,我一个没娶亲的男子,都知道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女子,每个月都要来的那事呗。” 魏邵恍然大悟。 钟阳说道:“女子来月事,甚是遭罪,更何况我们现在处于荒郊野岭,弟妹怕是多有不便。” 萧慎接着说道:“我听别人说,女子来月事时,身体最是虚弱,需要好好静养,进补,若是劳累,日后怕是会留下病根。” 听到这话,魏邵沉思了许久问道:“月事有几日?” 这个问题萧慎显然不懂,钟阳就比较有经验,毕竟他有八个女人,谁多久不能同他睡觉,他心里清楚的很。 “五日左右。” “好,传我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五日。” 说完这话,在钟阳和萧慎诧异的眼神中,魏邵转身来到房间门口,轻轻地扣响房门。 他敲了三次都没有声响,第三次后,忍不住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裴滢此时已经换过衣服,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 看她难受的样子,魏邵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床边,轻声的问道:“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听到这话,裴滢的大脑瞬间清醒,她好似忘记了疼痛,转过身来对魏邵说道:“不要。” 魏邵尴尬地收回端着水杯的手,默默走到桌前,将水喝干净。 后半夜,疼痛感再次袭来,裴滢疼的睡不着,魏邵睡得很轻,察觉到她醒来,魏邵关心的问道:“是不是很疼?” “是。” “要不要我帮你?” “这事你怎么能帮得了我?” “之前在长安,你胃疼的时候,我用手帮你捂过胃,现在你肚子疼,我可以帮你捂肚子。” 裴滢犹豫了片刻,这个动作对于两人来说,也不算暧昧,裴滢,你到底在清高什么? “好,那便有劳你了。” 黑夜中,魏邵慢慢伸出手,越过裴滢的细腰,伸到她的肚子处,轻轻将一双大手覆了上去。 突然魏邵身体一紧,他感觉到裴滢正攥着自己的手,向更下面的方向去。 “魏邵,我是小腹痛,不是肚子。” 魏邵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身子绷的笔直,察觉到他的异常,裴滢说道:“你放松点,绷着身子,你今晚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其实此时的姿势,也不怪魏邵紧张。 他睡在裴滢的身侧,伸出胳膊从背后环住裴滢,他的手覆盖在裴滢的小腹上,小臂搭在裴滢的腰间,那里的曲线十分明显,他能感受到女人的柔软。 另一只胳膊,他直直的放在裴滢身后,不敢乱动,他害怕自己稍微有所动作,就会触碰到她身后的柔软。 更要命的是,美人在怀,即便魏邵再是正人君子,但他更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魏邵,把你的左胳膊伸过来,垫在我脖子下面。” 魏邵从嗓子眼挤出了一个“嗯”字,听话的将胳膊伸了过去。 这下,两人的距离更近了,魏邵的呼吸越发急促,鼻腔喷出的热气打在裴滢的后耳垂上。 “你呼吸的时候,轻一点好吗?” 魏邵赶忙屏住了呼吸,轻声的说道:“好。” 小腹渐渐暖了起来,裴滢也慢慢地睡了过去,她睡着后,魏邵的身上无比滚烫,如同火煎,他感觉口干舌燥。 但他的心里却十分享受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第52章 等一封信 第二日,依旧是没有早起的一个清晨,这次白征端着洗脸水站在门外,被钟阳、萧慎拉走。 房间内,温柔的晨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洒了进来,裴滢依旧还在熟睡,魏邵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保持着昨夜睡前的那个姿势,见怀中的她睡得很香,不忍心打扰。 半个时辰后,裴滢才缓缓睁开眼,她醒来后,感觉到小腹上温热的手掌。 “魏邵,昨夜谢谢你。” “你还疼吗?” “不疼了。” 魏邵这才慢慢的抽回手,裴滢也坐了起来,魏邵动了动左胳膊,阵阵酥麻感袭来,不过魏邵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胳膊不麻吗?” “不。” “你还真是厉害,一般人这样睡一夜,胳膊早都麻掉了。” 魏邵挤出一个微笑,起身下床,出了房门,他赶忙伸出右手去揉左胳膊。 房间内,钟阳与萧慎今早接到了长安的来信,见魏邵进来,他们两个迎了上去。 “魏老弟,弟妹如何了?” “她好多了。” “那就好。” 萧慎接着说道:“魏兄,长安来的信客,在等你。” “北平王,陛下有令,这封信由您亲启。” 魏邵接过信,打开信封,看到上面写的内容。 “北平王,朕命尔尽全力捉拿云徵,若是云贼狡诈,也要歼其主力,不可让他带兵逃跑后留下后患。南苍王处,我派邓照传旨,命他为尔开路,大军先行,邓照随后便到,朕知尔辛苦,尔母妃日夜思念,我们于长安,侯尔佳音,待尔捷报。” 比起下令,这封信的内容更像是一封家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若是寻常士兵收到这样一封家书,怕是早已眼泪汪汪,但是魏邵从信中看到的,只有魏渊想要消灭异姓王的野心。 这次继续南下,有诸多困难。 其中最困难的莫过于地形,魏邵手中的大魏疆域图,对于南苍王的地界并没有过多的标注。 他现在已知的是,从桂阳郡到南苍王所在的郁林郡,这其中有着数百公里延绵的山脉,而如何翻越群山,将成为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魏邵知晓的这些地形,有许多还是从魏渊口中得知。 长安的地形开阔,布局规整,而南苍国境内山路崎岖,面对这种地形,长安来的大军,行军的速度会降低,也很容易在山中迷路,走错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魏渊只为了诛杀云徵,便让二十万大军深入山林,这就是帝王之心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体谅吗?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缟镫之耻,正是因为魏渊轻敌,深入敌军腹地,才有了那日被围困的局面。 但是想到粮草的供应,和山中近乎严苛的行军条件,他还是决定继续待在这里。 钟阳看完陛下的信后,他说道:“魏老弟,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动身,借道南苍国,捉拿云徵,你怎么想?” “我昨夜已经说过,在此地驻扎五日。” “可是......” 还没等钟阳说出口,魏邵便说道:“钟大哥,别可是了,诸多原因,我们现在不便前行,不仅仅是因为裴滢的身体,我即便再关心她,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萧慎,派出你的耳目去侦查地形,让他们扮做南下采买药材的商人,掩人耳目,万事只求周全。” “好。” 众人离开后,魏邵坐在桌前,推算着时间。 邓照大约明日会到,他们兄弟多年未见,定要准备些东西才是,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山中,能有什么吃食。 “白征。” 白征一路小跑。 “王爷,您有何吩咐?” “去河里抓几条鱼,再去山中射些野味。” “好。” 傍晚时分,白征与几名士兵满载而归,看着几人手中的野味,裴滢好奇地问道:“今天怎么打了这么多野味,是要改善伙食吗?” “明日我堂兄邓照会来,我命人打些野味招待他。” 裴滢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魏邵注意到她的眼神,于是晚饭后,魏邵便端着一碗鲜鱼汤出现在房间。 “我看你晚饭时没吃多少,是不是没有胃口?你看这鱼汤,刚刚出锅,鲜的很,你要不要尝尝?” 听到鱼汤,裴滢两眼放光,从魏邵手中接过碗,喝了一口,确实鲜掉眉毛。 魏邵见她喜欢,继续说道:“这里条件简陋,不比王府,庖人的手艺也赶不上你,你凑合喝,回了长安我带你去酒楼吃好吃的。” 裴滢吃了一口鲜嫩的鱼肉,将鱼刺从嘴中剔出来,说道:“这已经很好了,这个季节能在山中吃到鱼,白征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我感觉我太高兴了,明日我要好好谢谢他。” “你高兴便好。” “对了,这鱼汤有没有给钟大哥和萧慎送两碗去?” “没有。” 听范他的回答,裴滢原本想说一句,但是魏邵没有停歇,继续开口说道:“他们不喝,说都给你。” “为什么都给我?” 魏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快喝,天冷,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裴滢也没有追问,在这么好喝的鱼汤的诱惑下,她这会也顾不上许多。 邓照是魏邵的表兄,也是邓绶最小的侄子,他的父亲是邓国公最小的儿子,也是南阳邓氏十三子之一。 邓国公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皆战死沙场,故有南阳邓氏十三子,国公一门四英魂的说法。 邓照是个武将,但是他的母亲,自从父亲战死沙场后,便不许他再舞刀弄枪,这种限制,不仅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的堂兄弟们,但凡是想要通过打打杀杀来建功立业的,个个都被家中拘束。 邓照在这些兄弟中,是读书顶顶好的,考取功名后,在颍川郡内做了一个县令,也是南阳邓氏这辈兄弟中最有出息的。 其他人因自幼习武,不好读书,在文臣这条路上走的异常艰难。 正因为邓照文武兼备,他在魏邵心中有着很重要的位置,魏邵按脚程推算,他今日便能赶到。 为此,清晨打拳舞剑后,他去军中巡视了一圈,便一直在房间内等着这位表兄的到来。 第53章 反客为主 邓照出生于一个武将世家,但他的外表却斯文白净,经常被人误作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原先他还未做县令时,有一次同随从外出,阴差阳错被几个流氓盯上,流氓原是想着打劫他,却不曾想被他撂翻在地,送去官府。 这种人的外表具有迷惑性,既有聪明的大脑,也有看似柔弱的身体,实则拥有强大的内核。 邓照此次传旨,只跟了六个随从在身边,比起马锡的排场,他这个新上任的郎中令低调的多。 今日裴滢依旧感觉不舒服,但是见到魏邵对这位表兄如此上心,她来到庖厨,指导庖人将这些山中野外烹饪成美味佳肴。 伴随着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都从房中出来,迎接邓照。 “兄长。” 魏邵激动地快步走上前去。 “臣郎中令邓照,拜见北平王。” “咱们兄弟不论这个。” 邓照被魏邵扶起,他逐一向裴滢、钟阳、萧慎行礼。 裴滢对邓照的初印象很好,他虽是兄长,但仍记得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以兄长的名头自居,托大拿乔。 房间内,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庖人将烧好的野味摆上桌。 “兄长,我们先喝一杯,咱们兄弟怕是已有两三载未见。” “两载十月二十八日。” 魏邵惊讶于他能将时间记得如此准确。 邓照继续说道:“邵儿,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你能准备这么多食物,想必费了许多功夫,这杯酒我来敬你,也敬弟妹,若不是得裴国公举荐,我一个小县令,又怎么会突然被陛下的垂青呢,这杯酒,我要敬你们夫妇二人。” “好。” 三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邓照的内心十分豁达,他对自己和大魏王朝都有着准确、清醒的认识,对于他人的帮助,他接受但不卑不亢,他将恩情记于心中,也会大方承认,这样的人,做人做事十分坚定,并且不会因为周围的事物变化而发生改变。 邓照再次端起酒杯斟满,说道:“这第二杯酒,我要敬钟将军和萧将军,我虽不在长安,也知晓在这过去的几载时光中,是你们一直陪着邵儿征战南北,你们既是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更是朝堂上互相帮扶的好知己,我替我们南阳邓氏,感谢各位对邵儿的帮衬。” 这几句话,让大老粗钟阳听得颇为激动,他说道:“邓兄你太客气了,魏老弟比我年少,我这个做哥哥的理应多帮衬他,不用专门感谢的。” 萧慎的回答明显谨慎了些:“郎中令,您客气了,我们同朝为官,都是陛下的臣子,理应互相帮衬,共事君主。” 事实上,萧慎将他与魏邵的情份看的十分重,在广阳国时,他拦住魏邵为范恢收尸,便是他对魏邵的保护。他父亲萧廷一直告诫他,若是想要保命,祈求善始善终,朝堂之事切不可站队,若是必须站队,那便站在陛下的那一队,谁是皇上,便受谁之令,忠谁之事。 他与魏邵走的近这件事,萧廷时常找他谈心,但是在萧慎这里,魏邵是不同于他人的存在,可以让他打破他的原则。 三年前魏邵以一敌百,就是为了营救在敌军刀剑下受了重伤的他,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才等来援军,其实那个时候,以魏邵的武功,他是完全可以脱离险境的,但他还是放弃了生,选择留下陪萧慎一起对抗。 也是从那时起,萧慎觉得,自己的这条命都是魏邵给的,今生无论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有情有义之人,更懂得惺惺相惜。 邓照又斟了一杯酒说道:“这第三杯酒,我提议咱们共同举杯,陛下派我来给南苍王送旨,其实也是派我前来襄助你们。今日起,我们便是并肩同行的战友,这杯酒便是我们的结盟之酒,喝完这杯,我们下一次这样喝酒,便是凯旋回到长安之时。” “好,谢谢兄长,我们几人也借着这杯酒敬您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好生痛快。 因为还在行军期间,且身处南苍国境内,几人并没有喝太多,都是点到为止。 房间内,裴滢已经躺下,魏邵坐在床边看着她。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好好休息,表兄要与我们几人商议接下来的事,我得先过去一趟。” “那我一起去。” “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折腾了,我们商议的事情,待我回来,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听他这样说,裴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魏邵看着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表情,笑着说道:“裴滢,我从没见过那个女子像你这样,对行军打仗的事这么感兴趣。” “那你现在不就见到了。” “还真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倒是觉得女子也可以领兵打仗,出谋划策,而不是整日里屈居于后院那一方天地,争风吃醋,相互攀比,鸡毛蒜皮。” 听到魏邵的这些话,裴滢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按照魏邵接受的教育和他的身份来看,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魏邵,很可惜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若是普天下的男子都有你这般觉悟,那女子的地位才能真正的提高。” “我只能管住我自己,最少我能保证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生活,至于旁人家的事,我鞭长莫及,也没有兴趣。”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感谢你给我自由的空间。” 魏邵听她这样说,故意凑近裴滢,原本想着她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惊慌失措、面红心跳,哪曾想裴滢稳坐泰山、面不改色,反倒是衬得魏邵像是个傻瓜一般。 裴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魏邵的脸反倒红了起来,不多时,耳朵也变的通红,他感觉到强烈的灼烧感在耳廓上传开。 裴滢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襟问道:“怎么,你是想戏弄我吗?” “我......没有。” “你没有?但我突然来了感觉,想和你试上一试?” “试......什么?” 魏邵的问题刚问出口,裴滢饱满温热的粉唇就已经覆盖了上去。 一瞬间,魏邵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甚至忘记了闭眼,睁大眼睛看着裴滢那双沉醉的紧闭的双眼。 第54章 魂不守舍 裴滢突如其来的举动,完全在魏邵的意料之外,当裴滢的温唇移开,玉手松开他的衣襟后,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显然,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没有给出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裴滢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魏邵?“ 他这才回过神,赶忙与她保持距离,调整坐姿。 “他们还在等你议事,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魏邵魂不守舍,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他起身刚走出两步,突然又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将裴滢一把揽入怀中,吻了下去。 裴滢只是愣了一秒钟,便闭上了眼睛。 日久生情或许是人与人的相处间,最容易产生感情的方式,它与一见钟情不同,是日复一日、不断深入的感情叠加。 这两个吻结束后,裴滢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她只是在那一刻跟随自己的内心,凭着感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通常被称之为爱。 尽管两人的爱意并未说出口,但是在这近乎一年的相处中,两人都在无意间对彼此动了情。 而现在,这层窗户纸,好似被捅破了一个窟窿。 这件事对魏邵的影响很大,以至于此刻,他的身体虽端坐在桌前,但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刚才那个吻,他努力的克制心跳的频率,但依旧无济于事。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在几人探讨的间隙,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他这个反常的举动,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魏老弟,好端端地你笑什么?” 钟阳的疑问让魏邵回了神,他发现众人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没什么,你们继续。” 很明显,钟阳并不接受他的回答,还想要继续追问,却被萧慎拉住了胳膊,冲着他摇头示意。 邓照看了几人一眼,继续说道:“你们在此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南苍王已经知晓,这件事原是他们有错在先,我们占理,倒也不必过多担忧,只是接下来的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钟阳接着他的话说道:“说破天,南苍王这个王,也是陛下封的,他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封赏,就同我们一样,是大魏的臣子,既是臣子,若是有任何的僭越,甚至都不用禀明陛下,我们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邓照回复道:“钟将军此话有理,可这世间事若是都能如将军所讲的这般简单,我们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为前路发愁了。邵儿,你一直没有说话,不知你有何想法?” 魏邵听到表兄在点自己,他正襟危坐,说道:“我同意兄长说的,庞越这个人,肯定比我们想的更难对付。我们现在身处南苍国境内,我在长安时便听说此处民风彪悍,再加之前两日发生的事,我们虽是天子手下的兵,但这里不是长安,而是陛下都鞭长莫及的岭南,在别人的地盘上,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做任何决定都应大家共同商议,不可私自乱来。“ “魏兄此言有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一定要低调行事,以和为贵,非生死之危机,绝不可擅自动手,更不可大意轻敌。“ 经过讨论,几人最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列出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这时,邓照提出,大军明日出发,继续深入南苍国境内,众人听到这个建议,都看向了魏邵。 魏邵的大脑飞速转动,他说道:“兄长,可否在此处再停留两日?“ 邓照不解,反问他:“为何?“ 总不能说裴滢的身子不舒服吧,这样子说表兄该怎样想他。 见魏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邓照也似乎猜到,他要说的事难以启齿,便递给他一个台阶说道:“我们折中一下,再让将士们休整一日,后日清晨,大军出发,这样可以吗?“ 魏邵点头。 众人商议完事情后,在魏邵等人的陪同下,邓照去军中巡视了一圈,他不仅了解了将士们的操练情况,也关心了将士们的生活,他与大家在一起相处,完全没有架子,更像是将士们的兄长般。 这一点,萧慎是佩服的,他与钟阳跟在魏邵、邓照两人的身后,悄悄地议论着:“魏兄的这个表兄,确实更适合领兵打仗。“ 钟阳很少会佩服人,可是看到邓照的这番操作,他也自愧不如。 “魏老弟的这个表兄,做事沉稳,看到士卒犯错,他也不急不躁,也不生气,而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这样的脾气,我这辈子到死恐怕都不会有。“ 巡视完后,四人回到关卡处,白征正端着鱼汤往裴滢房间的方向去。 白征见状,赶忙上前行礼。 邓照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鱼汤,什么也没说。 “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待钟阳、萧慎离开后,邓照走到魏邵身边问道:“裴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魏邵点头。 “她一个高门贵女,却不畏艰苦,多次陪你出征,你们这段军中佳话,我做县令时便听说过了,能遇到这样的女子,是你的幸运,要好好珍惜爱护她才是。“ “是,谨记兄长的教导。” “好了,快回房去吧。” “好。” 魏邵进门的时候,裴滢正坐在桌前,她的面前摆了许多不知名的草药,双手在不停歇的研磨榨汁。 见他进来,裴滢没有抬头,说道:“你回来了。” 魏邵走到她面前,在她身旁坐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 “配毒药。” “配毒药做什么?” “防身。” “我给你的匕首还在吗?” “在,我在枕头下面放着,你帮我取过来。” 魏邵走到床边,伸手去摸枕下,果真有一把匕首。 “匕首要随身携带,以后可不要放在枕头下了,否则等你要用的时候不顺手。” “知道了,你别啰嗦,把匕首拿过来。” 魏邵将匕首递给裴滢,裴滢取下护套,将明晃晃的刀刃浸泡在调制好的毒汁中。 “我给你的这把匕首本就足够锋利,杀人绰绰有余,你为何还要将它浸泡在毒汁中?” “我怕我手劲不够,扎的不深,杀人时不能一击致命,可有了这毒汁,只需要浅的扎一下,让毒汁渗到血液中,就能瞬间毙命。” “对于我们这些柔弱的人来说,自然是越省力越好。” 第55章 死士夜袭 今夜躺在床上,魏邵与裴滢之间的感觉,与以往大有不同。 对于白天的那个吻,他们两人并没有提起,但都心照不宣。 魏邵躺在裴滢身边,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兄长当真夸我了?” “是的,我认识他这么久,只听他夸过两个女子。” “一个是我,那另一个呢?” “是表嫂。”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房间内虽没有烛火,但魏邵从裴滢的语气中,都能听出她的得意。 “兄长夸你,你就这么高兴吗?” “那是自然,你不了解我,我这人最喜欢别人的夸奖,我受到的夸奖越多,便会把事情做得越好。” 魏邵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我日后常常夸你可好?” “自然好,我先提前谢过你。” 裴滢和魏邵的心中,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关系的变化。 今夜睡着的时候,裴滢依旧留给魏邵一个后背,不是裴滢故作清高,只是她习惯侧躺睡觉。 魏邵的心中再三犹豫,他在想要不要把手搭在裴滢的腰上,那盈盈一握的细柳腰,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裴滢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想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魏邵“嗯”了一声。 “那你便放吧,只是你只能把手放在我的腰上,不准乱动。” “好。” 就这样,魏邵的手掌,覆在裴滢的细腰上,闻着裴滢乌发上散发的淡淡香气,魏邵安心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月亮隐匿在云层中,时不时有阵阵山风掠过,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每个人都睡得很沉。 危险,往往随之而来。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但魏邵却警觉的睁开双眼,他在心中默数着数,十五声后,房门又被人轻轻的闭上。 看来人不少,不愿弄出动静,是想要在睡梦中杀了他们。 魏邵只是睁开眼睛,并没有动身,因为抱着裴滢睡觉,他的剑不在怀中,而是放在身后,可此时他若是转身,势必会被人察觉。 他把手从裴滢的腰上挪了下来,顺着她的发丝,去摸枕头下的那把匕首。 当他将手从腰上挪走时,裴滢已经醒来。 她假装翻身,说时迟那是快,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横在了距离她脑袋约一尺处,她睁大眼睛,只见魏邵正手持着那把匕首,吃力的对抗着长刀的利刃,两股力量交汇的瞬间,冒出的零星火花一闪而过。 魏邵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挣脱对自己不利的这个姿势,他纵身一跃,剑刃出鞘,将匕首扔给了翻坐起来的裴滢。 裴滢双手紧紧地握着匕首,看着面前混乱的打斗场面和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外面的几间房内,也响彻起此起彼伏的打斗声。 因为此处是山中的一个风口,魏邵命令大军驻扎在距此二里外的一处山谷中,只留下一百名士卒把守,一旦遇到任何危险,只需要鸣镝,大军便会赶来。 与魏邵交手的黑衣人约有十数个,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招式狠辣,直击命门。 魏邵也不是吃素的,一路将黑衣人逼出房外,与此同时,邓照、钟阳、萧慎、白征也在门外的空地上与黑衣人对峙。 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着的百具士卒的尸体,这都是黑衣人的杰作。 “杀。” 魏邵一声令下,几人向四面八方的黑衣人奔去,凌冽的寒风中,一场搏命的厮杀拉开了序幕。 这些黑衣人招式古怪,魏邵与他们过了几十招,也没有看出这是那本兵书上的招式。 他与邓照背对背,眼睛盯着面前越聚越多的黑衣人。 “白征,鸣镝。” 白征得令,拉弓上弦,可他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便被一把长刀砍断,紧接着又是一阵狂砍。 见鸣镝未发出,魏邵握紧了手中的剑,开始奋力厮杀。 刀光剑影中,钟阳和萧慎也是第一次看清了邓照的战斗力,他的招式不如魏邵,但他出剑的速度,绝对是几人中最快的。 面对这些黑衣人,魏邵见一个杀一个。 可就在他搏命厮杀的间隙,他的眼睛略过房间,发现房门大开,他刚刚将黑衣人断出来时,分明关上了房门。 不好,裴滢有危险,他与黑衣人过第一招时,裴滢就在黑衣人的眼前,他一定是看到裴滢了。 此时魏邵被五六名黑衣人包围,分身乏术,他的眼睛看向房门时尽是担忧,但回到黑衣人身上时,只剩下冰冷。 魏邵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必须杀了这些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裴滢身边。 房间内,裴滢还是像之前一样,躲在床底下,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确保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就在她躲藏之际,突然一把长刀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出来。” 这长刀冰凉、沉重,刺在肚子上分外的疼。 她将匕首藏进衣袖中,慢慢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黑衣人见她是个女子,扯住她的长发,将她挟持,将这把大刀又抵在她雪白的脖颈处,两人走到了房门外。 “都给我住手。” 魏邵的眼睛已经杀红,他刚刺死身边的最后一个黑衣人,就看到被挟持的裴滢站在不远处。 “你们若是想要这个女子活命,放下手中的武器。” 魏邵没有犹豫,将剑扔在了脚下,其他人看他这样做,也纷纷放下武器。 随着武器被放下,其他黑衣人的长刀架在了几人的脖颈上。 霎时间,局面发生了压制性的反转。 挟持裴滢的黑衣人问道:“北平王魏邵是哪个?” “是我。” “是我。” “是我。” “是我。” 听着五人异口同声,黑衣人笑着说道:“不说实话是吧?你,告诉我哪个是北平王魏邵。” 他将刀刃朝着裴滢的脖颈处,抵的更深,恶狠狠的问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这个娘们就是嘴硬,既然嘴硬,那便让我教教你,该怎么做个女子。” 言罢,黑衣人伸出一只手,往裴滢胸前的位置去,他想扯开这个女子的衣襟,以下作的方式来羞辱他们,激怒他们。 “咻”的一声,一把飞刀,穿透了黑衣人在半空中的手。 第56章 我杀人了 见来了机会,裴滢也没有客气,从衣袖中快速取出匕首,冲着黑衣人后脖颈的方向刺去。 毒汁与血液飞速融合,黑衣人挣扎了三两下,倒在地上。 裴滢见他倒下,依旧不放心,又在他的腿上扎了几下,看他断了气不再挣扎,她才瘫坐在一旁。 魏邵几人还在对付黑衣人,正打的热火朝天之际,数十名黑衣人突然用手捂住心口的位置,紧接着倒地,挣扎了几下断了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钟阳与萧慎走到黑衣人面前查看。 邓照在身后说道:“不用看了,这些死士出门前已经被喂下毒药,若是能在毒发之前完成任务赶回去,就能服下解药,若是赶不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邓照的话,钟阳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这都是那个孙子想出来的阴招,即便是长安的死士,也都是被抓后才吞下毒药来保守秘密,哪有这样的?这孙子的心思也太狠毒了。” 魏邵跑到裴滢身边,她正安静的坐在黑衣人的尸体旁,见魏邵过来,她也顾不得许多,一头扎进魏邵的怀中,她将额头抵在魏邵的胸前,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抱着魏邵,魏邵能感觉到她狂跳不止的心脏和哆哆嗦嗦的身体。 他紧紧的环住她,伸出一只手,轻拍着她纤薄的背,安抚着她。 “魏邵,我杀人了。” “你没有杀人,你的劲那么小,怎么能杀得了人。” “可是他死了。” “那是因为你匕首上的毒汁厉害。” 听到魏邵这样说,裴滢将他抱得更紧了。 看了不远处的二人一眼,邓照说道:“白征,你骑马去军中,调派二百士卒来清理这里,今夜还是要警惕些,把人手安排下去,整夜巡视。” “是。” “把军中的仵作找来,让他们连夜验尸。” 说罢,邓照走到正在检查尸体的萧慎旁边,他也蹲了下来,细细的在黑衣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看着外面堆积如山的尸体,魏邵柔声地对裴滢说道:“夜深了,外面很冷,你先回房休息,我忙完这里的事就回去找你。” 裴滢点点头,魏邵将她送入房中,脱掉她的鞋子,帮她盖好被子,点亮了房间内的烛火,他将门打开了半扇,又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裴滢,才出门来到几人的身边。 钟阳关心的问道:“弟妹没事吧?” “没事,她第一次杀人,接受这事需要点时间。” “嫂嫂的胆子挺大的,反应也快,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魏邵说道:“裴滢跟着我,受苦了。” 一直以来,魏邵的心中对她都是十分内疚的,经过今夜的事,这种内疚继续加重,已经转化为对裴滢深深地愧疚。 从前,他只是觉得裴滢嫁给自己后,时常处于危险之中,那时的他心中满是内疚,责怪自己连累了她。 可今日,看着她一个弱女子,为求自保杀人,魏邵的心中深感愧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裴滢不是北平王妃,他的仇家太多,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多如牛毛。 北平王妃,于她来说,是祸不是福。 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偷袭和刺杀,他早已习惯,否则便不会睡觉时都抱着剑。 可现在有了裴滢,无故将她也卷入危险之中,这样的局面,不是魏邵想看到的。 见他情绪不高,邓照拍了拍魏邵的肩膀,安慰道:“邵儿,不必自责,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对裴滢有所亏欠?” 魏邵没有说话,他的沉默是他的回答。 “夫妇之间,若是想长久相处,必要彼此常觉亏欠,方能做事弥补,多番来回,才能情深意厚、相濡以沫、天荒地老,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情意,都是经过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后,才逐渐建立起来的。” “兄长,我无事,你不必担忧,刚才送她回房时,我瞧着她已经好了许多,今夜遭遇袭击,大家都被惊扰,还是要赶紧查明这些黑衣人的身份,看看到底是谁想在南苍国境内要我们的命。” “好。” 仵作在一旁查看尸体,魏邵几人也一直在寻找蛛丝马迹。 突然,魏邵在一个黑衣人的怀中摸到一块手指粗细大小,硬邦邦的东西。 他将火把移近,仔细的观察着,好生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魏邵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段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是六安国每年都会呈给长安的贡品——金寨灵芝,他曾在母妃的宫中见过。 六安国,难道是云徵? 听到这个推测,众人惊讶,按照韩渚给他们的消息,云徵应该在象郡,可这里距离象郡还有近一千里地,云徵又怎么会在此出没? 可是这金寨灵芝,乃六安独有,难不成,云徵压根就没有逃到象郡,而是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某地藏着。 只是让魏邵不解的是,云徵为什么要杀他呢? 帮他逃走的计谋,和那张将计就计的字条,是他命死士传递给云徵的,没理由云徵要害他啊。 尽管心中仍有疑惑,但是魏邵依旧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云徵应该就在这附近,他今夜派死士行刺我们,就是在向我们下战书,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没错,邵儿说的对,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形势对我们不利,但是祸福相依,我们也知晓了敌人的下落,便暂时不必深入南苍国境内,打扰南苍王的安宁,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兄长所言甚是,萧慎,我们之前探查的方向错了,你召回你的耳目,再派出军中的探子,一寸一寸的找过去,就算是刨地三尺,也要将云徵和他手中的几万郡兵找到。” “是。” 折腾了半宿,寅时三刻,魏邵回到房中,烛火还在摇曳着,他来到床前,看见裴滢睁着双眼。 魏邵温柔的问道:“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 魏邵笑着脱去长靴,在裴滢的身边躺下,他这次主动的伸出胳膊。 “来,枕我胳膊上。” 裴滢此刻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一头钻进了魏邵的怀中。 第57章 快准不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若是经历过生死,便会自然而然的亲密。 这样的遭遇,已经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时,裴滢被无辜牵连,置身于风波之中,加之事发突然,魏邵的反应也出乎她的意料,那也是她第一次面对惨死之人,生理上强烈的反应和心理上受到的震撼,双重叠加,折磨着她。 这一次,有了之前的经历,加之北上扫荡匈奴等诸多事情,她的生理上已经逐渐接受尸体,心理也逐渐变得强大起来。 所以此时的她,躺在魏邵的怀中,她心里唯一过不去的坎,是自己动手杀了人,好在那场面不算太过血腥,才没有给她留下心里阴影。 “魏邵,我觉得我变强了。” 魏邵的手自然而然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自你嫁给我,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动辄便陷身于危险,我实在愧对于你。” “别说这些,人的命天注定,若是让我和裴笙互换夫君,我也不愿意,宫中的生活虽金尊玉贵、衣食无忧,但被束缚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空耗青春,也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等打完这场仗,我们回到长安,除夕夜的时候,我要同你一起点炮竹,看百戏。南阳郡的手艺人中,流传着一种绝技,用铁棒击打盛满铁水的另一根铁棒,铁水在夜空中四处飞溅,如同漫天火花闪耀,十分精彩,今岁我派人去南阳,将这手艺人寻来,为你表演一场打铁花。” 魏邵的心中已经开始勾勒美好的未来,这也是动情的表现,人只有在动情时,才会去设想以后的诸多事情。 就在魏邵说话的间隙,裴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问到:“刺客的身份查到了吗?” “查到了,他们都是死士,从其中一人的身上搜到了六安国的金寨灵芝,应该是庐江王的人,这些人出发前服下了毒药,若是在毒发前不能赶回去取到解药,便只有死路一条,死士背后藏着的这个人,心思太过狠毒,视人命如草芥,叫人不寒而栗。” 听魏邵说完,裴滢只觉得疑惑,说到:“我有一事不解。” “你说。” “我记得你说过,庐江王是你的叔父,更何况我们曾给他传递过消息,放了他一条生路,那他为何还要派死士行刺我们?” 魏邵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从六安国百姓的遭遇到今夜的袭击,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正的了解这个叔父,是我把人想的太过于简单,还是我压根就没有看清过他的本质。” 对于魏邵的纠结,裴滢从不会让这种问题困扰她,比起把一个人想的好,她更愿意把人想的坏一些。 但是碍于魏邵与云徵之间的关系,她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想法,只是在他耳边说道:“你不必为此事纠结,更不必忧思伤神,既然今夜我们与庐江王的人已经交过手,相信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下一次交手,是敌是友,到时自然会明了。” “你说的对,时间一到,是敌是友便会一目了然,军中的探子已经全数派出,寻找庐江王的部下,这次我想,一旦找到,我们主动出击,不必手下留情。” 这段时间,魏邵的所见所闻,包括他经历的一切,已经改变了他最初的想法。 “你怎么突然转变想法了?” “生死有命,上天注定的事情,我们又何必忤逆上天的意思。” 不管是不是误会,魏邵的心中都与云徵产生了嫌隙。 一夜未睡,躺在魏邵温暖的怀中,裴滢困意袭来。 清晨,魏邵慢慢将胳膊从裴滢的脖颈下抽出来,裴滢翻了个身,又安睡了过去。 魏邵帮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见白征正在打拳,他并没有打扰。白征很投入,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王爷,您什么时候到的?” “折腾了大半宿,你怎么不多睡会?” “王爷您说过,习武之人,一日都不可懈怠。” “你这话倒是叫我惭愧,我自己说过的话,如今自己都做不到。” “王爷,国公说了,您如今的头等大事不在习武。” 这话魏邵是第一次听说,他好奇的问道:“那外祖父有没有说,什么才是我如今的头等大事?” 见他沉默,魏邵反倒来了兴趣。 “说吧,什么话,这么难开口吗?” 白征摇头说道:“王爷,您不要问了。” “跪下。” 听到魏邵的呵斥,白征赶忙照做。 “白征,我命你如实交代,否则我便将你送回长安,往后再也不准你上战场领兵作战。” 这话直戳白征的心窝,他赶忙说道:“王爷,我告诉您便是,您千万不要把我送回长安,您不让我上战场,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报效朝廷,建功立业,这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说吧。” “国公说,您的头等大事,是和王妃给他们生个重孙。” 白征的声音越来越小,头慢慢地低了下来,他没有看到魏邵难压的嘴角。 “你起来吧。” “王爷,您不要把我送回长安。” “我说过这话吗?” 白征看向王爷,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王爷是在笑吗? “我觉得外祖父说的没错,他和外祖母年事已高,想着四代同堂,享天伦之乐,我也赞同他的想法。” 白征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魏邵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你这样盯着我看。” 白征摇头,行礼,转身,离开,一气呵成。 待白征走后,邓照走到魏邵身边。 “兄长。” “裴滢怎么样了?” “她还好,我起来时见她还睡着,不忍心打扰。” “让她好生休息,昨夜受了惊吓,她能沉着应对,已实属不易。” “是的,她昨夜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又快又准,就是不够狠。” 听到他这样说,邓照笑了一声说道:“她若是够狠,你怕不怕?” “怕。” “女子,还是温婉些的好,你看皇后班妙,心狠手辣,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魏邵点点头,他很认同表兄的这个看法。 第58章 余生太长 四日后,探子来报,在距离此处百里外,发现了庐江王军队的踪迹。 经过他们的探查,在军中并未见到云徵,领兵的是云徵的副将冯颛,手下约有四万将士。 房间内,众人正在分析探子带回来的情报。 萧慎先开口道:“庐江王的军队,领兵的却是他的副将,此事有些蹊跷。” 钟阳抛出自己的疑问。 “是不是云徵这个老儿怕了,做缩头乌龟藏起来了?” 魏邵看着探子问道:“还有探查到其他消息吗?” “属下无能,只有这些,他们的军队十分警惕,日夜派士卒把守巡视,很难靠近,更无法混进其中。” “白征,你去准备些赏钱给他们。” “诺。” “诸位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诺。”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五人,裴滢坐在魏邵身边。 “兄长,你认为云徵会在哪里?” 邓照想了想说道:“逃走,这种可能不大,若是没了将士的拥护,他这个庐江王和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军中,只是未曾露面。” “可我们的探子在那里守了整整两个日夜,都并未见过云徵的踪迹,即便是他藏起来,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军帐中不出来,士卒可以送饭菜到帐中,可解手这事,怕是只能他自己亲力亲为。” 邓照接着说道:“邵儿,你之前说过,云徵从六安国带走的郡兵,外加他强行征走的壮丁,至少有六万,可现在探子找到的只有四万,有没有一种可能,云徵带着其余两万将士藏在它处,只是我们还未曾找到他们主力的踪迹。” 听到邓照的分析,裴滢问道:“那他们为何要将军队一分为二呢?” “……”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云徵原本是想带着六万将士投奔临湘王,但临湘王不愿接纳他,也不愿与朝廷作对,故而拒绝了云徵。被拒之后,云徵为了活命,只能带领将士继续南下,想着跨过重山来投奔南苍王,可是这山路重重,他的将士们遇到的困难,不正是我们现在遇到的吗?” “若是山路好走,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停留这么多日,又何必派人外出多次探查路况。” 钟阳听到裴滢的话,他问道:“弟妹,这些我们都能想到,那你觉得那两万将士去了哪里?” 裴滢思索片刻说道:“极有可能是南苍王处。”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钟阳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不可能,南苍王所在的郁林郡距离此地还有一千里,若是那两万士卒已经到达南苍王处,那为何不让六万士卒都去,谁会嫌自己手下的将士多?” “有没有一种可能,南苍王并没有接受云徵的投奔,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处,容身之所,再趁火打劫他两万郡兵,我们都知道,南苍国是云徵最后的退路,若是南苍王不收留云徵,你们觉得他还能去哪里?” 萧慎说道:“若是南苍国不收留云徵,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是的,事关生死,几万将士倒算得了什么,若是在六安国内,他手下的将士自然是多多益善,可出门在外,诸事艰难,不说其他的,单是这四万将士,每日要吃掉多少粮食?” “他们离开六安国时,虽然带走了那里所有的粮食,但算算日子,他们逃亡已有二十日,你们觉得粮食还够不够吃,这些将士现在就如同云徵身上的湿包袱,越背越重。若我是南苍王,不趁火打劫他才是傻子。” 听到裴滢的说辞,魏邵先站出来支持她。 “我觉得裴滢说的有道理,我们被匈奴围困在镐镫山上时,呼赧单于并不是因为心慈手软才放过我们,而是因为利益。裴滢,你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对,就是这句,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如今他们只有两万士卒,攻打起来容易的多。” 钟阳问道:“那我们在南苍国境内,和庐江王的大军开战,若是庞越支持云徵,帮他攻打我们,那我们必将腹背受敌,这情况对我们不利。” 邓照说道:“不会,若是真如裴滢所说的,庞越趁火打劫,那他肯定不会管云徵的死活。” “是的,兄长说的不错,无论他帮助那一方,都势必会得罪另外一方,他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为两军提供一个战场。若是他再不要脸些,帮助我们一起攻打云徵,还可以卖个人情给我们。” 事情的条理逐渐清晰,这种分析的合理性在于它不依靠任何的关系,不美化任何人的人性,而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来剖析,人性最不会背叛的,便是有利于自己的利益。 等到几人商议结束后,裴滢先回了房间,接下来打仗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二十万对四万,这样五倍的兵力悬殊,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无论是强攻还是智取,在这场战争中,他们都不会损耗太多兵力,单单是二十万大军压境的气势,很多士卒怕是都会临阵脱逃。 诸事商定,几人很快制定了作战计划,此次由魏邵领兵,钟阳和萧慎辅助,带十八万将士征讨,留下两万将士驻守在此,以防万一。 裴滢和邓照目送着他们离去,直到大军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弟妹。” “兄长,怎么了?” “有你在邵儿身边,我很安心,他余生有你,是他的福气,前路漫漫,定然还会碰到许多困难,但只要你们夫妇同心,一切困难都必将迎刃而解。” 裴滢并没有太听懂他说的话,她回应道:“兄长,我所知晓的道理中,没有谁能一直在谁身边,也没有谁能陪着谁一生,更没有夫妇同心,余生太长,我们不可当真。” 同样的,说完这些话,疑惑的人换做了邓照。 “兄长,我们两人只需要达成一个共识,不论我们两人想做什么,都会在意魏邵的感受,这便够了。” 邓照没有说话,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时间自会给出一切答案。 第59章 斩杀奸贼 这场毫无悬念的对战,仅仅用了两日便悉数攻破,看似铜墙铁壁,实则不堪一击,魏邵生擒了冯颛后,四万郡兵瞬间乱作一团,成为一盘散沙。 魏邵并没有杀了这些郡兵,而是命他们离开南苍国,回到自己的故乡六安国去。 军帐中,魏邵坐在主位,钟阳、萧慎坐在左右两侧。 冯颛被五花大绑,白征走到他面前,拔掉他嘴中塞着的布条。 “冯颛,庐江王云徵现在何处?” “……” “北平王,我一早便听闻过你的手段,我冯颛既被你生擒,要杀要剐便随你。” “我为何要杀你剐你?” “你们今日攻打我们,不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你还没有回答我,庐江王云徵现在何处?” “主公被南苍王带走了。” “还有你们的两万郡兵?” 冯颛点头,之后又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好,既如此,来人,反贼冯颛,派死士行刺朝廷命官,即刻拖出去斩首示众。” 两名士卒从左右两边架起冯颛。 “北平王,我何时派死士刺杀过你?”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魏邵将金寨灵芝交给白征,示意他让冯颛看清楚。 “北平王,你不能凭借一根金寨灵芝就断定是我派死士杀你,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就算不是你杀我,也是你六安国的人要杀我,你身为副将,领兵不力,管束下属不严,一样也该问斩,莫要废话,拖下去斩了。” “魏邵,你不能杀我,我们只是想活命,才藏匿在此,不曾想被你们发现,我们回不到六安国,也投奔不了南苍国,和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一样,只是想在乱世之中,求得一处苟活之所,你们魏家人为何要将人活活逼死?” “休要狡辩,云徵已经带兵投靠南苍王,留下你们不过是为了拖延我军前进的脚步罢了。” “没有,主公没有投靠南苍王,南苍王知道我们四面楚歌,他趁火打劫,威胁主公若是想活命便交出两万郡兵,否则面前绵延千里的山脉,若不得他们引路,将士们根本走不出去,寒冬已至,我们一路逃亡,带的粮食所剩无几,若是再陷入到山林中,便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活命,主公才带着两万郡兵跟随南苍王走了。” “那你为何不走?” “王爷你不是已经说过,我带着这些兄弟们就是为了阻挡你们南下的脚步,给他们留出充足的逃命时间。” “好,我再问你一遍,死士当真不是你派的?” “我冯颛发誓,若是派出死士刺杀北平王,叫我断子绝孙,永无轮回。” “来人,拖出去斩了。” 冯颛被拖出去的时候,辱骂声、求饶声不绝于耳,片刻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魏老弟,你为何要杀了冯颛?” “他在说谎。” “何以见得?” “若你是南苍王,有这样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会只要两万将士吗?他冯颛好大的面子,六万人的军队,他一个副将便能统领四万,难道你忘了,庐江王是什么出身吗?” 钟阳恍然大悟。 “那云徵人呢?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魏邵没有说话,他阴沉着脸,看向大帐外。 白征急匆匆地走进大帐。 “王爷,如您所料,云徵被冯颛杀害,并且主动献出两万将士讨好南苍王,六安国强征壮丁和劫掠百姓一事,也是冯颛的意思,只是何人刺杀我们,将士们也并不知晓。” “好。” 魏邵攥着剑的手,骨节分明,他将剑放下,拳头越握越紧。 大雪节气第三日,三人率大军连夜赶回关卡处。 接连八九日的赶路作战,三人都有些疲惫。 房间内,裴滢坐在魏邵身边,听他讲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将士们对这里并不熟悉,早已找不到冯颛抛尸的地点,更不要说在这荒山野岭中,到处都是野兽,叔父怕是早已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魏邵只觉得内心一阵悲凉。 裴滢没有说话,在他怀中静静地听着。 “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听到魏邵发问,裴滢想了想说道:“你做的很好,放了四万将士回六安国,让妇人有了丈夫,孩子有了父亲,父母有了儿子,这是天大的功德。你的判断也很准确,能识破冯颛的假话,并且斩杀了他替云叔父报仇。正是因为你行事有功德,所以才得众人拥护,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次你们回来后,将士们更加的拥戴你们,这么多好事叠加在一起,我真替你开心。” “裴滢,会说话你可以多说点。” “我不能再说了,再编我就词穷了。” “原来你是编的?” “......那我也肯为你去编,认识我这么久,你何时见过我夸奖过其他男子。” 魏邵想了想说道:“好像没有。” “什么叫做好像,明明就是没有好吗?” 听着裴滢略带生气的撒娇语气,魏邵的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 “裴滢,有件严肃的事,我要和你谈一谈。” “什么事,你说。” “白征那日告诉我,外祖说你和我之间,如今有一件头等大事。” “什么头等大事?” 魏邵将头低下,凑到裴滢的耳边,他鼻腔喷出的湿热气息,略过裴滢的耳廓,让她瞬间清醒。 魏邵将声音压得很低,说道:“给他们生一个重孙。” 声音很轻,但这句话的内容却掷地有声,魏邵说完后,沉默声震耳欲聋。 等了片刻,裴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裴滢?” 没有回应。 “裴滢?” 一阵浅浅的呼噜声传来。 魏邵故意捏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王妃,你若是睡着了,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魏邵假装翻身,面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魏邵,你别闹。” “你醒来了?” “好啦,我装的,生重孙这事,有些操之过急,等我们回长安再议,可好?” 魏邵停顿了一下说道:“好,不过我现在有一个请求。” “你说。” 魏邵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了上去。 第60章 解疑答惑 魏邵的吻很轻,和他做事雷厉的风格完全不同。 裴滢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吻,这个吻若是再继续下去,今晚铁定要出事。 “睡吧。” 魏邵还未尽兴,但裴滢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只能从身后将裴滢紧紧地搂在怀中,裴滢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她快速调整了呼吸,闭上眼睛认真睡觉。 翌日清晨,魏邵早起,打拳舞剑,只是这一次,裴滢也早早地醒来了。 “天冷,你多睡会。” “嗯。” “等我练完,一起吃早膳。” “好。” 裴滢钻进温暖的被窝中,很快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很香,等她醒来时,看到阳光已经透过缝隙洒了进来,时辰应该不早了。 奇怪,魏邵怎么没有叫自己起床吃早膳。 裴滢梳妆完毕后,推开房门,白征站在门外。 “王妃,您醒来了。” “王爷人呢?” “南苍王今早突然拜访,王爷他们几人,正陪着他在房中叙话。” 听到这里,裴滢“哦”了一声。 “王爷吩咐,若是您醒来,先去庖厨吃早膳,他们议事结束后便来找您。” “好,辛苦你了,你去伺候王爷,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诺。” 白征走后,裴滢并没有去庖厨中,而是回到房间,一炷香后,一个俊俏的男子从房中出来。 她走到庖厨,用热水泡了一壶茶,端着茶走进了房内。 此时,魏邵正坐在主位,庞越与钟阳列左,邓照与萧慎列右。 裴滢进门的时候,几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很明显,他们都知道那是裴滢。 邓照并没有看出来,庞越面不改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识破。 “王爷,茶凉了,小的给你们换上新茶。” 魏邵点头,裴滢走到众人面前,一一换上新茶,换完茶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白征身边,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 “南苍王,您尝尝这壶新泡的茶如何?” 庞越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轻啜一口说道:“好茶。” “这是我们自长安带来的红茶,陛下最是喜欢,十分珍贵,我讨要了许久才得了一些,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 “北平王客气,用这么珍贵的茶叶招待老夫,万分感激。” “您喜欢便好,贵客自然是要喝最好的茶。” 南苍王面带笑容,又轻啜一口说道:“果真好茶。” “南苍王,本王前几日刚刚清剿了反贼云徵的部下,昨夜才回到这里,您今日一早便来拜访,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听探子回报,说是有两军在我南苍国边境处开战,我不明情况,为确保百姓安全,只能亲自率兵前来。” “您还真是爱民如子。” “惭愧,陛下将南苍国交给我,在我的治下,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这乱世,能有一处安稳的容身之所,对百姓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这话倒是不假,我心中着急,日夜赶路,才提前了两日到达,来的路上看到了北平王不杀降兵,听说您还放他们回六安国,这四万将士都在称赞您,北平王,您有菩萨心肠,真是阿弥陀佛。” “南苍王,您怎么知道有四万将士?” 庞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噎到,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如何去圆刚刚说漏嘴的那句话。 “我常年带兵,有多少大军,看上一眼心中便有大概数字,我猜的,难不成被我说准了。” “很准,南苍王,您果真眼神犀利,眼明心亮。” “北平王过奖了。” 几人战术性喝水的间隙,魏邵冲邓照递了个眼色。 邓照说道:“北平王,刺杀一事已经有了眉目,要不要把证人带上来。” “好,今日南苍王在,同本王一道审审这个刺杀本王的死士。” 这时,熟悉的一幕又再次出现,死士的手脚被分别被绑在一根粗木棍的两端,如同过年待宰的猪一般,裴滢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魏邵的手笔,这次她依旧是努力的憋笑。 “北平王您被刺杀了?” 魏邵点头说道:“正是,在您的地盘上,有人妄图派死士刺杀我,幸好我命大,阎王爷也不收我,这才有了机会同您坐着这里一道审讯他。” “刺杀皇子,当诛九族,您应该将这贼子拖出去即刻斩杀。” “杀是肯定会杀的,只是在他死之前,须得好好审审,说不定能从他嘴中套出些有用的话。” 听他这样说,庞越十分认同。 魏邵取出金寨灵芝,让白征呈给死士。 “你不要以为你吞了毒药,我就救不活你,看看这是什么,六安国的金寨灵芝,若是没有这灵芝为你续命,你早都同其他刺客一样,毒发身亡了。” 魏邵说这话时,萧慎一直在观察庞越。 “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随着嘴中的布条被取出来,死士一阵疯狂输出,对着魏邵狂骂,听他骂了一阵子,魏邵又命人将他的嘴塞上。 庞越说道:“北平王,此人冥顽不灵,怕是很难问出什么。” “那南苍王何意?” “老夫以为,可以上酷刑,定然有效,” 魏邵笑了一下说道:“南苍王好手段,可我并不想上酷刑。” “这是为何?您不是急于知晓真相吗?” “不,我并不着急,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让这个死士好好活着,若是他体内毒发,我便用世间最名贵的药材来医治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折磨他,我倒是要看看,他还能嘴硬多久。” “北平王,您这才是好手段,老夫一介武将,只会用刑、打杀这种粗鲁的方式,哪像您,用的是这些折磨人心的方式,真是技高一筹,老夫自愧不如。” “南苍王过奖,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找您求证真假。” “北平王您说。” “我听闻,反贼冯颛向您进献了两万将士,不知可有此事?” 庞越隐藏的很好,但他面部的微表情还是被捕捉到了。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一个能诛杀主帅的反贼说出的话,北平王也会当真?” “可您怎么知道冯颛诛杀了云徵?” “......” 第61章 不是对手 庞越笑着说道:“北平王,您有探子,老夫也有,他们拿我钱财,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忠我之事,若是连这些消息都探查不到,那我养他们还有何用?” 听着他的回答,魏邵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答案。 送走南苍王后,钟阳说道:“这个老头滑的像条泥鳅,我看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裴滢说道:“当然是他做的,不仅是他做的,他还故意露出破绽试探你们,观察你们每个人的反应。” “弟妹,你这易容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钟大哥过奖。” 这时邓照才起身,他的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裴滢,只是这易容术用的实在太好,他不敢确定。 魏邵看了一眼裴滢问道:“你是不是没吃早膳?” 裴滢有些惊讶,魏邵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一直在这里,怎么知道我没吃早膳?” “你进门的时候,白征刚给我们换过新茶。” “……那你怎么不拦着我,让我白白浪费茶叶。” 魏邵没有说话。 邓照接过了话问道:“邵儿,既然陛下交办的事情已经完成,我们回不回长安?” “回,只是临走之前还有一事。” “什么事?” “云徵客死他乡,我们应该送他一程。” 二十万将士整装待发,北望长安,浩浩荡荡的人马背对万重群山,身后只留下一座微微鼓起的坟包。 回程的路上再次途径长沙国,韩渚已经早早地候着。 他准备了整整一马车的礼物送给裴滢,说了许多让人动容的话,最后在依依不舍中,魏邵才命大军继续启程。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赶路,魏邵率领大军回到长安,再有十日便是除夕夜。 未央宫内,魏渊听着魏邵一路而来的功绩,十分高兴,加之韩渚进献的城池、郡兵和无数的金银财宝,他的心中十分满意。 魏邵离开长安已有四月半,离开时还在秋日,归来是已至寒冬。 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又好像发生了变化,最明显的变化,是魏渊枯瘦的面容和虚弱的身体,他强撑着精神听着魏邵的复命,时不时夹杂几声零星的咳嗽,原本他是想在宫中设宴,但魏邵见他身体实在虚弱,便推辞了。 魏渊只是闭上眼点点头,他老了,身体的状况江河日下,自中毒一事后,伤了他的根本,所有人都明白,陛下驾崩,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离开未央宫后,魏邵和裴滢去了栎阳宫,前几日听到两人回来的消息,今日又听到他们进宫的消息,邓夫人早早的就在栎阳宫内等候。 看到熟悉的身影,魏邵和裴滢跑了过去,跪倒在地。 邓夫人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母妃,儿臣不孝。” 邓绶扶起夫妇二人,说道:“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相聚是一件艰难的事,到了一定的年龄后,我们会发现,分别似乎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而相聚不过是偶尔出现的生活插曲。 小半年未见儿子和儿媳,邓绶与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谈话中,两人也了解了许多宫中这几月发生的事情。 裴笙再次怀孕,已有四月,这一胎她养的十分小心翼翼,平日里就待在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裴笙怀孕后,班妙为太子选了侧妃,选的是太尉雍勃之女的大女儿雍嫱。 “母妃,太子不是喜欢雍姝吗?怎么又娶了雍嫱?” “雍嫱是长女,长女不成亲,哪有幼女先成亲的道理?况且皇后说的是求娶雍勃之女,又没有说是哪个女儿。” “那这个雍嫱岂不是太惨了,嫁给一个爱慕自己妹妹的男子,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邓绶说道:“不见得,这个雍嫱性格沉稳,心思颇深,我看她不是个会为了男女之情失智的女子。雍勃接到陛下的旨意后,他的小女儿在家中哭的很凶,雍姝肯定知道太子对她有意思,求着她父亲千万不要把她嫁进宫里,可是圣旨已下,皇命不可违,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雍嫱竟然告诉她父亲,她愿意嫁给太子,这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这事无论从那个方面思考,也都在情理之中。” “母妃,您可曾见过雍嫱?” “见过几面,但我素来与皇后那边疏远,也不曾有什么深交,只是听人说,她把皇后哄得团团转,深受她的宠爱,就连陛下也对太子的这位侧妃,十分喜欢,想来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 “母妃,您觉得我妹妹裴笙是雍嫱的对手吗?” 邓绶没想到裴滢会突然问这话,她吸了一口气,轻啜一口茶说道:“不是。” 很明显,这个雍嫱的心思根本不在太子身上,她将陛下和皇后哄得开心,也不过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 她知道魏桓想娶的是自己的妹妹,但她还是迎难而上,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太子是储君,陛下随时可能驾崩,太子即位只是时间的问题,太子妃蠢笨、心思单纯,这是宫中人人尽知的事,如此种种,她的目标应该是皇后之位。 魏邵说道:“你不必担心,说到底你妹妹她是太子妃,是正妻。” “我这个妹妹,我是真心不喜欢,自大无脑,只有傲气没有傲骨,可她毕竟是家人,如今身边又有了一个这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怎么能不替她担忧。” “她只要平安生下皇长孙,这个雍嫱便是再有手段,都敌不过她。” 邓绶也安慰道:“你母亲得陛下允准,可以时常进宫来探望你妹妹,现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让你妹妹好好养胎,生下长孙才是。” 裴滢点点头。 说到这里,邓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对着裴滢问道:“滢儿,你呢?有身孕了吗?” 裴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噎住,魏邵也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 “回母妃,还没有。” 邓绶听后,脸上并没有开心或是不开心,只是温柔的笑着说道:“你们二人也要尽力,我和你外祖都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诺。” 第62章 冰释前嫌 离开栎阳宫后,裴滢原本是想和魏邵直接回府,但是她再三思虑,还是决定去一趟东宫。 这一次魏邵执意陪着她,裴滢也没有拒绝。 东宫内,魏桓正在书房中研究兵书,听到宫人来通传,北平王夫妇前来拜访,他放下手中的兵书。 “可说是何事?” “北平王妃思念妹妹,特意前来探望。” 听到这话,魏桓心中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姊妹二人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请。” “诺。” 魏邵与裴滢夫妇二人先来到书房。 “皇兄,您从南面回来了。” “拜见太子,臣回来了。” “皇兄您不必多礼,我听宫人说,父王想给您摆宴接风洗尘,却被您拒绝了。” “是,我看父王身体不佳,不忍他劳累,便拒绝了。” 魏桓表面还在笑着,但是心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还是皇兄体贴。” 其实魏桓也说不清自己对于魏邵这个皇兄是怎样的感受。 魏邵是皇长子,魏桓是嫡长子,魏邵常年在外领兵作战,魏桓却只能在兵书中实现自己的将军梦。 他对魏邵,有羡慕,但更多的还是嫉妒。 但他依旧要装作兄弟情深,并不是他喜欢这样,而是父王还活着,若是父王知道他如此善妒,恐怕会狠狠地教训他。 说到底,魏桓还是个孩子。 留下兄弟两人在书房交谈,裴滢在宫人的领路下,来到太子妃的寝殿。 殿内熏着香,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裴滢闻不得这么重的香味,鼻子受了刺激,她用衣袖捂住鼻子。 寝殿内,裴笙卧在床上,一动不动。 “拜见太子妃。” “姐姐请起,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话要和姐姐说。” 这一次宫人并没有犹豫,听到裴笙的话,立即退了出去。 到底是怀孕,母凭子贵,地位和话语权都明显增加了不少。 “姐姐,我就知道你心疼我,肯定会来看我的。” “我只是跟随魏邵进宫复命,顺便来看看你。” “姐姐,我错了,我近来时常想起我们在府中的时光,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刁蛮任性,事实上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会和我计较的,对吧?” “......” 见裴滢没有说话,裴笙继续说道:“姐姐,你原谅我了吗?” 裴滢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坐在裴笙的床边。 “我听人说,自从你有了这个孩子后,一直待在宫中不出门?” 裴笙点头回答道:“是的,我害怕外面有人会害我和孩子。” “你听我说,寝殿里不要熏香。” “可那是皇后派人专程送来的。” 裴滢的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要管是谁送来的,既然是送给你的,那便是你的东西,用不用或者怎么用,都随你的心意。” 见裴笙还有些犹豫,裴滢说道:“熏香对孩子不好。” 裴笙的眼里忽然略过一丝紧张,她点头说道:“好,以后不再熏香。” 裴滢起身,走到香炉面前,揭开盖子,用手指掐断了香。 “你怀孕了,不要总是待在寝殿里卧床,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若是不放心外面,便在东宫内,但千万记得,身边一定要有人,多带几个宫人,要他们对你寸步不离。” “好。” “不要吃太多的东西,你有时候可能会觉得很饿,但还是要控制你的食量,吃的越多,孩子会长得越大,你也会变胖变丑,最重要的是,孩子太大,将来生的时候,受罪的人是你,而且极容易难产。” “可是不多吃,孩子长不大,活不了怎么办?” “孩子生下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吃,不差在你肚子里的这几个月,你的身孕已有四月,孩子早已坐住,只要你正常生活,孩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好,姐姐说的,我记下了。” 在裴滢眼中,裴笙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如同魏邵眼中的魏桓一般。 裴笙在宫中受了委屈,处处碰壁,这时她能想到的只有家人,比起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家时,姐妹间的斗嘴完全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小心雍嫱。” “为什么?雍嫱姐姐对我很好,今日还派人送了点心给我。” 看着裴笙这个单纯的样子,裴滢简直恨铁不成钢,但是她胆小,若是自己和她完全说了实话,恐怕她又要日夜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毕竟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你要记住,这是皇宫,你只有一个姐姐,那便是我。你是太子妃,是太子的正妻,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那个雍嫱是太子侧妃,是妾,你要在她面前摆出你的身份,但不可凭借身份盛气凌人,至于她送来的东西,我劝你以后收下,但不要吃不要用,后宫女人害人的招数比比皆是,我是怕你吃亏,谁知道那盘点心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你一定不能马虎。” 裴笙静静的听着。 “以前,你是裴国公的女儿,是盛林县主,现在你是太子妃,更是肚中孩子的母亲,以后行事,切不可鲁莽,凡事都要思虑再三再去做。皇宫,从来都不是你的家。” “姐姐,我知道了。” 裴滢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突然觉得她很可爱,果真是家里不听话的孩子,出门在外自有人教,在这皇宫里待了整整一年,原本针尖对麦芒的姐妹关系,却在无形中冰释前嫌。 裴笙听了姐姐的话,送她到门外,走的时候,裴滢还带走了桌上雍嫱送来的那盘点心。 魏桓看到裴笙从寝殿内出来,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种政治联姻,原本就是这样,若不是班妙逼得紧,以魏桓的性格,绝不会与裴笙圆房,其实这肚中的孩子,根本算不得爱的结晶,他不过是政治联姻的衍生品。 只是,我们面对现实无法做出改变时,好像也只能选择接受。 魏桓如此、裴笙如此、雍嫱亦是如此,可这天下,又有多少人不是如此? 魏邵与裴滢走在宫道上,不远处,一抹身影正在与他们迎面而来。 第63章 挑拨离间 看着这抹身影逐渐靠近两人,魏邵在裴滢耳边轻声说道:“这就是雍嫱。” 裴滢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对雍家的这两个女儿都很熟悉呀!” 魏邵没有说话。 待雍嫱看清了魏邵的面容后,她先笑意盈盈地行了礼。 “北平王。” 魏邵也微微颔首示意。 “想必这位便是北平王妃。” 裴滢说道:“正是。” “你们刚从东宫出来?可是去看望太子妃?” “正是。” “太子妃怀胎后十分辛苦,有家中亲人常去探望,对她安胎有利。” 裴滢笑着说道:“雍嫱姑娘才做太子侧妃不久,便对妇人怀胎之事如此了解。” 雍嫱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她面色平静地说道:“女子生来便是为了伺候夫君,入宫前母亲请的教习,教过我这些事情,这在长安待嫁的高门贵女中,十分常见。” 裴滢没有接话,魏邵也没有说话。 雍嫱继续说道:“北平王,我听闻您与王妃今日刚回到长安,不知此次南下,诸事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那便恭喜您,前些日子,我妹妹来宫中探望,还多次找我打听你们在南面的事,下次若是她再来,我便告诉她,你一切安好。” 雍嫱说这话时,看着魏邵,将裴滢忽略在一边。 “不劳你费心,此次南下,我夫人对我助力颇多,这功劳有她的一半,也不劳你妹妹挂心。” 听到魏邵的回答,雍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与两人告辞。 回程的路上,裴滢将马骑得很快,魏邵跟在她身后。 北平王府,邓国公夫妇见他们夫妇二人回来,命庖人准备膳食。 与此同时,裴滢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她在府中常穿的白色衣裳。 “云柔,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王妃,您以后外出,能不能带上我?” “傻姑娘,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我不,我就要跟着您。” 说罢,云柔将头靠在裴滢的肩膀上,哭哭唧唧。 “别哭了,一会给我衣服弄湿,冷得很。” 云柔这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帮裴滢擦拭着湿头发。 “你去帮我找根银针,再把桌上食盒里的那盘点心端来。” “诺。” 妆奁前,裴滢拿着银针,扎进点心中,停留了片刻,又取出来,观察着银针是否变色。 她很投入,把每一块点心都要检查一遍,当然她也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早已经换成了魏邵。 “云柔,把这银针和点心收起来吧。” 没有回应,裴滢回头,看到魏邵正在帮她擦拭及腰的乌黑长发。 “怎么是你?云柔人呢?” “怎么不能是我,你是我夫人,我帮你擦头发,不行吗?” 裴滢不理他,端起点心走到桌前。 “你生气了?” 裴滢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你听我解释,那雍姝是爱慕我,可我对天发誓,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感觉,我若是骗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魏邵,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魏邵摇摇头,裴滢继续说道:“我记得我很早之前便问过你,雍姝是谁,你的回答含糊其辞,我大概记得你说的是君...臣...女,你怎么不说雍姝爱慕你。” “这个雍嫱也真是的,我与她素来并无交集,她怎么这样说话,故意挑拨我与你的关系。” “我并不在意她的挑拨,只是我认为,既是夫妇,自当坦诚相待,你觉得呢?” 魏邵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魏桓表面对你亲近,内心却十分讨厌、嫉妒你,他一个储君,不学习治国理政,天天待在书房里研究兵书和打仗,我看他就是个恋爱脑。” “什么脑?” “没什么。” 魏邵很享受帮裴滢擦干头发的过程,两人坐在炭火盆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云柔来喊两人吃饭。 小半年没见这夫妇二人,饭桌上,邓国公夫人不停地往两人碗中夹菜,裴滢的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但她依旧没有拒绝外祖母的心意。 老人就是这样,喜欢给儿孙吃好吃的,也喜欢看着她们吃。 邓国公提议饮几杯酒,魏邵说只能喝三杯,看着魏邵的坚持,邓国公同意了。 “这次回长安,我见到陛下,他的身体很差,情况不容乐观。” 邓国公哼了一声说道:“他还是趁早死了的好。” “外祖,这话您在我们面前说说就行,千万不要在外面说。”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怕什么,魏渊这个人,自私自利,心思歹毒,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邓国公夫人说道:“别提这些往事,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家人难得团聚,你总说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 邓国公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吃了几口菜,饭桌上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滢滢,你如何了?” 裴滢正在大口吃菜,却突然被叫,她赶忙将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看着外祖母正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一向快言快语的她,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没呢。” 邓国公夫人的眼中掩不住的失落,这眼神让裴滢有些内疚。 “外祖母,我会努力的。” “好孩子,你太瘦了,多吃点。” 说罢她又往裴滢的碗中夹了一个鸡腿。 “邵儿,你也多吃点,男子汉大丈夫,打仗都是利利索索,怎么这事办的拖拖拉拉。” 魏邵低下头,不敢接话,只能一口一口地吃着。 这顿饭,在邓国公夫妇二人的监督下,魏邵与裴滢都吃撑了。 回房的路上,裴滢提议去院中散步,邓国公夫妇也在暗中观察这小两口,见他们相处和谐。 “咱们到底要不要给邵儿提纳妾的事?” 邓国公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说道:“现在这个时机不合适,滢滢没有身孕,咱们贸然给邵儿纳妾,这不是存心给滢滢添堵吗?” “你说他们二人,是不是谁有问题?” “别胡说,长安这地方邪得很。” 邓国公夫人赶忙呸呸呸。 第64章 阿弥陀福 看着夫妇二人房中的灯熄灭,邓国公夫妇才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 房中,魏邵睡觉的位置已经从榻上移到了床上,裴滢依旧躺在他的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魏邵开始心猿意马。 “魏邵,你要不要纳妾?” 魏邵刚准备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你就这么想给我纳妾吗?” “说句实话,我不想生孩子,我怕疼,更怕死,妇人生产,原本就是鬼门关走一趟,我心中对这事很是抵触。” “我又不勉强你生孩子。” “我知道,可是你今天没有看到外祖母的眼神,听到我没有怀孕,她特别失落,我感觉十分内疚。” “他们的想法你不必在意,这是我和你的事,我们想什么时候生,便什么时候生。” “可若是,我不想生呢?” 听到裴滢说这话时,坚定的语气,魏邵才明白,她好像没有和自己开玩笑。 “你不想生便不生。” “可你终归得有一个孩子。” “那我也不和别人生。” 听着魏邵的语气有些生气,裴滢也不知该说什么。 “睡吧。” 裴滢转过身去,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魏邵突然使劲,将她从身后紧紧地拥入怀中,用沙哑且低沉的磁性男声,在她的耳边说道:“裴滢,我想要你。” 听到这话裴滢,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还没做好准备。 见裴滢没有回答,魏邵伸出手去解裴滢的衣裳,裴滢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住了魏邵。 “我还没做好准备。” “我难受。” 说着,魏邵的肆无忌惮的吻汹涌而来,裴滢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此刻已经忘记了要推开他。 就这样,这吻的力度越来越重,魏邵的呼吸也越发沉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再裴滢的身上游走,来到了她的胸前,握住了那里的饱满。 魏邵感觉更加难受,裴滢也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半柱香后,房间里传来一阵娇嗔的叫声,邓国公夫妇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了。 “魏邵,不要。” 可裴滢嘴里说着不要,手却环住了魏邵的脖颈。 魏邵的吻落在她的锁骨,胸前,一路向下,裴滢的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这个夜晚十分宁静,一阵阵发自肺腑娇嗔的叫声从房中隐隐约约的传出开,持续到了后半夜。 “魏邵,这是第三次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谁让你这么诱人。” 魏邵边说边使劲,裴滢忍不住叫了出来,将刚才的问题抛诸脑后。 后半夜,两人才相拥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云柔端着洗脸水站在门外,被白征拦了下来。 “王爷和王妃昨夜很累,你不要进去打扰。” 经过多次验证,白征已经知晓,只要是王爷不能按时晨起打拳练剑,都是昨夜太过劳累,现在的他,早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冒失。 房间内,裴滢躺在魏邵的怀中,屋外飘起了雪花,屋内的炭火散着余温,两人的被窝里十分温暖。 这种赤身果体的相拥,裴滢也紧挨着魏邵,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滚烫的火炉,在寒冷的冬日里,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魏邵先醒来的,来自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反应,让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睛扫过凌乱的床,视线落在了怀中的裴滢身上,魏邵忍不住,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就这一个吻,魏邵又起了反应,可看着她熟睡,他不忍心打扰。 他转过身来,与裴滢面对面,将右手自然的放在她的腰上,曼妙的腰肢让他的内心再次荡起层层涟漪。 裴滢醒来的时候,看到魏邵与自己这个暧昧的姿势,她感觉到自己赤果的身体,又想起昨夜的疯狂,一时间大脑再次陷入混乱。 裴滢,你怎么能这样呢? 唉...... “你醒啦?” “嗯。” “昨夜睡得好吗?” “嗯。” “我还想再来一次。” “嗯?” 裴滢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魏邵,不是,难道他都不会累吗? “等等,魏邵,你身体这么好吗?” 听到她这样问,魏邵有些羞涩的回答道:“我身体好不好,要你说了算。” “要是你的精力实在释放不完,那你就去打拳,或者练剑,实在不行去外面举举石头也可以,消耗一下你的精力。” “我.....不要.....” “不是.....你......别......吻我......唔。” 裴滢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昏天黑地的热吻再次袭来,就这样,她再次失身。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魏邵才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裴滢早已经虚脱无力。 破天荒地,这是魏邵活着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睡到巳时。 他精神抖擞,换了一身新的衣裳,裴滢坐在大铜镜面前,腰酸背痛,云柔隐约看到王妃锁骨处的一片红印,羞的低下了头。 裴滢也注意到云柔的害羞,将衣裳往上整理,盖住了锁骨处的红印。 “王妃,您是不是腰不舒服?” 裴滢点点头说道:“是。” “那我帮您揉揉?” “不用了,你还是扶我上床去休息吧,我乏的很。” “可是,您还没有吃早膳。” “你端来,我躺床上吃。” 云柔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云柔点头说道:“我这就去端早膳。” 小丫头刚出门,就看到王爷正端着早膳往房中来。 “云柔,今日你去休息,我来照顾王妃。” 王爷的话,她明明听懂了,可是也不敢相信。 看着院中一样无事可做的白征,云柔一脸不解的走到他身边。 “白征,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王爷为何要亲自照顾王妃,这可是我的事情,王爷做了我的事情,那我做什么?” 白征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房间内,魏邵坐在床边,他执意要喂裴滢喝粥,裴滢拒绝,但是无效。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裴滢不敢与他对视,魏邵的眼中像是待着一条饿狼。 “我饱了。” 魏邵轻轻地帮她擦拭嘴角,裴滢躺进了被窝中。 “外面下雪了,你再睡一觉,等你醒来,府中的雪应该能坐住。” “......” “要不要我同你一起睡?” “......” “你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魏邵褪去身上的衣物,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裴滢又再次感受到了他滚烫的身体。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