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一章 临安新都,十二月深寒,萧瑟之气裹挟大地。 新帝御极不过一年,如今天下初定,正逢天宁节,是以史无前例的隆重开办了,集英殿彩楼上教坊乐人仿百鸟朝鸣,琼楼玉宇,张灯结彩。宗室百官朝贺,各国使臣来贺,奢靡的宴席足足开了三日。 谢昭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郁,她看着窗外枯瑟的冬景。 热闹的声音隔了很远传来,仿佛是经年梦境。 “夫人,方才殿下派人送来了此物。” 听到声音,谢昭宁回望过去。 女使跪在地上,手中方漆填金的托盘上,放着身织金羽擢,光华熠熠。此乃亲王王妃的服制。 她的手指在上面细细摸索过,浮雕的纹路,名贵的宫百合香,那织金羽翟与这屋中陈设的萧瑟格格不入。她蓦地低笑出声,笑得咳嗽。曾经她为了这东西,使了多少手段,填了多少的性命,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女使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极是担忧。 此时,门突然开了,两列侍卫走了进来,皆重甲执刀。 随即,徐缓的脚步声走入。 女使身子蓦地一僵,脸色浮现惊恐。 “怎么不穿呢?” 在侍卫的垂拱之下,那个人缓步走来,他身着玄紫翟衣,戴七梁冠,玉革带束出身形修长。灯光下只见其眉目精致俊美,黑瞳沉暗,苍白肤色,连唇色也是淡极了,越发显得他尊贵疏离,无法让人想象,这竟是如今权御朝野的淮阳王。 女使更是惧得伏地,身子微颤,一言不敢发。 “你那些年毒比蛇蝎,费尽心机,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谢昭宁并不理他,她收回自己苍白枯瘦的手。 赵瑾蓦地伸出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冷厉道:“看着我!” 谢昭宁的下巴被掐得生疼,她被迫抬起了头,眼前这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名满汴京会捐钱与寺宇平民的少年郎吗?他现在的样子,既冷酷又病态,仿佛会笑,又仿佛下一刻随时会杀人。 谢昭宁心中涌起阵阵的悲凉,她闭上了眼睛。 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是从她说喜欢他开始,或者是从她害死他最爱之人开始? 当年赵瑾扶持名不见经传的襄王夺取天下,新皇着封其淮阳王,亲监中书省。赵瑾又以辅佐幼帝为由,亲住垂拱殿,几同亲政。而她呢,早随着顺平郡王的倒台大势尽失,尽失尊贵,不过乱党贼子罢了。 赵瑾他将她带回禁庭囚禁,当天他便给她服了一种禁药,他在她耳边告诉她,这药会让她渐渐口不能言,以后,还会让她看不见,作为对她的惩罚。他便是要让她做一个,既不能看,也听不到的活死人。 她年幼时,曾因战乱受刺激,患了眼疾,一度什么也看不见。那段时间是她最惧怕的日子,他明明知道这些,却还喂她这种药? 她毛骨悚然的恐惧着,拼命地抠嗓子干呕,落到那个地步了,她还想好好活着。 他那时候就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时候他还在笑。 疯子,疯子!她扑上去掐他的脖颈,他却不动,任由她掐着,仿佛她不过是个力量轻微的蝼蚁,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悔痛,她悔痛着她这一生,她望着金砖上自己的倒影,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上去,痛苦得干呕。是她的错,明明是尊贵的世家嫡女,为何要活得如此肆无忌惮,为何要喜欢着并不喜欢她的少年,不顾他的拒绝,将自己觉得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可当年的赵瑾温润如玉,清风隽雅,又如何会喜欢她?她则因他嫁给他无望,而嫁给了顺平郡王——嫁了之后,她才发现,原来顺平郡王竟是他的亲哥哥! 后来为了权势,为取得他的注意,她究竟做了多少阴私的事? 她一步步权势愈盛之后,天下对她恶毒的骂名越来越多。她则依然移不开自己的目光,注意着他,甚至出于嫉妒,暗使手段,赶走了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侍女,引得旁人对他非议,这更使得他对她厌恶。 若仅如此也罢了,后来她得知,赵瑾曾经喜欢过的人,竟是他的青梅,且已经嫁给了他义兄之后,她万虫噬心般的嫉妒,做了多少为难这女子之事。后来的一场宫宴上,这女子因喝了她递过去的羹汤,竟中毒而亡。 而赵瑾的义兄在妻子逝世后,也因思念重病成疾,抑郁而终。 所有人都说是她所为,毕竟她曾经干过这么多恶事,可她真的没有做过,若她真的想害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又何必做得如此明显。 那时候赵瑾看她的目光,已是说不出的冰冷。但是后来,他对她又十分温柔了起来。谢昭宁又怎么懂得,一个冷淡的男子对你突然温柔,才是最可怕的。 在阖宫宴请上,她被人下了迷药,后来意外被赵瑾所救。她以为他对自己有情,在担忧中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谁知道很快东窗事发,当时边关告急,君上亲征。查明顺平郡王麾下的将军竟是敌军细作,不知为何拿到了边疆西门关的城防部署,查来查去,便查到了她身上,说那将军是她的私通之人,而证据,正是她遗落给赵瑾的一方丝帕。 无人信她的解释,她被秘密关进了宗正寺。后来实在是见从她身上问不出东西,他们才放了她回来。而她受了这般刺激,旧疾复发,看不见任何东西,被软禁在内院,没了郡王妃的封诰,生不如死。 这时候谢昭宁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赵瑾从没有相信过她。相反,他隐忍下所有的厌恶,不过是为了最终——把她推向地狱。 她忘了曾经所爱,忘了那些虚荣。这时候,反倒有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应当是府里也不想让她死了,分来伺候她的下人,但是他待她极好,每日给她准备好新鲜的饭菜,将院里打理得干干净净,当她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便一笔一划地在她的掌心写,他是个哑巴。 她反而笑了,一个瞎子,一个哑巴,要在这后院过完剩下的日子了。反而也不觉得可悲,倒是有种说不出的稳定感。她甚至拿出偷偷藏下的珠宝,交给他去改善两人的生活,并且悄悄地告诉他,可以买些他喜欢的东西。他没有说话,谢昭宁却能摸到,他的手掌烫极了。 可是好景不长,那个人突然从府中消失,她寻了他许久都没有找到他。她心想,这便是瞎子与哑巴的不好,一个看不到,一个说不出话来。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他,她才惊慌起来。赵瑾却出现在她面前,原来顺平郡王在陪君上御驾亲征的时候战死沙场,君上也发了急病猝亡。而赵瑾却扶持了襄王登基,控制了天下,亦控制了她。 她对国家之事已毫不关心,只抓着他问,伺候她的小厮呢? 她看不到,只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了。” “谢昭宁,这辈子——对你好的人,我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她踉跄着倒在地上,却被他抓到了禁庭,灌了药,她吐了一大口血,等再度醒来之时,她终于又能看见了。当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大笑出声,一切自己在意的东西都没有了。而她,只是他路上利用的一颗垫脚石。他娶了平章事之孙女为妻,她就是他保留下来的,一个随时可折磨的玩物。 为了能每日看她饱受折磨的模样,他让自己住在他所住的垂拱殿旁的禁庭,怕她畏罪自戕,还派了侍卫严防死守。 他大概想让她疯狂地恨他,可是她连恨都没有力气了。她一直在等死,可已经八载有余,她却仍然苟活着。但是她也活不久了,多年忧思成疾,阴谋算计,她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 她对面前这个人只剩无尽的厌恶和疏冷,她如今才明白,现在这个冷酷暴戾的赵瑾,才是真实的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少年,不过是一个镜花水月的幻影罢了。 谢昭宁缓过神来,她迎着赵瑾的目光:“我记得今日,可是新夫人的生辰。”见赵瑾只是眼睛微眯,她露出一丝笑来,“不知新夫人可知,她父亲昔时之死,是殿下您一手所为呢?” 听到这话,赵瑾宛如被虫蛰一般,突然将她甩开。 她因此扑到了墙上,重重地一阵咳嗽,急促得仿佛要咳出肺来。她看到斑点的血迹落在被面上,刚用衣袖藏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整个人再度被他提了过去。 “想激我杀你?”赵瑾并未看到她吐的那些血迹,他俊美的脸靠她极尽,仍然像她少年时最爱的那般模样,甚至因为轮廓越发分明,还更是好看了。淮阳王如今主宰生死,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倾倒,可他却半跪下来,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 “谢昭宁,这辈子,你让我受了多少折磨,我都会一一如数还给你。你休想,就这么去死——” 谢昭宁却只是笑,然后又哭,哭到最后只是狼狈不已的咳嗽。 赵瑾垂眸看着她,此刻的她瘦得宛如一只鹌鹑,蜷缩在床头,仿佛无比的孱弱无依。昔年闻名汴京的毒妇,如今却是这个下场,与她那被天下人敬仰的妹妹简直云泥之别。他从床头拿过一张丝帕,一根根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他吩咐女使:“一会儿记得给夫人请御医来,千万好生伺候——别轻易死了。” 女使身体微颤,只能轻轻地应诺。 赵瑾起身离去,侍卫们纷纷跟上去,他却未看到,那被褥上已咳出了大滩的血迹。女使却先看到了,骤然睁大了眼睛,连忙扑了上去:“夫人、夫人……” 谢昭宁却露出了笑容。 灯火辉煌逶迤,天宁节的第四日,宫中戏台,通宵达旦地耍着百戏,大明宫宛如不夜城般热闹。那宫闱深处突然的混乱,尽数被这热闹的盛世淹没。 恨游蜂浪蝶欺人忒甚, 分明仗豪华煮鹤焚琴。 因此铁心肠铅华扫尽, 等候韶华转绿柳回春。 第二章 谢昭宁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场漫长的睡梦。 不同于在禁庭时,所做的全是噩梦。 这场漫长的睡梦里什么都没有,她像一个初生的孩子,酣睡在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直到梦里漫漶的色彩渐渐褪去,谢昭宁突然睁开了眼。 她看着自己正躺在床上,四周有许多的丫头婆子,她们三三两两坐着,守着她,有的在做针线,有的在剪花钿。她不能说话,但却能听到她们轻柔地说话、讨论。 “这两天寒食节,府中处处都没有烟火,大娘子不爱吃这些冷的糕饼,如今又病了,可怎么好。”一个圆脸的丫头不过刚留头的年纪,叹气着拿起一块做成金鱼模样的枣糕。隔着半掩的纱幕,递到了谢昭宁的面前:“大娘子,您可要吃一些?” 谢昭宁很惊奇,因她不仅听得到她们说话,还闻得到这枣糕散发的淡淡枣香。 梦是闻不到香气的,她深知这一点。 她想吃。 她可能有十年没有吃过寒食节的枣糕,那囚于禁庭的十年,赵瑾唯一能保证的,不过是让她活着罢了。又怎舍得施舍她任何好的东西。 何况谢家的枣糕,是做得最好的,将干枣细细舂碎,与绵糖、黄米面同蒸,做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出锅后还会点缀果干,绵软香甜,她想念过很久。 可惜,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想吃,可是怎么都动不了。 旁边的年长女使瞪了她一眼:“你作什么呢,大娘子本就不爱吃糕饼,让她好生歇息。快去提些热水来!” 圆脸丫头只是吐了吐舌:“奴婢马上就去。” 说着一溜烟地跑掉了,手里的枣糕都没有放下。 谢昭宁非常的失望,她生怕自己下一个梦,就再也梦不到这样的枣糕,再也闻不到这样的香气。但是她怎么都动不了,即便是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丫头跑远。 旁边有别的女使叹道:“大娘子昏睡许久了,也不知道何时才醒。郎君也太狠心了些。” 因隔着半重的纱幕,谢昭宁能看到她们,她们却未看到谢昭宁已经睁开了双眼。 正说着话,一个高挑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手里抱着件斗篷问:“青团怎么跑得这样快!” 看到她的面容,谢昭宁震惊地张大了眼睛,丫头的名字在她嘴边,她怎么都喊不出来,这样的憋闷让她胸口起伏。 刚说话的年长女使就叹:“年纪小不稳重,扰了娘子休息,我让她出去了。青坞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少女就说:”天气太寒,大娘子的斗篷怎么也干不了。” 女使则说:“寒食节不能点炉子,否则也可烘干了。” 少女却道:“悄悄热一个手炉来烘吧,娘子最喜欢这件斗篷的颜色,说是最称春日了。这几天倒春寒,娘子醒了怕正要穿呢。” 有人立刻悄然点了个手炉来,屋内的丫头们藏着掖着般,小心地闭了门户,让少女可以烘斗篷。 少女的一双手生得又柔又长。抱着件藕粉色团花暗纹的斗篷,小心地翻动,将它的每一个地方都细细的摸索,湿润的地方都近手炉烤干。像是对待婴孩一样地对待它,郑重而温柔。 谢昭宁看着她的那一双手,想起那人含着笑说:“……她的手这样又柔又长,这样的灵活,天生就是做织娘的。” 但紧接着闪现的画面里,那个人又是如此坚决地让侍卫按着这双手,不顾她的哀求。语气冰冷漠然:“为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她活该被砍了这双手!” “不要——”她听到自己尖利地大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饶了青坞,跟她没关系,没关系啊!” 青坞哀求的哭声,血溅出来,模糊了谢昭宁的眼睛。 “不要——”在谢昭宁没注意时,她居然喊出了声。 火炉的暖,枣糕的香味,窗外拂过的柔风,瞬间凝滞,仿佛某个咒法消失,她冲破了禁锢她的无形力量,竟瞬间能动了。她大口地喘气,浑身发抖,此时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她惊到了,十多个人,大大小小都围了上来。旁近的人连忙抱住了她的肩,“大娘子、大娘子?” 谢昭宁浑身发抖,嘴唇苍白,她怔怔地盯着黑漆的柞木地板,好久好久,突然干涩地咽了口吐沫,说道:“青坞、青坞你快过来!” 青坞怔住了,其他人却赶紧将她推到谢昭宁面前。 谢昭宁急切地捉住了她的一双手,细细地摸索,好的,完整的,好好的青坞的手。 皮肤的温度,干燥的炭炉气息。挣脱了那样无形的桎梏,眼前的一切越发的真实。这些消失的这些人们,又风华正茂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奇怪,将周围的人都吓得怔住了。 “娘子,您不是让梦魇住了。”青坞先反应过来,“可是梦到奴婢了?” 谢昭宁也并不明白是怎么了,只知道这一切并不像梦境。可为何因她而死,已经逝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这周围一切的陈设,又像极了年少时,在东秀谢家时的模样。就连枣糕,也是数十年未曾见过的熟悉模样。 她的目光游移在屋中,这屋中布置十分奢华,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在天光下泛着淡淡金色,十二扇围屏展开,上面或是绣花鸟或是珠翠妆点的山水,巧夺天工,精致绝伦。不远处还有一架紫檀木五屏叠镜,略黄的镜面里,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禁庭十年,曾从水中倒影里,看到过自己形销骨立的脸,枯瘦蜡黄。时光真的太过漫长,漫长得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年少的她,是长得这般模样的。 她的五官生得好看,白生生如荔枝般丰盈的脸,眼睫如鸦羽般浓密,又是一双明亮的猫眸,还有些稚气。是刚回汴京时,连汴京都会惊叹的美人。可她总嫌自己不够冷艳,刻意描摹五官,压了这份稚气。何况她品性恶劣,为人毒辣。久而久之,也无人记得她的容貌,只剩下她那劣迹斑斑的过往。 谢昭宁正在出神。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的蛮蛮可醒了?” 谢昭宁抬头看去,只见一穿沉香色万字不断头纹薄袄长褙子,半白头发挽了盘髻,只戴了对宝结的老妇人,在众女使婆子的簇拥搀扶下走了进来。她五官端正,脸色苍白,眉心因常蹙而留有细纹,唇下还有一颗小痣。 一见来人的样子,谢昭宁的眼前便是一片模糊。 这模样她怎能不熟悉,眉眼都是烙进了她的心里的。 是她的祖母,早已逝去十多年的祖母! 在祖母死后的十多年,她曾反复地梦到祖母,但永远都看不见祖母的脸,只有模糊的背影。无论她多么的想念她,在她背后哀唤她回头,都是徒劳。她曾以为,是因为祖母气得,连她的梦都不想入来。所以禁庭的十年,她曾反复地想,要如何才能让祖母原谅自己。 可如今,她看到了活生生的祖母出现在她面前! 屋子里的人都跪下了,青坞忙解释道:“老夫人,大娘子方也不知怎的,突然惊吓了起来。” 女使将老夫人扶上了榻,她便坐在谢昭宁身旁,揽住了她的肩头。语气流露出心疼:“蛮蛮,怎么了?是不是魇住了,没事,祖母在这儿呢。” 蛮蛮是她的小名,只有祖母一个人这么唤她。 祖母说,蛮蛮有比翼鸟之意,望她一生恩爱和顺。 谢昭宁沉寂多年的心仿佛被温暖水潮淹没,祖母死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谁,用这样哄孩子的声音和她说话。身边有人算计她,有人憎恶她,却再没有人来疼爱她。鼻尖酸意弥漫,她紧紧回抱住祖母,突然控制不住地流泪起来。 这更是把祖母周氏吓了一跳。 谢家大娘子谢昭宁是什么人,她自幼在西平府长大,带着几个丫头护卫便敢为非作歹。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教的,怎会突然哭成这样! 周氏连忙哄:“是不是因你父亲罚你委屈了?”老太太立刻站在她这边,“你打伤女使纵然有错,但罚你跪三日祠堂着实过了。况你风寒并未好全,怎能如此罚你。”老太太捧着她的脸细看,脸上满是心疼,“瞧着都瘦一圈了,祖母叫人做了你素日爱吃的三色肚丝羹,你现在可要吃些?” 谢昭宁的神台却渐渐地清明了。 祖母说,她打伤了女使,父亲罚她跪三日祠堂?这事听起来似曾相似,又想起方才丫头说‘郎君也太狠心了些’,她才渐渐想起来,竟是在这时候! 她记得这件事! 那是她从西平府回来的第二年寒食节,她听说账设司做了套极好看的头面,正好是赵瑾喜欢的玉兰花的花样,只想着能在宴席时戴上,好生打扮了去见赵瑾,谁知这头面却是给谢宛宁做的,她想取的时候已经送去了谢宛宁处,便带了女使去强闯东院。 谢宛宁并不在院中,她遇到谢宛宁的女使阻拦,生气打了女使几耳光,随即离开了。偏偏这女使被人发现的时候,却倒下芭蕉树下,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此时,来家中暂住的堂妹谢明珊指认了她,说亲眼看到她将女使打成重伤。 父亲大怒,罚了她跪祠堂。 这也是她名声的转折点,自此事之后,她在汴梁的豪绅士族里名声就越发的坏了,人人都知她恶毒顽劣。而家中人也从此事后对她十分的厌恶,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刀光剑影,暗中算计,都没有人再信她。 而这一切,眼瞧着是她因为赵瑾做了浑事。却不知道,这背后是她的两位妹妹捣鬼。 谢昭宁眼睛微眯。 当年,若非她们的利诱,她不会对赵瑾穷追不舍。若非她们的利用,她也决落不到后来被天下人辱骂的地步。 第三章 年少的她极为桀骜不驯,并不将这些事放在眼里。看着旁人指责她,也懒得辩驳。何况此时的她,恐怕心神都还在赵瑾,哪里顾得上其他。 可如此百口莫辩之事,祖母开口就是要庇护自己。并不责备她犯了多大的错,只关怀她的身子康健与否。这样的偏爱和庇护,即便祖母逝世了也没有消失,直到最后她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才是神佛无助。 “祖母放心,我方才只是做了噩梦,一时吓着了。”谢昭宁安慰祖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是少女的清亮,她听了太多自己嘶哑难明的嗓音,现下如此清脆,竟还不习惯。 此时外面走进来一着黄色半臂的婢女。 那婢女看到老夫人坐在谢昭宁床沿,却远远站住,有些犹豫。 祖母眉微微一挑,冷冷道:“有什么话,当着我还不能说了不成?” 那婢女才走上前来,屈身行礼道:“老夫人,郎君说,若是大娘子醒了,便请大娘子去正堂说话。” 祖母却淡淡道:“去回了郎君,就说大娘子身子还没好转,眼下不去了,等好了我亲自带大娘子去回话。” 婢女听了果然为难,道:“老夫人,郎君吩咐了,一定要大娘子去的……” 可祖母只是接过青坞递过来的温水,舀了一口口喂谢昭宁,半点不为之所动。 祖母年轻时在家中便是独生的嫡女,被家中宠爱。后来嫁给祖父,亦是被宠,她这辈子顺风顺水,明理和蔼,如今家中子辈孙辈,没有敢不敬重她的。 谢昭宁却不愿祖母为了她而如此。 因十分偏袒于她,她所做之事一应包庇纵容,祖母被人诟病为‘老糊涂了’。后来祖母病倒在床,家中人虽伺候有加,却对祖母失去了敬重。 再后来谢昭宁做出那等恶事,被两个婆子压在跪在祠堂面前。祖母得知她要被罚去静心庵修行时,气得一命呜呼,又被人说是‘罪有应得’。 因为她,祖母死时众叛亲离,且同她一般沦落了恶人之名。祖母走时她不在跟前,却想想也知道,祖母那时候该有多难受。被人尊敬宠爱了一生,临了了却所有人对自己都是恶语。 想到这些,悔痛便如洪水般将她淹没。 “祖母。”谢昭宁拉着祖母的手,“既然父亲都说了,我现下又没有大碍,就去看看吧。”见祖母仍然犹豫,似乎担心她的身子,谢昭宁又撒娇般地说,“躺了许久了,我身子也僵了,正想出去走走呢。” 祖母犹豫了片刻,才放下了手中的耀州青瓷碗:“你若真想看看,祖母随你一起去看看就是!”又吩咐青坞,“把大娘子的斗篷拿过来。” 青坞方才正烘好了斗篷,连忙将斗篷抖出来,露出了斗篷下的手炉。祖母只是看了眼,什么也没说,亲自拿了斗篷来给谢昭宁系上。 祖母温柔的手指绕过她的脖颈,谢昭宁闻到了手炉暖融融的气息。她如归鸟入巢般,只觉得温暖满身,眨了眨眼睛,逼下去了一点又上来的热意。 祖孙二人连同婢女女使,走在了去正堂的路上。 谢昭宁边走边看,昔日在榆林谢家旧宅的记忆渐渐复苏。 谢家祖籍江西。当年谢家高祖带着两兄弟进京赶考,二人均中了进士,一时一门双进士名噪四方。两兄弟在仕途上都十分顺畅,大郎君在审官院平步青云,现已是从三品的同知院。二郎君,便是谢昭宁祖父,当初外放至鄂州为刺史,本也是官运亨通,只是后来遇到了水患,尸骨无存。 父亲是祖父的独子,觉得自己人丁不旺,便在大伯父家不远处立了院子。 因此,众人便把住在东秀巷的大郎君家称为东秀谢家,把住在槐安巷的二郎君家称为槐安谢家。 槐安谢家占地甚广,故谢昭宁住的锦绣堂十分开阔,五间正房,两侧耳房,前后倒座房。皆雕梁画栋,十分精致。院中铺着水磨石,左侧种了一株粗壮的海棠,这季节海棠还未开,嫩芽也稀疏。 谢昭宁看着这熟悉的景致便笑起来,她还记得,这院子初是要给嫡妹谢宛宁居住的,但是她回来了,祖母自然要把这块好地界让给她。为此父母均更为疼惜谢宛宁。 无人知道她这个昔年在汴京城中横行霸道的谢家大娘子,竟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不是在谢家长大的。 那是当年她刚半岁时,因咳疾久治不愈,汴京医郎束手无策,祖母便带着她去顺昌府寻一隐世名医。谁知一去便赶上了党项人南下,攻占了连同庆州、兴庆、太原在内的大片区域,祖母与她失散,她则被大舅舅所救,在西平府长大。但是后来的十多年,西北大片区域一直被党项人所占据。她们与谢家无法通信。 直到君上御驾亲征,将党项人驱逐到贺兰山以南。四舅舅才派人送信回谢家,这么一问才得知,谢家竟早在十多年前,就找到了所谓的‘她’! 原来战乱后不久,谢家马上带人回来寻觅她,一直焦急地找了两年,竟当真在一农户找到个与婴孩的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据养她的人说,是个老人抱着来求援的,说自己是从汴京来的,只是那老人已逝世了。 这个女孩,便是谢宛宁。 不管当日是那家人为了钱财而胡乱编造,或是当真恰巧。总之母亲以为终于找回了亲女,抱着三岁大的谢宛宁喜极而泣,将她带回了谢家。 谢宛宁从此成了谢家唯一的嫡女,上到父母下到仆从,所有人都将她当眼珠子疼爱着。母亲将她带在身边亲身教养,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家中请了各式的女师父教她读书作画,汴京皆知谢家嫡女谢宛宁才貌双全。 而谢昭宁在西平府长大,大舅舅长年征战,谢昭宁一个人总是孤独。西平府黄沙漫天,出了城就是荒漠,除了胡杨与沙棘什么都看不到。谢昭宁又能养出什么好性子? 谢昭宁在西平府行事霸道,任性刁蛮,什么学识教养的休想。这样的她回了汴京,哪里有半点世家小姐的模样!初看到她时,母亲惊得差点昏过去,实在是无法相信,这个才是她的亲生女! …… 谢昭宁思索着往事,前方却很快到了正堂。 锦绣堂离正堂不过是两座桥一条小径。正堂则是临水而建,是五间宽阔大宅,旁植了几株高大柏树,树影婆娑下,婢女们皆垂手而立门外。入内后十分清净,并无多余花草。正门两侧挂着‘家风十世有箕裘,阶兰庭桂肇鸿图’的对联,门口立了四个随从。 谢昭宁曾在这个地方受过无数的叱骂责罚,憎恶透了这个地方。如今看着这个地方,一种战栗却从心中蔓延开,并非害怕,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竟能真的再回来! 祖孙二人往里走,两旁婢女行礼。还未入门,就听到了一阵怒声。 一道女声响起:“抢宛宁姐姐的头面不成,还要将她的丫头打成重伤,实在是过分至极。她这次敢打丫头,下次怕不是就要对宛宁动手了!如此下去,怎么了得!您再不管如何使得!” 谢昭宁的脚步顿住。这样的话,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说起过了。 祖母听了这些话脸色却沉了下来,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担忧,无论你父亲如何说你,祖母总是会护着你的。”又冷哼道,“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祖母总觉得是因自己的缘故,才使得她与家中失散,心下有愧。故祖母终于在西平府找到她,便抱着她大哭,从此将她当眼珠子宠着,要什么就给什么。 谢昭宁自然对祖母笑了笑,也握了握祖母的手:“祖母在,我什么也不怕的。” 只见内侧檀色帷幔低垂,两旁各摆放四把黄花梨圈椅,黑漆柞木地板光滑可鉴,正对的长几上供了一对汝窑青瓷瓶,再上是一副鹤鹿同春的画,挂了‘惟善德馨’的匾额。 首位的男子穿儒袍,虽年近四十却仍面容俊朗,只是眉头紧蹙,脸沉得要滴水。这便是谢昭宁的父亲谢煊。他前面站着的着水红色云锦上襦,白色旋袄的明媚少女,则是这次指认了她的谢明珊。 旁边是一梳了挑心髻,穿真红色花罗蜀绸褙子,面容明艳的妇人,也僵着脸十分生气,这是谢昭宁的母亲姜氏。 几个人都抬头,看到了她同祖母进来。谢煊脸色依旧难看,谢明珊则露出冷笑。 而母亲姜氏则冷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不想看到她。 谢昭宁的目光落在了母亲身上,心中情绪极其复杂。 她又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和姜氏实在是矛盾极多。 她不在姜氏身边长大,姜氏自然喜欢自己养大、教养得当的谢宛宁。何况谢昭宁在家中不敬父母,在外惹是生非。还时常针对谢宛宁,姜氏对她越来越不喜欢。见姜氏对她不耐烦,她也如同斗鸡一样和姜氏过不去,事事作对,弄得姜氏心烦不已。两个亲母女竟搞得如仇敌般,谢昭宁出嫁后,两人更是彼此赌咒发誓,要老死不相往来。 可后来她被关在台狱,快要处死的时候,姜氏在江西探亲,却着急着千里迢迢赶回来看她,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劫道……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姜氏贴身的婆子白姑来给她传消息,说夫人将所有东西能留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白姑哭着说:“娘子也实在是太过狠心……自您出嫁后,夫人便一直给您寄的东西,您收到后统统都要寄回,有次夫人给您寄的春衣,您还要剪碎了再让人送回来。夫人实在是伤心极了,觉得您是一直不肯原谅她。您看在夫人已经走了的份上……能不能原谅夫人……” 她则抱着姜氏的遗物大哭。 她从未收到过姜氏送来的东西,又何谈退回去。只以为自己嫁出去之后,母亲当真狠心与自己完全断绝,便也冷了心肠从不过问她,就连知道母亲出事,也只是冷笑一声。原来母亲心中并非全然没有自己,只是两母女之间误会已经太深,她对母亲的恨意太深,母亲对她的误解也太深。 原来这当中,一直有人从中作梗,让两母女将彼此视为仇敌,误会离间到如此地步。 姜氏逝世前,她已几年未见过姜氏,可在禁庭的时候,却无数次做噩梦,梦到她死在山匪的刀下,尸骨凌乱。或是已然头发灰白,众叛亲离,落寞地坐在院子里,孤独地望着寂冷的庭院的情景。 如今看到母亲仍然是年轻的模样,长眉入鬓,五官明艳,脸颊丰润,真红色花罗蜀绸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想到那些日后之事,她竟也一时恍惚。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不说话的表情太过奇怪了,姜氏觉得很别扭,仿佛无论他下一秒说什么,她就会哭出来似的。但是这开什么玩笑,谢昭宁前几日还拍着桌子同她吵呢。她皱眉道:“你瞧我做什么,我早派人去传你,为何你现在才来!” 她这般一说,反倒让谢昭宁清醒了过来。 是了,母亲还是十多年前的她,这时候的姜氏把谢宛宁当成了亲女,把她当成无可救药的恶人。但前世等他们发现真相,早已是谢宛宁等人不屑掩藏,事情也完全不可挽回的时候。 她正想说什么,但此时谢昭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姐姐可无事了?听说姐姐跪祠堂时昏了过去,我可真是担心极了!”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刻骨入髓。 谢昭宁垂下了眼睛,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疯涌的情绪。她缓缓转过身。 第四章 只见面前一是着雪色单丝罗半臂,鹅黄褶裙的少女,少女的发髻上只插了只白兰玉簪,但面容清丽无双。但是因病而显得脸色苍白,可见是行动都不大方便的样子,所以还由婆子扶着。正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当真是关怀姐姐的妹妹。 而她身侧则是一着藕粉色仙纹绫半臂,浅青缠枝纹褶裙的少女,模样柔婉清秀。 少女见她后连忙走上前,关怀地挽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长姐,我在路上碰到了二姐往这边来,怕长姐有难,所以赶紧跟着过来了……” 这两人便是她的妹妹,谢家二娘子谢宛宁,以及曾经她身边最好的姐妹,谢家庶出的三娘子谢芷宁。 谢昭宁心中却满是嘲讽。 无人知道,其实一直在她身边,温柔待她支持她的庶妹谢芷宁,才早与谢宛宁暗中合谋!这二人当真是好手段,谢宛宁在明,美好宛如皎皎明月凌空。谢芷宁在暗,在她身边引导她的言行,面上却不会有丝毫显露,旁人只会以为她是在劝阻自己。 如这次之事,也是谢芷宁无意提出谢宛宁新做的头面,那玉兰花的花样极好看,玉兰花却正是赵瑾最喜欢的花样。谢昭宁听了怎会不蠢蠢欲动,想去抢呢? 但她这些诱导全部做得滴水不露,当初的谢昭宁是绝不会想到谢芷宁身上去的。 谢芷宁暗使她做了许多恶事,针对谢宛宁就是其中一件,这样谢宛宁才会得到大家的喜爱和同情。谢宛宁则暗使手段离间她和母亲、父亲,致使她们关系差到极致,自然方便逐个击破。即便她后面嫁了人,她们也没有放过她,她们利用她做了无数恶事,得到了许多东西。 她们几人害了祖母和她身败名裂,又害了母亲失去所有。到最后,谢芷宁、谢宛宁高嫁不说,还赢得了满天下的贤名。谢芷宁的母亲蒋姨娘则成了父亲继室,她生的庶子也继承了家业,她们占尽了一切。而谢昭宁和那些曾对她好的人,却均声名尽毁,下场格外凄惨。 往事宛如刀山火海向她倾泻而来,带着火焚的痛苦。可面上,她却只是平静地道:“劳妹妹关心,已无大碍了。” 随即谢明珊却冷哼:“宛宁,都是因为她蛮横,你的女使白鹭才被打,你也因为担心女使生了病!你还关心她做什么!” 姜氏则见谢宛宁脸色苍白,连忙让人扶她坐下。 谢煊见人也来齐了,看向谢昭宁道:“既然人已经来齐了,谢昭宁,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打伤的白鹭!” 谢昭宁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她只是淡淡道:“父亲,人并非我打伤的人,我如何说清楚?” 谢煊皱眉,问道:“你说没有?那我来问你。你见宛宁的头面好,想要抢来自己用,可有此事?” 这些事在谢昭宁的脑海中清晰得犹如昨日,她自然认了。 谢煊又道:“你趁东院无人,带了人去闯你妹妹的住处,遇到白鹭阻拦你,你打了白鹭一巴掌,洒扫的陈姑亲眼所见,又可有此事?” 这的确也是真。 谢煊继续道:“白鹭阻止你,你假装返回,却一个人离了你的丫头婆子,暗中吩咐你的武婢打伤了白鹭,这可是你所为?” 谢昭宁便道:“正是此处非女儿所为,女儿的确打了白鹭一巴掌,但随后便回了锦绣堂,并未吩咐武婢重伤白鹭。” 谢煊眉头一皱道:“这些是明珊亲眼所见,且除了你的武婢,谁又能将白鹭打成那般模样,你又如何说?” 两个武婢是谢昭宁从西平府回来时,大舅舅怕她被人欺负,选给她防身之用,此前她的确靠着这两武婢行事肆意妄为,做了不少错事。 谢昭宁却道:“父亲,此事发生之后,您便罚女儿去跪了祠堂。我也来不及跟明珊妹妹说话,如今能不能让我再多问明珊妹妹几句?” 谢煊面色不虞,他自然不会冤枉谢昭宁,其实他早问什么都过谢明珊了,确凿了才有了这遭问话,现在问她话,不过是想让她心服口服地认错悔改。但既然她要问,那便让她问个明白,谢煊道:“你问。” 谢昭宁转向了谢明珊,对她问道:“我有几句话想问明珊妹妹,你说亲眼看到我吩咐了武婢,究竟是什么时辰,在哪里所见?” 这话谢煊是早就问过她了。 谢明珊对答如流:“约莫是未时,便是在芙蕖堂的那条夹道上!我从漏窗里看见的,你吩咐武婢将那女使踹到了芭蕉树下面,你抵赖不得!” 谢明珊是父亲的二堂兄谢炳老来得女,也是从小在家中千娇万宠长大的,与谢宛宁私交甚好。谢煊、姜氏也极是疼爱这个侄女。 在她眼里,谢昭宁是个从蛮荒之地回来的蛮荒野人,抢了谢宛宁的嫡长女之位,根本不配进入汴京,也不配与她姐妹相称。故凡事都要帮着谢宛宁来对付她。 谢明珊时常言语讥讽于她,背人时骂她‘不知教养、恬不知耻、就该在边关老死’之类的话。私底下也经常对姜氏说她的不是,如何对自己骄横,对谢宛宁欺负的,虽然不过是添油加醋,可日子久了,姜氏难免也觉得谢昭宁性子恶劣,同谁都合不来。 谢昭宁从前虽然气恼,却不知该如何对付她。 终于有一次,她气得想打她,手都抬起来了,却被父亲当场抓到。于是人没有打成,谢昭宁却被罚在屋檐下跪了四个时辰,起来时连路都不能走了。 而谢明珊还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她。 谢昭宁眉微挑,她也不慌,笑着道:“那明珊妹妹还真是眼利,那条夹道外的小径两旁遍植冬青树,将漏窗都挡了大半,声音也传不出,明珊妹妹若不是早就跨进了冬青树丛,等着看我吩咐武婢,否则何以这么巧,正好在那时候,就能恰好路过,从漏窗里窥见呢?” 听到她这话,堂中之人皆是一凝。 从谢明珊说亲眼见她吩咐武婢将白鹭打成重伤,到她跪祠堂昏倒,当中并没有人认真地盘问过谢明珊,毕竟这就像极了谢昭宁会做的事。何况还有洒扫的陈姑作证,她看到了谢昭宁在门口扇白鹭巴掌。 谢明珊说的那条夹道少有人走,从未有人注意过,是否真的能从路上看到院中的景色。这点也是后来谢昭宁想不明白,才亲自去看的。只是那时谢明珊已经回了家,白鹭也从府中消失,再无对证,这个事从此便在她头上顶了一辈子。 谢昭宁怎会突然问起来! 谢明珊看了谢宛宁等人一眼,她心中一乱,已经含糊起来:“我刚才没说明白……那时我正带着绣球玩,是它跑进冬青树里,我去找它才发现的!”绣球是谢明珊养的一只狮子犬。 可却与她刚才的说法并不相近了,谢明珊怕大家怀疑,又立刻道,“我没有冤枉她,她的确打了白鹭巴掌,门口洒扫的陈姑也看到的!” 周氏却听出了几分不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道:“陈姑见到蛮蛮打白鹭是不假,可陈姑也说了,蛮蛮打了巴掌便走了,你却说蛮蛮吩咐武婢把白鹭打成重伤,这却并不是两回事。我问你,你当真在夹道看到蛮蛮吩咐了?” 谢明珊仍然嘴硬:“我就是看到了,只是一开始没提绣球之事罢了。” 谢煊神色微沉,看不出喜怒。 此时谢芷宁柔声道:“明珊堂姐同长姐无冤无仇,断不会诬陷长姐的,堂姐,是不是你记错了?” 谢明珊却反而从她的话中得到了些许启发。 “我同谢昭宁没有过节,何必诬陷她!”谢明珊却立刻反应过来,“我就是看到她吩咐武婢用太湖石打白鹭,白鹭不敢反抗才被她的武婢伤了!” 她看谢昭宁的表情十分得意。 谢昭宁瞟了谢芷宁一眼,谢芷宁一副没想到自己的话竟反被利用的模样,愧疚地看了谢昭宁一眼。 谢昭宁嘴角一勾,继续道:“我也正想问明珊妹妹,明明没有过节,你为何要来诬陷我,难不成……是背后有人指使?你同我没有过节,可总有与我有过节的人吧,不知明珊妹妹来府中几日,都是住在何处的?” 此时谢宛宁却突然站起身,跪下来含泪道:“父亲,女儿恳请父亲切莫再追查姐姐伤白鹭一事,女儿知道自己能在家中留下来,是父亲母亲怜惜的缘故,若是因女儿再连累姐姐被疑心,女儿心里才要真的难过了!姐姐……姐姐不会重伤我的丫头,女儿相信姐姐,还请父亲不要因此疑心姐姐!” 说着磕了头,只是她脸色苍白,这样一般动作后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立刻就要昏厥过去。 她这般病弱,几个关怀她的人立刻拥上去将她护住。 “这是什么话,你就是谢家嫡女,什么留不留的!”姜氏是个最为心软的人,一看谢宛宁不舒适了,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谢宛宁抓着姜氏的衣袖,只见小脸精致漂亮,她长相与姜氏并不相似,姜氏容貌明艳,丹凤眼带几分端丽。谢宛宁却生得娇媚,有一双翡水秋眸。可这是养了十多年的女孩儿,真真是当眼珠子疼到骨子里的。 谢煊也看得怜惜,道:“宛宁,你身子还没好,你快好好坐着!” 因谢宛宁的求情,姜氏转头对谢昭宁道:“就算是明珊的说法有些出入,可陈姑见你打了白鹭巴掌也是真。何况那时,芙蕖堂中没有旁人,只有你和你的丫头,除了你外,还有谁要去打白鹭?这些事你又如何能解释清楚?” 谢昭宁袖中之手紧握,心中冷笑,此刻的母亲果然不是她最后印象中的母亲。 想起当初不得不认错,她平静地说:“可难不成没有证据,母亲就要断定是我所为了?” 此时周氏开口了,她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珊瑚珠串:“没有证据,那便不能认定了蛮蛮。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总之我在这儿,既谢明珊说的话有出入,我就不得让你们平白治了蛮蛮的罪!” 听着祖母的话,谢昭宁鼻尖微酸。这天下地下,此刻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护着她了。 姜氏有些急:“母亲,您这般护着她,当真是帮她吗!她现在就已经如此不服管教,以后闹出大乱子来,又该如何是好!” 周氏却回也不回话,只闭上眼睛数手里的珊瑚珠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姜氏和谢煊都觉得周氏不该包庇谢昭宁,但长辈为尊,又不能奈何周氏。其实倒不是她们只听了谢明珊的话就认定了。而是就谢昭宁的脾性而言,她能做出此事一点也不奇怪,她以前便掌掴过御史台家的庶女,何况能把白鹭打成那样的,哪里是一般女使能做到的,也只有谢昭宁身边那两个武婢可以了。且当时在场的也没有旁人。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谢昭宁。但是周氏可是不听这些的。 谢煊却想了想,此事不能再这般闹下去了,若是闹出去了,只会对谢家不利,连其余姐儿也被影响。他缓了口气道:“罢了,既然母亲坚持,明珊的话亦有出入,我也不想平白地认定了你。只对外说,白鹭是从假山摔下去重伤的,我已经派人将白鹭送去了田庄,叫人好生照养她。此事,就当谁也不怪吧,以后谁也别再提起了!” 周氏才松了神色,姜氏欲言,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谢煊继续道:“我本打算,此事若真是你所为,便要将你送去静心庵,让姑子好生教养你半年。”此话一出祖母立刻变色,还没等祖母说话,谢煊就道,“如今虽不能认定你重伤了丫头,但你打了白鹭也有错在先,便改为罚抄经书吧,把金刚经抄一百遍,若是抄不完,便不许出谢家大门!下次再犯,我是决不轻饶的!” 他严厉的目光看向谢昭宁。 谢昭宁明白父亲并不相信非自己所为,只是想要息事宁人罢了。 后来又闹出她把谢宛宁推下阁楼之事。父亲迎面便给了她一巴掌,立刻要让人把她送去静心庵,母亲更是气得不想再看到她。 谢昭宁随即也跪下道:“虽女儿自认清白,但白鹭毕竟是外头聘来的女使,又在我们家中受了伤,女儿也有些对不住她的地方。愿意送她银子将养,医药的钱,也从女儿的份例中出吧。” 听到她的话,谢煊难得露出一丝欣慰。他颔首:“你还算有心,就按你说的做吧。” 谢宛宁看到这里,又强撑着身子站起来,随即曲身:“那我先代她多谢姐姐了,今日之事过去了,还请姐姐不要同我生了嫌隙,咱们姐妹还是一般的好。” 背后站在她后面的谢明珊道:“姐姐你便是太好的性子!叫她如此容易就逃过了,你还要谢她!” 谢宛宁却说:“姐姐总归不是有意的。”说着突然又咳嗽起来,姜氏心疼地将谢宛宁扶住,送她回去歇息,临行前看向谢昭宁,道:“既你父亲说了,要你抄经书,便抄了每日送来与我看!” 谢昭宁嘴角微勾,答应下来。 谢昭宁则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走出正堂。谢明珊路过她时,却轻哼了一声,她低声道:“这次便宜了你,下次可没这么轻便了……小野种。” 看她的目光透出无限的嘲讽和恶意。 谢昭宁却并不生气一般,只是笑道:“那可恭候了。” 看着谢明珊等一行人随着姜氏远去的背影,谢昭宁却想起一件事。 当年姜氏的贴身婆子白姑来台狱看自己,除了说姜氏之死外,还说了一件事。 “夫人发现了家中的一个秘密。”白姑跟她说,“这个秘密十分重要,但夫人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次回来看您,是想告诉您的。可惜在路上就遇着了山匪……奴婢觉得这一切太巧了,怎的恰好夫人发现了,就遇到了意外呢。” 谢昭宁明白姑所指,白姑是觉得姜氏遇到山匪丧命,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谢昭宁觉得谢家平静的背后,似乎的确藏着些说不清的异样。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谢昭宁看向槅扇外的天际。 日光已经渐渐收拢了,橘色的夕阳笼罩了庭院,温柔而迟暮。 可对她来说,宛若新生。 第五章 谢昭宁先送周氏回她住的均安堂。 均安堂离谢昭宁所住的锦绣堂并不远,只隔了个水榭。谢昭宁扶着周氏的手,一直看她。 看到最后周氏都不禁笑了起来:“蛮蛮这是怎么了,总是盯着祖母看。” 因为怕这不过是一场梦,醒来仍是禁园荒败等死的模样,怕醒来再也看不到祖母的脸,怕仍然让祖母那般痛苦地死去。但嘴上却笑道:“祖母戴的抹额上,那枚青色的绿松石好看。” 周氏笑了片刻却眉心微蹙,进而用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是不舒服起来。 谢昭宁立刻紧张了,祖母的身子现在就已经有恙了。从祖母频繁胸痛,到后来撒手人寰,也不过半年的时间! 谢昭宁忙问:“祖母可是不适?” 伺候周氏的梅姑道:“老夫人这些日子心疾越发重了,方才也是吃了一枚人参丸,才强撑着出门,咱们先进屋再说。” 梅姑是个长相普通的妇人,只穿件棉的藏蓝褙子,戴了只银簪子,十分朴素。是从前周氏尚在闺中的时候就伺候的老人了。 均安堂布置得十分清净,老太太年纪大了,性喜素净,屋里皆饰白瓷青瓶。 谢昭宁扶着祖母躺下,看着祖母脸色苍白,似乎疼的难受,她抓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 当年,是祖母弄丢的她,可是若干年后,又是祖母接回了她,疼爱她,她将祖母当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只要祖母活着,她便觉得自己是有人爱着的,是有家的。故祖母之死,亦是她生命中最重大的挫折。从那时开始,她不仅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还在这谢家陷于众人唾弃、无能为力之地,后母亲、弟弟也都被连根拔起…… 梅姑已经立刻叫了去传医郎,又立刻从床头拿出一拇指大的黑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进祖母嘴中。 周氏似乎已经习惯了吃这种药丸,不用水来吞服,就这般咽了下去。如此,才看到她的痛苦慢慢减轻,又睁开了眼,看着谢昭宁泪盈于眶的样子,笑道:“你吓着了?……祖母无妨的……祖母还要活着看到你出嫁呢。” 谢昭宁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伸手替祖母顺着心口。 祖母的心疾,原是没有这么重的,是自回了谢家之后,看到她与谢家相处不睦,与父母皆不亲近,愧疚自责,才越发重了。 梅姑在旁见谢昭宁尽心,笑着说:“老太太您瞧,自回来后,咱们大娘子当真懂事多了。” 周氏被按揉着,疼痛略有缓解,神色却是骄傲:“这是自然,我是知道她的,蛮蛮是任性了些,但绝没有坏心过。” 谢昭宁将头埋进祖母的胸口,眼泪湿了她的衣裳。 旁人恨不得她下十八层地狱,唯有祖母这般信她。这样好的祖母,她更不能让旁人再侮辱她。祖母保护她,那些在她身上的污名,也会影响祖母的声名。祖母最后心疾过重,焉知不是因她名声的缘故? 很快医郎便来看了,是老毛病,略施了两针给祖母缓解。随即医郎严肃道:“老夫人此病需静养,切不可操心,亦不可走动,定要保持心情愉快舒畅才好,如此方可延年益寿,若是再动气……怕是与寿命无益的!” 这些话谢昭宁都有预料,与她前世知道的也差不多,谢昭宁低声对祖母道:“我留在此陪您吧。” 周氏却摇头拒绝:“你回去好生歇息……你今日也累了,听祖母的话。你父亲母亲得了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因她还有些事要做,的确不能在祖母处久留,明日再来陪祖母就是了。因此握了握祖母的手,还是起身出了屋子。 梅姑将她送至了门口,谢昭宁低声对梅姑道:“劳烦姑姑注意祖母的身子,另外家中若有事,请姑姑来找我,不要让祖母操心。” 梅姑见谢昭宁神情严肃,温言道:“大娘子放心,奴婢这里都明白。” 谢昭宁才略放心些,朝着锦绣堂的方向回去。 谢昭宁同青坞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晚的谢家亭台楼阁隐没于夜色,各处屋檐下都挂着风灯,暖色的灯光将这朦胧之夜照亮。隔着遥远的距离,汴京繁华的喧嚣却是隐约传来,南边的天际,仿佛都倒映着御街和欢门五彩的灯火。 她凝望着天际倒映的光。觉得一种孤寒由心而生。 一直激烈跳动的心才缓慢下来。她意识到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当年繁盛的汴京,而这些人又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青坞,祖母……她定能改变她们的命数。那些真正的极恶之人,她再也不会让她们得逞,她必得洗清自己,得到父母的信任,再不能任由自己堕下去。 她有太多的事要去做,只是需得仔细谋划才是。 青坞道:“娘子,外面风冷,咱们先进去吧。” 谢昭宁应了声,带着青坞进了锦绣堂的月门。 只是还没跨入前院,却传来了责骂的声音。 谢昭宁眉头微皱,轻轻伸手,示意青坞停下脚步。 “……娘子屋子里的花瓶,是谁放的?”一个年轻的女声冷厉道,“早便说过了,娘子属兔,与牛马冲撞,屋中何以放置了绘百骏的花瓶!” 有个发抖的小丫头的声音道:“红螺姐姐,是娘子说,那秋海棠旁边若是放个花瓶,更好看些。奴婢才去库房寻了这个花瓶出来,不想冲撞了娘子的属相……” 名唤红螺的女使却冷笑道:“你还怪到娘子身上了?娘子叫你做事,你也这般不上心?我早已叮嘱过多次了,屋中不可出现与娘子属相相克之物,全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来人,带到那边庑廊下,打二十板子,记得把她的嘴堵住,免得娘子听着寻了晦气!” 那小丫头连忙哭道:“红螺姐姐,求您饶了我这回吧!我当真是无心的……” 但却没人听她的分辨,随即传来堵嘴的呜咽声。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二十板子?便是个壮年男子,也要因此躺床上几个月,一个年轻姑娘,岂不是半条命也没了! 她知道,原先她这屋子里,当真是一团乱。除了青坞略微好些,其余诸人皆同她一个脾性,仗势欺人,惹是生非,还喜欢在外欺压弱小,这红螺便是其中一个人。许多事实则她并未做过,她府上这些女使是做了十成十,但最后还不是算到她头上来。所以白鹭重伤之事,父亲母亲毫不犹豫,就怀疑是她所为。 她也不再等,提步走进去道:“都在做什么!” 谢昭宁一眼看过去,只见一小丫头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扯着胳膊,哭得脸色都白了。面前站着个穿赭红色褙子的女使,正是红螺。 红螺是个生得吊梢眼,模样有几分凌厉的丫头,一见就让人觉得绝非好人。她看到谢昭宁,却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娘子回来了!奴婢刚回来,就听说娘子被郎君叫走了,着实担忧得很,但见到娘子无碍,奴婢就放心了!” 谢昭宁看红螺满面的笑容。红螺绝非好人,对内,她对丫头无比严厉,对外,也做了不少坏事。但其实对她倒算是忠心耿耿,做的许多恶事也是为了她,只是可惜,败坏她名声的人中,属红螺下手最重,后来也连累她被疑最深。 青坞与红螺两个都是从西平府跟她回来的。 当时她要回谢家时,大舅舅很是放心不下,可毕竟她是谢家嫡长女,合该有的尊贵身份,也该回到家中与父母团聚,何况跟他在边疆也不是常事,耽误女孩儿一辈子。是大舅舅特意选了的青坞与红螺二人跟她回来,青坞是因她忠心,红螺是因她够狠心,大舅觉得这般两人更能护她。 大舅舅是大老粗,不明白这些内宅的弯绕,正如派给她两个武婢,派红螺这样心狠的人伺候她,只会助长她的气焰,也使得父亲母亲对她忌惮,更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祖母则一直疾病缠身,没法料理她身边的事。 可这二人待她的确忠心,她说东便不往西,何况红螺也是因她而死,她不想舍弃红螺。 正是因为不想舍弃她,才必须要将她的性子掰过来。 青坞与红螺不同,青坞一开始脾性温和,是渐渐才变了。红螺是一开始便心狠,也聪明,其实红螺现在年纪并不大,比她还要小一岁。 谢昭宁冷着脸,对两位婆子说:“放了这丫头,都退下。”又对红螺道,“你跟我进来。” 红螺顿时心生忐忑,以前她罚下人,娘子是从不管的。今日怎的脸色这般难看,难道是在正堂遇到什么事了? 谢昭宁率先向前走去,红螺有些忐忑地跟着她进了屋子。 谢昭宁坐下,青坞立刻给她倒了杯熟水,红螺则走到了她面前,试探地问:“娘子,是不是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谢昭宁凌厉地一眼看过来,道:“跪下!” 红螺愕然,看了眼青坞,似乎想问什么,青坞却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听娘子的话。 红螺这才跪下,有些疑惑:“娘子究竟怎么了?” 谢昭宁只问道:“方才为何要如今重罚那丫头?” 红螺一愣,答道:“四圣观的道长早便说了,娘子今年行逆水,不可冲撞了属相,奴婢早就叮嘱过她们了,不可在屋中放属相冲撞之物,这些丫头做事还这般不上心,奴婢一时气不过……” 谢昭宁听了心中一气,为如此小事,就要在院子里动这般大的刑罚! 从前的她也当真糊涂,这样的事竟从不过问,放手让红螺去管。 她们三人后来的蛇蝎之名,当真也不冤枉。 谢昭宁道:“你可知二十大板打下去,人是个什么下场?” 红螺这才明白过来:“娘子是觉得奴婢罚得重?只是娘子院中,怎能没有规矩呢,奴婢不罚得重些,这些泼皮懒货做事情只会越发的不当心。焉知今日祸事,是不是因冲撞所致,才使得娘子被责罚的,她们这般,以后还会连累娘子出更多的事!” 谢昭宁顿时气笑了,她还知道连累!她道:“那我问你,我本就在正堂受罚。而你在这边,因如此小事就严惩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叫父亲母亲知道了,我又是什么下场,要遭受什么处罚!” 红螺的确未曾思考这些,顿时愣住了。 没等她说话,谢昭宁又继续道:“你因这等小事就重罚丫头,传了出去,旁人又怎么议论于我?人家并不会信什么属相冲撞的谶言,只会觉得是我心思歹毒,对我非议更多,又该如何办?” 第六章 红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们院中的人,向来是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娘子只是不理会,从未说过这些。如此迎头几句,顿时也有了些当头一棒的感觉,娘子说的,似乎的确如此。 红螺顿时气弱了,又辩解道:“娘子,三娘子时常对奴婢说,您是谢家的大娘子,身份尊贵,奴婢则要替娘子管好内宅,不能让旁人看轻了娘子……奴婢也想过了,他日若真的有事,奴婢出去认错,决不会牵连了娘子!”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道:“红螺,你是我的贴身女使,你做的事,在外人看来,与我自己做的事没有分别。不光是你,这院中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便是你认错了,你觉得旁人就不会认为是我所为了?我并未吩咐两个武婢重伤白鹭,可父亲母亲却因谢明珊的一句话就相信了,究竟是为什么?正是因我们过去行事,便给人落下了这般口实。你们若真的信了谢芷宁的话,等哪日灾祸降临,我再度被冤枉,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于我。到时候我名声尽毁,下场凄惨,你们难道想看到我落到那个地步?” 此话一出,青坞先看过来,目光中透出些许震惊。 红螺浑身一抖,眼睛顿时红了,连忙说:“大娘子,我绝无此意!” 红螺出身不好,她父母双亡,舅舅又烂赌,将她卖到了西平府的一处勾栏。她年纪小,在勾栏做粗使丫头,被管事婆子打得遍体鳞伤。但她并不服输,有一日趁管事婆子睡着了,竟拿剪刀想报复婆子,被婆子追着打出来。才因此被谢昭宁看见,买下了她。 红螺说起当年救命之恩,又道:“……当年若不是大娘子救奴婢,奴婢兴许早已被勾栏的人打死,怎能活到今天。奴婢……奴婢恨不得做任何事来回报您,怎会想害您!” 谢昭宁知道红螺心中为她,当年真的出事,红螺毫不犹豫地就上前认错,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但这又有什么用,旁人认准了她们是主仆一心,不会听她辩解。 “若不罚你,只怕你记不住我今日之话。”谢昭宁深吸一口气道,“去外面屋檐下跪两个时辰,跪完了,你亲自去向那小丫头赔礼。若再让我发现,你对下、对外做些狠心歹毒之事,我决不会再轻饶,你可明白?” 红螺立刻磕了个头道:“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去跪!” 谢昭宁却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明白了,还是不过在她面前认错罢了。 但眼下也只能暂时如此。 “还有,你们记住,”谢昭宁又继续道,说话轻而慢,“日后无论谢芷宁说什么,你们都一句话别信,一句话不能听。其余的,都如常表现就是了,不要叫她看出来。” 红螺和青坞都震惊地看着她,毕竟曾经谢昭宁对谢芷宁几乎是掏心掏肺,言听计从,但从谢昭宁刚才的那番话中,她们似乎也想到什么令人震悚的东西。而谢昭宁神色似乎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青坞想到了大娘子方才在正堂时,那种奇异的镇定。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道通传的声音。是谢芷宁来看她了。 谢昭宁嘴角一勾,她正想着谢芷宁定会过来,果然如此。 谢昭宁对二人道:“知道你们有诸多疑问,先不必多问,自己下去想一想。青坞,你去通传全院,告诉她们日后倘若咱们院中,再有在外惹是生非的,或欺凌弱小的,一律按二十板子处理,决不留情。” 青坞和红螺应喏退下,谢昭宁则起身,将屋中的烛火熄掉两盏,才让人传谢芷宁进来。 片刻后,谢芷宁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白蘅走进来了。刚进来就看到谢昭宁正坐在小几边上,屋内只点了一盏灯,背对她看不清表情。 谢芷宁忙走了上去:“姐姐这屋中怎的如此暗!”又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做了姐姐最喜欢的三丝猪肚羹来,今日之事姐姐受苦了,只希望姐姐吃了能开心些呢。” 谢昭宁用了片刻回想曾经的她,面对谢芷宁究竟是什么模样。这家中之人,母亲对自己误会甚深,父亲对自己更是不信。那时候有谢芷宁如此对她,谢昭宁自然将之当成了至亲姐妹。如今她怕沧海桑田,而自己心境已经大不同,叫谢芷宁看出什么端倪来。待调整好了心中情绪,谢昭宁才对谢芷宁道:“还是你待我最好。” 谢芷宁叫白蘅去点蜡烛来,只见连白蘅对这屋子里也是驾轻就熟的,很快将蜡烛找了出来。待白蘅点了蜡烛退下,谢芷宁问道:“我方才在门口,似乎听见姐姐罚红螺了,可是她做什么事情不好,惹了姐姐不快?” 谢昭宁道:“我心里不快,她又凑上来,便发发脾气而已!” “姐姐势必还为正堂的事伤心吧。”谢芷宁坐下来,亲自将食篮打开,从里面舀出一碗羹汤,盛在薄胎的定窑白瓷中,叹气道,“谢明珊这般对姐姐不客气,我也为姐姐生气。来,姐姐喝了这碗三色肚丝羹,想必能好些。” 谢昭宁接过碗,看着那熬得恰好的羹汤。 谢芷宁虽年岁小于她和谢宛宁,但是对她的好实在是丝丝入扣,她被罚了,她便知道送了自己最喜欢的羹汤来。前世的她虽是谢家嫡长女,实则身侧除了女使,只觉得没人喜欢她,所以才桀骜不驯肆意妄为,又怎会不为谢芷宁的这点温柔而感怀呢。所以后来只要谢芷宁哭一哭,说想要什么,她就会千方百计地替她找来,哪怕这个过程中,她的手染满鲜血。 到后来,当她被关在宗正寺的狱中时,得知是谢芷宁最先告发了自己,哭诉她是被迫,许多事情若不是她劝阻,自己只会做得更恶毒过分时,才会如此痛苦吧。 她一定要见谢芷宁一面,但是等来的却是谢宛宁。 谢宛宁给她摆了许多的糕点和羹汤,那样精致的瓷盏,就这么放在牢房污脏杂乱的地面上,她才被封了慈济夫人,却身着织金的蜀州花罗,出现在沉黯的牢房中。 她的语调仍然是那样的柔软又温和:“长姐,你不要怪三妹不想来看你,她跟你虚与委蛇了一辈子,已经演得很是恶心了。但你总归,是替她除了林月白,让她丈夫得到了官职。她也不忍心看到你如此落难的模样,所以特地让我,给你送了这些糕点和羹汤来。她特意叮嘱过了,这个三色肚丝羹,是你最喜欢的,一定要趁热喝。这个鱼肉包子,是她一早蒸的鲜鱼剔出来的肉做馅儿,你定要尝尝。” 她却发疯一般,将所有的杯盏都扫了一地,那些精致的食物和瓷盏碎裂。不是背叛,这不是背叛,是从一开始,谢芷宁就在演。是从她一入府,就已经设计好的一出大戏,她被骗了快十年!到最后她彻底沦落,被万人唾弃,从她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来,她们才放弃了她! 她在暴怒中被谢宛宁的仆妇狠狠按住,又被狠狠摔到了冷如铁的寒床上,只能在颤抖的大哭中,看到谢宛宁带着人走远。 她回过神,再次看到了手里的三色肚丝羹。 谢昭宁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来喝。入口仍然是她喜欢的味道,鲜嫩微甜。 在往后的岁月中,若她真的学了什么,那便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她现在面对谢芷宁,只想起血淋淋的青坞,想起死去的祖母。想起被骂成毒妇,被天下人唾弃、连死的时候被天下人都拍手称快的自己。 她心中一转,已经有了谋划,故装作不甘道,“我正是恨她呢,就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总归是因为她我才被处罚了,我怎咽得下这口气!” 谢芷宁神色忧思,也跟着她同仇敌忾:“母亲怎可听谢明珊的一面之词,的确可气!” 谢昭宁拉住了谢芷宁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还好三妹妹还来安慰于我,这家中,便是你对我最好了。” 谢芷宁又笑起来,垂下眼睫:“长姐怎说这些,我也是一见长姐便心生亲切,后来长姐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都要给我。我自然万事也要为长姐着想了。”又犹豫了一下道,“长姐如果真的不甘心,我倒是有法子,对她略施薄惩。只是……” 话却又一转道,“算了,妹妹还是不说了,长姐已经被罚了,若因我的法子再出什么事,妹妹才真是要自责死了!” 谢昭宁心中冷笑,这便来了呢。不枉费她一番诱导。 “你说就是了,真出了事,姐姐什么时候怪过你!”谢昭宁不肯放弃,“究竟什么法子?” 谢芷宁又是再三犹豫,一会儿说怕谢昭宁被责罚,又一会儿说怕事情闹大,姐妹之间不好收场。等到谢昭宁说,凡事她会小心时,才轻声道:“今日二伯母也来了,说是明日要赏母亲新种的茶花。但是谢明珊却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可引母亲她们在花苑看花不回,到时候厢房只有姐姐和谢明珊,姐姐想做什么,也没有人看得见……” 说着将一枚拇指大的葫芦瓷瓶给了谢昭宁。“这里面的药粉能让她痛痒三日不消,悄悄放在茶碗中便可以,好了就没事了。我在来的路上还一直犹豫,想着不知道是该给姐姐好,还是劝姐姐算了好。” 谢昭宁接过那葫芦小瓶。心里全是嘲笑,带都带在身上了,还不知道该不该给?谢芷宁这番欲擒故纵的话的确是厉害,曾经的她的确是傻子,一心觉得谢芷宁这样纠结都是为了她好,不仅要听她的话,被她卖了还得给她隐瞒,生怕拉了自己的姐妹下水。 谢昭宁摩挲片刻,将瓷瓶放进衣袖中:“妹妹真是有心了呢,姐姐一定记得!” “只是想让长姐心情好些罢了。”谢芷宁对她灿灿一笑,“长姐高兴,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谢昭宁也欣然而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昭宁微露出倦怠之意,谢芷宁十分懂事,便已不打扰她歇息为由,先暂时回去了。 谢昭宁摩挲那小葫芦的瓶子,心里浮现了无数个念头,将小葫芦放进了匣子里,叫了女使们进来伺候梳洗。 身子的确没好全,今日如此多的事,其实谢昭宁早感觉到了吃不消…… 可她看着拔步千工床头顶浮雕的镂空花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想着祖母的病,母亲的误会,还有谢芷宁等人……她想做的事太多了。 谢昭宁渐渐地闭上眼,她必须睡,睡了明日才有精神。 第七章 这一夜睡得昏沉多梦。 谢昭宁回到了自己被关进顺平郡王府的废院时,她双脚戴着软拷,旧疾复发已经看不见了,只能跟着前面的人茫然地朝前走。而许多人就在她旁边议论。 “害死了林夫人,还跟人私通,她怎么还没死……” “当然还差点杀了慈济夫人呢,慈济夫人可是她的亲妹妹。” “呸,慈济夫人除疫有功,赈济贫民,她这样的人也配做慈济夫人的姐姐!怎么不判她个凌迟,别污了慈济夫人的名声!” 她想大声说没有,她想说出真相。但是她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急得满头是汗,但就是说不出来。 紧接着这些人的声音又都消失了,她被扔在地上,随即脚步声走近了,一个熟悉的男声跟她说:“知道什么是报应不爽吗?服侍过你的人都已经处死了,可怜青坞受了如此酷刑还在为你隐瞒。还没有完,你要受折磨的路还非常漫长……那些你害了的人,可都要来找你算账的。” 他的声音近了,在她的耳侧说:“所以谢昭宁,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可真白费我这么多力气了。”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停在她脸上,温柔缱绻,她竟不知他下一秒是要抚她的唇,还是扼住她的喉咙。 在梦里她痛苦得想尖叫,可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什么都看不见。 等睁开眼时,谢昭宁看到了纱帘透进来朦胧的烛光,天未亮的清晨,庭院中还是寂静未醒。 她闭上眼喘息片刻。 谢家的子女需寅时就起床给长辈请安,因祖母病重不必去,母亲处却是要去的。女使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起身了。 谢昭宁喊了声‘来人’。 “娘子醒了!”很快有声音接道,想必是早就等着她出声了。随即几重纱帘被挑开以银勺勾在两侧,青坞领着几个女使进来,几个女使给她穿衣。 谢昭宁却注意到,青坞的眼下一片青黑,头发却又梳得整整齐齐,想必是一夜未曾睡好。 谢昭宁问道:“红螺呢?” 青坞道:“红螺昨儿个听了娘子的,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膝盖有些红肿了。她也想起来伺候娘子,奴婢却先让她休息了。” 谢昭宁轻叹,她不罚红螺不行。 若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她实在是怕红螺记不住,毕竟前世红螺干的惊悚之事着实不少,最后被打得半死赶出府去,她想护她都没办法,实在是不想看到她未来是这般模样,只能如此让她长记性。 青坞犹豫了片刻道,“娘子,奴婢昨儿个晚上,和红螺交谈了许久。” 看到她的神情,谢昭宁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她吩咐几个女使道:“你们先下去,从库房中替我寻几卷之前抄的《金刚经》来。” 几个女使屈身退下。谢昭宁才在妆台前坐下来,拣了一把象牙梳子递给她。 这么多年,青坞一直给她梳头,直到她嫁了人,青坞成了管事姑姑,仍然替她梳头。直到后来青坞没了,再没有人能把她的发髻梳得那样好看了。 青坞是专门学了梳头的,用象牙梳子沾了玫瑰汁子的水,将她软如绸的发丝细细篦一遍。谢昭宁则看着铜镜中年轻又稚嫩的自己,她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青坞手下顿了顿,才问:“奴婢想问,这次郎君他们误会您打伤白鹭的事,是不是……和三娘子有关?” 青坞是个妥帖的人,但毕竟和她一般在西平府长大,没有那些防备人的心思。不过前世她同自己一起嫁入顺平郡王府后,也明白了过来,一直着意提醒自己,只是当时的她被谢芷宁蒙蔽甚深,并不相信罢了。 谢昭宁垂眸,侧过身对她道:“我并没有重伤白鹭,只是因那顶花冠被送去了谢宛宁那里。我才带着人去抢,打了白鹭一巴掌,她却重伤昏倒在树下……而暗示我去抢花冠的,正是谢芷宁。” 青坞脸色骤变,这件事她只一心向着娘子,想着是娘子做的也好,不是也好,她都是要帮着娘子的。原来娘子当真是被诬陷的! 青坞立刻道:“娘子,这背后是三娘子主使的?” 越想青坞越是明白,包括方才大娘子突然罚了红螺,包括过往许多事,它们都浮出了水面,当时她只是有些疑惑,现在想来,正是因为谢芷宁时不时说的话,娘子走的路才越来越偏,郎君和夫人才越来越不信娘子,反而亲近谢宛宁!而娘子呢,却对谢芷宁深信不疑,将她当做至亲姐妹对待,凡事相信,事事听从,和家人越来越远。 如此离心离德,实在是歹毒至极。 谢昭宁道:“却也不止,你想想,真正得利的是谁?” 青坞脑海中浮现了谢宛宁那张柔弱又精致的脸,想到信任她的夫人和郎君,甚至想到了谢芷宁背后的蒋姨娘,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背脊泛起。 青坞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有些焦急,“娘子,不行,您被陷害了,可一定要说清楚!不然这家中人,只以为您才是恶毒的那个,夫人和郎君只会越来越不喜欢您!让别人得了便宜!” 青坞终是明白了过来。 瞧着青坞焦急的模样,谢昭宁笑了笑,可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想,既然你们都冤枉我,那我就做了吧。索性,我是不想再被冤枉了。 却不知道,这般行为更使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到最后,她们都说,应该将慈济夫人竖了金身,供在庙宇里令世人参拜。把毒妇谢昭宁做成人彘,埋在地下任万人踩踏。 谢昭宁轻轻地道:“我知道,只是我说了旁人也不会信,又何必去解释。” 这谢家明明是娘子的亲生之家,怎的如此的艰难险阻! 她看着娘子粉嫩的面容,皎洁如月,眸灿若星,眼眶一红,这么好的娘子,还不满十六呢!她低声道:“娘子,奴婢明白了……你若是想要奴婢们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前世,她闯下滔天大祸的时候,青坞便是这么说的,她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谢昭宁胸口一热。 余下多的那些事她也不再说了,只需青坞她们明白她们所处的局面,与她意识一致就行了。 谢昭宁笑了笑,重新拿起梳子放到青坞手上道:“那就替我梳发吧,我们一会儿去母亲那里……你放心吧,我决不会让那些人就这么下去的。” 青坞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梳子,继续替谢昭宁梳发。 青坞的手细长而灵活,因此也极擅长梳发,何况她从小伺候谢昭宁,包髻、双蟠髻、小盘髻、双螺髻、垂螺髻,她都信手拈来。很快一个双蟠髻便在她的手中成形了,瞧上去鬓发如云,十分精致,连一丝乱发都没有。 青坞按照谢昭宁惯常的打扮,选了一对赤金嵌紫宝石的发箍,却被谢昭宁按下了,她只选了一对米粒大的海珠攒成的珠花。青坞是个极妥帖的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两朵珠花戴在了娘子的双蟠髻上。 整装完毕,两个女使捧着金刚经和吃食出来:“娘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 谢昭宁才带着青坞和众女使们朝东院去。 东院主院为姜氏所住的荣芙院,旁边便是谢宛宁的雪柳阁,蒋姨娘和谢芷宁的白蕖阁。谢昭宁的锦绣堂独在西院,与祖母的均安堂相连。 此时天才蒙蒙亮,一点星子还挂在天际。因还在初春,空气中带着凉薄湿润的寒意。 但是远远的,谢昭宁就看到谢芷宁已经站在两院的岔路口等着她了。只带了一个白蘅,正在张望。 谢芷宁样貌清丽,虽比不过她和谢宛宁,不过她修得柔婉温和。她今日穿了件碧色的窄袖罗衣,人越发清秀。 谢芷宁看到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来:“姐姐终于来了,我怕姐姐还生着气呢。” 谢昭宁看着她轻轻笑了:“妹妹有心,我吃了妹妹的三色肚丝羹已经好些了。” 谢芷宁自然地挽了她的胳膊,又看了看跟在谢昭宁背后的青坞,笑道:“怎么青坞姐姐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青坞只管低垂着头,她怕自己抬头露出什么憎恨的表情,会让谢芷宁生疑。 谢昭宁的神色却是那般的自然,只是道:“她昨个亲自给我守夜,没有睡好罢了。” 谢芷宁也不再多问,两个人走在前面,隔了一段路,谢芷宁才十分轻柔地问道:“我给姐姐的那东西……姐姐可带了?” 谢昭宁笑道:“自然带了呢。”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荣芙院外。 身为主母所住之院,荣芙院比锦绣堂更大,开阔的庭廊下皆立着穿姜黄色比甲,靛蓝襦裙的女使们。院中种着几株木芙蓉,刚披上一层如羽般的叶。 此时屋中还点着灯,依稀地传来谈话声。 谢昭宁走近,便听到屋内人说话:“母亲,这药好苦,女儿能不能吃了蜜饯再吃啊……” 随即又是姜氏哄的声音:“大夫说了,吃太多蜜饯会伤了药性呢,先把药喝了,再喝米粥压一压好不好?” 谢宛宁似乎是在撒娇:“只吃一粒糖梅子就好!” 姜氏似乎拿她没有办法了,笑道:“数你最贪嘴爱甜,只有一粒,多的可没有!” 第八章 谢昭宁站在门外,听着这几句温馨耳语,比昨日他们在正堂里那样说她还使她触动。她想当年刚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这般吗,总是看到姜氏和谢煊对谢宛宁的宠溺,即便别的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他们多年相处,这些东西却融入了骨子里,她求也求不来。 她想问姜氏,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我在西平府的时候,有时候整夜整夜的,抱着膝盖看月亮,只想我的父母、家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也在思念我吗,知道我真的很想有父亲母亲吗。但是看着他们宠爱谢宛宁,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心想,原来,你们以为找回了亲生女,并没有想过我。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年轻的自己,当年委屈全部涌上了心头。但谢昭宁只是扯了扯嘴角,她已经不会被这些东西伤害了。 几人进门,果然看到姜氏正在谢宛宁的床边喂她喝药,谢明珊也在旁,还有个梳着百结髻,戴碧玉嵌珠子箍,穿了身青绿的云锦褙子的妇人正含笑看着。这便是谢明珊的母亲,东秀谢家二房的夫人林氏。父亲谢煊应当先去了衙门,他在度支司钱帛案任判官。 因东秀谢家和榆林谢家也不过是隔了条巷子,两家往来十分紧密,最和母亲交好的便是二房的夫人林氏,她出身钱塘望族林氏,家中前后出过五个进士,端是书香门第,丈夫如今是正四品的谏议大夫。谢昭宁对她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生了两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便是谢明珊。 如今她和谢明珊在府上小住,是因家中不远万里请了一位蜀地来的绣娘,教导家中女孩们女红。 谢昭宁二人向姜氏、林氏行礼。抬头见姜氏蹙眉盯着她,姜氏打扮得甚是好看,织金云锦的长褙子,头上牡丹髻梳得光滑如云,戴了几朵红宝石攒成的金边珠花。既衬得姜氏如娇花般明艳的容颜,又甚是华贵逼人。她和母亲明艳大气的五官并不像,据说她更像外祖母,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清灵。 姜氏对谢芷宁微笑点头,对谢昭宁却严肃了脸色,上下看了看她的衣裳打扮。 谢昭宁初回府的时候,打扮得同姜氏是一个风格,堆金砌玉,只穿华贵的蜀绸缂丝,颜色也明艳。其实这种打扮并不适合她,谢昭宁却不管。姜氏觉得谢昭宁不可取之处极多,唯独在衣裳首饰上,还算有点品味。 怎么今日穿得这么素净? 姜氏欲言又止,但毕竟才和谢昭宁闹得不和,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指责谢昭宁。 林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笑着对谢昭宁道:“我倒是许久不见昭宁,越发长得好看了。” “母亲!”谢明珊在旁不满,她昨日分明同母亲说了许多谢昭宁的坏话,为何母亲看到谢昭宁还是笑语相向。 林氏却轻轻瞟了她一眼。 姜氏却冷哼道:“你怎么来了。” 谢昭宁和姜氏不和,便使性子,因此请安十次有八次都是不来的。 谢昭宁让身后的女使上前一步,把东西打开,轻声道:“母亲莫气,女儿回去细想,若不是我想拿宛宁妹妹的头面,她也不会生病,所以今天特地来赔罪。这是女儿亲手制的糕点。” 女使打开,里面是一盘茯苓云片糕,点缀了些桂花蜜,看起来分外可口。 谢昭宁亲自端到谢宛宁的床头,自己先尝了一块,再以银签子叉了一块,递给谢宛宁:“我记得妹妹是极喜欢茯苓云片糕的,正好妹妹要喝药,吃了糕,喝药就不苦了。” 谢宛宁病容微褪,抬头以一双翡水秋眸看着谢昭宁,柔和地笑了笑:“姐姐对我这般好,自然要尝一尝的。”说罢也接在了手里。 姜氏看谢昭宁的动作,初她怕谢昭宁是来找茬的。眼下她看乖巧,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随即谢昭宁又从盒中拿出一盘糕点来,递到了姜氏面前:“昨日也让母亲费心了,这是女儿做的蜂蜜白糖糕,母亲尝尝吧。” 姜氏喜欢吃甜,但又不喜太甜,只要那种恰到好处的甜,旁人极难把握她的口味,因此几乎从不吃陌生的糕点。但看到谢昭宁递过来的点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不抱期待地尝了尝,眼睛却微微一亮。 这糕点当真极好吃,甜而不腻,口感绵软,兼之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极合她的口味,姜氏不由又拿了一块吃,问她:“这糕点你如何做的?怎这样好吃?” 谢昭宁道:“我喜欢这样的口味,便想做给母亲尝尝。” 谢昭宁前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做的合自己口味的糕点,姜氏也极喜欢。因此前世每当把姜氏气得要背过去了,理也不想理她了,她就做了糕点来给姜氏消气。 两人的口味竟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一动,谢宛宁的口味就同她完全不一样,吃东西讲究个淡而无味。血缘便是如此奇特的东西,谢昭宁的口味竟和她如此像。 此时恰逢女使把药碗端了上来,女使接了本要喂谢宛宁,谢昭宁却接了过去,道:“让我来喂妹妹吧,正好是我做姐姐的一片歉意。” 旁人哪里见过谢昭宁这番,自然是眉毛都要惊掉了,若非这药是在自己小厨房煎出来的,姜氏都怕谢昭宁在药碗里下毒。 众人都紧盯着谢昭宁的动作,只见谢昭宁轻轻舀了药凑到谢宛宁嘴边,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谢宛宁也含笑喝下去了:“姐姐待我真是好。我本还怕,姐姐因为白鹭之事与我生分了。” “妹妹哪里的话!”谢昭宁继续边喂边说,“白鹭重伤于我姐妹无关,不过头面一事,还是怪姐姐的。我原来在西平府的时候,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因此回了家里,觉得什么都好。一开始也不知道,那头面是母亲专门给妹妹制的,还以为是两个姐妹都有,所以想先去妹妹那里拿来看看,后来知道只有妹妹有……” 谢昭宁说到这里,轻轻叹气,容色哀婉。 姜氏听到这里挑眉,谢昭宁竟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她以前还以为,谢昭宁在西平府有她舅舅相护,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哪里稀罕她那点东西。听到谢昭宁说什么‘后来知道只有妹妹有’,她轻轻挪了下身子,这事倒是她考虑不佳,当日宛宁问她要生辰礼,说是喜欢玉兰花的头面,她便让帐设司给她做了,并未多想。别扭问道:“你在西平府的时候,日子过得不是十分富庶吗?” 谢昭宁停下舀药,叹息:“母亲不知道,西平府毕竟是边陲,能吃饱穿暖已是不容易了,哪里有穿金戴银的时候。我小时候只得过一对金蝉的头面,后来都遗失了……” 这话并非假话,西平府长年是军户驻扎,军马粮草自然不缺,但是这些女孩用的金银首饰,丝绸脂粉哪里能有。何况大舅舅长年征战,回城的时间极少。 不过以前她从不露出这些可怜相,总要面子,强说自己在那边千金万金,仆婢簇拥,什么都不缺。其实连被党项人抓都遭遇过,日子狼狈的时候多得很,后来君上收服了西北才好起来。 姜氏听她这般说,脑海里也出现一副画面,无边无际的大漠,边陲小城中长大的小女孩,坐在城楼抱着膝独自望着大漠的景象。虽然并没见过,却不知为何却在脑子里生了根。 看她只戴了一对珠子箍,觉得看上去仿佛比谢宛宁年纪都还小些,姜氏心里一动。可是想到她毕竟打伤了谢宛宁的女使,还逃过了惩罚,她的语气还是僵硬地道:“你若是以后能改好,我同你妹妹也只有原谅你的。不过要是没改正,别的也不用说。” 谢昭宁自然露出欣慰的笑:“我一定改好,那要先谢过母亲了!” 姜氏仍然别扭,把头转开了。其他人却是看向谢昭宁,猜她今日是不是脑子抽了筋。 谢昭宁却在心中想,她知道姜氏也不是对她无情的。只是两母女常年斗鸡一般,关系坏极了。姜氏向来吃软不吃硬,而她又十分倔强,何况还有人离间她们的关系,又怎会好起来。她自然希望姜氏能明白了,站到她这边来,只是眼下两人积怨颇深,还急不得。 突然她眉心微皱,赶紧把药碗放在了旁边,同时用左手轻轻揉着右手的手腕。 林氏见她动作,先问道:“昭宁这是怎么了?手不舒服?” 谢昭宁道:“无妨,父亲让我回去抄经书,我为表诚心连夜就抄了许多,现就有些抬不起手了,不碍事。青坞,把经书交给母亲吧。” 青坞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果然装着十多卷金刚经。 姜氏哼道:“你这会儿倒听话起来了,昨儿个怎么不听?” 却还是让人把经书收了起来。 谢宛宁看着谢昭宁目光微闪,撒娇般道:“母亲,姐姐也是一番好意,您何必冷脸呢!” 姜氏就道:“我哪里冷着脸了,偏你胡说!” 谢昭宁笑着垂下眼睛。 正是此时,外头的管事婆子来回禀:“夫人,花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姜氏才站起来,携了林氏的手:“前些日子你就说喜欢我的茶花,我便多养了许多。此时嫦娥彩花期正盛呢,你挑两盆喜欢的回去。” 林氏也笑:“你养花的手艺是最好的,旁人都比不过去。我正眼馋呢,大嫂上次写信回来,也说她养的金盏兰怎么都不如你的开得好。” 谢芷宁看了谢昭宁一眼,也跟着起身,说想去看看。谢昭宁却说身子还没好全,等着二人回来就好。 谢明珊本不欲与谢昭宁在一处,但是想着谢昭宁单独同谢宛宁在一起,岂不是要欺负了谢宛宁。加之本来对茶花并不喜欢,就轻哼道:“我不想去,母亲去就行了!” 姜氏叫了屋里的女使婆子们多去搬茶花,挪些到外面来。又吩咐剩下的女使婆子:“你们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备得如何了,等我和嫂嫂回来便布膳。另去看看马车备好没有,吃了膳便出城去五岳观。” 谢家在五岳观旁边买了片地做谢家的墓地,谢家高祖便葬在此处。 女使婆子屈身应下。 等姜氏三人一走,屋中便只剩了谢昭宁三人。 谢宛宁突然咳了数声。 谢明珊见她还是咳的难受,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道:“怎的还在咳呢,可要用些茶水?” “许是方才喝药苦着了。”谢宛宁道,“妹妹不必担忧。” 谢明珊轻哼,却认定是方才谢昭宁说的话让谢宛宁动了气。看旁边的糕点,自然不想拿谢昭宁送来的,而是拿了头先吃的糖梅子,“宛宁,你吃来压一压。” “我略喝点茶水便好了。”谢宛宁道,“女使们去取早膳了,等她们回来再说吧……” 谢明珊道:“你何必同我客气!”放下小盏准备去正屋给谢宛宁取茶水,此时谢宛宁也对谢昭宁道。“对了,姐姐若是饿了,外头正屋里放着姐姐素日爱吃的芙蓉糕,姐姐想吃可以取来,怕是吃早膳还要一会儿呢……” 谢昭宁只是笑,取个早膳,却把女使婆子都喊走了,谢明珊还眼巴巴去给她倒茶,谢宛宁这心都快写在脸上了。她道:“妹妹客气了。” 两人均往外走,谢明珊要去给谢宛宁倒茶,谢昭宁则真的去吃芙蓉糕。 旁边就是谢明珊的茶盏,依了谢芷宁的计划,此时她应当要给谢明珊下药了。 谢昭宁自然是不会干这种送上门的蠢事的,她只是捻了一块芙蓉糕吃着。芙蓉糕是以糯米粉做了层叠花瓣,又用红豆沙做了花心,谢昭宁以前觉得好看,便爱吃它。 谢明珊拿茶壶沏茶,见她吃芙蓉糕,心中生气。她也爱吃芙蓉糕,早上宛宁说是这分明是为她备的,怎的她却吃了起来,她低声说了句:“果然是个小贱种!” 谢昭宁眼睛微眯,问道:“你说什么?” 第九章 谢明珊取了炉上的水倒了热茶,端着又走近了些,冷笑道:“我难道说错了,你方才在那里装什么可怜,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难道宛宁姐姐的丫头不是你打伤?这家明明是宛宁的,你是恬不知耻夺了她的东西,现在还敢在宛宁面前显眼!” 谢昭宁冷笑,昨天谢明珊也这般,只是人多不好计较,她还敢再犯。 以前谢明珊也这般骂她,用词极其恶毒,其间颠倒黑白,叹为观止,年少的她总是被气得发抖,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明珊妹妹,话可是不能乱说的。”谢昭宁看了眼开着的漏窗,面无表情地道,漏窗正好对着去花房的方向,此时大家都还未回来。 谢明珊一听却更得意了,笑道:“怎么,我骂你又怎么了,你还能对我做什么?难道你还敢打我吗?我不仅当众骂你,背后也要说你,你就是鸡窝里出的凤凰,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就是你恬不知耻想要抢宛宁的——” 她话还没说完,谢昭宁却啪的一声,抬手就抽了她个大耳光! 与此同时谢昭宁直接将她手上的茶杯一挥,滚烫的茶水落到她手上,茶杯也撞到了大理石的屏风上,撞得粉碎。 谢明珊突然觉得颊边剧痛,她几乎没反应过来,浑身颤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昭宁,几乎尖叫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谢昭宁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心想曾经没打到她身上,当真使她遗憾多年,如今终于打到这人嘴脸上去了,心里当真舒畅。 何况打人她可是老手了,顺平郡王府被她抽过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了。 她却一脸无辜:“我警告妹妹了,话不能乱说——妹妹怎么就不听呢,这次只是一个耳光,下次搞不好是妹妹的舌头,可千万要小心啊!” 眼角余光,却从漏窗看到,去看茶花的姜氏等人,已经在朝这边过来了。 她方才早就谋算好了,用茶杯的声音掩盖耳光声。此时更迅速抓住了谢明珊的衣袖,眼中立刻蓄了泪:“明珊妹妹,我不过是……不过是说你该用黄色襦裙配湖蓝褙子,你不喜就算了,何必要用茶水泼我!” 谢明珊根本没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打我……” “妹妹,我、我怎么会打你,你说的我倒听不懂了!我手疼得厉害……” 姜氏等已经听到了动静,带着人几步走近,将虚掩的门推开,冷声道:“究竟怎么了!” 谢明珊看到姜氏和林氏出现了,宛如看到救星,立刻奔了过去:“娘,刚才谢昭宁打我,千真万确!她真的打我一巴掌!” 姜氏和林氏看着二人,方才经过漏窗,她们似乎听到谢昭宁说谢明珊烫了她,怎么谢明珊又说是谢昭宁打她,究竟二人谁说的才对? 谢明珊焦急地看着林氏,放开捂着脸的手给她们看自己的脸。谢昭宁果然是个可怖的女人,她是真的会打人啊,她力气好大! 可她却眼见着,姜氏和林氏看她的目光都怀疑起来。 “明珊,我们方才听到声音,你烫了谢昭宁,究竟怎么回事。”林氏出言问道。 方才谢昭宁打耳光的声音以茶杯碎裂声掩盖了,旁人并未听到,只见着了谢昭宁的控述。何况谢明珊的脸并无红肿,耳侧下颌似乎有些红,但看起来也并不像巴掌印。 谢明珊哪里知道,谢昭宁身为一个奸恶之人,这些惩治人的手段炉火纯青。她早已练会打人巴掌不留痕迹的功夫。 这时谢昭宁也走过来,眼眶泛红,只见左手握着的右手也是烫红一片,似乎甚是严重,她哽咽道:“二伯母,我真的没有打妹妹,只是说妹妹该穿浅黄色的襦裙好看,妹妹便不高兴了,打翻了我的茶碗烫着我的手……怪我多嘴得很,可是妹妹,你为什么要诬陷我,你又没做什么,我怎么会打你啊!” 谢明珊立刻想跳起来说:我怎么没做什么,我分明骂你是小贱种。你才生气打我! 可是这话,在她嘴里转了一圈没说出来,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恐怕后果比谢昭宁打人更严重。谢明珊真正的娇生惯养,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别人欺负她的!她不甘心得满眼是泪:“娘,三叔母,我没有烫她,是谢昭宁真的打我!” 林氏半信半疑,从迹象看,的确没有谢昭宁打人的痕迹,倒是谢昭宁被烫伤,茶杯碎裂,这些都是确凿的。可是女儿如此委屈,又不像是说谎。 谢昭宁疼得嘶嘶地,捂着手继续道:“明珊妹妹,我昨晚抄佛经到深夜,眼下手酸得无力,又哪里来的力气打你。母亲,我的手好疼啊……” 她一双水汪汪,如猫瞳般柔美的眼睛看向姜氏。 她性子再劣,也是自己女儿。 姜氏心里一软,吩咐女使:“去拿些纱布和伤药来!” “我什么时候烫你了!”谢明珊急得要跳脚,她从没被这般诬陷过,看谢昭宁那张脸,她扮柔弱起来可真是像啊!可分明她刚才还冷酷威胁她,说要取她的舌头! “你、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我今天定饶不了你!”谢明珊见旁人居然都不相信她,而是相信谢昭宁这个贱人,实在是气急了,说着就要去打她。 林氏反手就将她拉住了,严厉地道:“你究竟发什么疯,说教你说的这样话!你自己伤了人还要污蔑人家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恶劣!” 林氏出身书香世家,对女孩的教导本应严格,应谢明珊是她幼女才加以宠爱,听到她这些胡乱的话,说不过还要打人,林氏已经是气青筋乱蹦了。 见母亲都这样说自己,谢明珊立刻委屈得红了眼,母亲从来连句重话都不会跟她说的! 见得这样混乱,谢芷宁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些焦急,连忙劝林氏:“婶娘莫气,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此时两人的动作之间,突然一个小小的瓶子,从谢明珊的袖中滴溜溜地滑了出来,在柞木的地板上滚了一圈。 姜氏先注意到了,伸手去捡:“明珊,你的什么东西掉了?” 看到姜氏手里那不过拇指大的葫芦小瓶,谢芷宁脸色微变,看向谢昭宁。 谢昭宁这时候还捧着手哭呢,丫头已经拿了纱布来给她包扎了。 只是在没人看到时候,谢昭宁轻勾了下嘴角,方才她同谢明珊拉扯的时候,悄然放入她的衣袖中,谢明珊穿了一件收袖的短褙子,竟一时没有发现。 谢明珊也疑惑:“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东西。” 谢昭宁道:“方才看着,是从妹妹的衣袖里掉出来的,是不是鼻烟壶啊?” 她这般说,姜氏自然打开闻了闻,却见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细看起来同糖霜差不多,但是没有什么气味。林氏也道:“明珊鼻子无碍,不会随身携了鼻壶,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正当众人疑惑时,贴身伺候谢宛宁的另一个丫头紫鹃跑了过来。 “夫人、夫人,二娘子身上突然奇痒难忍,起了好多疹子!” 姜氏一听顿时着急,见谢昭宁烫伤不重,一时也不顾谢昭宁的烫伤了,连忙朝厢房去,边道:“快去请范医郎来!” 林氏、谢明珊也赶紧朝厢房去,谢昭宁垂眸看了眼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此时谢芷宁过来了。 她一张清丽的小脸已经是极白了,她低声问:“姐姐,这是怎么回事,那药……怎么去了宛宁姐姐那里,又怎么在明珊姐姐身上发现了?这事情怎闹得这样大。” 谢昭宁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许是有些怀疑她,但她并不在意,她眉头微皱:“这药瓶我方才遗失了,不知道怎么被明珊妹妹拾去了,谢宛宁又怎么中了药,我却是真不知道,莫不成是谢明珊知道此药的作用,给她下了药?或是方才我无意中下在了什么东西中,被谢宛宁吃了?” 谢芷宁的眉心重重地一跳。她也并不知真假,可是谢昭宁的神色似乎并无假意。但是谢明珊会对谢宛宁下药,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谢昭宁抓住她的手,“我也着实担心呢,我们也去看看吧,你说这药只会痛痒三日,是真的吧?” 谢芷宁牙关轻咬,但看着谢昭宁真诚的目光,道:“自然的,妹妹还会骗你不成。” 其实这药远不止疼痒三日这般简单,倘若不知药性的人,因为痒而在身上抓挠,那便极容易破皮生疤痕,再也好不了了。当场是瞧不出的,日后才能知道。女孩子家倘若身上伤了半点,那真是要终身成仇,不死不休了。 谢昭宁心里当然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她甚至都懒得问。谁的阴谋谁受苦,反正跟她没有关系。 两人走到厢房,只见范医郎已经被领着匆匆来了。 范医郎生得山羊胡须,仙风道骨,很像个道人模样。已是不惑之年,他常年与谢家几个姐儿郎君看病,倒也无碍男女之防。 谢宛宁也正哭着:“娘,我好痒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姜氏在旁哄她道:“没事没事,医郎看了便好了!” 谢宛宁便如乳鸟般偎依着姜氏,纤细的手也紧紧抓着姜氏的手不肯放。仿佛只有抓着姜氏才会好受些。 谢昭宁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只觉痛快。 姜氏将谢宛宁的手缠了微透的丝帕,递出了帘子去。 范医郎看了那红疹如米粒般大小,浮在谢宛宁雪白的手腕上分外醒目,便吩咐道:“二娘子可注意了,即便再痒都不能抓挠,否则会留下疤痕!其他倒无大碍,修养几天就会消了。” 里面传来谢宛宁强忍的声音:“我明白,请范医郎快开些止痒的药吧!” 等范医郎速速写了方子抓药,姜氏就犹豫问:“医郎,我们二娘子从没有这样过,究竟是什么原因致她如此啊?” 范医郎犹豫片刻,才轻声道:“二娘子怕是误食了什么吧。只是这药轻易还得不到,二娘子今日可吃了什么?” “虽然有喝药,可这药她也喝了好些天了,没见有什么不对。”姜氏说到这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方才那个奇怪的小葫芦瓶子…… 她从袖中拿出瓶子:“范医郎您看看,这里头是什么什么?” 第十章 看到那小瓶子,林氏眼皮一跳,谢明珊不知何事,还在和谢宛宁说话安慰她,谢芷宁则垂下了眼睛。 范医郎拿来打开一看,又倒在手里辨认了一下,才确认道:“这便正是那药了!此药长得像糖霜,二娘子是不是误食了?” 姜氏的眼神也立刻变了,谢明珊也呆住了……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小葫芦,里面是害了宛宁的药……!姜氏没马上说话,而是让人将范医郎送出去,女使也跟着去抓药。 等人走了,林氏立刻去把谢明珊揪起来,厉声问道:“你好生说,你为什么要嫁祸昭宁,还要给宛宁下药?” 谢明珊嘴唇直哆嗦:“我不知道啊!娘,我真的不知道,我连这小葫芦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给宛宁下药,娘,真的不是我,我同宛宁交好,我怎么会害她!烫谢谢昭宁的也不是我,对了,就是谢昭宁,是她和宛宁过不去,是她刚才喂药的时候给宛宁下药,我说她怎么这般好心,她是有算计的!” 说到最后她已经确凿了,指着谢昭宁厉声道:“就是你,你还不承认!” 谢昭宁却捂着伤手,泫然欲滴道:“明珊妹妹,你昨日污蔑我时无人见着真相。今日大家都看到了,你……你怎么还污蔑我,我给宛宁喂药时大家都在,我如何能下药。倒是你刚才喂宛宁妹妹吃糖梅子,我也没瞧真切,不知道是不是你下药……难怪你要烫我的手,想来就是想再次污蔑于我!” 谢明珊都快要被谢昭宁的话气疯了,谢昭宁这个贱种,她为什么这么颠倒黑白,她气得几乎语无伦次了,根本没注意说的什么:“昨日我的确诬陷了你!可今日我没有!就是你打了我,就是你下了药!就是你干的!”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几乎是凝固了。 谢昭宁心里冷笑,她就是要逼谢明珊说出这句话!谢明珊也果然有这么蠢! “你说什么!”谢昭宁先前走一步,“你说了,昨日你是诬陷了我!” 她的表情深深伤痛,兼之泪光闪烁。姜氏一看就愣住了。 林氏和姜氏都没料到闹出这样的事,林氏脸色也极不好看起来,闹成这样,谢明珊干出这等事,叫她还有什么脸面对槐安谢家!她是知道白鹭重伤一事,也知道谢明珊指认谢昭宁的。只是昨日她觉得是谢煊的家事,不好旁观,所以避开没去。 “你是污蔑了宛宁的?”林氏怒斥,“你!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事,你怎能如此胡来!” “我……我……”谢明珊见无从抵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喃喃道,“我没有真的想污蔑她,我也是推论,不是她又能是谁……” 谢昭宁朝着姜氏的方向,哀哀地哭了起来,“母亲,我昨日说我是冤枉的,你们却不信。我真的没有伤白鹭,我真的没有!你们……你们却说我做了!还说要将我送到静心庵去……” 她哭得软在地上,白生生的小脸上全是泪,实在是委屈极了。哭时脸颊边有涡,更显得娇态可怜,她以前她或许顽劣,昨日却是的确被人污蔑了!姜氏看得心里仿佛被揉了一下,连忙道:“你……你别哭了!是我们不好!” 姜氏未曾与谢昭宁亲近过,伸手想扶她起来,但却被谢昭宁推开了。她有些忐忑,叫青坞:“快扶你家你娘子起来!” 此时丫头已经将纱幕撩开,谢宛宁脸上也生了几粒红疹,为了克制自己不去抓挠伤口,她浑身紧绷得发抖。看着姜氏安慰谢昭宁,眼神微微一沉。只是谁也没有看到。 林氏则对姜氏道:“千般万般,都是谢明珊的不好,是她信口胡说才害了昭宁。弟妹,是我对不住你。我定会对她严加管教!再叫人送了茶参补品来,让昭宁、宛宁好生养养。” 听到严加管教,谢明珊已经吓得失了神,但拉林氏的衣袖,林氏也不理会她。今日谢明珊已经是丢尽了她的脸了! 正是此时,外头传来女使请安的声音,父亲谢煊下了衙门回来了。 他进屋时还穿着朱红色的从省服,已经听到了屋内的动静,皱眉问道:“怎么了?” 看到谢昭宁还跪坐在地上哭,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谢昭宁闯祸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立刻去发作她。 谢昭宁也感觉到了父亲的视线,心中只是冷笑。 父亲是家里最不信任她的人,当年闹出她推谢宛宁下阁楼之事后,谢煊便话都不想再对她说了。后来哪怕她得了权势了,或是被剥了满身尊荣要下台狱了,他都不再与自己联系。 姜氏则走上前一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明珊已经说了,昨日当真是污蔑了昭宁,今日又……唉!宛宁痒得厉害,你看这事是否要彻查一番,看看究竟是谁所为,否则这家中总没个消停!” 谢煊却抿了抿唇,查什么查,这屋中就这么几个人,查到谁头上去又能好了,昨儿个刚处理了白鹭的事,今天又来了。府中争端不断,要是传了出去,影响的是谢家两家的关系。 他先向林氏走过去,作了个揖:“二嫂,家中这般出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林氏却道:“哪里,是谢明珊的错,无论什么缘由,她已承认是她污蔑了昭宁,药瓶的事她也说不清楚……是我教女无妨,倒害了两位侄女!” 谢煊已经听姜氏说了,但看了眼谢昭宁的手被烫伤,谢宛宁又哭得哀哀的,他心里也有些责备谢明珊。但身为叔父,这话他也不好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过打闹而已,昭宁和宛宁也不会怪罪了妹妹,还请二嫂不要过重责罚她。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这倒不影响咱们家的和睦就是了。” 说着谢煊转身,对在场之人说:“今日谁也不许对外提起此事,二娘子只是意外发疹子,与任何人都无关。谁若是对外提起叫我知道了,便赶出府去也是该的!” 在场女使婆子并不多,皆立刻应喏。 听谢煊不怪罪,还要保全谢明珊的名声,林氏也松了口气。 “我先带她下去收拾了,下午的扫墓她便不去了。”林氏说着。 谢明珊仍然在哭,“我没有!娘,我真的没有,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是被陷害的!我没有泼谢昭宁,没有给宛宁下药啊!” 她这般说着,但是谁也会信她的呢,就这般被带下去了。 此刻谢昭宁已经被从地上扶了起来,而女使终于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给谢宛宁喝下。谢宛宁喝了药才终于不再痒得恨不得挠破皮肤,她忍得浑身是汗,可方才也还是没忍住,挠破了手臂内侧的一点肌肤,只怕会留下疤痕。 谢煊先是走到谢宛宁身前看了她的情形,见了模样甚是心疼,安慰道:“喝了药好生睡一觉,下午的扫墓你便也不去了罢。” 谢宛宁含泪应好,又说:“父亲,我相信不是明珊妹妹所为,她与女儿向来交好,不可能害女儿。您不要怪她……女儿、女儿的伤势并不严重。” 谢煊听了更是欣慰,这个在他跟前长大的女儿心性良善,大方得体。 “父亲都知道,你好生歇息。父亲定会找了最好的药来,必不会让你留疤的。”谢煊柔声安慰她,叫丫头放下了帘子。 谢昭宁听到这里,嘴角微勾,这便是谢宛宁,能利用任何情势为自己获得好处,如此大度善良,又楚楚可怜,父亲怕是对她越发怜惜了。 此时她惊讶的声音却响起:“三妹妹,你这衣袖上,怎的有白色的粉痕,可是方才芙蓉花糕上沾染上的?” 谢煊和姜氏听了她的话,顿时看了过来。只见谢芷宁站在原处,身上穿的那件窄袖罗衣的衣袖上,竟有一抹淡淡的白痕! 谢煊和姜氏走了过来,谢芷宁脸色发白。姜氏则立刻捏起她的衣袖看,皱眉道:“这不就是方才瓷瓶中的药粉吗?”她将方才的瓷瓶打开,倒出些许粉末对比,果然是一样的。 姜氏对庶女却是决不会客气的,立刻沉下脸道:“谢芷宁,这是怎么回事,你好生说清楚?可是你给宛宁下了药,叫她发了疹子的?” 谢芷宁看了谢昭宁一眼。只见谢昭宁还一副甚是惊讶无辜的样子,她心中猛地一沉,随即立刻跪下道:“回禀父亲、母亲,女儿……女儿一向乖顺,从不与姐妹相争,怎会去害宛宁姐姐呢!女儿没有做过!” 谢芷宁因是庶出,人也不出众,并不受重视。但是她一向是乖巧和顺,从不惹事的。这谢煊也是知道的。 可是这药粉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呢。 姜氏却拍了拍桌子道:“你平日乖顺,难不成今日就不会做了吗?快老实说清楚,是不是你?” “我想着,”谢昭宁听到自己的声音,柔软又温和地说,“芷宁妹妹一向与我交好,会不会,是因为我受委屈,才想去害宛宁妹妹的。可是芷宁妹妹你糊涂啊,你何必因我,去害了她呢……” 说着谢昭宁眼眶都红了,用帕子拭泪。 姜氏又道:“她若是因为你做坏事,也是她的不是!” 谢芷宁向来温言陷害谢昭宁,却没想还有今日被她倒打一耙,看着她哭,再看姜氏的冷视,谢煊的怀疑,谢芷宁也有些心慌意乱。此时谢煊直看着她,沉声问:“芷宁,你说清楚,究竟有没有。” 谢芷宁也哭了出来:“父亲,我没有,没有做过啊!” 此时躺在床上,已经疼得有气无力的谢宛宁缓缓道:“父亲母亲,我看芷宁妹妹,也并不像那样的人,会不会……是明珊妹妹,为了摆脱嫌疑,才做了这般手脚……” 谢昭宁垂首时嘴角微勾,的确不愧能一步步踩着她爬到高位,谢宛宁反应实在是极快。 谢芷宁其实方才只是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听谢宛宁的话,立刻道:“父亲,的确如此,方才明珊堂妹,去倒茶的时候,曾经拂过我的衣袖,我……我当时并未多看!” 姜氏又道:“死无对证,我们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谢芷宁看向谢煊道:“父亲,我当真并未做过。何况方才,我从未近过宛宁姐姐的身,都是离得远远的,如何能是我呢!” 谢煊想了想,叫了近身伺候的女使紫鹃进来问,得知谢芷宁方才众人都在的时候,她的确离得远,后来她又跟着一起去了花房,才觉得应当不是她。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道:“既是如此,应也不是你所为,但你毕竟不能完全说清。我还是罚你禁足三日,你可认罚?” 谢芷宁连忙伏跪道:“女儿认罚!” 姜氏却看着谢芷宁眼神不善,她就怀疑谢芷宁在其中搞事,可的确她没接触过谢宛宁,又不能定她的罪。但心里对她已极是不喜了。 谢芷宁便这般先被姑子带下去了,走前看了谢昭宁一眼。 谢昭宁却依旧是那副极无辜的样子。 谢煊才走到谢昭宁面前,也看了看她的手,但已经叫女使临时包扎起来了,什么也看不到,他也问:“伤得可重?” 谢昭宁垂眸道:“父亲放心,伤得并不算重。” 谢煊才又问:“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明鉴,女儿的确是被冤枉的。”谢昭宁仍然是这句话,她绝不想平白背着这样害人的名声。“也不知是哪里惹了明珊妹妹,不过我总想着父亲说,姊妹之间和睦最为要紧,所以也没有同明珊妹妹计较,只希望日后还能同明珊妹妹姐妹情深。” 谢煊看着她许久,缓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也是受委屈了,一会儿父亲叫人送些上好的烫伤膏药去你那里,你好生用着。不过明珊毕竟是你堂妹,还小了你一岁,不懂事也是有的,日后看到明珊,也不必再与她计较,那金刚经就不用抄了。你今日亦是受了伤,回去歇息吧。” 姜氏动了动嘴唇道:“既之前是冤枉了你,也是我们的不是,一会儿我亦送些东西与你,你也好生用着。” 谢嘉宁才笑了。她再度做出恭敬模样:“多谢父亲、母亲。女儿手还有伤,不能伺候父亲母亲进膳,便先回去了。” 谢昭宁带着青坞出了门。 青坞见终于出来了,才捧着她的手,心疼地问道:“娘子,您的手伤可要紧?” 谢昭宁摇摇头,不是滚开的水,她并不觉得有多疼。 她想到方才母亲提了彻查一事,但是父亲却不同意,怕的是伤了两家的和气。父亲对家中之事一贯如此,总是怕伤了颜面,伤了和气,许多事捂着不说,进而越来越大。 不过恐怕即便调查起来,最多查到谢芷宁的蛛丝马迹,查到谢宛宁却很难,她一向是明哲保身,深藏不露的。谢昭宁有时候也在想,分明她才是在谢家被千娇万宠养大的嫡出娘子,为何会养出这样百密无疏、极善演戏的个性。 但是这般,终于痛快地打了这三人一次,也在母亲面前洗清了自己重伤白鹭一事,前世这般万劫不复的开端终于没落在她身上,她心里也舒畅极了。仿佛前世种种愤懑不甘,也终于能出一口气了。但只是一口,接下来的路还极长。 谢昭宁抬起头,只见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明亮的晨曦披在屋脊上,远处有一些起伏的屋脊,那是汴京著名的和乐楼、遇仙楼、长庆楼的屋脊,也只有汴京,才有这样高的琼楼玉宇。从前她在西平府,未曾见过汴京繁华,后来回了汴京,又关在这四四角角的宅院里,也没得见到汴京繁华。 再后来,汴京于战火中毁于一旦,于是她总想,这是何等的遗憾。这样的盛景,一辈子也没有真切的见过。 谢昭宁想起以前还被关在郡王府的荒院时,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时常拉着哑巴的手说:阿七,你知道吗,我从没有看到过汴京那些热闹的地方,我听人家说,汴京的御街有十多里长,百丈宽,周围都是街肆,热闹极了。还有金明池,演水戏的时候,就连皇帝也是要去的,还有琼林苑御宴,种满了奇花异草。我以前眼睛好的时候,想去却不能去看。现在即便能去,我的眼睛也看不见啦。 她不知道哑巴叫什么,她问过他的名字,他只是拿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七字,她便一直唤他阿七。 知道他并不能说话,她也不希望他回答,又继续笑着说:阿七要是也看过,阿七要是可以说话,就能和我讲一讲有多好看啦。 阿七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等半月之后,他却将她领到一片沙地上,叫她摸沙盘上用木雕新做的那些起伏的建筑,她摸到一个地方,他便在她的掌心写‘金明池’,她便知道这里就是金明池,她又摸到了有许多楼宇的地方,他又在她的掌心写‘大相国寺’,她便又知道这是大相国寺。他用这样的方法,带着看不见的她游览在那个沙盘上小小的‘汴京’上,他们是两个残缺的旅人,但是在这个小小的沙盘上,他们好像都能说能看了,什么桎梏也没了,他们好像提着琉璃灯,手牵着手,穿梭在汴京热闹繁华的街肆上,忘却了一切的烦扰,那么轻盈,那么美好。 那种强烈的情绪充盈着她的心,谢昭宁热泪盈眶,哭得不成样子。 谢昭宁收回思绪,眼眶红了,嘴角却扯出一丝笑容。 他现在在何处呢?可此时她有太多的事要去做,并不能去寻他。 第十一章 桌的早膳都已经冷了下来。 谢煊和姜氏坐在四方雕卷云纹的黄花梨桌前,面对着冷了的珍馐,只觉得一点胃口也无,也并不想叫女使进来,把粥菜端去热。 姜氏打开一口白瓷的碗盏,从里面舀出一碗七宝素粥来,递到谢煊面前:“多少吃一些吧,你今儿还有清明祭祀呢。” 谢煊接了过去,才开口道:“家中并不太平,母亲病重不能理事,蒋氏又在钱塘处理铺子的事,可这几日,出了多少的乱子?今日宛宁和昭宁又都受了害,凡事难道你就没有察觉?” 姜氏闻言心里很是不舒服。 蒋氏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聘到谢家做女使,是在刚丢了谢昭宁,她正六神无主的时候抬起来的。蒋氏生得柔美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明且持重,与她性子全然不同,也很得谢煊器重。前些日子钱塘的铺子有事,蒋姨娘便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虽然蒋氏温柔敦厚,对她向来恭恭敬敬。但没有哪个主母,在听到夫君隐隐夸妾室的时候会舒服。谢煊的意思,难道不就是说,蒋氏在的时候,家里也没有这么多乱的事吗? 她冷哼道:“家里几个女孩儿不和,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只是不知道背后是谁捣鬼。以前觉得是昭宁的问题,可今日又知道,这事是谢明珊污蔑了她。那白鹭之伤究竟是谁人所为?我想索性翻过来查的一干二净,你偏不许。若是白鹭之事就彻查,能闹出今日姐妹阋墙,又无意伤了宛宁的事吗?” 听了姜氏的话,谢煊顿时无言。 掩盖已经发生的事,自然是有好有坏,他想的是以大局为重。无论家里出了什么糟心之事,面上不说,旁人也说不了什么。但若不查清楚,任由家里乱下去,恐怕也不是个办法。 但和东秀巷子那边,还是要顾及脸面。他们榆林谢家,虽也是富贵,但在这遍地权贵的汴京,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伯父家却不同,伯父如今是审官院的同知院,这可是极有权力的实缺。 何况三个堂亲个个出色,大堂兄谢炆最为显赫,如今任四川节度使。二堂兄是谏议大夫,亦在朝中说得上话,三堂弟是第三甲的进士,做了司天监丞。这般家世在汴京也说得上话。 他虽也是第二甲进士出身,可父亲已不在,又没得亲兄弟姊妹,唯与伯父家紧紧相连才是。 谢煊道:“罢了,是我说话没注意,你别往心里去。只是这次事关明珊,的确不好去查。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再依你的彻查也不迟。” 姜氏这才好了,但包子也吃不下去了。 谢煊却道:“不过今日之事,说是明珊给宛宁下药,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虽然他不想和东秀巷子那边有龃龉,但既然已经认定了谢明珊,他自然不想再牵扯到自己女儿身上去,所以当场也没说话。 姜氏也觉得明珊不像给宛宁下药之人,但毕竟发现了证据,何况还亲眼看到她烫伤了昭宁,她也不想为谢明珊开脱,不由地道:“今日事不提,但那日白鹭之事,已足见是谢明珊说了谎,昭宁应是被冤枉的。” 谢煊看了姜氏一眼,姜氏耳根子软,他也是见识过的。 他道:“你这便信了她?这次虽明珊是污蔑于昭宁,但毕竟只是除去了一个人证,她打白鹭在先,白鹭莫名受伤在后。这府中又不会有歹人出入,白鹭总是被府中人所伤的。又能是被谁所伤?何况今日之事,家中几个女孩儿都牵扯了,唯独她没被牵扯进去,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说没她在背后捣乱,我是死也不信的。” 只是当场二堂嫂还在,他不想彻查罢了。 姜氏听了谢煊说的,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 昭宁也不过是排除了个人证罢了,别的事亦是无法解释的。 她犹豫地道:“可是今日她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似乎真的像是被冤枉的。” 谢煊亦不想说什么了,姜氏为人便是如此,他道:“我自然也不希望是她,只是告诉你,不要对她掉以轻心。” 谢煊又叮嘱她:“家中女孩儿三人中,宛宁性子良善,对姊妹也和顺,不过身子总是不适,这次她又无辜受害,你好生照料着她。上次我去高家议事还遇到了平阳郡主,她还问及宛宁近况。” 宛宁曾于高家琼花宴中,以一手颜体大放异彩,得了高家老夫人,便是平阳郡主的喜爱,觉得她性情温良,极喜之,便将之收为义女,几乎当亲女儿般疼爱。这件事在汴京闻名,宛宁也因此名声更盛。 宛宁是他和姜氏亲养,从一点点拉扯长大,他又教她琴棋书画,读书写字,投入了这般多的心血,感情早已深刻。她又德才出众,竟在外面都能给他争光添彩,让平阳郡主这般人物收做了义女,走出去人家莫不都赞他有这样一个极好的女儿,他心中自然十分疼爱。 姜氏点点头应下,宛宁的身子的确时常不好,需要她多加照顾,这个她是注意着的。 谢煊又道:“昭宁是从西平府回来的,被舅兄宠大,母亲对她也极是放纵,你要严格的管教她才是。眼下母亲这般病重,医郎已经说了,决不能再受半点刺激,不可再让她做出荒唐之事来,害了她祖母的身体。” 他对谢昭宁严苛也是无奈之举,这个女儿不是在他膝下长大,又被她舅舅和祖母给宠坏了,时常做出恶事来,他不严厉些如何才好。若对她不严,迟早将母亲也拉下水,被她害了名声,又殆害宗族,这是他绝不许的! 谢煊想到私下医郎告诉他,如若再这般下去,怕是连半年的活头都没有,他听得心惊肉跳,当即便暗中派人将均安堂守住,吩咐日后无论谢昭宁做了任何顽劣之事,受了何等惩处,都决不能告诉老太太知道,只叫老太太好生养病就是了。而这些老太太都是不知道的,她从来都与世无争。 昨夜谢煊已经跟她说过这话了,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姜氏道:“你放心吧,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管教她?” 谢煊心想,你若是真的知道怎么管教,今日就不会出这样多的乱子了。 “至于芷宁……”谢煊沉吟了一声。 谢芷宁虽然才貌不出众,但从不惹是生非,对姐姐们也都极好。谢昭宁如此性子张扬,她还能与之交好,足见温婉乖顺。谢煊只是道:“就好生养着吧,她也是个乖顺不惹事的,平日有她在她长姐旁边规劝几句,倒也还好。” 姜氏却轻哼了声,以前她也是觉得这庶女乖巧,养在那里也不妨事。可今天这事,她却不信她无辜。她道:“我却觉得与她有关,我瞧着她总是不舒服!” 谢煊无言,姜氏平日对谢芷宁并不关心,她眼里只有她生的和她养的,现在还能说出如此言之凿凿的话来? 谢煊不理会她此话,而是想着刚才姜氏所说的,凝视着手里那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其实你说的也对,凡事不能总是遮掩……”随即叫了他贴身的李管事进来,将瓷瓶递给他,吩咐道:“查查看这东西的来路。” 他总是隐约有感,觉得和谢昭宁还是有什么干系。倘若最后查到是谢昭宁所为,用这般恶毒的行径,竟能害人毁容,他是决不会轻饶的。 李管事恭敬地应诺,双手接下。 * 谢昭宁从母亲处出来,没有先回锦绣堂,而是去了均安堂看祖母。 昨日祖母病发,她本就十分忧心,只是还要去料理谢明珊的事,来不及先去看祖母,现下料理完了,自然直奔祖母这里。 谢昭宁看到了门口守着的两个姑子,认出是父亲身边的人,嘴角一扯。 父亲对祖母的身体情况重视起来了,想必日后无论什么事传到祖母这里,都要经过这两个姑子,这也是父亲在防着她,谢昭宁心中明白。毕竟前世到了后来,她闹出将谢宛宁推下阁楼的事后,父亲连祖母的面都不许她见了。眼下两个姑子只是给她行了礼,并未阻拦于她。 周氏今日气色似乎好多了,正躺在罗汉床上,靠着迎枕在看书,听到她来的动静,抬头看她含笑道:“今儿是清明,蛮蛮怎的没去祭祀?” 祖母这般问她,谢昭宁顿时有了种岁月静好,祖母与世无争的感觉。 谢昭宁却道:“祭祀又有什么意思,我来陪着祖母才好玩呢。”说着就坐在了周氏身旁,凑过去看周氏看的书,发现是一本《太平广记》。 谢昭宁前世有些不学无术,但这般的书,她还是知道的。 周氏见她瞅着,就笑道:“以前你总不爱看书,觉得看得头疼,如今想看了?” 谢昭宁是边漠长大的,当年大舅舅亦是想让她进学,但谢昭宁性子桀骜,又无人管束,先生又哪里管得住她,因此久而久之,自然就不学无术了。 但如今的她却想变一变,她觉得便是自己以前懂得的道理才少,才使得自己心胸狭隘,现在她极想读书。她拿过这本《太平广记》看,只是此时,周氏却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烫伤,连忙拿过她的手来看,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昭宁道:“无妨,祖母,只是被茶水烫了一下,并不打紧。” 但周氏却如临大敌,要梅姑将膏药拿来,她拆开谢昭宁的手,亲自给她涂药。 清凉膏装在核桃般大小的乌玉小罐中,祖母用手小心地挑起,涂抹在谢昭宁的手背上,用指腹的温暖轻轻化开。 谢昭宁看着她仿佛给幼猫疗伤般小心,笑道:“都说了无妨,祖母何以这么小心?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我从马背上摔下来,腿上青红了一片,没涂药不也好了。” 祖母却瞪她一眼:“你那时才多大,如今已经及笄了,眼看着便要嫁人,身上若是留下了伤痕可如何是好!你今后每天来我这里,我给你涂药。” 十分放心不下她自己涂药,仿佛怕她马虎了。 谢昭宁便自己赖在祖母怀里,见那两个姑子只在外面洒扫,蹭了蹭祖母柔软的衣襟,轻声地道:“祖母,您知道吗,今日我使谢明珊承认了,是她污蔑了我!父亲母亲也都认了。” 这样好的消息,当然要告诉祖母知道。祖母知道了,病肯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周氏眼眸一亮,笑容也更大了些:“当真?你用了什么法子?” 谢昭宁却又笑:“我不能告诉祖母,不然祖母定说我坏得很,竟然这样算计别人!” 周氏轻轻一叹,伸手摸她的发,随即道:“傻蛮蛮,你这是为自己讨回公道,你用什么法子,祖母都觉得好得很!祖母这辈子,便是长得太过顺遂……” 周氏出身极好,嫁给老太爷后亦没受过苦,儿子媳妇倒也孝顺,这辈子连与别人红个脸都是没有的。做过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弄丢了蛮蛮,她因此潜居十余年,知道找回了蛮蛮也不敢去见。知道最后得知,找回的蛮蛮竟是假的,才不远千里,去将真正的蛮蛮接回来。 回来后她本想好好待蛮蛮,却又病得连床也下不得,蛮蛮的教养只能交给她母亲,可她觉得她母亲偏疼谢宛宁,她母亲又觉得她极不懂事,两个人时常吵起来,闹得鸡犬不宁的。她看蛮蛮和她父亲母亲关系不好,时常觉得委屈,又想着她是被自己弄丢的,若不是她,蛮蛮哪里会和父母亲分别,因此自己就加倍的宠溺她,护着她,生怕她再觉得委屈了。 哪怕有时旁人都觉得过了,她也不改,她心想,若是她不疼着蛮蛮,谁又能疼着她呢。 周氏想了想道:“蛮蛮,祖母待你再好,迟早有一天也是要去的。要紧的,还是你要修缮与你父亲、母亲的关系,同他们好生相处,以前祖母同你说这些,你总是觉得烦,但你好生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至于谢宛宁,你不要去在意她,她总不是亲生的,你只要改好了,有祖母在,她决不能越过你去……” 周氏对谢宛宁甚是陌生,因她占了谢昭宁的位置多年,对她有种说不出的不喜。但是周氏还是太过简单,她并不知道谢宛宁和谢芷宁背后的事,更不知父亲对她们二人的偏信,亦不知背后还有个的蒋姨娘。谢昭宁也不打算告诉祖母,她如今这般病重,若是再愁这样的事,还能有多少活着的时候? 待她将这些人一一都除去了,自会告诉祖母,让她高兴,她就不会因此郁结于心,便也能多陪她许多年了。 父亲对她成见甚深,无论她怎样的演,不是将真相彻底揭露在父亲面前,他是绝不信她的。至于修缮和母亲的关系,却是她要做的。她若不争,母亲还是会被那些人蒙蔽,使得她们自身受害。 谢昭宁只是告诉祖母:“祖母放心,孙女都明白的!” 谢昭宁看周氏这里布置得空落简单,周氏已经到了不在意这些外物的年纪,博古架上只摆了佛手,高几上也只是一盆绿萝。又因病,祖母不叫孙辈们来请安,伺候的人也少,每次她踏进均安堂,总觉得甚是萧条。 她笑着拉祖母的衣袖道:“祖母,不然孙女搬来和你一同住,叫你这里热热闹闹的!以后孙女若是不嫁,便随祖母住在这里终老!” 周氏听了她的话,却严肃了脸色道:“青春少艾的,不许你想这些,也不许你搬过来,仔细祖母过了病气给你!” 谢昭宁笑嘻嘻地又靠在她身上,周氏才知道她是玩笑话,逗自己开心。 屋中正在给祖孙二人烹茶的梅姑听到也笑起来:“大娘子是恨不得长在您身上罢了!” 周氏也瞪了她一眼。 见谢昭宁伏在自己怀里,梳着珠子箍的双鬟髻,那发丝漂亮得如同绸缎一般,缀在其中的珍珠闪闪莹光,半侧雪白的脸莹润如玉,长睫垂下,脸颊上还微带着红晕,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周氏看得的心都要化了。 她摸着她如绸缎般的长发,说:“蛮蛮不许想这些,我的蛮蛮这样的好看,这样的好。祖母想过了,你定是要嫁给这天下间最好的男子的,祖母要好生活到你出嫁的那一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娶得我们蛮蛮呢!” 谢昭宁眼眶一热,祖母前世死时,甚至还未看到自己出嫁呢。 她认真地道:“那祖母定要好生、好生地活到那个时候,看到孙女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好不好?” 周氏笑了笑不说话。 大概是承诺太重了,怕实在给不起,所以不回答。 谢昭宁却执着地盯着祖母,甚至孩子气地伸出小手指来,于是周氏也只能轻叹了一声,伸手也勾住了她的手指,道:“好,都依你,祖母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谢昭宁看到祖母的手已经极瘦了,手背皱纹纵横,青筋突出,甚至骨骼也隐约可见。她心中一惊,前世祖母之死,正是在她被诬陷推谢宛宁下阁楼,父母亲都不信她的解释,要将她送去静心庵教养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来送东西时不经意露了口风,祖母非要来知道,才气得发了病身亡。 当时祖母的身子本就不好,所以她们才有此招,便是为了除去祖母。甚至谢昭宁也曾想,祖母的身子在那一月内骤然不好,会不会也有人动了手脚…… 她将祖母的手好生握在自己手中,紧紧握着。无论如何,她一定会保祖母好生活着。决不会让她被这些人害了。 第十二章 因怕祖母操心太多,谢昭宁陪祖母用了早膳,又服侍祖母睡了,才回了锦绣堂。 青坞已经憋了一路,回去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子,那东西,您是怎么下到谢宛宁碗里的呢?” 谢昭宁嘴角一扯,谢宛宁与谢芷宁先算计她重伤白鹭,本是绝佳之计,但因她突然醒来,找到了谢明珊话中的漏洞才未果。二人索性再生一计,利用她与谢明珊的冲突,想再度诱使她为恶。不过药到她手上,便是这二人大意了,既然是这二人的毒计,她自然加在了给谢宛宁吃的那一块茯苓云片糕中,旁的却都没有。 谢明珊张狂无知助纣为虐,她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只是谢明珊也实惨,明明与谢宛宁如此要好,谢宛宁算计的时候,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算在其中。 谢宛宁中了此药,因知道药性,忍住不抓挠倒还无事。可若谢明珊真的中了此招,却定是忍不住的,到时候怕是真的会毁容,谢宛宁的心当真狠辣,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这二人反应倒也极快,她在堂中想牵扯谢芷宁,还是被谢宛宁化解了,只是禁足半月而已。谢宛宁的确不容小觑,所以未来她才会踩着她,踩着许多人,一步步爬到了高位。 她告诉了青坞。青坞才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又甚是敬佩,娘子自一病之后,人比以前清醒了。问:“那如此一番,娘子可洗清嫌疑了?” 谢昭宁却只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对家中之人是相当了解的,道:“今日这番,也不过是排除个人证罢了,母亲耳根子软,或许会信,但父亲对我成见甚深,恐怕不会信。” 前面已经到了锦绣堂,今日回来里头倒是清风雅静,再无人兴起风浪。 谢昭宁走进去,吩咐青坞道:“去叫红螺过来吧。” 青坞也不耽误,立刻吩咐了正在守门的小丫头青团,让她去请红螺来。 红螺一瘸一拐地来了。 她被罚跪的伤还未完全好转,但也忍着痛给谢昭宁行礼。 谢昭宁看她的神情似乎还好,只是嘴唇有些苍白。便对青坞道:“一会儿给红螺拿上两罐我惯用的药膏走。” 红螺听了甚是惶恐。 娘子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那清凉膏活血化瘀,一罐怕就值五贯钱。 她连忙道:“娘子,奴婢怎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奴婢一会儿随便问他们寻了膏药来贴就好了!” 谢昭宁将她的手拉过来,道:“我虽罚你,却只是叫你记住我的话,万不可日后闯出祸来,叫我连保都保不住你,那才是真的神佛无用。可你和青坞都是跟着我从西平府回来的,当年我们三人在西平府相依为命的情谊你忘了,难道还比不过几罐药膏?” 红螺这才没有说话,眼睛却红了。 青坞却笑:“娘子待你这般好,怎么还哭了?” 红螺被这么一问,眼泪反而汹涌而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带着点鼻音道:“那日娘子说了后,我回去想了许久,觉得娘子说得是。以前只觉得娘子刚回到府里,需要立威,决不能被旁人看不起,却没想到如此行径,平白给别人留口舌,害得娘子被人非议……” 青坞看了又笑,说:“我以前也劝你,行事收敛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偏不听。好在娘子的话你还肯听。既然明白了,日后好生做事就行了!” 谢昭宁听着青坞的话,却又觉得一股莫名的酸意。 原来曾经的青坞,是这样的温软良善。 她是怎样让这么良善的人,为了她,一步步成为刽子手的? 她身边的人都是恶人,可她们难道天生是恶人吗?她们不是从来就这么坏的,她们一开始也是纯善的少女,只是跟着她,为了她,被人引导,被事逼迫,一步步变得被人唾骂罢了。 看着眼前两个明媚鲜活的少女,她闭了闭眼睛,心里针刺般的疼。 红螺擦干了眼泪,却又道:“只要娘子原谅了我,我也没什么难过的。眼下奴婢已经明白了,日后全凭娘子吩咐。” 青坞劝红螺道:“你不必太过自责,你会如此行径,还是三娘子告诉你如此做的缘故。她们想污蔑娘子,想离间夫人和娘子,咱们也决不能让她们得逞。” 听着两个人说的话,谢昭宁笑了笑。 她道:“红螺,眼下我便交给你个事。你暗中打探谢宛宁或是谢芷宁身边的人,瞧着最近有什么丫头变动、突然出府或是发配出去,或是有谁的亲戚上门探亲。有什么都告诉我,尤其是谢芷宁。” 白鹭这件事父亲不愿再查,但她必须要查清楚。父亲满心觉得谢宛宁和谢芷宁良善,恐怕心里还认为是她所为,她便定要将这二人揭穿出来。 不过两个院子人员往来是十分复杂的,一个个去摸查,极难找出结果。 当日唯她带着两个武婢在雪柳阁,出了白鹭的事后,两个武婢则已经早被父亲发配了出去。但是武婢们一直与她在一起,也什么都不知道。当日也许知道情况的……唯有一人了! 那便是受了重伤,昏迷未醒的白鹭。 但白鹭是父亲亲自安置的,她又被父亲送去了何处呢。且白鹭如今,恐怕生死未卜,甚至有没有醒来也难说……但总要看看能不能找到白鹭再说。 青坞和红螺二人,不过是内宅女使,出了谢家连汴京的四个门都未必分得清,要让她们去探查是不可能的。 谢昭宁想起回来的时候,大舅舅除了给银钱给女使,还给了她一间笔墨铺子,同她说过,若有事要帮忙,找笔墨铺子里一郑姓掌柜便可,此人替他经营生意之事,甚是精明。 谢昭宁便又对红螺说:“你过两日出门一趟,去武学巷子找一家‘翰文笔墨铺’,寻里面一位郑姓掌柜帮忙,让他暗中找寻白鹭的下落。” 谢昭宁叫青坞捧了妆奁过来,从里层拿出一枚不起眼的葫芦纹玉佩,这便是大舅舅留给她的信物。前世这枚葫芦纹的玉佩竟是一次也没用过。 谢昭宁将葫芦纹玉佩在手里握了一握,给了红螺,告诉她:“见了此物,他必然信你,他也只信此物,万不可遗失。另外跟钱掌柜说,找寻两个武婢的下落,将她们救回来。” 两个武婢对她忠心耿耿,因白鹭一事被父亲发卖出府了。可她们也是无辜被冤,谢昭宁一定要将她们救回来,这样被发卖了,不知道要去哪里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救回来后即便不能留在内宅,辟个外院给她们住就是了。 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红螺有些紧张,颔首:“娘子,奴婢明白!” 青坞拿了根绳来,红螺将玉佩系了绳绑在衣襟上,藏在贴身的里衣中。 吩咐了二人此事,青坞便给谢昭宁打了水来梳洗。 谢昭宁看着槅扇外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亮起的风灯,想着府中之事。 谢宛宁和谢芷宁只是略微被她打压,并未真的伤及筋骨。她今日真正的目的,是让母亲对她印象好转,她要将母亲转到她这边来。 否则父亲对谢宛宁等深信不疑,背后还有蒋姨娘虎视眈眈,她也实在孤掌难鸣。 其实以前她和母亲不是没有过好转的时候,但是很快,母女二人的矛盾就会越发的尖锐起来,又吵得不可开交。她要修缮和母亲的关系,让母亲全然地信她。不能再让母亲与她离心,致使那些人能将她们逐个击破。 谢昭宁看旁边方才姜氏让人送来的东西,几盒上好的烫伤膏,吩咐青坞道:“叫厨房炖上一碗党参乌鸡汤,明日给母亲送去。” 青坞应喏去吩咐。 * 雪柳阁中仿佛已经安静了,唯独偏门的屋檐下留了一盏豆点大的风灯,叫风吹得晃动,有个小丫头在守夜,靠着梁柱打瞌睡打得头点地。 一个浑身裹在玄色斗篷里的身影靠近了,她竟是独身一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风灯之下。 可这样的动静已经把小丫头给惊醒了,她道:“谁来了?” 那个斗篷下传出一个低柔的女声道:“是我。” 她虽没有露面,但那小丫头却似乎立刻明白了过来,连忙让开了路。 转过一座梁桥,便看到雪柳阁五间的主屋,主屋里还点着灯,在朦胧的夜色中透出暖黄的光芒,此人提步往里走,守着的两个女使自然也不阻拦。等入了屋子,只见谢宛宁正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伺候她的孙姑自她三岁回府就跟着她,最是熟悉她的习惯,因此烛台都点得亮亮的,叫谢宛宁好看得清书页。这烛光将谢宛宁的脸照得如同莹玉一般微透,微拢的长睫乌黑如墨,雪白的腮线,那红疹已经褪去得差不多了。 此时谢宛宁抬头,便是美人活过来了一般,她的声音在人后透出一种懒散的慵懒,并不像人前那般温和,道:“芷宁,你来了。” 来人摘下了帽帷,叫暖色的烛火一照,果然是谢芷宁。此时她未佩环钗,发亦只是松松一挽,脸上的表情甚是深沉,与平日里有些柔怯的她并不一样。问道:“姐姐身子如何?” 谢宛宁回道:“尚可,喝了药已经不痒了。”又叹道,“今日倒是差些连累了你,幸而成功让你脱身。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芷宁道:“却也不知,她说是无意遗失被谢明珊捡去,傻了我才信她这话。只是前几日她还听从于我去夺花冠,应该不会这般快怀疑我。”眼睛微眯道,“等我解了禁足,再去试探她一二吧,姐姐莫心急。” 谢宛宁便是一笑,道:“这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之间怎需说这些。我等你就是了。” 谢芷宁看着谢宛宁在烛火下笑的模样,甚是娇美。 她突然想起谢昭宁的模样,她的肤色如冰雪般,唇不点而朱,尤其是一双极其波光潋滟的猫瞳,若是认真看人时,有种摄人魂魄的惊艳。只是平日她为人太恶,竟没人意识到她生得有多好看。叫她这样的美人全心地看着,恐怕极少有人不会爱上她。 没有人意识到这点。谢芷宁是家中最常与之相处的人,所以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是心神慌乱的。蒋姨娘曾对她说过,她才貌并不算佳,可是谢宛宁不同,凭谢宛宁的才貌,日后高嫁是迟早的事,前途无可限量。 那么谢昭宁呢? 谢芷宁微有些出神的时候,听到谢宛宁柔和的声音说:“这些事,实在是多劳烦你了。” 谢芷宁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个荒谬的问题。就凭谢昭宁的修养德行,如今的声名狼藉,哪家的好儿郎会想娶她为妻呢?她这想法当真是可笑。 她也道:“姐姐客气,姨娘曾说过,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只有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妹妹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谢昭宁这一夜的睡眠倒是沉稳许多,并未再做噩梦。只是她一贯睡得不多,又习惯了早起。因此也不过是在卯时就睁开了眼。 只见帷幕已经是半挑开了,能看到半挑开的槅扇外,天已经是深蓝,几点寒星散布,青坞和红螺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丫头女使们清扫落叶残枝。 看来昨夜下过了雨。 已经过了卯正,她们为何没唤自己起床? 谢昭宁觉得头有些沉闷的痛,想来是得了风寒。她坐起身来,用手试了下额头,似乎是有些发热。 谢昭宁喊了青坞的名字。 片刻后,青坞撩开帘子和帷幔走进来,手里还擎着一盏烛火,道:“娘子您多睡会儿吧,方才东院那边来传话了,说今日所有娘子的进学和请安都免了。” 谢昭宁记得以往在谢家的日程。若非初一、十五,或者节庆这样去给周氏请安的日子,谢家的娘子们都要在归风堂进学,再去荣芙院给姜氏请安的。 谢家是书香传世之家,一贯重视儿女的教学,规矩也十分严格。 哥哥谢承礼如今在边关打仗不说,蒋姨娘庶出的儿子谢承义,年不过十岁,送去了国子监进学。剩下的几个姐妹都在家中进学。要学女训女戒,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不可只做那无知粗妇,说出去不像书香门第家出去的娘子。 谢宛宁和谢芷宁都在这样的教导下长大,谢宛宁八岁就会吟诗,十二岁就能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十五岁就能作诗,还能弹得一手箜篌。已是贤名在外的才貌双全。她的字还得到过平阳郡主的赏识,在高家的琼华宴上认她做了义女,由此地位已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在汴京圈中亦是颇受追捧,父亲甚是与有荣焉。 而谢芷宁略逊色一些,却也能识得字,品得诗,比别人家的嫡女也不差。 不过谢昭宁却是例外,她在西平府的时候,大舅舅也曾教人请她识字断文,但她哪有那样的耐性,也没有人来管她。不是溜出去骑马,就是捉弄了先生,气得先生称病不肯来教她。西平府合适的先生也不多,久而久之,谢昭宁自然不学无术。 回来后,谢昭宁并非不想好生学。只是谢家规矩极其严,不得迟到早退,再加之女先生也对她很是严苛,久而久之,她便不愿再去学了。 这落在了父亲等人的眼里,更是她本就没有学识,还不精于学的证明。 谢昭宁皱眉,请安免了也是有的,依谢家的规矩,怎会连进学也免了? 谢昭宁从拔步床上下来,道:“也是睡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睡。”她看向青坞,直接问道,“究竟怎么了?” 第十三章 此时红螺正好端着铜盆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衣裳的小丫头。一个圆脸活泼,便是谢昭宁醒来时,就听见她说要吃枣糕的青团。另一个害羞胆怯,是红螺带着的小丫头红绣。 两个小丫头放下衣裳的方盘,因是第一次贴身伺候谢昭宁,紧张又谨慎地屈身退下了。 青坞和红螺却都吞吐说不出来。 谢昭宁眼睛微眯,知道背后必然有事,道:“昨日你们已经知道了,咱们处的境况很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连骨头带渣子地吃干净。所以若是有事,不管你们觉得,告诉我是好还是不好——都一定要告诉我。” 祖母病得太重,谢昭宁什么话都不敢与她老人家说,只想着每日能去逗趣讨巧,逗老人家高兴就行了。她心情明朗,便能多活几年陪着她。能与她一起对付那些魑魅的,便唯有她们了。 两个人对她是忠心的,可却没有完全的信任,在她们眼中,即便有她昨日那番行为,她们只将她当做需要她们护住的孩子。 但是谢昭宁不需要她们这般的保护,她们才几年的修为! 想当年她嫁入顺平郡王府后,其实顺平郡王并不喜欢她,新婚之夜就去了边关。她从未见过顺平郡王,心中又有赵瑾,自然也根本无所谓。为了能在顺平郡王府得到权势,她想尽办法地讨了老郡王妃的欢心,暗中对付其他妯娌,终于成了老郡王妃眼中独一份的人。不过最后这些都是空。 看到娘子的眼神,青坞才叹道:“奴婢告诉了娘子,娘子听了可不要生气。昨个晚上,二娘子说疼痒难忍,夫人便照顾了她一夜,还从库房中拿了株五十年的灵芝来熬汤给她喝。二娘子今晨还未见好转,夫人怕她难受,就传话说,今日的学堂和请安都一并免了。” 红螺便也不忍了,接着道:“范医郎昨儿个明明说了,她那病吃了药便无事了,怎又反复痒起来,不过是装可怜罢了。奴婢看来,她这病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了!” 青坞将旁边铜壶中煮好的木香汤倒进了琉璃盏中,递给谢昭宁。时年汴京之人,晨起后都要喝一盏煎点汤茶药。 青坞解释道:“不告诉娘子,也是怕娘子听了难受。” 谢昭宁接过琉璃盏啜了口,木香特有的味道弥漫开,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也不怪她们隐瞒,以前的她听了母亲对谢宛宁如何好,对自己如何忽视的事,总是会难受、生气。她生气也不说,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吵、去闹。 而谢宛宁又总是如此。 她表面看着不争不抢,若真的有了病痛,却会好好利用,不反复地病个三四次是没有完的。她这样的做派,更引得姜氏将全副的心神放在她身上,觉得她体弱多病,日常更是怜惜她。 以前明明她和谢宛宁都一并得了风寒发热,她却倔强不肯说,可谢宛宁却能利用此机会,又是咳嗽又是发烧,闹得家里人仰马翻,使得母亲更关怀于她。可她见母亲心疼谢宛宁,就更不想对母亲说自己也生了病,自己倔强忍着。 但心里总是不痛快的,还要闹些事出来,越发让母亲觉得她不懂事。如此两母女的误会就会越来越深。 这次之事,一开始本是说她伤了白鹭,谢宛宁卖个惨,什么也不用做就占了上风。可紧接着,她却揭穿了谢明珊,说是谢明珊诬陷了她,自然又是她受了委屈,引得母亲开始对她心软。谢宛宁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便借力打力,利用此次受伤,再次卖可怜。惹得母亲更关心她。 说不定甚至是暗中责备自己的——谢宛宁最擅长这等言语诱导之事了,她病的起因是什么,还不是因了谢明珊算计,算来算去,总是能算到谢昭宁头上。谢宛宁越是病,就越是显得谢昭宁做过的事荒唐。说得母亲再度迟疑于她。 从前她最痛心之处,不就是见母亲对谢宛宁好吗,她若是知道了,自然心里不好受,搞不好又要做出冲动之事,那便又闹得母亲不喜欢她了。 这便是谢宛宁惯用的招数,也是愚蠢如她向来会踩中的伎俩。 青坞和红螺她们也明白,也见过了各种她耍泼的姿态,知道会导致极不好的结果,所以她们才不想她去。 但她如今听到,几乎要笑出来。这些憋屈,她不知道受了多少年,所以从前忍耐的种种,愚蠢的种种,都要算计回来才是。 何况她心中正盘算想如何激怒她们,引她们出手,才能找到她们的破绽,将她们给揭开。谢宛宁便这般送上门来了。 红螺见她不说话,就道:“反正夫人也说了不必去请安,娘子您的手伤又还没有好,咱们便在院子里玩,您前些日子不是说想种水仙吗,奴婢已经给您把种子要来了。” 青坞也跟着安慰她:“是啊,娘子您要是不想种花,咱们可以玩百索。以前在西平府,您玩起百索就不停呢。连都统大人叫您吃饭您也不会去!” 两人还像哄孩子那样哄她,睁着两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生怕她还生气。 谢昭宁却笑了笑,她道:“可是我也病了啊,总得让母亲知道才是。” 青坞和红螺一愣。 红螺说:“娘子,您可要三思啊!不如奴婢们陪您去老夫人那里吧,奴婢们今晨炖了党参乌鸡汤,您可以给老夫人送去呢!” 青坞则问道:“娘子,您怎么了?” 看到谢昭宁脸色似乎的确比平日更苍白些,青坞立刻想伸手试试谢昭宁的额头。 谢昭宁却别开了脸道:“无妨,昨日在母亲处烫伤了手,又受了寒罢了,并不严重。”又顿了顿:“总得去给母亲请安吧。以前总是荒废请安,眼下应当每日都去才是。” 两个女使听到此,很是有些警惕,但还是好言相劝:“娘子,您切不可冲动,您身子又还没好,还是在家中修养吧!” 谢昭宁却只是道:“青坞,红螺,你们二人可相信我?” 两人自然都点点头。 谢昭宁就继续说:“那便听我的吧。党参乌鸡汤已经炖好了是不是?” 青坞道:“熬得浓浓的,娘子可要现在喝?” 谢昭宁笑道:“装起来吧,给祖母送一份过去,再给我备一份,我们给母亲送过去。今日是药行算账目的日子,母亲即便陪了二妹妹一晚,也要处理药行之事,想必甚是辛苦。” 红螺和青坞并不明白谢昭宁的意思,但既然娘子吩咐了,她们自然照做。 青坞飞快地给谢昭宁梳好发髻。红螺则亲自去了小厨房,敦促厨房的人把乌鸡汤装好。 谢昭宁垂下头,手轻轻地抚上妆台上那些华丽而又冰凉的珠翠,嘴角微微勾起。 * 荣芙阁门外。 青坞和红螺跟在她后面,一人替她提着乌鸡汤,一人挽着一件厚厚的斗篷。 三人朝荣芙阁中走去,只见荣芙阁甚是热闹,穿着绸缎的仆妇,戴着头巾的掌柜,围围挤挤地一团。外面的四方八仙纹方桌上摆满了账册,女使们往来不绝,将账册往屋子里送。又有已经整理好的账目,从屋中流水般地送出来。 今日是谢氏药行的掌柜们送账目来给姜氏看的日子。 谢氏药行是谢家最大的产业,是谢老太爷所创,后来交到了母亲手上母亲将之发展壮大。如今药行的分行已遍布汴京、钱塘和巴蜀,每年有如水一样的银子流入谢家。后来母亲逝世,这药行也落到了谢宛宁等人手上,再后来临安时疫,她们以母亲在世时研制的秘方献给新皇,却说是自己苦心研制出来的,特被封为慈济夫人。 谢昭宁才回谢家大半年,这些仆妇掌柜对她多是陌生的,但见着她年纪尚轻却衣着精致,身后还跟着女使,便知道定是回府不久的大娘子,是谢家真正的嫡长女,纷纷恭敬地给她让路。 守在门口的两个女使含霜、含月见是谢昭宁来了,对她笑了笑,她们二人亦是贴身服侍母亲的,因是从姜家陪嫁过来的,对谢昭宁这样跟着姜家长大的娘子极亲近,道:“大娘子,夫人在里面处理事务,您直接进去就好。” 立刻给她打了帘子。 姜氏的西厢房布置得很是奢华,铺了缠枝纹的绒毯,多宝阁上琳琅满目摆着红珊瑚,玉如意,翡翠佛手,整屋的罗汉床、大小几都是金丝楠制成,透着隐约的金色亮光。搭配什么的谈不上,主要就是突出一个富丽堂皇。 姜氏与她虽然矛盾甚深,但是给她屋中布置的,也都是这样华贵逼人的东西。 谢昭宁突然想到。 谢昭宁走进去,只见姜氏的两个贴身女使正在帮她翻着册子,姜氏面前还站在三个女掌柜,皆是精明且稳重的面相。 其中一个微胖的女子身着团花纹的褙子,正满头汗地翻着册子:“夫人您看,这个月钱塘的流水少了三成,是因为川贵受灾,药材减产,咱们大部分的药材都是购于川贵所致……” 姜氏身后另有两人用算盘核算,告诉姜氏数额,姜氏又看了眼册子:“既是如此,怎汴京的铺子流水又未见少?” 女掌柜答道:“这汴京早先就有储存的药材,还没有用完呢,自然流水也未受影响。” 女掌柜这么一说,姜氏就不再问她了,只从春景手里拿过一只笔,将此处圈起来,道:“那下季再来回话的时候,看看是否有变吧。这本册子先过了。” 女掌柜明显松了口气。 账目一本本流水地过,女使们络绎不绝地出去,屋中忙得热火朝天。 谢昭宁看着母亲处理账本。 姜氏在管家上有些许糊涂,绝比不过蒋姨娘的。但在经营上却并不如此,她不会去计较些微的得失,知道抓大放小,将权限放给下面得用的人。这些都是好经营者的特征。不然仅凭得力的掌柜,也不能将药行发展得如此壮大。 姜氏百忙之中,才抬头看到了谢昭宁来了,有些意外,一时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日事发之时,谢昭宁哭得可怜,姜氏觉得她甚是无辜,是被谢明珊冤枉了。但后来谢煊一说,姜氏又觉得他说的亦有些道理,这件事还有蹊跷之处。再后来昨晚宛宁突然十分不适,一整夜疼痒难忍,她照顾一晚,弄得她却渐渐的对昭宁的愧疚之心也有些弱了下来。但是说话还是比往常柔和一些,问道:“你怎么来请安了?我不是传话下去,今日的请安都免了吗?” 屋中的掌柜和姑姑们大都也是从姜家陪嫁来的,见谢昭宁来了,也给她恭敬地行了礼,带着众人鱼贯而出,将屋内留给她们母女二人。 第十四章 第14章 谢昭宁则从青坞手中接过提篮,打开了放在桌上,又从里面拿了一只天青色的薄瓷碗,道:“我听说,因为妹妹的病,母亲昨夜彻夜的忙碌,今日又要料理药行的事,实在是辛苦,故早早地起来,给您送党参乌鸡汤来。” 她从壶中舀出鸡汤,递到姜氏面前。 姜氏半信半疑,谢昭宁还知道给她送鸡汤来? 此前昭宁不光对谢宛宁不好,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她稍微说两句,谢昭宁总是不满,大吵大闹,进而连请安也不怎么来。或者她送了她什么好东西,却被她嫌弃扔弃,等姜氏看到时,要么出现在下人手上,要么被弄坏了扔掉,这才是后来姜氏不再明面送她东西的原因。这些实在是让姜氏生气。觉得她当真是在外面养坏了。 那她现在,当真改好了? 姜氏接过那汤,还热烫着,定是熬好了不久就给自己送了过来,不仅熬得浓,又将表面的油星都撇掉了,喝起来也爽口。 姜氏虽不那么喜欢鸡汤,但这样的鸡汤她却能喝两口。 她正准备尝尝的时候,谢昭宁轻咳了一声,红螺立刻要把斗篷给谢昭宁加在身上,道:“娘子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您今日起身时……” 谢昭宁却急急打断了红螺的话:“红螺,不必多言!” 姜氏有些疑惑,正要问究竟怎么了,谢昭宁却道:“母亲先喝鸡汤吧,我听闻昨日二妹妹病了,她身子可还好?我还想着去看看她的,只是怕她身子还没好,反而扰了她休息。” 姜氏没曾想谢昭宁竟主动地关怀起谢宛宁来。其实在她心中,只是希望两人能和睦相处的,两个都是她的女儿,一个亲生,一个亲养,从内心说其实都是疼爱的。甚至因昭宁是从外回来的,平日对她的管教更在意一些,其实是生怕她走歪了影响了她自己的名声。昭宁从前总是对谢宛宁不好,哪怕谢宛宁百般示好,她都冷漠以对,甚至欺负谢宛宁。她一管教,昭宁反应又更大,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回道:“她已经好许多了。你想去看她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明日再去吧,她今日病得还甚重,怕过了病气给你。” 此时又有药行掌柜送了账册过来,因是前几月就耽搁的,实在是紧急,要姜氏过目。 谢昭宁见此自然道:“既然母亲要忙,那便不打扰母亲,女儿先告退了。”临走前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姜氏道:“对了,母亲一会儿可还要去二妹处?若是要去,这鸡汤也可以给二妹妹捎一些过去。” 因谢宛宁病得实在难受,姜氏的确已经答应了宛宁,今日处理完了药行的事,立刻就去陪她。听谢昭宁问起来,姜氏不知为何心中觉得有丝别扭,随即才点头:“我知道,你先回去歇息吧。” 谢昭宁这才告退了。 谢昭宁对母亲这番反应毫不意外,凭谢宛宁的手段,定是这番的,她亦没什么感觉。 姜氏见她果然走了,收回目光,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又叫掌柜们进来说话。 药行的事忙完,又要处理管事姑子报上来的家事,等忙完了已经快要晌午了。 姜氏只觉得腰酸背痛,捶了捶腰侧,春景极有眼色,上前帮姜氏轻捶着腰,一边柔声道:“夫人,方才二娘子身边的孙姑来传话,说二娘子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夫人可要去陪二娘子用午膳了?”又顿了顿说,“二娘子为了等您,一直没吃呢。” 姜氏本还惦记着谢昭宁送来的鸡汤,一听谢宛宁还没吃饭,又立刻皱眉了起来:“早便与她说了,我处理药行的事是没有时辰的,怎还等我吃饭!” 春景就笑着道:“二娘子这是生了病,便格外依恋您罢了。” 姜氏听到这里有些无奈,谢宛宁身子太差,平日对她极是依赖,她道:“那快些准备过去吧!” 屋中女使们准备了出门的薄斗篷,又替姜氏换了件衣裳,一行人这才出门。 从姜氏所住的荣芙院到雪柳阁,当中正好便要经过进学的归风堂。 而谢昭宁带着红螺和青坞,早已等在归风堂靠近路的一侧的堂屋中。 归风堂立于风口之上,四面透风,若是不烧炉子,很是有些冷。毕竟仍是春寒,青坞冻得缩了缩手,打算去找人要了炭炉来,给谢昭宁烤火。 谢昭宁自己出门时倒是穿得多,不觉得有多冷,从书架上拿了一册《太平广记》看起来。 红螺问道:“娘子,都快晌午了,夫人当真会这个时辰走这边?” 谢昭宁翻过一页书,道:“放心吧,你娘子是不会错的。” 果然片刻之后,只见路尽头那一株黄杨柳树旁,出现了春景打头的身影。随即后面就是姜氏,还跟着一行拿各色物件的女使。 红螺压低声音道:“娘子,夫人来了!” 三人立刻动了起来,红螺将靠路一侧的窗扇打开,青坞则提起早已准备好的琉璃灯,虽是白日,但今日天气昏暗,还是点了灯看得清楚些。 谢昭宁则走到了窗台前,长案上早就铺好了纸笔墨,谢昭宁拿笔蘸墨练起字来。 当姜氏路过归风堂时,只见斜开的窗扇里露出些许烛光,将这黯然的天地照出一丝暖色。姜氏疑惑起来,问春景:“今日娘子们都不进学,归风堂里怎么有人?” 春景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不然奴婢去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哪个丫头在里面忘了吹灯?” 姜氏却听到些悉数的动静,摆了摆手走近了几步,只听里面竟传来阵阵咳嗽声。 随即是青坞劝阻的声音:“娘子,您还是把斗篷披上吧,您咳嗽得太厉害了,若是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然后是谢昭宁的声音:“……不碍事,不过是咳嗽几声罢了。读书便要心智顽强,古人有头悬梁锥刺股,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再者我若不仔细学,以后出去赴了旁人府上有什么诗词茶会的,我岂不是丢了谢氏的脸,叫母亲担忧了。” 姜氏心中微动,竟然是谢昭宁和她的贴身丫头,那个叫青坞的。 她们竟来了 归风堂进学,没有回去歇息?谢昭宁似乎还得了风寒,可方才来见她的时候,谢昭宁又并未看出风寒的迹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氏不由得更近了些,仔细听里面的人说话。 只听是又是红螺的声音:“娘子也真是的,昨天在夫人处烫伤了手,又得了风寒,若不是为了给夫人熬党参乌鸡汤,您的风寒又怎会更重……奴婢想和夫人说,您还拦着不让!” “不得在母亲面前说!”谢昭宁却出声打断了她,痛心疾首地道,“红螺,你向来冲动,也不听我的话。母亲正为了妹妹的病烦忧,连夜都要照看妹妹,今儿还要起来处理药行上的事……我若是再惹母亲担忧,母亲岂不是更劳累了!我病得再重,自己忍着就好了,告诉了母亲,不是让母亲心忧吗……” 姜氏听到这里,宛如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昭宁昨日竟染了风寒,她怎的不知道,她也不告诉自己?且她为了给自己熬党参乌鸡汤,风寒还更重了,却不许女使告诉她! 谢昭宁从不在自己面前叫苦,她还以为……还以为是谢昭宁自己不想同她亲近。 难道以前她只是怕自己担忧,所以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姜氏不由得更走近了一步,只听里面青坞隐隐叹了口气:“娘子总是如此!还是要像二娘子那般,会哭会闹,夫人和郎君才会疼惜您啊!” 只听里面沉寂了一下,随即是谢昭宁的声音:“二妹妹的病已经足够母亲烦忧了,我既然是姐姐,自然要更懂事些才是……何况以前都是我的不好,与二妹妹和母亲过不去,其实我只是见母亲喜欢二妹妹多些,所以心里难受罢了,现在想想当真不应该的。”谢昭宁还是叮嘱丫头:“以前我病了,也从不烦扰母亲,毕竟二妹妹的身子体弱多病,母亲总是要照顾她多一些的,我要懂事一些,怎能再去烦母亲呢,所以现在也不能说,你们答应我决计不能!” 姜氏听到这里心神震动! 原来她真的病了,可竟是怕自己担忧,怕自己照顾谢宛宁忙不过来,因为体谅她的不容易,所以才不告诉自己! 且她还给自己准备了乌鸡汤,巴巴地送过来,却一句不让青坞提她的病。这却不像谢宛宁,稍有病痛,就反复折腾好几日,定是要她在她身边守着哄着的。 她疼惜宛宁没错,也觉得宛宁身子柔弱不易,需要人照料。可是昭宁这样的刚强,还不肯让她知道,似乎更是不容易,惹人疼惜……她明明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啊,在外面这么多年未曾得到她的疼爱,如今回来了,却病了还不告诉她,十分懂事地想。自己反而去照顾养女,没注意到亲女儿的病,哪里有她这样的母亲! 姜氏想到这里,听到谢昭宁咳得更重的声音,竟是一阵阵的心中酸软。她不再偷听,深吸一口气,径直提步朝里面走去。 女使们并未料到她会进去,连忙趋步跟上,屋中三人似乎都并未意料到她会进来,谢昭宁俱很是惊愕的样子。“母亲,您不是要去看二妹妹吗,怎么会到归风堂来……” 姜氏出身姜家,平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样貌又明艳,故也是个性情中人,此时却抹了抹通红的眼眶,上前一步就将谢昭宁搂住怀中,立刻就是一句:“去看什么二妹妹,你病了怎能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瞒我——病得重不重?”!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五章 第15章 谢昭宁却是一愣,想起她仿佛是第一次被母亲抱。 母女二人前世实在是误会太多,到后来几乎闹得见面就要吵。而谢昭宁初回府的时候,又见母亲疼爱谢宛宁,哪怕姜氏要来抱她,她也是避着姜氏的。后来和姜氏关系太差,姜氏自然也对她冷起了脸。 姜氏的怀抱极温暖,又带着一丝轻微的脂粉香气。自谢昭宁能走能跳后,似乎并没有人再抱过她,大舅舅不能抱,女使婆子们更不敢抱。她一时竟也觉得有些僵硬。 她看着姜氏原本画了妆容的脸,因哭泣而花了些妆,但仍然是极好看的。头上的金簪子也有些歪了。姜氏又说:“是母亲不好,竟不知道你病了,快些和母亲回去躺下,不要在这劳什子的归风堂了,都是你父亲出的主意,什么学堂要修在风口上,瞧把你冷的,脸都冻白了!岂不是要风寒更重了!” 随即她又转头斥责青坞和红螺两个:你们二人如何照顾娘子的!她病了竟不来通禀我,我看该好生罚了你们才是!??[” 两个女使连忙跪下请罪。 谢昭宁才连忙说:“母亲,不干她们二人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叫她们不跟您说的!” 姜氏却说:“是我和女使们不好,竟没注意到你生了病。你都病了,就不要再这样懂事了。快随我回去躺下!” 姜氏却不由分说,将她带回了荣芙院,叫她躺在自己的罗汉床上,叫了范医郎过来。 谢昭宁第一次躺在姜氏的罗汉床上,她看着姜氏叫了热水,让人煮了热茶,并且还是罚了青坞和红螺——罚了她们两个月的月例。然后坐到她床边来。 姜氏做到这里,看到谢昭宁睁着一双幽微的明眸躺在那里——寻常会躺在那里的,是谢宛宁,可是她必然会委屈地跟她撒娇,说自己怎么怎么不舒适,要她如何陪自己,要她做什么东西给她吃。她便随着她的意思就行了。 可是今天看到她躺在那里,明明昭宁是更像她外祖母的长相,可姜氏却发现,昭宁的鼻梁长得和自己是一样的,略微有一点隆起,又往下勾去,十分的秀气。 这真的是自己嫡亲的亲女儿。 且她还乖巧地坐着,既不说不舒服,也不提什么要求,反而是一副有些不安的样子。 姜氏一时不知所措,一时又是心中酸软。 她不由摸了摸她的额头,察觉到她的额头十分热烫,便拧了热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然后认真地道:“昭宁,母亲跟你说,日后你病了,都必要告诉母亲知道,明白吗?”她顿了顿,道,“你一定要知道,母亲决不会因为照顾你二妹妹,而忽视了照顾你的。何况你是母亲亲生的,我更要弥补你才是。” 毕竟从未与谢昭宁说过这些话,姜氏竟还觉得有些不熟练,但是说出来之后,竟松了口气般。 谢昭宁亦是第一次听姜氏说这样的话。在姜氏心中,她是比谢宛宁重要的吗? 她道:“母亲竟还肯这样疼我,女儿最近时常在反省自己,分明是 喜欢母亲和妹妹的,怎的要做那些事来叫母亲为难,请安也不常来,学业也甚是荒废,难怪母亲以前不喜欢我。只是那些害人之事,女儿着实没有做过的,还望母亲能相信于我……母亲若是不相信我,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姜氏只见谢昭宁一向倔强,连句服软的话都是不会说的,没想如今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平日本就温和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她倒也不稀奇。但这可是谢昭宁,且前不久她和她父亲还冤枉了她,她因此病了都不告诉她。想到这里,又听到她说这些不自信的话,姜氏却立刻擦了擦眼泪,拉着她的手道:“别的不说,虽然你父亲不相信你,但是母亲自然相信你没做过那些!你是我的亲女,想来与我是一样的性子,你看母亲平日风风火火的,似不饶人一般,可母亲是决不会去害别人的!” 谢昭宁嘴角微勾,母亲果然是没什么心机之人,这便是透出父亲私下对她说的话了,不过她也预料到了,不到揭穿的一刻,父亲是决不会信她的。 此时含月进来了,笑着在含霜端的盆中,拧了一块温热的帕子递给姜氏:“夫人略抹抹脸,哭得妆也花了。”又说,“我们也觉得大娘子平日性子和您是极像的。大娘子哪里是会做恶事的人呢!” 含霜也道:“正是呢!大娘子初回来的时候,奴婢瞧着大娘子就亲切得很,好似当年在府里看到了老夫人一般,咱们老夫人是多和善的一个人。” 谢昭宁长得是像外祖母的。 谢昭宁看了含月和含霜。这两位女使明显是帮自己的,她对她们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前世的她实在是过得太糊涂,只记得仿佛每次来,茶果点心都是准备得最好的,别的却不记得。 自助者人恒助之,她愿意努力,立刻就会有本就想帮她的人来帮忙。 谢昭宁还记得母亲身边还有个贴身服侍的叫春景,却是帮着谢宛宁的,后来跟着谢宛宁嫁入了定国公府,春风得意。这两位女使却没有印象了。还有后来跟在母亲身边的白姑,亦是十分忠诚,前世便是她最后来找了自己,只是她来了两次都不在,因也是外出办事了。 姜氏接过帕子,却瞪了含霜一眼:“我母亲去的时候,你都还没入府,哪里知道她老人家长什么模样,净是胡说!” 含霜笑嘻嘻道:“奴婢看过老郎君画的老夫人的画像,瞧着就和咱们大娘子极像呢!” 谢昭宁也笑着问:“我当真和外祖母长得很像吗?” 她曾是听说过,却并没见过外祖母究竟长什么模样。她只记得以前白姑曾告诉她,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外祖母就逝世了,母亲被外祖父拉扯大的,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便是养大了谢昭宁的大舅舅,二哥却是从商了,在顺昌府经营着姜氏的丝绸和茶叶庄子。 外祖父对外祖母十分深情,这辈子妾室都没有纳过,只有母亲一个女儿。 故姜氏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亦是唯一的女儿,被父亲和两个兄长宠着长大的。虽已嫁为人妇,为人母亲多年,实则仍是单纯直 接的性子。 姜氏笑道:“你听她们胡扯,不过是四五成的像罢了!昭宁,上次是母亲误会了你,这次也是母亲竟没发现你病了,都是母亲的不是。”都不等谢昭宁回答,就吩咐含月,“快,去把库房打开,将我那个十八层的妆盒抬过来,叫昭宁选些她喜欢的东西!” 含月她们找钥匙开了库房,很快就将姜氏所说的十八层的黑漆描金的妆盒抬出来,她们将每一层都打开,只见里面金灿灿的,珠宝堆砌,竟是各种各样的头面。有一整套嵌红宝石的,有金累丝楼阁簪,有的更是嵌了数颗明亮的东珠的。 谢昭宁总算是知道,姜氏平日珠翠满头是怎么来的了。 姜氏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头面之事,是母亲的错,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头面,拿去就是了。” 金银珠宝的她不要,不是不想要,反正前世姜氏也都留给了她。她道:“母亲,我不要这些。” 姜氏以为谢昭宁心中还是埋怨自己的。 姜氏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才能劝昭宁要她的东西。她不要,她心里总是不安的。 正是这时,一身着粉底紫花褙子的女使脚步匆匆地进来了,是伺候谢宛宁的紫鹃,见姜氏正坐在谢昭宁面前,嘴角微微抽了抽,却柔和地笑道:“夫人,我们二娘子,已经等了您许久了呢!” 姜氏这才想起来,方才谢宛宁就派人来请她过去,她因看到谢昭宁的病,竟一时全都忘了! 若是以前谢昭宁还没回来的时候,这样辜负了谢宛宁的承诺,姜氏定要愧疚。可看着躺在床上的亲女,她却并没有这种感觉,这是她的亲女,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女,她的亲女也病了,她并不能就这样走开。 何况不知为何,她竟从心里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病了就喝药,饿了就吃饭,何以非要等她去。 谢昭宁知道姜氏的性子,最是耳根子软了,谢宛宁这般想请她过去,又是苦肉计,她定是会动摇的。就笑道:“母亲,您还是先去看看二妹妹吧,我不过是风寒罢了,二妹妹许是有什么不好呢!” 姜氏却皱了皱眉,并未管谢昭宁的话,而是直接对紫鹃道:“你先带着范医郎过去吧,宛宁若是有什么不好就先看一看,大娘子也病了,我总得先照料了她再说。” 紫鹃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却依旧笑着道:“那奴婢告退了。” 她又严肃地看着谢昭宁道:“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母亲……母亲怎会为了你二妹妹而弃你不顾。”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抿了抿唇又继续道,“反正只要母亲知道你生病了,是决不会不顾你的!” 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旁边的含月道:“愣在这里做什么,去给大娘子再打一盆热水来!” 含月并没有被训斥的不高兴,反而笑着端铜盆去了。 谢昭宁其实并未料到母亲会说这番话,她以为,现在的母亲还是极容易被谢宛宁左右的。 她也轻微一愣。 * 紫 鹃还未回来的时候,春景就已经走了小路,去将发生的事告诉谢宛宁。 春景低声道:“二娘子一向是在夫人面前最得脸的,可要小心提防着大娘子。奴婢看着,夫人和大娘子似乎开始和好了……” “劳烦春景姐姐走一趟了!我这有一盒极好的信阳茶,是今年新采的,拿去与姐姐烹茶喝吧。”谢宛宁谢了她,又立刻让女使拿了一盒茶叶出来,那茶叶挪开,却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躺在盒中。 春景将戒指握在手中,嘴角微勾,道:“二娘子放心,有什么事奴婢定会来告诉您的!” 谢宛宁笑着送了她走,待她走后,脸色却立刻冷淡了下来,她道:“姑姑,你说,母亲这是又重视了长姐吗?” 谢宛宁喊的是一个站在她身后,满头花发,模样很不起眼的老妇人,此人姓孙,是谢宛宁刚被找回府中,就到她身边伺候的。 方才春景在的时候,她不言不语,好似个聋哑人。此时她才从阴影中走出来,道:“娘子,您忘了姨娘曾经跟您说过的话吗,亲生的毕竟是亲生的,谢昭宁和姜氏两个人是天性的血缘相亲,哪怕谢昭宁蠢笨无能,但只要她没什么大错,长此相处,夫人都会渐渐喜欢上她,将您忘到脑后……” 蒋姨娘私下是同她说过此话,在谢昭宁还没回来的时候。不过此前,谢宛宁并未当回事,她只想着谢昭宁如此蠢笨,她稍使手段,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她暴跳如雷气得想打自己却被人收拾,自己心里嘲笑却还要装出一副温良的样子,实在是爽快。 谢昭宁以为自己是嫡长女,便能如何吗?这家是她的,嫡长女的身份也合该是她的,她谢昭宁蠢笨如猪,怎么配得上嫡长女的身份! 可是如今,姜氏却被她三言两语哄骗了,比她哄了十多年还要管用。 不是生身的母亲,果然是靠不住的,谢宛宁心里突然闪过一丝这样冰冷的念头。 孙姑道:“二娘子放心,奴婢会暗中安排人去做的。只是眼下您还需要同夫人极好,以后才能得到夫人手上的药行。谢氏药行极是重要,得到了谢氏药行,便得到半个谢家了……” 谢宛宁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要同姜氏交好,但是有句话她没有说,其实自从谢昭宁谢昭宁回来之后,姜氏的心思就已经在谢昭宁身上,似乎对自己隔了一层,再没有那样好了。面上看起来没有区别,不过是姜氏出于习惯罢了。 最好的锦绣堂当真是她愿意就这般让出去的?当时姜氏已经在选布置锦绣堂的用物了,她难道还能不搬?姜氏对谢昭宁时常严厉,对她却留有余地,是因为更爱她?不过是姜氏内心想将自己的亲女养好罢了。 白鹭之事发生之后更是如此,姜氏知道谢昭宁是被冤枉的,即便是昨夜照顾她,也是心不在焉的。 姜氏也是,她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姜氏竟如此轻易被谢昭宁骗过去。真的只是因为谢昭宁的手段吗? 她不能一直让谢昭宁这般得意下去。 谢宛宁放开自己的掌心,才显出几道已经掐得极深的红痕。又问孙姑道:“姑姑……那药可还在用吗?” 孙姑道:“二娘子放心,一直都用着呢。”!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六章 第16章 谢宛宁第二日撑着病体起身了。 不过不像往常那般去荣芙院。而是亲自到了小厨房,做了一碗五味杏酪羊,去了正堂。 谢煊刚下了衙门,在听管事说远在门外的两个儿子的情况。 李管事道:“大郎君在凤翔府立了功,斩杀了敌军叛乱,被封了巡检。小郎君在国子监就学,先生亦说是十分用功勤恳,写了信回来给您请安。” 说着李管事将一封信放在谢煊的案头。 谢承廉这孩子是蒋姨娘所出,同她一般天资聪慧,于进学上极有天分,是考进国子监做的监生。平日也不张扬,每月都要写信回来请安,谢煊对这孩子很是有些喜欢。不过这都是平平,最让他高兴的,还是李管事说的前者。 饶是谢煊平日常将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字挂在头上,闻言也忍不住欣喜:“大郎君被封了巡检,这事当真?” 李管事就笑道:“千真万确呢!朝廷封赏的旨意虽还未下来,但是大郎君已经传了话回来了。” 谢煊不由得站起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武将建功极难,此前谢承义不喜读书入仕,而是想从军时,他是极反对的,碍不住谢承义坚决,只能由着他入了伍。没曾想竟真能建功立业,比那些读书入仕的人还要早些,谢煊听了怎能不欣喜。他忍不住道:“一会儿去夫人那里也传了话,叫她知道这桩好事。” 李管事笑着应喏退下。 正是此时,谢宛宁提着食篮,笑盈盈地出现在了门口:“父亲因何事如此高兴?” 这几日府中都不太平,谢煊心中本就郁郁,有了这样的喜事,自然是心情爽朗。乍然见到自己最为喜欢的女儿来了,仍是满面的笑容:“是你哥哥传了好信回来。你母亲不是说你身子不好,怎的突然来了?” 谢宛宁提着食盒进来,她身质纤纤,因病容而面色苍白,极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却笑道:“听闻父亲连日累于案牍,女儿心中放心不下,特做了父亲喜欢的菜送来。还有一幅字,是头前仿了父亲的笔墨写的,送来与父亲看看,指点一二。” 当年谢煊的字亦得到过时任翰林学士的赞赏,谢宛宁幼时,他公务还并不繁忙,便教了谢宛宁认字写字,谁想她竟颇有天分,将字写得十分好,她哥哥都远不如她。谢煊因此更是赏识这个女儿。他想着亦不能厚此薄彼,教一教谢昭宁写字,只是如今他公务繁重,何况女大避父,只能写了字帖给谢昭宁练。 只是谢昭宁于这些上并不尽心,字帖她并不怎么用。再后来闹出这诸多事端,才使得谢煊对这个嫡长女淡了下来,如今只是指望她不要再惹出事端,给她自己和家族蒙羞就是了。 谢煊听了叫女儿将食盒放在一旁,亲自打开她写的字看起来,很是赞赏:“你比原来又精进了,字骨得宜,浓淡有度,极好极好,果然是咱们谢家的娘子。” 想了想,谢煊又道:“过两日便是你堂祖母的生辰了,这次你堂祖母是过整寿,要去的世家公子们定是不少, 你到时亦可好生看看。平阳郡主也要去,她早同我问及你了,说到时候会带你去见见同她交好的世家夫人。” 谢宛宁听到此,苍白的脸色亦浮出一丝红晕,道:父亲说笑,女儿还并不想这些。№_[(” 谢煊却笑道:“你是我们亲养大的,才貌皆是不凡,写这手好字的贤名亦早已传遍汴京。咱们谢家女孩儿,若最有可能高嫁,便是你了。我对你亦是最满意的。” 谢宛宁才笑了,道:“多谢父亲关怀。父亲说最满意女儿……那长姐呢?” 谢煊眉头轻轻一皱道:“你长姐是她大舅舅养大,性子顽劣,极难管教。她出了几次宴会,外头对她的评价便不好起来,我也甚是头疼……只希望严格管教着,她能将性子养好吧。” 他只能缓缓吐了口气道:“若是家中女孩儿都像你这般贤德,父亲便放心多了。” 谢宛宁才笑了笑,这次的笑意荡进了眼睛中,道:“我亦是极喜欢父亲的。” * 谢昭宁昨日回锦绣堂后,却就着姜氏的话想了许久。 第二日去向姜氏请安,姜氏仍问她要什么,一定要给她东西,她就笑着说:“我想跟着母亲学打算盘。” 姜氏本以为她是要珠宝首饰,或是上好的衣裳料子,闻言极是惊讶:“你要学这个?” 虽本朝并不抑商,可女孩儿还是多学琴棋书画的多,学这个的少。 谢昭宁又是笑:“母亲如何这般惊讶,您的算盘打得极好,我自然想学。琴棋书画固然很好,可我却想着能将药行管好,将铺子管得妥当,也是甚好的。” 昔年姜氏是姜家唯一的嫡女,但是于琴棋书画上并不通,女红刺绣更是完蛋。父亲虽然宠她,却觉得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总还得有一技之长的,便请了家中掌柜请她打算盘,谁料姜氏竟学得极好,于家中大掌柜一起打算盘也并不输,姜氏为此很得意。 谢昭宁是真的想学。其实琴棋书画她并不是完全不会,她的棋艺极佳。 她前世后来跟着一先生学过的,那先生说自己于世间少有对手,果然谢昭宁与世家娘子们下棋果然没输过。不过现在的谢昭宁还没学过,她也暂时不会于人前显露。 其余的她兴趣不大,独独想将字练得好些,以后写字总不会露怯罢了。 可是打算盘她却是想学的,她觉得这样的好本事,无论到什么地步,都是有用的。琴棋书画是吃不饱肚子的。谢昭宁后来过苦日子,饿过肚子,她想学一些有用的东西,不管是人到了顺境,还是逆境,总是能用得上的。 姜氏听到她是真的想学,便来了兴致,叫春景去取了两把算盘来。 这两把算盘以小叶紫檀做成,触手温润,入手微沉,已经在岁月的拨弄中呈现出如玉一样淡淡的光泽。边角都包了刻丝银边。姜氏认真地同她讲什么是顶珠底珠,上珠下珠,有什么口诀。谢昭宁听得极认真,也学得极快,许多时候竟是教一遍就会了,姜氏甚是欣喜。 含月就在旁说: “大娘子却当真是夫人亲生的,就连这打算盘的本事,也是学得极快的。” 姜氏却道:“这还不够!” 姜氏随即让含月拿一些家中人情往来简单的账本出来,含月拿了两本,姜氏仍然觉得不够,又指挥她拿更多出来,直到含月抱了一大摞出来,姜氏才严肃了脸色道:“你回去好生练,就以这一摞来练,明儿个就给我查查,你若是能将这些都算了,算盘就是学会了!” 谢昭宁笑容微滞,她手伤未愈,才是初学,难道要算这么多账本? 含月便在一旁道:“夫人,似乎太多了,大娘子的身子还未愈呢!且大娘子又是初学,哪里能算得了这么多。” 姜氏这才回过神来,赧然一笑道:“以前在家中时,姑姑们逼我学打算盘,就是一次练这么多,我竟忘了你是初学。”又告诉谢昭宁:“你还是别练了,先等着,母亲有些东西给你。” 说着叫含霜一起,同她去库房里选东西。 含霜却看向春景,笑道:“只有我们怕是有些搬不动,还请春景姐姐一同前往?” 春景眼神微动,却只能笑着同含霜一起进去搬。等姜氏走了,含月就上前一步,低声对谢昭宁道:“大娘子,奴婢有话想对您说。” 谢昭宁抬头看她。 含月轻声道:“大娘子听奴婢一言,夫人这人就是这般,若是想对谁好了,便有些着急。其实大娘子不知,夫人背地里为您做了许多。您还没回来前,锦绣堂的布置,每一样都是夫人亲手选出来的。还给您备了四季衣裳,各式珠宝首饰,许多都是夫人直接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来的。就是她斥责于您,都还是每月都给您准备了,说是要给您攒嫁妆。不过夫人嘴硬,不肯说是自己给的,送来时只让春景说,是府中娘子惯例都有的。春景此人心思不在大娘子您这里,自然不肯描补……” 谢昭宁心中微动。前世白姑来看自己时,说是从她出嫁起,母亲就每年都给她准备东西。她却不知,原来自她回来起,母亲便每年都在准备了。 她总是以为,母亲以前是给了谢宛宁东西,没有给她的。 此时姜氏已经过来了,背后跟着抱了几匹布的含霜。 姜氏将这几匹布给她看,这些布薄如蝉翼,花纹典雅精致,入手软滑如水。谢昭宁亦是淫浸多年的人,一眼就认出,这是极贵重的蜀州春罗。就连当年她嫁入顺平郡王府后,也只能每年得几匹罢了。 姜氏道:“这是极好的蜀州春罗,你看看喜欢哪个颜色,选了母亲给你做件春裳,过两日便是你堂祖母的大寿,许多世家娘子、公子的都会去。你模样生得好看,穿了这蜀州春罗做的衣裳便更好看了。” 谢昭宁笑着看姜氏,她想起前世那些姜氏给她做的,可她却从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她觉得还是要和母亲交好的,但是有一个问题,却是她一直想问的,于是道:“母亲,我可能问您一个问题?” 姜氏疑惑,颔首道:“你问就是了!” 谢昭宁 才轻轻道:“我想问母亲,为何前日的玉兰花头面,只给二妹妹准备了一份,却没有我的。” 这件事的起点,无非便是那个玉兰花的头面,她虽是为了赵瑾去抢这个头面,紧接着被谢宛宁等人诬陷,以致后来的万劫不复,可到现在,她却只想问问姜氏,为何当时只给谢宛宁做了。 姜氏想了想,眉头微皱道:“这是你二妹妹央求的,她说她喜欢玉兰花的花样,说想我为她做个金头面做生辰礼,她说既是生辰礼,便不能一模一样。母亲便想着给她做了……”姜氏语气一顿,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般,“你……素日里喜欢的却是海棠花,我便想着,等到了你的生辰,再做一个海棠花的给你。” 谢昭宁终于笑了笑,原来是这般。 虽然她早知道姜氏这边也必定是这些人搞的鬼,可是亲耳听到了,她还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其实姜氏也有话想问谢昭宁,她想问平日送她的东西,她为何会丢弃或者送人。便是这些行为,最让她误解女孩儿是不喜欢她的。但是女孩儿才刚问了她问题,她又不想反问了女孩儿,毕竟明明一开始是她的不对。 谢昭宁伸手抚过蜀州春罗那软滑的质地,抬起头看向姜氏问道:“既然如今母亲愿意相信,过去那些事我并未做过。那母亲可答应我,您以后也都要相信于我。” 她们身旁有太多魑魅,谢宛宁有父亲的宠爱,有平阳郡主将之收为义女,还有个不知深浅的蒋姨娘和谢芷宁。她们想要算计她,算计母亲、祖母。她决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接下来她要动她们的筋骨,她必然也不会是良善之辈,定然回击。 那么她希望,无论发生任何事,母亲都相信她。 母亲还不明白,她可以不帮她,但是她希望她能信她。 姜氏略微顿了一下,她眼前的女孩儿容色明明尚且稚嫩,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从她的眉眼间看到了什么极深的东西。其实她并不能明白谢昭宁是什么意思,为何说要相信她,难道后面还会出什么事吗?但是既然女孩儿问了,她虽然不明白,但也点头道:“昭宁放心,母亲会信你的。” 谢昭宁才粲然一笑,选了那匹最不起眼的,淡青色的春罗:“母亲,这个就好!” 她最喜欢这样春日怡人的颜色。 姜氏便从她手里将那匹淡青色的蜀州春罗接了过来,心里却犯嘀咕。 她觉得旁边那匹紫色绣了百蝶穿花的蜀州春罗更好看呢,穿上定是与女孩儿的气质相配,可是女孩儿选都已经选了,她再妄加干涉似乎并不好。 谢昭宁看母亲的眼神落在旁边那匹锦绣堆砌的布上,见那布完全符合母亲的审美,就明白母亲的心思,嘴角微抽。 幸好姜氏并不坚持,将布递给旁边的含霜,道:“明儿去给大娘子量了尺寸,给她做一件春裳。” 此时门外通传的声音响起,却是谢煊下了衙门回来了。 与往常眉头紧蹙,仿佛总是郁郁的他不同。今日的他神采奕奕,眉眼含笑,对着谢昭宁亦是点头。道:“这几日你倒是知道上你母亲这里请安了。” 谢昭宁便起身恭敬行礼道:“今晨女儿亦想去给父亲请安的,不过父亲出门上衙门得早,女儿便没有赶上。” 她看谢煊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暗想怕是发生了什么喜事,才致使谢煊如此高兴。 她虽然也有些好奇,但是也不想开口问。 谢煊闻言也有些意外,嗯了声道:“你若是一直这般懂事,便是最好了。” 谢昭宁只是笑了笑,对父亲屈身告退。 她想到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场景。那是在禁庭的时候,禁庭是一幢两层的楼阁,她在楼阁之上,时常能看到宫里往来的人。 其实最多的是看到赵瑾,他着玄紫翟衣,戴六梁冠,侍卫拱卫,身后是无数捧着熏炉、杌子等物的伺候的宫人,而百官们大气不敢喘地跟在他身后。这样的场景,比皇帝的排场都要大些。 可也看到过几回父亲,他的眉间仿佛郁结着含霜,脸上的沟壑比重重的峰峦都还要重,穿过宫门离去,身侧一个人也没有。她只是漠然地看着,一语不发。!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七章 第17章 待谢昭宁走后,谢煊同姜氏提及谢承义立了战功并封了巡检一事。 姜氏极是高兴,再加上初与女儿和解,满是喜悦,还要叫外面的仆妇进来,抬了铜钱去外面洒。 谢煊则拦住她道:“朝堂的旨意还没下来,不可这般张扬!” 姜氏亦是高兴昏了头,此刻冷静下来,道:“你说得是,等他回来了再说亦不迟。” 却是走到了方桌前,为谢煊斟了一盏茶,笑着递给他,道:“孩儿有今天,亦是多亏了郎君的提携,还望莫要嫌弃妾身这盏茶汤才是。” 谢承义虽是靠了自己立下的战功,但当初,却是谢煊花了功夫,将他送去了自己同窗的麾下。 虽姜氏的兄长也从军,但那时候,西平府大片还与汴京无法通信,自不能将孩儿送到兄长名下去。 谢煊与姜氏虽是老夫老妻,但对着姜氏毕竟还是有多年相濡以沫的情分,见烛火摇曳下姜氏容貌依旧明艳,此时心情颇为舒畅,笑道:“这便要给我奉茶了?” 却也斟了一碗茶,同样递给她:“夫人近日既要忙于药行,又要操持家务,甚是辛苦,更要饮茶才是。” 姜氏也接了过来,心中倒也有几分甜蜜。 谢煊在子女面前严肃,其实平日倒也不是不心疼她。就是前几日因着女儿的事,两个人闹得有些不合罢了。这般一碗茶,便都和好了。 她认真道:“我瞧着昭宁是已经改好了许久,这几日她颇为懂事。白鹭那件事,我相信绝不是她所为……” 听到姜氏提起谢昭宁,又对谢昭宁近日评价颇高,谢煊眉头微挑。他这几日忙于公务,除了谢宛宁来书房与他请安,甚至未见过其他家中的女孩儿们一面。虽然他还是不相信她能改好,但还是颔首道:“她若是能改好,自然是最好的。伯母家寿宴的事,你可与她说了?” 姜氏道:“这是自然!我还要好生带着她去呢,前几日聚会,我一直忙着不得空,都是她们姐儿几个同仆妇一起去,想来才因此惹出些事端来,这次我便亲自带着她们去。” 谢煊就道:“以前的事都暂且不提了。这次伯母的寿宴是整寿,往来的王公贵族亦是不少。昭宁和宛宁都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该考虑着婚嫁了。你须得为她们好生留意着。芷宁的禁足我亦先解了吧,叫她一起去,她也快要及笄了,该考虑着婚嫁了。蒋姨娘如今不在府上,只能你费心给她操持了。” 姜氏自然点头,不过脑子里只想着昭宁和宛宁,对谢芷宁她并不留意。打算派个姑姑去盯着就是了。 谢煊要去沐浴更衣,今晚他便歇在姜氏这里了。 姜氏则想起方才昭宁还是并未挑选头面,于是让含霜将头面盒子搬了出来,打算挑了好的给昭宁送去。昭宁问及头面一事,想必心里还是想要头面的吧。 那她挑了好的给昭宁送过去,昭宁势必就不会在意此事了。 她正搭配得兴起,跟含霜说:“这个嵌了紫碧玺石的金累丝 簪子好看,配方才那套红碧玺石的手串,我看昭宁以前时常这样配,她的品味与我倒甚是相似,都是极好的。” 含霜嘴角微动,夫人便是喜欢这些大红大紫的东西,以前大娘子似乎也爱这般,但如今大娘子早已是衣着素雅,可她又不能提醒姜氏,只能跟着笑:夫人觉得好就是最好的,大娘子收到也高兴。 想看闻檀写的《明月曾照小重山》第十七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春景却擎着一盏烛火,走过来道:“奴婢看着,这个嵌了东珠的项圈倒是极配二娘子呢!” 含霜看了春景一眼,没有说话,嘴角却轻轻一扯。 含月又指了另一个金玲珑的发簪道:“奴婢瞧着这个发簪配大娘子也好呢!” 正是姜氏搭配得热火朝天,三个女使也暗暗相争的时候,谢宛宁带着女使紫鹃来了,她因病弱而扶着紫鹃的手,走到姜氏身旁,盈盈一拜道:“母亲,女儿来给母亲请安了。” 姜氏看到谢宛宁,仍是温和地笑:“你来了,身子可已大好了?” 谢宛宁笑道:“已是好了大概了,这些天若不是母亲照料,女儿定是好不了这么快的。”随即又低声道,“昨日之事,女儿不知是姐姐也病了,竟一直痴缠着母亲,还要母亲来陪我,着实是女儿的过错。不知道姐姐身子好没有,女儿也想去看看姐姐。” 姜氏听她这般一说,心里也欣慰了起来。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两个女孩儿都这般懂事,她再满意也没有了。她就道:“你姐姐也好的差不多了,倒不必你去看她,明日我们一同去你堂祖母的寿宴,你定能看到她。” 谢宛宁也笑了笑,看到那满桌子摆得琳琅满目的首饰,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她做不经意地笑道:“母亲将这些首饰搬出来,是要清理的吗?” 姜氏也毫不避讳,道:“上次给你送头面,却没给你姐姐送那事,着实是母亲没有处理好,如今总要给你姐姐补上才是。”又对她道,“对了,日后凡事,你就不要同你姐姐计较了,她也不容易得很。你身为妹妹,也要多体谅她才是。” 谢宛宁在一旁,快将手心都掐烂了,却只能强忍着笑道:“母亲说得是,女儿一定记得。” 她的眼睛映着槅扇外暗下的天,也跟着愈发的沉下来。 * 谢昭宁则已经在锦绣堂泡热汤了。 她体虚气弱,青坞便叫医郎开了药,每晚都用热水烫泡。 玉一般玲珑的脚放在黑沉沉的楠木桶中,更称得欺霜赛雪的白。 雾气朦胧中蒸腾而起,将谢昭宁的脸也拢在水雾与烛光中,莹莹如玉得像要化了一般。她靠着迎枕仿佛睡着了,长睫微垂。青坞小心地给她按着脚,柔声道:“娘子,今儿晚上,惠儿来回话说,听到雪柳阁似乎有打人的声音。不过只听到闷棍,听不到人声。” 谢昭宁睁开了眼,她叫青坞买通了雪柳阁外一个洒扫的丫头,若是有什么动静,便来告诉她知道。得知谢宛宁竟私下处罚小丫头,她笑了笑,原来谢宛宁也是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的。 她这些做法的用 意,除了想要扳过母亲,便是想要让激谢宛宁和谢芷宁动手。她们二人,一个想要嫡长女的尊荣,一个同蒋姨娘一起,想要母亲手里的谢氏药行,甚至是正室的地位。就必须要把她算计下去。只要她和父亲母亲交好,就会更激发她们动手,想到后来祖母被生生气死,而母亲则意外身亡,谢昭宁眉头微皱。 蒋姨娘深不可测,只会比这二人更难对付,待她回来,这三人成盟,才是难以对付。必须在蒋姨娘回来之前,将这件事谋定。 此时门外响起细索的开门声,仆妇的对话声,谢昭宁和青坞对视一眼,是红螺终于回来了! 红螺此前已经见了郑掌柜一次。郑掌柜一听事态紧急,便说他会立刻去查,还说待有信儿之后,他就通过厨房采买的下人送信进来。昨日厨房采买的人刚传了信来,红螺连夜就出府去了。 料得红螺连夜奔图,势必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谢昭宁立刻示意青坞去给红螺倒茶。 果然片刻之后红螺就进来了,她因为赶路额发凌乱,穿了件极其不起眼的素色短褙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包袱。对谢昭宁的第一句话便是“娘子,可是渴死我了——” 谢昭宁觉得好笑,让青坞赶紧给她递茶水,红螺也咕噜噜一口气喝了干净,才抹了嘴,眼睛亮闪闪地对谢昭宁道:“娘子,有消息了!” 谢昭宁立刻让她坐到自己跟前来,青坞则去把门拢上,谢昭宁才问:“如何,郑掌柜可找到樊星和樊月了?” 樊星和樊月便是她两个武婢的名字。 红螺道:“娘子,我初见这郑掌柜时,见他不过是个瘦小的老汉,说话是巴蜀口音,人也其貌不扬,还以为他并不厉害。谁知他竟真的有些门路,他查了郎君这个月送出府去的下人,竟沿着汴河边走边问,在颖昌府遇到了卖樊星和樊月的人牙子,将她们买了下来。” 谢昭宁听后心中一喜,竟将两人救了下来!其实她叫红螺让郑掌柜找人,并未抱太多希望。没曾想着郑掌柜竟真的能将人找到。 她问:“她二人如今在何处?人可还好?” 红螺笑道:“已经按照娘子您说的,把她们安排在了咱们两条巷子外的别院里,奴婢已经去看过了,樊星樊月还好生生的,就是瘦了一圈。她们见了奴婢,激动得抱着奴婢直哭呢。说要誓死效忠娘子!” 谢昭宁一时心中欣慰,这些她并不在意,只要她们活着就是好的。她又问:“可有白鹭的下落了?” 红螺继续道:“白鹭,郑掌柜的确也找到了。郎君将这白鹭放去了乡下的一个田庄,请了一对目不识丁的庄稼汉照顾她,郑掌柜在找她时,曾看到也有其他人在打探白鹭的下落。说他差点被这些人察觉,便使了个计谋,偷龙转凤将白鹭偷了出来。” 谢昭宁眉头微皱。有人也在打探白鹭的下落? 必然是谢宛宁的人,她们找白鹭做什么?难道想找白鹭杀人灭口? 谢昭宁暗自思忖,倒也并不慌。她问道:“郑掌柜将白鹭偷了出来,那她可醒过来了?” 红螺顿了顿,道:“醒是的确醒过来了。但是娘子,白鹭疯了——” 谢昭宁一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白鹭疯了?白鹭不过是受了重伤,怎会疯了? 红螺就道:“仿佛是受了什么大刺激,嘴里只会说‘不是我,我没有听到,不要杀我’,但是对于当日雪柳阁的事,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奴婢问了她许久都问不出东西来。” 谢昭宁皱起眉来,白鹭究竟看到了什么,能受如此大的刺激? 可是她已经疯了,又如何能问得出有用的东西来。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白姑说的话。白姑说,夫人发现了家中的秘密,因此有人不留她。 红螺却也忧心道:“白鹭我们纵然找到了,但如今人也是废了,娘子,我们该如何是好?” 谢昭宁思索了片刻,其实她本就没想到竟能将白鹭找到,她们能找到白鹭是意外之喜。只可惜峰回路转,这白鹭却又是疯了,找来也没什么用。不过…… 谢昭宁眼中微光一闪,笑道:“许这也是好事呢,悄然传话出去,就说我们找到白鹭了。要做得像是消息自己走漏了那般模样。” 红螺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眼神微微一亮道:“娘子,奴婢立刻就去!”!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八章 第18章 堂祖母的寿宴越来越近了。 因堂祖母的寿宴是要大办的,榆林谢家也忙碌起来,父亲特地将家中一半的管事派去帮忙,又借了许多的桌椅过去。姜氏也常去帮衬林氏。 时年汴京举办寿辰,亦是可以请了专门的酒席司来帮忙,只是大寿这样的喜事,光是请人自然忙不过来,许多事还要主人家亲自操劳。 几个女孩儿自然只是准备自己参加寿宴的衣饰,就连谢芷宁也被她的教养姑姑抓着,闭门不出,誓要倒腾出一个光鲜亮丽得好。谢明珊也几次往来谢家,与谢宛宁商议衣裳首饰。 谢昭宁对这些却并不热衷,她正在陪祖母聊天。 周氏知道她要去参加宴席了,撑着病体,兴致勃勃地让梅姑将她年轻时用的箱笼打开,叫谢昭宁选来戴:“虽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但都是好东西,蛮蛮若是喜欢,便直接拿来戴。若是不喜欢,便将上头的宝石珠子取下来,重新镶嵌了戴。” 梅姑笑吟吟地领着两个女使,去找了箱笼出来打开,映入谢昭宁眼帘的果然是极漂亮夺目的珠翠。虽经岁月洗礼,却仍然光华熠熠。谢昭宁笑道:“祖母不必谦虚,这些都是极好看的。” 周氏笑着捡了首饰来给她配,一边道:“咱们蛮蛮这样好看,定能在宴席上遇到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祖母怕是太看得起她,她在汴京中名声如何的坏,祖母又不是不知。 再者她的情感亦是坎坷太多。前世她奢求赵瑾而不得,后亦不知怎的,阴差阳错嫁给了他哥哥,其实凭她的身份,是绝没有机会嫁给顺平郡王的。她只知道大舅舅有一日神秘地告诉她,给她定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后来才知竟是顺平郡王。她亦不知道顺平郡王为何会娶她。 只是顺平郡王虽娶了她,却只在新婚之夜模糊地见过他一次,随即他就去了边关,再也不曾回来。故这桩亲事,渐渐也成了外人眼中的一桩笑话。 谢昭宁沉浸于回忆中,被周氏捏了捏她的脸才反应过来。 周氏笑道:“去就好生地去,莫要想那些,别人说的话,我们蛮蛮才不在意呢!你更要在这次宴席上,一雪前耻,叫人家都好生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谢昭宁也笑,握了握周氏的手道:“到时候若在宴席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孙女自会给祖母带回来!” 周氏听了才欣慰地躺回去,因病而枯瘦苍白的脸上也出现淡淡的暖色。 等到了宴席当日,家中越发的热闹起来。 正逢春日暖阳,今儿天气又大晴了。谢昭宁一大早就被几位女使,连带着姜氏派来的姑姑从床上撺掇起来收拾打扮。随后便被送到了影壁,三个女孩儿的牛车很快就出发了。 牛车驶出了谢家大门,摇晃之间,谢昭宁掀开了一些车帘朝外看去。 只见汴京的街道鳞次栉比,房屋挨挨挤挤,那樊楼高耸地伫立在前方,竟是当真琼楼玉宇,高耸入云,五彩的欢门上张灯结彩,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谢昭宁亦是看得怔住。她前世未能看到的景象,果然是如此的壮观!这也还只是汴京的一角呢,其余的地方又该是何等的繁华。 牛车又驶入了小巷中。但过了这小巷却又开阔起来,已经能看到东秀谢家高高伫立的粉墙,粉墙上也是张灯结彩,往来的牛车、马车络绎不绝,搭棚试灶的彩棚结出去五丈长,穿行的仆妇们都身着红色比甲,十分喜气。 她们由牛车送着,从后门直至东秀谢家的后院。 待牛车停稳,几人才被仆妇扶着,牵着手从马车上下来。 谢昭宁入目便看到谢宛宁被谢明珊接住,她也穿得明艳俏丽,拉着谢宛宁的手笑着道:“祖母已经等了你们许久啦!你们怎的才过来,我们正在里面烹茶吃点心呢,你烹茶的手艺是最好的,快随我去,大家都等着你露一手呢!” 谢宛宁笑得和善,这样宴席的场合,她是极受追捧的。 随后谢明珊自又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谢昭宁,却是轻哼一声。谢昭宁才懒得理会她。 随后又有更多的牛车进来,下来一些衣着样貌极精致的娘子。一穿着褐色比甲的仆妇却站上前,笑道:“几位娘子都是咱们谢氏的本家娘子,随我这边来就是了。” 谢昭宁等便随着这仆妇往前走去。 东秀谢家与榆林谢家一般的宽敞,只是假石山水之间更见精致,穿过一道铺着水青石的宽阔甬道,到了东秀谢家的后花园中,此地更是开阔,以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分开,一侧是葳蕤的草木,接连着数道白桥。 另一侧是极宽阔的八卦亭,里头围围拥拥皆是女客,正将一头发花白,身着万字不断头纹杭绸褙子的老夫人围在其中,与她笑谈说话。东秀谢家的大房如今在外,便是二房林氏、三房白氏陪在老太太身边待客。 谢明珊因是现在家中唯一的嫡女,看到老太太便扑了上去,在她怀里撒娇道:“祖母,我带着宛宁姐姐来了!她烹茶的手艺最好了,一会儿请她点茶与您老人家喝,她还说一会儿要写字给您献寿呢!” 堂祖母余氏是个极和蔼的老太太,又极宠谢明珊,将她搂在怀里,笑呵呵地应下了。 此时谢昭宁等三姐妹上前给老太太见礼,老太太都一一笑着颔首,待她们都一样的的亲近。但等她们行了礼,谢明珊却拉着谢宛宁坐到了老太太的近旁,要展示谢宛宁点茶的手艺了。 谢宛宁做了谢家十多年的嫡女,又自幼被谢煊教导得才艺颇通。举凡汴京时下流行的东西,鲜少有她不会的,因此这样的宴席上,她总是这样被世家娘子们包围着,风头尽出。这亦是为何,即便谢昭宁回来,也丝毫不影响谢宛宁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她着实优秀过人。 只留谢昭宁和谢芷宁,过来给林氏和白氏行礼,林氏是此前就见过的,她与姜氏坐在一起,两人说话甚是亲热。白氏是三房媳妇,谢昭宁没什么印象,只见她长相秀致,神色却淡淡的,她们请安之后,便说有事起身离开了。 谢昭宁记得,这个白氏虽也出身书香门第,却与林 氏不和,和姜氏也并不交好,有些嫌弃姜氏是武将家的出身。 只见姜氏果然在她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谢昭宁看着觉得好笑。 母亲自嫁到汴京,为避免旁人说她是武将家的出身,没得风度修养,不如书香人家出身的夫人,平日是很注意自己在外的言行谈吐的。和各家夫人交往,也是收拾得体,绝不出错的。唯独在这白氏身上不太容忍。 姜氏今晨一大早就来了,已是忙了一晌午了。问了她来的路上可好之类的话,便有仆妇来请她去宴席上拿主意,只能匆匆告别,叫她和两个妹妹好生玩就是了,她今日怕是都来看不了她们。 林氏就对谢昭宁道:“你们女孩儿别拘束,咱们两谢都是一家人,今儿来的客多,我们未必能照料到你们,你们只管去玩儿就是了。” 谢昭宁和谢芷宁正应喏。 只见一年老仆妇匆匆跑来,对林氏道:“二夫人,平阳郡主来了!” 平阳郡主? 谢昭宁心头一跳,只见前方的夹道上,果然缓步走过来个衣着华贵,眉宇间透着几分威严的妇人。妇人身边还跟着一着浅紫色蜀州春罗褙子,戴璎珞金项圈,容貌娇美的女孩儿。却是对周围的场景很是不在意的模样。 两人被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不少世家夫人见到她,也立刻上前见礼。 这便是谢宛宁的义母,高夫人平阳郡主。她因母亲是郡主,早年时常出入太妃宫中,太妃见了极喜欢她,便也赐了她郡主的封号。这封号虽无食邑,却很是尊荣。何况这高家还有一特别之处,高夫人的公公,时任度支司正史,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使得高家于谢家而言,更是特别。 林氏立刻低声吩咐下人,去通传姜氏一声,毕竟平阳郡主是谢宛宁的义母,两家的交情算起来比东秀谢家要深。便是在正堂的谢煊也要传个话过去。 随即上前去,恭敬有礼地把平阳郡主请到八卦亭中,老太太也被仆人扶起来,因是长辈,虽平阳郡主是正一品的封衔,老太太不过是随着儿子得的从三品的封衔,平阳郡主也与她执了平辈礼,并道:“请老夫人的安。” 老太太笑道:“哪里哪里,郡主光临寒舍才是蓬荜生辉。” 老太太和平阳郡主分了主宾坐下来,此时谢宛宁上前给平阳郡主请安。 方才还十分严肃的平阳郡主,看到她却笑起来,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嘘寒问暖:“宛宁何必多礼,我是你义母,便是半个生母一般。快随我坐下来。” 周围人立刻抬出圆凳来,平阳郡主拉着谢宛宁坐下,就连她身边高傲的女孩儿,也同谢宛宁亲热地说起话来。如此这般,就连林氏也没坐下的,显得谢宛宁身份尤其不一般起来。旁人看着她都带着几分羡慕。 谢昭宁看着笑了笑,这位女孩儿就是高夫人唯一亲生的嫡女高雪鸢。 而谢宛宁为何会被平阳郡主收为义女,旁人传说是因赏识谢宛宁的书法,谢昭宁却知道,是为了她的独生女高雪鸢。 据说有一次高家的琼 华宴上,高雪鸢在院中玩耍,被一只毒蛇所咬。而正逢谢宛宁在高家参加宴席看到,便不惜性命,以口吮血,又以谢家祖传治蛇毒的秘药治之,才使得高雪鸢脱离险情。 高雪鸢是高夫人唯一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何不疼,因此特将谢宛宁收做义女。平日只要是参加宴席,便将谢宛宁带在身侧,让谢宛宁得以结交世家夫人,使得她的好名声口口相传。 谢昭宁却觉得没这般简单,根据她对自己这位妹妹心性的了解,她竟如此巧合,随身带了解蛇毒的药?又恰好地看到了高雪鸢被毒蛇所咬? 只是事情已过去这么久,而谢宛宁现在的确是高夫人最心热的人,也不好追踪了。 但见着高雪鸢极热情地同谢宛宁说话,她又想到以后的事,她记得后来,高雪鸢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是镇北侯的嫡次子。可却莫名其妙地,这位公子被撞见救了落水的谢宛宁,从此不得不娶谢宛宁。再后来这位嫡次子的兄长害病逝世,他便继承了侯位,成了镇北侯,谢宛宁也因此成了镇北侯夫人。高氏母女气得要死,与谢宛宁反目成仇,但又奈何不了她。 她那时候已经靠着谢氏药行,母亲留下的秘方为己用,封了慈济夫人。 而因她此时还在亭中,自然也感觉到,那高氏母女同谢宛宁说完话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平阳夫人并没有说话,她身边的高雪鸢却轻哼道:“一个从西平府回来的野蛮人,如今也登堂入室了?” 高夫人则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鸢儿,不可这么说话。”却淡笑着看谢昭宁,“听说谢大娘子,前几日伤了宛儿的女使,我们也只是耳闻罢了,不知是否有此事?” 因谢宛宁救了自己唯一女儿的性命,高夫人认定了谢宛宁是极良善之人,对谢宛宁极是疼爱,亦是保护有加。 她说话的语气,虽仿佛只是问问。可是凭她这般身份说出来,旁人听了,只会没有真也听成了三分真,看谢昭宁的目光便充满了探寻。 谢昭宁笑着看向谢宛宁,这事在家中,谢煊一应让隐瞒了。如何外面的人还会知道?实在是让她不得不猜测,是否是谢宛宁暗中传出。若在旁的人家中,女孩们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是她不一样,她是在西平府长大回来的,便是真的教养有问题,那也是大舅舅的教养不得当,与谢家其他娘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才是为何,以前她们能各种下狠手害她名声的原因。 谢宛宁似乎为她解释一般,连忙道:“义母,义妹,我长姐并未做过,她是极好的!” 高夫人却认定是她纯良,拍了拍她的手:“我看你才是良善过头,许多事你都是不知道的。” 谢昭宁就笑着屈身道:“回禀郡主,家中父母已查明此事乃是旁人诬陷,郡主这般问出,应是还不知道吧。外面不过是一些人云亦云的糊涂人乱说的,郡主聪慧过人,定是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的。” 高夫人表情一凝。以前她不是没有这般为谢宛宁撑腰。可却是第 一次让谢昭宁这般说回来。且她说的话又是这般有理有度,得体恰当,又恰好为自己澄清了。 于是她也只能笑笑:“不过问问罢了,既然不是便最好了。” 谢昭宁看到她脸色不虞却依旧面带笑容,她不会让高夫人就这样平白说嘴,日后只会给她的恶名添砖加瓦。而她的话有理有度,高夫人便是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难道要亲口承认自己是糊涂之人不成? 林氏却是八面玲珑的人,笑着上前道:“方才宛宁烹的茶正是好的时候,郡主可要品一些?” 这般便把事情都抹了过去。八卦亭中又恢复了笑语喧嗔,旁人又说起高雪鸢的婚事来:“……听闻娘子与镇北侯家的二郎君定亲了呢,那样的人家,便也就是高娘子才能配了……” 这镇北侯家颇受重用,且只有两个嫡出的郎君,前途都不可限量。因此哪怕高傲,高雪鸢也露出些含羞之色来。高夫人对这门亲事也颇为满意,脸上露出淡淡笑容。但随后却握了握谢宛宁的手,柔声道:“宛儿,你是我的义女,我定会与你找个不比你妹妹差的亲事。” 谢宛宁便笑了笑道:“多谢义母,只是女儿孝敬您,图的也不是此。” 众人的吹捧声不绝于耳,谢昭宁却听得笑了出来,她倒是十分期待日后谢宛宁的亲事的。谢昭宁觉得坐在八卦亭中毕竟人多,便跟林氏告退,她看了看八卦亭周围散布的桌椅,自觉找了一处最偏僻的坐下。 面前小几上放着数盘瓜果点心,谢昭宁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慢慢磕着。 青坞蹲下来,给她倒茶道:“娘子方才说得好!不该叫她们言语上说了您去。” 谢昭宁就问她:“来之前你不是叮嘱我,莫要惹是生非吗?” 青坞却挑眉说:“可是娘子回得好,就是该回。何况是她们无礼在前!娘子为何要忍!” 青坞毕竟是跟她一起同西平府回来的,还是有三分脾性的。谢昭宁听着觉得好笑,从桌上抓了把瓜子递给她,主仆俩一起啃起瓜子来。 正是此时,只见月门传来一阵骚乱。因不知发生了什么,诸位娘子夫人们都抬头看去。 随着几位小厮引路,竟有一青年缓步而来。他着一身月白色直裰,戴白色玉冠,容貌生得清俊,还摇着绢面折扇。身边是众星捧月般的下人,排场竟比方才平阳郡主来时还大,一看便知家世不凡。 待这位郎君一露面,谢昭宁分明地看到,世家娘子们都骚乱起来。她旁边一个梳着凤尾髻,看起来十分矜持的娘子甚至忍不住激动道:“……是定国公顾家的三郎君!” 这青年缓步而来,别说是林氏,就是老太太和平阳郡主,也从原地坐起身去迎。众娘子们更是纷纷激动得站了起来,但因身份不够高,又不是主人家,自然是不能上前迎的。 谢昭宁看着这青年,若有所思。如今的汴京中,除了皇族之外,有顾王李高四个极盛的家族,高夫人所在的高家便是其一,可这顾家,却是真正的炽手可热。据闻定国公的长女入宫为贵妃,定 国公又领了枢密使,颇受君上重用。这样泼天的富贵,整个汴京一只手也是数得出来的。这位顾三郎君,就是定国公顾家的人。 这样的人物,谢昭宁却并不了解,毕竟她前世心神都在赵瑾身上,如何注意得了旁的人。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最全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尽在[],域名[( 只是随着旁边娘子的热议,才对这位顾三郎君更是了解一些,这位顾家三郎君虽并非定国公家的世子,却生得极其俊美,又因荫蔽做了左司郎中,是如今极炽手可热的郎君人选。整个汴京的娘子有多少是盼着要嫁给他的。听说这位顾三郎君的母亲,与堂祖母是亲姑侄,否则人家也是决计不会来的。 与他相比,方才高雪鸢所定亲的镇北侯家的嫡次子,似又比较寻常了。 因此她也面色微红地看着顾三郎君的方向。只是她已经有亲事在身,不过看看就罢了。不过不仅是她,在场又有几个娘子是不看的,毕竟那可是定国公顾家,若是能与顾家沾染,自然是泼天的富贵。 顾三郎君风度翩翩地回了堂祖母的话,随后才朝着白桥那边去,那边也进来了一些郎君,正在请顾三郎君过去说话。旁边的诸位娘子们也都骚动了,竟纷纷起身去看。 谢昭宁自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何况,也无意参与这种纷争。 赵瑾便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美男子了,五官如刀凿斧刻般精致,身姿挺拔如松,端然而立时飘逸出尘,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大家就不会注意到旁人。何况他才学卓绝,隐瞒了身份在世家中行走,竟还考中了贡士。这般才貌双全,所以最后才能成为权御天下的狠人。 可那又如何呢,她费心追逐了一世,又有什么好结果吗。 粉骷髅,肉白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好好地磕她这一把瓜子吧。 谁知她正慢悠悠地嗑瓜子,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劳烦这位,能将你桌上那碟果子给我吗?” 谢昭宁转头看去。 只见一陌生青年竟蹲在她不远处,掩映在一片刚发了芽的垂柳之下,方才竟无人注意到他。 应是方才随着那些郎君们一起进来的吧。 这青年十分的奇特,他是生得极好看的,修眉俊目,下巴狭长,头发如羽缎一般半挽,眼角边还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只是他皮肤极白,仿佛是极少晒太阳的模样。若说赵瑾的长相是青松挺拔于凛冽冰雪之中,那这位青年的样貌就是闲云深山中偏长出一枝箭竹来。 最为奇异的是,他这样一副贵公子容貌的人,却偏生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普通青色布衫,谢昭宁分明地看到,布衫的衣角因洗得太多,甚至破了一个洞,叫他打了个补丁补上,仍旧穿着。 他的神情是极放松的,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穿的究竟是布衣,还是绫罗。 而他的眼神,亦没有看她,反而认真地凝望着她桌上一盘普普通通的樱桃,仿佛极渴望吃两颗的模样。 谢昭宁的嘴角轻微抽了抽。 这位宛如贫寒书生模样的人,是怎么出现在谢家的宴席上的? 且还问她要桌上的果子吃。 他当真是乞讨的不成? 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昭宁看着他的脸,有种心惊肉跳的熟悉感,仿佛极具危险,可是她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了。!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9.第十九章 你这样就没这么好了。 此人究竟是何人, 自己在哪里见过,为何会记不得他是谁呢?若是能给她危险之感的人,定是朝野中极不得了的人物,不论是现在, 还是未来, 可她怎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 青年问她要果子吃, 见她竟然没动,又抬了抬手,他的手修长匀称, 指节分明,干干净净似乎没有半点薄茧。再度示意到,他要的是她桌上那盘樱桃。 那樱桃水灵灵,红馥馥, 在春日暖融融的太阳下显得玲珑剔透,是仅有这个时令, 才会有的珍品佳肴。但是刚才谢昭宁尝了一颗,她觉得太酸了, 便放在那里没有吃。 既然他要, 谢昭宁自己又不吃, 便发了好心, 端起樱桃递给了他。 青年抬手将这盘樱桃接过来,也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谢谢你, 你真是个好人。” 自然, 谢昭宁上辈子还是和不少神经打过交道的, 因此并不怯场,也回笑道:“你客气了。” 他用手指捻着樱桃梗,挑来挑去, 选来选去,似乎要选一颗最好的放进嘴里。那样骄矜的模样,绝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可是神态懒懒的,看身形略有瘦削,应是哪个读书人家的郎君。他选的时候倒也问她:“旁人都去看了,你为什么不去看呢?” 因方才的事已经隔了一会儿,谢昭宁片刻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但是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了白桥边围围拥拥的一堆人,以及正站在桥头,在三月份的春日里,仍然摇着折扇,仿佛十分风流潇洒,正在左顾右盼的顾三郎君,立刻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 她淡淡道:“我嫌冷。” 青年也是一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笑得抽抽搭搭,头埋进手肘里。 紧接着抬起头来,菱形的双凤眼都因此染上了一丝水光。 谢昭宁觉得纳闷,有这般好笑吗? 笑完他终于选定了一颗最红最大的樱桃放进嘴里,但是紧接着,他的笑容就凝滞了。 不过那也只是片刻之间,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将樱桃咽了下去。他道:“这樱桃的味道好得很,你可要来两颗?” 谢昭宁道:“方才已经尝过了,不用了。” “哦。”他的语气有些失落的样子,说:“你这样就没这么好了。” 不知是在说竟没告诉他樱桃的味道差,还是在说她不肯吃。 白桥上人流涌动,随着顾三郎君等人准备去蹴鞠,娘子们也都纷纷散去,三三两两地回到八卦亭外。 人潮涌动中,娘子们都脸色微红地在讨论,说这顾三郎君是何等丰姿,家世又是如何出众,若是能嫁得他,此生便也是无憾了。 等谢昭宁再度回过头来时,发现方才那个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原地唯余垂柳轻拂。因他本就与这豪华的盛宴格格不入,如此这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若不是谢昭宁桌上那盘樱桃也跟着被带走了,她都怀疑方才遇到那人是一场梦境。 谢昭宁神色微顿。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人究竟是谁,并且看着仿佛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但是能给她极度危险之感的,定不是什么好人,能离远一些就远一些,他这样自己不见了最好。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众娘子们在八卦亭也不久留,又做了一会儿曲水流觞的茶会,待谢家的仆妇们来请,才纷纷起身前往宴席。 谢昭宁带着青坞两人前往宴席。 以前这种时候,多半是谢芷宁同她走在一起,与她说话。但是出了玉瓶那样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谢昭宁对她有了防备,对谢昭宁只是淡淡的,她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亦是通过此来试探谢昭宁。毕竟以前她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通常谢昭宁也是要去哄她的。只是如今,谢昭宁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和心情。 谢宛宁与谢明珊和高雪鸢三人结伴,她们被一群世家娘子簇拥着。而高雪鸢又是被谢宛宁和谢明珊所簇拥,因着家世极好,又因着未来极好的亲事,高雪鸢在这群贵女中自是地位最高的。 谢昭宁这般的无人理会,倒不是她家世差,榆林谢家虽不是权贵豪绅,在汴京也能算个中等世家了,而是她的名声,旁人都敬畏有加,不想与她走在一起而已。谢昭宁自是无所谓的,她慢慢走着,亦看看初春萌发的新芽,半坡上浅粉色的杏花、李花。 谢昭宁驻足看花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人撞到了她的背后。她回过头,竟瞧到了一个小豆丁跟着自己。 豆丁极瘦弱,但也到她的手臂高。她穿着件浅黄色绣缠枝纹的半臂,又着淡蓝色湘裙。头发只简单梳了个双鬟髻,也只戴了两朵比指甲盖略大的珠花,系了浅粉色的缎带,在春风里柔和飘动。因为瘦而显出极尖的下巴,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见她望回来看到自己,小豆丁也有些怕般退了两步。 谢昭宁觉得好笑,这个小豆丁倒是奇妙了,只约莫十一二岁大,瞧着仿佛十分怕自己,可又要跟着自己。 她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跟着我?” 小豆丁胆怯了一下,却一溜烟退开跑了。 谢昭宁:“……”她知道自己在世家娘子中名声极不好,但也不至于见到自己就跑吧。 方才她说话的声音分明是极和善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理会,仍提步朝着宴息处的方向走过去。 宴息处正是众娘子和郎君给堂祖母献寿礼的时候,各家的大礼都早已经抬进库房中了,眼下轮着小辈们上前献礼,不过是搏个彩头罢了。随着女使的唱声,众人将自己备好的礼献上,谢昭宁踏进宴息处时,正好听到唱了谢宛宁的名字。 只见谢宛宁款款而入,随即她身后的两个女使抬着张方阔的长几入内,又在上面铺了红纸。谢宛宁对着堂祖母微一屈身,才转过身,提笔挥洒而下,却不止写了一个字。她手腕遒劲,笔法淋漓,待字成笔落,她也松了口气,随即女使将她已经写好的字抬起。 只见这张红纸上,中间是以颜体写的一个寿字,四周竟还用各种书法写了十六个寿字。 谢宛宁的字写得极好,众人都是知道的,她便最是靠这手闻名汴京。见这写法别具匠心,竟是草书、隶书、楷书都各有特色,围观的郎君娘子们便发出一阵喝彩。 谢宛宁屈身道:“堂孙女小作,上不得大雅之堂,还请堂祖母见谅了。” 堂祖母却笑道:“你这手字,比你几个堂兄写得还好,哪里要自谦了!” 周围的郎君们将目光落在谢宛宁身上,仿佛透出些爱慕之色,谢宛宁却仍然保持谦和的笑容。谢昭宁却见她抬头在郎君中望了望,似乎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眼神略有些失望。 谢昭宁笑了笑,谢宛宁却是她见过的极厉害的人。她容貌并不算极出众,但修得温婉贤良,又会得琴棋书画,诸类风雅之事。她还会与人眼色,欲擒故纵,前世除了谢明珊等,亦有不少郎君对她沉迷,有她的地方时常追随。她记得家世最好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为她鞍前马后,想要打动美人心。只可惜他对于谢宛宁来说,还并不够身份。 不知是不是在看那顾三郎君,不过此人方才只是露了个脸,就再没有出现过。 谢昭宁给堂祖母备下的寿礼是一双暖和的护膝,听祖母说堂祖母有老寒腿的毛病,也好送她一对护膝叫她冬日里能暖和些。不过也不想当场送,早在方才就让人给堂祖母送了过去。 她并未在宴息处久留,而是一转身,进了旁边与娘子们歇息的茶室。 众位娘子们正在议论方才见到顾三郎君之事,谢昭宁坐下,抓了一把瓜子来继续磕时,听到旁边的两位女娘子发出失望的讨论声:“顾三郎君是不是走了,本还指望能在宴息处在看到他呢!” 圆脸的说:“顾三郎君是什么身份,他是谢家的上宾,不过是来与谢老夫人见礼的,见了礼自然去前厅见那些大官去了,怎会与这些郎君们混在一起。听说本来卫郎君也是要来的,但是人家听说那个谢昭宁要来,便不来了!” 谢昭宁嗑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们说的卫郎君,指的就是赵瑾。 早年赵瑾在汴京世家中行走,是隐瞒了身份的。 赵姓乃是国姓,旁人一听他的真名,便会知道他身份不凡,而赵瑾最厌恶士族那一套,是不愿受身份束缚的人,因此他自称是高家的外侄来投身,名卫瑾。旁人并不知其实他出身皇家,身份显赫。 但即便不知道,赵瑾生得俊美,又在今年过了礼部的考核,中了贡士,世家娘子们也是对他趋之若鹜。 又听另一个长脸的娘子说:“我若是他,我也不来!那谢昭宁虽家世尚可,容貌据说也丑,又是从西平府这等野蛮的地方回来的,既无礼数也无内涵。听说这满汴京的儿郎,怕也没几个想娶她的,嫁娶艰难得很。倒是不如她的嫡妹谢宛宁。同是嫡亲的姐妹,怎的却差了这般多。” 两人说罢,圆脸的那个见谢昭宁突然停顿不吃,还问她道:“这位娘子看起来倒是有些脸生,你是哪家娘子,可是知道谢昭宁此人?” 谢昭宁虽恶名在外,但毕竟旁人只是听说,不一定都见过。因此并未认出她。何况传闻中的她,不仅品行低劣,手段恶毒,怕是连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也要生出来了。 谢昭宁才回过神来,只是笑了笑:“偏门小户的出身罢了,两位娘子不必管我,你们说就是了。” 长脸的又道:“你还是也听听罢,日后遇到了这个活阎王,你也能避着她些走!”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位娘子所言,我都记下了。” 此时谢昭宁听到一阵动静,抬头一看,是谢明珊捧着一锦盒缓步走进来,准备要上场了。因她是嫡亲的孙女,故最后一个上场,眼下还并未轮到她。 她似乎对自己盒中的东西甚是小心,只盯着这锦盒,走路时竟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姑娘身上,手上的锦盒顿时跌落,里头的东西也撞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竟是一块玉佛手! 谢明珊见东西碎了,心中一急,立刻抓住那小姑娘道:“是你撞我,眼下你把我的玉佛手撞碎了,你说怎么办!” 谢昭宁却又看到,那小姑娘正是方才尾随在自己身后,却又不说话的小豆丁。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又是着急又是害怕道:“姐姐,我……我没有撞你,是你走路撞着了我身上的。……我……我不是……” “你若是没有撞我,好端端的,我手上这锦盒难道会自己滑落不成?”谢明珊却因怕被人指责,强词夺理,渐渐镇定下来,要把事情诬陷到眼前这个小豆丁身上去,还说,“谢明若,不就是上次我拿了你的玉佩忘了还你,你何故要这般害我!这可是我要给祖母的寿礼,长辈若怪罪下来,我看你如何吃罪得起!” 谢明若! 听到这个名字,谢昭宁却顿时想起了这个小豆丁是谁。 谢明若是谢家三房的庶女。 而她与谢明若,关系却是不浅。 她有次参加谢家的宴席,因不被众人喜欢,便自己出来游走,看到有个小豆丁躲在假山后哭,便过去问她是怎么回事。小豆丁颤颤地捧出一只已经碎掉的、琉璃做的蝴蝶,说是嫡姐让她替她拿着,但是不小心摔碎了。若是嫡姐知道她将蝴蝶摔碎了,定是要责罚她的。 琉璃并不是贵重之物,方才在席间,谢老夫人给所有的嫡女都赏了一只,不过是拿着把玩罢了,谢昭宁听了,便从衣袖中捧出自己的那只琉璃的蝴蝶。跟她说:“你拿去给你的长姐吧,她就不会怪罪你了!” 她的那只琉璃蝶,与谢明珊的不同,翅膀透着幽幽的蓝,比谢明珊的那只还要好看一些,是她特地从谢明珊手里抢来的。 可是看着小豆丁哭得难受,她便想,我没有这个东西,又不会被责罚。 后来她被关在宗正寺了,已经嫁为人妇的谢明若竟然来看她。 托了许多的关系,塞了很多银钱,托了狱卒定要对谢昭宁好一些。随后走到她身前,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到她面前来,告诉她这个是怎么做的,她用了什么新鲜的食材。那个汤又用了最新捕捞上来的江鱼,琳琅满目,宛如宴席,因为那日是除夕。 最后,她将那只翅膀透着幽幽的蓝的琉璃蝶从食盒中拿出,轻柔又小声地说:“人家都说昭宁姐姐歹毒,是个坏人。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的,你定是个极好的人。” 幽蓝的琉璃蝴蝶落在她的手心上,像一只真正的蝴蝶那般,微闪着荧光。 她将琉璃蝴蝶握在手里,感受蝴蝶翅膀扎进掌心中,却宛如年少的自己回到身上,本以为再也不会哭出来的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到了那个地步,还有一个人相信,自己是好人。 若不是她上下打点,那段宗正寺的时光,她不知要受多少刑罚,多么难熬。 此时场中的谢明若已经被逼得哭了出来,而周围之人毕竟顾及谢明珊是嫡出,谢明若是庶出,不敢上前说话。谢昭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陷入回忆之中,而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还是小豆丁的谢明若轻轻往身后一拉,笑道:“谢明珊,分明是你自己撞到了她身上,何故诬陷于旁人?” 谢昭宁虽是笑着,可她的眼神却是冷的,谢明珊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看,立刻想起了她诬陷她的那天,被她打巴掌的场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退缩,却仍然强词夺理:“谢昭宁,难道你说了就作数了不成!” 一听谢明珊竟称此人为谢昭宁,周围人纷纷议论起来,方才和谢昭宁说话的两个娘子互相看看,彼此端起了对方的瓜子碟,悄悄地溜出了宴息处。 原来这便是那位传说中的谢昭宁。传说误人,她竟没有长成青面獠牙的模样! 谢昭宁依旧笑道:“我说了的确不作数,但还想问问明珊妹妹,明若妹妹方才本一直就站在这里,并未走动,是你从外面进来,撞到了她身上,在场娘子皆有见证。难不成你一句话,便可以信口雌黄了?” 因谢明珊是谢家嫡出,而谢明若是庶出,旁人也不会为她说话。但真的到了一决是非的时候,人家倒也不会胡诌了来帮她,谢明珊本就是强词夺理,听了她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仍然强行道:“难不成你就看到她并未走动了?” 谢昭宁走到玉佛手的碎裂处,指着几处碎痕道:“瞧着玉佛碎片的方向,明珊妹妹是从厅外进来,迎面失了手。可方才,谢明若却是在你旁侧,并非能撞着你的方向。你莫不成,还能信口胡诌,说是她撞了你?” 她锐利的眼神看向她:“二伯母正在外头待客,或者我请了二伯母进来,她自会评说?我看眼下还有时间,你倒不如赶紧回去换一样寿礼,长辈反倒不会说什么!” 谢昭宁言辞确凿,说得又实在在理,她还不回去换新的,只怕长辈们真的要知道了。摔坏了给长辈的寿礼,定是会被母亲责罚的!谢明珊才不再说话,哼了一声退出了茶室。 谢昭宁这才又走过去,对谢明若道:“没事了,她不过是纸老虎而已,你不必怕她的。”她知道这小豆丁还有些怕她,便准备自己走了。 谁知小豆丁却伸出手来,将她拉住。眼睛闪闪地看着谢昭宁,鼓了半天的勇气,才用细弱的声音道:“谢谢昭宁姐姐。” 原来她知道她的名字。 谢昭宁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下次被人欺负,不许愣在原地,定要好生驳斥回去,明白吗?她这样无礼的,便是怕了咱们这样有礼的。” 谢明若点了点头,对着谢昭宁露出小小的笑容。 只听外头女使唱和,送礼已毕,要请诸位郎君和娘子到宴息处的场上说话了。 谢昭宁便同谢明若走出去。诸位娘子、郎君都已经立在厅堂之中,堂祖母则露出和善的微笑,道:“今日是春后初晴,天儿也是个好天儿,你们这些娘子们、郎君们来陪我过寿,我是极高兴的。一会儿吃过午宴,便设了击鞠会,在旁的击鞠场中举行。各位擅长击鞠的娘子、郎君们尽可参与,老太婆我,亦拿出一样彩头来,到时候你们谁击中的球多,便能夺得这个彩头。” 击鞠便是在马背上击球,击鞠之人要同时精通马术和球术。是时下除了投壶、蹴鞠之外,汴京中最为流行的活动,娘子、郎君们会的都不少。 余氏身边走出个穿暗红比甲的姑姑,手上端着个红漆的方盘,只见那方盘上,放了一枚通体纯白,以双股缠绕的玉环,又以游鱼纹雕凿,莹若透光。真是上好的羊脂美玉。这簪子的样式也极别致,现场的娘子们看了,难免都眼神一亮,纷纷议论起来。 有的郎君却笑道:“老夫人,这样的玉镯,给娘子们做彩头是极好的,那咱们的彩头,也是这个么?” 余氏笑说:“这自然是娘子们的彩头,诸位小郎君若是赢了头彩,便能得西北蕃马一匹作为彩头。” 时年汴京的马还是极金贵的,西南马、淮马较常见,可是西北蕃马品种精良,民间是难得一匹的。也就是两个谢家,都是财大气粗的,才能拿出这般的彩头来。小郎君们又有几个不爱马的,闻言也都摩拳擦掌地兴奋起来。 谢昭宁看着那羊脂美玉,眼睛却微微一眯。她想起来,这枚羊脂玉环,最后是被谢宛宁得到了。 谢宛宁击鞠的技术极好,在世家娘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又有谢明珊、和另一个爱慕她的郎君帮助,最后成功得到了这枚玉环。且后来这枚玉,竟被后来的太妃认出,是她母亲的遗物,她一直在寻觅。谢宛宁就将这枚玉环送还给了太妃,得到了老人家的一个承诺。待到她需要时,老人家一句话,才使得她成功得到了慈济夫人的封号。 谢昭宁看向谢宛宁,只见她果然已经看上了那枚玉环,看着那玉环的目光一瞬不转,并非寻常感兴趣的模样,而是极想得到手。想必她是不知在何处,得知了这枚玉环的来历。谢昭宁想了想,平阳郡主是太妃所封,想必,她是通过高夫人知道的。只是现场,这些夫人们并不在,高雪鸢虽然在,可她对击鞠这样的活动并不感兴趣,对什么彩头更觉得无聊,不过已经坐在一旁,由两个女使服侍着喝茶了。 既是如此,她自然不会让这东西落到谢宛宁手上,日后平白多了助力。 不过她还没有说话,就听谢明珊突然问道:“昭宁姐姐是从西平府回来的,想必是极擅长击鞠的吧,击鞠会这样好玩的事,昭宁姐姐不参加吗?” 谢昭宁抬起头,只见谢明珊、高雪鸢和谢宛宁都看向她,莫不如在场的郎君和娘子们都看向她。而谢明珊面露得意之色。 高雪鸢开口说话了,她还记得方才之事,嘲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咱们这位西平娘子,是出了名的草包,什么也不会的。上次的琼华宴上,她连马背都上不去呢,你还想让她击鞠吗?岂非是丢人现眼了!” 谢宛宁却拉了拉高雪鸢的手道:“妹妹,毕竟是我长姐,你……你还是不必说了!” 高雪鸢却反而握了握她的手,道:“谁不知道,你的击鞠是咱们这些娘子里最好的,你便不要自谦了。有的人如此无能,怎配做你的姐妹!” 谢昭宁听了却轻微地一笑。 击鞠这样的活动,连汴京的娘子们都会。按理说她这样从西平府回来的人,绝不应该是不会的。 的确,无人知道她击鞠的技艺极好,不光击鞠,投壶,蹴鞠,乃至射箭,她都是一把好手。 只是此前,谢昭宁听闻,赵瑾喜欢的温婉娴静的女子,极不喜欢活泼的女子,何况汴京中人又说她粗莽。便一昧力求自己也能修得温婉模样,装作喜欢琴棋书画,对击鞠、投壶、捶丸这类活动从不涉猎,仿佛不会。可她又真的会那些风雅之事吗?她才学几年,能比得过这些从小在汴京长大的娘子们? 废弃了自己擅长的,为了逢迎别人,去学自己不擅长的,实在是荒唐。偏偏以前的她不懂得这个道理,从西平府回到汴京许多年,竟都没有再展示过自己擅长的东西。落在父亲母亲眼里,就是她真的什么也不会。落在整个汴京眼里,就是她已经在西平府被养废了,且还为人歹毒,早已是毫无优点。 谢明珊问出此话,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不会击鞠的,可能连上马都困难。所以才故意激她参加击鞠,想让她出丑。 无论她答不答应,都是落了下风的。 不答应,那自然就是不会,旁人越发耻笑她。但若是答应了,在击鞠场上丢了人,更落人笑柄。 见谢昭宁沉默不语,谢明珊和高雪鸢更以为此,谢明珊继续说:“昭宁姐姐竟真的不参加么?你若真的不敢参加,我们可就真的以为你什么也不会了呢。你来参加,说不定还能赢得头彩呢!” 她话一出,围着她们的贵女们自然发出一阵笑声,郎君们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看她的目光多了审视。 眼前这个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谢昭宁啊!百闻不如一见,瞧着肌肤如雪,乌发轻挽,眉眼间波光潋滟,这满庭的女孩儿竟没有一个比她好看的。但是想到传闻中她做过的那些事,便只剩几分轻视,再好看又能如何,谁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回去呢。 谢昭宁抬起头来。 20.第二十章 厅堂中仍是热闹。 谢昭宁笑道对谢明珊道:“我参加倒也可以,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便是你也要参加,但是你若输于我了, 筹数比我低,我就要你向明若沏茶认错, 你可同意?” 谢明珊却以为她是因激将法,昏了头, 才想参与。谢昭宁不学无术她们又不是不知道, 她平日连马都不曾骑过, 也从不曾捶丸, 她还能会击鞠不成? 且她答应是最好了, 若不答应只能口头笑她两句。若是她答应了, 还能看她在场上出尽洋相呢。 因此谢明珊冷笑道:“要我沏茶认错?非得你取得头彩不可!” 谢昭宁没有一丝犹豫, 马上道:“一言为定。” 旁边站着的谢明若听着却有些焦急, 在旁轻轻地扯了扯谢昭宁的手。她知道昭宁姐姐是不擅击鞠的, 她怕昭宁姐姐是为了让谢明珊向她道歉,才要参与。谢昭宁则对她笑了笑, 以示安慰。 高雪鸢此刻也冷哼一声:“你还想得了头彩,痴心妄想!” 谢昭宁自然听到了,看向高雪鸢笑道:“那我若是真的得了头彩,高家娘子如何?” 高雪鸢讨厌这些动来动去的事, 她是不上场的,可是谢宛宁会上,而且就她知道,谢宛宁还会有个帮手呢。难不成,谢昭宁还能赢得过这两人不成。 因此她毫不在意道:“那你想如何?” 谢昭宁笑道:“方才与高家娘子初次会晤,娘子言语之间似有对我不满。我虽出身西北, 你们笑我粗鄙,亦知非礼勿言四个字。不想高家娘子受世家教养,竟也不知这等道理。我若得了头彩,便要娘子给我沏茶认错,如何?” 高雪鸢脸色一红,却是气的。她是平阳郡主的女儿,母亲宠她入骨,平日甚是娇惯,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没曾想方才母亲在的时候,谢昭宁不发作,如今却是发作了起来,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去脸。她现在只想看谢昭宁出丑,她说这样的大话越多,不就越发的出丑吗,因此冷笑:“你真得了头彩,那我便向你认错。你要是没得,便是你向我沏茶认错!” 谢昭宁也含笑应好。 高雪鸢虽并不觉得谢昭宁会取得头彩,但为了能让谢昭宁彻底难看,便看向旁边的谢宛宁,道:“宛宁,你是要参加的吧?” 谢宛宁击鞠的技艺,在她们这些世家女子当中也是最好的,上次高家的琼华宴也办了击鞠会,谢宛宁赢得了头彩,得了一枚金衔碧玺石的宝簪。 她又道:“你的击鞠是最好的,上次也赢了满堂彩,若为了避你长姐不参加,我便不理会你了!” 谢宛宁似乎犹豫了片刻,旁边有个郎君便道:“娘子有何好犹豫的,难道你不避她,她就能真的赢了头彩吗!” 庭中又发出一阵笑声。许多郎君都是见过谢宛宁击鞠的,因此纷纷支持她参加。 在浪潮的声音中,谢明若更怕了,脸色煞白。但是她侧头一看,昭宁姐姐还好生地站着,便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告诉自己不能怕。 谢宛宁才下定决心一般对堂祖母道:“我与长姐姊妹和顺,彩头却是不要紧的,既是为堂祖母献寿,孙女便也愿意参与,希望能与祖母搏得几分欢笑便是好了。” 谢宛宁说话最是八面玲珑,余氏又是个极简单和顺的老太太,含笑点头。又有几个郎君也报名参与了,这才将人数凑齐。余氏笑眯眯道:“好,你们都好,先下去吃了宴席,一会儿下午便去击鞠场。寻常我都要劝你们多吃些,今日可不能吃太多了!” 满堂都是笑声。 谢昭宁见谢宛宁仍然注意着那枚玉环,看了两眼,才同高雪鸢、谢明珊一起去花厅进膳了。她知道谢宛宁恐怕是根本未将她放在眼中,并不在意她是否参加这件事,眼中只有如何得到那枚玉环这一桩事罢了。倒是高雪鸢和谢明珊还多看了自己几眼,眼中尽是讥讽。 她们三人走了之后,场中响起议论之声。 “听说宛宁娘子的击鞠是最好的,她马术控制得好,捶丸也能一次便中……” “如此来那玉环岂不是确凿了是宛宁娘子的了!别人还参与个什么,不过是陪跑而已。” “还是昭宁娘子最是自取其辱,上次捶丸,她连马都怕呢。她还能取得头彩不成?同是谢家嫡出的,我看真是云泥之别!” 谢昭宁自是并不在意这些评价,她看谢明若还停在原地,似乎在出神,笑道:“想什么呢,已经快是正午了,你并不饿吗?” 拉了这小豆丁朝着花厅的另一侧走去。 她想着前世最后的经历,就想对这个小豆丁更好一些。谢明若实在是性子怯弱,她记得她后来嫁了个丈夫,她柔顺恭从,丈夫对她亦并不好。她想让她更明朗起来,庶出又如何,难道庶出就真的不如嫡出吗。 谢明若却很是担忧,小声地道:“昭宁姐姐,我没有关系的,你还是不要去比了。” 谢昭宁看着她还稚嫩的眉眼,却笑说:“你便等着看,姐姐如何让她给你沏茶赔罪的。相不相信姐姐?” 谢明若看着她的眼神明明仍然忧心忡忡,却缓缓地,从她细嫩的喉咙里挤出自己也不相信的两个字:“……相信。” 谢昭宁笑得开心,看来小豆丁虽是有些盲目地喜欢她,却还是有理智的,又摸了摸她的双丫髻:“走吧,吃了饭再说。” 看到昭宁姐姐摸过来的手,谢明若虽还有些害羞,却挺直了背脊不再躲避了。 * 待简单地吃过了宴席,众郎君娘子们都到了东秀谢家隔壁的击鞠场。 这个击鞠场并没有城外的击鞠场大,却是汴京的娘子郎君们击鞠最常来的去处。 宽阔的草地,还带着新生的嫩芽,草地两侧是两扇新漆木门,木门下开月洞,便以击入洞中为胜。旁边的马厩中养着十匹各种各样神骏的马,再另一旁则搭建了凉棚,是击鞠时郎君和娘子们休憩之地。 堂祖母余氏也被女使们扶着在主棚入座了,夫人们多去了牌九,击鞠这样年轻人的活动,便是各家的郎君和娘子们来得最多,也纷纷入座了各棚中。堂祖母两侧的棚中,一边坐着高雪鸢,另一侧却迟迟没有人入座。说是本来为顾家留的席位,人家顾三郎君后面都不再露面了,自是空着。许多还渴望能再见到顾三郎君一面的娘子都极是失望。 而谢明若也来到了棚外,余氏是再和蔼不过的人,对庶出的孙女也疼爱,笑道:“明若到祖母这里来坐吧!” 谢明若犹豫了一下,到了祖母跟前坐下,祖母也递过一碟果子叫她吃。感受到旁边高家娘子瞥过冷淡的一眼,她接过祖母递来的果子却无心吃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场上,着急得心快从嗓子眼冒出来。 而高雪鸢自然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她已经让女使们捧出了瓜果点心,等着看谢昭宁出丑了。 此时场上锣声阵阵,两侧的仆从将马厩的围栏打开,几位要参与比试的郎君和娘子们牵着各自选好的马入场了。 只见三位娘子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自然是谢明珊,她穿了件水红色的窄袖罗衣,长翰靴,是特地去换了骑装。谢宛宁则着一件浅粉色褙子,但是换了束袖和攀搏,粉色的裙裾飘动之间,衬得她清丽动人。随着她的登场,场中郎君们也响起一阵议论声。 随后谢昭宁出场,她着一件碧绿的窄袖罗衣,长发绾成圆髻,以珍珠簪固定。在击鞠场猎猎的风中,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眼神疏离镇定。 众人一怔,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又响起议论声。高雪鸢在棚中看到,却冷笑道:“难不成这般,她就以为她能击鞠得了了?” 此时三位要参与的郎君也入场了,一个是谢明珊的哥哥谢承山,一个是言行木讷的张家郎君,另一个却出身甚好,可是样貌平平,是忠勇伯家的四郎君董荐。三人一出场,谢承山笑呵呵明显是来走过场的,张家郎君是看着旁边神骏的马目不转睛的。可这四郎君董荐,却将目光落在了谢宛宁身上,似乎极是深情。 众人竟没想到,他也要参加击鞠,方才他可并没有报名的,顿时一阵哗然。 “方才还说宛宁娘子厉害,这董郎君一参与,旁人哪里还有机会。他击鞠极厉害,可是在兵部的击鞠赛中都胜过的!” “谁不知道他对宛宁娘子是追随多时,定是要和宛宁娘子一组的!” 他们又都看向谢昭宁,方才她自己可说过,要取得头彩的。 谢昭宁看着这董荐却心中冷笑,只因这董荐前世对谢宛宁痴心一片,得知自己在家中与谢宛宁过不去,因此这样的世家宴席上他对自己也时常冷眼相视,与自己过不去。 而他虽出身不错,但本人样貌平平,又没有功名傍身,也并不能袭承家中爵位,因此谢宛宁对他不是是利用。只要两个温柔怯意的眼神,这董荐自然心甘情愿被她拿捏。等利用到底了,谢宛宁又怎会真的看上他,最终还是设计了镇北侯世子,同人家成了亲。 可最后这董荐因为痴等多年,耽误了年岁,又仍然对谢宛宁余情未了,最后居然娶了谢明若! 他娶了谢明若,却又并不喜欢她,怎会不时常冷待,冷言冷语地折磨她。还继续追逐谢宛宁,为她生为她死,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这样的痴情种,就该自己痴情到死,为何要娶了旁人,祸害了人家? 想到这里,谢昭宁深吸了口气。好好,这些人倒是都凑齐了。 什么董荐,他加入了又如何,难道她还会怕了不成!她倒是想为谢明若,狠狠地打他! 六人要分成三组,谢承山选了自己的亲妹妹,那董荐也自然毫不犹豫地选了谢宛宁,只剩张郎君同谢昭宁成了一组。他性子木讷,虽然只剩谢昭宁可选,颇为无奈,但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这般一分组,旁人更是议论纷纷:“董郎君和宛宁娘子可一起了,旁的两队哪里还有机会,我看那谢昭宁是放了大话了!一会儿定要闹出笑话的。” “张郎君真是可惜了,他击鞠的技艺也不错,偏这次要被谢昭宁拖累了!” 听到众人议论的话,谢明珊更是目露得意看向谢昭宁,她能不能赢不要紧,要紧的是看谢昭宁出丑!这下哪怕以前她真的学过击鞠,还能胜得过人家董郎君不成? 谢昭宁自然是不理会这样的声音。等三队都牵着自己选的马列齐,那张郎君就低声对谢昭宁道:“谢家娘子放宽心就是,不能得就算了,那些人的话你不要在意。” 谢昭宁觉得他人甚好,摸着自己选的那匹黑色的骏马,便也对他笑笑:“张郎君尽力即可。” 张郎君竟因她的笑容一怔,这位谢大娘子似乎并非传说中那般歹毒不分是非的模样呢。 董荐看也不看谢昭宁,这样的比赛对他来说不过小巧,他痴痴地看着谢宛宁。谢宛宁嘴角含笑低头,眼神却是志在必得。谢明珊她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谢昭宁更是如此,她从来就蠢,以前不敢在这些地方与自己相争,如今更要露出蠢态了!她心里自然也是期待得很! 随即击鞠比赛开始,谢昭宁一按马背,利落跃上马。 她这般上马如此轻松,旁人看了自然一愣,这绝不是没骑过马的样子,反而是十分精通马术的模样,骑过七八年的马都没有这般精通! 还没反应过来,此时铜锣一响,谢昭宁叱了一声,竟在众人之前策马上前,直指马球! 当年她跟着大舅舅与军士们骑马击鞠的时候,练就了一声极娴熟的骑术和球术,别说娘子了,就是寻常的郎君都比不过她,在西平府时几乎没有敌手。不过前世她因极荒谬的原因,从未曾表露过,如今她明白了,自是要表现出来!正在看台的高雪鸢看到此立刻坐直了,心中突然一紧! 谢明珊还在熟悉马匹,却只见一道身影风驰般从她面前过,她一愣神,才发现竟然是谢昭宁! 再一刻,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马球已经被她一杆击中,直进球门,第一球中! 铜锣声响起,谢昭宁队伍的木板上多出一筹。仆妇大声唱道:“第一球,谢大娘子进!” 众人哗然惊讶,第一球竟是那个传闻中不学无术,什么也不会的谢昭宁击中的! 她竟然会击鞠,而且技艺如此娴熟! 谢宛宁也向着谢昭宁看过来,眼神极是震惊。旁边的董荐亦完全没反应过来,也是一愣,但匆忙之间,自是不会坐视谢昭宁继续,立刻策马而过,要与谢昭宁夺球。 谢昭宁却灵活地控马一跃,再用球杆将他别开,又是进了一球! 如此这番,几人才震惊地发现,谢昭宁与他们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她不仅是擅长击鞠,她这番击鞠的本领,便是连许多男儿也比不上的。 以前她不会击鞠的话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谢宛宁瞧了瞧旁边红漆盘上放着的双环玉镯,心里一急,咬咬牙策马再度上前!董荐追随其后,想去包绕谢昭宁。张郎君也没想到谢昭宁竟如此厉害,只觉得自己那匹骏马似乎有望了,心中一喜,立刻也策马上前去帮她。 谢明珊则是震惊地发现自己已是完全追不上谢昭宁的马匹,也被谢宛宁等甩在身后,又急又气,谢昭宁竟然真的会击鞠,而且她击鞠的技法比谢宛宁,甚至比董荐都还要好! 她的哥哥谢承山却是眼前一亮,赞赏道:“没想到昭宁堂妹的击鞠竟这般出色,有空还要向她多讨教才是!”谢承山是个十分热衷于击鞠的人。 谢明珊气道:“哥哥!你还不争!”她怕自己一会儿真的要给谢明若斟茶认错,已是急的不得了了。 谢承山却对自己有自知之明,道:“还争个什么,他们哪个不比我们厉害。妹妹啊,这个头彩你本就是得不到的!” 谢明珊却急道:“你若不帮我,我回去告诉爹爹,叫他罚你抄书去!” 谢承山只能无奈驱马上前去争,暗想回头定要向昭宁堂妹讨教骑术才是。她果不愧是从西平府回来的! 高雪鸢气得把手里的糕饼揉碎了。谢明若则是喜开颜笑,她没想到昭宁姐姐竟然真的会击鞠,她不会输!她甚至是极有可能赢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站起来为谢昭宁呼喊。哪怕旁边的高家娘子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也不在乎。 看棚中的众人也为料到这般发展,方才还嘲笑谢昭宁不自量力,没想到人家竟十分擅长击鞠,和董荐对战也是不输! 她在场上跳跃奔突,身姿矫健,绿色的骑装在猎猎风声的击鞠场上化成一道风,自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这又哪里是那个一无是处,满汴京都是坏名声的谢昭宁了! 此时场上除了她的队友,剩下的四人都开始包围她,可是她却十分的矫健,总是能在惊险中脱围而出。看客们本一开始还嘲笑于她,此刻却都不由地被她牵动,竟都纷纷站起为她喝彩起来。 而董荐又怎甘于这般,立刻驱马上前与她争球,他也决不能输! 21.第二十一章 此时击鞠场的入口又有纷乱传来, 围观的众人们看去,只见方才只在谢家后院露过一次面的顾三郎君又来了。 他仍然那副俊秀潇洒的派头,被众人围拥着坐到看棚之中, 和老太太见了礼。一半的娘子又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他却笑道:“诸位看便是了,不必理会我。” 可是娘子们自然还是偷偷瞥他。 他则看向场中正激烈的击鞠赛, 笑道:“这绿色骑装的娘子是何人,竟将董荐给压过去了,当真厉害啊!” 他们这些郎君都是相熟的,顾三郎君也和董荐击鞠过。 有人便向他解释道:“三郎君, 这位便是榆林谢家那位大娘子。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击鞠呢!” 顾三郎君才略挑眉,想来竟是听过谢昭宁的名声。不过他对这些世家娘子并不感兴趣,觉得都是一群喜欢围拥他的花痴之流,没一点内涵, 只是笑道:“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赢了, 董荐回去怕是要被嘲笑了!” 众人也都笑了。 这样的笑声, 场中的董荐自然也听到了。 那董荐早收起了轻蔑,起了重视之心,他上前别住谢昭宁, 令谢宛宁也进了一球, 只是脸色却不再那么好看了, 他在汴京中击鞠也是数一数一的, 没想到自己竟在一个女子身上失了前蹄。之前不过是想讨了美人欢心随意打打,此刻必须全力以赴。 顾三郎君仗着比他家世高,比他长得好,如今竟来看他的笑话,他怎么气得过! 董荐毕竟是男子, 击鞠的技术又是极好的,很快亦让他进了一球,如此便是打平了。 谢昭宁知道仿佛又来了人,但她也并不感兴趣,她眼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赢了这场击鞠赛!只有谢宛宁这些人并不足惧,这个董荐倒是的确有几分厉害。但是她也不会这般轻易输给他,只是她双腿之力毕竟不如男子,便是催了马也有些赶不上速度。 但是她还有法子,以前在军中击鞠,她时常用此法,就是将士们都比不过她。 谢昭宁手中出现了一根尾部圆钝的木簪子,竟是直接朝马屁股上扎去! 如此一番,不会令马儿受伤,却能促使马儿跑得更快。因她身姿灵活,控马技术娴熟,亦决不会因此被马从背上甩下来,而是径直赶超过董荐,抢过他杆下的球再进一球! 观众的心早已被她牵动,场中为她爆发出欢呼声,竟没想到这场马球赛如此的精彩淋漓,谢昭宁一个从前据说从不会击鞠的人,竟能赢得过京中以击鞠出名的董荐,而且表现得如此精彩!这谢昭宁似乎并非传说中那般一无所成,倒还是有几分魅力的。 如此顾三郎君也笑了道:“手法精巧,这位娘子想必是有多年击鞠经验的。” 高雪鸢仗着家中与顾家是有些七拐八拐,沾亲带故的关系的。因此问:“顾家表哥如何不去击鞠,您若去了,他们也都不会胜了。” 她已是定了亲的人,对自己那门亲事也是满意的。并非对顾三郎君有什么想法,但是能跟顾三郎君套了近乎也是好的。 这话并不假说,顾三郎君和董荐这等公子哥又不同,定国公家是在战场上打下的家业,他们家中的儿郎自幼习武,真的上场了,绝非这些普通的世家娘子郎君能比的。 听说顾三郎君武艺颇佳,他看着仿佛潇洒郎君,实则以一敌五也是不怕的。 顾三郎君就笑道:“胜之不武,欺负了人,倒也不必。” 他们在此一番对话,场中的争夺却是已经白热化,眼下几乎只是谢昭宁和董荐在比,且渐渐地,董荐竟然处于了下风。谢宛宁亦是完全不能再参与其中,眼看着局势不再,即将要失去玉环,指甲狠狠扎入肉中。 此时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之中,方才那布衣青年竟再次出现在了击鞠场的角落里。 还是在一棵发芽的柳树下靠着,晒他的太阳。 只不过此时,他身旁多了一匹骡子,他将手中端着的那盘樱桃,一颗颗地喂给骡子吃。 骡子吃了嫌酸,嘶嘶地喷气。但也不知道怎的,还是要凑上前去吃。 而那董荐,却听着顾三郎君的嘲笑,因眼看着就要胜了比赛,眼中闪过一丝阴影。 如此便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亦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竟会输给了一个黄毛丫头……他回去在世家郎君里怕是要被耻笑到死,这辈子击鞠都会被人提起!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球杆竟以一种极特殊的手法,隐秘地朝着谢昭宁骑的马身上点去。 看棚里其他人并未察觉不妥,可那顾三郎君却看出来了,眼睛一眯。 这董荐当真心思歹毒,若这娘子这般摔下去,只怕毁容也是轻的! 但是片刻之间,他又没有帮的可能。 谢昭宁虽专注于击鞠,但也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她曾淫浸击鞠多年,哪里不知道他这一手法是何用意,眼神一凛,向旁侧跃去,同时亦伸出杆来,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正在此时,不远处那布衣青年看到此情景,却轻轻地啧了一声。手中却出现一枚樱桃核,夹在食指与拇指之间,顷刻弹出! 与此同时,场中的董荐的马,前蹄突然弯折而跪,竟是倾倒向前,连人带马摔滚了下来,滚了一身的尘埃,摔得一塌糊涂! 青年仍然安静地把樱桃递给骡子吃,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并无干系。 此时滴漏终于到了尾声,击鞠赛结束,谢昭宁与张郎君得了五筹,谢宛宁与董郎君只得了四筹,屈居第一,谢明珊与她兄长一筹未得。负责计数的仆从便朗声道:“本次击鞠比赛时辰已到,谢大娘子和张郎君得了头彩!” 谢昭宁终于赢得了头彩! 场中为谢昭宁爆发出掌声,看着她的眼神不再如以前那般是嘲讽、疏离。而是更多的带着陌生和好奇,喜欢击鞠的娘子郎君们看她的眼神更是热热的。 谢昭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勒马而站,她抬眼看去,看到众人围拥着自己时热烈的眼神,她想到前世到了最后,那些人看自己的那样的冰冷和厌恶,那样唾骂的话。她心想,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错的,她应该是要这样活着的。何况,她还赢了玉环,为谢明若赢了一声道歉。她遥看向看棚的方向,只见谢明若性子这般内敛的人,也在为她高兴欢呼。 自然,旁边的高雪鸢,脸色已经难看得可以。而谢明珊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拼命掐她兄长的胳膊,把谢承山掐得嘶嘶叫疼。 小厮们则飞快冲进来,将董荐扶起来,毕竟董荐是侯门嫡子,若是受伤谢家也交代不过去。谢宛宁也赶紧下马,上前关怀,董荐摇头道没事,看着谢昭宁的目光多了几分惊疑和阴沉。 谢昭宁自己也并不明白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董荐怎会自己摔了。她方才虽然避开,但她那杆子并未挨到他身上。但看着谢宛宁安慰她,她还是嘴角微勾。 堂祖母将众人都叫了过去,站了起来,拉着谢昭宁的手,兴高采烈地夸道:“昭宁从前不显山露水,不想击鞠如此厉害。堂祖母今天看得高兴!” 亲自将那玉环交到了谢昭宁的手上,又叫仆妇将那匹西北番马牵过来,要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张郎君,张郎君一脸地高兴,不住地向谢昭宁道谢。今日能赢了这次击鞠全凭谢昭宁。 谢宛宁在旁也向谢昭宁道喜,指甲却掐进手心里,不想自己竟就这般与此物失之交臂,亦不想今日竟出了如此多的意外,竟让谢昭宁出了风头。她心中的不甘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寻常这样出风头的明明都是她,今天竟然让谢昭宁也出了风头! 谢昭宁握了握那触手生温的玉环,这样的东西现在是用不上的,但是只要不落在谢宛宁手里,她就是高兴的。 堂祖母精力毕竟不济,在这击鞠场看了多时,已是想要回去歇息了。 谢昭宁看到站在堂祖母身边,眨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的谢明若,她看向谢明珊,笑着问:“明珊妹妹,方才答应过我什么,总不会忘了吧?” 谢明珊和高雪鸢自然是根本没料到谢昭宁竟真的能夺得头彩,根本没准备向她奉茶认错,这岂非是丢了大人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答应的,眼下又被众目睽睽地看着,又如何能反悔,她们在这汴京的世家中,如何能处下去。 两人只能极不情愿地,一个向谢明若奉茶认错,一个向谢昭宁奉茶,谢明珊说话的声音似乎比蚊子声还要小些,几乎都快听不到了。高雪鸢自是高傲,又怎会说出赔礼的话,动了动嘴唇应付罢了。 谢昭宁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之辈,何况这两位贵女,又是实在是高身份,她并不能真的得罪。只是将此作为赌约,才能逼她们说出道歉的话。 她们道了歉仍是不甘,但方才丢了如此大的人,也奈何不得谢昭宁了。 谢明珊拉着高雪鸢的手,有些笨拙地安慰她:“高姐姐不与她计较,高姐姐是有大前程的人。她呢,不过是个连求亲之人都没有的可怜虫罢了。” 谢宛宁也柔声道:“义妹莫气,下午便是你极喜欢南戏,咱们正好能回去看戏了。长姐的性子便是如此,义妹莫与她计较就是了。” 谢昭宁在背后听了笑一声,但也懒得说谢宛宁什么,想必她今日是早已气疯了,恐怕正忍痛至内伤,说什么都是合理的。 此时林氏派人来传话,要她们这些郎君娘子们也回去了,她们特地请了时下汴京极有名的庆远班子来演南戏,眼下家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派了轿撵和牛车来,高雪鸢这样身份的贵女,自是坐着轿撵走的。本来因被迫要给谢昭宁道歉,是气得不行的,但是听了谢明珊和谢宛宁的安慰,她也顺气了。 谢昭宁这样的人未来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随意寻个举子或者富户嫁过去罢了,哪里有她未来这般的煊赫,根本不必与她生气。想到这里,高雪鸢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只是还左右看了看方才匆匆露面的顾三郎君,疑惑道:“顾家表哥却不知又去了何处,否则也可以回去一起看南戏了。” 高家与顾家虽都是顶级的豪绅之族,但是顾家与高家还是一道天堑,何况高家真正厉害的是大房一家,平阳郡主一家是一房。高雪鸢称顾三郎君为顾表哥,仍有套近乎之意。 但是四下看看,并不能找到人,贵女们便也失望离开了。 谢昭宁则需要上牛车,但她摆手拒绝了,不过几步路而已,她倒不如自己走回去罢了。 谢明若想同她一起走回去,但是谢昭宁想着她身子弱,又跟着跑了半天,叫她同自己的姑姑先回去,并且认真地揽着她的肩,告诉她:“明若,你听姐姐的话。日后谢明珊若是还欺负你,你就来找姐姐,明白吗,姐姐帮你欺负了她回去!” 谢明若点点头。她现在还不过十一一,长得极粉嫩可爱,一双眼睛里只印着她。 谢昭宁想起董荐那个模样就犯恶心,击鞠比不过自己,竟然还想动手。这样的蠢货,以后定是会家暴妻女。又想到这样的蠢货,日后居然会因为耽搁了年岁娶了明若,她就极其不舒服。她又告诉谢明若:“还有,再记住姐姐的话,日后一定要自强,即便是姐姐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任人欺负,明白吗?” 她也并不能直接告诉明若,不要嫁给董荐。她这样不受宠的庶女如何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只是,她定会暗中帮助她,绝不会让她再落入泥泞中就是了。 但是无论什么境况,人都要自强,这句话她却是要告诉她的。 谢明若还是乖乖点头,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她都会同意一样。 谢昭宁看得心里软软的,又摸了摸她的额发,才让她的姑姑将她带走了。只是仍能看到车帘挑起一个小角,似乎还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和青坞这才一起离开击鞠场。击鞠场是通过一条宽阔的青石路,直接与东秀谢家的后宅相连的,主仆两人不过走几步路,就到了东秀谢家后院的半坡亭。青坞也被她方才的击鞠赛感染,她的击鞠也极好,热烈地同她讨论她的技艺是否退步了。主仆甚至约着日后去城外,带着红螺一起去击鞠。 只是此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这位娘子留步。” 谢昭宁回过头,只见此时已是春日的黄昏光景,四下淹没在黄昏的光晕之中。一株杏花树横斜于半坡亭外,而方才她见过一面的布衣青年,正蹲在树下。 看到她之后,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他一直是蹲着,待他站起来,谢昭宁才发现他生得极高,身材修长。因他长得极好看,长眉入鬓,双凤眸,当他缓步走近时。风吹起他的衣带,动作竟十分优雅,宛如云中白鹤,恍惚之间,谢昭宁竟有种翩翩浊世之感。 随即,他开口道:“……我瞧着你近日怕是有血光之灾,这是我做的辟邪符咒,承蒙娘子赐樱桃之恩,这枚辟邪符就送给娘子吧。” 说罢他伸出手来,他白皙修长的掌心上,果然摊开放着一枚符,黄色的纸,叠成了三角。上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辟邪斩妖除魔’。 谢昭宁:“……” 这人究竟是谁? 她才没有什么血光之灾,要什么辟邪符! 他分明看上去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怎的要做什么辟邪符咒? 她正想开口拒绝,此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四叔,您怎么在这里?” 谢昭宁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方才那个被众人围绕的顾三郎君,身后跟着两个侍从,正笑着走过来,看着两人的神情却有些疑惑。又更多地看了谢昭宁一眼,刚才谢昭宁在击鞠场上夺得头彩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过他如此郑重的眼神,仿佛疑惑她为什么能和这位青年搭上话:“谢大娘子?” 谢昭宁听到他叫面前这个人四叔,心中却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又看向面前这个仿若穷书生一般,腰间却又挂了个罗盘的青年。这位顾三郎君是顾家的旁支,能让他叫一声四叔的,必然是顾家的主支,并且辈分在他之上。 四叔……极具危险…… 谢昭宁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她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青年是谁了! 当年她毒冠汴京,可也不过是个妇人,能造成的破坏有限。可那个时候,汴京却有一个真正的极恶之人。他曾于家族覆灭之时,提刀斩亲兄,灭母族,后替新皇诛十族、灭西夏,人称‘十殿阎罗也要拜他之下’的绝对狠人,他的名字如雷贯耳,能止小儿夜啼。就是赵瑾也并不能将他奈何。 那时候的满汴京,说到谢昭宁,能痛骂三天,不绝于耳。可是说到他,却只能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他就是定国公世子,后来嗜杀成性的北厉王。 可是谢昭宁仍记得,他有着一个极文雅的名字—— 顾思鹤。 22.第二十二章 顾思鹤见谢昭宁听了顾三郎君的话, 竟往后轻退了一步,他眼睛微微一眯。 随即淡淡道:“阿寻,你来了?” 又伸手指了指谢昭宁, 说:“方才承蒙这位娘子送了我樱桃,我便也想送她一样东西罢了。” 顾寻的目光再度落到谢昭宁身上,想到方才她在那击鞠场上,倒也是技艺出众。可是顾思鹤实在是太不同了, 在整个顾家, 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他不过顾家旁支, 已使得各家娘子们趋之若鹜, 恨不得能嫁了他攀上顾家飞上枝头变凤凰。换成了他顾四叔—— 他四叔是何人, 真正的定国公世子爷, 姑祖母捧在手心里宠着, 老太爷含在嘴里怕化了,未来定国公家的继承者。那便不仅仅是趋之若鹜了, 那是各家娘子们想法设法,不择手段,都要与他套近乎,想要嫁给他。 平日里走到哪儿,四叔身边都被各种女子围绕, 那些娘子们想的法子他看着都匪夷所思。索性他四叔亦是他生平见过最聪明绝顶之人,也从没有人能算计他成功过。 怎的今日, 居然和谢家这么个小娘子说起话来。而且谢昭宁还要送他什么樱桃, 顾思鹤去到哪里需要别人送樱桃了? 因此顾寻上前一步, 笑着拱手对谢昭宁道:“不知这位娘子是哪里与我家四叔有一面之缘?可的确是多谢了。” 谢昭宁看他警惕的神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是无言。 她无意攀了什么高枝, 更无意攀这根枝——真的攀了上去,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且哪里是她送的樱桃,分明是顾思鹤自己开口要的,吃了还嫌酸。何况当时她递樱桃,根本不知此人竟就是定国公世子爷,她若知道自会躲得远远的。送给定国公世子爷一盘樱桃,她都不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别人要怎么嘲笑她。 她深吸了口气,也笑道:“方才席间不知是世子爷,世子爷想讨樱桃,就随手给了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两位郎君且说着话,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可是此时,身后又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站住。” 是顾思鹤低沉中略带轻柔的嗓音。 谢昭宁脚步一僵,她想离这样权贵的人物,离这般不知深浅的人远一些,何况她实在是不想被这些人用如此目光瞧着。那种仿若她痴心妄想的眼神,前世在赵瑾身上她已经遇到得足够多了,但是他真的出声喊了她,谢昭宁自然也不想得罪了他,免得自己未来是怎么死也不知道。 因此只能回过身,咬牙笑道:“世子爷还有何事吗?” 顾思鹤瞅了顾寻一眼,示意他不准说话,又跟她解释道:“不必介意,我身份特别,阿寻只是太小心了。”将手里的符又往前一送,道,“这道辟邪符谢大娘子还是收下吧,相信我,你真的有血光之灾。” 目光透露出极真诚之意:“我师承会灵观张真人,最精通面相之术,我看的面相不会错的。” 谢昭宁:“……” 她只能飞快地从他手里将符捡了过来。指尖略触及他的掌心,感觉到他的掌心是温热的,这还是让她有了些他更像人的感觉。在此前的传说中,就如同旁人想她一般,顾思鹤亦是长出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 可是她面前的,不过是个有些莫名其妙的俊美青年罢了。 这样的人,未来真的能做出斩杀兄长,亲灭母族的事情来吗? 而顾思鹤手微顿,缓缓收回手。 无论如何,总是不能得罪的。 谢昭宁于是屈身笑道:“多谢世子爷赐符了,我其实是极想要的,方才不过是我忘了罢了。” 顾思鹤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谢昭宁正准备再度告辞,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到一帮男子正匆匆走来,着朱色或青色的官服,戴长翅帽。父亲谢煊亦着官服在人群中,她没见过两次的二伯父、三叔父也在。 为首一年约六十的老者人鬓发微白,精神矍铄,着朱色官服,玉革带。 这位是谢昭宁的堂祖父谢景,时任审官院同知院,从三品的官衔。 谢昭宁眼神微眯,堂祖父谢景于他们家而言是个极特殊的人。 当年祖父与堂祖父都在度支司观政,后来祖父外放,便将年仅八岁的父亲托付给了堂祖父照顾。谁知这一照顾便是永别,堂祖父对父亲极好,与自己的亲生子一般无二地养大,精心培养,才使得父亲中了进士。 故父亲待堂祖父便如亲生父亲一般珍重,侍奉有加。榆林谢家与东秀谢家更是紧紧相连,难舍难分。 而她前世与堂祖父接触得并不多,只记得是个极果断,极聪明之人。心中最要紧的事,便是谢家的荣辱。 谢昭宁看着这群人过来,便十分懂事地又往旁边退了数步,必不能让大家误会她想和顾思鹤搭话。不过她也多虑了,这帮人哪里会注意到她,谢景带着谢家众男丁上前拜会顾思鹤,恭敬地拱手笑着道:“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老朽失察了。还请移步陋室一叙?” 顾思鹤对着这些人的态度比较淡漠,随意地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不过是跟着顾三出来转转,远远地瞧一下姑母罢了。你们不必如此慎重,倒是有些生分了。” 因着余氏与谢家老太太是亲姑侄女,故谢家与顾家有些姻亲关系,只是略隔得有些远,但并不妨碍两家以亲戚相称。 此时谢煊却看到了旁边的谢昭宁,微有些讶然地低声问道:“昭宁,你怎的在此处?” 谢景也回头看了眼,他是知道谢昭宁的,是谢煊从西平府回来的女孩儿,他的眉头轻轻一皱,很快就想到了和顾寻一样的东西。但他又是何等人精,随即含笑问:“倒是许久不见昭宁了,可是来此赏花的?” 谢昭宁都知道这些人的想法,都怕她是来攀高枝的,一切的一切,还要责怪这位顾世子爷,非要问她要樱桃,给她送什么辟邪符。可是他生在云端,从来看到的都是旁人的青眼,又如何知道他随意的举动,会给旁人带来什么麻烦。 谢昭宁笑道:“堂祖父安好,诸位伯伯安好,孙女的确是来此赏花的,眼下有些乏了,便先告退了。” 谢景也露出笑容来:“那便好了,院里的南戏快要开始了,你先回去看吧!” 谢昭宁退远了些,看到人群将顾思鹤簇拥,才轻轻吐了口气。 青坞方才也大气不敢喘,如今走远些了,才问道:“娘子,方才那位,便是定国公世子爷?” 便是连青坞,也知道这般人物。 整个汴京城,如顾思鹤这般身份贵重,又生得好看的郎君,恐怕数不出三人来。 谢昭宁随意点点头,心中却在思索着。 这顾思鹤,前世她并未曾留意。只记得旁人的传说中,他虽是定国公世子,行事却十分的散漫随意,老太爷说东,他偏要往西。老太爷说南,他偏要往北。老太爷让他学行军作战,学刀枪剑戟,他偏不愿意。定国公府与旁的人家不同,定国公家有正三品的武散官衔荫蔽,若是顾思鹤能习武,便能继承了这正三品的武官衔,这是何等好的事。 顾思鹤偏生不学武,不仅如此,还跑去科考。大概是的确聪明绝顶,竟真的让他考中了贡士,与赵瑾还是同一科的。老太爷欣然之,让他好生参加殿试为官,他倒是好了,竟又跑去跟什么真人修道,开始学面相之术,把家中的老太爷气得倒仰。 于是在传说中,哪怕出身定国公府,顾思鹤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整日里不做正事。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最后杀入定国公府,取了他兄长首级,屠了定国公府上百人,那晚的大雨中,定国公府里流出来的汇成的溪流都是血红的…… 再后来就是他被封枢密使,诛了对手十族,竟连对方的师友都未曾放过。满朝都是对他的非议,骂他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又再度提及他斩杀手足,背弃人伦的罪行,参他的奏折向雪片一样飞到中书省,递到新皇手中。随即他又领兵十万平了西夏,亲手将当时西夏的将领头颅砍下,挂在城门口十日,朝野中终于噤了声。 他凭一己之力撑起边关防线,使得西夏不能再进犯。与此同时赵瑾把持朝野,控制禁军。两人几乎将新皇全然架空,又不能奈何对方。若非顾思鹤,恐赵瑾早便能摒弃了新皇,临朝称帝。若非赵瑾临朝,亦不知顾思鹤已那样癫狂,究竟能干出什么改朝篡位、屠戮天下的事情来。 谢昭宁想到方才那个青年,他虽然有些不羁,行事作风也有些奇特。但看起来也是个脾性尚可之人。她实在是无法将他同最后那个狠决得能让人称十殿阎罗的顾思鹤联系起来。 这样一个人,为何最后会走到斩杀亲兄母族的地步? 他竟然不会武功么? 若他不会武功,又是怎的能杀兄长,灭西夏的? 谢昭宁并不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这些士族之事,在前世就深如鸿沟,并非她这样边缘得人物能够窥探的。 不过谢昭宁对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却不是他斩亲兄,诛十族。也不是他平定西夏,枭首示众。而是当年她下宗正寺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骂她坏。 唯有他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蠢。 前一世,她听到过的,对自己最中肯的评价。 想来自己日后应也是遇不到此人了,便不再去想了吧。 她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 此时夕阳西垂,顾寻却好不容易将谢景一行人打发走,准备带他四叔回府。 只见身旁的顾思鹤望着无边无际的覆盖于大地之上的浅金色夕阳,感叹道:“旁人都重金求我赐字,偏偏她还不想要,世风日下啊。” 很是唏嘘的模样。 顾寻看了看方才谢大娘子离去的方向,嘴角抽了抽:“四叔,您还时常说我不学无术,世风日下这个词是这般用的吗!”又说,“您和别人说她有血光之灾,人家如何肯要?我看您还是别跟着张真人学什么面相之术了,上次您说管家的儿子要血光之灾,人家转眼就中了大财。您又说厨房的张姑有财运,人家第二日就摔断了腿。您知不知道府中人现在走路都避着您。” 顾思鹤哪里肯听,他不想听到任何对于他面相之术的否定,这是他目前最热衷的事情。 他摆了摆手,觉得自己这个分明与他同岁,在人前风流潇洒的侄儿,人后简直比他院里的姑姑还要啰嗦,索性不再理会他,径直朝远处走去。 顾寻看到他走远如何肯,他四叔一点武功也不会,身份又特殊,他实在是怕他四叔有什么不测,那他回去也别活了。 他追上去问道:“方才您为何要说是谢大娘子赠您樱桃,弄得我还误会于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方才没去击鞠场,没看到那谢大娘子痛击董荐的模样,可是要笑死我了。这谢大娘子倒是有些意思!” 顾思鹤的脚步更快了。 23.第二十三章 你休想我会原谅你 谢昭宁在击鞠会上大放异彩之事, 谢煊和姜氏也很快知道了,将三个女孩儿叫到正堂来说话。 谢煊看谢昭宁的眼神有些欣慰:“……你击鞠得好,以前又为何要藏着。父亲以前觉得你不学无术, 想来倒是偏颇了。”又跟姜氏说, “家中倒是有两匹西北番马, 原是我和义哥儿用, 我那匹已是不用多年,想来都已养得膘肥体壮了, 对马不好。你将这匹马拨给昭宁吧,以后无论去参加击鞠、赛马的, 用自己的马, 总比旁人的更好。” 谢昭宁前世从未见过谢煊对她欣赏的眼神。在她初回来的时候,谢煊看她亦是慈爱的,只是后来,她犯错越来越多,许多事也是真的做了, 父亲才对她越来越不信。直到后来,父亲的一巴掌将她彻底打醒,说要将她送去静心庵,但最后也没有成行。直到大舅舅回来,她闹着要跟大舅舅走,父亲才将她交给了大舅舅照管。 姜氏笑着点头, 看着谢昭宁的眼神更是亮闪闪的:“昭宁,你击鞠的技艺, 是跟着你大舅舅学的么?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学过呢。” 谢昭宁知道母亲也学过,笑道:“那改日母亲同我一起去击鞠场练练?” 姜氏却露出些叹惋的神色:“身子早就沉了, 哪里还跑得动!” 女孩儿出了阁,做了旁人的妻,许多事便不能肆无忌惮地去做,何况她是谢家的宗妇,在外要稳重端庄,自然不能再做这样小女儿的事。 谢昭宁就挽着姜氏的手道:“我看母亲还身轻如燕,必是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大舅舅也说,您当时练得十分好。” 实际上大舅舅的原话是:技艺差还天天都想往场上跑,我是她师父都嫌丢人。 姜氏难得见女孩儿与她亲昵,自是高兴的,有些扭捏,有些自傲地道:“这是的,我还是有些天分的。” 谢煊不是没见过她击鞠,轻轻摇头,倒也不想戳破了。 谢昭宁见谢宛宁和谢芷宁都站在一旁,两人面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谢宛宁藏在身后的手掐得极紧。 此时谢芷宁轻声道:“长姐今日击鞠博了头彩,宛宁姐姐写字亦博了满堂彩呢!” 谢煊笑道:“这我如何能忘,你宛宁姐姐自是极好的,堂祖母也夸赞了她,说是给我们谢家在众人面前长了脸。”又转而对谢宛宁说,“父亲倒也不厚此薄彼,父亲那里还有一套奚廷珪制的精墨,一会儿派人给你送去。” 奚廷珪制的精墨亦被称作‘李墨’,为南唐后主李煜所喜,其墨研磨之后便有一股甜而幽微的香气,极金贵,一块墨便能值十贯钱。 看来父亲今日是极高兴的,送两个人都是大手笔。 谢昭宁看着,谢宛宁才将掐紧的手放松,屈身谢过谢煊。 谢煊又送了谢芷宁一套赤金的头面,此时却听外面响起热闹的声音:“……父亲、母亲,你们可在,孩儿回来了!” 听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谢昭宁的手微微一僵,她抬头看去,只见一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着玄色圆领袍,瞧着有些风尘仆仆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包袱给了随从,便利落地跪地,给谢煊和姜氏行了大礼。 谢宛宁和谢芷宁也面露惊喜之色,唯独谢昭宁,笑容微微一黯。 来人是她同父同母所出的胞兄谢承义,也是榆林谢家唯一的嫡子。 既是亲兄,应是与她极亲的,但是她和谢承义关系并不佳。 她初回来时,谢承义也沐修回家,不过那时候的她嚣张跋扈,欺辱旁人,谢承义又是那等义薄云天,极恨恃强凌弱之人的人,对她自然很是不喜。加之他从小和谢宛宁一起长大,将谢宛宁视为他亲妹。谢昭宁这样外头回来的,与他并无兄妹相处的情分,居然还欺辱谢宛宁,他又如何会喜欢。她见谢承义不喜欢自己,自然对谢承义也并无好脸。兄妹二人前世关系及其冷淡。 姜氏惊喜地啊了一声,便是谢煊都眼前一亮,两人连忙上前将青年扶了起来,谢煊看着儿子,语气是掩饰不住地激动道:“不是传话说,你还要过两日才能到汴京吗,怎的现在到了?” 青年笑容灿烂道:“孩儿四个月未见父母,自是十分想念,船行的速度太慢,孩儿舍了船骑马回来的!” 姜氏更是热泪盈眶,上前捧着青年的脸看,不住地道:“何必这般劳累,迟几日又有什么关系。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是苦了你了!如今有功回来了就好,你父亲也好将你留在汴京,不再去那劳什子的庆阳府了!你现在可要歇息?可进了晚膳了?若是没进,阿娘便让人传进来!” 谢承义是姜氏唯一的嫡子,自然是爱如珍宝,拉着就不肯放了。 谢煊则见长子虽难掩疲惫之色,但眼眸明亮神采奕奕,就知道他心中极高兴,必定会说自己不饿不累。对姜氏道:“你有问他的功夫,便有去吩咐的功夫!” 以往这样的话,姜氏还是要回谢煊几句的。但是今日高兴,姜氏就擦了眼泪道:“你说得是!我高兴糊涂了!”高声叫了春景、含霜等进来,让她们一个去传膳,做寻常谢承义爱吃的菜色,又叫她们另一个将前院的风宣堂赶紧收拾出来,给谢承义歇下。她们还以为谢承义还要几日才回汴京,近日又忙着堂祖母的寿辰,这些都还未曾收拾出来。 谢煊则转头对着几个女孩儿含笑说:“你们哥哥如今在战场上立了功,封了巡检,还不快来拜见你们哥哥!”虽朝堂封赏的旨意还没有下来,但今日谢煊同伯父谢景说话,已经知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故也不忌讳对外说了。 三个女孩儿便次第地上前,却是谢宛宁最先屈身笑道:“哥哥安好,妹妹盼着哥哥回来,已是盼了许久了,如今知道哥哥归来,还立了战功,都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还请哥哥不要见怪!” 谢承义看到谢宛宁,笑容更盛,双手将她托起道:“宛宁,你我多年手足的情分,何必将就这些虚礼。你上次说你喜欢庆阳的曹杏脯,哥哥买了几盒,一会儿便差人给你送去!” 谢宛宁笑得眉眼弯弯:“难为哥哥记得!” 两人自然十分熟稔,的确是当做嫡亲的兄妹相处过多年的。 谢芷宁也上前行礼,说了一串恭祝的吉祥话,谢承义也笑着将她托起,说给她带了庆阳的白瓜子。 谢昭宁默默看着谢承义和谢宛宁笑谈,心中叹了口气,也上前给谢承义行礼:“哥哥安好,恭祝哥哥了。” 她抬头,只见谢承义看到她的时候,笑容就已经略淡了下来,似有些敷衍地点点头道:“昭宁妹妹安好。”却也不说给她带了什么,被姜氏轻轻一戳胳膊,才道,“给妹妹带了几朵绒花,一会儿亦让人送去妹妹那里。” 谢昭宁早已见过谢承义对她这般模样,便是更坏的也见过,因此只是淡笑纳了。 姜氏瞪了他一眼,可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他。 几个女孩儿都见过了礼,谢煊想着今日宴席她们也尽都累了,让她们先回去歇息着,往日有多的说话的时候,几个女孩儿才纷纷告退。 谢昭宁从正堂出来,看着谢宛宁和谢芷宁略向她点头告退,各自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了。她却暂时不想回锦绣堂去,想着祖母此刻歇了,亦不想去打扰了祖母,便沿着石径走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前,凝望着平静的湖面,和渐渐暗下来的,投在湖上的霞光。 青坞瞧着她,不明白她所想,有些疑惑道:“娘子,怎么了?大郎君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想着过去两人的关系并不好,青坞又道,“您可是觉得大郎君对您略显冷淡?想来是您二人相处的时日还不够长罢了。时日长了,大郎君定会喜欢您的。” 谢昭宁却嘴角维扯,笑道:“相处的时日再长,会有他同谢宛宁相处的时日长吗。” 她却并没有这样的乐观。 她极目远眺着湖面上泛起的灰蓝色的雾气,想起前世谢承义回来后也不喜欢她。甚至在谢宛宁的影响下,越来越不喜欢她。最后她闹出将谢宛宁推下阁楼之事,谢承义甚至说出了没她这个妹妹诸如此类的话。两兄妹果然再也不往来,而后来谢承义回到了战场,继续建功立业。可是家中,蒋姨娘所生的庶子谢承廉却中了举,随着蒋家的起复谢承廉位置也走得越来越高。而谢承义却在战场上因后方军需运输不及时吃了败仗,回到汴京任闲差,又被人说强抢民妇打死了人,竟被父亲打断腿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她也关在禁庭里,听了他出事,好生嘲笑他。 活该,叫他不喜欢自己,被鹰啄了眼睛,活该落到那个地步! 他却开始时常往来禁庭看她,他找了份能往宫里送菜的差事,时常与她送些小东西,有时候是炊饼,有时候是糖糕,甚至有一次,他捎来了一整包的炙羊肉。羊肉价贵,他自己也舍不得吃,在旁边看她边吃边咽口水。她还是道:“你休想我会原谅你。” 他只是笑笑,说:“我欠你的。” 可是想着礼尚往来,她还是给他做了鞋穿。他的足跛了,有一只脚便特别地磨鞋子,总是比另一只烂得快很多。 再后来有一日,他说,他知道了是谁陷害了她,要去给她报仇。 她说不要去,他能找谁报仇,找已经是慈济夫人的谢宛宁吗?还是已经是淮阳王的赵瑾? 可是他却摸着她的头发说:“昭昭等着,哥哥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可是两天后,她却听闻他被人打死在了御街上,从他胸口找出一根刻着玉兰花的簪子,而第二日便是她的生辰,他是要送给她做礼物的。 她听闻的当日,握着断成数截的簪子嚎啕大哭。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原谅他的了,她要找赵瑾,她想去看看哥哥,哪怕是哥哥的尸身也好。可是她在禁庭的门口跪了两个时辰,赵瑾也没有心软。 那天大雨滂沱,她哭得伏跪在地上,浑身湿透,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眼泪。 一股锥心的刺痛弥漫进心底,谢昭宁想到当日的那般场景,又觉得自己痛得几乎站都站不住。青坞发现她身影有些踉跄,连忙将她扶住,问她:“娘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昭宁深深地吸了口薄暮的空气,将那尘世间的硝烟味,将那草木间的泥腥味,都吸进身体里,她才感觉到她还是活着的,她又活着了,她不必在那里嚎啕大哭,不必被关在那里,苟延残喘。 她缓缓地道:“无妨,我们先回去吧。” 青坞才扶着她,主仆二人缓缓地往回走。 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谢承义并非那个谢承义,这个哥哥是谢宛宁的哥哥,他年轻健康,英姿勃发,会给谢宛宁带杏脯,会对谢宛宁热忱地微笑。而她的那个哥哥,他贫寒落魄,跛着一只脚,他会给她带吃的,会为她想看话本,偷偷地藏在菜篓子底下带进来。 她势必要分清楚,她一定要将这两人分清楚。她的哥哥,还在岁月的深处,不知道何时才能向她走过来,可是,她也可能永远也遇不到他了。 可她若将这个谢承义当做哥哥,也是绝对不能的。 但是无论如何,哥哥回来了,就代表蒋姨娘也要回来了,那一连串的事,排山倒海地都要向她倾泻而来了,而她必须要在蒋姨娘回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否则等蒋姨娘归来,等她生的庶子中举,等蒋家起复,她必然立于溃败之地,也决然护不住母亲和祖母。 她缓了口气,问青坞:“此前的消息,可都放出去了吗?” 青坞道:“娘子您放心,都按照您说的做了。” 24.第二十四章 我自然还是信她的。 几个妹妹们走了, 谢煊与儿子说了几句,亦还有公事要做,先行离去。叮嘱儿子明日来书房找他, 要同他商议回京后任职的问题。 待人都走了,姜氏便瞪了谢承义一眼,道:“昭宁是你亲妹妹,又是从外面回来的,何以生分了!” 谢承义却淡淡道:“她虽是我同胞的妹妹, 可哪里有我谢家的模样了!我虽在外打仗, 回来的路上可却是听说了, 这几个月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掌掴人家庶女, 还重罚自己的女使, 她吩咐武婢将宛宁的贴身女使打成了重伤,竟这样的歹毒心肠, 欺辱于宛宁!” 谢承义想到谢昭宁做过的那些事, 想到她那副尖锐又冷漠的模样,就十分不舒服。宛宁这样的好,对下人从来温和,连个雀虫都是舍不得踩死的, 怎的谢昭宁还能如此欺负于她?难不成便觉得是宛宁占了她多年的位置不成?可宛宁亦是偶然被抱回, 已经被当做嫡长女养了多年, 她恭敬父母, 和睦姊妹, 谢昭宁回来后,她从不抱怨地让出了嫡长女的一切,宛宁哪里又做得不好了? 他最是热忱之人, 当年弃文从武,不就是因看到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亲征西夏收复失地,便怀了满腔热血,想要有朝一日能追随当今陛下,北征契丹,收服幽云十六州。他这样的心性,怎看得他亲妹妹是谢昭宁这般模样! 姜氏道:“旁的事你妹妹许是做了,可却当真未曾重伤过宛宁的女使。你原先见她的时候,她是有些顽劣,但如今都改好了,今日击鞠会还拿了头筹呢!你也别像以前那般,同她不和了。” 谢承义又冷哼道:“我看母亲您是被她蒙骗了,她那样的性子,又不喜宛宁,总觉得是宛宁抢了她的东西,欺辱宛宁不就是她常做的事么,又有何奇怪的!我便觉得就是她所为!” 谢承义一向固执,以前他便这般与昭宁不和,只是那时姜氏没多加言语,如今想多说两句,人的印象是已根深蒂固了的,又岂是她几句话能够扭转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春景已经带着女使们捧着菜肴上来了,杯盏揭开,琳琅满目都是平日谢承义爱吃的菜。 姜氏一边揭开碗盏,给儿子盛了一碗鹌子羹,一边道:“罢了,你若肯听我的话,当日也不会要弃文从武,你父亲为此,把藤条都打断了你也不肯改。如今总算好了,是熬出头了,可算是这些年辛苦没白费。” 说着想到这几年,儿子在军营的时候,她都吃不饱睡不香,屡屡牵挂,心中难受。 谢承义接过鹌子羹尝了口,还是自己喜欢烹调的样式,以鹌鹑脯做了肉丝,配以豆丝、粉丝熬制,出锅前撒了一些芜菜和香醋,淋了香油,十分香醇可口。道:“还是母亲这里制的鹌子羹最好,儿子在外面可想极了!”又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阿娘放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去庆阳府了!且我如今还做了巡检呢,您日后也可以逞儿子的威风了!” 姜氏听了笑,自是欣慰的。又道:“那你还要答应我,平日不能与昭宁为难!” 谢承义只是嘴角勾了勾,冷冷说:“只要她不做恶事,不为难宛宁,我为何会为难她!” 姜氏也算是得了承诺,这才暗暗点头。 此时谢宛宁身边的女使紫鹃来传话了,手里捧着件刚做好的斗篷,笑着屈身对谢承义道:“大郎君安,我们娘子早听说您要回来,便早早地给您做好了斗篷。想着回去夜寒,特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说着将手里的斗篷递了过来,谢承义接过一看,是他喜欢的墨蓝色杭绸的面料,里层又是极柔软的潞绸,针脚做得密密的,当真是再舒服也没有的,心里一阵宽慰。 便是血亲又如何,他和宛宁才是多年的兄妹情分,在他眼中,唯有谢宛宁才是他同胞的亲妹妹。谢昭宁不过是从外回来的,虽面上说是他妹妹,可他是绝不认的。 不过这话就不在姜氏面前说了,他只对紫鹃道:“替我谢了你们娘子,说我等会儿就去看她!” 紫鹃笑眯眯地应下了,又将另一个食盒给了姜氏,笑道:“这是我们娘子做的川贝莲子羹,她听到夫人这些日子晨起有些咳嗽,早早地便嘱咐我们准备下了。川贝都是娘子一颗颗挑出来的,只要了药效最好的,娘子熬夜挑了许久呢。您喝了也可润肺止咳。”又似乎有些懊恼道,“娘子叫我们不许说,奴婢竟忘了,还请夫人忘了奴婢说过才好!” 姜氏见紫鹃端出一只如白卵状的盅,揭开了一看,里头的川贝莲子羹熬得极软糯,热气腾腾,且川贝都是选了上好的怀中抱月,果然都是一颗颗挑出来的,心中微动。这些天她自觉亏欠了昭宁,于是任何事都以昭宁为先,的确有些忽视了宛宁。没想到她竟还注意着这个,给她送了羹汤来。 毕竟也是亲养在身边多年的女孩儿,情分自然是有的,姜氏道:“她着实费心了!她身子素来弱些,你得叮嘱她好生注意身子,莫要这样亏身体才是!” 叫春景找出了根二十年的人参交给紫鹃,让她拿回去给宛宁补身子。 紫鹃这才含笑应喏退下了。 谢承义便道:“您瞧着看,宛宁才是真真的良善妥帖,是做了我多年妹妹,做了您多年女儿的!” 姜氏却仍想着昭宁也是好的,摇头道:“宛宁良善孝顺,昭宁也在改好的,都是你的妹妹,你平日可不许厚此薄彼了!” 谢承义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雪柳阁夜深如水。 谢宛宁刚将烛台点亮,紫鹃回来禀报了,并将姜氏送她的人参给她看,谢宛宁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以往她这般行径,姜氏定会亲自来嘘寒问暖,没曾想现在只是打发人送了根人参了事! 谢芷宁柔声道:“姐姐莫要生气,母亲不过是耳根子软,等她再知道了谢昭宁的不好,便又回来疼姐姐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定要让她无还手之力,再也挡不了我们的路!” 谢芷宁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谢昭宁以前任她揉搓,如今却能反过来,将她也算计了,她心中怎能咽的下这口气。何况她虽是庶出,但因蒋姨娘受宠且管事,府中从不曾有人敢苛待于她。但这两日,她想去账设司拿些东西,账设司的人却告诉她:“这些东西原是大娘子的,如今却是不能让娘子拿走了……” 她表面笑着,心里却是恨极了。她最讨厌别人不给她脸面,偏如今因谢昭宁发生了。 此时站在谢宛宁身后的孙姑,却有些迟疑道:“两位娘子莫不如再等等,姨娘似就要回来了。一切等姨娘回来再定夺也不迟……” 谢芷宁却道:“姑姑您不知道,谢昭宁在击鞠会上大放异彩,我听说,好些人家的夫人都想要邀了她去,以前这些可都只有姐姐才有的!且如今,就连父亲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长此以往,咱们想要的东西,日后就难以图谋了。” 谢宛宁则问:“姑姑,姨娘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孙姑轻叹:“姨娘说却也不远了,除了料理钱塘铺子的事,她还有旁的事料理,暂时实在是回来不得,还请两位娘子稍安勿躁。” 谢宛宁却道:“怕是等不得了,我得到消息,原在乡下养病的白鹭,似乎不见了……” 谢宛宁神色略闪过一丝慌乱:“姐姐……白鹭可醒了?当日的事,白鹭究竟听到了多少?” 谢宛宁轻轻摇头,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但白鹭突然不见,势必与谢昭宁有关。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将她处理了,否则这样的事放在那里,我们始终是寝食难安。” 如此一听,孙姑也不反对了,只能道:“那奴婢立刻给姨娘去信,叫姨娘无论有多紧急的事,都要立刻返回来!”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事,等蒋姨娘回来怕是来不及的。 谢芷宁端起茶壶来,给谢宛宁倒了一杯茶:“姐姐只管看我的,这次定不能让她在府上留下去了!” 此时谢煊正料理完公事,叫了幕僚许先生过来,探讨伯父跟他说的话。 书房里点着一盏豆灯,并不明亮,谢煊一边品茶一边道:“……陛下初登大宝,想要将权柄收拢于手,恐怕未来朝野之中会有动荡。只是谁升谁降,谁家楼起,谁家楼塌,却也是不知……朝中以顾王张高为上,我们谢家,却算是勉强依附于顾家了。” 不知怎的,谢煊想起了定国公世子爷那张淡漠的脸,虽对着他们是有礼的,可那种有礼中,又透着一种疏远。只因他是天然的上位者,定国公家地位甚高,对他们这些人自是漠然的。 这样的人物,不知以后又是谁能配得上,便是高雪鸢那般的,恐怕定国公家也觉得不配。 谢煊是根本没想过家中女孩儿的,他们这样的人家,比起人家定国公府还是远远不如,何况还是定国公世子爷,那样整个汴京都在追捧的人物。所以那时候,他和伯父看到谢昭宁竟站在定国公世子爷的身旁,第一反应是惊恐。 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曾试图打过这样主意的人,后来下场有多难看。他差点以为是昭宁错了主意,后来知道不是才松了口气。总之便是,那决不是能痴心妄想的人。 许先生也颔首:“郎君定要谨慎行事才是。不过便是朝野波谲云诡,真正有难的也是那些大宗族,咱们谢家倒也还能平稳。郎君不必太过忧虑。” 谢煊只是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朝野之事盘根错节,如何能说得清楚。” 如今谢家勉强能算是依附于定国公家,还因宛宁的关系,依附于高家,可是日后呢。 谢煊只盼着家里平平顺顺的,几个女孩儿和睦相处,都能嫁得好人家,两个儿子一个能建功沙场,一个能蟾宫折桂,便是最好的。现在一切都是向好而行,昭宁亦在改好,宛宁和芷宁本就乖巧,义哥儿最是令他满意,竟当真在战场上立了功封了巡检,眼下只等着他日廉哥儿金榜题名了。 谢煊想到谢承廉少年聪敏,勤于学查于色,便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未来定是能如他所愿的。 他们二人正说到此,外头响起通传的声音,是李管事来了。 谢煊眉头轻皱,李管事替他管着家中之事,许先生与他议朝政,李管事通常是不会叨扰的。若是有事叨扰了,那必然是了不得的事,于是他颔首道:“请李管事进来吧。” 许先生便恭敬地拱手退下了。 李管事果然进来了,他是个生得两瞥胡须,面容老实的中年男子,穿了件团花纹的长袍。他进来便拱手:“郎君。上次您让查的小玉瓶之事……有结果了。” * 谢承义已经回去歇下,姜氏收到了谢煊的信,匆匆前往书房。 姜氏去的时候,正看到谢芷宁跪在地上,她大概是被人匆忙叫来的,已经梳洗睡下了,头发只挽了个小髻,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褙子,哭得哀哀的,满脸是泪。 谢煊见她来了,沉着脸让李管事带着左右仆从退下去,合上了门。 随即才将小玉瓶扔到谢芷宁面前,问道:“李管事查到,这小玉瓶是你所买,你老实把话说清楚。给宛宁下毒,嫁祸明珊一事,究竟与你有何干系!” 谢芷宁神色仓皇道:“父亲,女儿真的不知道,女儿……女儿没有做过啊!” 姜氏在来的时候,已经听通传的人说了事情的经过。她来的路上就已经塞了满肚子的火气,因此跨进门之后,毫不客气地骂道:“我便说是她没安好心,你偏不信。如今查出来果然是她!”她径直走到谢芷宁面前,问道,“你说,宛宁平日待你甚好,你为何要给宛宁下毒,还要嫁祸明珊!昭宁回来后,家中闹得鸡犬不宁,是不是都是因你!” “我……”谢芷宁却似乎吓得都快要哭了,对着谢煊深深磕头道:“父亲、母亲明鉴,女儿的确未曾害过宛宁姐姐,也不曾嫁祸明珊堂姐。家中乱事,都与女儿无干啊!女儿一向不惹事,对两个姐姐也只有恭从的,怎会去害了宛宁姐姐呢!” 姜氏根本不信,道:“若是与你无关,为何这玉瓶是你的女使所买?你何以解释此事?” 谢芷宁却更支吾起来,谢煊才沉下声道:“我一贯觉得你是老实本分的!府中这些事究竟与你有什么关系,下药之事是不是你所为!你若再不说,我便要动家法了!” 谢芷宁仿佛被人逼急了一般,终于才道:“此事不是女儿所为,是长姐,那小玉瓶是长姐要女儿买的!” 她这话一说,姜氏指责的气焰顿时萎了下来,她说……这小玉瓶,是昭宁让她买的? 谢煊亦是眉头紧皱:“你说这小玉瓶,是你长姐叫你买的?” 谢芷宁低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随即抬头,泪光莹莹道:“不瞒父亲,那日白鹭之事,姐姐自正堂回来后,心中便对宛宁姐姐恨极,认为若不是宛宁姐姐要那花冠,她也不会伤了白鹭,被您和母亲责罚,故要女儿……要女儿想些法子。女儿还劝说姐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姐姐如何肯听!定是要报复回去的,她说只要女儿给她买一枚小玉瓶就好。女儿想着,只为姐姐买一枚玉瓶倒不是大事,因此便吩咐女使悄悄去买了,谁知……谁知那日从明珊堂姐的衣袖中滑落出来,女儿才知道,原来长姐竟然真的对宛宁姐姐下手!” 她又接着说:“当时长姐还说,说那药粉会让人浑身发痒,若是抓挠了,便会留下伤疤!女儿当时还以为,她只是玩笑话,没曾想后来竟真的如此做了!” 谢煊听得脸色愈来愈沉,姜氏则越来越震惊。 姜氏并不信谢芷宁的话,以前便也罢了,可如今她看到了昭宁的好,觉得昭宁绝不是那般的人,她道:“这些不过是你口说,并无证据!难不成你就这般一说,我们就信了你不成!” 此时姜氏身后的春景跪了下来,嗫嚅了一下嘴唇,道:“郎君、夫人,奴婢……奴婢有话要禀!” 谢煊阴沉的一眼扫过来道:“说!” 春景才道:“奴婢……奴婢瞧见了娘子在喂食的汤药中动手脚,但因没有看真切,更怕是平白冤枉了大娘子,因此才不敢说话。但是如今三娘子说了,奴婢便不能不说出来,当日之事,的确是大娘子所为!” 谢煊深吸了一口气,只谢芷宁说的话,他自然也是没有全信的,可是加了春景的话之后呢。这二人平日与谢昭宁无冤无仇,春景更是平日伺候姜氏之人,难不成二人都来害她? 小玉瓶之事,此前他虽觉得和谢昭宁有些关系,却并不想,她竟真的在背后谋划。不仅逼迫庶妹帮自己的忙,还想毁了宛宁的容貌,心性竟如此歹毒!更可气的是,这几日他竟觉得谢昭宁在改好了,往日那些都是他对她的误会,实属自己多心了,如今才知道,这些不过是假象罢了! 他对姜氏道:“如何,此前你对她深信不疑。现在两人皆可佐证,你难道还要信她不成?” 屋中一时寂冷,姜氏看着跪在地上的谢芷宁和春景,她们二人都称自己是亲眼所见,绝无假意。可是姜氏却还是想起,那天昭宁来找她学打算盘,看着她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母亲要相信于我。而她虽然不懂,却答应了她。 既然答应了她,便不能不信她。 姜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我,我自然还是信她。” 谢煊气得一哽,觉得姜氏已经是无理包庇了。他道:“倘若谢昭宁真的存心害宛宁,此乃心性之大错,那就决不能姑息,必要送去好生教养!眼下两个人证已是俱在,若是有了物证,的确是谢昭宁所为,这次决不能轻易饶恕了她!” 姜氏却问:“事情已经过去这般久了,物证又能从何而来?” 谢煊道:“却也简单,玉瓶虽是芷宁所买,可里头的药粉是特配的,只需将这药粉拿去问了汴京中几个药铺,便知究竟是谁去配的。若查到是昭宁身边的人,这次便是你包庇也无用,定是要禁足到出嫁的。并非我心狠,而是她若是这般的心性,放她在外面行事,定会危及家族,危及她自己!到时候旁人只会对她多加非议。” 姜氏听了心里一颤,可是……可是昭宁,昭宁才与她和好,若真是昭宁做的,该如何是好,她能眼睁睁地看着昭宁被永远禁足吗,她不可以啊!而且不知为何,看到谢芷宁和春景跪在那里,她心里也隐隐觉得,好像的确和昭宁有关。亦也不知为何,哪怕想到这件事可能真的是昭宁做的,她第一反应也不是厌恶了昭宁,而是着急慌乱了起来。 姜氏犹豫后道:“伯父已经说了,等义哥儿回来,家中要好生为义哥儿办一场宴会,咱们方才就已经给伯父送了信过去。你若真的处置了,怕也惊扰了伯父那边。不如等这次宴会之后再说。若是、若是此前,昭昭亲自来认错了,便不禁足于她,如何?” 她希冀的眼神看向谢煊。 谢煊看了姜氏一眼,吐了口气,慈母多败儿!姜氏此举不过是想拖延罢了! 之前,他只以为母亲是如此,没想现在,姜氏也如此! 想到这个女孩儿毕竟是在外长大,没得在他们身边亲养,又是跟着姜远望这样的军士长大的,跟着姜远望习得什么样子都不好说,也不能全怪了孩子。 谢煊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罢了,若是她能来认错,说了愧疚之意。我便只禁足她一年。但是,你不可透露了她知道,在场诸人也不能说与她知道。你们可都知道了!” 姜氏立刻点头,春景也如此。 谢芷宁在点头的时候,却垂下头,嘴角微微一扯。她们暗中使孙姑联系了外头的人,自然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这次,定要叫谢昭宁再不能翻身。 25.第二十五章 谢昭宁起了一大早, 迫不及待地奔向均安堂,因着堂祖母的寿宴,她一天未见过祖母, 便已经觉得十分想念了。 老年人睡得总是少的, 周氏也已经起身了, 正由梅姑服侍着敷脸。 见到外面还是深蓝的天,几点寒星斜斜地挂着,孙女就已经一脸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周氏含笑:“你怎来得这样早,又不是大请安的日子, 可吃早膳了?” 谢昭宁笑眯眯地道:“来同祖母一起吃早膳, 再去母亲那里学算盘!” 她现在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既是有机会重来, 她便不想再做曾经那等无用之辈。故和母亲说好了,早上同她一起学打算盘, 下午再去归风堂进学,姜氏重新给她请了个老夫子,要教她读书。 不过姜氏请的老夫子学问虽渊博,为人却十分古板, 她有不通之处, 老夫子并不愿意与她多讲,只是板着一张脸,让她回去把书读透记下就罢了。 谢昭宁不由得想起曾经,她偶然遇到的那个隐世的先生, 他不但教过自己下棋,给自己讲学问的时候,亦是讲得不错的。她极想请了这个先生回来给她授课, 只是不知这位先生如今到汴京来了没有。先生说自己是来汴京赶考的,明年就是春闱了,兴许他已经到了汴京,有时间定要出去寻觅一番。 周氏笑着让梅姑赶紧布膳,她年老了,吃的都是些软烂易克化的东西,为着谢昭宁来吃饭,便让小厨房准备了她喜欢的羊肉包子,笋泼面。 谢昭宁夹了一块羊肉包子吃,咬破包子皮后便是羊肉的浓汤入口,羊肉鲜甜,回味无穷,这样的包子很是得她喜欢。随即她同祖母讲自己在堂祖父家击鞠的经历,如何大杀四方,如何赢得满堂彩,就连男子都不如她,末了还问周氏:“祖母,我厉不厉害?” 周氏笑得极开心,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就应该是这样的,我们蛮蛮就是要光彩夺目的,叫他们都看看我们蛮蛮有多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谢昭宁看着周氏病重的面容,似乎焕发了蒙蒙的光亮,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她做这些,最终都是为了要祖母高兴,只要祖母高兴,病就能好一些了。 周氏又说:“不过祖母最高兴的,还是你与你母亲和好了。我以前瞧着姜氏有些糊涂,总是疼那个假的,不知疼你。如今她也知道疼你了!” 周氏的心病,还是在因她弄丢了昭宁,以致昭宁和家中亲人们关系不善上。谢昭宁也知道。 至于母亲,如今虽和母亲和好了,谢昭宁却还是未如同信任祖母这般,全然地信任母亲。她总觉得也许哪一日,她犯了什么错,母亲又还是会不相信她,又还是会去同旁人好。 周氏因着高兴,又要多添一碗粥,谢昭宁笑着给祖母添粥夹菜。 祖孙一人正热热闹闹的时候,外头又响起了通传的声音,谢承义也来探望周氏了。 他来时也风风火火地,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他给周氏带的东西,进来就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朗声道:“昨夜归来知祖母歇下了便没有叨扰,今日孙儿来给祖母请安了!” 谢承义今日认真地梳洗了,头发以银冠束起,剑眉星目,又着了一身利落干净的蓝色圆领长袍,身量也高,比昨日的他看起来更英气逼人。他的长相是有五分像姜氏的,自然好看。谢昭宁记得,前世兄长极受汴京那些女儿家追捧,谢家放出要给谢承义寻一门婚事的消息,说亲的官媒、私媒便踏破了谢家的门槛。毕竟他年轻英俊,还有真正的官身,这在世家子弟中已经很难得了。 周氏看到谢承义眼睛一亮,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道:“一早得了信知道你回来了,祖母还正想着,你就来了!”又问他庆阳府那边累不累,这次回来要留多久之类的话。 谢承义幼时,父亲母亲都忙,他几乎是周氏带大的,因此与周氏也极亲近。 谢承义扶着周氏坐了回去,道:“祖母放心,孙儿这次回来,要进右卫当差,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去庆阳府了。定在家中好生给您老人家尽孝!” 一件又一件的喜事,周氏自然高兴。又想起旁边的蛮蛮,笑道:“蛮蛮也一早便来了,你们一人倒不愧是兄妹,竟都这么早来给我请安!” 谢承义这才看到旁边的谢昭宁。只见她简单地穿着件兰色缠枝纹的褙子坐在那里,头发也梳得简单,身形有些荏苒,表情淡淡的,他一时有些不自在。 而谢昭宁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了,知道面前这个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哥哥,他还没有经历过世事,只能把他当成从前的谢承义看待,因此她灿灿一笑,对着谢承义颔首道:“哥哥安好。” 纵然如今与谢承义关系不好,她却还是应该尽了她妹妹的本分,努力让谢承义明白过来。一是为了祖母的身子,一是毕竟敌人强大,只有将哥哥收拢,她才能少些麻烦。 她对谢承义的性子十分了解。 谢承义刚正不阿,悯弱憎强,以驱除契丹,收复幽云十六州为己任,他并非什么坏心肠的人,相反,他为人极是热心肠。而在她回来之后,的确是被有心之人引导,干了太多欺凌弱小的事,他是这样的性子,如何会不憎恶了她,喜欢谢宛宁呢。 谢承义也是十分固执之人,又与谢宛宁甚是亲密,要想让他明白恐怕极难,她只管尽人事就可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谢昭宁还是他的妹妹。谢承义也勉强颔首道:“昭宁妹妹安好,你倒是来得极早。” 谢昭宁又笑道:“到祖母这里赶早膳罢了,听闻哥哥的风宣堂尚未归置好,我今晨派女使送了一套黄花梨的桌椅过去,不知哥哥可有看到?” 谢承义不知道她竟给自己送了东西来,想到昨夜和母亲说的那些话。他不太习惯这般的谢昭宁,有些别扭道:“出门太急,还未看送了些什么东西来。”他这一回来,父亲、母亲,其他两个妹妹,乃至堂祖父都给他送了东西过来,一时半会儿自然来不及看。他又道,“不过还是谢过你了。” 周氏看着两兄妹说话只是微笑,以前这两兄妹碰在一起便是吵,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关系有所改善了。 正是此时,女使在外面通传,说是青坞姑娘来了,有些院中的事要与谢昭宁商议。 谢昭宁就站起来,对祖母和谢承义道:“那祖母与哥哥先叙旧着,孙女有事告退了。” 周氏含笑点头,叮嘱谢昭宁定要注意休息,莫要太累了,才目送孙女离开。 周氏回头就对谢承义道:“你如今回来了,该好生同你妹妹相处。这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可知道?” 谢承义只要想到谢昭宁做的那些事情,就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这个亲妹妹,但是知道祖母身子不好,他也不会在祖母面前说那些话,只是胡乱点头道:“祖母放心,孙儿心里明白。” 周氏这才躺了回去,靠着一个沉香色的大迎枕,目光落在渐渐要亮起的天色上。她只要昭宁在这个家里好好的,与父母兄弟都好起来,她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哪一天她撒手人寰了,心里也是舒畅的,若是不能看到昭宁与家里人好起来,她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谢昭宁走出均安堂,只见青坞脸色颇有些凝重,边走边与她低声说,“昨夜郎君突然见了娘子,后又请了夫人过去,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昭宁早让红螺在正堂,东院都安排了洒扫的人,若是这些人有什么动向,她第一个便能知道。 她想引这些人行动,暴露踪迹,不过也想着,她们自然会着急,要对她也采取行动,这她也不怕。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找到了,那么一切便能翻盘。 此时两人刚走到锦绣堂的后门,却见未亮的天色中,紫藤花架掩映的门楣下,有个女使的身影正在着急地踱步。 谢昭宁走近了一看,却是有些吃惊。 是母亲身边的含霜! 她只简单穿了件粗布的短褙子,头发上也并无饰物,宛若粗使丫头打扮的模样。神情好似十分焦急。 她走近后喊了一声:“含霜,你怎的在此处?” 含霜看到她,眼眸蓦然一亮,连忙走到她身前,匆匆地行了个礼道:“娘子,奴婢有要事要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能不能到里面去说话!” 谢昭宁见四下并无人注意,立刻带着含霜进去,捡着少人的路走,从后院进了冬暖阁之中,才问:“究竟是何事?” 含霜也并不耽误,立刻道:“娘子,您不知道,昨夜郎中查出当初,从明珊娘子袖中滚出的小玉瓶,是娘子所买。叫了娘子过来问话,可娘子却当即便说,是您让她买的。且还说……还说是您意图让一娘子毁容,才有此行为! “郎君虽屏退了左右,但是奴婢们跟在夫人身后,也听了这些话,当真是好生气愤,奴婢们虽与娘子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是娘子您是都统大人教导出来的,绝无这般害人的心性,定是她来污了娘子的!” 谢昭宁轻轻一笑,含霜含月当真是姜家教导出来的,对大舅舅家实在有好感,连带着看她都是盲目地好,竟在这种时候,都这般相信她。 她知道谢芷宁她们会采取行动,果然如她料想的一般。药的确是她对谢宛宁下的,她也并不后悔。可是真正在背后谋划这件事的,想引她做恶事的是谢芷宁一人。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今她们却来倒打一耙!果然是真的令她恶心。她问道:“父亲可信了?” 含霜顿了顿又说:“郎君一开始不信,但是春景也跪下来说她看见了,郎君便信了七八成。现已经派人拿着那玉瓶去寻药铺了。奴婢们估量着,若是刻意陷害,定是早就将这些都设计好了。郎君已经生了大气,说若最后真的查到是您所为,定是要将您禁足至出嫁的,到时候您便十分被动了!” 谢昭宁嘴角轻扯,她们这次竟连春景也拉上了,看来的确是被她逼出了狠招。这便是正好,趁此机会,一举除去。她问:“那母亲如何看?” 含霜便继续道:“夫人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两人都言辞凿凿,夫人便不得不信。不过夫人立刻向郎君求情,说即便是您所为,只要您在查清事实之前,向郎君请罪认错了,便不禁足。郎君还是松了口风,说只禁足您一年。还叫我们在场之人都不能告诉您。” 说着含霜拉住谢昭宁的手,道:“娘子,您快去找郎君吧!眼下这局,您恐怕已是难以破解。您去找郎君说,去辩解一番。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不禁足也是可以的!” 原来含霜冒险来找她,是来劝她去找父亲说明的。 她笑道:“含霜,你这般过来,可有人看见了?” 含霜一愣,随即道:“今儿本就是含月当差,夫人回去后便寝食难安,又不能来找您,含月伺候了夫人一晚上。奴婢本就该在屋中休息。悄悄地拿了粗使丫头的衣服换上,来找娘子,又是走的僻静小路,想来是没有人看到的。” 谢昭宁却道:“若是当真被人看到了呢?” 含霜便咬咬牙道:“只要娘子能脱离罪责,不被禁足至出嫁,奴婢就是被郎君打死也算了。” 谢昭宁心中很是感动,但是她告诉含霜:“含霜,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你和含月帮我的恩情,我心中极有数,日后决不会亏待了你们。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含霜一愣,她着实没想到,她把这件事告诉谢昭宁,她虽然生气、愤怒,但都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预感,大娘子是决不会去找郎君说明的。 她拉住大娘子的手,劝道:“大娘子,您不要耽搁了,还是快去找郎君说明情由吧!能少罚一些,便少一些!” 谢昭宁却嘴角微翘,看着含霜担忧的神色,她告诉她:“含霜,我是定不会去找父亲说明的。一是为了你们,或者你们没来告诉我,我能带着证据直接去找父亲。但是你们来了,她们便势必会知道。她们这些人在府中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耳目通达,绝非你们能藏得住的。只要我现在去找了父亲,她们便可拿出证据来,说是你们告诉了我,父亲有令你们还悄然为之,定是在家里留不下去了。” 含霜一愣,她和含月一合计,这事决不能不让大娘子知道,因含月要当值,便是她冒险前来。可是大娘子如今却告诉她,她早就被人注意了? 随即谢昭宁又笑道:“这第一,却是我这般去辩驳,不过是洗脱我自己的罪责。这是下策,永远在她们的被动之中,我自有其他的办法,叫她们永远都别想再兴风作浪。所以你先回去,和含月一起好生照顾母亲,不用担忧我这边,要保重自身为好。” 含霜发愣地看着谢昭宁,这仿佛是她第一次,郑重地看着大娘子。 以前她和含月看大娘子,虽是带着亲近和怜爱,可也知道大娘子在这家里是彷徨无措的。宛如初生的小兽,面对波谲云诡的环境,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横冲直撞,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她们也不过是仆婢,只能帮着劝劝姜氏,可姜氏身边也还有春景,春景是掌事女使,比她们一人还要高一层,许多事她们也无奈。可是不知为何,她现在看着大娘子,却觉得她镇定淡然,并且从身子骨里,透出一股不屈的傲气来。 仿佛她们是可以相信大娘子的,并且仿佛,大娘子是可以保护她们的。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莫名红了。点点头道:“好,大娘子,我听您的。” 此时红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了,她进来就看到含霜竟然在,略有些惊讶。 但是大娘子告诉过她们,含霜和含月都是值得信任的,只当做自家人来看待就好。 因此红螺并没有多想,径直扑到谢昭宁面前,随即俯身在谢昭宁耳边,告诉她:“大娘子,您想要的东西成了!” 谢昭宁听到这里,眼眸微微一亮,随即缓缓笑了。 26.第二十六章 夜凉如水, 谢芷宁正在白蕖院中用凤仙花染指甲。 她喜欢将指甲染得淡淡的,只有一抹微微的红色, 不显眼不张扬。她知道自己不如两个姐姐貌美,便在这些地方用心钻研。她的肤色并非极白,因此配不了明艳的正红色,但是这样也还是衬得她指甲莹莹。她的贴身女使白蘅在一旁夸赞:“娘子这样染指甲极好看!” 谢芷宁就笑:“是姨娘教我这样染的!”说着露出些怀念的神色,“姨娘已经去了两月余了,也该回来了。” 她自幼养在蒋姨娘身边, 情分极深。蒋姨娘是个十分有闲情逸致的人,琴艺、点茶、梳妆都十分精通,知道女儿资质不算极好,也尽力教她如何修得漂亮, 教她如何突出自己的优点,走在外面旁人亦会夸赞一声清秀可人。她虽未继承蒋姨娘那般的美貌, 却继承了姨娘的喜好。 白蘅将她手上缠的纱布解开道:“姨娘虽身未回来,前两日却给您寄了一套嵌东珠的金累丝簪子回来呢, 说您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存下来到时候便可以戴了。” 谢芷宁想到自己的姨娘便满眼含笑,“姨娘虽出门在外,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又喃喃道:“可惜姨娘临走前交予我的事, 还未完全处理好。” 白蘅道:“娘子却也不急,如今不正在慢慢处理么!等姨娘回来,正能收到娘子的这份礼呢!” 谢芷宁也打起精神来,想着日后给姨娘一个惊喜。 她知道自己才貌并不出色, 父母亲并不看重她,这世间只有姨娘最疼爱她。而姨娘对她要求甚严,想要讨了姨娘的欢心, 她便做尽姨娘喜欢的事。有时候想想心中甚是迷茫,她甚至觉得姨娘比宛宁姐姐,比对她还要看重一些,可是姨娘也说了,她们唯有和宛宁姐姐合谋,才能谋算到想要的东西。想到宛宁姐姐平日待她也不薄,两人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自也会帮着宛宁姐姐夺得她想要的东西。 此时外面却有通传的声音,说大娘子来看她了。 谢芷宁和白蘅对视了一眼,谢芷宁眉头微微一皱,自上次的事之后,她深知谢昭宁定是已经起了疑心的,怎的还会来看她?她示意白蘅将桌上染指甲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起身朝着正进门的谢昭宁迎去,笑道:“长姐今日怎的到我这里来了!” 谢昭宁走进白蕖院的院门,入目是葳蕤茂盛的草木,迎面是三间七架的正房,两侧抱厦贯通,因前院有一片水池,养着许多水莲花,故得名白蕖院。 本朝士大夫,家中三妻四妾不在少数,父亲的妾室却只有蒋姨娘一个,还是当年母亲丢失了她,心神大乱,无法处理家事的时候抬起来的。但蒋姨娘貌美如花,性情和顺,学富五车,因此也得了父亲喜欢。加之蒋姨娘后来将中馈完全地接过去管,在府中地位越发不凡。 谢昭宁看向谢芷宁,见她是家常的打扮,笑道:“妹妹不会怪我叨扰了吧?” “如何会呢!”谢芷宁还是像以前那般,和顺而笑容满面,只是没有上前来挽住她,但是将她往屋中请,道,“只是姐姐寻常不往我这里来,一时来了,妹妹没得准备,怕招待不周了!” 谢昭宁听到此,却轻轻叹了一声道:“今日来找妹妹,的确是向妹妹赔罪的。”她让身后的红螺,将她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是几盒滋补的药材。“此前一直不与妹妹亲近,仿佛与妹妹生分了,其实是因那花冠之事,我心里还有些责怪妹妹。我总想着,当时若不是妹妹跟我说,谢宛宁那里有着玉兰花的花冠,我也不会因去抢而犯下大错,惹得父亲母亲斥责于我,还差点被重罚了!” 又伸出手来,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可是昨日翻到这对玉环,方才想起我初回府的时候,还是妹妹来亲近我,送了我这对玉环,想念起和妹妹这大半年的情分,觉得自己这般实属不应该,特来向妹妹赔罪。” 谢芷宁的目光闪了闪,笑道:“原来姐姐是因我这番话而与我生分,我心里还惴惴着,不知道怎么了!”又说,“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了,我也不会责怪了姐姐!咱们姐妹就还如同过去那般好!” 说着拉了谢昭宁坐下。 此时白蘅已经端着茶点上来,又亲自铺开了点茶的用具,要烹茶与两人喝。 谢芷宁继续说:“正好,姐姐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姐姐的。姐姐可知,过两日堂祖父要给哥哥办接风宴,还要举办赛马会呢。” 谢承礼立功归来是大事,本来不日前才举办了寿宴,父亲便想着只在榆林谢家办个接风宴罢了,但是堂祖父听了不同意,说这是谢家的荣膺,要在东秀谢家办,并且私邀几个相熟的世家一起相聚。 谢昭宁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妹妹有什么说法吗?” 谢芷宁就缓缓道:“姐姐难道不知,我听闻卫郎君这次也要来呢!姐姐难道不前去,再见见卫郎君?” 谢昭宁嘴角的笑容不变,谢芷宁还在利用她喜欢赵瑾一事,诱她去参加接风宴!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是真是假呢,还是觉得此前的告发还不够,想要利用此事,将她打到底呢。 据她对赵瑾的了解,他虽贵为顺平郡王嫡次子,但是极淡泊名利,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只是借了高家外侄的名头在外行走罢了,势必不会来的。 于是她就叹气般道:“便是见了卫郎君又能如何,他又不喜欢我,我见了他,徒增伤心!” 谢芷宁并不愚蠢,她此刻若真是表现出了对赵瑾的兴趣,倒反而引起谢芷宁的怀疑。 她就看到,谢芷宁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果然是为了试探她的真假。 随即谢昭宁看了看周围伺候的女使,道:“你们都先退出去。” 待人都退下了,她才靠近了谢芷宁,拉着她的手道:“卫郎君的事暂且不提,我却有一件别的事托付你。” 谢芷宁道:“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忙,势必不会推辞。” 谢昭宁缓缓道:“你也知道,这几次的事,都是因谢宛宁而起……本我心里就不喜欢她,觉得以前是她抢了我嫡长女的位置,回来后又得父母宠爱,如今哥哥回来了也宠她。我心里难受极了,所以想要对付于她!还望妹妹帮我!” 说着,她眼神中透出些许冷毒的光来。 谢芷宁眼中微微一闪,以前谢昭宁做种种恶事,都是有她的诱使在里面。诸如掌掴御史台家的庶女,是她引谢昭宁听到那庶女骂她,又如重罚女使,是她让谢昭宁误以为那女使轻蔑她。但是谢昭宁纵然并不喜欢谢宛宁,却未曾主动说过要害谢宛宁的话。 她心中微微一动,倘若谢昭宁真有此意,她要是能将此事揭到父母亲面前,那便连证据也不用设计,直接便能将谢昭宁送去静心庵教养了!那姨娘的心头大患,便也彻底没了! 谢芷宁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姐姐可想好了?倘若被父母亲知道,姐姐恐怕会被重罚的……” 谢昭宁却说:“我自是已经想好了,后日便是接风宴了,到时候在堂祖父家中鱼龙混杂,我在她的茶水中动手脚,旁人势必不会察觉!还望妹妹替我引开旁人的主意,我才好去动手脚……” 红螺在自家娘子背后听着,震惊地瞪大眼,娘子亦并未告诉她们,她的设计是什么。她们不是……不是要澄清自身吗,怎的娘子反而还要跟谢芷宁说这些呢。谢芷宁若将这些话捅到郎君面前去,娘子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难了! 她心中有些许着急,但是娘子正和谢芷宁说话,她是怎么也不能插嘴的。 谢芷宁也有些意料不到谢昭宁竟说出如此话,她仿佛有些为她担忧,仍然劝道:“姐姐不再多想想么,如此这般行动,妹妹是为姐姐担心!” 谢昭宁却坚决道:“妹妹不必再劝我了,以前我便憎恨谢宛宁,但父母好歹是未曾偏心的。可是哥哥如今回来了,哥哥的眼中只有谢宛宁,哪有我半分。明明这些都该是我的,我自然不能容忍她夺去!” 她又握着谢芷宁的手,又说,“自我回府了,妹妹就是对我最好的人,旁人都不信我,可是妹妹却愿意亲近于我。如今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妹妹难道忍心不帮我吗?” 谢芷宁亦不过是假意相劝,她自然巴不得谢昭宁自己犯蠢,免得浪费了她们的手段。以前的事,许是她在背后引导冤枉谢昭宁,或是像小玉瓶之事,是拟了假话来诬告谢昭宁。有时候她想到谢昭宁对她似乎是好,心头或许还有些犹豫,但是经了前几日之事,她也不再犹豫了,觉得谢昭宁对她也并不是真心,即使如此,那她也不必客气。如今这是谢昭宁自己要做的,她要去送死,怪不到她头上来! 到时候亦告诉宛宁姐姐此事,二人利用谢昭宁此举合谋算计,定能将她彻底打到谷底! 谢芷宁想到这里,才露出仿若坚决的神色,道:“我对姐姐的真心自是不必说,姐姐放心,只要姐姐有这般想法,妹妹一定助姐姐达成!哪怕对妹妹自身有妨害,也在所不辞!” 谢昭宁垂眸,看着谢芷宁那新染了丹蔻的手。她想起自己下宗□□的时候,听到谢芷宁说自己的话。 “那些事我从未做过,都是姐姐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若是不帮忙,姐姐便不会放过我!” “我亦时常劝阻姐姐,可是姐姐并不听从,我也只能私下帮帮他们罢了……姐姐心肠歹毒,远超了我的预料,竟还对林夫人下手,我十分震惊……” 而她呢,被关在宗正寺中,连个辩白的机会,旁人都不会给她。只能任由谢芷宁一句句地加重她身上的罪孽。 后来她随着蒋姨娘与谢宛宁,成功地忝居高位,荣华富贵。 所以这些前世种种,她都该同谢芷宁一一的,算清楚! 她拉着谢芷宁道:“妹妹这样待我,我真是再感激也没有的。” 谢昭宁从白蕖院告辞出来,红螺扶着她,才急急地小声问:“娘子,您这是何意……您当真要对谢宛宁动手吗!咱们本就是岌岌可危,还有小玉瓶之事没有澄清,您若是真的动手,怕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红螺虽手段狠毒,毕竟年纪还小,看不透她真正的做法。谢芷宁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却只是笑笑。 红螺看她竟还笑得出来,更是着急,以为大娘子当真是急得不顾手段了。 她自己想了许久,咬咬牙,豁出去一般地说:“即便您真的想动手,有奴婢在呢!奴婢这便潜入谢宛宁院中,在她的饮食里下药,将她了结了,日后定不会让她再烦扰娘子……娘子切莫脏了自己的手!” 谢昭宁又笑了笑,红螺的想法甚是可爱,谢宛宁是心思极其缜密之人,且她身边自有更厉害之人坐镇,红螺便是搭上自己也不能成功。何况她再也不会允许她身边任何一个人为此搭上性命。 她道:“莫要着急,你等着看就是了。”想了想又道,“多事之秋,我们这边发生的所有事,你要找人看好,切不可传到祖母那边!” 她要准备来一番大的了,决不能让旁人利用了空子,刺激了祖母去。 红螺颔首:“娘子放心!” 27.第二十七章 待到朝廷封赏谢承义的旨意正式下来, 家中才真正的热闹起来。谢承义昔日的同窗好友们纷纷道贺,父亲的同僚也来帖恭祝,父亲也亲自写了些请帖发给几个交好的世家, 准备到家中来举办一场赛马会, 各家都可准备自己的马参与。赛马会与击鞠会相比, 不过是少了捶丸这一项,更偏于轻松些。因此家中的女孩儿们也准备了,要好生参与。 这两日谢昭宁去姜氏那里学打算盘,姜氏看着她的眼神就格外忧虑。可是她只是专心学算盘,姜氏更是焦急, 对她说:“……若是有什么事, 定要同母亲说。”谢昭宁点头,可却什么都不说,姜氏也拿她没办法。姜氏整天吃不下睡不香, 谢昭宁看着便给姜氏送补汤,姜氏却对她着急瞪眼的, 觉得她抓不住重点, 眼下是补汤的事情么!但是她又不能对昭宁说其中内情。 而谢昭宁也能感觉到,每日去给父亲请安, 父亲的看的眼神不如之前亲热慈爱, 而是透着怀疑。谢昭宁知道父亲定是不信她的, 说不定其实已经找到了证明是她所为的证据,只是父亲也在给她时间, 希望她能自己说出来,但是她什么都不说,父亲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漠,似乎更认定了是她所为。 谢宛宁与谢芷宁却都各自安好, 谢宛宁时常陪在谢承义左右,兄妹二人着实是亲密。谢芷宁则一反常态,与谢昭宁再度亲热往来了起来,两人姐妹一日有三四个时辰都在一起。 无论各自心中如何翻江倒海,都必须要把谢承义的这场接风宴过了再说。 很快便到了接风宴的当日,虽堂祖父邀请,但是父亲决定还是在家中举办。不过父亲和哥哥一大早便去给堂祖父请安,邀请了堂祖父到家里来赴宴。若是有德高望重之人,还需堂祖父来接待。自然,东秀谢家其余的人也都来了家中,几个姐妹也一早便拾掇好了,由姜氏领着待女客,姜氏今日也打起精神来,梳妆整齐明艳,见了世家夫人便笑着将她们请到花厅去坐下。而三个女孩儿则招呼同辈的娘子们。 今日谢明珊也来了,不过她今天气焰十分萎靡,以往她看到谢昭宁都跟斗鸡一样,总是想斗一斗才好。但是上次击鞠会的事叫母亲林氏知道了,极其生气,认为她不仅欺凌弱小还与堂姐为难,任谁求情都没有用,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又跪了祠堂,还说若是日后再见到她和昭宁为难,更要加倍地打她。 母亲下了重手,谢明珊也没有办法,如今看到谢昭宁乖得像只鹌鹑,即便是哽起脖子又想跟她斗一斗了,想了想母亲的手段还是偃旗息鼓下去。但是不时便在那里叫痛,不是头痛就是脚痛,总之没个舒适的地方,引得堂祖母余氏抱着她安慰,于是林氏在忙碌之余,凉凉地瞟了她好几眼,她才没了声息。 谢昭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她是不会同谢明珊计较的,因为没有必要。何况又是堂祖父家的嫡女,未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要留几分颜面。 谢昭宁与谢芷宁站在一起,正谈论着谢昭宁衣袖上的花样好看,随即看到一辆青帷小油车嘚嘚驶入,车下悬着一盏琉璃灯,这是贵客的标志。只见姜氏亲自上前去迎,里头的人挑帘走出来,正是平阳郡主高夫人和高雪鸢。 一见着是这两个贵客,就连余氏也要上前去打招呼,谢宛宁也立刻上前去,温柔地笑着对平阳郡主屈身喊了义母,又对高雪鸢喊了义妹。高夫人连忙将她扶起。 高夫人面上是极好的涵养,夸了姜氏教子有方,对三个女孩儿也夸赞有加。高雪鸢却是藏不住心事的,想起上次击鞠场上,给谢昭宁斟茶赔礼的羞辱,暗中瞪了谢昭宁一眼,随后偎依到了高夫人身边。 高夫人对女儿却是宠溺至极的,笑道:“不许使性子!既宛宁是你的义姐,昭宁你也该喊一声姐姐才是。” 高雪鸢却并不理会母亲这番话,她眼高于顶,只觉得自己出身高贵,亲事又好,日后前途可无限量。叫宛宁是姐姐是因宛宁曾救过她的命,可谢昭宁又凭什么,她一个从西平府回来的蛮子而已,身份不如她不说,以后能不能嫁出去都是未知的。因此拉着高夫人撒娇道:“母亲,我想吃栗糕!” 立刻有人去为她取来。 要是以前的时候,谢昭宁自然是忍了。今日她却不知为何,笑着说了一句:“高家妹妹可曾听到高夫人的话了,也要叫我一声姐姐呢!” 高雪鸢脸上闪过不喜的神色,高夫人也因此面上不太好看,她那话不过是客套而已,谢昭宁竟如此有脸,还敢接过去真的让高雪鸢叫她,谢宛宁面色尴尬。谢芷宁陪在谢昭宁身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才是她熟悉的谢昭宁。 而不远处,隔着一道屏风,正在接待到访同僚的谢煊也听到了,暗自皱了皱眉。 姜氏虽是迟钝的人,但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将下人捧来的栗糕接过来,给了高雪鸢,笑道:“雪鸢娘子快尝尝,这栗糕是今儿新制的,将新鲜的栗子煮软了,又配以豆面、绵白糖制成的,极清甜呢!” 如此一番才将此事绕过去了。 随即更多的娘子和夫人络绎不绝地来了,人并不多,但都是谢家最亲近的世家们。因此花厅也热闹地开起了茶会,众家夫人们齐聚,御史台家的刘夫人笑着说起了定国公府的事:“……近来倒是有一桩奇事,咱们定国公世子爷,同老国公爷决裂了,为着什么不知道,老国公爷不许家里给他一文钱使,于是世子爷便离家出走了。听说满汴京的娘子们都等着去定国公府外,看能不能捡到世子爷回去呢!” 世家夫人娘子们因此大笑,不少女儿家却因此露出些向往之色,似乎真的迫不及待去定国公府外捡一捡般。 定国公家最常在外行走的是顾三郎君,世子爷顾思鹤并不常在外行走,但他偶尔惊鸿露面,却是绝世姿容,何况是这般的煊赫身份,谁人能不向往。 谢明珊眼睛一亮问:“当真吗?” 在场诸人中,唯平阳郡主所在高家与顾家走得最近,两家甚至住得也近,据说只是隔了条巷子,于是高氏笑道:“却是真的,仿佛是为着世子爷不肯习武的事。旁人家以读书为重,偏定国公家不一样,太上皇的恩典,有正三品的武职荫蔽,可惜世子爷天生志不在此,谁也将他没办法。” 又有夫人感慨道:“世子爷这般身份,郡主县主也相得,听说参知政事李大人的孙女喜欢他,李娘子貌美如花才情出众,还是这样显赫的身份,定国公家好似也无意一般。” 在场的娘子们颇有些唏嘘,任谁也没有参知政事嫡出的孙女出身尊贵。 随即众人便把话说到了下午的赛马会身上。 谢昭宁听了世家夫人们说话,却是根本没留意。顾思鹤这样的人,未来这样的经历,眼下做什么事都算是稀疏平常的,离家出走有什么奇怪。而且这样的人她也根本不想沾染分毫。 看着仆妇们将茶话会的用具流水般的端了上来,她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厅堂的茶具上,今日的茶会,各家娘子都带了自己常使的茶具来,一会儿斗茶的时候,方能用得上了。她早看到了谢宛宁的那套哥窑的冰裂纹茶具。谢芷宁看到了她的视线所在,凑近了,又犹豫般地轻轻问道:“姐姐当真要做吗?” 谢昭宁低声坚决道:“自然的,这样人多眼杂的,定是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动手脚了。还请妹妹帮助于我!” 谢芷宁轻叹一声,却点点头道:“姐姐做就是了,妹妹定会帮忙的!” 谢昭宁便站起身来,她看到姜氏等正望向自己,就以手按肚,做出一些疼痛难忍的神色来,对姜氏道:“母亲且待客着,女儿许是早上吃得多了些,现下有些不舒服,想去庭院里走走散心。” 姜氏有些担忧她的身体,道:“你可还好,可要含霜跟你去?” 谢昭宁却道:“母亲不必担忧,青坞陪我去就是了。” 这里亲眷众多,姜氏便也不能陪她去,只告诉她若真的有不适,就差人来报,谢昭宁也应下了。 待她走到拐角处,却发现一抹豆绿的身影站在角落里,原来今日谢明若也来了,许是方才见谢芷宁站在她身旁,便一直没有接近她。眼下却鼓起勇气向她走来,随即犹豫地道:“姐姐……你、你哪里不适,明若那里有治肚子疼的药,给姐姐拿来可好?” 谢昭宁看到她乖巧的样子,双鬟髻上戴着的莹莹珠花,就觉得心里软软的,她摸了摸谢明若的头发,低声告诉谢明若:“姐姐无妨,不过一会儿这里可能有大事要发生,明若还是跟姑姑回去吧!” 谢明若听了,却问道:“是什么大事,和姐姐有关吗?” 谢昭宁略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谢明若竟还有些机敏,想来她外貌看起来太过弱小,她竟将此忽略了。 她笑道:“和姐姐没有关系的,可是明若可能会怕,不如还是回去吧?” 谢明若却道:“姐姐之前说了,要明若勇敢一些,明若不会怕的!” 谢昭宁发现这个小小的姑娘似乎正在坚毅起来,她心里是有些欣慰的,因此笑着低声说:“那明若在这里不要动,姐姐要去做坏事了,明若不要跟过来。” 谢昭宁这才带着青坞离开了花厅。谢明若犹豫了一下,她想问姐姐究竟要去做什么,明若能不能帮忙,但是既然姐姐让她守在这里,不要跟过去,她也要听姐姐话的。 谢芷宁却是一直暗中观察着谢昭宁的举动,她看到谢昭宁同谢明若说了会儿话,匆匆地走了。随即她身边的白蘅走过来,附在她耳边悄然说了几句话,她心中冷笑,好了,这便来了。 谢昭宁这可真是挑了个大好的时候,这样世家夫人娘子们都到了的场合,她正好出手,便能将谢昭宁的名声彻底毁了。如此,她休想再和宛宁姐姐抢东西,她也能达成姨娘的夙愿了! 此时谢宛宁也正在等待着,她陪在高夫人和高雪鸢身边,遥遥地从人群中向她看过来,而谢芷宁则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一切依商量好的行事。 随即谢芷宁站起来,正好此时,谢煊走过去同姜氏说话。她便朝姜氏和谢煊走过去,在他们面前跪下,面露焦急的神色道:“父亲、母亲,女儿有急事要禀报!” 谢煊正同姜氏商议,有同僚意欲给谢承义说亲一事,见此轻轻皱眉道:“芷宁,有何急事,稍候再禀可否?” 谢芷宁却摇摇头道:“此事十分紧急,还请父亲母亲听我一说,是姐姐的事!” 此时,高夫人正携着女儿,也正同姜氏、谢宛宁一桌品茶闲谈,闻言抬起头来。 谢煊听她这般一说,想到方才谢昭宁的表现,心中竟有了些不详的预感,他沉声道:“你说,究竟是何事!” 谢芷宁才道:“是前几日姐姐告诉我,她对宛宁姐姐心中深恨,想要在接风宴上,再对宛宁姐姐下手,女儿……女儿当时听了便劝姐姐作罢,说接风宴这样的场合,我们家中决不能出这样的事。可是姐姐却并不听从,认为这样混乱是下手的好机会!女儿当时有些犹豫,因不知姐姐说的是真是假,不敢告诉了父亲母亲,不过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姐姐,方才、方才注意到,姐姐竟真的往马厩那边去了。姐姐曾对我说,她想对宛宁姐姐的马下药,如此待马跑起来时定会跌倒,宛宁姐姐就会因此受伤……以后、以后便不能同她争了!” 谢芷宁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谢昭宁告诉她,要对谢宛宁的茶具下手,可是她私下派人去暗中调查,却查到谢昭宁暗中买了毒药,并问了卖药之人,是否对马有用。她才知道谢昭宁真正的打算,她面上对她说,要对谢宛宁的茶具动手脚,不过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亦能让她为自己做掩护。而她真正的目的,却是对谢宛宁的马下手,等赛马之时,谢宛宁骑上病马,会出什么危险便无人可知了! 方才她派白蘅暗中注意,当真看到谢昭宁悄然往马厩那边去了,才确凿了当真如此。 谢昭宁,这次是你自己自寻绝路怪不得旁人了! 姜氏听闻后面色苍白,昭宁还未澄清之前的事,难道真的又错了主意!她犹豫地道:“方才昭昭说她身子有些不适,想来只是去走走,应该不会做出此事!” 旁边的高夫人就笑着说:“谢夫人,只是看看罢了,若是没事自然是万事大吉,亦是三娘子的诬告。但若是真的,岂不是要害了宛宁而不为人知……” 高雪鸢也道:“谢夫人,两个都是你的女儿,莫非你护长女而轻次女到了如此地步?” 谢宛宁却苍白了脸色道:“不会的,姐姐……姐姐平日虽有些不喜欢我,但绝不至于如此害我!” 谢煊的脸色却越来越沉,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要出事了。 他沉声道:“去看看,看了一切便都知道了!” 他大步出了花厅,先向着马厩的方向去。姜氏心里一跳,也连忙跟在背后追过去,与谢宛宁相干,高氏母女自然也跟了上去。 待到了马厩,此时是临近晌午的时分,马又好生拴着,因此马厩中并未下人。所有要参加赛马会的娘子的马正被拴在马厩中。姜氏几乎与谢煊同时到了马厩外,但是当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几乎是眼前一黑! 谢昭宁当真正站在马厩外,脚下似乎正是一个药粉的油纸包。而她面前那匹,属于谢宛宁的黑色骏马,竟真的在马厩中倒地不起!此时谢昭宁似乎并未预料到这么多人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十分慌乱。 谢煊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冲天而起一股愤怒,道:“谢昭宁,你究竟在干什么事!” 28.第二十八章 谢宛宁和谢芷宁也先后来到了马厩场, 看到现场的场景,谢芷宁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同谢宛宁对视了一眼, 谢宛宁则微微颔首。 姜氏看到此,也慌乱地上前来。 难道谢芷宁说的竟然是真的?昭昭真的要害宛宁?莫不是此前小玉瓶之事也是真的?那她该怎么办是好!昭昭若是真的被她父亲认定了, 难不成真的要一直被禁足吗? 姜氏想到这里, 心神已是大乱, 想了半天该如何做,不由得上前一步, 竟一手拉住谢昭宁的胳膊,冷声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昭宁被她吼得一愣。 可是与此同时,她的脚却踩住了那个油纸包,妄图缓缓将那纸包移到不起眼的地方。如此少了证据,昭昭便也不能完全地被指认了! 谢煊自然发现了姜氏的小动作,他瞪了姜氏一眼, 示意她让开些。姜氏如今也错了主意,实在是太过纵溺长女了!姜氏见他注意了自己, 不能毁灭证据了, 没办法只能退开到了一旁。而谢煊则几步上前, 将那地上的纸包也捡起来, 同时给了姜氏一个眼神。 姜氏立刻反应过来,对跟来的高氏母女道:“今儿之事实在是不巧, 家中应是出了些事, 恐怕招待不周, 还望郡主回花厅小坐,一会儿便要开席了!” 高夫人却道:“谢夫人和谢郎君请放心,我是宛宁的义母, 便是结了亲的,同谢家又是多年的交情,便也不是外人。有了事也不会对外说去!何况这看到了一半,若不知缘由,反倒是在外面说错了话,谢夫人不如就由了我们看下去,反倒是看个明白的好!” 她说得也是在理,姜氏自己本就心神不宁,便不再说了。 而谢煊已经是顾不得这许多了,他也是养马之人,那药还有些许残沫,一入手他便发现,是一种能让马无力恶心,甚至发狂的毒药,对马并不致死,三四天便好了。可若是无意中骑上了这马的人,却可能会被失了性子的马甩下马背,谢宛宁的马是一匹大理马,亦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大理马虽不如西北蕃马高大,但若是真的从上面摔下来,不断胳膊腿怕是也要毁容! 谢昭宁竟真的狠心到了这个地步! 他实在生气极了,沉下脸怒问谢昭宁:“谢昭宁,这药是怎么回事,你当真想对宛宁下如此毒手不成?” 姜氏则脸色苍白地道:“昭昭,昭昭你把话说清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煊则打断了她的话:“你还相信她!那日玉瓶之事,我便说是她所为,你却偏生信了不是她。如今马已经倒下了,药也在眼前,人证物证都俱全了,难不成你还认为是误会!” 谢昭宁仿若也并未预料到一般,在父亲的威逼之下后退了半步,慌乱地道:“父亲、母亲,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儿也不知道啊,女儿绝无害妹妹的意思!” 谢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方才你三妹来说,你几日前就同她说了,想要借宛宁的马害宛宁,你母亲还不相信。可我们来便见你在对马下药,人证物证是确凿的,难道还能冤枉了你不成!你自己老实把缘由都交代清楚,还有旁的曾经做过的事,现在全部都一一说出来!否则若是我审了出来,只会罚得更重!” 谢宛宁听到这话,则是脸色一白。她颤抖地上前几步,看着那匹倒在地上的,嘴中流出秽物,昏迷过去的黑色大理马,不敢置信道:“父亲,您难道是说,长姐、长姐您当真对我的马下手……想要,想要害我吗!” 她抬起莹亮的双眸盯着谢昭宁,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仿佛十分不可置信:“可是自长姐回来,妹妹对长姐便绝无不恭敬之处,长姐为何……为何要这般来害妹妹!” 此时旁边的高雪鸢却冷笑道:“宛宁你怎的如此纯善,难道如今还不能看清她?她这从西北回来的蛮子,早就对你暗生妒忌。暗中不知害了你多少次,如今用你的马来害你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你女使重伤也是她所为!她这样恶毒的心性,做出什么事不奇怪!我看你们谢家就该一直把她关起来才是!否则放了她出来,只怕是为祸人间了!” 谢煊沉着脸色,又再问了一遍:“说,这药是否为你所下!” 谢昭宁似乎吓得泪水都要出来了,如此竟往后瑟缩了一下,才不得不道:“……这药的确是我所下的!” 众人哗然,高雪鸢则露出得意之色,谢芷宁也暗中微勾了嘴角。 可随即,谢昭宁又咽了咽,道:“可父亲明鉴,这药虽是我所下的,但是这药粉……这药粉是……” 谢煊皱眉:“都到了如此地步,你还有什么不能说,这药粉如何?” 谢昭宁才宛如豁出去一般说道:“这药粉是……是芷宁妹妹给我的!” 谢煊和姜氏都十分惊愕,不由得又将目光看向谢芷宁,此时她正站在谢承义身边。听到谢昭宁竟将矛头指到了她身上,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却不知为何心中也一慌。 谢昭宁已经带着哭腔开始叙说了:“父亲母亲不知,其实是芷宁妹妹前几日找到了我,说要给一包药粉与我,让我今日到这马厩来取!她让我将这药粉下到宛宁妹妹的马身上,说是……说是这药粉可以让马更强健,跑得更快。我心想着,上次在击鞠会上赢了宛宁妹妹,看宛宁妹妹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听了芷宁妹妹的话,想着给宛宁妹妹的马用了药,她便能赢了我,就不会不高兴了!可是女儿也没想到,芷宁妹妹给我的这药粉、让我下到宛宁的马身上,竟是这般的作用啊!” 她又看向谢宛宁,哭着说:“自我回来之后,妹妹待我这般好,我心里,亦是极喜欢妹妹的,怎会对妹妹下如此之手呢,我也不知道……我平日待芷宁妹妹这样好,芷宁妹妹为何要唆使我做这般的事!” 谢芷宁被众目睽睽地看着,听到谢昭宁竟如此无耻地颠倒黑白,心里气急,以前她是唆使过谢昭宁去害人,甚至小玉瓶之事也是她诱导在先,诬告在后。可是今天这件事,分明就是她谢昭宁自己要干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气道:“长姐,你、你在胡说什么,这药粉如何能是我给你的!你明明同我说了,是你要来害宛宁的,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为何无故攀扯于我!” 此时高雪鸢也道:“芷宁向来温良,你又有何证据能证明,难道你说谁就是谁不成!莫不成是你见脱罪不成,反而怪到了芷宁身上!” 姜氏却连忙问谢昭宁:“昭昭,你可有证据?有的话就快些拿出来罢!” 谢昭宁却红着眼道:“我……我却是没有证据,可是芷宁唆使我下药却是事实,她说她将药放在了马槽旁边,叫我自己来拿,我没有撒谎!” 众人更是不信她,没有证据的话如何能信!谢煊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冷,仿佛彻底认定了是她所为。 而姜氏的心里则是渐渐地有些失望了,随即更多的焦急弥漫上心头,人证物证摆在面前,昭昭随口说的话也没有证据。难道……难道昭昭真的做了?昭昭怎能这般糊涂,那昭昭应该如何是好! 正是此时,谢昭宁暗中对身旁的青坞使了个眼神,青坞轻轻颔首马上要去做,却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喊:“你们来看……这里有脚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谢家那个一向弱小的庶女谢明若,她极少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说话,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到场上来,却指着草地上凌乱的脚印道:“这里有人来过!” 谢煊几步赶过去,只见是前夜下过雨,草地湿润,此时草地上的脚印十分凌乱,且脚足颇大,看起来仿佛是个男人的脚印。这片草场今儿还并未有人跑过,如何会有足印呢! 谢煊顿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朝四下看了看,这旁的一圈都是放马的草料,或是喂马的小厮们住的地方,极容易藏人。他立刻让谢承义找了几个小厮过来,冷声道:“搜!” 众人一时竟没料到这般发展,这榆林谢家中,难道还潜入了贼人? 而谢昭宁眼下只顾着哭泣,不住地喃喃说她是无辜的,她根本不知情。谢芷宁在一旁看着谢昭宁这般哭,又看着正在挨个搜寻厢房的小厮们,却不知为何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 正在此刻,突然马料房中响起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仿佛是被小厮重重地打了,忍不住哀嚎道:“不要打!别打了!” 谢煊几步上前,两个身强体健的小厮已经将人揪了出来,却是个身形并不高大的中年汉子,留着些许胡须,穿着件短褐衣,神色慌乱。 而谢芷宁看到此人,面色却骤然难看起来。 谢昭宁自是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冷笑。她恍然大悟般地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方才我仿佛看到有人将药粉放于此处,是个男子的身影!我初还觉得奇怪,想来、想来定是芷宁妹妹吩咐了他,将药粉放于此的吧!” 谢芷宁已经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道:“我……我根本不认得此人!” 谢煊则不再理会谢芷宁,而是径直问这汉子:“说,是谁让你将药粉放于此处的!你是何人指使?如何能进谢家来?” 那中年汉子眼睛一转,也跪地道:“郎君见谅,小的,小的只是随着卖菜的粗使下人进来,想来偷些马料,那位娘子说的什么药粉之事,小的并不知情啊!” 谢煊如何会听他这几句话,向着几个押他的小厮直接颔首道:“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否则便给我打死!” 中年汉子如何能受得住刑,小厮们不过拳打脚踢记下,便痛得大叫,忍不住对着谢芷宁道:“三娘子……三娘子救我啊!我是按照您的吩咐来的此地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胡说!”谢芷宁怒声打断了他的话,嘴唇发抖道,“我……何时让你来此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莫要攀咬于我!” 中年汉子却道:“您怎能说不认识我,前几日,您刚给我传了信,说是要我在赛马会的时候,将药粉放置于此……!以前、以前您不也这般叫我买过药粉吗,只是您这次为何叫我亲自送来!害得我陷入这个境地,三娘子,您得救我啊!” 事到如今,谢煊等哪里还能看不明白,原来竟是谢芷宁与此人暗中勾结,让这等小人放置了药粉在此,又诱使自己的长姐去下药,随即还带着他们来抓,想害得谢昭宁身败名裂! 所有人看谢芷宁的目光都又惊又疑,谢煊也极度震惊,听到了药粉一词,上前抓住这中年汉子的衣领,冷冷问他:“你说清楚,你与三娘子究竟是如何相识的,她平日怎么叫你做事的!” 谢煊平日虽是个儒雅的士大夫,可也会骑马,练过蹴鞠,当真怒起来,沉着脸的模样十分吓人,这中年汉子并未曾见过什么有官身的人,平日见到知县都是恭恭敬敬的,只知道谢煊是极大的官,比知县是要大许多的,被他这么一吓,说道:“小的……小的是三娘子院中洒扫的婆子,宋姑的丈夫李四,平日替三娘子在外做些事。三娘子联系小的,怕隔墙有耳,从不直接见小的,只是叫宋姑在小的家中的一只玉盒中放了纸条,说清楚要小的做的事,小的、小的便去做,除此外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芷宁心中狂骂他是蠢货,事到如今她如何还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谢昭宁的计谋!她早便在暗中找到了替她跑腿做事的李四,但是并未立刻将之带到谢煊面前,许是觉得并没有抓他们的现形,他们还有辩解的余地。故暗中设了此局,要让他们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先是知道她并不会相信她的刻意亲近,假意说自己要在茶盏中下毒害谢宛宁,却又暗中买马药使她发现,令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竟当真跑到父母亲面前去揭穿她!随即潜到李四家中,在她们平日传话的玉盒中放了张假字条,引李四来谢家放那包药粉,让李四被抓个现形。 如此一来,局面当即便成了,她不仅暗中唆使谢昭宁去害谢宛宁,还特地引了父母来看,将陷害坐实,这才是人证物证俱在,她被谢昭宁诬陷得百口莫辩!拔出萝卜带出泥,竟连此前吩咐李四做的那些事也瞒不住了! 谢煊沉重的目光看向谢芷宁,这个女儿在他眼中,向来是极温驯怯弱的人,平日跟在谢昭宁身边,也时常劝阻她做恶事,他一直以为谢芷宁在谢昭宁身边,是对谢昭宁有用的,难不成……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冷声道:“你跪下,好生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蓄意陷害你长姐!” 父亲看她的目光,从来是平淡中带着些温和,谢芷宁从未见过他如此陌生的目光,她立刻跪下哭道:“父亲,您要相信我,这件事当真不是我所为,我……我真的没有诱使长姐对宛宁姐姐的马下药,我这次真的没有啊!”她看向谢昭宁,激动地道,“是她,是谢昭宁自己设计的,是她自己设计了此局来诬陷我啊!” 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慌乱,从来都是她诱使谢昭宁做恶事,导致谢昭宁被处罚的,如今怎会反了过来,竟然是谢昭宁将她设计了!大家还不相信她,以前她的确做过,可是这次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啊!是谢昭宁,上次她就应该发现了,如今的谢昭宁跟从前根本不一样了,她现在便是个罗刹鬼! 姜氏方才听着便越来越怒,指着谢芷宁就骂道:“我早便说了,你就是个坏坯子,果然是没错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你诬陷了昭宁还能有谁!你还要狡辩!” 谢昭宁看着谢芷宁跪坐在地上哭的模样,嘴角轻轻地一扯。 曾经无数次,她也是这般,被谢芷宁引诱陷害,可是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被人害了还不知道自己被害。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那个极恶之人,谢芷宁和谢宛宁都是好人,她们温软良善,她们心慈如佛,可是谁又知道,那个被她们说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谢昭宁,才是个冤死鬼! 眼下她便要趁谢芷宁病,一起要了她的命。 她跪下哭道:“父亲,女儿、女儿还有一事要禀。上次宛宁妹妹中的药粉时,芷宁妹妹的衣袖上沾染了药粉,女儿如今想想,当时似乎看到芷宁妹妹趁众人屏退之时,将药粉下在了宛宁妹妹日常所食的糕点之中,后又将……又将小玉瓶放在明珊妹妹的衣袖中,嫁祸了明珊妹妹。当时女儿与芷宁妹妹交好,想着女儿毕竟未曾看真切,说出来只怕会被父亲责罚,又会累了妹妹的名声,今日被妹妹陷害,才明白妹妹恐怕是真的前科累累,这事可能真的是她所为,这话也不得不说了!” 若是以前,长女说了这番话,谢煊是绝不信的,但是今日的情形,他却是不得不信! 谢煊立刻看向李四,冷冷问道:“谢芷宁是否让你买过此类药粉,你需得说实话,否则我当即便叫人打死你!” 李四已经是吓得浑身发抖,连忙道:“的确……的确有过!” 谢芷宁知道,李四被谢昭宁找了出来,又设了如此局面,她已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听到谢昭宁如此干净利落地便把这些事全部都推到了她头上去,她心中也是一阵绝望,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 她有些焦急地看向谢宛宁,可谢宛宁也面色发白,一切都来得出乎意料,饶是谢宛宁再怎么聪慧,一时半会儿也根本不知如何破解! 谢煊心中却实在是不好受,原来这件事,也是谢芷宁所为的!可谢芷宁却还到他们面前来,说是昭宁要她做的,将自己说得十分无辜,却不想真相竟然是这般的! 谢煊才发现,他成日忙于公务,对家中子女教养颇有疏忽,原来从未了解过这个在他面前温软的庶女。她竟是个真正的蛇蝎心肠,长女懵懂无知,却被她诱使了做恶事,倒是……倒是累得他误会了长女。 高雪鸢此时脸亦是阵红阵白,她方才在那边说得言辞激烈,可不想这些事却不是谢昭宁所为,而是谢芷宁!如今这般反转,她也有些没脸,悄悄朝母亲身后退了两步。 29.第二十九章 谢宛宁站在一旁, 心中自是翻江倒海。 看着谢昭宁哭得哀哀,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谢宛宁藏在衣袖中的指甲深深掐入,她自然是想保谢芷宁的!谢芷宁帮她甚多, 两人亦有多年的姐妹情分, 可是这样的情形, 让她如何能帮谢芷宁说话! 谢昭宁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开, 每一件都是证据确凿,何况谢芷宁本就长期留在谢昭宁身边, 更显得谢昭宁说的话有理。她平日面上与谢芷宁往来并不多, 贸然开口,只会将怀疑引到自己身上来。 但她念头一转, 还是跪下道:“父亲,芷宁妹妹, 想来……想来只是一时糊涂, 女儿虽受害于此, 却并不责怪妹妹, 还请父亲母亲, 对妹妹网开一面!” 谢昭宁听到此处,嘴角微微一勾, 她正好也要扯到此处上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是要将这一切都彻底揭开的。今日这局可并不是为了揭穿谢芷宁这么简单! 她也擦了擦眼泪道:“宛宁妹妹说的极是,曾经芷宁妹妹也待我甚好,我有个女使极不喜欢, 也是芷宁妹妹替我送出府去的……如此说来,宛宁妹妹虽然有错,却也不是全然不能原谅。”她看向李四道,“却不知, 芷宁妹妹,可还让你替她做过旁的事?” 谢昭宁这话一问出来,谢芷宁的脸色又更苍白几分,谢宛宁也将藏在袖中的手掐得极紧。 李四吓得浑身发抖,眼中闪过慌乱之色,连忙道:“再没有了!郎君,真的再没有了!” 他刚说完话,就感觉到两位小厮压他的脖颈更用力了些,随即是谢昭宁身边的红螺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他的喉咙上,笑着道:“李四,我们瞧着你可并没有这样简单。有些事,你说了未必有事,但是现在不说,却一定是个死!你说还是不说?”说着俯下身,在他耳边极快地说了几个字。 李四脸色骤然难看,随即才说:“还有一桩,小的……小的替三娘子处置过、处置过一个女使!这个女使……女使是在二娘子房中的。三娘子让小的换了粗使婆子的衣裳,悄悄的躲藏在三娘子院后的那株芭蕉树下,趁那女使路过不备,将她砸伤……前两日,小的还接到了三娘子的信,让小的躲远出去。却不知为何,又在给小的传话的玉盒中,放了字条让小的来!郎君见谅,小的一家都是卖身给三娘子的奴仆,三娘子的话,小的不敢不从啊!” 李四此话一出,便宛如一道惊雷,将一切都炸裂开来! 谢宛宁终于明白了谢昭宁此举真正的目的! 她脑中豁然闪过一道光,串前想后,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白鹭被找到之事,是谢昭宁故意放出来的风! 她真正的目的,便是逼她们贸然出手,一是对她动手,二是出于慌乱,必须要加紧处理此前的打人者。如此,谢昭宁便能找到她们究竟是通过何人动的手!她才能将这一切,包括白鹭之事彻底揭开! 谢昭宁竟然有了如此的心机!谢宛宁看向谢昭宁,只见她嘴角微勾,仿佛在微笑一般。谢宛宁不由得想起,那日她被下药之事,谢昭宁也是这般看着她微笑,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转头一看,谢昭宁还是哭着,她嘴唇颤抖,轻声问道:“芭蕉树下,你打伤的那名女使的名字……可是叫白鹭?” 李四才缓缓点头。 谢煊和姜氏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白鹭之事……真的不是谢昭宁所为!这段时日,竟真的是她们冤枉了昭宁! 谢昭宁终于才得了这句话,她顿时泪如雨下,道:“父亲、母亲,我从一开始便说过了,白鹭之事不是我所为。你们二人并不信我,如今,真正的凶手找到了,女儿、女儿从未害过人,的确是无辜的!” 谢煊听到此。心中也是十分的愧疚,原来白鹭之事,的确不是谢昭宁所为! 而他从白鹭之事就误会了昭宁,到今日马匹之事,他都是不信昭宁,怀疑了昭宁的,谁曾想昭宁竟都是无辜的,却是被他从未想过的,一向表现得十分乖巧的庶女所害! 他也深深被撼动了,上前拉着谢昭宁站起来,安慰她道:“你莫哭了,这两件事……是父亲误会了你,是父亲的不好!不是你的错!” 姜氏见她哭得可怜,从怀中掏出汗巾来,忙不迭地给她擦眼泪:“是父亲母亲的不好,你别伤心了!从今儿起,无论什么事,母亲都是信你的……我昭昭不哭!澄清了就好,如今澄清了就好!” 红螺却还并未问完,而是继续道:“当日你还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要是能说出来便尽管说,我们便记你一功,不会将你打死!” 李四恍惚了一下,似乎在拼命回忆,随即才说:“小的、小的在打人前,似乎听到二娘子说、说要将院中之人全部撤走,一个不能留,说不过多时,大娘子就要过来了!” 所有人又都看向谢宛宁,谢宛宁也是心中一紧。 谢昭宁神色惶然,更不可置信地道:“难道是二妹妹,早已知道此人会来打伤白鹭,我会来被陷害……竟故意、故意将人撤走?” 谢宛宁听了她这话,却立刻跪下了,顿时也红了眼眶:“父亲母亲明鉴,那日因要去母亲房中看茶花,我才带着贴身的女使们走了,后院中剩下的女使婆子们……因着去账设司领月钱才不在院中,只留了白鹭守院子。女儿、女儿并未吩咐要撤走下人,又怎能预料长姐会过来!” 此时在一旁看了许久的高夫人也开口道:“这李四的话不过口说无凭,他既是三娘子院中仆妇的丈夫,自然是听三娘子的话,说三娘子的事倒是有些可信。可是他与宛宁又有什么干系,何况还是听说宛宁撤走了女使这样的话,这些尽是为了洗清罪责的胡说了!宛宁既是满汴京的贤名,难道还会做谋害姐姐这样的事!” 谢煊沉吟,他心中仍然相信宛宁,宛宁是他看着长大的,贤德温良的名声流传甚广,时常旁人也向他夸赞,说他有个才貌俱佳的好女孩儿,他也与有荣焉。何况这个李四不过说了一句话罢了,宛宁回得也在理,那日的确有种种事由,她如何能预料得到昭宁会过来。 姜氏看谢宛宁的目光却多出几丝疑虑来,此前谢宛宁突然为谢芷宁说话时,她心中就有了淡淡的不喜。明明谢芷宁是害了昭昭的人,谢宛宁为何还能如此大度为她说话,如今听到李四说谢宛宁撤了女使之事,她更觉得有些不对了。 此时谢芷宁见情形有些不对,暗自咬牙。李四的事她已是无可辩驳了,李四已经在这里被抓了现形,只要父亲回去找了宋姑等人来对峙,便立刻能将所有的证据都合上,左右她今日都是一个死,便决不能把宛宁姐姐也拉下水来。只要宛宁姐姐还在,日后她得势了,便还能救一救她。 谢芷宁想到此,立刻道:“这李四是胡说的,我与谢宛宁并不交好,如何能与她合谋!这些事都是我自己干的!” 方才都是李四的指认和谢昭宁的问话,她却是终于承认了。 谢煊朝她走了过来,看着这个跪坐在地上的庶女。 他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模样,温软可爱,蒋姨娘抱着她,微笑着哄她,他也在旁笑看着。庶出虽不如嫡出,但是他尽力着,也让她们姐妹几个有的东西都差不多,不会分了彼此。 渐渐的谢芷宁长大了,她模样并不出挑,才学也普通,但十分乖巧,谢昭宁回到府上时桀骜不驯,与谁都处不来,唯独谢芷宁还能与她相处。谢煊瞧在眼里十分欣慰,他总是希望家中和睦的。 可是如今,谢芷宁却告诉他,这些事都是她做的。是她陷害了昭宁,这一年来,都是他和姜氏误会了昭宁? 这些手段,这样的歹毒,她是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的? 谢煊心中闪过锥心之痛,问谢芷宁:“你说是你做的,你说清楚——为何要这般对你长姐?” 谢昭宁垂下了眼眸,她怕藏不住自己眼神中的冰冷。 为何要这么对她?前世在宗正寺的时候,她也这样的想吧,付出了感情的人,被背叛的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谢芷宁生来就已经与她是对立的,她对谢芷宁再好,不会有她的姨娘对她好,是她自己没有看清过这一点。 谢芷宁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她看了看也跪坐在一旁的谢昭宁。 谢昭宁今日只穿着件简单的蜜合色花卉纹褙子,却仍能见她如雪雕般的侧脸,眉眼间令人惊艳的潋滟,仿若掩藏在冰雪下的春色,将要破开冰雪而出。她分明就是一个真正的歹毒之人,偏偏生得这般玉雪可怜,谁能看出她的心肠来?若非她名声太差,粗蛮任性,只凭着她的容貌,恐怕提亲的人也已经踏破了门槛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因为我嫉妒她!” 谢芷宁清秀的脸上粲然绽开笑容:“我从小才貌就不佳,因此着意修得温良懂事,如此父亲母亲才会多喜欢我一些!宛宁姐姐比我受宠我认了,她才貌德行什么不出众!” 她突然转向谢昭宁,道:“可是她谢昭宁凭什么!才情上她没有拿得出手的地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连本《三字经》都念不全。可偏偏她就成了嫡长女,只凭着她的血缘,她就牢牢的是我的长姐,比我身份高,我自然不喜欢她!” 谢昭宁听到这里,却是在心里笑了笑。两世为人,她总算是听到了谢芷宁的实话。 谢芷宁却还不算完,她又对着谢昭宁说话:“谢昭宁,我早该看穿你是在引诱我,今天的局也是你设下的,你觉得你便真的无辜吗?我告诉你,许多事虽是我的引诱,难不成只是我引诱你便完了,你若没有这些念头,仅凭我的引诱,你便会去做吗?你与我是一般的歹毒!” 谢昭宁听了她的话却笑了,她轻轻地告诉谢芷宁:“妹妹这可是颠倒黑白了,是你设计了白鹭之事想要陷害我,我虽有过恶念,却并没有想过害人。何况我自回府后,最对得起的人便是妹妹,妹妹却三番四次的想要害我,论起歹毒来,我真的不如妹妹良多!” 谢芷宁一时哽住,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听到此,谢煊已经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留在汴京他身边的女孩儿,他一直以为乖巧温顺的女孩儿,竟然做出如此之事,并且如此也亲口承认了。其余的还重要么?谢芷宁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先看向谢昭宁,顿了顿,眼神流露出愧疚来:“昭宁,你是无辜受害,父亲竟还疑你多时……是父亲对不住你!日后父亲定会好生补偿你。” 于谢煊这样的大家长来说,能说出这样道歉的话已是不易了。 随即谢煊又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的谢芷宁,目光微动。姜氏此刻倒是不言语了,以前她总说是谢芷宁的错,谢煊并不信她的,今日已经证实了的确如此,她倒也不必再说那些话了,只等谢煊处置就是了。 谢煊又道:“谢芷宁三番四次陷害长姐,心性歹毒,不能放在外面行走。从此便禁足于小佛堂,每日抄写佛经,不到出嫁不得出。除照顾她的姑姑,家中其余人也再不许去探望!” 谢芷宁早料到了父亲从此不会放过她,听到了这般的处置,她心里一乱还是痛哭出来。姑姑上前来求父亲原谅她,求父亲待姨娘回来之后再说,可父亲却不为所动。 谢煊又看向谢宛宁,道:“李四虽说到了宛宁,可毕竟也并没有佐证。此事应不关宛宁的事。不过为了使家中清净,宛宁你也抄了一百遍女训,以示告诫吧!” 谢宛宁也毫无怨言,屈身应喏。 谢昭宁嘴角轻扯,她知道这番是不可能将谢宛宁打下去的,她向来极其谨慎,竟连白鹭的处理都是交给谢芷宁去做的!何况她名声极好,高夫人护着她,父亲也对她深信不疑。但是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今日即便未牵连她,也彻底去掉了谢芷宁,也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冤屈,已到了谢昭宁要的结果。 谢煊又叮嘱了在场的仆妇,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去,否则便乱棍打死,仆妇们都胆战心惊地应喏了。谢煊才对谢昭宁道:“今日你也疲惫了,宴席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回去歇息着,父亲也不会说什么的。”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从未如此温和过,看她的眼神也透着温和,终于是同他看谢宛宁的眼神一样了。 谢昭宁想到前世的父亲,对她越来越严厉,到最后看到她总是皱着眉,直到她被大舅舅接走。 谢昭宁轻轻地一笑,屈身道:“多谢父亲体谅,只是还有一事,女儿还想恳请父亲的应允。” …… 谢昭宁并未去宴席,她也的确乏累了,和青坞、红螺二人一起回了锦绣堂。 路上两个女使还憋着不言,等终于回到了锦绣堂中,关上了门,青坞才握着她的手,激动地道:“娘子,您终于洗清您的冤屈了,您终于洗清了!” 青坞和红螺都非常激动,红螺甚至激动得擦起了眼泪。 她们二人一直跟在谢昭宁身边,知道她这一路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谢昭宁也长出了一口气! 毕竟这件事,前世在她身上压了一辈子。旁人提起来,她永远都是重伤了自己妹妹女使的恶人,但是现在,她终于不再将这样的恶名顶在头上了! 以后即便她真的再做恶事,也只是想以恶制恶,旁人不犯她,她自不会去害人,旁人若是犯了她,那她也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她也难得露出了个舒朗的笑容,便是冰雪颇尽,甚是明媚。对青坞道:“……替我烹一碗梅花汤饼来!” 今日算计了这些时候,此刻精神放松,她也是觉着有些饿了。 青坞擦了擦眼泪,立刻要去吩咐小厨房做。 此时外头有通传的声音,随即两个着短褙子,梳着利落发髻的女使走了进来,两人也是一阵激动,红了眼眶,立刻跪下给谢昭宁行了大礼:“大娘子安好!” 这二人便是当初差点被卖的两个女使,樊星与樊月。 谢昭宁方才对父亲说的请求,便是让父亲允樊星和樊月回到自己身边。若是以前谢煊定是不肯,但是今日他自觉愧对于长女,立刻便同意了。只是也加了一条,若是这二人犯事,那也是决不能留的。 而发现李四与谢芷宁之间的联系,暗中在玉盒中放字条的便是她们。 谢昭宁其实已经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们了,从前世她们被卖出府开始。现在却能看到她们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樊月是姐姐,话极少,生得高一些,也要沉稳一些。樊星是妹妹,却与姐姐是相反的性子,叽叽喳喳十分活泼。 两个人都激动地看着她,樊星拉着她的手不住地说:“大娘子,奴婢被卖了,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大娘子了!再也吃不到大白馒头了!” 她这话引得青坞和红螺又哭又笑,她们都是从西平府跟着谢昭宁回来的,感情十分深厚。 青坞也拉着她们二人说:“你们回来便好!” 谢昭宁的心底也涌出一股热流,方才的哭都是假的,可是现在看到这两人,她却禁不住地泪流满面。引得两个人又来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大娘子您怎么了,您别难过,奴婢们都好好的呢!” 她不是难过,她是真的好高兴。她们还活着,她们终于在自己的庇佑下,留在了自己身边,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谢昭宁深吸了口气,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无妨的,你们回来就好!青坞她们已经把你们二人的住处收拾出来了,你们便还是留在我身边伺候。一切照旧吧!” 谢昭宁的一席话,说得樊星樊月也再哭起来。 此时外头又有通传声,原来是姜氏来看她了。 母亲怎会这时候过来? 谢昭宁立刻让女使们打了水来,略将脸擦擦。又让樊星和樊月先下去歇息。 随即姜氏才走进来。 因今日是谢承义受封赏的日子,姜氏穿着件绛红色的蜀锦褙子,头发也梳成牡丹髻,衬得姜氏越发雍容华贵,身后却跟着人数众多的女使们。 女使们手上都捧着许多的东西,有之前谢昭宁见到过的那个十八层的巨大的妆盒,打开里面是各种琳琅满目的头面,还有各式的绫罗绸缎,金丝楠木的围屏,翡翠的摆件,甚至还有姜氏自己养的许多的茶花——这些东西已经摆不下了,含霜指挥着身后的女使,都摆到了谢昭宁的院子里去,正好她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也只种了几株树罢了。 顿时屋里便被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院子里也是花团锦簇的。 谢昭宁看着大家络绎不绝地搬东西,有些惊愕地问姜氏:“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姜氏却指着这些东西一一地道:“上次叫你选,你却没有选,其实母亲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些本就全都是要给你的,这些是各式赤金头面,那套嵌翡翠的,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旧物。还有这座金丝楠的围屏,是我特地制的八仙过海的花样……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母亲就给你备下的。” 含霜她们笑盈盈地把盒子都打开,那流光溢彩顿时填满了屋子,饶是谢昭宁曾是郡王夫人,也未曾见过这些的场面。她问母亲:“您这是何意?” 姜氏拉着谢昭宁坐下,让女使们都退出去,道:“今儿你洗清了罪名,母亲高兴得很。其实上次你说你没做过,母亲便已经信了你,只是你父亲不肯信。如今叫你父亲也信了,把那真正作恶的也揪出来了,母亲欣慰得很。这些东西本早就该给你的,只是……” 说到这里姜氏微微一顿,又笑:“罢了,不说这些,今日你洗清了便好!” 谢昭宁却察觉到其中有些许不对之处,既是察觉了,那她便要问清楚。她知道从前她和母亲的隔阂,绝不是简单的她顽劣不听话,恶人挑唆这样简单。 她问:“究竟是因何事,母亲尽可告诉我。” 姜氏本已经不想提起,她觉得人始终还是要往前看,追究过往的事不应该。但是昭昭既然问了,她才说道:“母亲以前不是没有给过你首饰,只是转眼便看到你送了旁人。有一次送你的一条碧玺石的手串,那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遗物,我叫春景送给你,还让她与你说清楚来历,转眼却看到出现在谢芷宁的手腕上。母亲心里也是有些不好受,如此便更是生你的气!想来我那时也做得不好……” 谢昭宁眉头轻皱,什么碧玺石的手串? 她想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母亲,以前都是春景姐姐送这些东西过来的,她送过来时,并不会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什么来历,甚至会告诉我,是先送去二妹妹那里挑选了,剩下的再给我送来。我听了就不高兴,自然会随手送了别人。” 姜氏眼睛微微一眯,听到女儿这般说,如何还能不明白,以前竟是春景在背后使坏,叫她误会了昭昭。她眼中冷光一闪,又对谢昭宁笑笑:“娘知道了,定会好生处置的!” 知道原来是因这个,姜氏心里也舒心了许多。瞧着女孩儿如今亭亭玉立的,又和她外祖母像,和她也有些像,生得仿佛比她年轻时还好看,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虽以前未曾养在身边,但是现在回来了,在她身边养得越来越久,姜氏竟觉得好似已经和女孩儿处了十多年一般,越发的亲近。 姜氏理了理谢昭宁的额发,认真地同她说:“如此更是母亲的不是,以前竟未曾察觉她从中作梗!你十多年未曾养在母亲身边,母亲本该好生的教导你,却误会了你,是母亲大大的不该。” 谢昭宁听了,却笑着道:“母亲,没关系的!” 这次事情发生之时,姜氏没有不信她,其实已是叫她心中感动了。 姜氏却认真地道:“不是如此,母亲以后定是要好生教导你的。以前母亲安排你学女工针黹,学琴棋书画,你总是不愿意,母亲也跟你赌气,想着你若是不愿意我就不强求,这也是大大的不该。”她伸出手指搬着给她算起来,“这样,如今归风堂的课也停了。你便每日来找我,晨起学女工针黹,下午学琴棋书画,晚上再随我学打算盘!就是你不愿意,母亲这次也断不会容许了!” 谢昭宁断断是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发展,笑容微微一愣。还留在屋内的含霜和含月只是噗嗤地笑,心里却是为大娘子感到高兴的,如今这才算是,真正的和夫人说开了。 谢昭宁瞅了背后的含霜含月一眼,勉强笑道:“母亲,这安排会不会太紧了……” 姜氏却瞪她道:“这如何算是紧,你差了旁的娘子们十多年呢,母亲不抓紧些,你日后怎么和她们比去!你要相信母亲,定是不会让你累着的。” 此时姜氏身后的含霜才笑着说:“夫人,马上就是浴佛节了呢。您再怎么想教好娘子,也先等过了浴佛节再说呢!” 经含霜这般提醒,姜氏才觉得也是如此,看着自己送来的那些花团锦簇的头面,又笑着拉她到那些头面面前,让她一一地看,道:“罢了,等你先过了这个浴佛节再说。我看你近日打扮都太素净了,你是谢家嫡长女,可不能这般素净!等浴佛节的时候,各大寺庙都要举办浴佛会,许多的娘子郎君是都要去的,你打扮得好看些,便能去参加了,说不定还能相看相看俊俏的郎君呢!” 谢昭宁被姜氏拉着看头面,澄金的色泽,温润的宝石。在姜氏细腻的手指间翻过,还在她的头上、手上试着戴戴,看着姜氏温和又明艳的笑容,不时与含霜、含月讨论,她戴哪个比较好看,谢昭宁觉得眼眶湿润,她微微地眨了眨。 原来这便是和母亲相处的感觉,她似乎才终于感受到一些。 只是她看着槅扇外,大风渐起,不一会儿竟下起瓢泼大雨来,看来是要入夏了。 她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今日虽除了谢芷宁,但还有未被牵连的谢宛宁,还有蒋姨娘,她恐怕也要回府了。家里如此多纷繁之事,更大的敌手还在后面,她也不能放松。她要好生地保护祖母和母亲,今日洗清冤屈的事,也要让祖母知道,她老人家知道了,病一定会好些的。 而此夜风雨飘摇,远隔千里之外的钱塘,一个身姿秀美的少妇被两名仆妇扶着上了船,身后是众多的护院守着。她戴着帷幕,因此只能看到她一截瘦削而又弧线优美的下巴,伸出来搭在仆妇手上的手也是玉指纤纤,极是动人。 有人在雨幕中飞奔而来,虽然穿了蓑衣,但是脸上、手上也全是雨水。他跑近了,才喊道:“娘子、娘子,是从边疆来的信!” 少妇便停下了身影,那人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包着的信,递给少妇。 她接过来了,打开一看,却是缓缓笑了,随即低声道:“启程吧,也该回汴京去了!” 30.第三十章 一个温润的男声 姜氏从谢昭宁那里回去时笑容满面。 她在心里计划着, 要如何才能更好的培养昭昭,再给她安排些什么课,才能将昭昭教得更好。 想来这上头昭昭缺了十多年, 她要好生替她计划着才是。不过昭昭擅击鞠,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婆子们都拿着长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下来一一点亮。姜氏进了屋子,看到了上前准备给她卸妆的春景, 脸上的笑容却又完全淡了下来。 春景给姜氏梳发, 春景手微颤, 稍不留神便将姜氏扯痛了,姜氏就微眯了眼睛道:“今日发生之事,你如何说?” 今日马厩之时, 春景一直跟在旁侧,也知道事情的发展。春景吓得手一抖,立刻就跪下求饶了,道:“夫人, 那日、那日奴婢也是看错了,并不知情, 并不是想诬告大娘子!请夫人饶了奴婢!” 姜氏却并不听她解释, 只是淡淡道:“来人。”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姑姑走进来, 将春景拖了下去,春景的叫喊声求饶声响起来, 姜氏却轻轻将梳子按在了桌上,拿出当年主母该有的魄力来,语气却有几分狠厉道:“狠狠地打她一顿, 叫她将该说的都说出来,说了将她卖到山沟里去!”姑姑们应喏去了。 含霜站在背后,眼观鼻鼻观心,对春景的叫喊恍若未闻。姜氏则对含霜道:“含霜,日后这屋中,你便是掌事女使。” 含霜笑着屈身应喏。 此时门外响起通传的声音,是谢宛宁来看姜氏了,她的背后还跟着孙姑,手里还提着个食篮。 她亦听到了春景惨叫的声音,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作着笑,走到了姜氏面前行礼。“母亲安好。不知春景姐姐做错了何事,母亲要将她发卖了?” 姜氏就道:“诬告主子,自是要打得半死卖出去的。”又看向谢宛宁问道,“刚下了大雨,你如何来了?” 谢宛宁咬了咬唇,但是对拷问春景她并不忧心,春景的母亲在她的控制之下,即便是严刑拷打,春景也是绝不敢说她半个字的。若非有此依仗,她也是决不会与春景接触的。 谢宛宁便将自己手里的食盒打开,道,“听闻母亲这两日忙得不能安枕,宴会前,便嘱咐女使们熬了安神汤备下,现在特送来给母亲喝。” 只见食盒打开,里头的确是一碗浓浓的安神汤。 姜氏听到这里,却皱了皱眉道:“我正是要同你说今日之事。今日在场时……你为何要替谢芷宁说话?她不仅害你,还陷害昭昭,这般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平日你心善也就罢了,但是这样的人,你如何能帮她?” 姜氏是爱憎分明之人。 谢宛宁听她语气里责备之意甚深,她将食盒掩上,也无奈地笑了笑道:“原母亲是因这个不高兴,可女儿总想着,毕竟与她姐妹一场,总是于心不忍的。何况母亲也知道女儿,平日连雀虫都是不忍心伤的,怎会忍心让妹妹被禁足呢。” 姜氏听她这般说,想来倒也的确如此,谢宛宁平日实在是心善极了。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也不能枕,给自己送了安神汤来,着实也是用心的。何况她今日也差点被害,自己这般说她有些不应该。 她终还是柔和了语气,仍然忍不住叮嘱:“你心善是好事,只是日后也要分人,知道该与谁亲近才是。你与昭昭,一个是我亲生,一个是我亲养,才应该是亲近的。眼下将谢芷宁禁足了,家中便也和睦了起来,你们姐妹二人自当好生相处!” 谢宛宁也屈身应下了:“母亲说的极是,女儿日后一定警醒着。” 姜氏见她和顺,倒也满意了。因时辰不早了,便让谢宛宁早些回去歇息了,还叫含霜找了两盒药材给她带回去补身子。 谢宛宁走出姜氏的院子,待完全看不到姜氏院中的灯火了,才缓缓放开手。今日她的掌心掐得太多,掌心的指甲印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痕。 她的眼神也透着淡淡的阴霾,道:“姑姑,我听说,母亲今日将自己库房里许多东西送去了锦绣堂。”随即眼神讥讽地掠过那两盒可怜的药材,“却是给了我这个!” 孙姑上前扶住她的手道:“夫人便是这个性子,娘子亦是知道的。娘子也不必心急,这几次的事情,都叫谢昭宁给利用了去,倘若哪一日,她还是确凿地错了,您瞧着夫人变不变?” 又笑道:“郎君和大郎君还是对您极好的,郎君想着您今日也受了委屈,叫人送了些燕窝来。大郎君送的便更多了,今日他收到的东西,一半都送到您这里来了呢!” 谢宛宁听孙姑这般说,她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父亲送的东西倒是还好,谢宛宁知道他给谢昭宁那边也是送了同样一份的,但是哥哥送的东西却是只有她才有的。 孙姑又安慰她道:“其实这院中最要紧的人,不是郎君,也不是夫人,而是大郎君。大郎君如今前途无量,日后谢家迟早也是他当家作主,您只要哄好了大郎君,其余都好说。日后再使了计策,叫夫人不相信大娘子,谢家便还是您的谢家……但是姨娘没回来前,娘子不能轻举妄动了。” 谢宛宁心里这才有了底,想着姨娘的船应是已经在钱塘江上了,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雪柳阁的灯火了,她缓步走在石径上,道:“如此便让她先赢一局了。只可惜了芷宁,待我日后有成,再将她救出来便是了!” 孙姑也笑了,轻轻地给谢宛宁披上一件斗篷道:“正是这个理呢!” 太阳一日比一日地热起来,衣裳也穿得越来越薄,日子便渐渐地接近了浴佛节。 谢昭宁这几日便没有出门,而是在家中潜心地读书写字打算盘,姜氏虽想着,等过了浴佛节再好生教女孩儿,不过提前操练起来也是必须的,因此早早地将每日功课给她安排到位,晚上了还要叫她过去检查。自然,为免女孩儿精力不济,姜氏还吩咐了小厨房,每日给谢昭宁熬滋补的汤药,还派含月过来盯着她喝下。 含月过来除了监督她喝药,还轻声告知她:“……娘子,春景已经被夫人处置了,夫人让婆子拷打,只是她什么也没说。平日离间您和夫人的事,春景只解释成,是因娘子轻蔑于她,所以她不喜娘子,才有此言行。” 含月说的这话谢昭宁并不意外,谢宛宁当年能在家中屹立,乃至后来做到那般位置,心智绝非寻常。春景这枚棋子她若是没处理好,定是不会轻易用的。 她道:“知道了,她屋中可搜出什么物件来?” 含月道:“只是一些极寻常的首饰,虽然能值些银子,却是绝查不出来历的。” 谢昭宁喝了口补汤,就皱了皱眉,她并不适应喝这样的汤药。不过想着这些日子喝汤药,精神却是比从前更好些,也还是在一口口地抿着喝。 想着蒋姨娘要回来的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惴惴的。 含月除了来告诉她此事,还是来通传她,姜氏有事请她们姐妹人过去。 谢昭宁也没有耽搁,只换了件衣裳就去了荣芙院,姜氏看到她,先是问含月她可有好生喝了药,知道她也喝了,随即笑眯眯的一句话抛了过来:“你大舅母回来了,正叫你过去一聚呢!” 谢昭宁听到先是一愣,随后很是惊喜。 当年在西平府,便是大舅母和大舅舅抚养她长大,情分自然极深。她初回来的时候,大舅母十分依依不舍,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与她。她想着边疆苦寒,非诏不得回,日后见到舅舅、舅母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却不想,大舅母竟回来了! 谢昭宁立刻上前拉着姜氏的手问:“舅母怎会回来了,可是大舅舅要调任回来了?” 姜氏并不吃醋于女孩儿与她大舅母这般亲近。她与哥哥、嫂嫂的情分也很深,大嫂盛氏大她十岁,未出阁时,两人亲热得如同姐妹一般,彼此分享衣裳和脂粉。因此也笑答:“这是不知的,等你去问了你大舅母便知道了!” 不论是不是,谢昭宁都是极高兴的。 姜氏随即又对刚进来的谢承义和谢宛宁道:“你们祖父也叮嘱了你们,一同去看看他老人家。正好赶着浴佛节,他老人家可以带你们去圣寺中上香!” 顺昌府物产繁盛,人杰地灵。圣寺是顺昌府最大的寺庙,亦是极热闹的地方,谢承义和谢宛宁也高兴起来,谢宛宁含笑道:“女儿亦许久未去见过外祖父了!” 姜氏却因要忙药行的事不得空,谢氏药行不仅开得繁盛,且还通过尚药局,向宫中送药。只是因此药行每年都需被审查,眼下已经到了时候了,她虽也很想念大嫂和父亲,却脱不开身。便只让谢承义带着护卫送两个妹妹去,并叮嘱他:“好生照顾两个妹妹,尤其是昭宁,她去外祖家少得很,莫要差池了,你可明白?” 谢承义笑着应道:“母亲,我好歹是在战场上立了功回来的,您便放心吧!”他刚封了都统,要进右卫当差,但是调令还没有下来,因此还不用去。 姜氏看着儿子高大英俊的模样,厚实有力的肩膀,自然是放心的。盘算着等儿子去了外祖父家回来,也应是要给他说亲事了,毕竟日后谢家还要靠他支应呢。 谢昭宁笑容却微微收敛了。 她知道,母亲是希望哥哥能与她处好关系,她心里自然也希望。 尤其是蒋姨娘未归,背后的势力未知,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人有多可怕。祖母病重,虽因知道她的事,身体略好了些,但还是要卧床静养。母亲向来没有心机,如今精力又全用到了药行身上,更何况她后来会被蒋姨娘所害。 可是人的观念岂是一两日可扭转的,哥哥满心将谢宛宁当成亲妹妹,她与哥哥却没有相处的时日。虽谢承义知道了白鹭之事是谢芷宁陷害了她,可是谢承义并不在场看着,她往日那跋扈的印象还是深入哥哥内心的,一时半会儿,谢承义对她只是客气有礼,内心对她仍有偏见,谢昭宁也能看得出如此。 罢了,能见到大舅母总是高兴的,不知道大舅母从西平府回来,如今胖了些许没有。她以前总是埋怨西平府没什么吃的,说实在是想念家里的繁华。 谢昭宁想到此,极是期待能再次见到大舅母,亦顺便,去问大舅母一些关于蒋家的事情,她记得,原来蒋家也是顺昌府出去的。 蒋姨娘所出的蒋家,当年也是顺昌府的大户,只是后来蒋姨娘的父亲获罪流放。但是再后来也不怎的,蒋家竟攀上了襄王殿下,在边疆立了战功再度发家,致使蒋姨娘的父亲累官至正品……她记得,蒋家起复是庆熙四年的事,但如今才是庆熙二年,还有两年的时间。 但因心头惴惴,谢昭宁也想去顺昌府探探虚实。 隔日便是浴佛节了,姜氏也不耽误,第二日一晨,便准备好了马车送她们去顺昌府。 汴京与顺昌府虽相近,但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天空还有淡淡星子的时候,两辆马车一匹马便嘚嘚地出发了,此时跑在汴京城内,天色昏暗,什么壮景都看不见。待跑着跑着,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马车的声音也平顺了。 谢昭宁前世去过两回顺昌府,沿途都是见过的。可毕竟是十多年关在禁庭中,如今她看什么都新鲜,挑开帘子便往外看。只见马车行使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官道平整,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此时绿油油的麦苗在微风下荡出碧波,再远一些是低矮的山,起伏的树影。 马车再跑一会儿,便进了顺昌府城中,顺昌府往来兴盛,街边建筑鳞次栉比,欢门高立,旌旗高展,并不比汴京差许多。明日就是浴佛节了,城中比往常更热闹些,人们摩肩接踵,戴花捧水,朝着寺庙的方向缓缓而去,看着这些人也觉得热闹起来。 此次谢昭宁带了樊月、樊星两人来,青坞和红螺要料理家事来不得。 樊星也极好奇地挑开车帘往外看,和谢昭宁道:“娘子,奴婢还是第一次来顺昌府呢!好似不比汴京的热闹差,人也极多。” 樊星樊月从西平府回来,哪里见过这样许多的人。 樊月虽然也有些渴望看看,但是她觉得这般不太妥,瞪樊星:“你好生坐着,莫给娘子丢脸!” 谢昭宁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她也朝外看着,道:“汴京是京畿重地,自然繁盛。但汴京繁忙起来,几条运河都是不够的,因此船只分了一半到顺昌府来,才造就了顺昌府的繁华。” 谢昭宁远目眺望,她似乎已经隐约看到姜家的宅邸了。 姜家是顺昌府第一大族,便修在顺昌府城之中,独占了一条巷子,汴京地贵,谢家并不能占了太大,而姜家在顺昌府却十分兴盛,大舅舅在边关打仗不说,二舅舅在顺昌府经营生意,丝绸、茶叶、瓷器都有涉及,姜氏很是富庶,因此姜宅占地比谢家在汴京的地界还要大些。 早早地得了信知道几个外孙要来,姜家的马车一早便等在了巷子口,待见到谢家的马车到了,早有人飞奔去传话。 姜氏的马车在路口一字排开,一个胡须皆白,看得出年轻时孔武有力的老者,正站在马车外张望,谢承义策马跑得最快,一眼便看到了老者的身影。到了老者面前,立刻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半跪下给老者行礼,大声道:“外祖父安好!” 老者一见谢承义,便露出极大的笑容,大步朝他走来。这便是姜氏的父亲姜青山了。 他是行伍起家,只是后来受了伤才回家养老,如今是大舅舅承了他的意向,在西平府守护疆域。 他将谢承义揽在怀里,满面红光,高兴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外祖父早听说了你封了巡检的事,只是前几日你大舅母突然回来了,才不得来祝你!你是极好的,有咱们姜家的几分血脉!” 谢承义幼时,是时常跟着母亲回外祖父家的,和外祖父极亲。当初想习武也是受了外祖父的影响,是听着外祖父当年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因此也道:“当时习武,您总说我是软脚虾,如今却知道,我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吧!” 姜青山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飘,笑着捶他的肩道:“还打趣起外祖父了!” 说着又朝他身后张望,谢承义也知道他在看什么,笑着说:“要入夏了,尚药局的考核迫在眉睫,母亲便没有过来!但是托我给您带了许多东西来,都在后面的马车里。” 姜氏是姜青山的老来女,外祖母又去得早,姜氏靠他一手带大,因此姜青山极是疼爱姜氏。听说姜氏忙,姜青山纵然有些失望,却也只能作罢。 此时谢昭宁和谢宛宁的马车也到了,两人也从马车上下来。 谢宛宁也是时常随着谢承义回姜家的,姜青山也甚是宠爱她。因此她下来马车,便几步上前,对着姜青山屈身行礼道:“外祖父安好!” 姜青山看到她也很是高兴,谢宛宁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也极孝顺,问她一路来的时候可好,怎的这般久不来姜家玩耍一类的话,还说她以前爱玩的秋千已经架起来了。谢宛宁笑得更是灿烂。 姜青山身边两个青年,也热情地上前,同谢宛宁打招呼,眼神中似乎透出些许爱慕之意。谢昭宁记得,这两个是二舅家的表兄,姜焕新和姜焕明。前世这两个表哥对谢宛宁甚是喜欢,不过他们二人并没有建业有成,自然够不上谢宛宁了。 随即姜青山也看到了谢昭宁,笑容却略微淡了些。此前他也听过谢昭宁的许多传闻,知道她欺负旁人的那些事,上次她来姜家,也的确把姜家搞得鸡犬不宁,因此对谢昭宁略微有一丝不喜。但是毕竟是姜氏亲生,也颔首道:“昭宁也来了!” 谢昭宁嘴角微扯,也给姜青山行了礼。她此前跟着姜氏来过一回姜家,发了脾气,还因小事打了婢女,的确闹得大家都不太愉快。外祖父对她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外祖父,两个表哥,似乎都将谢宛宁当做亲生,对她熟视无睹,她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若不是知道大舅母今日回来了,谢昭宁也不会来。 因此她正在人群中搜寻大舅母的踪迹,可一时半会儿并未找见。 正当她如此想时,又有一辆马车嘚嘚跑来,车夫赶车赶得很急,吁地停在巷子口,里头先后出来好几个人。 头一个人便是银盘一样的圆脸,云鬓如丝,笑起来时弯翘的眉眼。并不是极好看的人,却让人觉得十分的亲切,她正训斥车夫手脚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早便叫你将这畜生喂饱,你偏忘了!耽误了可怎么好!” 谢昭宁一看到此人,泪水便涌了出来,她想起了在西平府的时候,她病得厉害,大舅母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又想起要回汴京的时候,大舅母将她叫进房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的怀里塞东西,金银首饰,田产地契。 因此一声大舅母已经脱口而出。 这个妇人便是她的大舅母盛氏。 盛氏虽然并未在边疆陪她许久,那时她极忙,西平府囤地,养兵,她什么都要管。可是她却对谢昭宁极好,她没有亲生女,就几乎将谢昭宁当做自己的亲生女般对待。 盛氏也看到了谢昭宁,眼睛一亮,立刻几步上前将谢昭宁揽入怀中,也红了眼眶:“大舅母可一年未曾见着你了,回来前还担忧得很,看你长高了,甚好,甚好!” 谢昭宁也边笑边哭道:“大舅母也比西平府时圆润了些,甚好,甚好!” 引得盛氏哭笑不得地捏她的脸。 两人正是叙旧之时,大舅母背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笑着道:“是昭宁表妹吧,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个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谢昭宁心里蓦地一冷,从大舅母的怀中缓缓抬起头。 31第三十一章 只见来人一袭月白色锦袍, 不是寻常男子的直裰打扮,而是宽袍广袖,腰间配了一枚莹润的和田玉。他面容俊朗, 乌发半束,身材高大,笑容很是温和,看人的目光也极温和。一眼看去便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他自车上缓缓而下,竟将周围灰暗的天色都衬得明亮了起来, 叫人眼前一亮。 此人便是大舅舅和大舅母唯一的嫡子,姜焕然。 谢昭宁看着他,却眼睛微眯。 姜焕然是个极神奇的人, 明明大舅母这般大方热情,大舅舅也十分爽朗,姜家亦是武官世家,偏偏生出个姜焕然, 竟宛如书香门第出来的世家公子,浑身书卷气, 待人也温和, 并且极其聪明。 顾思鹤也很聪明,但是他态度散漫, 游戏人间, 并不将自己的聪明用到正途上, 反而成日没个正经。可是他出生极高, 又有定国公世子爷的世袭,便是随性而为,也无人会说他什么。 但是姜焕然则不同了, 他很聪明,并且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聪明。他是少年举子,并且是京东西路的解元。并且谢昭宁也知道,来年他便会高中第一甲第二名,殿试时被钦点为探花。 姜焕然聪明至极,且智多近妖,他并非赵瑾、顾思鹤等权臣之流,而是戏弄人间的佞臣。新皇想要改革体制,他随之出个‘天启变法’,控制天下豪绅土地兼并,也通过倒腾让自己富得流油。劝皇帝广修寺宇,实则他通过此,控制了僧牒发放。他手段多且猎奇,身无军权,却能让新皇为自己所用,且并不威胁那二人的地位,后来身居参知政事,姜家也因他再度荣耀起来。 不过在此时,他还只是个少年郎。可虽如此,他也已经高中解元,成了姜家这辈中最出色的人,两个堂弟与他根本不能比,也是外祖父姜青山最重视的孙儿。 不光外祖父,其实大舅舅、大舅母何尝不是啧啧称奇,姜家人向来是重武轻文,子孙们全是有能打仗习武的天分,就连外孙谢承义也能在战场上立功,偏偏一个姜焕然,宛若不是姜家之子,要不是大舅舅和大舅母感情甚笃,大舅舅都要怀疑自己这儿子的来历了——毕竟一看就不像是自己这五大三粗的人能生出来的样子。 可是谢昭宁却与姜焕然并不对付。 姜焕然面上对她笑眯眯的,心里却并不喜她。甚至还使过手段算计她,虽然只是无伤大雅,却叫她对姜焕然也很是不喜。 但想到此人日后毕竟也位极人臣,她略微屈身,也喊了一声:“焕然表哥安好。” 姜焕然笑着颔首:“上次见昭宁妹妹还是半年前了。” 见他笑容满面的,盛氏反而瞅了他一眼。 谢宛宁看到姜焕然时,眼神微微一亮。也屈身问安,姜焕然也笑着应好。但是谢宛宁心里却是一冷。 与姜焕然比,二舅舅家的两位堂兄着实不算出色,但姜焕然与她并不熟。姜焕然虽是在姜家长大,却一直住于国子监中,很难回来。且她总觉得姜焕然对她有礼,可其实十分无视她——甚至比不过看谢昭宁,他看谢昭宁时,眼中还有若隐若现的戏谑,可是看她的时候,却是真正的漠然,仿佛并未将她看入眼中。 她来之前,便知道大表哥中了解元,日后前程定是不会差,又想着大表哥人才翩翩,当真是良配。但是她有自己的原则,那便是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她也不会去尝试。何况大表哥的生母还是大舅母。 再者现在是解元,谁又知他日后真正的前程呢,那些曾位列一甲的人,后来为官平平的,也多得是。 想到这里,谢宛宁也只是笑笑罢了。她以后是定要高嫁的人,当然不会执意于此。 想着三位孙儿远道而来毕竟是累了,姜青山让小厮们先赶马回去歇息,明日再去三圣寺过浴佛节。 谢昭宁早已是迫不及待想和大舅母说说话,等众人侍奉姜青山颤颤巍巍地上了马车之后,她准备进大舅母的马车,正巧,她回过头时便看到大舅母对自己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赶紧上来。 她也笑了,拎了裙角,连矮凳也不用,攀着扶手一跃就上了马车,弄得大舅母连连感叹道:“怎么回汴京养了一年了,还是个皮猴子!” 却生怕她摔了,伸手将她接住,回头对一旁的姜焕然道:“你去乘弟弟的马车去!” 马车之中,两舅甥这才真正地相见了。 盛氏将谢昭宁搂在怀里,又哭又笑:“大舅母还以为,要七八年才能再见到你,兴许你那时已经嫁了人。没想到这么快便能相见!我瞧瞧——”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离开西平府的时候,还是个小圆脸呢,怎的瘦出了尖下巴。” 盛氏说到这里甚是痛心,她觉得女孩儿就是要明艳丰润地才好看。 谢昭宁笑道:“舅母倒是依旧圆润有福!”又问,“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舅舅可是要调回汴京任职了?” 前世大舅舅被调回汴京是一年后的事,谢昭宁也不知,为何如今大舅舅竟被提前调回了。 盛氏笑道:“的确要调任回来了,不过也许还需几个月呢!我先回来把家里张罗着。” 随即还问她与家中相处如何云云,谢昭宁并不想让大舅母担心,就笑着道:“一切都好。您便放心吧!” 盛氏却白她一眼道:“如今还学会瞒你舅母了!以前你在西平府,闯祸将人家的摊子都烧了,都知道不瞒我!” 马车上燃着一个小炉,盛氏的贴身女使伏云在烹茶,茶汤已经煮沸了,盛氏见颜色甚好,端起来给谢昭宁倒了一杯。她在西北喝茶已经习惯了这样简单的泡法,汴京时兴的那些点茶手艺,她看着都觉得繁琐。 她将茶递给谢昭宁道:“你祖母是极好的,这个舅母一开始便知道。你母亲不过是看起来似乎凶,其实很是惦记你。你还没回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写过数封信来问我你的饮食喜好。不过她也有不好,她从小便没了母亲,其实并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好一个真正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爱。有时候可能过于松散,有时候也可能过于严厉,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你要原谅她,她不过是太紧张想你好了。” 谢昭宁微微一笑道:“母亲可做了谢宛宁多年的母亲呢!” 盛氏更是笑了道:“我与你母亲的相处,可比你多!”她说,“谢宛宁年幼时不在她膝下长大,等大了到她身边,又已十分聪明懂事。你哥哥跟着你外祖父的时间,都比留在谢家的时间多,你母亲其实从未真正的教养大一个孩子,而你,却又是她十多年未谋面的孩子。” 盛氏想到这里,微微叹气:“当年党项人南下,民不聊生,实在也难。幸而当今君上坚毅,平定西夏,我们才有了如今安生的日子,你才能和你母亲母女团结。” 这个事盛氏时常跟她念叨。说君上还是太子,御驾亲征,是如何的英明神武,运筹帷幄,那风采当真可称得上千古一帝。谢昭宁听着君上的丰功伟绩长大,对这位英明的君主很是崇拜。她记得君上死后,朝野还缅怀于他,以年号尊称之为庆熙大帝。 “至于你父亲和哥哥……”盛氏顿了顿,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谢承义明显同谢宛宁更亲热,也只能叹道,“毕竟不是朝夕相处的,急不得!但是我知道,只要是真的了解了我们昭昭的,便没有人会不喜欢!” 谢昭宁笑了起来。舅母说的这些谢昭宁都知道,祖母和母亲待她极好,她是要保护她们的。她想起了自己要问的事,沉吟片刻后道:“舅母,我这次来看您还有一桩事,您对蒋家了解吗?” 盛氏是何等敏锐的人,皱了皱眉反问道:“你父亲姨娘的那个蒋家?” 谢昭宁颔首,盛氏才想了想道:“蒋家原也是顺昌府的,与我们姜家还有一些往来。只是后来落了罪,蒋姨娘的父亲便被贬到了河间府,任团练副使——说来河间府离西平府也并不远。” 谢昭宁就道:“能否请舅母替我看着蒋家,若有什么动静,还请舅母告知一声。” 盛氏就又捏了捏她的脸:“这样的小事有什么难,还同舅母这样客气!舅母派个人替你盯着就是了!” 说了正事,谢昭宁便放心下来,只和舅母笑谈,问问舅舅的近况。 盛氏告诉她从西平府给她带了许多她以前喜欢吃的,还做好了烤全羊,就等着接谢昭宁去吃。 西平天阔地广,吃食也这样粗犷,汴京却是风雅至极,是吃不到这样的东西的,谢昭宁听着眼睛微微一亮,想起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和舅舅、舅母烤了全羊,三个人围着羊,用匕首割肉来吃的情景,是这样的随意粗犷。她笑眯眯地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等谢昭宁吃了饭,天色已经暗下来。 今日赶路毕竟奔波累了,盛氏虽另给谢昭宁安排了房,可谢昭宁却已经在与她下象棋的时候,靠在迎枕上睡着了。盛氏看着她睡着时的模样,玉雪雕成的五官,眉眼却有潋滟之色,长睫垂下宛如鸦羽一般,连她也惊叹于昭昭的好看,并且在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样的容色,日后会不会给昭昭带来什么祸事。 她叫姑姑进来,将谢昭宁搬去碧纱橱里睡。她则起身去了东次间,点了烛火,给边疆写信。 门打开了,风扑得烛火晃了晃,随即盛氏听到了儿子温和的声音:“母亲,您唤我来做什么?” 盛氏抬起头看着姜焕然,夜色朦胧之中,烛火笼在他身上,将他身上月白色的长袍,照出玉一般温润的光泽。姜焕然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已全然不是印象中那个孩子,他比她更高更大,且竟如此的惊才艳绝,钟灵毓秀,盛氏完全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的确记得自己生的,盛氏也要怀疑这孩子是抱错了。 一丛野草里长出一只灵芝来,怎么看怎么别扭。盛氏心里犯嘀咕,但随即对自己把自己比做野草更犯嘀咕。 她和姜焕然虽也分隔多年,但毕竟分隔的时候姜焕然对母亲是有印象的。后来恢复了信,她立刻将姜焕然接去了边关,她本就是讨人喜欢的性子,母子二人相处甚是融洽。 盛氏放下笔,招手让儿子坐下来,仍给他倒茶,道:“叫你来,只是随便想同你说说话罢了。” 姜焕然捏起茶杯,闻了闻杯子里的茶叶,立刻判断出母亲这茶叶至少已经煮过五遍水了。他放下茶杯,眼睛映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道:“母亲是想同我说昭宁妹妹的事吧?” 盛氏微有些意外,但随即又不意外了,儿子着实智多近妖,平日她想瞒他什么,也是瞒不住的。 盛氏便也不装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的确如此,叫你来是想你日后好生待你昭宁妹妹。你平日虽对她笑,母亲却知道你不喜欢她。日后不得如此,你是我唯一的嫡子,昭昭又是我养大的,你们二人须得和睦才是。明日浴佛节,你也一起去进香吧。” 姜焕然嘴角一勾:“然后呢,您以后又是什么打算,叫我与她交好,陪她去进香,莫不是日后——”姜焕然抬头看着她,语气甚至有了一丝讥讽之意,“——您还想叫我娶她?” 盛氏一愣,她没想到她给儿子来直接的,儿子也给她来直接的。盛氏略微有一些尴尬,她的确有这样的念头,她觉得昭昭处境不好,容貌又出色,日后只怕她人生坎坷,想着若是自己的儿子娶了昭昭,她与昭昭亲密无间的,且凭儿子的手段,定能将昭昭护得周全,盛氏从未疑过这点。 盛氏被姜焕然突然如此说,哪里能承认,只能嘴硬道:“母亲没有这样的打算。” 姜焕然只是扫了母亲一眼,又道:“当年西平府初定,明明您与父亲都不能妄动,但为了将她送回来,父亲还耽误了一次晋升的机会。她这个人,又凭什么值得你们这般对她?” 盛氏轻咳:“没有这样的事,是你误会罢了。” 姜焕然却也不和母亲辩驳,他仍然笑着说:“母亲说不是,那便再好不过了——母亲放心,昭宁妹妹毕竟是我亲表妹,您交代的事情,我还是回去做的。” 他站起来,依旧是如此的风度翩翩,给盛氏行礼道:“孩儿退下了。” 盛氏一整个人被说得毫无还手之力,都呆住了。她长叹一口气,对伏云道:“他对昭昭偏见甚深,又有父亲庇佑,可当真是没法子。” 伏云半蹲下,给盛氏捶腿道:“您也别急,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还是咱们少郎君这样有个性的人物。您且看他听老郎君的话,实则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奈何不得他。” 盛氏喃喃道:“我何尝不知道!” 只是她见自己儿子这般品貌,总觉得与昭宁是很合适的。他成日里忙于他的科举,虽大有成就,旁人都恭奉他,不少娘子也对他献殷勤。可他看再美的娘子都是粉骷髅,他祖父给他找的那些相宜的世家娘子,每个他都彬彬有礼地应对,但又有哪个真的动容了?唯独对昭昭,他才是真的……不喜欢。 但伏云说得对,她就是想强求也没办法,焕然不同意,父亲也定是不会同意昭昭嫁给焕然的。 罢了,还是看他们的缘分吧。, 32.第三十二章 次日一早,谢昭宁便从盛氏的床上爬起来,同大舅母一起梳妆了,前往姜家影壁,等着一起出发去三圣寺。 到了影壁,谢昭宁见着了昨天未曾得见的二舅舅、二舅母。 二舅舅生得与大舅舅有几分相似,不过长年经商,淫浸酒肉中,长得更胖些,似乎比大舅舅年纪还大些的样子,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谢昭宁看着他,就有种看见了长胖的大舅舅的感觉,甚是亲切,也笑着屈身回礼。 二舅母柳氏是个温柔且话少的妇人,出身门第不高,说话温言细语,但是人很羞怯,受了谢昭宁的礼便不再说话了。 盛氏就在谢昭宁的耳边轻声嘀咕:“……多少年了你二舅母还是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 盛氏想到自己初回来时,本想拉着柳氏促膝长谈,回忆一下这些年未曾见着的颠沛流离,两妯娌久别重逢的欣喜,可偏生柳氏涨红着脸,翻来覆去地就是‘辛苦’、‘不容易’几个字,说得盛氏自己好没意思。 谢昭宁看着大舅母郁闷的脸色却笑了起来。 大舅母这话并没有什么坏心,她只是想同柳氏亲近些罢了。 随即马车里响起两道惊喜的声音:“昭昭,昨儿我俩出门去了,你真的来了啊!” 谢昭宁抬头就看到二舅母身后的马车上,探出两个少女的头,皆是看着她笑容洋溢。 这是谢昭宁的两位表姐,姜芫和姜茜,都是二舅母所出。 两位表姐同母亲的性子并不相似,反而很是活泼大方,倒是同盛氏宛如亲母女般。热情地拉着她去马车上坐,让她窝在两人中间,拿出准备好的各色果子、糕点给她吃。 上次见面时,谢昭宁曾帮她们寻找到了不见的狮子猫,若非谢昭宁及时找去,那猫怕是会淹死在水塘里,就此两位表姐待她不一样起来。车厢里正躺着那只猫,雪白长毛碧绿眼睛,正躺在软垫上舔毛,并不怕人。 “昭昭你吃这个,这是咱们顺昌府特有的果子,里头是玫瑰花卤混着花生的馅儿,是我亲手做的。”姜芫手里托着一个海棠花模样的果子,要叫谢昭宁尝尝。 “昭昭你尝我这个,我是用芝麻红糖做的馅儿,香甜可口!”姜茜手里又拿着个金鱼形状的果子,也一定要谢昭宁尝尝。 两个表姐不喜诗词书画,偏喜欢钻研吃的。给谢昭宁吃了她们亲手做的果子,还非要谢昭宁说出个好坏来,谢昭宁为难起来,她们便为了谁做的糕点好吃而争执起来。谢昭宁看着她们争得热闹,坐在两个表姐中间也被吐沫飞溅,却觉得车厢内格外温馨,她伸手摸了摸那只狮子猫,想起自己上次为救它,还差点摔伤了。 狮子猫大概是认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懒洋洋地喵了一声随便她摸。 随即外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透过窗扇看出去,只见是两位表哥拱着谢宛宁而来,两位表哥对谢宛宁甚是讨好,手里提着食盒,说她可以在礼佛的时候饿了吃。谢宛宁笑得身子微颤,美目流转,两位表哥便如打了鸡血般,更是振奋。争着要在谢宛宁面前表现,给她驾马车。 两位表姐看到此景,却轻哼了一声,姜茜道:“两个没脑子的蠢货。不知羞耻!” 姜芫往嘴里塞了个果子,也跟着点点头。 缓步走来的姜青山笑呵呵地看着,他是看着宛宁长大的,觉得谢宛宁孝顺懂事,昨天谢宛宁还将自己做的护膝送给了他,很是妥帖暖和,对两个孙儿喜欢她并无什么意见。 随即他又看到了谢昭宁,想到上次她任性顽劣,非要在屋中烤火,几乎将厢房烧了大半的事,脸色又冷淡下来。烧毁房屋差点累及下人性命,这是姜青山不太能容忍的。 谢昭宁轻轻一叹,知道此前的事的确是自己的过失,外祖父对自己有偏见倒也正常。 她对着外祖父屈身,外祖父只是淡淡点头。 不远处姜焕然和谢承义一起过来,谢承义这辈子于读书举业上极不擅长,知道大表哥竟然夺了解元,很是佩服。京东西路多少秀才,多少书香门第的郎君,多少年的寒窗苦读,能得一个解元,已经远不是勤奋能说的了,那是绝对的天资聪颖。 他佩服姜焕然,姜焕然正好几句话就将他绕晕了去。两表兄勾肩搭背仿佛关系极好。姜焕然正认真地跟他说:“你若入右卫,不必以功业去拼。你们右卫副指挥使有个毛病是喜喝酒,也喜欢斗酒,你潜心钻研喝酒之术,将他喝倒了,日后必得晋升……” 谢昭宁嘴角微抽,他这是出什么鬼主意!姜焕然就是这般人,表面看着仿佛一派正经,实则肆意妄为,任何事情在他看来是没有原则可言的,只要能达成目的的,便都是好事。譬如他日后想要控制僧牒发放,便劝新皇兴修庙宇,闹得天下民不聊生一样。他才不在意你日后是什么下场。 还比如他说冬日里鲜花若是不开,便用炭火去烘,花热了自然会开。她听了信以为真去做,却不小心点燃了西厢房。你若去怪他,怪什么?他只是这般一说,谁让自己听进去了要去做,谁让西厢房布置了许多幔帐,稍不注意就会被点燃。 只怪她前世自己蠢,竟如此轻易步步走入他的设计中,不过倒也不怪她蠢,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若不是他那番设计,谢昭宁觉得自己和外祖父也不会关系僵硬,因此谢昭宁看到他自然不喜,前世后来还有几次,她也步入他算计之中,弄得和外祖父关系越来越僵硬。幸好大舅舅和大舅母从不被他影响。 姜焕然看着谢昭宁,却是粲然一笑:“昭宁表妹倒是起得早!” 谢昭宁嘴角微动,她看到姜焕然的笑,就觉得他没安好心,总觉得姜焕然在谋划什么坏主意。他越是对旁人温柔,人家便越是要倒霉。 她随意地应了姜焕然,如此众人才来齐了,上了马车朝着三圣寺去了。 浴佛节的当日,热闹程度比之前还要更盛许多,前往三圣寺的沿途都有僧侣售卖佛花、香药水,人们头上戴着佛花,喜气洋洋,摩肩接踵。 待到了三圣寺的门口,则更是热闹,人来人往不说,两侧也摆了许多的摊位,僧侣、尼姑乃至普通平民,都在售卖香药水,手帕,鞋袜等物,也有头花,璞头,甚至小猫小狗,奇珍异兽。琳琅满目,看都看不过来。 两个表姐本就喜欢猫儿狗儿的,拉着谢昭宁的手不住地说:“昭昭,咱们礼了佛便去逛逛吧,瞧着可真是热闹!” 谢昭宁也有些心动,她回了汴京就一直在谢家宅院中关着,哪里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因姜氏是顺昌府第一大户,待到姜家的马车缓缓跑来,姜家的家丁们便立刻跑上前,将两侧的行人都拦开,清净了寺庙门口。众郎君娘子们从马车上下来,只见早有一留着白色长须的僧侣站在寺庙门口,瞧穿着的袈裟,应是寺庙的住持,来接姜家族人进去礼佛。 待姜家人都进去后,家丁们才放开阻拦,门口的行人又都聚拢来。 谢昭宁看着心里暗自感慨,这要是在汴京,谢家就不会有如此待遇。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小小谢家着实不算什么。 姜家众人都捧了香药水,姜青山在前头带领,以金盏捧香药水道:“祈愿君上安康,国泰民安。”随即将香药水浇在释迦牟尼佛的金身之上。 姜家人依辈分齿序上前供奉香药水,轮到了谢昭宁,她只在心中默念,只愿她爱的人身体安康,能长久地伴在她身边,想了想又加了句,希望阿七能身子康健,能再等一等,等着她去找他,让他不要为人奴仆!也同样浇了香药水。 待供奉了佛,姜青山还要同住持讲佛法,便让姜氏众人们都跟两三个家丁,各自转转去。谢昭宁看谢宛宁瞬间便被两个表哥缠身,要带她去看什么寺庙中的奇观,嘴角微微一勾。两个表姐也立刻拉着她,要她一起去看猫儿狗儿。 三人被家丁围着出了寺庙门,皆戴了帷帽,准备好生逛一逛这三圣寺的集会。 谢昭宁也准备同两个表姐好生逛一逛这集市,谁知表姐们在猫儿狗儿的摊上便走不动道了,抱着这个也软软的,抱着那个也可爱。谢昭宁无奈,只得告诉了两位表姐一声,她带着樊星樊月向前走去,想着去看看前方卖的东西。其实这些平民所售之物,她们自然是用不上的。可只是看着,也叫人觉得热闹。 谢昭宁戴着帷帽走在人群之中,街市璀璨,游人如织。她置身于琳琅满目之中,看那些泥塑的黄胖娃娃,看各式各样的傩戏面具,还有女式的鞋袜,香囊,尼姑们售卖着东西,还要搭上一些小彩头,或是五色的丝线,或是可以辟邪的香药丸。日光照下来,洒在她们蜜色的脸上,微亮的汗珠,看得人心里也暖暖的。 谢昭宁正是看得恍惚,突然听到背后有个懒懒的声音道:“这位娘子,请留步片刻。” 33.第三十三章 谢昭宁脚步一顿,这顺昌府的地界,究竟是何人识得她? 她回过头,只见人流如烟中,尽都是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摆得热热闹闹的。偏偏当中却有个摊子十分独特,歪歪斜斜的一张桌子,上面铺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绸布,摆放着罗盘、算筹等物件,上面还挑着一张旌旗,只见竟写着‘顾氏相面’四个字。 她的目光下移,看到桌后坐着一个衣着更加贫寒,补丁更多,甚至衣袖破了一个洞连补丁都没有打的男青年,他生得俊美,狭长下巴,眼尾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明明太阳盛大,他却缩手缩脚地仿佛怕冷一般,头发也只是松松地结了个道髻,又仿佛是饿了几天了,比上次见的时候略瘦了些。谢昭宁看着他愣了片刻,如果不是她见过一次,并且亲眼见到众人对他的恭维。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宛如叫花子一样的男青年,竟会是那个名满汴京,权贵加身,各家娘子都趋之若鹜的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 他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更加破落了。上次那身打扮只能说是贫寒,今日这身打扮,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叫花子的范畴了。 谢昭宁恍惚地想起,上次家中宴席的时候,听到有世家夫人说起‘……和家里的老太爷闹崩了,离家出走。’‘……整个汴京的娘子都等着去他家门口捡他’的话。 所以说整个汴京的娘子们捡不到他,是因为他竟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顺昌府来? 而且她还戴着帽帷呢,他竟就能这般认出她来? 谢昭宁走了过去,停顿在他的摊位面前,打量了片刻。 左右都是忙碌的尼姑,一个卖蒸炊饼,一个卖各式糖葫芦,热热闹闹的,许多人围着要买。唯独他这边,门庭冷落,寒风萧瑟,太阳光都因此寒冷了几分。 她顿了顿道:“一面之缘,竟然是顾郎君在此……你叫我?” 顾思鹤颔首,双凤眸一眯,两指头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你回头了,自然是叫你。你若没回头,那便叫的是有缘人。” 谢昭宁听着他这番状若高深的论调,无言了片刻。 若不是他袖子上破的那个洞因此露出来了,他这番论调还是很唬人的。 谢昭宁微笑,不动声色地道:“顾郎君倒是雅兴,竟到这顺昌府来摆摊,就是看着——”谢昭宁看了看周围,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道,“看着生意极好的样子,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顾郎君做生意了,先走一步!” 顾思鹤却又在背后道:“慢着。” 如果是旁人,管他叫什么慢不慢的,谢昭宁只管抬腿走人。但这个人可是顾思鹤,他现在看起来破落,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叫花子,谢昭宁并不想惹到日后这种极度血腥残忍的人。惹了姜焕然无所谓,他只是戏弄于你,但是懒得杀你。顾思鹤就不同了,他日后手上真的是累累鲜血,真的会杀人。 谢昭宁只是微笑回过头:“顾郎君还有什么事么?” 顾思鹤顿了顿,道:“我记得,上次给了谢娘子一道符,可避你身上的血光之灾。谢娘子后来可发生了血光之灾?” 谢昭宁道:“……自然没有。” 顾思鹤便笑起来:“那真是好极,我这符果然有用,谢娘子便付一下费用吧。” 谢昭宁无言了半天,凭什么她身上没有发生血光之灾,就证明他的符有用,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谢昭宁看了看招展的写着‘顾氏相面’的旌旗,开始怀疑这位日后手刃西夏的权臣,他现在,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太正常。 她沉默,道:“当时顾郎君不是说那道符是送给我的吗?” 顾思鹤眨了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我何时说那符是送给你的?只是当时你走得太匆匆,我还并未告诉你,那符其实是收费的。” 谢昭宁被他说得一口血憋在心口,平顺了半天,才咬着牙笑道:“可我今日出门,身上并未带银两。” 顾思鹤听了,才缓缓点头:“原是如此,那我倒也不能为难你。” 谢昭宁又笑了:“正是呢!那顾郎君,我可走了?至于银两,我日后差人送到你府上给你可好?” 说着人已经要离开了,但是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修长的指节,略微有一些薄茧。捏着一点她今日穿的轻薄的软烟罗的衣料。拉得不多,只是一个衣角。那正是初夏青绿的颜色,在他白皙的手中,宛若一缕青云。 虽只那么一点衣料,他却拉得稳稳的,让她纹丝不能动。 她应该感慨,他虽如今像个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将自己洗得很干净。他的手从手腕到指尖,都是极白皙干净的。 谢昭宁看着他拉自己衣袖的手,额头青筋一跳,顾思鹤,他怎的如此妄为?她当真是不想跟顾思鹤扯上任何关系,不管是未来冷血凶残的北厉王,还是现在这个位高古怪的定国公世子,她都不想接触,更不想让旁人再误以为她什么。 樊星樊月在谢昭宁身后看到,如何了得,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动手。 但是也立刻被谢昭宁拦下来。 这个人她们是惹不起的,他就是再脑子有问题,她们也得忍着。 顾思鹤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女使,随即却慢吞吞地说道:“你欠我的银子,就这么一走了之,总是不好吧?” 看着她的眼神,透出些许的无奈。好像在责怪她,好像又在原谅她。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那顾郎君究竟想如何,不如说说来看呢?” 顾思鹤笑吟吟地看了看他前面那根条凳,谢昭宁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让自己坐下来说话。 她只能坐了下来。 随即顾思鹤才慢慢说:“这顺昌府有个通判姓沈你可知道?” 谢昭宁自然摇头,顾思鹤又继续道:“这个沈通判有个儿子名沈志,此前在逛瓦子的时候,骗了人家花魁娘子陈宜娘的私房钱,说是要给人家赎身用。可自己骗了钱,却在赌桌上将钱输得精光,陈宜娘得知,悲愤交加,便投河自尽了。” 谢昭宁眉头微皱,顾思鹤还知道这样的事呢?他究竟已经在这顺昌府流连几天了?而且这陈宜娘纵然死得可怜,可与他有什么干系,她问顾思鹤:“顾郎君说此事究竟想如何?” 顾思鹤慢慢道:“不一会儿,这沈志要来这三圣寺礼佛。” 他指了指旁边的道路,“便是一个穿紫绸衣,摇着折扇的郎君。”又继续说,“我听了他这番故事,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将他的钱财骗出,好生惩戒于他,不过需要谢娘子帮我一帮。如此……”他看向谢昭宁,“谢娘子欠我的银子,便一笔勾销了。” 谢昭宁虽然对最后一句话仍然很是无言,但是她却没曾想到,顾思鹤竟有这般的侠义心肠,竟会为风尘女子报仇。既然他想做这般好事,谢昭宁自然也情愿帮他。 谢昭宁手轻轻按在桌上,她当然也没有这么好说话,而是道:“帮顾郎君也无妨,不过顾郎君也要帮我一个忙。” 顾思鹤奇怪道:“你本就欠我的钱,怎的还与我交换起来了?”不过他也没有纠结太久,便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谢昭宁才道:“我记得,顾郎君家与顺平郡王府,只隔了一条胡同。能否请顾郎君替我查找一番,顺平郡王府可有一个名为阿七的哑巴下人。顾郎君若是能找到,我必有重筹。”顿了顿,没等顾思鹤问她便解释道,“他是我一个仆妇的儿子,已经找了许多年了。” 谢昭宁还是想知道阿七如今在何处,可是顺平郡王府,又岂是现在的她接触得了的。可是若问顾思鹤,他倒是有几分可能会查到。 顾思鹤只是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在思索什么,随即还是答应了她。 谢昭宁才粲然一笑,眉目因此生动如花绽,她道:“如此,那我可以帮一帮顾郎君,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顾思鹤道:“简单得很,谢娘子只需上了旁边那道门楼,看见没有?” 他朝旁边一指,谢昭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的确立着一道两层高的门楼,因是浴佛节,门楼上系着满是佛花,他继续说:“到时候,你只需看我的手势,将系在门楼上的绳子解开即可。” 谢昭宁也的确看到门楼上系着的红绳,想来正是系着佛花的。她便点头答应了,带着樊星樊月登上了门楼。 门楼狭窄,上来的人并不多,谢昭宁却能俯瞰整个三圣寺的集会,看着顾思鹤仍然气定神闲地等着。 樊月小声问道:“娘子,此人究竟是何人,方才您为何不让奴婢们动手?” 樊星则道:“娘子,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如何能得了那人的钱财?” 谢昭宁摆摆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回去后再告诉她们就是了。 不久,谢昭宁果然见到个穿紫绸衣,虽有几分俊俏,却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年轻男子来了,他面色苍白,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而顾思鹤看到这名男子,则道:“这位郎君留步,你近日是否夜不能寐,不能安枕?” 沈志看向他,因他十分年轻,并没有什么高人的模样,便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顾思鹤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道:“我是何人不要紧,但是我知道郎君是官宦人家出身,是刚从莲花棚出来的,且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两马车相撞,可是真?” 顾思鹤这般说,沈志便有些动容了,这顺昌府知道他官宦出身的人不少,但是此人又怎知他是从莲花棚才出来的,还遇着了马车相撞?他走近了些,好奇道:“你还知道什么?” 顾思鹤手指轻轻一捏,宛如掐算一般道:“我不仅知你如此,我还能看到你被厉鬼缠身索命,故到了三圣寺来请高僧做法。实则毫无用处,你们二人因银钱相汇,若你不将身上家财散尽,请了能窥见厉鬼的高人做法,你便会一直被缠身,以至于血光之灾啊。” 谢昭宁嘴角微动,他怎么跟谁都说血光之灾?他去算命真的不怕被打吗。 顾思鹤这般说,那人却有些犹豫了,捂了捂衣袖,道:“什么血光之灾,你胡乱扯的罢了,你做的这些话……莫要对旁人说了!” 随即带着家丁准备走了。 顾思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坤位不吉,主大凶啊。”说着,食指和拇指轻合。 这便是要动手的意思! 谢昭宁便依之前商量的,轻手轻脚地将红绳解开。只见此时,那沈志正好走到门楼下面,抬头看拱形的花桥,那佛花竟是突然松散开,无数的花落下来,而其中竟藏着个红色木盒,直直坠下,他躲闪不及砸到他脑袋上,顿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沈志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大喊:“是谁?谁将木盒藏在其中的?莫要让爷找着……” 谢昭宁和两个女使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随即那沈志将木盒捡起,本想看看有什么线索。谁知打开一看,却是脸色大变,吓得抖似筛糠。也不在意他流血的额头了,连滚带爬地跑到顾思鹤面前,颤颤地将身上的银钱、银票都掏了出来,甚至身上一块双鱼纹的玉佩,堆在顾思鹤的身前,然后跪下道:“高人,您说得都对,这些银钱、这些银钱都给您,求您救救我吧!” 顾思鹤见桌上堆着的铜钱,一大把的银票,尤其是那块双鱼纹的玉佩,缓缓笑了道:“你既然诚心,我如何能不救你呢?” 说着两指一夹,竟从袖中夹出一枚辟邪符来,谢昭宁远远地看着,只见同他给自己的那枚是一样的。他将之放在了沈志的手心,“随身携带,她便不敢再缠着你了。记得,日后要戒女色了。” 沈志捧着那枚辟邪符,又是哭又是发抖,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昭宁见他走了,才从门楼上下来。只见顾思鹤将其中十几枚铜钱给了旁边的尼姑,要了一盘炊饼,两碗豆浆。尼姑则笑着说:“顾郎君,你可算是有钱吃饭了,再饿下去你怕是真的要成神仙了!” 说着给他装了一大盘的炊饼,两碗豆浆也盛得满满当当。 谢昭宁听了尼姑的话更是无言,难怪她看着觉得他瘦了,顾思鹤究竟几天没吃饭了?谢昭宁甚至开始怀疑,她在东秀谢家看到的真的是顾世子爷吗?或者眼前这个人当真是顾世子爷吗?会不会是她认错了? 毕竟是顶级的世家教养出来的,哪怕再怎么饿,顾思鹤吃东西也分外优雅,并且抬头看到谢昭宁还站在一旁,招呼谢昭宁一起来吃。“谢娘子一起来吃吧!今儿你是居功甚伟的。” 谢昭宁摇摇头放弃自己不切实的想法,她自然是不可能认错的。见那豆浆热气腾腾的,她也的确是渴了,想着现在又并未有人来,也没有人任何人知道这个叫花子是顾世子爷,她走过去坐下,也尝了口豆浆,香气浓郁,入口润甜,应是今年的新豆。 只是她吃着东西不说话,反而换做顾思鹤渐渐不吃了,皱眉盯着她。 比方才她要走的时候,还生气一些的样子。 谢昭宁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脸,道:“顾郎君如何盯着我?” 她知道像顾思鹤这样的人,寻常是见惯了美人的,可能长年因为美人想对他投怀送抱,对美人说不定还十分的反感。何况顾思鹤目光澄净,他看她同看那些尼姑是没什么区别的。 顾思鹤筷子一放,皱眉道:“你这个人,寻常人都会好奇,我使了什么计策,在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让这沈志愿意拿出钱财,你为什么不好奇?” 34.第三十四章 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谢昭宁脚步一顿, 这顺昌府的地界,究竟是何人识得她? 她回过头,只见人流如烟中, 尽都是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摆得热热闹闹的。偏偏当中却有个摊子十分独特,歪歪斜斜的一张桌子, 上面铺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绸布, 摆放着罗盘、算筹等物件, 上面还挑着一张旌旗,只见竟写着‘顾氏相面’四个字。 她的目光下移,看到桌后坐着一个衣着更加贫寒, 补丁更多, 甚至衣袖破了一个洞连补丁都没有打的男青年, 他生得俊美, 狭长下巴,眼尾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明明太阳盛大,他却缩手缩脚地仿佛怕冷一般, 头发也只是松松地结了个道髻,又仿佛是饿了几天了,比上次见的时候略瘦了些。谢昭宁看着他愣了片刻,如果不是她见过一次, 并且亲眼见到众人对他的恭维。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宛如叫花子一样的男青年, 竟会是那个名满汴京,权贵加身,各家娘子都趋之若鹜的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 他比上次看到的时候, 更加破落了。上次那身打扮只能说是贫寒,今日这身打扮,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叫花子的范畴了。 谢昭宁恍惚地想起,上次家中宴席的时候,听到有世家夫人说起‘……和家里的老太爷闹崩了,离家出走。’‘……整个汴京的娘子都等着去他家门口捡他’的话。 所以说整个汴京的娘子们捡不到他,是因为他竟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顺昌府来? 而且她还戴着帽帷呢,他竟就能这般认出她来? 谢昭宁走了过去,停顿在他的摊位面前,打量了片刻。 左右都是忙碌的尼姑,一个卖蒸炊饼,一个卖各式糖葫芦,热热闹闹的,许多人围着要买。唯独他这边,门庭冷落,寒风萧瑟,太阳光都因此寒冷了几分。 她顿了顿道:“一面之缘,竟然是顾郎君在此……你叫我?” 顾思鹤颔首,双凤眸一眯,两指头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你回头了,自然是叫你。你若没回头,那便叫的是有缘人。” 谢昭宁听着他这番状若高深的论调,无言了片刻。 若不是他袖子上破的那个洞因此露出来了,他这番论调还是很唬人的。 谢昭宁微笑,不动声色地道:“顾郎君倒是雅兴,竟到这顺昌府来摆摊,就是看着——”谢昭宁看了看周围,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道,“看着生意极好的样子,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顾郎君做生意了,先走一步!” 顾思鹤却又在背后道:“慢着。” 如果是旁人,管他叫什么慢不慢的,谢昭宁只管抬腿走人。但这个人可是顾思鹤,他现在看起来破落,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叫花子,谢昭宁并不想惹到日后这种极度血腥残忍的人。惹了姜焕然无所谓,他只是戏弄于你,但是懒得杀你。顾思鹤就不同了,他日后手上真的是累累鲜血,真的会杀人。 谢昭宁只是微笑回过头:“顾郎君还有什么事么?” 顾思鹤顿了顿,道:“我记得,上次给了谢娘子一道符,可避你身上的血光之灾。谢娘子后来可发生了血光之灾?” 谢昭宁道:“……自然没有。” 顾思鹤便笑起来:“那真是好极,我这符果然有用,谢娘子便付一下费用吧。” 谢昭宁无言了半天,凭什么她身上没有发生血光之灾,就证明他的符有用,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谢昭宁看了看招展的写着‘顾氏相面’的旌旗,开始怀疑这位日后手刃西夏的权臣,他现在,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太正常。 她沉默,道:“当时顾郎君不是说那道符是送给我的吗?” 顾思鹤眨了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我何时说那符是送给你的?只是当时你走得太匆匆,我还并未告诉你,那符其实是收费的。” 谢昭宁被他说得一口血憋在心口,平顺了半天,才咬着牙笑道:“可我今日出门,身上并未带银两。” 顾思鹤听了,才缓缓点头:“原是如此,那我倒也不能为难你。” 谢昭宁又笑了:“正是呢!那顾郎君,我可走了?至于银两,我日后差人送到你府上给你可好?” 说着人已经要离开了,但是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修长的指节,略微有一些薄茧。捏着一点她今日穿的轻薄的软烟罗的衣料。拉得不多,只是一个衣角。那正是初夏青绿的颜色,在他白皙的手中,宛若一缕青云。 虽只那么一点衣料,他却拉得稳稳的,让她纹丝不能动。 她应该感慨,他虽如今像个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将自己洗得很干净。他的手从手腕到指尖,都是极白皙干净的。 谢昭宁看着他拉自己衣袖的手,额头青筋一跳,顾思鹤,他怎的如此妄为?她当真是不想跟顾思鹤扯上任何关系,不管是未来冷血凶残的北厉王,还是现在这个位高古怪的定国公世子,她都不想接触,更不想让旁人再误以为她什么。 樊星樊月在谢昭宁身后看到,如何了得,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动手。 但是也立刻被谢昭宁拦下来。 这个人她们是惹不起的,他就是再脑子有问题,她们也得忍着。 顾思鹤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女使,随即却慢吞吞地说道:“你欠我的银子,就这么一走了之,总是不好吧?” 看着她的眼神,透出些许的无奈。好像在责怪她,好像又在原谅她。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强笑道:“那顾郎君究竟想如何,不如说说来看呢?” 顾思鹤笑吟吟地看了看他前面那根条凳,谢昭宁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让自己坐下来说话。 她只能坐了下来。 随即顾思鹤才慢慢说:“这顺昌府有个通判姓沈你可知道?” 谢昭宁自然摇头,顾思鹤又继续道:“这个沈通判有个儿子名沈志,此前在逛瓦子的时候,骗了人家花魁娘子陈宜娘的私房钱,说是要给人家赎身用。可自己骗了钱,却在赌桌上将钱输得精光,陈宜娘得知,悲愤交加,便投河自尽了。” 谢昭宁眉头微皱,顾思鹤还知道这样的事呢?他究竟已经在这顺昌府流连几天了?而且这陈宜娘纵然死得可怜,可与他有什么干系,她问顾思鹤:“顾郎君说此事究竟想如何?” 顾思鹤慢慢道:“不一会儿,这沈志要来这三圣寺礼佛。” 他指了指旁边的道路,“便是一个穿紫绸衣,摇着折扇的郎君。”又继续说,“我听了他这番故事,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将他的钱财骗出,好生惩戒于他,不过需要谢娘子帮我一帮。如此……”他看向谢昭宁,“谢娘子欠我的银子,便一笔勾销了。” 谢昭宁虽然对最后一句话仍然很是无言,但是她却没曾想到,顾思鹤竟有这般的侠义心肠,竟会为风尘女子报仇。既然他想做这般好事,谢昭宁自然也情愿帮他。 谢昭宁手轻轻按在桌上,她当然也没有这么好说话,而是道:“帮顾郎君也无妨,不过顾郎君也要帮我一个忙。” 顾思鹤奇怪道:“你本就欠我的钱,怎的还与我交换起来了?”不过他也没有纠结太久,便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谢昭宁才道:“我记得,顾郎君家与顺平郡王府,只隔了一条胡同。能否请顾郎君替我查找一番,顺平郡王府可有一个名为阿七的哑巴下人。顾郎君若是能找到,我必有重筹。”顿了顿,没等顾思鹤问她便解释道,“他是我一个仆妇的儿子,已经找了许多年了。” 谢昭宁还是想知道阿七如今在何处,可是顺平郡王府,又岂是现在的她接触得了的。可是若问顾思鹤,他倒是有几分可能会查到。 顾思鹤只是看了她一眼,并不知在思索什么,随即还是答应了她。 谢昭宁才粲然一笑,眉目因此生动如花绽,她道:“如此,那我可以帮一帮顾郎君,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顾思鹤道:“简单得很,谢娘子只需上了旁边那道门楼,看见没有?” 他朝旁边一指,谢昭宁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的确立着一道两层高的门楼,因是浴佛节,门楼上系着满是佛花,他继续说:“到时候,你只需看我的手势,将系在门楼上的绳子解开即可。” 谢昭宁也的确看到门楼上系着的红绳,想来正是系着佛花的。她便点头答应了,带着樊星樊月登上了门楼。 门楼狭窄,上来的人并不多,谢昭宁却能俯瞰整个三圣寺的集会,看着顾思鹤仍然气定神闲地等着。 樊月小声问道:“娘子,此人究竟是何人,方才您为何不让奴婢们动手?” 樊星则道:“娘子,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如何能得了那人的钱财?” 谢昭宁摆摆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回去后再告诉她们就是了。 不久,谢昭宁果然见到个穿紫绸衣,虽有几分俊俏,却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年轻男子来了,他面色苍白,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而顾思鹤看到这名男子,则道:“这位郎君留步,你近日是否夜不能寐,不能安枕?” 沈志看向他,因他十分年轻,并没有什么高人的模样,便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顾思鹤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道:“我是何人不要紧,但是我知道郎君是官宦人家出身,是刚从莲花棚出来的,且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两马车相撞,可是真?” 顾思鹤这般说,沈志便有些动容了,这顺昌府知道他官宦出身的人不少,但是此人又怎知他是从莲花棚才出来的,还遇着了马车相撞?他走近了些,好奇道:“你还知道什么?” 顾思鹤手指轻轻一捏,宛如掐算一般道:“我不仅知你如此,我还能看到你被厉鬼缠身索命,故到了三圣寺来请高僧做法。实则毫无用处,你们二人因银钱相汇,若你不将身上家财散尽,请了能窥见厉鬼的高人做法,你便会一直被缠身,以至于血光之灾啊。” 谢昭宁嘴角微动,他怎么跟谁都说血光之灾?他去算命真的不怕被打吗。 顾思鹤这般说,那人却有些犹豫了,捂了捂衣袖,道:“什么血光之灾,你胡乱扯的罢了,你做的这些话……莫要对旁人说了!” 随即带着家丁准备走了。 顾思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坤位不吉,主大凶啊。”说着,食指和拇指轻合。 这便是要动手的意思! 谢昭宁便依之前商量的,轻手轻脚地将红绳解开。只见此时,那沈志正好走到门楼下面,抬头看拱形的花桥,那佛花竟是突然松散开,无数的花落下来,而其中竟藏着个红色木盒,直直坠下,他躲闪不及砸到他脑袋上,顿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沈志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大喊:“是谁?谁将木盒藏在其中的?莫要让爷找着……” 谢昭宁和两个女使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随即那沈志将木盒捡起,本想看看有什么线索。谁知打开一看,却是脸色大变,吓得抖似筛糠。也不在意他流血的额头了,连滚带爬地跑到顾思鹤面前,颤颤地将身上的银钱、银票都掏了出来,甚至身上一块双鱼纹的玉佩,堆在顾思鹤的身前,然后跪下道:“高人,您说得都对,这些银钱、这些银钱都给您,求您救救我吧!” 顾思鹤见桌上堆着的铜钱,一大把的银票,尤其是那块双鱼纹的玉佩,缓缓笑了道:“你既然诚心,我如何能不救你呢?” 说着两指一夹,竟从袖中夹出一枚辟邪符来,谢昭宁远远地看着,只见同他给自己的那枚是一样的。他将之放在了沈志的手心,“随身携带,她便不敢再缠着你了。记得,日后要戒女色了。” 沈志捧着那枚辟邪符,又是哭又是发抖,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昭宁见他走了,才从门楼上下来。只见顾思鹤将其中十几枚铜钱给了旁边的尼姑,要了一盘炊饼,两碗豆浆。尼姑则笑着说:“顾郎君,你可算是有钱吃饭了,再饿下去你怕是真的要成神仙了!” 说着给他装了一大盘的炊饼,两碗豆浆也盛得满满当当。 谢昭宁听了尼姑的话更是无言,难怪她看着觉得他瘦了,顾思鹤究竟几天没吃饭了?谢昭宁甚至开始怀疑,她在东秀谢家看到的真的是顾世子爷吗?或者眼前这个人当真是顾世子爷吗?会不会是她认错了? 毕竟是顶级的世家教养出来的,哪怕再怎么饿,顾思鹤吃东西也分外优雅,并且抬头看到谢昭宁还站在一旁,招呼谢昭宁一起来吃。“谢娘子一起来吃吧!今儿你是居功甚伟的。” 谢昭宁摇摇头放弃自己不切实的想法,她自然是不可能认错的。见那豆浆热气腾腾的,她也的确是渴了,想着现在又并未有人来,也没有人任何人知道这个叫花子是顾世子爷,她走过去坐下,也尝了口豆浆,香气浓郁,入口润甜,应是今年的新豆。 只是她吃着东西不说话,反而换做顾思鹤渐渐不吃了,皱眉盯着她。 比方才她要走的时候,还生气一些的样子。 谢昭宁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脸,道:“顾郎君如何盯着我?” 她知道像顾思鹤这样的人,寻常是见惯了美人的,可能长年因为美人想对他投怀送抱,对美人说不定还十分的反感。何况顾思鹤目光澄净,他看她同看那些尼姑是没什么区别的。 顾思鹤筷子一放,皱眉道:“你这个人,寻常人都会好奇,我使了什么计策,在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让这沈志愿意拿出钱财,你为什么不好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三十五章 谢昭宁边走边想,只听不远处,响起大舅母的声音:“昭昭啊,你这是去哪里了啊!舅母找了你许久了!” 随即谢昭宁被扑过来的盛氏抱住,才看到盛氏急得眼眶都红了。 她有些愧疚,竟在顾思鹤那里耽误了这般久,没留意派人来给大舅母说一声,平白惹了她担心。 两个表姐站在谢昭宁身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姜茜道:“昭昭,是我们只顾着看别的了,忘了看着你。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姐姐就要自责一辈子了!” 说着擦了擦眼睛。 谢昭宁却心里一暖,分明是她自己乱跑不知归来,大舅母担忧她,两位表姐还自责自身没看好她,她们是多么好的人啊。她更是愧疚,连忙道:“这是怪我的,是我自己乱跑,如何能怪你们!” 两位表姐却拉着她的手,姜芫认真道:“你是妹妹,就是只小我们一岁,也是妹妹,该是我们没看好你!” 盛氏爱怜地把三姐妹都搂住,觉得她们都是极好的孩子,道:“好了,你们一人便不要自责了,咱们快些进去吧,今儿下午还要去田庄呢。” 谢昭宁才疑惑,她并不知道要去田庄的事。 盛氏就笑着说:“今儿这天气舒服,你外祖父便说,大家都不回家里去,便到田庄里去吃个饭。咱们姜家有个田庄就在三圣寺不远,有三百亩的地,我与你母亲以前时常去那里。” 姜茜也说:“昭昭没去过,眼下正是田庄最好的时节,树上樱桃挂满了,结得累累的,枝条都挂不住。还有李子、枇杷,也都能吃了。田庄里还有个鱼塘,昭昭想钓鱼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想着这些水果的口感,她自己都咽了咽口水。 盛氏却连忙道:“钓鱼可是不许的!”还立刻转头吩咐跟着的伏云,定要派人将鱼塘看好,不许这些娘子郎君们去。 几个姐妹便你推我我推你的笑嘻嘻的,就是想看看盛氏着急的样子。 待四人跨入了三圣寺,却见一丛绿竹掩映之下,不远处,姜青山似乎正在和姜焕然说话。 姜青山是武将,生得本就不矮,可姜焕然还要比他高半个头。他站得身姿如松,却微低着头,听祖父说话。 盛氏便将她们几人都拦下,等祖孙一人说完话才过去。 两个表姐如何等得,说是想去旁边的地藏王殿中上香,盛氏不放心要跟过去,便叫谢昭宁在原地等,等着外祖父说完话便可以过去了。 谢昭宁自也是无碍的,她站在原地,此处有一株巨大的槐树,三人合抱才能抱过来。她仰头看着槐树投下辩驳的明亮的树影,落在她身上,觉得有种格外静谧的美好。 此时却听姜青山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凡事要走正道,你那便不是正道!今儿我还听到你同你表弟说什么斗酒的事,你表弟诚恳良善,你不可带坏了他!只是众人面前,我不能驳了你的面子,懒得说你!” 但又听姜焕然道:“祖父,您说什么是正道?我 不作奸犯科,不背家弃国,怎么就算不得正道了。您老是跟我说什么正道的,您正道走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伤病回家养老,什么也不剩下。我父亲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不过是个都统,在谢煊那个不知所谓的文官面前,还矮了一头。这难道就是正道?” 想来是姜焕然做了什么不正的事,再加上早上对谢承义说的那番话,被外祖父训斥了吧。 ?想看闻檀写的《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三十五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谢昭宁心想着,她并不想站在这里听姜焕然被训斥,倘若被他发现了,搞不好还认为她是故意的。可是来时的门方才被僧侣关上了,往前走更是惹了注意,她也只能站在这里,继续听姜焕然挨训。虽然她听得也是略爽快的。 姜青山听到他这番话,果然是瞪大了眼,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作奸犯科便是正道了,你私下诱使孙家三郎君放印子钱,他家将他腿也打断了,如此报了嘲讽你之仇,这算什么正道?我姜家有今天都是靠自己拼搏而来,你父亲更是在边疆为国效力,你竟还瞧不上了不成?你若是真的这般想,我当即将你打死,免得你出去丢人现眼了!” 姜焕然一时嘴快,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了些,低声道:“祖父,我并无此意。只是如今家中,您已是精力不济,一叔替家中操持生意已不容易。父亲在边关,若是想再进一步,非得要立大功才可,可本朝一百余年,武将想要建功立业何等不易。您若想振兴家族,保证姜家回到您当年的威名,便只能靠我了。您放心,两位堂弟我也不会落下的。” 姜青山听他这般说,也缓和了语气,但还并未完全放弃劝说道:“你科举入仕,怎的就不是正途,偏要去走那些歪心思?” 姜焕然就叹了口气道:“祖父,科举入仕只是手段,便是状元探花,一辈子汲汲营营也不再少数。何况我那些当真不算是歪心思。总之,您千万放心,我定能遵您之愿,再使姜家煊赫如前。其余的,只要没人能抓得住我的把柄,您便不要管我!” 姜青山似乎被他说服了,如此再无别话。 姜焕然才将一脸的严肃放下,笑着对祖父拱手:“一会儿去了田庄,孙儿亲自做了您喜欢的笋泼肉面给你吃还不好么,正好如今是春笋正盛的时候,孙儿用最鲜嫩的竹笋给您做,用您最喜欢的狍子肉来配!” 姜青山才笑起来:“你手艺最好,你做了我自然喜欢吃!” 姜青山又想起什么,道:“你母亲,是不是有让你娶昭宁之意?” 谢昭宁方才还只是闲散地听着,没想外祖父竟然提到了自己,眉梢微动。 姜焕然嘴角微扯:“祖父也猜到了?” 姜青山叹气:“这便是胡闹了,昭宁这性子脾性,你又不喜,她也太过顽劣,并不知体恤下人,如何能做你的媳妇,姜家的宗妇。虽是阿婵亲生的,性子与阿婵却并不相似。等日后她出嫁,我给她多添些嫁妆就是了。你同你母亲说清楚此事,叫她莫要打一些歪主意。你未来的妻,定要慎之又慎,眼下我也并无合适的人选。” 姜焕然应喏。 谢昭宁心中 轻叹,原是如此,舅母竟是想让姜焕然娶自己的么?那着实是自己高攀了,难怪姜焕然不喜欢她。舅母待她实在是太好,不仅将她亲养大,竟连亲儿子都想给她,她实在是无以为报。不过舅母这回是乱点鸳鸯谱了,姜焕然无意,外祖父无意,她更无意。 谢昭宁想想,却并不能想起姜焕然后来的妻是谁。不过他这样的人物,妻儿于他而言也并不重要。 她正想到此处,只听表姐们叽叽喳喳地回来了,姜芫拉着她的手说:“昭昭,你快随我去地藏王的后殿看看,竟有一棵树生了两种叶子,一半绿一半黄,很是奇妙!” 两表姐本是好心,却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两人,均抬头看过来,然后看到了一丛箭竹掩盖下的谢昭宁。 姜青山是有些尴尬,虽并不知道谢昭宁有没有听到,但毕竟说了些关于她性子不好的评语。而姜焕然则是眼睛微眯,方才他可是在这儿被祖父批评的,谢昭宁该不会是……特地来看他的笑话吧? 谢昭宁一见一人的神色,便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可是她又如何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说两位姐姐去上香了,舅母追过去了,所以只留了她在这里,但更像是欲盖弥彰,且是将罪责推到了舅母身上,怪她没说清楚一般,谢昭宁并不喜欢这样解释。 于是她只是笑笑道:“外祖父安,表哥安,我途经此地正准备来找你们呢!” 姜青山就笑笑,姜焕然也笑笑,一副并不疑心她的样子。谢昭宁心里却知道,他不疑她才有鬼!此人疑心病甚重,又睚眦必报,他本就不喜欢她,如今估计是误以为她在看他的笑话,还不知要想个什么样的招式对付她。 两位表姐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一会儿盛氏过来了,还跟姜青山说了,方才也不知怎的,顺昌府竟有官员和将士到了三圣寺外,也没有进来这件事。姜青山颔首,既然没进来,那此事便与他们无关了,姜焕然听了却凝思片刻,不知他在想什么。 姜青山看眼下已经日照中午,到了要吃午膳的时候,方才就已经说好了要去田庄,因此笑着吩咐盛氏准备马车,大家一齐朝着田庄赶去。 正是此时,两个表兄连同谢承义从三圣寺的后院过来了,谢宛宁跟在他们身旁,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说是方才晒了太久,眼下有些头晕,便不去田庄了。两个表哥便有些踟蹰了,他们既想同谢宛宁一起,可是去田庄也是盼了许久的,姜焕明说:“宛宁表妹要不坚持一下,田庄上有樱桃,我们摘了用井水洗了给你吃,可是甜了!” 谢昭宁看到谢宛宁扶额的手之下,嘴角微微地抽。也觉得好笑,这位表哥追人的心实在是不诚啊! 姜焕新则更像个人一些,道:“你说得什么胡话,表妹既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两位堂弟便为了谁送谢宛宁回去而争执不休起来。 此时在旁的谢承义看到他们争执,才笑着说:“两位堂弟便虽祖父等去吧,我送宛宁回去歇息吧!正巧许久没去祖父的练功房了,还想着去练练呢!” 谢昭宁听到他说话,轻轻地垂下眼睛。虽总是告诫自己,此谢承义不是她的哥哥谢承义,可是听到他对谢宛宁好的时候,总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垂下了眼,却没看到谢承义也向她看过来,其实也向问问她是否想回去。可又见谢昭宁看也不看他,才闭上嘴没有说话。 姜青山劝了几句,便准备让大舅母带他们先回去,剩下的其余之人去田庄。谁知刚决定了,却有小厮来报说姜家来了姜青山昔日的同僚,定要姜青山回去接待,姜青山回去,盛氏也要跟着回去待客。姜青山问几个小的是否愿意回去,却个个都说还是要去田庄。姜青山便只让她们几个小的去,叮嘱了管事好生看着她们,可以留宿一晚,但明日必要归来。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两位表姐并不在意,拉着谢昭宁一起去坐马车,一定要带她去田庄里摘樱桃枇杷,甚至两位表兄都将谢宛宁给暂时忘了,叫小厮去将他们的马牵出来。姜焕然也轻轻一跃上了他的马。 谢昭宁坐着两位表姐中间,表姐们热热闹闹抱着猫儿,跟她说着各种田庄的趣事,她则从窗扇往外看,看到日光下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也看到了姜焕然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似乎正在看风景,不像另外两个表哥,已经跑得没影了。 前方越来越朝着田庄近了,谢昭宁却不时地挑开车帘往后看看,她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一般。但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三十六章 谢昭宁看眼前出现了两条小径,便问姜茜:“表姐,这两条路可都通向田庄?” 姜茜回道:“都去的,就是左边那条路绕许多,若非熟手,寻常人是找不到的。” 谢昭宁想了想,对姜茜道:“表姐,我瞧着这条路的风景更有野趣些,能否走这边呢?” 谢昭宁既然如此说,姜茜又自然是宠她的,撩起车帘便对外面吩咐了。马车改了路,果然是绕来绕去,一会儿是小山坡,一会儿是树林,不多一会儿,那种有人跟着她的感觉才渐渐消失了,谢昭宁才松了口气。 马车跑了约一个时辰才到了田庄外,眼前便铺开一幅生机盎然的景象。 谢昭宁也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其间麦田如绿浪,阡陌纵横,时有只穿粗衣的农夫点缀其中,他们远远地看到姜家的马车,便停在原地注目,路上遇到的农夫还要行礼让路。这些都是姜家田庄的佃农,靠着给姜家种地为生,看到姜家的马车自然恭敬。 随着马车跑近,又见不远处一座田庄伫立于田地中,背靠一片山林。占地约有七八亩,修得白墙高伫,只留有两道黑漆大门。寻常的田庄很少有这样的阵势,已经仿佛是半座城池了一般。 姜茜就笑着对谢昭宁解释道:“……祖父让修成这般的,把他打仗的那套拿来了,说是易守难攻!” 谢昭宁看着也觉得颇为有趣,哪有修得如同堡垒一般的田庄。但是看着这样堡垒般的田庄,似乎又有什么熟悉感从她心上一滑而过,只是她暂时也没想起来。 马车径直跑入其中,待到了田庄的正厅外,众位才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有小厮上前,将马从车上卸下来,牵去马厩喂马。此时谢昭宁才终于看清了田庄的全貌,姜家的田庄屋宇整洁,院中开阔,铺了水磨石,说是田庄,与小别院也差不多了。谢昭宁虽没在顺昌府的田庄长大,可是却觉得与西平府的宅院相似,质朴大气,并没有汴京那等极致奢靡的精致,但是看着却很舒服,正是她喜欢的样子。 两位表姐很是高兴,拉着谢昭宁在田庄里转悠,告诉她哪里是小池塘,哪里是马厩,哪里是几个娘子的住处,哪里又是几个郎君的住处,哪里她们曾经做了秋千摔下来过。两位表兄却来了就闹着要去池塘里洗澡,被管家拦下死活不让去。最后只能无奈寻了鱼竿和鱼篓出来任郎君们钓鱼。 谢昭宁看了看姜焕然那边,他却是一副闲逸松散的态度,正靠着墙边,听徐庄头说话。徐庄头神色恭敬,并不知在说什么。 不过并未看多久,表姐们便拉着她去看池中养着的鱼了。 此时姜焕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谢昭宁那边,回过头,仍仔细听徐庄头向他汇报收成:“……三百亩的果树都卖了出去,按照大郎君说的那般,果然是卖了个好价钱,佃农们改了以交的粮食来定他们月响的多少,粮食倒是果然有增产。” 姜焕然微微颔首,这田庄以前是祖父的管事在管,他来了一次见管得乱七八糟,才提了几句来说,谁知就这几句话, 徐庄头竟管得越来越好了。祖父一见他管得好,便要将附近的几个大田庄给他打理,他哪里有这个兴致,他的正事多得很,但是祖父吩咐了他也不得不听,他又问:“田庄内一切可还好?” 徐庄头道:“好倒是好的,就是不知怎的,这后院搬来一窝黄鼠狼,总是半夜往厢房里蹿。黄鼠狼狡猾得很,小的好几次都没能抓住它们,不过倒不是什么大事,派人看守着便不会往厢房去了……” 姜焕然听到此,眼睛却微微一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母亲似乎说过,谢昭宁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黄鼠狼,据说是年幼的时候,被黄鼠狼咬过一次,此后但凡碰到了黄鼠狼,就会浑身起红疹,只是看到也会吓得不行,他笑眯眯地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他记得后院厢房正好是谢昭宁她们要住的地方。 正说到这里,听闻姜焕然来了田庄的庄头们已经纷纷赶到了,到了便立刻给姜焕然行礼问安。随后一个紫棠脸色,老实巴交的庄头也急急赶到,却不如别的庄头都是特地穿了绸衣来的,而是胡乱地穿着件棉短衣,脚上还蹬着草鞋,一看便来得很匆忙。 他上前两步行了礼,就对姜焕然道:“大郎君,两日前下雨,下游的河段涨起来了。小的瞧眼下天上就已经乌云密布了,今晚若是再下雨,此时春小麦正是成熟的时候,倘若淹了,田庄今年春小麦的收成便有些危险了,您快随小的去看看吧?” 姜焕然眉梢微动,觉得这倒正是个好由头。 姜焕然便道:“将后院的护院都叫过来,跟我随着李庄头去疏通洪水,徐庄头,你熟悉这些护院,与我一同去。瞧瞧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徐庄头应喏,想着春小麦的要紧,倒是一时忘了几只黄鼠狼的事了,立刻去召集后院的护院过来。 姜焕然则眯着眼睛想,如此调走护院,就顺便吓她一吓,叫她吃点苦头。倒不是他在意什么偷听,而是他想着背后的事,他对谢昭宁自然是不屑甚至不喜的,觉得她愚笨又粗蛮,可偏生这么个人,却百般得父亲母亲疼爱,当真是亲自养大的情份,比对他还要亲近些。母亲竟还打算着让他娶谢昭宁! 虽然母亲不承认,并且祖父也不同意,但姜焕然并不觉得母亲是轻易放弃的人,且姻缘之事毕竟父母之命,母亲若是执拗,祖父恐怕也难插手。若是谢昭宁自己再对母亲说她有意,岂非让母亲更动了心思?他便是要让谢昭宁讨厌他,好打消了嫁给他的念头。 可即便要让谢昭宁讨厌他,凭他的性子,也是要不动声色地让谢昭宁讨厌。上次谢昭宁来家中,因为烧了厢房之事有些厌了他,但为何这次,却偷听他和祖父说话?难不成她心里,当真对他有些意思? 姜焕然想到这里皱眉,他生得好看,这样的家世,又是解元郎,顺昌府里喜欢他的娘子多得数不清,谢昭宁若是对他有意也正常,可她如此愚笨,他却真的不喜欢她。便用此做设计,一是让她吃苦头,二是彻底讨厌他不想嫁给他就是了。 反正他也是事出有因 把人叫走的,谁也说不得他什么。何况顺昌府这地界向来太平,前院还有护院,祖父又将这田庄修得如同碉堡一般,想来是没什么事的。 姜焕然心里颇为满意,还吩咐管事:“表娘子晚上喜食果子,你记得摘些放在她屋子里。” 如此一来,定会引了黄鼠狼去,她又知道了侍卫被自己撤走,必然会真的不喜欢他了。 姜焕然想着甚是满意,很快就和几个庄头一起去下游的田庄了。 谢昭宁也听说了姜焕然有事离开,不过表姐告诉她,姜焕然管着姜家所有田庄,来了多半是脱不开身的。她和几位表姐吃了午膳,午膳倒是丰盛得很,春笋煎银鱼,烧鹅,五味酒酱蟹,二色莲子羹,姜辣萝卜。大家均都吃得甚是满意,谢昭宁一向喜欢羊肉面食,吃到这春笋煎银鱼也觉得嫩得很,竟还多吃了一碗饭。只是下午准备去摘樱桃的时候,天空骤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竟下起大雨来。 姜茜失望地仰头看着大雨,对谢昭宁道:“去摘樱桃怕是泡汤了,倒是扫兴,带你来本就是为了这个!” 谢昭宁却挽着两个表姐的胳膊,笑着说:“不去就不去罢,我看在这屋檐下看雨水也好得很!” 三个姐妹一人掇了一只圆凳,坐在屋檐下看雨。等到了晚上见雨不停,反倒是院里开始汇聚小小的溪流,三人才终于彻底失望了,几个女使们笑盈盈地看着三人失望的神色,却是备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三位娘子歇下了,伺候姜芫的年长女使道:“娘子们明儿起来再去摘也是一样的!” 却不知为何,谢昭宁看着这样的雨夜又觉得有些熟悉起来,只是仍未能将事情连在一起。摇了摇头,暂时先将此事抛之脑后。 姜芫嘟囔着这如何一样,姐妹三人先送谢昭宁回了房间,回头问谢昭宁,“昭昭晚上可要单独住一间,还是与我们一同睡?” 谢昭宁还没说话,姜茜就扯着谢昭宁的胳膊说:“姐姐,你何必如此问昭昭,万一她当真单独睡了该如何是好!”又一脸认真地对谢昭宁道,“昭昭,你可不能单独睡了!不如咱们也在你这里睡下吧,咱们雨夜里谈心,多么热闹啊!” 谢昭宁笑着应了,她在西平府的时候缺少玩伴,唯有几个女使一起玩,很是羡慕人家同胞的姊妹关系,家里的姐妹并未一母所出,可没有这样的关系。这样热闹的事她也觉得期待,何况两个表姐这样好,她也喜欢她们得很。 三姐妹便将谢昭宁置于中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得热热闹闹着,一直在谈天。哪怕几个女使将灯都吹了,也还在黑暗里嗡嗡嘤嘤地说话。屋外大雨淅沥,反倒使得屋中芬芳弥漫,格外的温馨。 她们从如今汴京城时兴的衣裳样式,说到姜芫的亲事,谢昭宁才知道姜芫已经定亲了,定的是她心悦的郎君,姜茜笑着跟谢昭宁讲道:“昭昭,你不知道,姐姐十分喜欢他,上次见到人家模样时甚至激动,明明是躲在屏风后面偷看,竟一时连屏风都挤倒了!” 姜芫恼羞成怒,伸手过去掐姜茜,谢昭宁在中间也被掐了 好几下,哭笑不得地叫疼。见表姐还是不肯停下,因为她笑得厉害,也往她腰上掐过来。到最后都掐红眼了,谁也不惦记谁是姐姐了,三姐妹闹做一团,待到亥时才睡下来。 伴着雨声入睡,谢昭宁觉得格外好睡,沉沉又香甜,只是紧接着,她被一阵细索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时,两个表姐都还在旁边沉沉地睡着,不过一开始明明一左一右地睡在她两边,现在却滚来两个抱在一起睡,将她挤到旁边来了。她无奈地摇头,也不知道表姐是怎么翻过去的。 此时细索的动静又响起来,她在屋中左右地找,才看到一条拖着黄色长尾巴的毛茸茸身影,正蹲在靠窗的高几上,凝视着她,谢昭宁眼睛微眯认了认,她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头黄鼠狼! 谢昭宁儿时被黄鼠狼咬过,这辈子最怕的畜生就是黄鼠狼,甚至看到黄鼠狼就浑身不适!若是曾经的她,只怕是看到黄鼠狼就已经吓得尖叫了。想到毕竟两个表姐都睡得熟,何况她毕竟也没有这般怕黄鼠狼了,不想吵着了两人,忍了又忍。 那黄鼠狼看到她醒了,却是对她根本不屑的,它跳下高几,往窗外跃去,谢昭宁这才看到,原是窗上糊的明纸竟叫它咬开一个洞,它是如此钻进来的。谢昭宁见它走了,略微松了口气,看看窗外竟还下着雨,可屋子里姐姐和女使们都睡得很熟,想来离天亮还早,她应该继续睡才是。 但等到她再度躺下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细细索的声音,似乎是从院外传来的开门声,随即还听到若有若无的说话声。谢昭宁眉头轻皱,这个时候了,怎还会有人说话,难不成是姜焕然回来了?可若是姜焕然回来,他自然住在前院,为何会到这后院里。 谢昭宁觉得有些蹊跷,趿拉着凤头鞋走到窗边,从黄鼠狼方才咬的洞看向外面。 只见两个表哥姜焕明和姜焕新正站在后门边上,似乎有人敲门,姜焕明边打哈欠边对着外面喊:“你们是何人,怎的半夜三更来敲后门,你们快些走吧!” 隔着一道门与庭院这般宽的距离,谢昭宁并不能完全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隐约听到外面的人说,是雨夜不好赶路,所以想投宿,还望行个方便。 谢昭宁更觉得莫名,雨夜竟有人投宿? 姜焕明则问道:“我怎知你是不是歹人,你说清楚你从何而来,可有名刺?我才能放你进去!” 谢昭宁又看到,那人从门缝里递了个名刺进来,并不知上面写的什么,但是姜焕明看了神色却缓和下来,对看门的门房道:“开门吧,这几位是官府采买的,要送丝绸去汴京。眼下雨下得实在是不能走了,恐怕丝绸湿了也卖不上钱,让他们进来吧。” 姜焕新有些犹豫:“二哥,大哥又不在,咱们是不是要慎重起见?” 姜焕明道:“应是没什么大碍吧,我瞧着这名刺不像是假的!”又对外面的人道,“我问你们,你们是给哪个官府采买的,负责的又是谁,我可告诉你们了,这是顺昌府姜家的田庄,可由不得你们胡来!” 对方回是蜀地那边的官府 采买(),谢昭宁听到这里?(),顿时觉得不妥。什么采买的会在半夜赶路,难道不怕将采买之物弄坏了,官府怪罪下来?让人留宿事小,倘若招进来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便是不好了。二表哥这头脑着实不行,名刺不假人便不能假了吗? 她正欲阻止两位表兄,却见门房已经将门打开了,随即约莫二十多个人走进来,为首之人戴着幕篱,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只见是着一身玄色长袍,已经叫雨淋湿了,他身材修长,露在外面的手也极骨节分明。她将目光落到后面的人身上,见他们推着两辆车,车上的确堆着三个巨大的箱笼,若他们说的话不假,这便是他们的丝绸。 既然人都已经进来了,谢昭宁就往后轻退,不再轻易露面。 大雨瓢泼而落下,两位表兄让这几人去靠着马厩的厢房歇下,他们二人打着哈欠又回去睡下了,可谢昭宁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她凝神细听几人说话,方才隔着门板听不清楚,她这般一听才发现这几人口音有异,她毕竟曾是顺平郡王妃,见识多广,她是听过蜀地之人说话的,哪里是这个口音,这帮人是假的蜀地人! 谢昭宁更不由得走近了一步,仔细盯着他们所拉的那几车货物,如此一看更是浑身发冷,它们停在后罩房外的屋檐下,风灯被风吹得摇晃不已,大雨瓢泼之下,那箱笼竟被雨水冲刷,谢昭宁分明看到,流下地的水竟汇出了淡淡的血色。 是人血!这样的颜色,她在西平府的时候时常看到,断然不会认错的! 谢昭宁脑子里嗡地一声,雨夜,顺昌府的田庄,陌生的投宿人,一切都在她的心里串联起来了,她记得,她前世曾经听说过,在顺昌府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事件,且就是在田庄里发生的,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多口人尽数被斩杀干净。 为何此事她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当时此事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死的那人全家……是顺昌府通判!一个正经的朝廷命官,竟就这般被屠了满门,如何能不轰动! 顺昌府通判……谢昭宁眉头又是一皱,她突然想到了顾思鹤今天讹诈的那个人,是顺昌府通判的儿子,这当中,难道没有什么巧合? 她在脑子里迅速地盘点起来,顾思鹤看起来无所事事,可是他毕竟是定国公世子爷,未来的北厉王,他看上去就像他表面一般简单吗?他来到这顺昌府当真是无事可做吗? 他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目的,这顺昌府通判家又有什么秘密? 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此时进来的这帮人,应当就是这帮灭门的亡命之徒了,两个表哥竟就这般打开门将人都放了进来,既是亡命之徒,她们恐怕有性命之虞!!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三十七章 大雨瓢泼之中,许是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息,两位表姐竟也从睡梦中醒过来了,见谢昭宁竟然立在窗扇边朝外看,还以为是她梦游。连忙爬起身套了件外衣,走到了谢昭宁身边问道:“昭昭,怎么了?” 两位表姐轻手轻脚,谢昭宁又凝神看着外面,只觉得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听到两位表姐问询的声音,她竟被吓了一跳。但随即,两位表姐也凑到了窗边朝外面看,她们也看到了那几辆马车,还有守在马车边上的几个陌生的玄色短衣大汉,倒吸了一口凉气,姜芫问她:“昭昭,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咱们田庄里?” 姜茜却也看到了那流下来的血水,顿时声音都发颤了,指着道:“昭昭,昭昭,那颜色……那颜色……是不是血?” 她这般一说,姜芫的脸色也白了起来,目光中透露出惊恐来。 谢昭宁却深深吸了口气,她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但必须要冷静下来。 她立刻将两位表姐拉着离开了窗边,她们都坐在床沿,随即压低声音道:“两位表姐,这帮人的确来者不善……恐是某桩灭门惨案的凶手!如今被两位表哥打开门放了进来。我告诉你们,是不想隐瞒你们,但你们二人千万不要惧怕!可也千万不能闹出动静,打草惊蛇,叫他们发现了,那我们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谢昭宁是想着,这群人就算是真的亡命之徒,也不可能随意对路过的人家下手,可这毕竟是灭门惨案,他们也不想打草惊蛇,方才两位表哥还看到了他们的脸,倘如人家知道,她们竟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又是如此诡谲之事,那恐怕是……不将她们灭了也要灭了! 两位表姐已经是吓得面色苍白,但是看着比自己小的表妹神色都如此镇定,竟也勉强镇定了下来。姜茜点点头道:“昭昭你说得对,就算是亡命之徒,也断然没有随便杀人的道理……” 她们刚这般说,谢昭宁却又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心里狂跳,对两位表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呆在原地不要动,她轻手轻脚地朝着窗边走去,这一看,却气得差点背过去! 只见明明已经回去睡下的两位表哥,不知为何又偷偷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大概是雨太大了,守着那几车‘丝绸’的大汉也进了屋中休息,没人看住他们。 他们可能也起了疑心,所以才爬起来准备查看,所以一个东张西望,一个悄悄地爬到马车上揭开了丝绸箱笼的盖子…… 谢昭宁此时着急也没用,她出声更是打草惊蛇!恐怕顿时就会将那帮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只见姜焕明将箱笼打开之后,果然看到了里头的东西,脸色顿时白得可怕,忍不住手一抖,那箱笼的盖子也顿时手滑落到了地上,只听里屋突然传出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谁在外面?” 两位表哥慌忙跑回房中,可是慌乱之下,动静更大了。 那屋中顿时涌出十多个黑衣人来,看到那掉落在地上的盖子,对着屋内回禀道:“郎君,有人发现了,但不知道 是谁!”() 里面传来一声沉沉地叹气,那声音道:若非暴雨断桥,也不会冒险投宿了……声音虽然模糊,但谢昭宁却听得真切,而且不知为何,隔着重重瓢泼大雨般的雨幕,她竟觉得这声音有一丝熟悉。随即听那人又道:……不可走漏消息,田庄里的一个不能留,杀! ③想看闻檀写的《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三十七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禀报之人立刻应喏。 谢昭宁虽已经预料,但听到他此话还是浑身发冷。她曾经的确是心狠手辣,在对待敌人上也丝毫不会手软,可那毕竟都是内宅手段,你往我往,这样直接的杀人,这样的凶戾,并非内宅女子能够应付的! 谢昭宁四目望去,也并未看到后院的护院, 后院的护院呢?姜家的护院并非普通的护院,那也是着实练了一些拳脚功夫的,虽不知能不能打过这些玄衣汉子,但毕竟能够尽力一拼,说不定能保出她们的一条活路,可是谢昭宁向外一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的竟是一群老弱妇孺,毫无还手之力!自然还有两个蠢到极点的表兄,可这二人也并不能起什么作用。若不是他们,她们还遇不到这番危险! 谢昭宁深深吸了口气,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才发现竟自己的掌心竟早已出了汗! 但是当她回头看到两位表姐抱着发抖,朝她看过来的时候,谢昭宁还是镇定了下来。 两位表姐虽然没听到那人说的话,但是方才盖子掉落的声音可是十分明显的,她们不由得将声音压得极低,颤抖着问她:“昭昭、昭昭……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发现了……” 谢昭宁朝两位表姐走过去,告诉她们:“的确如此。” 姜茜脸色更白了,方才表妹便说过了,只要他们发现了,如此重大的秘密,她们就难逃一死!但是她们并未因此就真的慌乱起来,而是道:“昭昭,咱们有没有什么办法的?” 姜芫则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充满希冀地道:“昭昭,咱们不必如此惊慌,咱们姜家的护院与旁家的不同,说不定能打得过这些亡命之徒。方才似乎没见着护院,他们去何处了,快传信给他们啊!” 谢昭宁正欲说话,旁边有个仆妇道:“……今天似乎下游的田庄因下暴雨淹了田,大郎君带着护院去……去疏洪去了!真是不凑巧,这、咱们这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姜芫和姜茜只以为是巧合如此,只能欲哭无泪。 谢昭宁却眼中微光一闪,她觉得没这么简单。姜焕然是个极缜密的人,他为何会将她们的护院调走用却没知会她们?是不是仗着姜家在顺昌府这个地界无人会惹,而田舍又修得如同堡垒一般。回想着昨日那场偷听,她总觉得与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与此同时,心里竟有个莫名的猜测,她因此猜测有些愤怒,但目前只能按下。 姜茜又说:“昭昭,那咱们从前门偷跑出去能不能行?咱们这个窗扇能从后面打开,咱们跑出去了,便立刻带人去喊大堂兄来,大堂兄来了其他人便有救了!” 谢昭宁仍然只是摇头,这田庄修葺之时,祖父想的是易守难攻, () 可换个角度想想,何尝不是外面的人进来难,里面的人出去也难。且最为可怕的是,这样的高墙之内,即便真的将她们全部屠杀干净,外面的人也不会察觉到分毫! 她们这才绝望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道:“昭昭,怎么办,我不想死……我还有猫,我还有父亲母亲……” 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两位表姐自持是她姐姐,轻易不肯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她的两位表姐,是多么好的人啊,她们喜欢猫儿,她们良善热情,即便是遇到了问题,她们第一个想的也不是惊恐万状,而是积极地想着,如何才能保全自身,比那两位不知所云的表哥着实是好了太多! 谢昭宁深吸了口气,她必须要将两位表姐救下来,她决不会让她们就轻易地死在这里。还有她自己,也要活下来,她才不想死!她若是死了,祖母和母亲两个孤弱良善的妇人,岂不是要被蒋姨娘和蒋家等人生吞活剥了,又要落成曾经那般悲惨的局面!她必须好生活着,她们还等着她回去保护呢! 她看到外面那些人已经从车底下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并且朝着各个厢房包绕而来,大雨飞溅之下,将所有的动静都掩埋了,哪怕是此时有人路过田庄外,她们大声呼救,恐怕都听不到任何动静。很明显是要来将她们全部灭口了! 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她们究竟该怎么办?她们力量十分地悬殊,就是将她们都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两个大汉。虽然有樊星樊月在,但是让她们一个人单打独斗或许不会输,可是有这么多的人,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谢昭宁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瞭望台,瓢泼的大雨,脑中灵光一闪,她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她问姜茜:“咱们这田庄中,有没有火油?” 姜茜一愣,这她如何知道! 此时如此危机的关头,屋中其他伺候的仆妇都已经醒了过来,知道自己恐怕性命不保,但也不敢说话,皆注视着几位娘子等她们拿主意。听到表娘子的问话,年长的那个凑过来道:“有的,有的,说来也凑巧,徐庄头正买了火油来,放在库房里,准备分发给各个佃户用呢,咱们这里要多少火油都有!” 谢昭宁眼睛微微一亮,终于有个好消息了! 她听到那些人包围过来的声音,知道此时已经不宜拖延,否则等他们真的将她们团团围住,那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姜芫和姜茜则茫然了,听到外面的动静又十分紧张,姜茜问谢昭宁:“昭昭,你打算如何做?” 姜芫则道:“你小心若是出去,叫他们发现了更危险!你还是留在这里,表姐们保护你!” 谢昭宁虽因她这话心头微微一暖,却只是摇摇头,她若不动起来,她们在这里更是等死! 她看向姜芫和姜茜,她们容貌相似,都是少女明媚的模样,她道:“两位表姐,你们可相信我?如果相信我,一切都听了我说的来做,可好?我这法子虽然未必管用,但是到了这个关头,咱们唯有自救了!” 的确如谢昭宁所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行的,何况表妹从头到尾看起来比她们都要镇定多了,姜芫和姜茜咬咬牙道:“表妹,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谢昭宁这才笑起来,她庆幸自己这次出行带的是樊星和樊月,她们二人在这时候便显得尤为有用。她叫过两人道:“你们二人,连同年长的姑姑,一起从后面翻窗出去,去库房里搬火油,要多少搬多少,搬来堆放在放柴火的柴房旁边,一半倒在地上,一半将柴火全部泼满油!” 樊星和樊月都是训练有素的,绝不过多言语,立刻应喏,马上带着几个年长的姑姑就要翻出去。 谢昭宁又问两人:“表姐,我记得你们方才说,你们小的时候,外祖父还逼你们练骑射。这田庄里还留着一张你们能用的小弓,现在弓在何处?” 姜茜和姜芫更更迷惑了,谢昭宁叫她们拿火油去泼柴火,她们稍微理解一些,可是为什么又要小弓,谢昭宁究竟打算怎么做! 姜茜却根本不在思索了,她打算放下自己的脑子,一切听表妹的,不管表妹能不能做成,她都认了!她道:“就在旁边的厢房里,昭昭你等着,我立刻便去给你拿!” 姜茜一转身就去了。 谢昭宁望着槅扇外瓢泼的大雨,听到那些人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努力按下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这些人绝非简单的亡命之徒,他们都是受过极专业训练的,势必是某些势力的犬牙,绝非流寇能比,这给她们增大了难度。 但是今夜,她必要将所有人都保住,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决不能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三十八章 很快姜茜就把她们寻常用的小弓箭拿了过来,还配了几只竹制的羽箭。 谢昭宁入手一看,祖父不愧是行伍出身,给表姐训练用的弓亦是好弓,这是一把牛角做成的弓,已经被打磨出温润的光泽,有着岁月沉淀的细痕,她轻轻用手拉着试了一下,弓弦亦张力十足,想来平日保养甚好。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弓箭一入手,她不仅有种回到西北茫茫戈壁的感觉,更是心中更有了力量。 姜芫看到她十分熟悉弓箭的模样,好奇地问:“昭昭以前也学过?” 她不仅学过,而且被大舅舅领着,还在西平府射猎过野兔子、黄羊。虽力量上比不过男子用弓箭,但是她箭法精准,于马背上射猎,时常身后能吊上一长串野兔子回去。 此时危急,且听着那些人越来越靠近,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谢昭宁只是叫姜芫:“表姐,怕是要来不及了,你将那个灯油台给我!” 姜芫她们此刻也不再问谢昭宁究竟要做什么了,反正听她的就是了。 姜茜离得近些,立刻将灯油台端了过来,谢昭宁便在箭头上缠了一层她们做针线留下的尺头,并将灯油浇在箭头之上。她这番举动让众人更是迷惑了,她究竟要做什么?随即她认真地对两位表姐,以及剩下的所有仆妇道:“大家听我说,不许久他们怕是就要破门而入了,你们定不要用力反抗,一定以保住性命为重!” 诸位娘子姑姑们纷纷点头,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谢昭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将弓箭背在身上,打开后方的槅扇,又将裙角束起,踏着圆凳一脚跃上槅扇。正是此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兵器相撞的声音,至少是有五六个人,随即隆隆的撞门声响起。死到临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更加紧张了起来。 谢昭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只留下一句‘保重性命’,这才翻身而出。姜芫立刻上前合上槅扇,决不能让他们发现有人出去了! 与此同时,那撞门声越来越烈,随着栓门传来碎裂声,两扇桐木门不堪重负般地被撞开。随即是几个穿着玄色短衣,高大魁梧的汉子涌了进来。大概是真觉得她们要死了,他们竟连面也不蒙,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道:“诸位娘子们既然都听到动静了,就快与我们去庭院中吧!” 在房中杀人不好清理痕迹,他们要将人赶到院中杀,此时正是下着大雨,雨水一冲,什么都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来过这里。 纵是所有人都吓得禁不住发抖,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怕自己若是胡乱呼救反抗,更死得快,被这些人赶到了雨中,而另一旁,姜焕新和姜焕明二人也被赶了出来,两个人也吓得嘴唇簌簌,与两位妹妹对视,姜芫和姜茜也顾不得骂他们蠢货了,皆有种快要大祸临头的惊恐。 此时远隔十里外的下游田庄,姜焕然也还没有睡。 谁也没想到,今晚竟真的下起了彻夜的大雨,冲垮了麦田的堤坝,洪水大量涌入麦田中淹了麦苗。因此他也 不得返回(),看修堤坝已经是没用的了?(),便指挥着护院们疏通洪水,尽量保下大部分的春小麦,这样忙到半夜才停下来,随行的庄头问他:“大郎君,可还要回徐庄头那边歇息?” 姜焕然看了看仍未见小的雨,道:“不必了,在你这里歇下吧。” 他上了马车,摘下斗笠解下蓑衣,他的随从姜安跟了他多年,十分熟悉他的脾性习惯,立刻从小炉上取下紫砂壶,将自己烹好的热茶倒进杯中,端给姜焕然。 即便是出门在外,姜焕然也依旧讲究,喝的是十贯钱才得一两的顾渚紫笋,用来煮茶的亦是最好的天青泥紫砂壶,将茶杯端到唇边抿了口,姜焕然微眯着眼睛瞧着马车外的大雨。心里想着田庄那边的事,上次暗使她烧了厢房,谢昭宁已是对自己不喜,倘若这次她知道护院是自己调走,定是彻底不会喜欢自己了,如此绝了她想嫁给自己的念头,母亲就是再有意,她不愿意,母亲怕也是没有办法。 他这般想着,心里倒是有几分满意。他对谢昭宁很是不喜,平日在她面前温柔妥帖,不过是不想被母亲训诫,她这样愚笨无脑,被人耍得团团转之人是配不上他的。自然了,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他也并不知道。 姜焕然的目光随意扫过车辙,却突然发现,行驶的路上似有不妥之处。 他们的马车驶过之处,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压在路面上,瞧这压的痕迹,应是载了极重之物。可眼下不是田庄里的粮食收成的时候,怎会有如此重的车冒雨赶路?他侧头问徐庄头:“方才我们来的时候,是不是走的这条路?” 徐庄头点头:“正是的,这是咱们回田庄的方向,大郎君要是还想回去同郎君娘子们一起住,咱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了。” 姜焕然修长的手指略微捏紧了紫砂杯子。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是刚才两个时辰内经过的,它究竟载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如此沉重,又为什么要冒雨赶路? 风雨如晦,他抬头凝望着前方交织细密的雨丝,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天,他当然看不清前方田庄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竟不知为何心里一沉,他道:“立刻回徐庄头那里去!”又转头对另一个庄头道,“你骑马,去跟祖父说,就说我要四十人的护卫,叫他们也都骑马,现在马上赶过来!” 庄头立刻领命下车而去。姜焕然则也戴了斗笠下了马车,同徐庄头一起朝着田庄的方向策马飞奔而去。只是毕竟路途遥远,即便是跑得再快,没有两炷香的功夫是怎么也赶不回去的。 而此时的田庄中,大雨密密麻麻地打在庭院之中,所有人都被推搡了出来,眼神中皆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姜焕新被吓得腿肚子都在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旁边的妹妹:“你说……她有法子,她现在在何处啊,有什么法子,我们马上就要没了!” 姜茜无言地看了她亲哥一眼,方才为了安慰两位哥哥,她隐约地说了谢昭宁会救他们。但两位哥哥明显是不信的,姜焕新更是如此,他认为谢昭宁是 () 哄骗了她们,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跑路罢了,眼下他们命悬一线,谢昭宁却还没出现,不正是如此吗。 姜焕明则瞪了他一眼道:“你快闭嘴,事情本就是我们二人招来的,竟指望着表妹来救我们,表妹若是真的跑了,那她脱离险境,我们也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这件事是因姜焕明而起,看到弟弟妹妹们都快要出事了,他心里极其自责愧疚。 只是虽然都在呵斥姜焕新,他们心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念头……谢昭宁,她也不过是个养在闺中的弱女子,她究竟有什么法子,真的能救下他们吗? 那些汉子中领头的是一个紫棠脸色,猿臂蜂腰,面容严肃的大汉,他带着牛皮护肘,脚蹬长靴,手背上青筋鼓起,一看就是极端凝的练家子,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宅院中的众人,抬起了手,顿时所有压着人的汉子,都将刀比在了被压之人的脖颈上。 冷厉的刀锋贴着皮肤,仿佛下一刻就是刀尖入骨,饮血食肉。 此时屋内那人沉沉地传出一声:“杀——” 大汉的手立刻往下一压,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念着此番恐难逃一劫。 正在这时,一道女子轻盈又坚定的声音传来:“慢着!” 此时大雨已经小了许多,众人不由得抬起头,朝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隔着细密如丝的雨幕,只见竟有三名女子站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三人皆都蒙着脸,大雨中并不太能看得清她们的身形,但都能得见,为首的女子身形窈窕,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手中拿了一把牛角弓,露出一双粲然之目,正看着她们,而她手中牛角弓之上,一只锋利的箭簇正燃着熊熊之火。她道:“还请诸位暂且停手吧,否则,我这支箭若是射出去,就将整个庄子引燃,到时候恐怕诸位不能成功脱身不说,即便能侥幸脱身,恐怕也是彻底的打草惊蛇,再不得返了!” 姜芫等人听到谢昭宁的声音,皆纷纷抬头向她看去,顿时一阵欣喜,是昭宁,昭宁来了! 而大汉这才发现竟还有漏网之鱼,则是冷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成!” 立刻向旁边的侍从使眼色,叫他们马上上前来抓人。 谢昭宁却笑道:“诸位不如看看你们脚下。” 此前大雨瓢泼,在院中汇成溪流,而谢昭宁此前叫樊星樊月二人将一半的火油泼在地上,便是瞧见了院中地势略低,火油便会朝院中汇集而来,飘于水层上,此时她若是一箭射下去,这院中顷刻间就会燃起熊熊火海,另一半的火油泼在了柴房上,再将柴房引燃,整个田庄就会被火海包围,这样大的动静,他们也性命难测不说,他们想杀人灭口为保秘密不外露,便是怎么也不能了! 虽然也是将她们所有人的性命压上了,与他们赌。但是谢昭宁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敌我差距悬殊,不这般将自己也赌上,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大汉等人方才只顾着抓人,何时顾着脚下流淌的究竟是水还是油,如此一看,才猛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一片油海中,火油燃烧十 分迅猛,倘若碰着点火星,顷刻间就会化成一片火海,他们恐怕也性命危难!即便是侥幸逃脱,这样大的动静,也再无法掩盖行踪了! 但是这些人发现了尸首,又该怎么办?大汉思索不决,朝屋内看了看。 谢昭宁也知道,屋内那人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她和樊星樊月看了眼,三人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她们防的便是这些人从背后绕来突袭,若让他们突袭成功,一切便成了无用功。 只听屋内传来了一声略沉的低笑声道:“放开她们吧。”又说,“毕竟是回京路,倘若她们能保证今日之事守口如瓶,那倒也无妨。” 如此之话,院中之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地道:“我们绝对守口如瓶,定不外传!” 大汉听到这话却是神色一凛,回京路是暗号,郎君并不是真的想放过她们,只不过是想稳住这个小姑娘罢了!但他立刻挥手道:“放人!”又扯出几分笑意对着谢昭宁道,“小姑娘,你下来吧,我们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谢昭宁自然不肯因他这几句话就下去,甜甜一笑道:“还是烦请诸位退出田庄,远离十里地,我自然会下去。” 大汉暗道这小姑娘当真很是不好骗,他又往屋中看了一眼,屋中之人却并未说话,他知道郎君是想拖字决,那小姑娘箭头上燃着的火并不会燃太久,他笑道:“我们有这般多东西,一时半会儿的也无法退出去,小姑娘何不退下来再说呢?” 谢昭宁却注意到旁侧的厢房中,竟隐约闪过一丝银光,她暗道不好,这些人定也在暗中准备了弓弩手,要对她下手了!看来她必须要有所取舍了…… 却在这时,旁侧厢房中竟有数人破窗而出,径直朝着这帮汉子打去,场中大汉们未曾预料,抖起兵器迎战了上去。一时间混乱做一团,谢昭宁立刻对院中的表姐等人使眼色,趁着他们乱斗,赶紧进屋子里藏起来以免误伤。 表哥等也甚是机灵,连滚带爬拉起两个妹妹,躲避开刀剑进入厢房中,再将门砰地关紧。 谢昭宁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从瞭望台上下来,她看着新出现的这群人,心里也甚是疑惑,他们又是何人? 这些人当真为首之人着一身黑色,虽戴着头巾且蒙着面,但可见身材修长匀称,使一把长刀,下手很是凌厉,可见武功造诣十分了得,大汉迎战上前,他看着虽比此人壮实,但竟被此人打得节节败退! 屋中一直说话那人见大汉不敌,也从屋中一跃而出,手提一把长剑,与那为首的黑衣之人缠斗在一起,二人竟都武功精深,一时难舍难分。如此动起来,此人更是越发让谢昭宁觉得眼熟,有种明明十分熟悉,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感觉。 两人见双方竟过了几十招也未分出胜负来,彼此眼眸中都露出惊讶之色。双双一跃分开,隔着连绵不断地雨丝,二人屹立冷凝而视,风动雨斜,衣袂微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三十九章 头先来的那帮毕竟还是人多势众,见双方居然打成了平手,也很是吃惊。皆手执大刀上前协助攻击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纵使武功极高,带来用的人却不如这些大汉,略微退了几步,一跃上了枝桠。 方才那屋中人也立刻执剑刺来,势要将此人真正拿下。又与他打在了一起,但再如此一打,渐渐地分出了高下,后来的黑衣人武功造诣似乎还是更高些,将屋中人逼下了树。不过毕竟双拳难敌四掌,在众人的夹攻之下还是难以取胜。 谢昭宁看这情景,这些人她虽都不知道是谁,可毕竟那后来之人,至少还是在与这帮人对打的,她便并不能袖手旁观,倘若那后来之人真的输了呢?她们这些人岂不是也极危险! 想到这里,看到表姐们都好生躲在厢房里,她咬咬牙,再度提起弓箭来,瞄准了地上的火油,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火油如此易燃,被射中后院中顿时燃起汪洋般的大火。不少大汉因此被火撩伤,一时间难以再上前辅助那屋中人。 屋中人也并未料到这小姑娘竟会在此时贸然出手,被迅猛蹿起的大火逼得一跃至树梢,隔着细密的雨丝,终于朝着谢昭宁看了过来。 谢昭宁立在瞭望台上,手中还举着弓箭,身形窈窕,但也蒙着面看不清真容,并不怕此人记住自己的模样,日后伺机报复。 但是她亦看到了他的眼神,雨雾重重,他眉深目重,眼神中仿佛藏着万年的玄冰。 他这一眼才仿佛是真正看入眼中的。紧接着他又看了看天。 天色依稀,已经透出浓浓的深蓝来,天际已有寒星闪烁了,离黎明已是不会太远。 他似乎知道不能再恋战,进而飞身至那几箱所谓丝绸面前,提剑而下,竟是一剑将木箱劈开,顿时木箱中的尸首滚滚而下,落入汪洋火海之中。只是因此火苗高高扬起,竟将他蒙面的头巾引燃。那黑衣人见此情景似乎皱眉,立刻想上前拦住此人之举,可毕竟火海滔滔,他也不能冒险上前。 谢昭宁站得高,因此将此景全部收入眼底。毕竟是在西平府见过些尸首的,何况他们都是一剑贯喉,她倒也不怕,只是她却隐约看到,这几具尸首有些奇怪,后颈似乎有块形状奇特的刺青,模样似月非月,似星非星。但是很快他们就被大火吞没,什么都看不清了。 方才领头的大汉立刻上前拱手道:“郎君,增援之人应马上就到了……” 此人却淡淡道:“不必恋战了,走吧!” 众位大汉训练有素,听了吩咐立刻聚集起来,破开院门而出。 那屋中人因火苗撩了面巾,转身撤离之时,却是抬头将面巾扯下。隔着重重的雨雾,细密的雨丝,黑夜中其实并不能将他的脸看清,何况他仅仅露了个半个侧颜。只模糊地看得一个如同山水画般俊美的男子,眉如墨肤色白,鼻梁仿若玉雕而成,印着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明明很是疏淡,却一眼就如同水墨一样浸润到心肺中。 只有这样的惊鸿一瞥,却叫谢昭宁脑 中空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历经两世,因也是见过了各种世事变迁,即便是再怎么惊妄之事,她也能保持镇定,可是当她看到了此人的模样,她还是没能控制住心中的震惊。 毕竟此人是她当年真正刻骨入髓之人,是她痴缠了半生之人。这样的五官,她曾一遍遍的描到心里去,一遍遍地在梦中绘刻。 此人竟然……竟然是赵瑾! 可这如何可能!以前的赵瑾明明是个和风霁月的郎君,他会给庙宇捐钱,会救济贫苦百姓,旁人都说他是慈悲为怀。可方才眼前的他,却杀人如麻,甚至极可能是灭了通判家满门的凶手,还差点将她们都杀了,这是她所熟知的赵瑾吗? 当年的她一直以为,赵瑾是因为她的折磨,后来他才变成了这般。或许她的以为一直都是错的,赵瑾从来都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他从来都是个真正心黑手毒之人,所以他才能成为摄政王,所以他才能将她囚禁在禁庭十年,不让任何人来见她。唯有他得以出入禁庭,探望她这个曾经的嫂嫂,并以折辱她为乐。 甚至在他大婚的当晚,他也不是去他的洞房花烛,而是到了禁庭看她。他身着正红色的全套的冠服,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抬手支颐,垂眸掩盖着他那双冷淡的眼眸,看着她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洗衣。他叫人抬了两座高高的灯架来,灯架上点满了红色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煌煌熠熠,照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影。 她知道他在看他,知道他是这般以折辱她为乐。她恨得他欲死,可又总觉得,他变成这样是与自己有关的,因此又带着更隐秘的自责,这样滔天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 再有一次,他突然闯入了禁庭中。门口的侍卫都守着,他身上的玄紫翟衣有些凌乱,见她在门口,突然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床上……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又是惊吓又是恐惧,此时的她对他已全然没有了爱,如此这般又反抗不得,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炽热得让她心慌,正急得绝望。他仿佛自己又清醒了过来,猛地将自己甩开,眼神骤然的清明中,仿佛带着十分的不可置信,又跌撞地出了门。 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看到他情绪的外露。 往后很久,他都没有来折磨过她。 谢昭宁从那样恍惚又糜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望着赵瑾的背影,他几跃之下,就消失在了这个易守难攻的姜家田庄中,天色渐白,在细密凉薄的雨丝中,背影如同水墨在山水间化去,难怪她既觉得熟悉,却又觉得陌生,她认识的那个赵瑾一贯着白衣。 她初次见到赵瑾,便是在西平府的时候,她在街上纵马失控,差点撞上小贩的摊子,一马两命,是他跃身而起将马匹拦下,宛如一道白刃,劈开西平府泛黄的风沙,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润又冷淡的郎君,这么一眼便跃入了她的心中。纵然后来发现,赵瑾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慈悲为怀,她也并不曾不喜欢他,而是觉得他的改变是因自己所致,所以格外痛心。 所以,她并不曾真正的看清楚 这个人是么,难怪曾经的赵瑾不喜欢她,对她厌恶,想来在他的眼中,她是何等的蠢笨。 谢昭宁想到这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天际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大火的燃烧渐渐平息下来,谢昭宁也下了瞭望台。此时那黑衣人才上前查看尸首,不过那尸首已经焦黑,看不出什么线索了,他轻轻地啧了声,转身便想一跃离开,谢昭宁却在他背后冷冷地道:“顾世子爷,您不解释一下吗?” 黑衣人一愣,声音沉闷道:“你在叫何人?” 这声音仿佛并不相熟,没想到,顾思鹤竟还有这等变幻声音的本事,谢昭宁知道他在歪门邪道上甚是多才多艺,这也是的确没想到的。 谢昭宁却上前一步,这个角度被一丛树挡住,厢房中人并不能看到她们的动静,她才冷笑道:“世子爷,一开始,这便是您的一场阴谋吧?我虽不知您为何会出现在三圣寺的门口,但是料想来,您即便再无聊,也不会真的出门到这三圣寺之外,只是为了讹人钱财。我想,您真正想要的,是那沈志身上的那块玉佩吧?” 黑衣人这时候转过身了,静静地看着谢昭宁,谢昭宁在女子中只能算是中等的个子,可黑衣人却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如此居高临下,甚至有些威慑力。 而他终于换了个声音,便是谢昭宁熟悉的那个声音了:“你倒是果然不笨。可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谢昭宁就笑了,倘若没有前世的经历,她知道他是那个能平定西夏,灭十族的狠人,只凭着对顾世子爷简单的认知,以为他真的是个不着边际的公子哥,当然是猜不到的。但是正是因她知道,并且又看到了赵瑾,她才能最后确认下来。 赵瑾亦是武功极高的,他当日救她,能单手勒马,还能飞身将那被撞飞之人接住。并且日后,赵瑾亦是带兵辅佐新皇登基,方才他与赵瑾打得难舍难分,自然两人是不分伯仲的。当然了,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继续道:“我这一路,都察觉有人跟着,但是却并不知道是谁。后来换了条曲径道路,才将这些人甩脱。一开始我猜测,这人便是世子爷您。” 顾思鹤轻轻地嗯了声:“为什么是一开始?” 谢昭宁又笑了:“非常简单,倘若真的是顾世子爷,您这般武功,想要跟踪我们易如反掌,应该不会被我轻易甩脱吧?所以后来我觉得,这些跟踪我们的人另有旁人。我便又想到了,临走前,世子爷叫我将玉佩收走,这倒是奇怪了,世子爷您设计想要那块玉佩,如何会让我收走呢?可见您想要的并不是那块玉佩,而是背后之人,我说得可是如此?” 顾思鹤因蒙面只露出一双凤眸,看着她的眼眸映着些许微亮,颔首道:“也的确如此,这些人后来还是跟着你们到了田庄外,不过已经被我拿下了。” 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谢昭宁心口却涌起一阵阵的怒气,她最不喜被人利用,当日三圣寺之外交谈,还以为顾思鹤当真是好人,待她也极真诚,现在才知道都是他的套路,都是骗她的。他这个人为达他的目的, 算计她,利用她,根本不考虑方式和手段!() 那些他要引来之人,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想看闻檀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吗?请记住[]的域名[(()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但那些要被他引来之人都罢了,毕竟她也并未与这些人照面。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她问到:“那这些投宿之人,与世子是否有关?” 其实她并没有直接证据,但这却是她的直觉。她不相信世上之事如此巧合,更不相信如此巧合之事发生在赵瑾或者顾思鹤身上。 顾思鹤顿时沉默了。 谢昭宁却从他这番良久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冷笑屈身道:“如此,我们竟都是顾世子爷棋盘中的棋子了,既然是棋子,到了棋子利用价值都没有的时候,总还是要被告知为什么,顾世子爷能否告知一二。你究竟有何目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那玉佩又是何物,世子爷为何要这般设计?” 谢昭宁知道顾思鹤未必会告诉她,但是她就是想问一问,既然被人利用了,并且还差点丧命于此,她便想知道个清楚。还有赵瑾,他为何会出现于此,他当真是灭了通判满门的凶手吗?她记得前世这桩案子也是悬案,不过因这沈通判家,从上到下皆不是什么好人,被灭了全族,反倒是使民众拍手称快,官府倒也追查,可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何况她还记得,沈通判家被灭门一事,是顾家由盛转衰的一个标志,沈通判被灭门之后,顾家开始了最后的辉煌,但紧接着,顾家便出了私通外敌的事,紧接着,一连串的告发,无数的罪名,贪墨、纵凶、包庇、谋私,如同烙印一样永远也洗不去,背负在了没落的顾家身上。 顾思鹤仿佛想了很久,他正待解释,门外却传来了喧闹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到了。 顾思鹤便道:“我得走了,其中缘由下次再与你说吧。关于我的事,还望谢娘子保守秘密。” 他突然欺身而近,谢昭宁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他修长的手掠过自己的头顶,他的衣袖间传来一股如薄荷般冰凉幽幽的味道,转眼之间,她头上戴着的一根赤金嵌明珠的佛手簪子,已经稳稳落在了他的手上。 顾思鹤道:“以此簪为信物,谢娘子若往外说了,这簪子我便有处置了。” 谢昭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鬓发,一时间气自己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又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行。她虽能骑射,手脚上的反应自然也不慢,可哪里能与这些人比! 好他个顾思鹤!他当真如他侄儿所说,久居上位,又聪明至极,根本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分明利用了她,竟还要抢她的东西来威胁她!哪有他这般的人! 谢昭宁怒视他,差点顾思鹤三个字脱口而出。 顾思鹤临走前,想了想对她道:“方才那帮人来者不善,实力竟不在我之下,料来亦是危险重重,谢娘子日后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说完这句话,他垂眸看了看那枚簪子,又将簪子放入自己怀中,也才提步纵身,消失在了姜家的田庄之中。 谢昭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虽有重生,但当真是被这些未来高高在上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的黑非黑,他们的白非白,他们实在是谋略超群,远非寻常人能比。她若牵涉进他们的局里去,恐怕只会被他们蚕食得什么也不剩!!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章 谢昭宁正在思索时,却被从厢房中冲出来的两个表姐团团围住,她们抱着她,又哭又笑地道:“昭昭,咱们活下来了,咱们真的活下来了!” 姜芫给她擦去脸上的乌黑痕迹,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你真的救了我们,昭昭,你真好!你真好!” 谢昭宁这才从回忆中缓过来,看到她们年轻的脸,脸上微有的脏黑,想到方才命悬一线的紧张,她差点也以为,自己是活不出这里了。此时精神才彻底放松下来,也回抱住两位表姐,泪水竟不觉滚滚而下。 这时候雨也停了,天也亮了,破晓的第一缕晨光落在屋檐的翘脚上。她看到那初升的晨光,遍洒在屋脊上,洒在地面的水凼上,金亮的黄澄澄的一片。她心中一股感动也油然而起,她真的将两位表姐救下来了!她们都活着看到了这个初升明亮的太阳! 两位表哥跟在表姐们身后,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姜焕明想到毕竟是自己招惹的灾祸,随意收留旁人差点导致弟弟妹妹们出事,很是自责。姜焕新则想到方才他还怀疑谢昭宁,如今却是被人家所救,如何好意思。但两位表哥也都跟在表姐们后面向她道了谢。 仆妇们也都涌出来,大家热议着,有些去收拾焦黑一片的庭院,有些胆大的从屋中拿了草席出来,先将那些焦黑尸首盖起来,准备马上去报官。 不过姜焕明也左右看了看,多问了句:“这后院的护院如何不见了?” 姜茜和姜芫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又是之前那个说过火油的年长仆妇走过来道:“奴婢方才听徐庄头和大郎君汇报,说是咱们庄子这几个月闹黄鼠狼,想着几位娘子郎君要来,徐庄头还特地增加了后院的护院人手。但似乎是因昨夜下大雨,隔壁庄的麦田要被洪水淹没了,大郎君听了便说,先抽调护院去将那边的田保住,眼看着就是春小麦收割的季节了,总不能没了收成,让佃农们饿肚子。” 姜焕明一听便点了点头,他还以为是护院们玩忽职守,原是大堂兄抽调了去,那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样危急又诡异的事,谁能事先预料到。 谢昭宁听了仆妇的话,却有了警觉。 她可并不觉得姜焕然只是为了什么抢救春小麦!前院后院都有护院,为何要调后院的护卫,仅仅是想着前院更需防御不成?可偏不巧,这帮人却是从后院而来的! 但是姜焕然这么聪明的人,竟想不到这个,竟将后院护院全部调走一个不留?他就不怕真出什么岔子? 方才仆妇说,徐庄头向姜焕然汇报的时候,提及近日田庄闹黄鼠狼一事,姜焕然听了,便决定抽调后院的护院去抢救冬小麦。谢昭宁想到这里,又突然想到傍晚时分,仆妇们特意捧到屋子里来,叫她吃的各种果子…… 她脑中白光一闪而过,姜焕然是故意的! 他定是早就从大舅母那里知道,她对黄鼠狼惧怕至极,见都见不得,所以才设下此计,调走了护院,还叫人将果子端到她屋里来,就是想将黄鼠狼引到她屋子里。对旁人来说,此法许是 幼稚无用,黄鼠狼毕竟不伤人,可姜焕然知道黄鼠狼乃是她死敌,她若遇到了,定是会吓得不能安生。要是再知道是他所为,便更会讨厌他了。()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厌恶他,不想嫁给他罢了!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昭宁想到此处,深吸了口气。她知道姜焕然不喜欢她,也决不想娶她,可是他又是这样的人精,不会明面表现出对她的厌恶,叫大舅母、祖父训斥了他。所以便在背后使这些阴招,上次一句话引得她烧了厢房,这次更是过分了,竟将后院的护院调走,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厌恶他,彻底打消念头罢了! 想到今晚遇到的种种之事,怒火在她心中腾腾烧起。 此时两扇门传来咚隆的声音,竟不等她们把门打开,直接从外面撞断了木栓,随即一大群护院涌了进来,姜焕然快步走在正中间,他的装束也有了些改变,一身墨蓝色劲装,头发竖起发髻,五官俊雅,腰间跨一柄长剑。仿佛刚经历过一次打斗,比平日的清雅多出几分凌厉之气。 看到大堂兄终于来了,姜焕明二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喜极而泣连忙上前道:“大堂兄,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咱们这一夜是怎么过的!” 姜焕然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察觉那车辙不对之后,他便立刻派人回去报信,同时还安排人沿着车辙一路找去,发现了沈通判家被灭门一事,心里更是紧张,这等亡命之徒,倘若遇上了田庄的弟弟妹妹……!而他却因一己之私,抽调走了田庄的护卫,若是他们谁当真丧命了,那他才真的要自责一辈子了。 他来得这般迟,则是因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从后方奔袭而来的玄衣人,似乎是增援什么人的模样,可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对他们下手,个个武功精深,但姜焕然岂是一般人,指挥护院结阵以对,不仅对付了他们,竟还抓住了二个人,只是他们咬碎了臼齿中的毒药自杀了,如此一耽搁,才来迟了。 当他到门口时才发现,那车辙竟真的通向了后门,心已猛地沉了一半,迫不及待叫人将门撞开。此刻他迅速将院内扫了一遍,发现虽遍地焦黑凌乱,且有打斗的痕迹,院中似乎还堆着不少尸首,但是要紧的弟弟妹妹,还有昭宁表妹都没事,心里才松了口气。却又疑惑了起来,既然有打斗,护院又被调走,他们是怎么得以全身而退的? 姜焕然看了看两个正你一言我一语,向他纷乱叙事却讲不清重点的堂弟,觉得绝非他二人做的。但两个堂妹自幼长着深闺,遇到这样的局面,没吓着已是不错了,更不可能脱险。只有谢昭宁……但,能是谢昭宁吗?她又会做什么? 姜焕然看向谢昭宁,只见她发丝微有凌乱,眼睛有些发红,表情却十分冷静,便笑着道:“昭宁表妹,你能否叙说一二,这从头到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昭宁见他竟又带着她惯见的那样的笑容,心里更恨了。他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焦急,知道她们没事了,倒是又放松了对吧?她也笑了道:“不过是方才,两位表哥放了那些人进来,我们差点招致杀身之祸罢了。” () 姜芫则道:“昭昭说得太简单了,堂兄,若非方才昭昭机智,我们恐怕都没命了!” 此时谢昭宁却笑了笑道:“焕然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找自己又有什么事? 姜焕然并不明白,莫不成是事发之后想叫他安慰一二?此事他理亏在先,姜焕然还是笑道:“自然的。”说着提步向谢昭宁走了过去。 谢昭宁也提步朝旁侧的假山后面走去,那假山是太湖石堆砌而成,修得高高的,上面颇有雅趣地设了藤萝,蔓蔓幽幽,再一旁是一株高大的垂柳,万千的绿丝绦轻拂,将那墙角掩成一块小角落。 谢昭宁穿过绿丝绦走进去,垂柳拂过她的头和肩,姜焕然也跟着走了进去。 待她转过来,方才脸上那虚假的淡笑完全消失了。不过姜焕然仍然保持着他面对旁人时,完美无瑕的微笑,问道:“不知表妹……” 可他话还没说完,谢昭宁抬手一巴掌就抽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姜焕然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看向谢昭宁。方才,他没看错吧,谢昭宁竟然打了他一巴掌?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躲闪,只是一时之间太过突然,他竟忘了躲闪。谢昭宁的力度自然不会太大,可毕竟是那样狠的一巴掌,自然也疼,他又从小被姜家寄予厚望,聪慧到极点,又很快成了少年解元。就是母亲、祖父都极少打他。谢昭宁,竟然打他? 姜焕然有些不可思议:“你……” 他这句话话音还没落,谢昭宁又是一巴掌抽过来。姜焕然这次还是没躲,另一侧脸又受了她一巴掌! 看到这位未来的大佞臣,任性妄为玩弄人间心中没点道德底线,却又被世人所追捧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表哥,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巴掌印,谢昭宁心里觉得十分痛快! 她就打他了,他只顾着达成自己的目的,弃众人利益于不顾,让她们陷身于如此险情之中,他难道不该打吗?也许他未来更是厌恶了自己,让这样一个未来会如此厉害的人厌恶自己,或许不是好事吧。但他要厌就厌吧,反正厌她的人多得是! 她冷漠道:“焕然表哥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一打?” 姜焕然有些怔地看向她,灿灿明日在她背后升起,将她的肩背都镀上一层金光,她柔软的脸上,甚至都能看清细微的绒毛,而她的一双眼眸灿灿如日,竟露出逼人的光芒,一时叫他无言以对,不能直视。 谢昭宁走近了一步,继续道:“你自小聪慧,你是解元郎,这天下的人都应追捧于你。可你呢?不过是因想算计我,做出如此之事,差点害了大家,你便是该打!表哥可知昨夜之惊险,可知我们如何努力才能逃过这般险境?表哥不过是不想娶我而已,可问我可想过嫁给你,何必做出这样多的事来?” 背地里的心思被她这般一语点穿,姜焕然突然发现自己平日的伶牙俐齿竟丝毫发挥不出来,成了笨嘴拙舌,他顿了顿道:“我……” 谢昭宁才不管他是否回答,再度逼 近了一步,而姜焕然竟在她的逼迫下往后退了一步。谢昭宁又继续笑道:“表哥自觉自己聪明,可以随意玩弄于旁人,也许表哥是对的。但是你这样的人,日后进了朝野,当真于黎民有福吗,你不谋害苍生,恐怕就要谢天谢地了!今日之事你对我做了,来日便会对天下人做。我告诉你姜焕然,这次我与你算了,他日你若再犯,我也决不会饶了你!” 她的话铿然有力,眼眸映照着初升的旭日,更是明亮得叫他不能直视。在这样明亮的眼眸下,姜焕然发现自己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顿了顿,若是旁人敢打他,他自然是千百倍地还回去,可是,现在他全无这样的念头,他看着谢昭宁眼眸中燃烧的怒火,他甚至想对她道歉。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虽然他从不曾对人道歉过。 年少时他因觉得堂弟不尊敬他,戏弄两个堂弟,致使两个堂弟闯下大祸被罚。当时祖父罚他跪祠堂,他桀骜地跪着,祖父用藤条抽得他遍体鳞伤,被心疼他的乳母扑上来护他。叫他道歉时,他也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想,我并非刻意作乱。而是总都是你们世人对不起我,我才使计反击,我为什么要道歉?每一个被他这样算计过的人,他都是这般的想,我凭什么要道歉? 可是这次呢?谢昭宁又做了什么?她说过要嫁给他吗?只是仅凭偷听一事,他便认为她对自己有意,所以才想算计人家不喜欢自己?以至于竟算出如此纰漏,虽然这样诡异之事谁也想不到,可是当时情况如此危急,若非谢昭宁机智应对,恐怕现在就是他抱憾终身了! 他嘴唇微动,正想说出道歉的话时,外面又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护院的踏步声。 祖家来人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一章 谢昭宁也听到了马蹄纷乱的动静。 打了姜焕然,势必会让他更讨厌自己吧。谢昭宁略想了想,又对姜焕然略一屈身道:“今日之事,我许也有些冲动了,表哥若是在心里记恨我,那我也没得说。只希望日后表哥做事,能三思而后行。无论是为您,还是为了旁人。” 他明明智多近妖,可却从不用到正途上。他们三人虽合力稳住朝局,逼退了契丹人,但赵瑾和顾思鹤权斗,姜焕然用自己的聪慧牟利,无人为国土、为黎民考虑。虽为新朝,却依旧是民不聊生。 谢昭宁虽在禁庭,也知道天下并不稳定。许是他们也并不想让天下稳定,若是权柄归了皇帝,谁又能甘心,只有让天下乱,他们的权势才是最稳固的。 想来倒也奇特,这几日之事,竟让她纷纷和这些人牵扯上了关系。不过顾思鹤是利用她,赵瑾是想杀她,姜焕然还想算计她,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罢她退身离开,肩背上依旧是一片明艳的朝阳。 姜焕然在她走之后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待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自己方才竟一句话都没说过!就任她这么打了! 知道出去定是引人注目,但又不得不走出去。姜焕然理了理衣裳,还是跟在她背后走了出去。 谢昭宁刚一出去,就看到一匹西北蕃马冲了院子里来,马上之人也是身着劲装,缰绳一扔便翻身下马,瞧着容貌竟然是谢承义!他一见周围的景象大惊,随即才看到了刚从假山后面出来的谢昭宁,竟大步朝她走过来。 他大概是飞驰而至,还在大喘气,额头细汗密布。见着她没事,才略微松了口气。 谢昭宁一愣,自她再度见到兄长之后,便都见着的是谢承义对自己冷漠疏远,对谢宛宁关怀备至的模样,何曾见他竟会对自己紧张关心。她不由又想到了被关在禁庭的有一日,她莫名地发起了高烧,谢承义听闻后不管不顾地要闯进来看她,他差点被侍卫拖下去打死,那时候他看到她,就是这般焦虑的神情,仿佛生怕下一刻便见不到她了一般。他疲惫地摸着她的头发,郑重地问她要保证:“昭昭,你是我的妹妹,定不能比我先死,明白吗?”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厮柏荣手里捧着一把剑道:“大郎君莫急,大娘子这不是还好好的!您再怎么着急,也不能把剑给弄丢了!” 谢昭宁忍不住抿唇一笑。 谢承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来传话的人说,谢昭宁可能出事了,立刻翻身上了马赶来,似乎并没有佩戴好剑,路上的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腰间滑落了。看到谢昭宁忍笑的神情,他很是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我只是嫌它重,故意将它解开,我自然知道你会在后面拾起来!”又看向谢昭宁,有些别扭地问,“你……你没事吧?” 谢昭宁听到辩解更觉心里一暖,谢承义是十分固执之人。但谢承义竟会如此紧张自己,或许……她与哥哥的隔阂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深,努力一番,总是能够化解的。若是能团结了哥哥 ,对付那些魑魅之人,保护祖母和母亲,她才能有更大的胜算。她笑着道:“并无大事,多谢哥哥挂心!” 谢承义见她的笑容在金色的朝阳中灿灿,的确不像过去那个桀骜不驯,与他不是闹就是吵的谢昭宁了,好像,不知何时从时光的缝隙中生出了一个新的妹妹一般。 未等他们二人说更多的话,嘚嘚地跑进来几辆马车,几个人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下来。谢昭宁就被一个人迎面扑上来抱住了,看着她高高的鬓发,没有半分装饰的发髻和面容,听着她嚎啕大哭的嗓门,谢昭宁笑着搂住她:“大舅母,我没事!” 盛氏哭得脸红眼肿的,却仔细摸索着她的脸,心疼极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否则大舅母怎么跟你母亲,跟你舅舅交代,哎哟,快让大舅母好生看看!” 谢昭宁是她从小看到大,心尖尖上的女孩儿,便是磕着碰着也舍不得,何况差点有这样的性命之虞! 方才她们在路上,已经有人飞奔去同她们说了情况。 祖父、二舅母等人也从马车上下来,二舅母一向木讷的人,抱着两个表姐哭得泪如雨下。 祖父姜青山看了看院中情形,则立刻让通知顺昌府府衙过来收尸,并叮嘱在场众人决不能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只怕坏了几个女孩儿的名声。另才叫她们赶紧上马车,凡事回家再说话。 等回了姜家,几个女孩去梳洗整理,姜青山才问两个孙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表哥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昨夜的经历都复述出来,姜焕明倒也不隐瞒,他是如何犯蠢放人进来的,又是如何发现尸首的导致整个田庄的人都差点出事的,说得姜青山都忍不住瞪他,还没来得及骂他蠢,他又转而说谢昭宁是如何机智将他们救下来的,虽不是完全救下来,中途又跃进来一帮人,和先前那帮人对打起来,但若不是谢昭宁拖延了时辰,恐怕他们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姜青山听得眼睛一亮,听到谢昭宁竟能想到用弓箭和火油以弱制强,竟忍不住抚掌大叹道:“好!实在是有谋略,胆子也大!果然不愧是我们姜家之后!”他以前倒是错看了昭宁。只觉得她是顽劣,没想到她竟将几个孙子孙女都救了下来,姜青山顿时对谢昭宁有了刮目相看之感,只觉得孙女也果不愧是阿婵的亲生女儿,与她是一般模样的。 谢承义在旁听着谢昭宁所为之事,也觉得意想不到,之前白鹭一事,他只是听父母口述,并未亲眼得见,甚至还是存着偏见。可如今听了她智勇救人之事,才觉得他以前或许错怪了昭宁,心里对她的感觉微有了些变化。 谢宛宁也在旁听着,她虽然仍笑着,但看着姜青山脸上毫不掩饰的赏识,两位表哥对谢昭宁掩藏不住的感激之情,最关键的是谢承义,她能看得出,谢承义对谢昭宁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变化,她还知道,一大早谢承义就冲出去救人了……以前他只这般对过自己…… 姜青山这些人她并不在意,他们毕竟都不是谢家人,可是谢承义不同,他是谢家的嫡长子,未来谢家是由他 当家作主,她们若是想要好,必须要让谢承义站在她这边,而她从来都是将这个哥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决不能让谢承义被谢昭宁抢走! 姜焕然听着谢昭宁所做之事,眼中也是一闪而过的欣赏。他虽已经知道了,是谢昭宁救众人脱离了险况,却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般一听他才知道,她竟然也有如此的谋略!以前他觉得她愚笨,竟是自己以为错了。 因他顶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堂中众人说话的时候,都不时地看向他。祖父并没有问他两个巴掌印是从何而来,只有母亲不时地狠瞪向他,想必是知道了他将护院调走一时,但此刻还不好跟他算账,不过他也不怕母亲跟他算账,好应付就是了。 姜焕然毕竟还是不想看到众人的目光,他向祖父告退说累了,向外走去。 他的小厮姜安很快小步跟了上来,小声地道:“大郎君,难怪您不喜欢表姑娘,她这下手也太狠了,您如今被她打了,恐怕更要恨她吧了!” 姜焕然却摇头道:“此事毕竟是我的错。” 他仍背手大步向前走,神色如往常一般俊雅,只是一脸顶着个巴掌印罢了,但也好像如同往常一样悠哉自在。 姜安望向他主子,宛若看到了什么认不得怪物。他主子竟会说出如此通情达理之语?竟不会想伺机报复?上次敢对他动手之人,坟头草应都老高了吧! 他迟疑半天,道:“您难道是……被表姑娘这么一打,对她反而,有了些喜欢?” 姜安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家大郎君丰神俊朗,又是解元郎,喜欢他的人不知几何,他从没有动心过。怎会对一个没什么来路的表姑娘喜欢起来! 果然姜焕然听到这里,迅速地皱了皱眉,冷冷道:“这如何能同喜欢扯上关系,我怎会喜欢她,不过是……”他顿了顿,“不过是事情毕竟由我而起,我有些愧疚罢了!以后不许你再提此事!” 姜安只能哦了一声,见姜焕然加快了脚步,自己也只能加快了跟上去:“大郎君您可是要去进膳?您等等我!” 姜焕然的身影却已经越走越远了。 而待谢昭宁沐浴更衣完,又喝下大舅母给她备下的,用来驱寒压惊的浓浓姜汤后,也前往正堂,外祖父备下了饭食,想一家子一起吃饭压压惊。 等到了正堂,发现所有人看自己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不爱笑的二舅母脸上都扯着笑,祖父看自己的目光更是喜悦中透着赏识,她便知道,想来两位表哥将事情都与他们说了。她看着他们对她的喜欢和转变,尤其是看到谢承义也对自己笑着点头,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几人也都纷纷热情地邀请她去坐在她们身旁,谢昭宁自然还是选择大舅母,她也早将她身边的圆凳拉开,笑眯眯地等着她过去了。 正当她迈步之时,身后突然有人跑入,跪在了众人面前,谢昭宁乍然一看此人眼熟,紧接着才认出,这人不就是父亲身边的李管事么。 李管事先跪下给姜青山等长辈 行礼,再给谢承义、谢昭宁三人行礼,随即道:“大郎君、大娘子、二娘子,家中出了些事。郎君嘱咐几位,若能快,便尽快回府!” 谢承义和谢宛宁都纷纷站了起来。谢昭宁听到此话,也眉头微皱,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蒋姨娘已经回来了?但若只是蒋姨娘回来了,又何必让她们三人尽快回府。谢昭宁心里一紧,该不会是……祖母有什么不好? 一想到许是祖母有什么不好,谢昭宁顿时归心似箭起来。 * 夜幕低垂,整片大地被静谧笼罩。金雀替,龙涎香弥漫,高挑的仙鹤与铜龟顶着头上的烛台,烛火已亮。隔着重重华贵帘幕,枝形铜灯,里头之人只映出一个隐约的修长影子,仿佛正立在案旁,在垂手写字。 此时有人从外面匆匆而来,跨过重重帷幕,重重烛火,他跪在地上,黑漆的地板倒映着他孤冷的影子,拱手道:“禀主子,东西已经拿回来了。” 来人双手奉上时,手上正是一枚双鱼形的玉佩。 里头的人便淡淡地嗯了声。 来人又继续道:“属下去的时候,还看到了二郎君,他似乎正在秘密押送一群细作的尸首,旁人发现,他差点将旁人灭了口,亦不知与谁打了起来。属下便趁他们不备,将东西拿了回来。” 过了良久,里头才传来一声淡淡的:“……胡闹。”又道,“罢了,随他去吧,他总归是要做一些事的。” 他略一抬手,便立刻有人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玉佩,恭敬地向里面之人奉去。来人得了信,这才又跪着道:“属下告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二章 薄暮时分,几辆马车停在了榆林谢家的门口。 夕阳将马车、巷子口的几株榆林树的影子拉得斜长。谢昭宁先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连箱笼都来不及吩咐几个女使搬回去放好,就径直朝着祖母所在的均安堂飞快地走去,樊星樊月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谢昭宁只要想到笑语晏晏说要看她出嫁的祖母,想到以她为傲说她会做坏事极好的祖母,想到无论发生什么都坚信她护着她的祖母竟然再次发了病,便忍不住心中的焦急。 她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冤屈,祖母的病已经好起来了不是吗,为何祖母的病又复发了呢? 均安堂一向是人少清净的,院子里种的几株槐树树影婆娑。金色的夕阳投在院中,谢昭宁刚走到均安堂的门口,只看到女使们端着铜盆匆匆地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而父亲和母亲的贴身侍从都立在门外。 谢昭宁跨进屋子,就看到父亲和母亲都正守在祖母的床前,父亲穿着从省服,像是刚下了衙门,手里还端着碗汤药。母亲则熬得双眼通红,面容有些疲惫,正拿着帕子给祖母擦拭脸,且一边说祖母:“……您何故要晚上看书,您这病最忌讳的便是劳心。我看该将那些书都给您收了才是!” 姜氏虽然絮叨,但对周氏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周氏这些年对她极好,从她嫁过来开始,从不曾给她立过规矩,也不会寻儿媳妇的不痛快。当初谢煊刚纳了蒋姨娘,专宠之时,周氏还劝儿子不可宠妾灭妻……林林总总,让姜氏对周氏很是感激,周氏病了,她也心中着急,愿意在旁彻夜侍疾。 即便心里再焦急,礼数也是不少的,谢昭宁给谢煊和姜氏行礼,姜氏把她拉过去,几天没见着女孩儿了,仔细看她是否清减了,又问她路上可舟车劳顿。 而紫檀木罗汉床上躺着的祖母脸色苍白,隐约发青,似乎又清减了些。方才不想听儿媳的絮叨,故转过头去,但是听到谢昭宁的声音,又侧过头来,看着谢昭宁露出笑容:“……蛮蛮回来了,外祖家好不好玩?你外祖家马多得很……有没有再骑马?” 听到祖母问她如此日常的话,谢昭宁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几步上前,握住了祖母的手,道:“您还关心我骑不骑马的,您既发了病,为何不早些派人来告诉我们?” 谢煊将药碗放下,也有些疲惫地道:“你们走的当夜,你祖母就发了病,料想你们刚走,便没叫你们回来。不过是昨夜你祖母突然病得重了,我才差人去叫你们回来。” 周氏看了谢煊一眼,叹气,她道:“蛮蛮不必挂心……你父亲太紧张不过了,我发病亦是常有的事。” 此时谢承义和谢宛宁也先后到了,上前给几位长辈行礼。谢承义立刻坐到祖母床边去关怀祖母,谢宛宁则立在一旁,也状若关怀地要给周氏捶腿。 谢昭宁看了眼谢宛宁,她是同自己一起去的外祖家,料来应该不是她下的手,但若是她留在谢家的人所为,却也不是无可能! 谢昭宁对梅姑稍使了个眼神,梅姑心领神会,与谢昭宁一起走到外面,谢昭宁先问梅姑:“……此前与姑姑说的话,姑姑可还记得,可有对祖母的日常饮食和人员往来严防死守?” 谢昭宁觉得祖母前世去得蹊跷,怀疑是背后有人动手脚,早让梅姑注意着祖母的日常饮食,以防有人钻了空子。 梅姑颔首道:“大娘子放心,旁的不说,老夫人日常接触的人或物都是由我经手,决不会错的。” 谢昭宁思索片刻,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她回房后,对父亲、母亲道:“父亲、母亲,你们一人也侍奉许久了,不如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来照顾祖母就好。” 谢煊也的确疲惫,他公务繁忙,这几日两头跑,甚是焦头烂额。姜氏亦是如此,一边忙着药行的事,一边还要来均安堂侍疾,家里她也管着,她比自己都还要辛苦一些。 姜氏从圆凳上起身,却有些不放心,毕竟昭昭也才回来,车马劳顿,她对谢昭宁道:“昭昭,只是暂时让你们看着,亥时母亲来换你们。” 谢承义和谢宛宁也表示要留下来照顾祖母,梅姑却表示人多实在不便,不如就等大娘子一个人留在此照料,谢煊想着母亲平日最喜欢昭宁,便点头应允了,他们一人才随着谢煊离去。 姜氏则留后一步,细细叮嘱谢昭宁:“你多给你祖母擦脸擦身子,她能好受些。不可给她吃辛辣油腻之物,你祖母总是爱吃茱萸、芥菜的,这怎么能好,我这两天已经将她的小厨房清理了,不许她再吃这些东西,你也帮忙看着些……” 谢昭宁听得心里微暖,觉得母亲对祖母甚好,又有些愧疚,祖母出身蜀地,故爱吃辛辣之物。她亦知道这个习惯并不好,却因为心里纵溺祖母,从未想过强硬地去阻止祖母,母亲这件事是做得极对的。随后姜氏又道:“……有事马上来荣芙院找母亲,母亲马上便过来帮你。” 谢昭宁知道,眼下药行正是忙的时候,母亲回去还有得忙,对姜氏道:“我都有数,您先回去吧,若有什么不妥当的,我定马上去找您。” 姜氏这才放心些,可在下台阶的时候,谢昭宁却看到姜氏仿佛突然一昏,身形不稳,差点在台阶上踏空了。幸好谢昭宁眼疾手快,连忙将姜氏扶住,她也有些惊魂未定,母亲方才若是磕下去,恐怕真的会磕伤面容。她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她看着姜氏的脸色也很是苍白,几乎没比祖母好多少。 姜氏这才醒过神来,眼前的金星散去,人也站稳了,才摆了摆手道:“无妨,大概是这两日彻夜侍疾太累了吧!” 母亲竟连着两天彻夜侍疾,难怪以致昏厥!谢昭宁让含霜先扶母亲回去歇息,但是药行之事今日切不可再料理了,否则姜氏非得劳累过度病倒不可。含霜应了,扶着姜氏回去歇息。 谢昭宁转身回了均安堂,此时梅姑端来了祖母的晚膳,一小碗补气益血的枸杞粥。米用的是最好的胭脂米,已经熬出了米油,点缀着红色的枸杞,看着 倒也诱人。 周氏被两个女使扶起来,看着这碗枸杞粥,却有些食不下咽,有气无力地道:“昭昭,能否给祖母来一碟花椒油拌的黄芽菜……” 谢昭宁却瞪了祖母一眼,轻轻地舀起一勺粥喂到祖母嘴边:“您心悸再度复发,想来就是这些不良习惯所致。今儿这枸杞粥您必须喝,若是我不见您好转,日后您的小厨房内,千万别想着能出现什么茱萸花椒芥菜的,我说到做到!” 周氏听到这里,很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这次发病是自己不好,的确是吃了太多茱萸所致。以前总是记挂着要忌嘴的,为了昭昭也得克制,谁知身子稍微好了些,她便克制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了。她将孙女喂过来的粥喝下,这样一勺一勺的,半碗粥也喝下去了。 见祖母乖乖地喝下粥,谢昭宁才笑起来,同周氏讲一些她在姜家有趣之事,周氏也听得高兴,问她外祖父如何了,大舅母又如何了。屋中的气氛渐渐温馨起来。 此时青坞却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色略微肃穆,给一人行了礼,说院中有些事要同谢昭宁说。谢昭宁一看便知,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将剩下的半碗粥递给梅姑,对周氏道:“祖母喝完了粥早早歇下,孙女一会儿再来监督您吃饭。” 她随着青坞走出来,青坞也不耽搁,停在屋檐下,立刻低声对她道:“娘子……您让奴婢一直注意着,蒋姨娘回来了!” 谢昭宁听到这里手指一紧,望向均安堂外面的天。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消失了,日落月升,暮色将整个庭院笼罩。 她知道蒋姨娘要回来了,却不想她竟回来得这么快!这个前世真正害得她们沦落到那般凄惨下场的人,这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终于是回来了!而且还在祖母更加病重这个节骨眼…… 青坞继续道:“马车已经到了门外,郎君得了信甚是高兴,已经派人去接了!” 父亲还亲自派人去接! 谢昭宁前世对这个姨娘实在是并不关注,她眼中只有不喜欢她的至亲,以及对她视若无睹的赵瑾。怎么注意一个姨娘,哪怕她十分地得父亲的宠爱与看重。现在想来,她甚至连蒋姨娘长什么模样都要忘了! 谢昭宁道:“……去垂花门!” 谢昭宁走到垂花门不远处的回廊上,便已经听到了嘚嘚的马蹄声,她停下了脚步,隔着一架紫藤花架,看到自垂花门驶入三辆用了锦缎做车帘的华盖马车,并且簇拥了一大堆的随从、仆妇和护院。 随即,一只雪白的手自车中伸出来,只是露出的手与皓腕,已经能见得是一只极好看的手。而仆妇立刻恭敬地接住这只手,紧接着,一位美妇人被从马车上牵下来。 她鬓发高束,梳了个流云髻,只配了几只嵌明珠的簪子,穿着身月白色的蜀州春罗做的褙子,除此外通身再无饰物。却让她越发显得冰肌玉骨,美得纤柔动人,光滑细腻的脸竟连半分岁月的痕迹都没有,虽已育有一子一女,但竟仍是一十出头的模样。可见岁月当真不败美人,且一举 一动之间(),自然气质天成?(),娇媚入骨。 饶是谢昭宁这个见惯了美人的人,看到蒋姨娘的模样,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如此资质,怎能不得父亲宠爱多年! 母亲姜氏虽然也生得好看,但却是明艳如芍药,开得热烈直接。但蒋姨娘这般的好看,却是皎皎如月下莲花,风雅动人。 不光是如此,蒋姨娘自幼饱读诗书,习得琴棋书画。且她的身份十分特殊,生父是堂祖父的至交好友,当年因为交情甚深,堂祖父从中说媒,将堂祖母的妹妹说给了蒋父,后来才生了蒋姨娘。故蒋姨娘还要称堂祖父一声姨父。 当年蒋父获罪被贬官,是堂祖父收留了蒋姨娘,再后来谢昭宁流落民间,姜氏无心理事的时候,她被抬为了姨娘,生下一子一女管了家,便已然是贵妾了! 等未来蒋家起复,蒋父的官位恢复,她越发的不得了了,本就有心机与手段,姜氏又怎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她算计得一点活路也没有,竟是最后死成那般下场。她、母亲、哥哥,尽都败落在她的手中! 而如今,两人虽还未交手,但是她已知蒋姨娘的狼子野心,蒋姨娘也知,她已经害得谢芷宁禁足永不能出。两人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只是蒋姨娘的目光不光是她,还有母亲,还有整个谢家! 谢昭宁看着蒋姨娘,手指根根紧缩,强烈的危机感和恨意油然而生。 而蒋姨娘远远地,已然看到了她,对她柔和一笑,端是温柔宁静,如春日之花,绝看不出半点不好。 谢昭宁如何会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也对着蒋姨娘微微颔首,自然也是笑了笑。 此时,不远处却有一女使奔赴而来,谢昭宁看到,竟是在母亲身边服侍的含月!她跪下道:“大娘子,夫人身子有不好……您一起去看看吧!” 谢昭宁眉头一皱,想到方才在祖母屋外,母亲突然的身子不适。 她顾不得蒋姨娘,立刻匆匆向着荣芙院走去。!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三章 荣芙院已经点了灯,黑夜中,屋檐下红绉纱的灯笼亮成朦胧一片,与均安堂的场景一样,端着铜盆的女使婆子们往来不休。 方才刚被请来给周氏请脉的范医郎,给姜氏号了脉。 隔着一层纱布,范医郎闭目听脉,过了许久,才睁开眼道:“气血有亏,脉象浮弱,夫人这几日怕是操劳过度了,头疼应也是劳累过度所致。” 谢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时间家里两个人都病倒了,他也是没想到。问道:“这般要紧吗,是否需要静养?” 范医郎道:“正是要静养的,且凡事不可过多操劳,最好是卧床养病为佳。”又拱手道,“我与夫人开几帖药喝下去,想来能好得快些。不过这半个月内都不能操劳了。” 范医郎与家里已是通好,谢煊也站起来回礼道:“劳烦范医郎了,用什么药烦请尽管开就是了。” 此时醒来的姜氏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从纱幕里传出一道声音,急急地道:“郎君,眼下边境战事吃紧,正是要送药的关键时候,我们谢氏药行能不能保住皇商一位置,便在于此刻了,我操劳了两个月,又怎能在此时歇息……” 说着却忍不住一股上涌的肺气,压抑着咳了两声。 谢煊立刻挑了帷幕走进来,看到姜氏卧躺着床榻上,大红色的迎枕,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锦被,称出她明艳的容色,虽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了,但依旧是好看的,只是此时嘴唇失了血色,比平日憔悴很多,是她平日里为这个家操劳太多了。他柔和了声音道:“药行重要,你的病也要紧,要把人熬坏了,便什么药行也不顶用了!” 姜氏听到谢煊关怀她的话语,嘴角轻轻地一扯,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看着这个坐在床沿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仍然是俊雅的容貌,比她老得要慢许多,好像男子总是老得慢的,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也是有他,才能顶得住这谢家,她与她的孩子们都是依附着这个男人存在的。只是很多时候,他越来越忙,他身边也有蒋姨娘,不再单单只属于她和她的孩子。 此时外面传来通传声:“郎君、夫人,蒋姨娘、大娘子和大郎君来了!” 蒋姨娘已经去了钱塘小半年,姜氏已经许久未听到通传她的名字了,同时她也看到了谢煊的眼眸牟地一亮。 她的手指轻轻地揪住了被褥,缓缓捏紧。 蒋横波与谢煊仿佛才是一类人,她们能说诗词歌曲,能议朝堂政事,无论谢煊说什么,她都能懂并且说出言之有物的见解,而她呢,谢煊读的那些劳什子的她也不懂,话不投机半句多……日子渐渐久了,她看得出谢煊心里更偏了蒋姨娘,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蒋姨娘这些年做的着实到位,对她恭敬有礼,做事本分尽心,她即便是想要发作也找不着理。 片刻后,谢昭宁等三人进来了。 女使将纱幕用银牡丹的勺子勾起,谢昭宁先给父亲微屈身,随即上前查看母亲的状况,谢承义也大步上前,两人都围着姜氏的 床头,关切地问姜氏是否还好,谢煊便把方才范医郎说的话给二人复述了一遍。 范医郎也说了是劳累过度的原因,谢昭宁便也放心了几分。她拿过含霜拧好的热帕子,给姜氏擦脸,姜氏看着谢昭宁给自己擦脸的模样,烛火映着女儿的侧脸,这样清灵精致的五官,却微抿着唇,有些稚气又有些倔强的模样,她心里比刚才还要柔软。 此时蒋姨娘款款上前,先给谢煊行了大礼,再给姜氏行了大礼,声音柔婉:“请郎君、夫人的安,妾身蒋氏自钱塘回来,郎君嘱托的事,妾身已尽都做完了。因心中挂念郎君、夫人,故提前了半月归府。” 谢煊看着蒋姨娘表情柔和,眼眸闪动,亲自伸手将蒋姨娘扶起来:“你既是舟车劳顿回府,何必行这样的大礼?一路上可还好?水路可通畅?” 蒋姨娘看着谢煊,唇边也是微微的笑容:“劳郎君记挂,妾身已平安到了,一切都还好。” 此时含月将方才范医郎开的药方煎好了,端了上来。 一只海棠红釉的碗,蒋姨娘接在了手里,上前半跪在姜氏的床头,恭敬地要给姜氏喂药:“妾身离府多日,许久未曾服侍夫人了,便让妾身来服侍夫人喝药吧!” 这样一番举动,不光是谢煊,谢昭宁看到,就连哥哥谢承义亦是颔首,对蒋姨娘露出笑容。 谢昭宁嘴角微翘,藏在袖下的手轻轻缩紧,蒋姨娘果然十分得父亲信任喜爱,就连哥哥也对之并不设防。不愧是谢宛宁与谢芷宁背后之人,这样一手当真是炉火纯青! 只见姜氏对着她,却冷了几分脸色,她喂过来的药,姜氏也并不喝,而是道:“姨娘是舟车劳顿……可知这府里近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谢芷宁惹了什么样的祸?” 谢昭宁听到这里,心里轻轻一叹,母亲便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即便她想数落蒋氏,又何必在蒋姨娘献殷勤的当口,当着父亲的面让蒋氏下不来台!这样一做,即便是自己有礼,也变成了三分的没礼! 蒋姨娘端着药碗的手一僵,立刻跪了下来:“郎君已来信将芷宁之事都告诉了妾身,这几年来忙于家中商铺之事,竟忽视了教诲芷宁,让她惹出这样的祸事来……都是妾身不好!” 谢煊听到此则忍不住道:“阿婵,芷宁之事横波又如何想,她这几年也是为家里奔波,便是芷宁真的有什么不好,也不能全怪了她。” 姜氏则被这话噎住了,觉得心里有几分生气。谢煊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是怪自己没把家里操持好不成? 她正欲说话,蒋姨娘此时又道:“妾身也知是自己的不是,因此妾身这里,倒是有两桩喜事,想要告诉郎君与夫人。”她微微含笑道,“一是二郎君之事,国子监的月末考核,他在律学中得了第一,司业说,他学问有成,今年秋闱便可下场了!” 谢煊一听,精神也为之一振。国子监并非任何士族子弟都能入内,是要经了选拔的,谢承廉不仅入了国子监,竟还能在考核中得了第一,这是何等的天分!大郎君谢承义已经为官,自然让他高兴 ,倘若二郎君能金榜题名,就更让他欢喜了。他不由地问:“他这月给我来信,怎的没说这样的喜事?”() 蒋姨娘则含笑道:您也是知道他的,一贯并不喜张扬。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最全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尽在[],域名[(() 谢昭宁在一旁听着垂下眼帘。谢承廉的确十分厉害,他第一次下场就中了举人,没考两次便真的中了进士做了官。蒋姨娘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亦是她最后能推到母亲等最大的依仗。 蒋姨娘又继续道:“这第二,则是妾身此次在钱塘做生意,还遇到了高家大夫人,她在钱塘的香料铺子出了些事,妾身想着高家与我们谢家关系匪浅,因此便出手帮了帮,高大夫人很是感激,说是择日要来府上做客!” 谢煊听了更是惊喜,这高家大夫人是高家大房的,与平阳郡主并非同一房,此前他们只与平阳郡主那一房交往甚多,如今蒋姨娘竟和高大夫人也有了交往。他看蒋姨娘的目光,闪烁着十分的温情,忍不住伸手将蒋姨娘扶了起来,道:“你起来说话,芷宁一事你只身在外,如何能料得到。她犯下这等错事,我已罚她禁闭不能出,但你若想见她,尽管去就是了。” 姜氏听着极气,可气又有什么办法,蒋姨娘说得大方得体,错了认了,跪也下了,还是谢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她若还在此时不依不饶,只会让谢煊心中的怜惜之情更偏向蒋姨娘——她心里也明白这点! 她气急攻心,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谢昭宁则一直挂心母亲的身体,听到她咳,又立刻上前给母亲顺气。 谢煊这才想起将众人找来的用意,他道:“……你们母亲眼下病了,医郎说了要静养,切不可多操心家中之事。可这药行操持的人是少不得的。我看便从你们中推举了人出来,先替你们母亲暂时管着药行之事。” 他话音刚落,姜氏就道:“郎君,义哥儿明日就要去右卫任职了,怕是无空。倒是昭昭,此前与我学过几日管药行的事,我看她也管得甚好,这次便让她来替我管吧!” 谢昭宁看到母亲对她微微挤眼,示意她不要揭穿自己,心里微笑。母亲这话自然是胡乱说的,她除了教自己打算盘,并未教过自己管药行之事,不过是她想将自己推到人前去罢了。 谢煊却有些犹豫,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眼下却是给边疆送药的关键时候,倘若一个不好,延误了军情,丢了皇商称号一事是小,被事后追责才是事大…… 昭宁毕竟还年轻,就算是姜氏教过几天,又能教得她什么东西! 但是以前,蒋姨娘是帮着姜氏管过药行的,且管得十分好,他本意是想让蒋姨娘代管,至于原本蒋姨娘的管家之事,再交给昭宁或是宛宁来管。 谢昭宁自然看得出谢煊的犹豫,她自然不会让蒋姨娘来代管了药行,她立刻跪下道:“女儿自当全力以赴!” 见女儿都已经跪下认了,谢煊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道:“即使如此,便让你管吧。”但是想了想,毕竟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又道,“只是你毕竟年幼,凡事不懂得多,父亲便让蒋姨娘协助了 () 你管,有何不懂,或是麻烦之处,你交给蒋姨娘就是了!()” 谢昭宁知道,父亲不会完全的信任自己,嘴角轻轻一扯,道:女儿明白了!?[(()” 蒋姨娘在旁看着这般场景,眼中幽微地闪过一丝光,屈身道:“妾身领命了。” * 谢昭宁服侍完母亲,又再去看了眼祖母,才回到了锦绣堂中。 几日没回来,几个小的将母亲送的那些茶花都种下了,布置得花团锦簇。只是今日车马劳顿,又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谢昭宁已是精疲力尽,无心欣赏。 她在外面不能露出疲惫之态,如瘫在罗汉床上,靠着个迎枕,半天都缓不过气来,就好像睡过去了一般。 青坞心疼她,一边给她捶肩松颈,一边道:“娘子,蒋姨娘这番回来,定是要为谢芷宁报仇的,您日后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才是!且奴婢瞧着,蒋姨娘背后当真深不可测,目的恐怕还要大些……” 谢昭宁觉得眼皮千斤重,但听着青坞自黑夜中传来的温柔之语,还是睁开了眼睛,望着不远处,墙上挂着的那幅老子骑牛图,道:“我心里都明白。”何止是明白,前世蒋姨娘等如何一步步筹谋,将她和母亲的东西尽数夺走的,都还仿佛历历在目。她又道,“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她今日忙到头竟没怎么吃东西,如今肚里开始唱空城计了。 青坞笑道:“早给您备下了杏酪、羊肚汤还有一碟笋肉包子,一碟醋拌王瓜,奴婢这便叫人给您端上来?” 青坞正说到这里,红螺匆匆地走入了。 青坞笑着问她:“你不是同樊星樊月去分特产了么?” 樊星樊月从顺昌府回来,自是从姜家带了一堆的顺昌府特产,分给院中上下的女使仆妇们。 红螺则道:“我是被郑掌柜叫了去!”她快步走到谢昭宁身侧,半躬下身同谢昭宁说话,“娘子……大夫人给您传来的信!” 红螺说的大夫人指的便是大舅母。 谢昭宁有些错愕,她是今晨才离开的顺昌府,怎的大舅母迫不及待,前后脚就把信给自己传了过来?大伯母是写信去平阳府问,又怎会来回得这么快? 谢昭宁觉得事情蹊跷,让青坞找出剪子来,她将信上的封蜡挑开了,拿出信纸展开。 这信一读,方才的困倦瞬间消失得灰飞烟灭,她浑身一冷! 大舅母说,本是要写信去西平府问的,谁知正好大舅舅传信回来,正好说了此事。说当年与他们同在顺昌府的蒋家老郎君,因立下赫赫战功,不久便要起复了!且直接便是副指挥使一职,这职位比大舅舅都还要高一品。 谢昭宁明明记得,蒋家起复是庆熙四年的事,可是现在才庆熙二年。 蒋家的起复……竟然提前了!为什么,是她的哪个不经意的举动,导致了这般结果,还是旁人的举动,导致了蒋家起复的提前?不知为何,赵瑾的模样在谢昭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可若是蒋家提前起复与赵瑾有什么干系,那也不过是 () 她胡乱想的。那夜通判家被灭满门的事,后来她也听祖父提起过,赵瑾运的那些尸首,并非通判家的尸首,却不知他从哪里运的尸首,不想叫人发现,还差点将他们都灭了。 至于顾思鹤是在里面做什么,她就是真的不知了,她回了谢家,与顾思鹤这样的人物是云泥之别。顾思鹤当真会与她解释?谢昭宁并未指望过,只希望他拿了自己的簪子做抵押,不要随意示人就好了。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如今蒋家起复提前都是事实。 谢昭宁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她自重生以来,虽已将周围局势大改,许多事的发展与前世全然不同,可却并不曾遇着,这样的大事竟和前世不同。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在蒋家真正起复前,将蒋姨娘揭穿出来,将她斗下去,否则若是蒋家真正起复,再攀附上李家,便是谢家,也会被蒋家压在之下。到时候可就回天乏力了! 青坞和红螺见她面色实在难看,也心生紧张,青坞不由地问:“娘子,大夫人说了什么?” 谢昭宁轻轻出了口气,她将烛台移过来,将信纸点燃。去掉一个人,自然要先除其利爪,若是能削去蒋姨娘的管家权,那蒋姨娘在内宅,便不好行事了。蒋姨娘在家中,一是管着账设司那边的事,二是管着谢家其余的田产铺面,她道:“红螺,你替我做一件事,蒋姨娘回来了,父亲定是要将管家权再归还给她,你便替我多次去账设司查找,瞧瞧有没有她中饱私囊的证据——” 谢昭宁眼睛微眯,她知道,在蒋家没起复之前,蒋姨娘私下能如此强大,与她利用管家权牟利是有分不开的关系的。蒋姨娘利用管家权,一是中饱私囊,二是用谢家商铺账面上的钱放利,收获颇丰,这种事在谢家是绝对禁止的,倘若她能抓着蒋姨娘的把柄,自然能一举夺了她的管家权。不过蒋姨娘行事极小心,能不能抓到却是不知的。 红螺听了则有些犹豫,低声道:“娘子,这……即便是蒋姨娘当真中饱私囊,这账设司都是蒋姨娘的人,奴婢便是去,恐怕也查不到什么证据。反倒是……”反倒是打草惊蛇了。 谢昭宁却含笑看过来,红螺顿时不说话了,她能想到的道理,娘子定也早就想到过了,那么娘子究竟是何用意呢?她想起上次成功揭穿谢芷宁一事,不再多问,顿了顿行礼道:“奴婢马上就去!” 谢昭宁笑着收回目光,她自然是有自己的设计在当中。至于蒋姨娘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做什么,便要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论如何,她的手段也决不会简单。 谢昭宁望向槅扇外沉沉的黑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四章 雪柳阁只在厢房留了一盏灯,谢宛宁侍疾回来,便栖在灯下写字。父亲说她的字写得好,便由她抄了佛经,供奉在菩萨面前替祖母和母亲祈福。 她其实并不想给周氏祈福。周氏算什么,她只是谢昭宁的祖母,与她并无干系。她现在也不想给姜氏祈福,姜氏待她早已是大不如前,平日见着她甚是冷淡不说,眼里也早只有谢昭宁了,她又凭什么给姜氏抄。 就连外祖父家也是如此,自从谢昭宁将几位表哥表姐救下来,外祖父对谢昭宁竟也与她一般的亲热了,甚至还多几分欣赏。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都渐渐地都亲了谢昭宁起来。凭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女,与姜氏,与姜青山等相处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他们如今都去喜欢谢昭宁了! 谢宛宁捏紧了笔身,用力得骨节都在发白。 幸而家中还有父亲和哥哥还待她一如往昔。 所以父亲既然说了,她还是会写的,她便坐在灯下,一笔一划地抄着佛经,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冷漠。 此时传来了帷幕被撩开的声音,紧接着,一盏烛台的光照了进来,光落在了纸上。虽然连通传都没有,谢宛宁却立刻知道了来人是谁,她连忙将毛笔一扔,扑到了来人的怀里,随即呜呜地哭起来,轻声喊着:“姨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只素手轻轻地将她的脸抬起,谢宛宁入目便看到蒋姨娘温柔而典雅的脸,她的眼眶也微红了,将谢宛宁搂在怀里,伸手替她擦了眼泪道:“好孩子,这些天你担惊受怕了,姨娘回来了,不怕了!” 谢宛宁年幼的时候,姜氏忙于药行,便是蒋姨娘带着她长大,情谊非同寻常。谢宛宁甚至觉得,蒋姨娘待她比待谢芷宁也是不差的,当时谢昭宁突然回来,姜氏开始盼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那时候甚是惶恐,也是蒋姨娘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她会帮她夺回嫡长女之位,同时她也能帮她取得谢氏药行,她们是最坚固的关系。无论姜氏会不会变,她都会一直帮她,芷宁也会一直帮她。 后来谢昭宁突然性情大变一般,几个手段就将谢芷宁算计了下去,让姜氏也信了她,谢宛宁面上虽不表现,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惶恐,如今再度看到蒋姨娘温柔静谧的面容,她才宛若吃了颗定心丸,安心了下来。 她仍然有些哽咽地道:“姨娘,芷宁……芷宁叫谢昭宁算计了去,被父亲关了禁闭,恐怕是永不能出来了!” 即便是出嫁,也是选一个远地方老实本分的人家,从这端抬去那端,花轿也不会让下的。 蒋姨娘轻抚她的头发,想起自己方才去见谢芷宁的场景,她哭得比谢宛宁厉害多了,抓着她的手不停地让她救自己出去。她亲眼看着,住处粗陋不堪不说,且伺候的人姜氏经只安排了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无论谢芷宁唤她们做什么都唤不动,反而是冷嘲热讽的多。更可怕的是,明明面上衣食无忧,但不知谢昭宁日常给谢芷宁吃的何物,竟让她越来越痴肥,却又并非用毒,如此下去,一生便是彻底的毁 了!想到这里,蒋姨娘的指甲也深深掐紧,谢昭宁……她好狠的手段! 她道:“宛儿不必担心,如今我们背后有你父亲,还有你弟弟,我与东秀谢家那边亦是有交情。并且……”蒋姨娘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父亲即将起复了!这才是最关键的所在,父亲立下战功,一旦起复会比姜家官位都高,到时候,难道还奈何不得一个蠢笨的姜氏,一个莫名其妙的谢昭宁?但这便暂时不告诉她了。 她继续道:“所以不必害怕,我们背后的依仗十分强,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强。定会将芷儿救出来的!宛儿,你先告诉我,老太太这次生病,是否与你有关?” 谢宛宁摇头道:“谢昭宁暗中严防死守……这次老太太之事只是意外!” 蒋姨娘颔首道:“这便好,日后你不宜出手,仔细反倒是叫谢昭宁拿住了把柄。何况老太太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她并非关键,关键的还是姜氏,倘若能将姜氏除去,这才是一劳永逸,那谢昭宁便也不足为惧。日后我做了主母,你也能再度成为嫡长女!” 蒋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又仿佛只是映照着烛火,不过是盈盈的波光罢了。 谢宛宁仰头看着蒋姨娘的脸,细嫩的脸上仍有湿润的泪痕。 蒋姨娘才露出了笑容。谢宛宁就问:“那姨娘有什么法子吗?” 蒋姨娘将杯子轻扣在了桌上,道:“姨娘自然有法子,正好利用此次之事……一箭双雕!不仅要除去姜氏,还要把谢昭宁也再次打入谷底,我要叫他们再度厌恶了她,决不能让她威胁了你的地位!” 听蒋姨娘这般说,谢宛宁脸上闪过一丝希冀……她知道姨娘手段极高,但姨娘究竟能用什么法子?不过既然姨娘这般说了,她自然是相信姨娘的,而姨娘也从来没叫她失望过! 她道:“姨娘,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就是了!” 蒋姨娘继续道:“只是需要你再做些努力,我们需要将谢承义拉过来,叫他到时候能助力于我们……杀人诛心,才是最痛入人心的!” 谢宛宁点了点头道:“姨娘尽管说,我都去做就是了!” 此时的风宣堂,谢承义还惦记着母亲的病,在连夜给母亲配补药。 他年少的时候,也是跟着姜氏学过药材的配伍,配出一些简单的补药没有问题。 他拿着一杆纤细的铜称,秤盘不过是巴掌大,那衬托也不过比核桃大一些,正在仔细地称药。谢昭宁送给他的一张八仙过海纹样的黄花梨的圆桌上,摆着十多个小笸箩,他用一只小簸箕将笸箩里的药舀起来,放在秤盘里称量,一边喃喃道:“当归三钱,半夏三钱,五味子二两……”又道,“地黄,烛火凑近些!” 这里的地黄却说的不是一味药了,而是他的贴身小厮,取了名为地黄。谢承义还有几个小厮,分别取了大黄、黄连、黄精,因此地黄想想自己的名字,觉得也还好。 越是细小的称上,称杆上的刻痕就越是难认,地黄小心地将烛火凑近了,照着谢承义认称,忍不住道:“大郎君 ,您明日就要去右卫任职了,何必辛苦自己熬夜配这补药,您嘱托了范医郎来配,岂不是能配得更好些!()” 谢承义却白了他一眼,道:我长年不在母亲身边,如今母亲病了,我是自然要尽孝的。我亲手配的,跟外面的人配的,如何能一样呢?明儿个你寅时就要叫我起床,我好熬了药给母亲送过去!?()” 谢承义正在称药,这时候,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可扰了哥哥了?” 谢承义回过头,只见竟是谢宛宁来了。她身着一件简单的雾蓝色蜀绸长褙子,衬得身姿纤弱,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手上竟还挽着一个小包袱。 谢承义也笑了笑:“我还没睡,如何算扰?只是如此晚了,二妹妹怎的还没睡?” 谢宛宁款款走入,道:“如今家里祖母、母亲相继病倒了,我心里记挂得很,想着抄佛经给祖母和母亲祈福,微尽绵薄之力,也一直没睡。又想着哥哥明日就要去右卫了,故做了一双护膝给哥哥送来,这般哥哥骑马的时候便可以戴着了!” 说着将手臂上挽着的包袱解开,果然拿出一对做得极精致的护膝,上面还绣着四季平安的花样,针脚也极漂亮,这配色还与她上次送自己的那斗篷是一样的,当真尽心极了。 谢承义看着心里一软,别的不说,二妹妹对自己当真是真心的好,不愧了两人多年的兄妹情谊。 他道:“二妹妹,你的女红又有进益了,这月季花绣得跟真的一般!你待我这般的好,日后若是想要哥哥为你做什么,尽管与哥哥说便是了!” 谢宛宁听了这般的话,就笑道:“有哥哥这般的话,我便放心了。”说着轻轻叹了一声,“如今长姐在家中,是越来越受了母亲重视了。妹妹总是担心,倘若有一日……长姐还是不喜妹妹,针对了妹妹,也没有人护着我了。” 谢承义听到她这般说,微微皱了眉。 以前他对昭宁自是有偏见的,觉得是她咄咄逼人,宛宁处处退让。但这次与昭宁一起去外祖父家,亲耳听了她救大家的事迹,总觉得昭宁似乎并非那样蛮横不善之人。其实他以前并非故意针对昭宁,他也只是想家中妹妹们和睦相处罢了,他想了想道:“妹妹不必担忧,我瞧着,昭宁如今是已经改好了的。” 谢宛宁身后的女使紫鹃却轻声道:“大郎君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谢宛宁却急急地道:“住嘴,你要说什么话!” 紫鹃却不满道:“本就是如此,娘子,您又何故要瞒。便说当日……当日揭穿三娘子给马下药一事,您分明早就瞧见了,樊星樊月两个女使早便埋伏于那里,事成之后,樊星樊月便回了大娘子身边。足见那日之事,很是蹊跷!当日三娘子虽然承认了,是她在背后设计。可那男子是否是大娘子故意找来的,或是那男子要下药之事,大娘子也是早便知道的,可是她当场并未说,不过是想看您和三娘子两败俱伤。大娘子这样的心机,日后当真不会再对付您——” 谢宛宁气得斥她:“都叫你不必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 三妹妹也说了此事是她所为,父亲也惩罚了她。你又何必……何必提起这件事,闹得家宅不宁!”() 紫鹃不服道:奴婢也没有在老爷夫人面前说,不过您与大郎君这般关系,奴婢便是饶舌几句,想来大郎君也不会说出去。只是想叫大郎君知道,大娘子的心性哪有这样简单…… ⑶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承义却是错愕了片刻,他突然想起,这事发生的那日。他虽在花厅待客,却似乎的确看到了,樊星樊月二人朝着马厩走去了。给马下毒一事是谢芷宁所为,她已亲口承认自然辩无可辩。可若此事是真,谢昭宁为何要提前叫樊星樊月去埋伏起来,难道她当真早知道下毒一事,却没有说,不过是想让两个妹妹两败俱伤—— 谢承义想到这里,心里一冷。可这也是没被证实的。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却冷淡了许多道:“罢了,既然此时没有被证实,我们自然不再论了。” 谢宛宁则愧疚道:“哥哥切莫放在心上,我只是心中惴惴罢了。怕有朝一日我有什么事,没得人来护我。” 谢承义心中汹涌着自己许看错人的怒火。待他平息了,才对谢宛宁道:“你放心,你若有什么事,哥哥自然会护着你。同样的,谢昭宁若是真的做什么不好之事,哥哥自然也会阻止她!” 谢宛宁听到这里,才露出一个略欣慰的笑容道:“如此,妹妹心里当真才是放心了!” 此时锦绣堂的院中,谢昭宁也还没睡。 小几上搁着一个笸箩,里面摆满了各色的丝线,尺头。谢昭宁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对着烛火穿针,她的笸箩里还放着一个鞋样子,只是剪出一个雏形,但是用浆洗过的布,叠做了许多层的厚底。 她先问青坞:“蒋姨娘去看了谢芷宁了?” 青坞柔声道:“去了呢,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不过倒是奇了,她看到谢芷宁如今这般,竟也忍住没动大气。” 谢昭宁冷笑,若没有这样的心性,蒋姨娘日后又是如何成功的。她不过是还一些谢芷宁对她的所作所为而已,一点也不过分。 樊星给她又加了一盏烛台,好奇道:“大娘子,您明日还要去夫人那里学着管药行,怎的现在还不睡?” 谢昭宁则想着上次,谢承义因担忧自己,早早地带着人冲进田庄一事,便笑道:“哥哥明日也要去右卫了,给他做一双鞋作为报答吧!” 若是以前,谢昭宁觉得这个哥哥并非她的哥哥,自是不做的。但是如今,既然察觉到与哥哥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何不早日修好。她的女红并不好,唯一擅长做的就是鞋了,谢承义的尺寸她也了熟于胸。他是武将,行步很多,鞋底必须要做得极厚才好,这也是前世给他做鞋的经验。 谢昭宁将麻线打成一串的结,将这样的麻线结缝在鞋边,鞋就更牢固了。她靠向火,本想看清楚些收尾的。谁知凑得太近,麻线却被火一撩断了。樊星可惜道:“您打了半天,怎么断了!” 谢昭宁只觉得自己方才恍惚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这又有什么,再打一个就是了!” 樊星便忙手忙脚地,又给谢昭宁找了一截麻线出来。!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五章 因要去药行管事,谢昭宁一大早便起了身去了荣芙院。 她先去了姜氏的厢房,看到母亲虽病着却未闲着,似乎在偷偷做什么东西,看到她来了,才将东西藏进被褥之中,轻咳了一声,对谢昭宁微笑道:“昭昭来了?” 谢昭宁狐疑地看了姜氏一眼,坐在她身旁问道:“您究竟在做何物,可是还在管药行之事?”说罢严肃了脸色道,“您这几日需静养,药行之事是决不能管的。”随即对姜氏伸出手,示意姜氏将藏的东西交出来。 此时一个仆妇端着铜盆进来了,笑着道:“大娘子放心,夫人并未忙着药行的事。” 谢昭宁抬头看去,竟看到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仆妇。她梳着光滑的发髻,有着平和的笑容,手上戴着极素净的银镯子,很是让人觉得清新明亮。谢昭宁一见了此人,就有些惊喜地道:“白姑!” 此人正是前世一直伴着姜氏到最后的白姑,谢昭宁见了自然倍感亲切! 她为管药行被派了出去,听说昨日才回府上来。 白姑笑道:“大娘子不过见了奴婢一面,竟就记得!” 姜氏听了就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她跟着我认药材,许多药材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骄傲,仿佛向旁人炫耀她有什么珍宝一般,谢昭宁听得也勾了勾嘴角。 既然要帮母亲管药行,她自然要从微末学起,认药材知炮制便是第一步,接着还要学药材配伍,谢氏药行除了卖药材,也卖配好的药方、药丸。所以母亲前世才能配伍出能治天下时疫的药方来,虽后来叫谢宛宁占了去。她也问过母亲,如今可有这样的药方,母亲却有些茫然,想来是如今药方还没有配出来。 不过谢昭宁看到白姑,却想到前世母亲惨死,白姑来看她,告诉她母亲发现了家中的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母亲知道了不久,就出事了呢…… 谢昭宁手指微动,总觉得有什么要紧之事,仿若藏在白雾之后,只需她拨的云开,就能见了月明。只是眼下还迷雾重重,一时间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 姜氏却又叮嘱谢昭宁道:“明日是你明珊堂妹的及笄礼,你一伯母请了许多世家夫人、郎君到场,咱们家中人也都要去。母亲知道你平日并不算喜欢你明珊堂妹,但母亲还是替你备了份礼送她。” 姜氏与林氏处得好,便希望她与谢明珊处得好,偏生她与谢明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对谢明珊这样一个蠢货,谢昭宁是不会与她计较的,谢昭宁笑着问:“母亲不去吗?” 姜氏轻叹,她这几日累得很,倒是想不去。但她林氏给她传了口信来,叫她必须要去,否则她亲自来家里揪她去,说她整日在家里躺着更是不好,她道:“我也去看看,否则你一伯母不依的,上次你的及笄礼,你一伯母说送你的两只玉镯子,说还等着我还礼回去呢!” 谢昭宁听得笑,屋中服侍的女使婆子也俱都笑了。 因还要 忙药行之事,谢昭宁给姜氏侍了疾,便先退下了。 姜氏才松了口气,从被褥里将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个鞋样子,只不过针脚有些粗糙,她其实是想给昭昭做双鞋,可她的女红极差,绣个鸳鸯像鸭子,绣个松狮像团球,连个鞋样子都做得粗糙得很。只想着等自己真正将手艺练好了,再给昭昭看,否则昭昭看到了岂非要嘲笑她。 白姑上前轻手轻脚地替姜氏掖被褥,笑道:“以前我在外,总听人家将大娘子说得如何,今儿一见了才知道,真真是我们夫人的女儿,现在是极好极好的!” 姜氏笑着点头:“我以前也误解了她,后来才知道她好得很!”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她年轻,毕竟没有经验,将药行管不好,被她父亲责问,所以总想着替她管一管。” 白姑就安慰她道:“您现在啊,就别操这个心了!我早便听含霜说了,大娘子在姜家田庄是如何把那些人都救下来的,咱们大娘子现在可是十分聪慧的,何况您昨日不是同我说,无论如何您都会相信大娘子吗?” 姜氏随着白姑的动作躺下,毫不犹豫地自然道:“我嫡亲的女儿,自然要相信她!” 白姑记得自己走之前,看到夫人和大娘子还不和,那时候她心急得很,还想着要如何将这一人和好起来。没想到她去了一趟回来,夫人和大娘子竟就已经和好了,她如何能不高兴。她又问道:“您这一病,可要知会老太爷和大夫人,他们也好来看看您?” 姜氏听了则断然拒绝道:“父亲年事已高,何必让他烦心。大嫂嫂你也知道,主着中馈,还要操心父亲,大哥又远在西平府,不可让家里人知道了,替我烦忧……这家中之事,我向来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白姑想想也觉得正是如此,便只是轻轻颔首。 谢昭宁出了厢房,却径直到了荣芙院一旁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的门楣以红枫掩映,上挂的牌匾刻了‘药园’一字。 母亲要管药行,自然不会将药行设在外面,这药园便是母亲平日管药行的场所。药园修得宽阔,院中放置着许多木架,木架上是一个个的大笸箩,放着许多从各地运来的道地药材。母亲每日便要在此处辨药,唯有药的品质过关了,才能由她点头售卖。许多的仆妇正穿梭在药架中间,分拣着药材,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褙子,容貌清灵宛若山岚云雾,却生得雪肤玉肌,气度不凡的娘子,由几个女使婆子簇拥着,便都知是大娘子来了,齐齐地屈身请安。 谢昭宁对她们轻轻颔首,示意她们起身,此时一个身着沉香色绸衣,模样清瘦,留了两瞥胡须的掌柜跑过来,向她请安后道:“……大娘子,先前夫人准备的,要运往凤翔府的一十箱治伤的药丸,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正待发车。剩下的一十箱药材,是蒋姨娘准备的,也都已经妥当了,但是蒋姨娘说,需您一一验了,她才能吩咐发车!” 此时蒋姨娘也被仆婢簇拥着,从屋中走出来,对着谢昭宁笑道:“大娘子安,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了,不知大娘子可需查 验?()”她容貌雅致,笑容得体,当真是心性了得,难怪前世她在家中蛰伏多年,母亲纵不喜欢她,却并没有疑心过她。便是当年的自己,浑然不知家中情况,又何曾觉得她有什么错处。 谢昭宁又想到了那个秘密,能对母亲下手的,自然只有蒋姨娘。这个白姑曾说过家中的秘密,势必是关乎她的。究竟能是什么秘密,让蒋姨娘对母亲痛下杀手呢? 蒋姨娘备药,又怎会让自己备下的药有什么问题呢。但她也只是对蒋姨娘微笑,对身后的青坞和红螺略点头,示意她们去检查院中早备好的一十箱药材。 待两人查验完了,蒋姨娘才露出欣慰之笑:既然大娘子看过了,我也就放心了。③()_[(()”语气微微一顿道,“对了,这次运往前线的药丸和药材账目,大娘子可需我过目一一……” 谢昭宁却只是笑道:“姨娘既是协管,又何必看这总的账目。” 蒋姨娘却眼神微动,立刻又柔和地笑道:“大娘子说得是,一切以大娘子说的为准,明儿就是明珊娘子的及笄宴了,妾身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谢昭宁却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极轻微的轻蔑,仿若水面上的波纹,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谢昭宁则更是露出了些冷漠孤傲的模样。 此时又一个掌柜跑了进来,先对谢昭宁和蒋姨娘行了礼,道:“……请大娘子安,请姨娘安,官府下了令,说药丸和药材要赶紧送过去了,那边催着装箱,前线还等着这些药救急呢!”谢昭宁颔首,方才那掌柜便叫院中的人都行动起来,赶紧将这些东西都抬出去装了马车。谢昭宁看着那络绎不绝的药箱被抬出,眼神微微一动,突然有种极快的直觉掠过她的心头,这当中必然有什么问题! 她飞快地瞥了蒋姨娘一眼,只见她笑容依旧温和,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却有了十一万分的警惕。 * 夜沉如水,已是初夏的时节,星辉漫天,白蕖院中有了蟋蟀叽叽的叫声。 自蒋姨娘离府后,谢煊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于此了。 他刚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公务,先去看了姜氏,姜氏的病已好了大概,才来看看蒋姨娘。 蒋姨娘早按照他惯常的习惯,备下了点茶的各类物件,在案几上一字布开,在烛火下蒋姨娘宛如一尊玉雕成的人,温婉宁静,烹一杯上好的点茶,双手奉着含笑递给他。 谢煊靠着迎枕,神色有些疲惫,当他接过蒋姨娘递过来的茶杯时,发现蒋姨娘竟在茶沫上绘了一幅小小的墨兰图,与他挂在书房里的那幅图一致时,双眸微微一亮,笑道:“还是你的手艺最精巧,能绘得这样小巧的墨兰图。”也抬起杯子抿了口,道,“茶香沫润,是极好的。” 蒋姨娘柔婉地笑了:“用的是从钱塘带回来的白云茶,雨前采的,最是润喉,想到郎君大概也喜欢。” 谢煊也笑:“我自是喜欢的。只是你一时要管家,一时要兼着药行,也是忙碌。如今阿婵病着,家里靠你和昭宁支应,凡事就不要太劳累了。” () 蒋姨娘轻轻嗯了声,走到谢煊的身侧,靠着谢煊的肩膀道:“一切都是为了郎君,我又怎会觉得累呢!()” 谢煊听了心里宽慰,便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蒋姨娘轻声道:对了郎君,我觉得大娘子似乎有些不喜欢我,今日准备药材,我想着稳妥起见,看一看总的账目,大娘子竟也不许。我倒是并非必看不可,只是怕延误了前线军情……()”说着轻轻一叹道,“也不知是不是为着芷宁的缘故,大娘子才生了我的气……不过大娘子若是因芷宁怨了我,也是我的过错。” 谢煊眉头轻皱,谢昭宁怕是的确对蒋姨娘有些戒心。便道:“这事是芷宁所为,芷宁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怎会只是你一人之过!”又道,“昭宁这孩子……以前是我冤枉了她的,我亦有不好。她若脾性有古怪之处,你便多包容她一些吧。她心里有数,应是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事的。” 蒋姨娘听到这里,笑容就更深了起来,眼中微光一闪,道:“这是自然的,我瞧着大娘子也只是脾性大了些罢了!” 谢煊这才露出笑容,他只希望家中一切和睦,子女们都各有出息,便是最好的。 同一片星辉之下,谢昭宁正在锦绣堂的书房中练字。 练了一页纸之后谢昭宁停了下来,看到自己写的字,嘴角轻轻一扯。勤学苦练了几个月了,只是略微规整些,她在这上头当真是没什么天分的。想来必要请一位高手来教她,她这手字才能写好起来。 谢昭宁停下了练字,端起旁边青坞早给她备下的乌梅汤喝了口。 她并未回房歇息,下午她自药园回来,看到了药箱,心里突然有所感,立刻就吩咐了红螺暗中带着樊星樊月去查。此时三人已是漏夜归来了。 樊月穿着一件墨色的短褙子,头发也都拢起来,只束了个圆髻。这是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谢昭宁吩咐她办事,她常用的装束。她的表情亦是震惊,道:“大娘子,按照您说的已经看过了……没想到,当真如您所预料,蒋姨娘竟准备了几箱坏药!只是奴婢等怕打草惊蛇,只敢远远看一眼,也并没有瞧得真切!她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搅合皇商一事,竟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樊星则道:“正好明日便是明珊娘子的及笄礼,娘子们也都要去东秀谢家,自然是最好的契机,何况她又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娘子,您定要阻止她,她若成了,只怕咱们夫人的心血也废了!” 谢昭宁听到两个女使义愤填膺,自己却反倒如同浸没在冷水中,沉静了下来。若是以前的谢昭宁,定会立刻如同两个女使一般,朝着蒋姨娘冲去,但是她已经经过了半辈子的波谲云诡,怎会再轻易被这样的表象迷惑,她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沿,直觉却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 她手指轻轻一招,对着三个女使道:“你们过来,听我仔细说。” 几个少女的脑袋便凑在一起喁喁私语,烛火明灭昏黄。!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六章 毕竟是小辈的及笄礼,虽然隆重,但不像堂祖母余氏的大寿谢家俱都去得早。待到了辰时,谢家众人才梳洗打扮好了,相聚于影壁,恰逢父亲和哥哥正逢沐修,便也同女眷们一起出发。寻常这样短的距离,是用不着马车的。故众人坐着牛车从榆林谢家出发,前往东秀谢家。 谢昭宁与母亲共乘了一辆牛车。姜氏这几日虽然病重,但今日特意地梳妆过了,涂了粉也抹了口脂,眉毛亦是修得略挑,又梳了华贵的牡丹髻,戴了一整套的满池娇分心金累丝嵌宝石头面,衬得越发明艳逼人,她精神也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只是明明盛装打扮了,却持着一卷药经,一个个地考谢昭宁这几日背的结果:“……铁皮石斛该如何炮制?”又问:“……如何能辨别人参的年份?” 谢昭宁都一个个答了。前世母女俩总是斗鸡一般。如今当真和好了,才发觉母亲管教起人来很是严格,她毕竟对这些也不算熟悉,又从不擅长背书,一时半会儿哪里背得熟,难免还是答得吞吞吐吐。 白姑就在旁边笑着说:“夫人,今儿去东秀谢家做客,何必这时候还要考大娘子?” 姜氏却道:“昭昭要管药行,这些要快点懂才是。何况我还安排了她明日学琴,后日学画画,现在不考昭昭哪里还有时候。”又对谢昭宁道,“昭昭聪慧,定能背得快,只是需多背些时日罢了!” 谢昭宁只觉得再考下去她就真的不知道了,从含霜手里接过一杯茶,笑着递给姜氏道:“母亲便是再急着要校考我,总该喝杯水润润喉才是!” 白姑和含霜都笑了,白姑又道:“夫人,您可真的歇歇吧,把大娘子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姜氏这才把药经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前日白姑就说过她了,说是‘欲速则不达’,就是再想教好昭昭,也没有这样填鸭子般的教法。只是她心里忍不住,想着昭昭毕竟这一两年就要婚嫁了,寻常女孩儿这时候便有人来提亲了,可是如今却没有来给昭昭提亲的人。她总是要把昭昭教得更好才是,叫别人一见了她就喜欢。 今日昭昭出门的整套装扮也是她准备的,她知道昭昭不喜奢华,给她做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六幅湘裙,越发衬得昭昭肌肤胜雪,只将长发堆做轻云般的发髻,淡笔勾了勾腮红,衬托出一双明眸,只这一双眸子,便已是灵动摄人。 谢昭宁则是轻轻摸了摸她自己的脸,她向来是不太关心自己的容貌的。知道自己大略生得还可以,但从前她在梳妆打扮上并不精通,总是浓妆掩脸,如今母亲这番装扮,似乎的确比她以前自己乱捯饬来得好看多了。 牛车一转进了巷子,依旧是上次来时走过的路,只是此次去的不是后院,而是从正门进去观礼。 东秀谢家依旧张灯结彩,门房处已经停满了各家夫人娘子的牛车,榆林谢家一行人自牛车上下来,立刻被东秀谢家的人迎住了。二房白氏迎了蒋姨娘,笑道:“横波,你可算是来了,我有半年未见你了,母亲想你想得紧……高大夫人也来了,正等着你呢!” 又对谢宛宁道,“二娘子,平阳郡主和高娘子也来了,也正在花厅等你过去品茗呢!” 蒋姨娘和谢宛宁也笑着还礼。 高家有两房,从前因着与谢家的交情,都是平阳郡主和高雪鸢来,但今儿因着蒋姨娘的缘故,高大夫人也来了谢家做客,这对谢家来说自是惊喜。平阳郡主虽从身份上与高大夫人平起平坐,但高大郎君的官位更甚于二房,因此高大娘子行走在外,还要更尊贵一些。因这些缘故,蒋姨娘今日很是有些体面,几乎将姜氏这个正头娘子比了过去。 林氏则将姜氏和谢昭宁迎住,上下看姜氏道,“先头还说自己身子不好,我瞧着荣光焕发得很!我看你就是为了躲懒不来送礼才是!” 姜氏瞪她:“你说些什么胡话,我来已是不易了,我现下走路都还需要搀扶呢!” 谢昭宁在旁微扶着母亲,露出笑容,觉得这两人虽一文一武,性子也大不同,可却好玩得紧。 林氏才笑着挽了姜氏的手,亲自搀扶着她朝前走道:“跟你玩笑罢了,你还生气了!” 一行人前往宴息处,蒋姨娘给堂祖父、余氏请安,唤了姨父、姨母。堂祖父谢景笑着对蒋姨娘颔首,态度很是亲和。而谢景旁边坐着的一个面容严肃、衣着华贵的夫人,便是蒋姨娘此前交好的高大夫人了,也同蒋姨娘笑着说话。平阳郡主与高雪鸢则将谢宛宁拉了过去,亲和地问她这几日可好。 自上次击鞠会一事,高雪鸢便与谢昭宁结下了梁子,见谢昭宁随后而入,轻轻一哼,脸也转到一边去。 谢昭宁见此只是嘴角微勾。 姜氏看着这般场景,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若是寻常贵妾,自然不会有这般本事。可蒋姨娘却是余氏的亲侄女,谢景同窗之女,情谊又与旁人不同。如今又有了高家的青睐,自是更厉害了。 这时候有仆妇进来通传,说是及笄礼已经备好了,请众人移步观礼。 众人前去花厅,此时花厅中已经坐满了与谢家相好的世家夫人与娘子,备好了及笄礼的各类用物。高大娘子一行人坐了上宾之位,谢昭宁与姜氏被林氏安排着坐了紧邻的位置,谢昭宁又看到,那上宾之位竟还有个空缺,只是如今及笄礼要开始了,也没见着有谁去坐下来。 此时谢明珊自偏门而入,面上略带羞涩紧张之意,她平日总是盛装华服,今日及笄,却是要素衣素裙,也并无头饰。及笄之礼要二加二拜,到最后才能华服锦衣。 而这时候,二伯母林氏似乎在一旁低斥小丫头,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随即谢明珊也似乎发觉不对,上前同母亲说话,两人又都看向谢昭宁的方向。 谢昭宁也有些疑惑,看她做什么? 此时林氏却悄悄走到谢昭宁身边,对她道:“昭昭,你能否替明珊做赞者?” 所谓赞者,便是在及笄礼完成后,替及笄者整理衣裳之人。 谢昭宁有些错愕,哪有当场找赞者的?何况,让她给谢明珊当赞者? 林氏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 前便想请你来当,只是你回了你外祖父家,故才请了旁人。方才,她临上场前吃多了枇杷,因此有些不适……且明珊的赞者需要属兔的属相,场中唯你了。” 姜氏笑着捣了捣她道:“随你二伯母去吧!” 母亲发了话,谢昭宁也只能应了,这才随着林氏走到了正中,站在了谢明珊的旁侧。 面对谢明珊,她嘴角微动笑了:“明珊堂妹?” 谢明珊面对她,却露出犹豫之色,随后低声说了句:“昭宁堂姐……这次多谢了!” 谢昭宁眉梢微挑,谢明珊竟然也会道谢? 正是此时,门外却传来哗然之音,众宾客愕然,纷纷抬头朝外看去。 谢昭宁也抬头,只见一身着月白织暗银云纹罗长袍,墨发以玉冠束起,腰间配着根缠枝纹蜀锦腰带,又缀着五六个玉坠香囊之物,生得俊雅无比的青年,背手款步而至。他一双清浅的双凤眸,眼尾的红痣颜色殷殷。一时间日光在他背后铺陈成锦,他竟仿佛踏着光辉而来,袍带轻扬,光华熠熠,竟将周围跟着他的所有人衬得黯然失色。 就连谢昭宁一时都看得呆住了。 来人竟然是顾思鹤! 她见过像乞丐的顾思鹤,以及更像乞丐的顾思鹤,却从未见过真正穿了符合身份的世子服制,以自己真正的身份排场出场的顾思鹤。 一时间,坐在高堂之上的谢景等哪里还顾得及笄礼,立刻下了台阶,笑着去迎:“顾世子大奖光临,有失远迎!” 顾思鹤也并未全然不懂礼节之人,他也道:“谢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随意观礼,不必劳烦,诸位也请归位吧。” 谢昭宁听到人群中也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顾世子爷竟来了这谢家小娘子的及笄礼,听说他平日都难得出现在世家之中……实在是给谢家长了脸了!” 又有人猜测道:“若不是因着高家而来,今日高大夫人也来了呢!” 谢昭宁微勾了勾嘴角。 顾思鹤则径直走进来,坐在了方才空置的观礼上位之上,他带着的七八名护卫也跟着站到了他身后,排场甚大。谢景这才宣布及笄礼正式开始。只是及笄礼如何,关注的人已经不多了,众夫人娘子都把眼睛贴在顾思鹤身上,他斜靠着太师椅的锦缎靠背了,他随手端起一杯茶,又用盖子略微剥开茶沫,品口茶了。他修长的手指如玉般白皙,一看就是少晒太阳的模样,又犹如弹琴般,放在那张黄花梨的小几上轻敲了。 一举一动,莫不赏心悦目,并且带着十分的从容和优雅。 谢昭宁心里却觉得很是无语,人家的及笄礼,他穿得如此骚包来出什么风头! 此时,需她将簪子递给簪者,由簪者给谢明珊簪上。而举着托盘的侍者,却在撤盘时不经意间将簪子撞落,正好落在了顾思鹤的面前。谢昭宁正准备去捡,却见一人在自己面前弯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拾起簪子,随即递给她,道:“簪子,可拿好了。” 周围顿时一静,所有人探寻的目光纷纷 看向谢昭宁,谢昭宁甚至感觉到,就连平日并不关注她的堂祖父都看向了她。 谢昭宁飞快地从他手里把簪子拿过去。 仿若被小鸟啄了一下手心,顾思鹤莫名地觉得掌心一麻。他手指轻握,收回掌心。 毕竟只是个意外,众人并未在意太多,礼成之后,二伯父、二伯母携谢明珊谢过来宾,随即顾思鹤被蜂拥来向他请安的人群包围,谢昭宁是连他一根头发丝也看不到了。自然了,她也没有很想看。 谢昭宁转身远离了人群,朝着湖边走去,她想透口气。 此时正是初夏,垂柳已经长得格外繁盛,茂盛的枝桠拂在栏杆上,谢昭宁沿着回廊向前走去,只见前方微斜的日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草木轻拂,而她背后传来声音:“谢大娘子。()” 谢昭宁脚步一僵。 她回过身,果然见一片跳跃的波光之中,顾思鹤斜依着回廊的廊柱,衣带轻垂,广袖如云堆,谢昭宁眼神好,一眼就看出来,只他腰间悬的那枚玉怕就是千贯之数,那身云纹罗的衣裳怕也要百贯,他手上那枚玉扳指,恐怕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正抬头看向她,眉目间的俊雅看得叫人心里一跳。前两次他穿着破落,还未曾如此出色,如今谢昭宁看了,也忍不住在心里想,除了身份,满汴京的娘子都喜欢他亦是有道理的,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面对有派头的顾世子爷,她竟也比面对叫花子顾世子爷多出几分敬重来。 但想到此人上次利用自己之事,谢昭宁只是淡淡一笑道:顾世子爷可有事??()_[(()” 顾思鹤便收回脚,朝她直直走过来。 她看着他越走越近,竟不觉退了一步,她并不想让旁人走过来时,看到她与顾思鹤单独在此处,如何能说清呢?可随后他眼睛微眯,说了句‘站住’。 谢昭宁其实并不想听他的,只是不知为何脚又站定了,只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住,垂下眼端倪她,随即淡淡地问了句:“当日那枚玉佩,你可曾拿过,为何我事后并不曾在你屋中翻到?” 谢昭宁眉头轻皱,她知道后来房间有过翻动的痕迹,她还以为就是顾思鹤所为,那枚玉佩不见了,她也自然以为是顾思鹤拿走了。他竟然没有拿过?那究竟是何人拿走的? 她摇头说自己没拿过,顾思鹤听了,眉头也微微皱起来。 她正欲离开,却只听顾思鹤又问她道:“上次之事,你可是生气了?” 谢昭宁却被他这一句话激得差点笑起来,顾思鹤竟然问她是不是生气了?他说呢,面对危险,差点死了的又不是他!他这人当真是高高在上惯了,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全然不顾旁人的心情与感受! 她深吸了口气,笑道:“顾世子爷此言差矣,我怎会生气呢,我与世子爷并无什么交情,顾世子爷的所作所为,自然也都是合乎情理的。” 顾思鹤顿了顿道:“我虽利用于你,却一直跟在你身后,并不曾真的令你陷入危险之中。何况,我亦是事出有因——” 谢昭宁更不想听他解释 () (),屈身道:世子爷说的极是?()?[(),只是我还有些旁的事,恕不能奉陪了。” 谢昭宁又转身想走,只听背后之人又道:“站住。” 他为何老同自己说这两个字! 谢昭宁也只能咬咬牙,转过身。 只见顾思鹤伸出手来,他摊开的掌心,竟放着一枚簪子,自然不是她此前的佛手簪子,而是一枚通体由无暇的羊脂玉雕凿而成,玉色莹白,日光下见得颇有些莹润透光,这是最极品的羊脂玉。这样的一枚簪子,恐怕也是千贯之数,与他腰间悬的那枚玉的价值不相上下。 顾思鹤将玉簪子往前一送,道:“这枚玉簪子送给你,就当做是道歉了。”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对此人的不察人情有了深刻体会。他先拿了自己的簪子威胁她不可讲出他之事,无人看到自然是无碍的,可如今两人私下独处,他却要送自己一枚簪子,她要是收了,旁人若看到了如何说得清,岂不是要给他们按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她的语气越发冷淡道:“世子爷好意我心领了,如此贵重着实是不用的!”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顾思鹤站在原地,瞧着她越走越远,他缓缓地将玉簪子收起。 谢昭宁刚走出回廊,轻轻出了口气,她真是不想和顾思鹤这样的人打交道。 此时,她抬头看到不远处,红螺快步向她走过来。 谢昭宁见红螺神色,就知她猜之事恐怕是真的了。她便停了下来,等红螺向她走过来,果然红螺对她低声道:“娘子,您猜得没错……一切果真如您所料!” 谢昭宁眼睛一眯,蒋姨娘倒是的确不简单,她冷笑道:“走吧,让人把东西都准备好,咱们也该开始了!” 红螺立刻应喏。!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七章 谢氏药行仓库所在为录事巷,这两批药却是经不同的路,一批朝保康门而出城,一批朝丽景门而出城。 东秀谢家所在的东秀巷离录事巷并不远,谢昭宁从东秀谢家的马厩中借了马,带着樊星樊月二人,翻身就上了马,朝着保康门的方向纵马而去。 而谢昭宁突然离开及笄礼前去保康门拦药的消息,也立刻传到了蒋姨娘的耳中。 此时她正与谢宛宁一起,陪着高大夫人、平阳郡主在花厅饮茶,细声谈论着这次生意之事。谢宛宁亲手烹了上好的阳羡茶,就连高大夫人闻了也说极香。仆妇附耳与她说了几句,知道谢昭宁果然中计,蒋姨娘嘴角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先对着谢宛宁使了眼色。 谢宛宁心领神会,看到不远处,哥哥谢承义正和堂兄谢承山勾肩搭背说着话,她向平阳郡主欠身告退,便走到了谢承义身边,喊了声哥哥、堂兄。 谢承义见是谢宛宁,便笑道:“二妹妹,怎么了?我跟你堂兄正商量着下午一起去城外繁台寺塔踏青,你可要一同前去?” 谢承山也道:“二堂妹一起去吧,把大堂妹也叫上,我瞧她上次击鞠极好!” 谢承山摩拳擦掌,自上次击鞠会之后,他便对谢昭宁有些格外的崇拜,总想着能再与她赛一回马。 谢宛宁却似乎有些焦急:“哥哥,我有事同你说,能否移步旁侧片刻?” 谢承义看她仿佛有要事,随着她朝旁边走去,问道:“究竟何事?” 谢宛宁才低声道:“哥哥,我方才听说,长姐刚才悄悄从家中借了马,出发去阻拦姨娘准备的那批药材了!想来许是许是长姐心里还记恨着芷宁妹妹,所以才要阻拦姨娘准备的药材!可是边疆战事准备药材,却是我们谢家的本分……长姐、长姐纵然不喜姨娘,又怎能不顾大局,跑去拦药呢!” 谢承义一怔,紧接着眉头深深皱起,问道:“她当真去了?” 谢宛宁道:“我来告诉哥哥,自然是确凿了的,方才长姐刚带着她的两个武婢纵马出门了,眼下已经朝着保康门去了。哥哥,您可快去阻拦吧,再晚耽误了药上船的时辰,怕就来不及了!” 谢承义深深吸了口气。父亲将药行交给谢昭宁代管,自是希望她能将药行管好,难不成她竟当真不顾家中药行存亡,不顾边关将士的安危,竟为了一己之私,跑去阻拦蒋姨娘准备好的药? 他道:“我马上就去拦她,宛宁,你赶紧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此事十分重大,实在是拖延不得!” 谢宛宁连忙点头,谢承义立刻大步去东秀谢家的马厩骑马。 此时谢煊与二伯父谢煜,刚送走了顾家其余人回到花厅。 谢煜边走边叹道:“顾家的排场的确大,这顾世子爷不声不响地便消失了,他的护卫还要我们亲自去送!” 谢煊背手笑道:“姑姑是贵妃,父亲是定国公,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连护卫都是金吾卫的出身。这样的家世,便是你我跪送都是能行的……也不知 他今儿L怎的就来了!” 二伯父又道:“不管怎么说(),总是给珊儿L的及笄礼增光添色了△()_[((),日后珊儿L许配人家,总能高论几分!” 说着谢煜脸上也露出些得意之色,看得谢煊笑了笑,谢煜是极宠爱女儿L的。 两人刚跨入花厅,谢煊却看到蒋姨娘匆匆向他走来,屈身道:“郎君,妾身有事要禀!方才……方才掌柜传话来,说是大娘子、大娘子去拦妾身准备的那批药材了!妾身心里实在焦急,故来回禀郎君,看究竟该如何处理!” 谢煊笑容一凝,谢昭宁竟去阻拦送往边疆的药材?她竟干得出如此糊涂之事? 他脸色微微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蒋姨娘有些焦急地答道:“便是方才礼成之后!妾身知道大娘子对妾身有不满,可也……可也不能拿妾身准备好的药来撒气啊!这些药可都是要送往边关的,是我们谢氏药行的声誉啊!若是不能按时送到,对谢家亦是有处罚的!” 这时谢景与姜氏、林氏等人也从宴席上下来,进了花厅之中,姜氏听到蒋姨娘的话,脸色一变。昭昭去拦蒋横波准备好的药了?这如何可能!昭昭绝不是这等不知轻重的人! 堂祖父谢景上前一步,他一贯只知谢煊家这嫡女是从西平府回来的,平日有些嚣张跋扈,皱眉问道:“此事当真?” 蒋姨娘也对着谢景一屈身:“姨父安好,兹事体大,妾身不敢妄言!” 谢景眉头轻皱,立刻对谢煊道:“事关边疆战事,更关乎谢氏名誉,怎能容小儿L作乱,还不快去处置!” 谢煊被伯父这般说,立刻连连点头。 姜氏却已经不再听他们所说,她心里着急,转身便让含霜将马车赶来,赶紧去保康门看个究竟,昭昭究竟在做什么!她绝不相信昭昭会做出阻拦药物这样不知轻重之事! 而保康门旁的绣巷,此处乃是汴京城中卖各种绣艺制品,丝帛针线之处,巷子并不算宽,这时候刚过正午,巷子的转角并无人,许多铺面也半掩着门。 三四辆马车载着沉沉药箱,赶着马从绣巷过,突然有一匹棕马纵身而至,拦在了马车之前。 来人正是戴着幕篱的谢昭宁! 谢昭宁勒紧了缰绳,看着这些送药的护院,嘴唇一抿道:“都随我回去,这些药不能送出去!” 护院们只见着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娘子阻止他们,可谁又知这小娘子的真实身份,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立刻半拔出刀道:“哪里来的宵小,这是谢氏药行要送去边关的药,容得你阻拦,还不快快退下!” 送药的掌柜却是在药园见过谢昭宁一面的,连忙拱手道:“原是大娘子突至了,大娘子见谅,我们这药须得赶紧送去保康门桥上船,再晚就要误了时辰了!” 谢昭宁却一翻身下了马,道:“我说不能便不能送,立刻将药押回去!” 这时谢昭宁背后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只见竟是谢承义也骑马到了,他将缰绳扔到地上,看清了眼前 () 的场景,顿时气血直冲上头,原来谢昭宁竟真的如宛宁所说,在阻止药行送药!() 他一股怒气从心而起,大步上前,冷声问道:谢昭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昭宁想过蒋姨娘肯定会引父亲来,但没想到兄长竟然先到了! 并且一来就在怀疑她! 她深吸了口气道:“哥哥,此事我回头再给你解释,眼下这批药是决不能送出去的!”她又从衣袖中拿出了掌管药行的对牌,对掌柜道,“我现在暂代母亲管理药行,便能够命令你们,你们立刻将这批药运送回去!” “谢昭宁!”谢承义听了更是生气,他一把拉过谢昭宁的胳膊,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英俊的面容上已满是怒火,他大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阻拦药行送药!这些药可是要救边关将士的性命的!将士们浴血奋战,难道连这些药都不配了!你便是再憎恨蒋姨娘,那也是你们之间的事,怎能阻拦她要送出去的药!怎能延误了军机!” 谢昭宁低头看着谢承义捏自己胳膊的手,抬头又看着谢承义的脸。 她的眼睛中,也迸射出怒火来。 委屈的怒火,不被人理解的怒火,憎恨的怒火……这样的怒火让她的鼻尖禁不住一酸,可她很快便将这样的情绪憋了回去,她决不会在不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流露出任何的软弱来! 这个人只是谢承义,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谢宛宁的哥哥!他眼里自然有大义,却愚蠢不堪,并不信自己。在她想要保护母亲的这个档口,他还要来怀疑自己! 她冷冷地,从齿缝中问道:“哥哥是从何处知道,我要来阻拦蒋姨娘运送药物之事的?” 这时候,巷子口再度响起马蹄声,却是来了几辆马车,只见谢家众人从马车上下来,谢煊,谢景,蒋姨娘与谢宛宁!最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则是被含霜搀扶着的姜氏。 姜氏看到巷子中停下的药行的辎车,又看到两兄妹对峙的景象,已是眼前一花,含霜连忙上前将她扶住道:“夫人,您身子还未曾好得通透,范医郎说了,千万不可动气!” 姜氏咬了咬道:“我知道,快扶我上前去!” 谢煊见了眼前的场景,想着蒋姨娘此前说的话,自然也是觉得谢昭宁是为了一己之私,阻拦蒋姨娘送药了! 想到此前蒋姨娘向他告状,他竟还为昭宁说话,相信她只是有些任性,但并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可如今却亲眼看到了她真的在阻拦蒋姨娘送药,他有些不可置信。上前问道:“昭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来阻拦蒋姨娘的药?你可知若是药不及时送出去,败坏的是谢氏药行的名声!你又可知这药若是不及时送出去,谢家也会遭到处置!” 堂祖父谢景看着眼前的场景,也皱眉道:“昭宁,你身为谢氏女,可知家族荣耀的重要,天下大义的重要?你难道——想连累整个谢家不成!你可不如你二妹妹良多!” 蒋姨娘则红了眼眶道:“大娘子,妾身若有什么不足之 () 处,你说妾身、骂妾身都可,只是药材是妾身辛苦备下了,要送去边疆救急的,亦是我们谢家药行的声誉,您怎能……怎能用药行做如此手段呢!”() 谢昭宁站在人群的对面,无数的话语像是利箭一样,排山倒海地向她涌去。 ▋闻檀的作品《明月曾照小重山》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不远处的姜氏,看着自己的女儿L,她微抿的嘴唇,这是她亲生的女儿L,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儿L!她的面容是像自己逝去的母亲的,她的笑涡是像自己的,那些话,他们说的那些话,她们一句句的,一步步的,她们像长着青面獠牙的鬼伥,而站在昭宁对立面的是谁啊!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亲生子。 她们害她,他们都不相信昭昭,都不相信她…… 她的昭昭,她这么好的昭昭,会喂她喝药,病了也不会说委屈,认真地学打算盘和识药谱的昭昭! 昭昭总是问她相不相信自己,这难道只是相不相信的事吗,她是一个母亲,她难道不该相信自己的女儿L吗,她身为一个母亲,她难道做的只是相信自己的女儿L吗! 现在他们在欺负她,身为一个母亲,她难道……不该护住自己的女儿L吗! 姜氏心口涌出一股剧烈的疼痛和愤怒,是对所有的愤怒,是对自己的愤怒。那种愤怒叫她浑身上下突然充盈满了力量,她突然甩开了含霜的手,大步上前一把拉住昭昭,挡在了昭昭的面前,面对那些指责昭昭的人,她大声地道:“你们凭什么总是不相信她,凭什么不相信她!凭什么都说是她的错!” 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原来早已嘶哑,两行热泪就此落下。 谢昭宁却发现,母亲抓着自己的手竟在发抖,母亲气得发抖! 这样的颤抖从母亲身上,传到了她身上,她也随着发抖起来。 明明一切都是她运筹帷幄的,当众人还是来指责她的时候,当其中还有她的至亲之人的时候,她只觉得愤怒。可她却没有想到,当母亲冲出来护她的时候,当母亲站在她面前护着她的时候,她竟然控制不住的,一种深刻的委屈自灵魂深处泛起,让她顿时红了眼眶。 谢景微皱眉道:“侄媳妇,你莫要激动,我们也是为了谢家药行,为了前线战事……” “我凭什么不激动!”姜氏一句话就顶了过去,“这是我的女孩儿L,被你们诬陷,我怎能不激动!” 谢景也没想到,一向对他客气,看起来性情随和的姜氏,竟然会如此对他说话,一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谢煊等人正准备说什么,姜氏却径直看向谢承义,冷冰冰地问道:“谢承义,我问你,你如此快递跑来拦昭昭,说是她的错,是谁告诉你的?” 谢承义也从未看到过,一向对他和善的母亲,竟用这般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她站在昭宁的面前,仿佛她们二人才是一体的,而他却是个帮别人的外人了。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朝着谢宛宁的方向看了过去。 姜氏怒火从心中起,她立刻走到了谢宛宁的面前。 谢宛宁还是那般清丽的模样,眼 () 神有一刻的慌乱,却用最无辜的声音说:“母亲,女儿L只是……” 她话还没说话,姜氏一巴掌就狠狠地打了过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一巴掌尤其地狠,谢宛宁直接被打得背了过去,脸上立刻浮出几道鲜红的指痕。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姜氏。 姜氏竟然打她!姜氏竟然在众人面前打她! 众人震惊,哪里料到这样的发展!凡事都还没说明白,谢昭宁明明就是犯错了。姜氏竟然冲上来,打了谢宛宁! 谢煊谢景等人下意识地就要拦姜氏,毕竟谢宛宁什么也没做错,她一向乖巧优秀,为谢家争光添色,怎么还要挨了打了! 姜氏却哪里管这么多,一把抓住了谢宛宁的衣领,道:“我从小对你难道有不好?你不知是哪个破落户的出身,我把你带回谢家,以为你是我的亲女儿L,精细地养着你。即便是昭昭回来了,我自认也没有任何苛待你,你凭什么几次三番的陷害我的昭昭,凭什么在背后使计!凭什么!”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她明艳的面容此刻冷厉如鬼,她逼得自己极近。 谢宛宁又是震惊又是惶恐,她看着姜氏冷酷的面容,她嘴唇动了动,随即热泪滚滚而下,哭得格外惹人怜惜:“母亲,我没有……我只是传了话,怎么就是诬陷了长姐。怎么还是几次三番了,我没有做过啊!” “没有!”姜氏却冷笑,她根本不听谢宛宁的解释,对着她那张脸,两巴掌又狠狠地抽了上去:“我叫你诬陷我的昭昭,我叫你诬陷她!” 此时旁边的蒋姨娘见状,立刻想上前阻拦,姜氏却又一把将她抓住,她从小就是跟着父亲练过骑射的,虽已经多年不使了,如今也病了,力气却仍然不是蒋横波这样自幼长在深闺里的人能比的。她也照着蒋姨娘那张典雅清丽的脸,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这个贱妇,你敢说你们不是合谋的!” 谢煊见谢宛宁这个一向乖巧,给谢家长脸面,给他长脸面的女儿L,明明没错,却平白被姜氏的几巴掌,就连蒋横波也挨了姜氏的打。立刻准备上前拉住她,谢景等人也准备上前。 唯独谢昭宁看着冲在前面为她打人的姜氏,突然之间热泪盈眶,她仿佛看到了前世惨死的母亲,看到了惨死的自己,在此刻终于狠狠地出了口气! 姜氏平日是极爱整洁,爱明艳的,她总是将头发梳得好好的,总是妆容精致,可是现在她头发凌乱了,簪子也歪了。她冲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打着那些,她从心里憎恨极了的人。 可是明明她还没有辩解啊,明明眼前的证据都指明了是她所为啊,但母亲还是选择了相信她,选择了保护她,她突然浑身簌簌地发抖。她想起了前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她的母亲,想起了知道她被关入宗正寺,千里迢迢都要来看她的母亲,和眼前这个,发了疯一样为她打人的母亲重叠。她嘴唇颤抖,声音嘶哑,长唤了一声:“母亲——” 姜氏听到了女儿L的呼唤,那是她女儿L的声音,是她女儿L独一无二的声音。那么多人都没有拉住她,可是此时她连忙回过头,立刻朝着谢昭宁奔来,看着她怔在原地,明媚的一双大眼睛宛如湖一般,蓄满泪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委屈,好像不止是委屈了几年,而是委屈了几十年,委屈了一生那样漫长的时光,她看得心都要碎了,她立刻向她奔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抱得那样的紧,她说:“昭昭不怕,不怕,母亲会相信你、保护你,母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谢昭宁听到这句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姜氏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紧紧地抓着姜氏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地哭过,好像是多年前在宗正寺的那个牢房里,她痛绝于人生的时候,并不是迎来了母亲死去的消息,而是迎来了活生生的母亲的拥抱。并且她抱着自己说“不要害怕,她会保护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八章 谢昭宁将姜氏抱得紧紧的,母亲身上的衣料很是柔软。 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这是她的母亲,是她谢昭宁的母亲。她将要用余生好好地守护母亲,她要让母亲好好活下去,决不能容忍任何人来伤害她! 姜氏更加手忙脚乱起来,她不知道为何她的安慰,却反而让女儿放声大哭,她拥着她,有些无措地道:“昭昭不哭,我们昭昭不哭!母亲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女儿缺了这么多年的爱,她一个人在西平府长大,她抱膝坐在城楼遥望无边无际的荒漠与戈壁,她曾经那么小小的一个,她是知道自己有亲生父母的,并且一直盼望着他们能来接她。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另一个女孩,以为是亲生女儿加以疼爱,并没有再继续找她!想到这里,姜氏的心揪得疼极了。 她抱着她,仿佛隔着时空,抱住了曾经在边疆看着无边大漠的小女孩。她想,母亲来接你了,昭昭,母亲来了! 从此,她要把所有的爱和保护都给她,都要好好地补给她!她曾经糊涂过,但是以后她再也不会糊涂了!女儿便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决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她! 众人看着眼前景象,有隐恨的,有触动的,有不知所谓的。这时候,谢煊开口道:“阿婵,你这一番哭打究竟是为何,说得仿佛已经认定了,是宛宁和横波陷害了昭宁一般。可这些药是谢氏药行的药,明明就是要送往边关的,眼下却因昭宁自己的私人恩怨被阻拦在此,耽误了时辰,到最后耽误的也是我们谢家的声誉,亦是累得我们谢家百年基业,难道你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只因昭宁是你所生,便这般护着她?” 姜氏站在谢昭宁身前,闻言冷冷地看向谢煊道:“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我自然这般护着她!” 谢昭宁站在母亲身后,闻言鼻尖又是一酸。 蒋姨娘捂着被姜氏打的脸,垂眸之时,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一丝阴冷。 她早已谋算好,借此次送药之事设计谢昭宁,先是故意诱谢昭宁看到自己备下坏药,使谢昭宁来阻拦于她,实则送出来的却根本是好药。如此一来,谢昭宁任性妄为,便能让谢家众人再也不信她。她还特地与宛宁商议好了,将平阳郡主也引至此,这次定要将谢昭宁打入深渊,决不能让她再坏了她的事! 她却抬起头,无辜地轻泣道:“夫人打我,打宛宁,我们便是该打也认了,只是事实便在眼前,夫人不分青红皂白,说是我们诬陷,说大娘子是无辜,这……这我们如何也不敢认啊!” 站在一旁的谢景本是背着手看,此时也开口说话了:“侄媳妇,本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插手管。但毕竟我是煊儿的堂伯父,你公公外派数年不能归,是我带着他读书入仕,亦算是半个父亲了。你便是想护人,凡事也要讲究个理字。倘若昭宁真的为了一己之私害了谢家的清誉,延误了战事,这岂是谢家能承受的!你身为谢家的宗妇,应以大局为重才是!” 谢昭宁听了这些人的话, 她终于擦了擦眼泪,眼下魑魅魍魉还并未退散,她要好生对付这些人。她和母亲什么时候哭都可以,但是现在不行! 她轻轻按了按姜氏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母亲,您现在不要说话,也不要激动。一切只看我说,明白吗?” 姜氏拭了眼角的泪,连忙也轻轻点头。她自然是听昭昭的! 谢昭宁随即屈身行礼道:“请堂祖父、父亲明鉴,女儿绝非贸然来拦姨娘的这批药物。女儿来拦这批药物的原因非常简单——这批蒋姨娘备下的药是有问题的。拦下这批药,只是为了保护谢氏药行的声誉!亦是为了谢家不被牵连算计,绝非只是想对蒋姨娘不利!” 谢昭宁说完此话,众人眉头微皱。谢昭宁说她拦下这批药,是因为这批药本身有问题? 若真如谢昭宁所说,是早已备下的药有问题,那这批有问题的药若是真的送到了边疆,便可不仅仅是丢掉皇商称号,延误军机这般简单了,恐怕是削官抄家都是可能的! 谢承义也有些迟疑,看了看马车上的药箱。谢氏药行的药箱制作精良,桐木的药箱,四角都钉着铜质的云纹片,每个箱子都足有二十石的重量,从外面自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蒋姨娘听到谢昭宁这般说,只以为她真的中了自己的圈套。如此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那今天便可彻底让谢昭宁的名声毁在此处了! 她更是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以绣着玉簪花的汗巾轻轻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大娘子,当日准备的药是您亲自验过的,怎会有问题!何况妾身就是再糊涂,也决不会拿谢氏药行,拿谢家的声誉玩笑啊!”又对谢煊略一福身道,“请郎君明鉴,妾身服侍您多年,从来谨小慎微,是决不会做如此之事的!” 谢煊见蒋姨娘行礼时身姿楚楚,也并不信她会准备坏药,横波的秉性他自是了解的,他与横波年少时就认识,横波那时候就温柔良善,再有这些年,她待自己和阿婵无不恭敬,何况她有什么必要以坏药送去边疆。若真的损害了谢氏药行的名声,那便是整个谢家一起倒霉,说不定在国子监读书的廉哥儿亦会受些影响,她何必做如此之事! 如此,他越发肯定是谢昭宁被众人拦下,因此故意找了借口想脱罪罢了。 他看着谢昭宁拦在那几车药之前,沉声道:“昭宁,以前白鹭之事是我误会了你,是父亲之错。可如今此事,已经眼看着是你的不是,且莫让谢家因你的顽劣而被牵连。你若是知错了,便赶紧让开!此刻让开,还并不耽误时辰。至于你犯错之事,我们回去再论!我亦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罚了你!” 谢昭宁自然猜到父亲是决不会信自己的,她并非在他身边长大,他何曾真的信过自己?她笑道:“父亲,倘若这批药真的有问题,又当如何?” 蒋姨娘又再度道:“大娘子,妾身备下的药着实是没有问题的!您若是还信妾身几分,便让开些许,等车赶紧去保康门桥吧,切莫为了一己之私,真的连累了谢家啊!” 谢煊看说到如此地步了,谢昭宁仍是 不动,才沉下了脸道:“来人,快把大娘子拉开!”() 立刻从谢煊身后走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想上来将谢昭宁拉开,但姜氏却立刻挡在了谢昭宁面前,先是瞪了谢煊一眼,随即怒视两个仆妇道:住手,今儿我在此,我看谁敢动昭昭半根毫毛!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最全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尽在[],域名[(() 樊星樊月也立刻走到了谢昭宁身前,做出一副防备的模样。 谢煊觉得姜氏今日无理包庇谢昭宁,如今还要护着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姜氏平日就糊涂,如今为着谢昭宁,更是糊涂得没边了! 此时谢昭宁却笑了笑道:“既然父亲不信,那我便立刻证明与父亲看!” 谢煊见她似乎要去拆那药箱的模样,沉了脸色道:“住手!” 谢昭宁却几步上前一把将药箱上的封条撕了下来,众人俱是一惊,谢昭宁当真是不顾谢家了!蒋姨娘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只等着谢昭宁揭开药箱时的错误,却还要焦急地道:“郎君,大娘子怎能此时开药箱,恐怕时辰要来不及了……” 谢昭宁根本不管,叫旁边的护院将腰间的弯刀递给她,她以刀尖一挑,将上面的几个药箱挑开,药箱里是早已准备好的以油纸包裹的药封,眼看着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再用刀尖将药封的油纸也挑破开来,却立刻露出里面早已包好的东西。竟都是枯烂、腐坏、生霉的药材! 众人皆是惊疑,谢煊等人竟都是不可置信,看向蒋姨娘。里面竟然真的是坏药! 蒋姨娘看到竟挑出了坏药,也随之变了脸色,她根本未料到这般结果,这不可能……她准备的药如何会有问题!她也立刻上前,在那些药材上抓了两手,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明明是她之前准备好的,用来迷惑谢昭宁的那批坏药。她明明将之封存了,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冷冷地看了眼旁边押送药物的掌柜,掌柜也露出有些无措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准备好的药会突然变了! 蒋姨娘抬头看向谢昭宁,只见谢昭宁也朝她看出来,嘴角微微一勾,眼里流露出几分的冷笑。她顿时才明白过来……谢昭宁应是早就发现了,她不仅发现了她的计谋,并且还将计就计,让她误以为她中计了。如此,她才与宛宁带着众多人冲过来,想抓谢昭宁一个现形。可她却早在暗中将药又换成了她事先准备下的坏药,不过就是想等她故意撞上门来,一是她诬告,二是这批坏药当场发现,让她百口莫辩! 谢煊则从谢昭宁手中将刀夺过来,几刀便将剩下的药箱尽数挑开,只见里面竟然都是生霉、腐烂的坏药。这样的坏药倘若真的送去了边关,那谢家便不止失去皇商的名号了,恐怕被责问,甚至被削官都是极有可能的! 昭宁阻拦此药并没有错,这些药竟是真的有问题!反倒是他们,竟差点将这批坏药放走了!谢煊不可置信地看向蒋横波:“横波,你准备的药材……怎会有如此问题!” 谢承义也没料到,他看了看蒋姨娘,又看了看谢昭宁,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大义,什么前线将士的安危,却没想谢昭宁竟没有错,她真的 () 拦下的是一批坏药!她是为了谢氏药行!他竟然误以为是她无理取闹,还赶来阻止于她……他也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谢昭宁却双目一红,眼泪顿时流出来:如此,父亲、堂祖父尽可信了我吧!女儿只是事先知道了蒋姨娘准备的药有问题,才不顾一切前来阻拦,只想着倘若这些药真的送去了边关,对谢家又是什么影响,又是如何的后果! ?想看闻檀写的《明月曾照小重山》第四十八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蒋姨娘面色有些苍白地道:“郎君……这实在不关妾身的事啊,妾身怎会备下坏药呢,妾身……妾身这般做,对妾身又有什么好处,请郎君明鉴啊!” 谢煊深吸一口气。事情如此闹大,又怎能在外面说这些。且送药的时辰是未时,眼下已经快要过了!他先吩咐身后的另一个掌柜道,“这些药材有问题,你立刻去筹集多的药材,可备下了多的?” 掌柜连忙道:“有备无患,大娘子早吩咐我们备下多余药材,用不到一个时辰便能补上去!” 昭宁心思倒是缜密,谢煊颔首:“如此,你现在快马加鞭,立刻去保康门桥回禀送药的将士,就说我谢家再晚一个时辰送药,届时我谢家会抄官道,用快马将剩下的这批药补上来,决不会延误了军情。” 掌柜立刻应喏去做了。 谢昭宁轻垂眼眸,她自然不会让这些算计,真的延误了给边疆送药。 谢煊又对谢景拱手道:“家中乱事,倒是让伯父见笑了。伯父放心,侄儿会立刻将她们带回去,好生处置此事!” 谢景才略颔首道:“事关谢家名誉,你我两家何至分了彼此,若非家中还有宴席,伯父定是要看着你处置了才放心的。你将家事料理得当了,来告诉伯父一声便是!” 谢煊应喏,将谢景送上了马车,这才冷下脸色,对余下众人道:“……立刻回谢家!” 今日之事,他势必要好生审问清楚!!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四十九章 榆林谢家的正堂,此时天色已暗,倦鸟归巢,翘脚的屋檐下点起了盏盏红绉纱的灯笼。 正堂里大气也没得出的,静得掉根针也听得见。 谢昭宁抬头看着那块‘唯善德馨’的匾额,想起上次到正堂听训时的情景,那时候她还满身恶名,无从辩驳。 而她目光下垂,落到了正站在正中的蒋姨娘和谢宛宁身上,见两人的面色实在是算不上好看,她嘴角轻轻一勾。随即她目光一转,又落到了父亲身上,谢煊正面沉如水,气得手背青筋隆起。 谢煊如何能不生气! 本朝并不轻商,谢氏药行誉满汴京,是他谢家的大业,亦是谢家与旁的世家有别之处。谢氏药行虽是父亲先前所创,但在姜氏手里发扬繁盛,从未出过岔子,也为谢氏攒下累累口碑。而今日呢,坏药竟然送往边疆,差点铸成大错,连累谢氏百年基业!蒋氏没搞清状况,就撺掇他去阻止昭宁拦药,结果药真的有问题,伯父亦是瞧见了,给家中丢了大脸! 谢煊忍了忍气,终于开口说道:“蒋氏,这药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把事情交待清楚!” 蒋姨娘侍奉谢煊多年,见他神色哪里不知他动了大气!她以汗巾擦着泪,一边哭一边说:“郎君……妾身当真的不清楚这坏药怎么会送出去的。前些日子妾身清点药物的时候,的确发现了一些坏药,本是就打算要向大娘子汇报此事,要去查明有无掌柜以次充好贪污银钱。但因大娘子并不要妾身查阅总账目,妾身想着大娘子毕竟不信任于我,何况边疆战事紧急,妾身只能先将发现的坏药整理起来,收拢入库,将库存的好药调用出来先行配送。郎君,妾身真的冤枉,妾身既然领了郎君的命掌管送药事宜,自然会好生处置!” 说着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此事若真让谢家出了岔子,一是牵连谢家,妾身自己又能落着几l分的好!二是廉哥儿今年毕竟是要下场的,妾身又怎会不为他考虑!” 蒋姨娘说的这些话,着实是在理的,故谢煊亦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蒋姨娘何故要将坏药充好! 谢昭宁在旁听着暗中冷笑。想起前世许多事情,她之所以犯下大错,便是被蒋姨娘等人这般诱骗。许多时候,她明明是想为家中做好事,却偏偏落入蒋姨娘和谢宛宁的圈套之中,最后落下大错,被人斥责! 她若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按她以往的性子,怕是又要着了蒋姨娘的道。现在就让她们也尝尝这百口莫辩的滋味! 谢昭宁看到谢煊脸色稍霁,似有被蒋氏言语所打动,立刻缓缓说道:“姨娘当真是好个伶牙俐齿。但此事若真如姨娘所说,你发现坏药只将之收纳入库中。先不说遇大事不通禀是姨娘的错,就说既然这药已收库,那为何药物都被整理好装在我谢氏送药专用的货箱之中,且现又确实在被送出去的途中被我拦截!于此,姨娘又如何能解释?” 这话一出口,谢煊、谢承义等人又皱起了眉头,这自然是最无解之处。 谢昭宁又趁热打铁,她 不给蒋姨娘开口的机会(),立刻转向谢煊?()_[((),语气哀伤,面含委屈地道:“父亲,女儿从小虽不在您膝下承欢,知道凡事您不信女儿。但女儿从小在西平府舅舅身边长大,看尽了边疆百姓受到的战乱之苦,且从小舅舅就教我家国大义,教我以国为重,以利为轻。我怎会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矛盾,就做出毁大义之事呢!你们来阻拦于我时,却只想着责骂女儿,何曾信过女儿也是心怀大义之人!” 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当真极是可怜。谢承义听到这里,想到自己一开始骂妹妹的那些‘不顾大义、有损家国’的话,他也忍不住羞愧,脸色涨红,只能把头别了过去。 谢昭宁又拭了拭泪,继续道:“正因为此,女儿听人报秉说姨娘送的这批药有问题,立刻就只想着先拦截下来,决不能于谢家,于边疆战事有损。但只因是明珊堂妹及笄,场中人员众多,传开了毕竟还是影响谢家声誉。故女儿本想悄悄行事,不惊动他人,也不知为何,路上父亲您们都赶来。……倒是叫别人将此事见了去!” 谢昭宁说到这里,谢煊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他来时匆忙,只想着事态紧急,决不能影响谢氏声誉,竟忽略了此事! 谢昭宁又看向蒋姨娘道:“若姨娘因为芷宁的错事而迁怒于我,那我自是认了的。可谢家对你不薄,边疆战士又何其无辜,若是贻误了战机,还不知天下百姓要遭什么罹难!姨娘又可曾考虑天下,考虑大义!或是考虑谢家!” 如此这般的罪名扣下来,怎能得了! 蒋姨娘听到此,立马跪下道:“郎君明鉴!妾身冤枉!妾身……绝无此意!” 姜氏听了昭宁的话,更是气的上了头,她管辖之时,药行何曾出过这样的事!她这么多年的心血,难不成要被蒋姨娘给废了,且还连累了昭昭被骂!她一拍桌子冷斥道:“你冤枉什么!坏药可是你装的箱!你既然不打算将坏药送出去,又怎会将坏药装入送药的专箱之中!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想要祸害了药行!难怪那个黑了心肠的谢芷宁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们母女二人自是沆瀣一气的!” 这话一说,谢煊脸色却是更黑了几l分。 谢昭宁感慨母亲实在是性子直,难怪这些年在蒋姨娘手上没讨着好,前半的话还是在理,后半的话说得,却反倒是给蒋姨娘招惹怜惜了。毕竟谢芷宁是蒋姨娘和父亲所生,亦是父亲的女儿,岂不是连父亲也一起骂了。 蒋姨娘听了姜氏的话,想起被禁足受苦的谢芷宁,眼里更是冰冷! 她早已彻底明白是谢昭宁反算计了她,她企图欺骗谢昭宁,真正目是让谢昭宁冲动拦药,如此连累全家之罪,自然再无可辩,没想到谢昭宁仿佛有高人指点一般,竟看穿了她的谋划,反而暗中安排了人,将她装箱的坏药送了出来! 她内心恨极,但知道装箱这个事她的确已解释不清,总不能说当日她特地将坏药装箱,就是为了骗谢昭宁上当吧!于是只能忍着恨,对着姜氏连连磕头认错,哭着道:“夫人见谅、郎君见谅!妾身是决不会做出害谢家之事的啊! () 妾身与谢家唇亡齿寒,妾身害了谢家,于妾身又有何益处!请郎君明察啊,这几l年,妾身所做之事,在钱塘忙碌……不都是为着谢家,为着郎君和夫人吗!” 二个女人一台戏,谢煊只觉得一贯清净的正堂,比那集市都还要吵闹些。他闭了闭眼,揉了揉额角道:“都别哭了!” 蒋姨娘噙着泪,却止住了哭泣和磕头。谢煊说了话便是要遵从的,他想来不喜欢旁人无理取闹。 谢煊先转头看向谢昭宁,柔和了语气道:“昭宁这次是受委屈了,父亲定会补偿于你。”他顿了顿,对在场众人说道:“为弥补今日昭宁所受委屈。将来昭宁出嫁,这谢家半个药行都给她,谁都不许置喙!” 蒋姨娘嘴唇微动,她自然是说不出话来。姜氏面露喜色,她其实心里本就有如此打算,只是想着,待昭昭将药行之事学得更精通些,再与谢煊说。没曾想今日谢煊竟自己说了出来! 谢煊又看向蒋姨娘,继续道:“蒋氏协助管理药行,却误将坏药送去边关,险些铸成大错。幸而药物被昭宁及时拦下。念在蒋氏多年来为谢家劳心劳力,从无怨言,也从无差错。就罚其禁足二个月,且今后不再参与管理药行,在夫人身体恢复之前,药行之事就由昭宁全权主事。” 又对谢宛宁道:“宛宁今日之事亦是有错,听风是雨,不清楚情况就搬弄口舌,知晓了事并未向主母禀报,便罚半年月例,抄女训女戒各五十遍!” 谢宛宁垂下眼,今日之事她只是暗中撺掇,并未像姨娘般受了大苦,这般处罚并不算什么。 谢煊将处罚一一说完,蒋姨娘和谢宛宁自是站起来领罚。谢昭宁却笑了笑道:“父亲,难道出了此事,姨娘还只是禁足了之吗?” 谢煊眉梢微动,温声向谢昭宁解释道:“昭宁,姨娘这些年毕竟为谢家做了不少事,一心都是为着谢家的,且毕竟此事,她的动机不明,亦有不能解释之处。何况,总还要顾及廉哥儿那边。” 谢昭宁却声音徐缓地道:“都是为着谢家——父亲当真确定吗?” 正是她话音刚落之时,李管事从外面匆匆地进来,在谢煊面前跪下道:“郎君,不好了,咱们录事巷的铺子被查封了……说是,录事巷的丝绸庄子的掌柜涉及放利钱一事,人赃俱获,庄子上的伙计已经被抓了,眼下提点公事那边已经派了人来,说要将掌柜拿走!” 蒋姨娘与谢煊皆是面色大变,蒋姨娘的神色中更有几l分慌乱,这录事巷的丝绸庄子,是她在管! 谢煊不知家中今日为何接二连二的出事,眉头深皱问道:“掌柜在何处,怎会如此大胆,竟敢私放印子钱!” 谢煊觉得家中已是为官经商,绝不让家中之人涉及这等事情。 谢昭宁则嘴角微微一翘,终于来了!她暗中安排人去蒋姨娘的铺上假借印子钱,不过是想将蒋姨娘的人抓个人赃俱获,而这些人为了自保,必会将蒋姨娘也招出来。这些天她刻意在药行之事上为难蒋姨娘,亦不过是想转移蒋姨娘的注意,实则暗中行事,诱导蒋 姨娘放印子钱一事暴露出来,() 她早便知道,药行换药一事,毕竟没有真正造成损伤,且中间有难以解释之处,是打不倒蒋姨娘的。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揭穿蒋姨娘私放印子钱一事!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最全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尽在[],域名[(() 此时她略带惊讶地道:“家中掌柜竟如此大胆,敢放银子钱不成?” 李管事道:“掌柜就在外面,小的方才已经问过他的话了,他说是……”李管事看了蒋姨娘一眼,继续道,“说是蒋姨娘暗中策划的,印子钱的利钱大头,也是由蒋姨娘拿走,他不过是分得小利罢了!” 谢煊道:“即是如此,掌柜手中可有何物能证明?” 李管事道:“掌柜手中并无,只是一张空口罢了!” 蒋姨娘本是有些慌乱,并知道此事定与谢昭宁有关,但听到此,她也继续道:“此事既是空口白话,又如何真的是因妾身之故……” 谢昭宁则上前屈身道:“父亲容禀,出了此事,我倒是有些疑惑了。前些日子女儿协助母亲管理家事,发现家中账目竟有古怪之处,经查证,这些古怪的账目,竟是蒋姨娘暗中将财帛汇去了庆州,便是蒋家的流放之地。女儿还正觉着奇怪呢,正想今日将这些账目给父亲看,又想着蒋姨娘的银钱究竟是从何处而来,若是如此,倒是有得解释了!” 谢昭宁轻轻一拍手,樊星樊月便抬着一箱子的账册走了进来,谢煊也上前查看,脸色越来越沉。 蒋姨娘则脸色苍白如纸,内心也是惊涛骇浪。多年来她行此事小心万分,毕竟干系甚大,稍有不慎还会牵连自身,她连谢芷宁等人都没有说过。谢昭宁是如何得知的,这些陈年账目她又是从何处找出来的?仅凭她自己,一个曾经蠢笨如猪的人,突然间便如此厉害了?她背后,难道竟真有高人在协助? 谢煊又叫那掌柜进来问话,确凿了账目上的内容,才彻底信了蒋姨娘竟在私放印子钱!他沉下脸问蒋姨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 蒋姨娘咬咬牙,谢昭宁这套打法,虚实结合,的确让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眼下只能卖乖认惨,服个软,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蒋姨娘便落泪道:“万事妾身不敢瞒郎君,实在是、实在是当时妾身想着,家中父老在庆州受苦,侄儿夭折,妾身的母亲又在边关病重了,妾身幼承庭训,怎见得如此场景!但若是拿了家中的银钱去接济,妾身自己也觉得分外不妥!所以才错了这个主意……郎君明鉴,妾身一是愚孝了,二是也怕连累了家中所致啊!只想着若是妾身自己赚来的银钱,也免得叫郎君和夫人说道了!” 说着又磕头起来,一张雪白的芙蓉面,光洁的额头上,霎时浮出血印来。 谢煊看得又有些心软了,蒋氏重情他是知道的,且蒋氏向来是没有什么坏心肠的!何况她这般也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倒还有为着家族的念头。她家亦并非罪臣,不过是被贬了团练副使,流落边疆,日子过得极清苦罢了。 谢昭宁笑道:“姨娘此话说得,若是杀人亦是事出有因,岂非杀人也是正确无比之事 () 了?何况姨娘此时还领着家中的管家权,不怕上行下效,府中人人都做出此事来?” 谢煊颔首,昭宁这话亦是对的,众目睽睽之下,又犯了家中忌讳,他是必须要拿出态度的。 他道:“但毕竟规矩在此,我也不能轻饶了你。否则家中众人岂不是都没了规矩。”顿了顿道,“如此一来,除了禁足,你也并不适合管家了,便去了你的管家权以示惩戒,由昭宁暂领!” 蒋姨娘嘴唇动了动,知道此时并不适合申辩了,否则只会让谢煊的怜惜变成不耐烦,故也只能伏跪道:“妾身亦知是自己之错,愿领命受罚,毫无怨言!” 她这般态度,并不再纠缠,谢煊也是颔首。 谢宛宁站在旁,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蒋姨娘一个眼神看过来,谢宛宁才什么都没说。 谢昭宁见着两人跪的狼狈,如此终于去了两人的管家权,她自是心中舒畅,嘴角轻翘。她旁边坐着的姜氏也甚是高兴,站了起来正欲好生夸夸她的昭昭,谁知紧接着,却是眼前一片金星,比前些日子更重的眩晕感上头来。竟一时间昏迷,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谢昭宁只听姜氏撞到太师椅上的声音,才侧头一看,发现母亲竟昏迷了过去,心头一惊,立刻上前抱住母亲唤她,见她毫无苏醒的痕迹,又焦急地道:“快请范医郎过来!” 谢承义和谢煊也连忙上前,蒋姨娘和谢宛宁后一步上前查看,有女使婆子去打热水,有的去传医郎,有的赶紧去准备软轿,正堂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二章 因着姜氏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府中处处都是喜洋洋的,谢昭宁特将此事告诉了祖母,她老人家也是乐呵的不得了,病竟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谢昭宁扶着她已经能在院中走上几圈了。 周氏坐在院中一株刚萌发出新嫩细芽的榕树下休息,一边握着谢昭宁的手道:“祖母知道这些时日你不容易,凡事都瞒着祖母,瞧着你越来越好,你母亲越来越好,祖母高兴得很!” 祖母望着她的眼睛满是欣慰。谢昭宁心里一酸,府中诸事都瞒着祖母,祖母也明白,但为了让她放心,也当真什么都不问。其实有时候这不问比问还要难。 以前祖母的脸上总是压着层层的云翳,因为总想到是她弄丢了她,是她导致她与家人离散,看到她与家人不和。可是如今她和家人渐渐好了,祖母也如拨开云雾见月明一般,眉头也舒展开了。谢昭宁看着祖母身子日渐硬朗,也觉得极高兴,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 她从梅姑手里接过一盏进补的养肺汤递给周氏,笑道:“您啊,便养好身子,等着再迎一个乖孙降世就是了!” 庭院中洒着淡淡的日光,落在周氏年老而慈祥的面容上,她已经很瘦了,可这时候却焕发出明润的光泽来。她喝着谢昭宁喂过来的汤,道:“自然的,我也等着昭昭日后,嫁给什么样的夫郎呢!定是那盖世的英雄,才配得上我们昭昭这满身的气度。” 谢昭宁听得噗嗤笑出声来。她看着日光一丝丝漏在地上,渐渐地明亮,祖母的庭院中也被母亲遍植了茶花,草木葳蕤,鸟儿L啁啾,仿佛是从草木的深处传来,着实是春深日暖。 她心里也宽慰得像是被流淌的温柔河流包绕,越发的庆幸自己的新生,她现在能陪着祖母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清晨,只是伴着她散步说话,就是极美好的事。 服侍了祖母去睡回笼觉,她才同青坞从均安堂出来。 青坞低声道:“娘子,夫人昨儿L将二娘子院中的女使姑姑全都发落了,换了一拨人进去,里头还有夫人的心腹。今儿L一早又叫了二娘子在院中立规矩,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不过二娘子竟也一句抱怨都没有。” 谢昭宁听此,嘴角一勾,谢宛宁此次行事明面上无大错,母亲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想来已打心里厌了谢宛宁,只是没抓到她真正的错处,有着父亲和平阳郡主的关系在,不能强行发落,她问:“父亲知道了吗?” 谢宛宁在府中受宠多年,主要是父亲因着各种情由,对她庇佑有加。此次父亲也只是让她抄书而已,日常待她还是亲切的。 青坞道:“应还是不知的,听说近日朝政繁忙,郎君昨儿L个在衙门里歇着呢,今儿L晨才回来。” 谢昭宁略颔首,即便父亲知道也无妨。眼下要紧的并非谢宛宁,而是蒋姨娘。 青坞又欣慰道:“眼下夫人有孕,太夫人的病也有好转,蒋姨娘也被禁了足,娘子您也尽可放心了。” 谢昭宁却轻微地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没这般简单,蒋姨 娘可不会就此罢休。” 父亲只说将蒋姨娘禁足,却并未说永久禁足。只要蒋家起复,或是谢承廉中举,父亲怕就会解了蒋姨娘的禁足,再有些时日,她的管家权又会恢复了。所以她定要在蒋家真正起复之前,将蒋姨娘彻底的算计下去。 她相信,像蒋姨娘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势必也在背后计划着该如何才能扳倒她,决不会轻易罢休。 谢昭宁想了想,对青坞道:“母亲如今有孕,日常饮食你让白姑她们更是注意,不是自己人手里出来的东西,母亲决不能吃。另外,你暗中将母亲这几l个月的饮食都收集了,日常用物也是一样,派人查验是否有问题。” 青坞看了看娘子平静的眉眼,心中暗惊,低声问:“娘子,您是怀疑……” 凉风拂面,谢昭宁轻轻点头。 母亲这次虽是因怀孕昏倒,可是她总还是觉得,没这般简单。暗中查一查,即便没问题,心里也安定些。若是有问题,自然要将之狠狠揪出来! 青坞从不质问大娘子的决定,立刻应喏。 正是这时,一个穿青色褙子,梳了双鬟髻的小女使从不远处跑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看到谢昭宁后连忙道:“大娘子,奴婢可找着您了!” 这是刚从丫头被提升为女使的青团。 她平日都是青坞在教养,见她这般莽撞,青坞皱眉斥道:“在大娘子面前,何事这般不讲究!” 谢昭宁一笑,她自己从小也是无拘无束的,不觉得这样的小丫头不守规矩。 青团才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道:“大娘子……大舅母来了,正在夫人那里呢!” 谢昭宁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大舅母来了!她怎么都未曾给自己传个信,就这般突然来了! 一时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朝着荣芙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荣芙院外,只见大舅母带来的箱笼,各种补品,还有活鸡活鸭,甚至不知道大舅母去哪里牵了头活羊,将院子里堆得热热闹闹的。仆妇们都在忙着整理归置,那被拴在马车后面的羊还睨着眼睛慢悠悠地看了谢昭宁一眼,才低头啃姜氏种的花,谢昭宁发现它乳-房鼓鼓,竟是一头产奶的母羊,难怪要牵活的过来。 谢昭宁抿唇一笑,大舅母送东西就犹如她的性子一般,直接得很。 她朝屋内走,就听到盛氏中气十足的声音:“……病了不跟家里说一声,若不是我听回家探亲的葛掌柜提起,还不知你病了!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原来能骑马捶丸的势头去哪里了!” 谢昭宁进了屋,才见不仅是盛氏,姜芫、姜茜两位表姐也来了,屋子里站着母亲的仆妇,大舅母的仆妇,许多都是姜家的老人,也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而姜氏躺在床上,铅粉未施,头发只挽了小攥,同盛氏手握着手,有些无奈地笑,更多的却是眉眼间的明朗与舒畅,是久未见故人的欣喜。 谢昭宁一听便知道,大舅母还不知母亲有孕之事。 她笑着走上前道:“大舅 母,母亲这是有孕了,也不想您和外祖父为她操心,您可别怪她了!” 盛氏本就是佯作生气,她十五岁嫁到姜家,那时候姜氏还未出阁,两个人既像姑嫂又像是姐妹,无话不说,关系亲密无间。得知她病了,盛氏自然着急来探望,这才刚坐下屁股都还没热,就数落姜氏隐瞒病情一事,眼下才知姜氏竟不是生病而是有孕,盛氏自然转忧为喜,忙拉过谢昭宁仔细问究竟几l个月了,医郎可看过了。 屋内更是热闹了起来。 得知姜氏因年长有孕,胎像不稳,需卧床养胎,盛氏道:“若是早知道,我将家里两株三十年野山参拿来与你补身子了!” 三十年野山参已是很难得,姜家留着给老太爷养身子用的。 姜氏笑道:“你就别替我担心了,养胎哪里需这样的大补!再说我日常经营药行,什么药不得见。前几l日我还收了几l株极好的何首乌,想送给你养头发呢。” 盛氏头发生得又多又茂密,她因此极是爱惜。 谢昭宁在一旁看着笑,这两个人都是她极喜欢的,两人多年不见了,情谊还是那般的好,都是一心为着对方着想的。 前世她和母亲先后出事,姜家也曾为母亲发难,只是当时蒋姨娘已经扶正,蒋家势大,蒋父的官职比大舅舅都还要高,姜家又如何奈何得了蒋家,甚至因此被牵连,势弱了几l年,后来表哥姜焕然入朝为官,姜家才重新崛起。 想到这些,谢昭宁的笑容微微一黯,要想护着这些她爱的人,蒋姨娘势必不能留,但是蒋家她又能如何对付?其实别说是现在了,即便是她当年翟衣凤冠之时,也未必能对朝臣有什么影响。内宅毕竟只是内宅。 此时姜芫笑道:“不必吃这些补药,我听姑姑说,大相国寺有座极灵验的药王殿,若是去向药王菩萨祈求了辟邪去瘟的符挂在床头祈福,便能保平安顺遂。不如一会儿L昭昭同我们去大相国寺上香,再求了这道符回来亲自挂在姑母的床头,姑母这胎定能平安生产!” 姜茜听了眼神一亮,拍手道:“这是正好,今日汴京城到处都张灯结彩,庆贺君上亲征夏州大胜归来,我们一路上已不知见了多少彩门欢楼,听说大相国寺还要举办大法会祈福敬奉,还有傩戏游街,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谢昭宁一向也是向往着大相国寺热闹的景象的,毕竟她前世未曾见过。只是家里事情极多,她还要管药行之事呢,怎能轻易出门。因此道:“还是舅母和两位姐姐去吧!” 姜氏见女孩儿L这两日忙碌,难得她舅母表姐来,自是该和她们出门好生玩耍,她道:“昭昭,你且去就是了。家里之事母亲还是能料理一二的,你同表姐她们好生玩耍!”回头吩咐白姑,叫她备下给几l人用的马车,各种路上用物,瓜果点心。 谢昭宁见两位表姐兴致勃勃,心里也有些向往,更想给母亲和祖母都祈了平安符回来挂在床头,保得祖母和母亲平安。因此不再推拒姜氏的安排。 这时候来人传话,说堂祖父亲自来送了东西给姜氏 ,正在父亲处。 姜氏便道:“你正好去给堂祖父请了安,同你父亲说一声,便和两位表姐去大相国寺吧!” 谢昭宁让舅母和两位表姐都暂且等她,她去给堂祖父请安后便能一同出发了。 待走到父亲所在正堂外时,透过虚掩的门扇,谢昭宁已经看到堂祖父与父亲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似乎在谈论什么。门外垂手站着两个小厮,见到她行礼,大概是怕扰了里头说话,也没有通传。 谢昭宁往里走,却听到堂祖父说话的声音。 “……君上年少时便英明神武,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太上皇当时并不想退位,却几l乎是被君上半逼着退位了。朝中便一直分了两股势力。如今君上稳住了边疆,定是要腾出手来处理朝野之势了……到时候时局动荡,便是那些世家亦不见得能保全自身,我们谢家这般家族,更如水中浮萍,朝不保夕。” 听到这话,谢昭宁脚步微微一顿,堂祖父竟在和父亲说朝野之事。 言语之中更是涉及君上。 当今君上的确是个浓墨重彩的千古人物。 君上潜邸之事就已聪慧异常,不仅熟读史书理得政事,且兵法战法皆是通达。太上皇为皇帝时,西夏进犯,太上皇惧怕之下竟主动投诚,定下稷山盟约,每岁与西夏三十万岁币,西夏以马匹交换,双方开边市,是以为国耻。当时的高祖皇帝还在世,于是越过太上皇,钦定君上早早继承帝位。后西夏贼心不死率兵进攻,悄悄扰乱边疆,君上继位后决定征战西夏。他用兵如神,战法精湛,仅用一年便收复了西平府、河间府 正因此才让谢昭宁得以归来。 何况君上励精图治,有勇有谋,前世不仅收复失地,还开创了庆熙盛世。 只可惜天妒英才,后来君上竟在出征契丹时因病逝世,后世感念其功绩,尊称君上为‘庆熙大帝’,供奉牌位与国寺受香火。大帝死后,朝野之上就彻底乱了,再无人能支应这般大局,竟让契丹南下彻底占领汴京,整个大乾朝竟只能退居临安,龟缩求生。 当时世人无不感慨,倘若庆熙大帝还在世,或是能多活十年,定能让大乾收复幽云十六州,真正的光复河山。 谢昭宁自己便饱受战乱之苦,虽从未见过大帝,却极崇拜敬仰她。不光是她,整个西平府无人不将大帝奉若神明。但是她也知道,大帝执政后期,甚至后世,有不少人对大帝口诛笔伐,认为他□□独断,把控权术,将权柄收拢于一身,所做之事皆为掌权,甚至漠视顾家存亡…… 堂祖父他们此言,似也有此意。 大帝似乎的确如此,他亲政是将太上皇逼退位的,后来一步步集拢权势,更是伴随无数的家族兴亡衰竭,到最后大帝集权于一身,无人能抗衡。 想到这里,谢昭宁恍惚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只听父亲也道:“侄儿L明白,眼下正是我们谢家要紧紧团结的时候!” 堂祖父却继续道:“不光是如此,我得了消息,蒋余盛似乎要起复了。并且蒋家背 后……靠上了一个极大的家族,并不比顾家差。煊儿L,你可能明白伯父之意?”() 谢昭宁的手轻轻地掐紧,蒋余盛便是蒋横波的父亲。堂祖父果然消息灵通,蒋余盛还未真的起复,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此,他这次的来意自然不是为着给母亲送东西,而是想劝父亲把蒋姨娘提前放出来。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煊道:“伯父放心,侄儿L自然明白您之意。只是横波的确放了印子钱,侄儿L为了家中纲纪,总要处罚一番的!不过那坏药一事,侄儿L也觉得以横波的心性,定是不会做的。” 堂祖父见他听进去了,点头道:“小惩可以,大惩便不必了,廉哥儿L科举在即,你总是要为他考虑一二的。”随即又道:“对了,平阳郡主还叫我带话,说要邀请宛宁去府上小住,要带她结识各个世家的夫人。听平阳郡主之意,似乎想与宛宁寻摸一门亲事。” 父亲自然点头:“郡主早与我说过,想与宛宁寻一门不比高家娘子差的亲事。还说以宛宁之资质,高嫁是迟早的事,如今阿婵不能操持这些,平阳郡主肯尽心,我自然答应了。宛宁若能得一门好亲事只是极好!” 堂祖父轻轻点头:“宛宁的确是极好的资质,想来你定能如愿!” 谢昭宁听到此心里冷笑,难怪谢宛宁对母亲的惩戒并无反应,原来暗地里早传话与平阳郡主了。而堂祖父因着平阳郡主和蒋余盛,也会站在蒋姨娘和谢宛宁一边。 她才终于让小厮通传,给父亲和堂祖父请安,说了舅母到访,亦说了要去大相国寺祈福一事,堂祖父谢景淡笑对她颔首, 他是修成精的人,面上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 谢煊觉得她也该出门散心,点头放她们去。 谢昭宁从正堂出来时,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只见青坞从不远处趋步向她走来,手里似乎拿着一封信,告诉谢昭宁:“……药行掌柜收到的,说是要亲手交给娘子您,叫您亲启才可。” 谢昭宁接过一看,是极普通的信封,药行掌柜每日收到许多信,但谁也不敢直接将信给了她,这是谁给她的信? 谢昭宁翻过一看终于明白了,那是一个游龙走凤般地“顾”字,字体潇洒飘逸,力透纸背。 这个顾难不成指的是顾思鹤,顾思鹤为什么会给她写信? 谢昭宁存着几l分狐疑,将信纸拆开,里头掉出一张雪白而名贵的澄心堂纸,散出一股淡淡的墨香,墨应也是极好的廷珪墨,谢昭宁嘴角轻抽。 澄心堂纸柔薄如绸,极其难得,价比金银,顾思鹤竟然用来给她写信,他究竟有什么要与她说的? 谢昭宁将信纸捡起,展开,只见上面也是封面一样的字体,潇洒肆意,只写了一行字‘上次忘告知,已寻遍顺平府,未得阿七此人之踪迹,府中亦并无哑奴,是否记错?’。 谢昭宁一看这纸上所言,有些怅然若失,更是十分茫然。 上次帮顾思鹤之忙,便是让他替自己寻找阿七,可是他却说,阿七不在顺平郡王府,甚至顺平郡王府里也并无哑奴。 她相信顾思鹤的能力,他说没找到应是真的没有。 当年阿七曾告诉过自己,他是顺平郡王府的家生奴仆,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顺平郡王府当值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人,是阿七本就是在骗她,还是阿七……也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阿七呢? 那么阿七又究竟是谁……他又在何处呢?!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三章 谢昭宁正捏着信纸,觉得茫然四下而生,前世之事一团迷雾的时候,姜芫和姜茜两个表姐来了。 她们已经赶着马车在照壁等了半天,她却还没过来,自然是要来找她了。 “再晚就赶不上傩戏游街了!”姜茜拉着她的胳膊,“什么要紧事,回来不能处理!快走快走!” 姜芫则从她手里把信封抽出来,还给青坞:“有事情都找姑母去,我们要出发了!” 谢昭宁苦笑,两个表姐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像是被挟持的犯人一般,只能嘱咐青坞:“将信好生收着,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料理!” 谢昭宁被两位表姐一路拉着到马车前,两人又你推我拉地把她弄上了马车,似乎生怕她还留恋家中之事。 盛氏坐在马车里,无奈道:“你们一人拧她个胳膊,不怕把昭昭揪坏了!” “不怕不怕,昭昭皮糙肉厚,厉害得很!”姜茜想起那日田庄之事,眉飞色舞的。 谢昭宁嘴角微动,她哪里皮糙肉厚了!两个表姐自小练过,被她们拧紧了胳膊,也会是会疼的!她道:“我若是皮糙肉厚,二表姐便是铜手铁臂,我怎么也奈何不得!” 姜茜却喜滋滋的同意了,她从小力气就大得很。不过祖父说过了,这才是姜家女郎该有的模样!她又从马车的角落里翻出一整套的妆奁匣子,里头有玉梳、玉钏、玉盒等七八样物件,说是答谢她上次的救命之恩的礼物。 姜芫也笑眯眯地捧出她备下的礼,却是一套上好的南京云锦的面料做的褙子和湘裙。那云锦的料子是极新嫩的鹅黄色,似有柔光流动,云纹飘逸,姜芫还在褙子的衣襟上缝了好几个银铃铛,湘裙做了八幅,用的是天水蓝的颜色,绣的是不是常见的缠枝纹或是花卉纹,却是绣了璎珞纹。 谢昭宁很是喜欢,二人又见她穿得素净,逼着她要在马车里重新梳妆。谢昭宁自是抗拒,却被两个表姐联合按住,用姜茜送的妆奁匣子重新给她梳了发髻,戴上玉梳和簪花,换了姜芫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如此三个姑娘才都装扮得簇簇新,盛氏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笑闹,她们都还是孩子心性呢。 等装扮好了,盛氏才告诉谢昭宁:“方才忘了同你说,你大舅舅也回来了,正打算在汴京寻个宅子住下,我们都搬到汴京来。所以一时也没来看你和你母亲,不过已经同他说好了,待他忙完了在大相国寺门口见。” 谢昭宁闻言顿时欣喜,大舅舅竟回来了! 她还以为不知何时才能见着大舅舅呢,这么重要的事,方才舅母竟没有一开始就说。想到还能见到久别的大舅舅,谢昭宁就更是高兴了。 只是她却发现,大舅母提到大舅舅时,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她才拉了盛氏的手问:“大舅母,怎么了,可是大舅舅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她心里涌起些胡乱的猜测,莫不是大舅舅有什么纳妾蓄婢的事?但她记得大舅舅就是个武痴,一心专于军营,对这些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姜芫在旁看着,噗嗤笑了出来,跟她说:“昭昭,你不知道,伯母不许伯父喝酒,可昨夜伯父初归会友,竟喝得醉醺醺才回来,不小心掉进池塘去了,若不是过路的小厮捞得及时,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伯母是又气又心疼,正同伯父生气呢!你一会儿可得帮着劝点。” 盛氏瞪眼道:“我如何心疼他,我巴不得他掉进池塘淹死罢了,何必要捞他出来!” 盛氏这样口是心非,几个女孩儿看着都笑起来。谢昭宁想起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为着大舅舅吃酒,大舅母也不止气过一回了,甚至提着鞭子跟着大舅舅抽都是有的。大舅舅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被大舅母提着鞭子抽得到处乱跑,那样的场景想起来便觉得有趣。 大舅母这次看来是气得狠了,谢昭宁暗想着,一会儿见着大舅舅,定要帮着两人和好才是。 此时马车驶出寺桥,转而进入了小甜水巷,谢昭宁挑起帘子朝外看,见两侧街道皆结彩门,唐家金银铺里,各式各样的金银器陈列,陈家茶饭铺里,热腾腾的炊饼刚出蒸笼。还有数不清的成衣铺、靴铺、香药铺子、傩戏面具铺子。 谢昭宁甚至看到了一家谢氏药行,谢氏药行跨了三间店面,药行里忙碌的掌柜还是熟识之人,模样白胖,生得像个馒头一般。药行今日出售香药丸,他在里面忙得团团转,身后的伙计忙着称药、打包,一派热闹的景象。 她想起,前世自己虽未曾去过大相国寺,但这个铺子却是来过的。当时她虽桀骜不驯,与母亲也不和,母亲却要逼着她学经营药行之事,她不想听从,母亲便把她送到这家谢氏药行里,也不许她跑动,只准她坐在这里看葛掌柜经营,不过她时常从后门偷溜出去,带着青坞在街市上逛一逛。在众人还未察觉的时候跑回来。 现在一件件想来,她与母亲当时关系虽不好,母亲却早在暗中准备把这些都交给她了,只是她自己不留意而已。 马车吱吱呀呀地跑过了甜水巷,才终于在大相国寺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是暗下来,天边涌起深深的雾蓝色。只见一座四柱三楼的琉璃牌楼高高伫立,朱墙蔓延看不到尽头,琉璃瓦覆顶的六十四殿庙宇此起彼伏,钟鼓两楼遥相对立,大相国寺之内已是繁灯璀璨,佛音喃喃,檀香缭绕。络绎不绝的人群往来于牌楼之中,人们都盛装打扮,提着花灯,语笑喧阗。门口这一侧已是停了数不清的精致马车。足见许多达官显贵亦是前来参与盛会。 盛氏从马车里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几盏花灯,兔儿灯,莲花灯,鱼儿灯,叫她们一会儿提在手里。姜芫和姜茜一致让谢昭宁先选,谢昭宁抿唇一笑,知道两位表姐心头所好,避开了她们喜欢的,选了一盏金色的鱼儿灯。 姜芫、姜茜甚是欣喜地捏她的脸颊道:“昭昭真好!” 盛氏一边让女使伏云给几个姐儿点灯,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们不可乱跑。三个姐儿都笑嘻嘻应喏了,盛氏才带着她们下了马车。 迎面便是一阵脂粉香混杂着礼佛的檀香扑面而来, 带着汴京河潮湿的气息。叫几个姐儿精神一振。 只是刚下了马车,却发现两列穿着锦袍,戴璞头的禁军、仪仗队伍站在大相国寺门口,将大相国寺团团围住,旁边红漆底的牌子上用金泥书写:禁军出行,闲杂回避。 许多达官显贵的车马也只能被隔开,遥看着大相国寺不得进。 姜茜几个甚是疑惑:“怎的突然就戒严了,我们还说要去拜药王菩萨呢!” 盛氏一见这阵仗,只道:“怕是有皇族之人出行大相国寺了,只是不知来的是何人!” 谢昭宁知道几位表姐其实意在游街和集市,拜菩萨不过是为着她,就笑道:“罢了,不知要戒严到几时,我们先逛逛集市,一会儿再过来拜菩萨也是好的!” 她拉着三人准备走,这时候,前面却响起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她们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早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穿着身月白色的绸布袍,足蹬牛皮皂靴,脸上戴着个白面的药师面具,正站在马车前。看到她们来了,上前一步道:“几位娘子……” 盛氏却一眼瞪了过去,怒道:“你装什么神鬼!” 那人顿了顿,只能将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略粗犷的男子面孔,方正的脸,五官刀凿斧刻般的深邃,但是留着些许胡渣,模样冷酷可止住小儿夜啼。可此时却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夫人,的确是我!你去妹妹家怎的也不叫我一声!” 谢昭宁在旁见这熟悉的粗犷男子,一想此别竟已是两年不见,笑眯眯地喊了声:“大舅舅!” 姜远望这才发现谢昭宁跟在盛氏身后,顿时欣喜起来,差点想冲过来,像她小时候那样将她抱起来,但看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如何能有这样的行径!顿在了原地,不住地笑:“昭昭也来了,好久没看到昭昭了!快让大舅舅仔细看看!”又说盛氏,“你怎传信没告诉我,也要带昭昭来!” 盛氏冷哼了声,朝前走去了。 姜远望被盛氏这般冷哼,有些下不来台,只能拿着那张面具,讪讪地跟在后面,也不敢上前了。 两个表姐则笑着拉谢昭宁就走:“走,昭昭,我们也逛集市去!” 谢昭宁看着大舅舅灰溜溜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打算一会儿先劝劝大舅母,再拉大舅舅去道歉。凭她对大舅舅的了解,定是到现在都未曾道过歉的。只是大舅母正在气头上,总得等大舅母缓缓再说。 虽然大相国寺戒严不许入内了,但是大相国寺外的街道仍然是热闹的。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街道两旁的灯也全部都点起来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画着各种八仙过海、海狮驼灯,观音赐子图样,无比繁华。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摊位上买什么东西的都有,卖得最多的是各色花灯,傩戏面具,小孩子玩的黄胖娃娃,各种彩色的腰带、丝绦和幞头。傩戏面具也多种多样,除了大舅舅戴的白面药师面具,还有狰狞的小鬼,黑脸的钟馗,青面獠牙的判官,皆以整块木雕刻而成,涂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大 相国寺的集会比那日在三圣寺时看到的集会大了三倍不止,东西也是多的琳琅满目根本看不过来。 此时不远处各种笛子声、锣鼓声纷纷响起,已有各色戴着傩戏面具,装成小鬼、钟馗、神将、灶君的人带着铜锣、唢呐准备游街了,傩戏要开始了。姜茜没见过傩戏游街,很是向往,扯了扯谢昭宁的衣袖道:“昭昭,我们赶紧上前去看吧,不然抢不到好位置了!” 谢昭宁却想起大舅舅还一个人在后面踱步,得赶紧带他去见大舅母,他若是再不和大舅母道歉,一会儿大舅母就气得更厉害了。 她对两位表姐道:“你们先去着!我去叫舅舅过来。” 她往回跑了几步,似乎未曾见着大舅舅的身影。定睛一找,才只见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月白色衣袍,戴着白色含笑的药师面具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卖黄胖娃娃的摊位前,凝视着那些或嗔或喜,神态各异的黄胖娃娃。他的背后火树银花正在表演,灿烂的星火与朦胧的花灯交相辉映。竟显得他的身影有种平日不曾有的从容与优雅。 她心里一气,大舅舅还看什么黄胖娃娃,一会儿大舅母她们都走远了! 她上前几步,伸手牵住这个人的手往前走,一边道:“您愣在那里干什么,我带您去找大舅母!” 她拉着他走进人群里。只是她牵着的这个人好似并不想跟她走,轻轻往回扯了一下手,她却更用力抓紧他,道:“您就别使别扭了,不然一会儿大舅母气得更厉害了!我跟您说啊,您的脾气不能和在西平府的时候一样了,酒也要少喝,大舅母也是为您着想,方才当着大舅母和表姐的面我不好说您……” 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人这般穿过游人如织,走过琳琅满目的花灯彩楼。谢昭宁渐渐觉得自己牵着的这个人有些奇怪,他并不说话,大舅舅一向最是喜欢同她说话了,怎会不回她的话呢? 这时候她似乎才感觉到,这个人的手的触感和大舅舅并不一样。 这个人的手修长宽厚,掌心干燥,略有薄茧。她明明牵着他,却只能牵住他一半的手,仿佛小孩牵着大人,但是大舅舅的手却是十分粗糙多汗的,哪里像这个人的手一般! 她这时候回头看。这才看清楚了!方才她牵得着急,竟没注意这个人似乎比大舅舅还要高些,戴着的白面含笑的药师面具虽是一样的,可是他白衣袍上却绣着暗银色的纹路,足下是一双玄色云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大舅舅! 他是个陌生男子,她竟然牵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不远处火树银花正在表演,灿烂的火花如银河一般铺满天际,天际的孔明灯也在渐渐升起。在他的背后绚烂弟绽放着。此时傩戏的队伍表演着抓鬼,洒着彩纸走过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游行过来的傩戏队伍冲散,她只见到这个人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似乎被涌动的人潮淹没了一般。 这个人是谁? 谢昭宁心里闪过无数这样的念头,可当看到他的背影被人潮淹没的瞬间,谢昭宁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前世她从宗正寺出来,眼睛看不见时,其实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她那时眼前猩红一片,却是大概能看清轮廓的。那时候阿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他总是背对着她,要么伏在案前,笃笃地给她捣药,他总是能弄到一些极好的药,他在她的掌心写,是去药房里偷来的。要么背对着她,给她做花糕,做炖羊肉,他又告诉她,这是从厨房里偷来的。他总是这么东偷西摸的,谢昭宁非常担心他哪日被人发现了,被打死赶出府去。 可是这么好的食材,他却总是做得很难吃,她觉得用这么好的食材做出这么烂的味道,也是一种难得的天分。但是她也不会打击了他,每次吃完都笑着夸好吃。 所以她最熟悉阿七的,便是他的背影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竟然与阿七的背影好像! 顾思鹤刚告诉她,他在顺平郡王府并未看到阿七…… 这个人和阿七极像! 谢昭宁心里一急,连忙追了上去。可这时候追随着看傩戏的人群汹涌而至,更是将二人阻隔开,隔着热闹的,戴着各色面具的汹涌人群,谢昭宁看着这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着急。 她要把这个人拦下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四章 傩戏游行越来越热闹,扮鬼的、驱傩的身着彩衣,跳着刚劲的舞姿,花车、舞龙的队伍也加入进来,那个人的背影却不见了踪影。跟着她的两个护院也早已被傩戏的人群冲散,被她甩在身后。 人流密集,谢昭宁也不能穿过人流到对面去。 她四下看了看,这条巷子似乎是前世被母亲安排来药铺学习时,她时常溜出来玩的巷子。她记得巷子左侧有两座宅邸,中间的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另一侧! 想到这里,昭宁立刻朝旁边的巷子跑去,她以前时常跟着青坞溜出来,却也不怕这巷子。何况此时巷子里也点着花灯,并不昏暗,只是少有人走过。 昭宁几步穿过这条巷子后,又穿回了大街上,花灯、火树银花、傩戏游行依旧在继续。此时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喧嚷的人群仍在游行,可是她众里寻他,四下看去,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谢昭宁一时间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激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是了,不过是她牵错了人,在这般繁华璀璨中看到一个幻影罢了。阿七即便不是哑仆,可又怎会这般巧,在她刚得知了顺平郡王府没有阿七的消息,便在这陌生之地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呢。 她站在街口站定了脚步,此处离大相国寺的后门更近,卖各类土产物品、香料药物。这些东西都有着浓烈的芳香气味,它们与寺庙中隐逸的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谢昭宁仰起头,看到寺庙屋顶的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翘脚昂起,仙人指路。此时寺院中响起悠长古寂的钟声,一响,两响,像是从山上层层弥漫而下,从外到里荡涤心灵。 宛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谢昭宁循着屋檐翘脚上,琉璃所制的仙人指路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她又见着那人的背影,正站在游龙舞狮的队伍前,提步仿佛要往暗处而去。她眼睛一亮,这次不再等了,而是立刻上前几步穿过人群,在三条街巷的岔口上,生怕他再走了,隔着衣袖抓住了此人的手腕,仓促道:“这位郎君请留步!” 果然仍是方才的那人,他回头看着她,仍戴着那副白面的药师面具。 此时旁边的盒子花灯正要绽开,周围的人已准备点火。 大概是这良夜也让她混乱了心神,心里念头急转,只想着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说唐突,只觉得若是今日错过怕是日后再没有这样的时机了。所以突然伸手,将对方的面具摘了下来!瞬间谢昭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仿佛被箭矢瞄准,有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盒子花灯落下如琉璃般一串串五彩的花灯,将朦胧的夜色也映照出五彩的光芒,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照亮。他鼻梁高挺,五官英挺端然。却生了一对平和又深邃,如湖泊般的眼眸,一眼看过去叫人完全看不透。眉梢微弯,嘴唇线条柔和。 他身形高大结实,比她高了许多,她的头顶几乎只到他的下巴,因此仰看着他的面容,而他也正俯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花灯 璀璨的光,也倒映着她仰望他,梳着双髻,举着药师面具有些茫然的模样。 五彩花灯的光芒落在他的眉宇上,落在他的肩上,好似星辰也落在他身上般光华熠熠,眉目粲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感,却不知为何,又隐含渊渟岳峙,叫人并不敢多看的气质。 谢昭宁只是因这个人的容貌愣了一瞬,只觉得此人如此气度,又怎会是哑奴阿七呢。何况她触及他掌心内侧,却并未摸到一道刀疤,她记得阿七的掌心深处是有一道刀疤的,阿七说,那是他年少时采药受伤所致。 此人不是阿七了! 可是此人的面容,她也是越看越熟悉的,昭宁在心里冥思,随即又立刻欣喜起来。这个人……不就是沈先生吗! 前世教过她下棋,学识渊博,隐世不出的那位沈先生! 谢昭宁突然想起,前世也是在这附近遇到的沈先生。那时候她被母亲送到谢氏药行学习,时常偷跑出来玩耍,有一次追一只三色花的猫儿,竟莫名跑到了一座小院中,偶遇了独自打棋谱的沈先生,她对着棋盘一时出神,在旁边看了半天,竟指出‘我觉得应下在这里’。沈先生才看她一眼,问她是否学过棋,谢昭宁摇头,沈先生眉梢微动。从此她时常利用去药行的机会找沈先生看棋,沈先生也不拒绝,反而教她下。久而久之,她的棋艺突飞猛进,与旁人对弈竟极少落下风。 但是与沈先生下棋,仍毫无例外是输。谢昭宁才明白沈先生的棋艺有多厉害。后来沈先生教她棋谱时,还顺带教她读书,她也学得甚好,只可惜前世她贪玩好动,静不下心来好好练字,这也是沈先生对她最为无奈的地方。 之前她还几次想过去找他,想让他来继续教自己,甚至有次派人去问过葛掌柜,但葛掌柜却告诉她附近并无此人。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再度遇到了他! 只是如今,沈先生还不认识她,谢昭宁即便想喊他,也怕人家觉得她莫名其妙。但是遇到故人总是令人开怀的,何况沈先生曾对她极好,明明清贫度日,却还送过她好几本收藏的棋谱孤本。 谢昭宁正想和沈先生多说几句话,请他回来继续教自己,却在此时异变徒生! 他们二人站在三条街的岔口之上,游龙的队伍与舞狮的正好经过,那队伍之中,竟有十多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从游龙之下抽出数把雪亮的长刀冲出来,舞狮的队伍也不遑多让,也从舞狮的身体中抽出长刀迅速对敌,两伙人竟然当街拼斗上了! 刀剑无眼,怎能不伤及无辜,谢昭宁心里一惊,想着记忆中沈先生学识渊博,又怎会习武呢。他虽看着高大健壮的,说不定动起手来还不如她呢!来不及跟他说话了,她隔着衣袖拉着他的手腕后退数步,将让两个人藏于一盏巨大的白象驼宝瓶的花灯之后,她还伸手一拉,让他掩在自己身后,低声道:“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你别怕!我们先看看再说!” 身后的男子见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眼中微闪过一丝错愕。看到她竟站到了自己身前,一副竟要护着他的模样 (),又是笑了笑。 在谢昭宁看不到的地方ˇ[((),他伸手略微往下一压—— ——暗中无数的禁军,便因此将寒光森森的弓弩收起! 谢昭宁自然看不到这般动静,她正注视着那两帮血拼之人,为首两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是他们都戴着傩戏面具,她一时也分别不出来。但等她再多看一会儿,却从其中一个人提刀隔档的举动中,认出这个戴着青面獠牙傩戏面具的,穿着件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戏服的,竟然是顾思鹤! 她从小看着大舅舅和军中将士习武,便练就了一件本事,能从对方打斗的动作分出此人是谁。 她一时更感无语,顾世子爷为何行事如此诡异?一会儿是在田庄算计她,一会儿又是在大相国寺戴着面具同旁人火拼,他哪里像个世子爷,他就不怕被提点刑狱司抓去关起来吗? 与他对打的人则戴着黑色的阎罗面具,手上的功夫也并不比顾思鹤差。两人打得不分伯仲,几乎快要火光四溅,怕被二人误伤,当中已形成了一大片空地。 谢昭宁看了会儿,只觉得另一人似乎极像赵瑾的身手,毕竟这天底下能与顾思鹤血拼这般久的人恐怕不多。两次遇到他们都在打斗,亦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仇怨! 两人的刀剑拼在一起,顷刻间又后退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人笑道:“赵郎君雅兴,行走于外时风光霁月,普济天下,旁人怕是不知你是如此之人吧,差点杀了一庄子的人?” 黑色阎罗面具的人冷笑道:“上次之事,不是你暗中先断了桥吗,恐怕彼此吧?” 谢昭宁心道你们二人谁也没做什么好事,现在藏得比谁都深,以后杀的比谁都狠,都是彼此彼此吧。 两人对话完却再度拼斗在一起,此时方才的盒子灯乍然崩开,竟还藏了许多人在当中,加入了拼杀的队伍之中。这帮人竟比这两帮人拼杀得还要凶横,且竟是杀机无限的模样,连周围普通百姓都要杀。一时间三拨人竟拼杀在了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盒子灯中藏着的篝火散落各处,有一火落在了面前的白象驮宝瓶的花灯上,那足有两人高的花灯一整个都是由纸和绢布扎成,落上篝火后瞬间就熊熊烧了起来。 这第三波人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们和顾思鹤、赵瑾又有什么关系?谢昭宁也并不知道。可如此一来,此地久留危险,刀剑无眼,何况沈先生还在边上,怎能让沈先生参与这等打打杀杀的事呢! 她转身对沈先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不要紧张!” 她也不管沈先生是不是答应了,隔着衣袖拉他向前跑。不光是她们,许多百姓、傩戏的舞者也都不演了,径直四下溃散,她拉着他跑得急促,也没有注意沈先生究竟是什么神态。 谢昭宁带着沈先生跑入方才来时的巷子,一转身,将所有的繁华和混乱抛诸脑后。此时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半悬于天际,银白色的月光柔软地落在巷子里,落在两个人身上,落在起伏的屋檐上。 夜色中只 () 余急促的呼吸,因急促奔跑而混乱的心跳,还有隔着衣袖,触到的他掌心的微热。 终于她听到身后之人,以温和低磁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这位姑娘,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毕竟是十多年未曾来过了,又是月色之下,昭宁正在找路,闻言道:“你先不要着急,我还在看呢!” 而两条巷子之隔,方才的打斗之地,谢昭宁此时看不到的,是无数禁军从巷子,从花灯中破出,手持长刀,朝着混乱的打斗包拢过去。禁军出手如何训练有素,立刻控制了局面。同时另有禁军包拢巷子两头,不准百姓再入内,整个游街的巷子都被水泄不通的禁军占据。第三波出来的人中,有人见此场景惊疑道:“中计了,快走!” 他们立刻想跑,此时暗中却射出无数的箭矢,将他们的身体洞穿。 而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之人见此,心里也暗道不好,怕是牵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纠缠中,立刻一纵身上了屋顶,竟几个回鹘之下不见了踪影。 戴黑色阎王面具的赵瑾如何肯罢休,立刻就要纵身上前追击,定要把这个几次三番同自己过不去的人拿下,此时禁军中有一留着胡须,穿锁子甲的将士连忙拦住他:“副指挥使,那人并非关键,你不必追击!” 赵瑾取下面具,露出俊美如水墨画般的面容,冷声道:“你们如何能知,此人身手谋略皆是极致,我也只是堪堪能挡,眼下还不知来路,若是不除,日后定是大患!” 将士又道:“可是副指挥使,君上有令,要你现在立刻进大相国寺待命!” 赵瑾听此,纵然不甘放跑此人,也只能忍气接了令,随即上了来人的马,纵马进了大相国寺之中。 …… 而谢昭宁终于到了她想找之地,谢氏药行巷子后的一间小院附近,也是谢氏药行旁边的一处别院附近,她记得前世,沈先生就是住在此处的。 但是她毕竟现在还不能知道,若是径直说了,岂不是显得太过古怪。因此她放开了沈先生的衣袖,此时月色之下,见他神色仍然平和,就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微有波动。才笑道:“方才唐突先生了,只是刚才看着,觉得先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眼下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我认错了。还望先生勿要见怪!” 沈先生略微颔首,声音仍然柔和道:“无妨!如此,便暂别了吧。” 看到沈先生果然前行,朝着那小院的方向走去,正要推开院门,谢昭宁在背后道:“等等,你竟是住在我家药行隔壁吗?” 谢昭宁叫住他,却是有缘由的。 前世她与沈先生虽是偶遇,但是沈先生却对她极好,她来请教或是学下棋的时候,沈先生从没有不耐烦过,她所有的问题,不管是药行的还是家里的,先生都耐心地回答她。沈先生日子过得穷困,寻常什么用物也不敢买,却会为她准备好糕点。且后来,还因为她顽劣惹祸,沈先生为了帮她,耽误了科举。后来只知他没有金榜题名,从此便在汴京消失不见,她也再未见过他。 这也是她 极为后悔之事,先生如此穷困,却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坚持,也不过是为了金榜题名,可是却断送在了她的手里。 她此生唯两件事,一件就是让恶人有恶报,另一件就是要让那些对自己好的人过得好。既然再度见到先生,她便在心里发誓要对他好,助他金榜题名,弥补她前世的遗憾! 她亲眼见着,沈先生的手顿了顿,随后他道:“这周围邻里和睦,所以住在此处,附近药行的掌柜人也不错。” 谢昭宁听了眼睛微亮,看来先生不仅已经住在此处,还提前和葛掌柜见过面了,那更好方便她拉扯关系了:“那您就是沈先生吧,我听葛掌柜提起过你!” 只是这时候巷子口又响起了凌乱之声,她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进去再说?” 先生顿了顿,还是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却是不紧不慢的,谢昭宁在他身后暗想,先生好像永远都这般从容,她就未曾看到过他对什么事情慌张过。可是现在两人是有性命之虞啊,他动作能不能快些! 她忍不住催促道:“先生还是快些吧,一会儿那些人该杀过来了!” 沈先生似乎笑了一声,然后道:“好的,不着急。” 门终于打开,谢昭宁一看,入目是三面环绕的屋子,院子里铺了青石板,植了一棵枣树、一棵葡萄藤,洒扫得干干净净。葡萄藤下放置了石桌与四方小小的石凳,枣树下则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她前世常见这道门,却从未见此门开过,也不知是通往何方。两侧抱厦紧闭,正屋却是虚掩着。整个屋宇简单而干净。 虽院中并未点灯,但此时柔和的月光却静静洒在庭院之中,一切都看得分明。果然就是前世那间院子。 天色已暗,庭院里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进了堂屋之中。谢昭宁又一看,堂屋中仅一套木桌木椅,一只藤柜,其余什么也没有,实在是家徒四壁! 沈先生又拿起桌上的一盏桐油灯,用火折子点亮了,桐油灯昏暗的光芒落在屋中。谢昭宁看了更是感慨,先生竟然连蜡烛都买不起,用的竟是穷苦百姓点的桐油灯!她记得前世先生跟她说过,他虽是举子,但是家道中落,又没了父母,所以日子过得艰难。 以前她只有囫囵的印象,现在仔细观察先生的住处,才发现自己前世当真不好,先生如此清贫,她竟也没注意,不知给先生添置一两件家什,也不知给他送些日常的用物。 两人坐下了,谢昭宁才道:“葛掌柜同我说,先生到药行去买药,正逢下面的药行过来报账,先生却一眼就看出他给的账目有问题,指了出来。若非如此,恐怕药行损失便大了。对了——先生既然是近些时日才搬来的,不知来这汴京是做什么的?”前世先生就是这么认识葛掌柜的,既然此时先生已经和药行打过照面了,那此事必然已经发生了,所以谢昭宁面不改色的说着谎,只需日后跟葛掌柜串供一下便可了。 她十分自来熟地提起桌上的水壶,又拿起了粗陶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才跑了一阵却是渴了。 沈先生的目光正好落到了桌上那几篇策论文章上,顿了顿,才解释道:“我是从……江西来赶考的一名举子,今年正月就是春闱了,故才在此住下,准备科举之事。” 谢昭宁心里一笑,这和她前世问先生话之时,先生答得差不多。 她又道:“先生见谅了,这一片的人员流动,药行掌柜作为里正都是要负责的,我也须得问清楚。你尽管放心,你对我们药行有恩,我十分感激先生,你就在这里好生住着,若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或是这屋宇的租子……”谢昭宁看了看周围家徒四壁的模样,顿了顿道,“总而言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告诉葛掌柜,一会儿我再派人给先生送些用物来!” 她这段时日定要将先生照顾好,他缺什么便给他送过来,有什么时论文章也要买了给他送过来,凭先生的才学,只要她在物资上供应充足了,何愁先生不能金榜题名。 先生眉梢微动,笑容不变道:“那就谢过姑娘的一番美意了,不过,我平时也没什么缺的。寻常用物也是足够的……” 谢昭宁心道,看这家里的模样,穷得快连饭都吃不上了,先生竟还推拒她的救济,可见先生是当真有傲骨的!读书科举又是多么花钱的事,先生一向为人清高,并不肯替别人做事来换钱,自然是坐吃山空,越来越穷。 她认真地道:“先生,现在全国各地的举子都在流入汴京,这周围的屋子涨价有多厉害,三间屋宇恐怕要三十贯才能租到了。寻常用物也都会涨价,并非说是先生支应不起,而是若能省下来买些笔墨纸砚,时论文章,岂不是对你应试大大有利吗?” 先生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些深思的神情,谢昭宁却想着,自己是不是说过了,举凡贫寒之人,如何会喜欢旁人说自己的贫寒呢。但是她更怕先生孤傲不肯,不知道汴京这天子脚下,花销究竟有多大。等临近正月,整个汴京城怕是东西之价都要翻一倍的,到时候,只怕一双普通的绫袜也要卖四十文呢。 不过所幸,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先生应是也感觉到,在汴京生活,凭他的财力,只怕是会捉襟见肘。只见先生想了想笑道:“如此,那我便乘了你的美意,多谢了!” 谢昭宁听到他同意了,这才高兴下来。她一开始还想着,要不然请沈先生做她的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只是想到难免要耽误人家的科举正途,还是不提得好!就让他在此安心科举,弥补前世的遗憾。 她盘算了一下,此时已是五月末,正月就是春闱,那么先生还有七个月可温习功课,到时候参加礼部举行的省试,若是过了,便能再参加殿试见君上圣容,得中前三甲,便有了正经的进士出身。若是才学、样貌皆出色,说不定还能位列一甲,到时候骑马游街何不风光。 虽如今聚拢到汴京准备参加省试的举子已经过万,最后从中擢选的前五甲也不过五百人,但先生有这般才学,她相信先生定能得中! 谢昭宁走向大门边,倚着听了一会,并未听到门外声响,想来那些追兵应该已经走了,她也该回去了,否则大舅母就要担心了。便对仍坐在那里看周围环境的先生说道:“那便这般说定了,我也要走了。”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听说如今君上临朝,势力交替,朝野动荡,你就好生留在这里,你既是外地来的,记得切莫乱跑了,免得横生枝节!” 沈先生似乎又露出些许好笑的神色,但是又点头:“……好,我不乱跑!” 见沈先生点了点头,谢昭宁才站起来匆匆离开。 沈先生看着她离开,只见她在门口还辨识了一下方向,才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他静坐在桌前,拿起方才那些策论文章看了看,又从桌下小抽屉中,拿出一只朱笔,在上面勾画。 此时,数十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皆都恭敬跪下。 沈先生头也不抬,语气淡漠地道:“将那些人交往皇城司,吩咐赵瑾刑讯吧。”又道,“另外,查查方才那女子的来历。” 为首之人立刻应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五章 谢昭宁在大相国寺门口找到大舅母她们时,她们也在找她。 也不光是她走散了,那三伙人藏在傩戏和花灯的队伍里打斗,将傩戏的队伍冲散,两位表姐也走散了,被人流裹挟了很远,好歹一路是护院紧跟着,并没有出什么事。 谢昭宁因找到沈先生耽搁了许久,所以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只见大相国寺门口,两个原本随着她的护院被大舅母正骂着,两个表姐站在一旁也是惊魂稳定的模样,大舅舅和另外四个护院却不在,想必是仍在找她。 她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一阵愧疚。虽当时自己也是为了躲避那些刺客,但毕竟也是耽搁了。 她连忙几步上前,唤一声大舅母。 盛氏才转过头来,只见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肿的,发髻微松。看到昭昭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扑上来将她抱住,大哭道:“我的昭昭啊,大舅母还以为把你弄丢了,还以为你被人牙子拐去了……大舅母领你出来的,回去怎么和你母亲和祖母交代!” 大舅母身材丰腴,怀抱很是柔软,并带着甜甜的香膏味道,她这样的大哭,立刻让昭宁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心里对自己的责怪又深了几分。连忙道:“舅母不哭不哭,我没有事的!也不关两个护院的事,我们遇到了刺客……他们也是被人群冲散了!” 她知道自己若不解释,这两个家生的护院想必回去就要被狠狠责罚。依照舅舅舅母治军时严格的性子,打半死也有可能。但舅舅舅母也通情达理,若知道与他们无关,也自不会罚。 盛氏还是没有止住哭,兀自搂住她不放,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似乎还在确认她是不是完好的。 这时候姜远望满头大汗地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院,他还没走近就道:“阿敏,不好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人。这是京畿重地,咱们又不能派人来找。我看我们顾不得别的了,得赶紧报了提点公事司,便说丢了个女使,叫他们派人帮忙寻找……” 他走近了些才看到被盛氏抱着的昭宁,眼眸一亮,大喜过望:“昭昭,你回来了!” 他几步走近,看到昭昭果然还是完好的,一个驻守边关的汉子,竟也眼眶一红噗嗤噗嗤往下掉眼泪,忍不住抓住谢昭宁的肩,哭嚎道:“可把大舅舅给担心坏了,快让大舅舅好生看看!怎么和护院分开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昭宁看到大舅舅一个粗犷男子竟哭成这般模样,却觉得有些好笑。旁人是不知的,外表粗犷的大舅舅实则多愁善感,很容易哭,以前在西平府,他就是看皮影戏都会哭。 她像儿L时那般拍拍舅舅的手臂安慰他:“舅舅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盛氏这时候却已经止住了哭,伸手打了大舅舅的背一下,叱道:“哭什么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里怎么了!”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几乎哭成了泪人。 两个表姐在旁看,窃窃地笑。 姜远望却知道,盛氏这一巴掌才 是原谅了自己,这才放开了昭宁,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着急昭昭嘛!还是阿敏你最镇定,你最好!()” 盛氏见他这样说,哪怕生着气也绷不住露出笑容,夫妻此前的吵架便算是过去了。 一行人先上了马车,幸而舅舅赶来的马车极宽敞,仍能坐得下。她们要先把昭宁送回去。 马车吱吱呀呀地跑起来,谢昭宁说了自己的经历,自然略去了救沈先生那一段。 姜远望才说起自己了解的事:……听说这次夏州大捷,君上应是要来大相国寺上香告慰祖先的,不过却没有来,倒是禁军抓了几个谋逆之人,只是还不知幕后主使。()” 盛氏愤然说:“君上虽登基了,这朝野却是不太平的。当年高祖皇帝是越过太上皇,直接定了君上的太子之位,高祖皇帝驾鹤西归了,君上才逼太上皇退位的,可我看朝野之中不服他的人还多得很,那些此前一心效忠太上皇的世家,恐怕不会全然服了君上。还有一些暗中骂君上的,说他狠毒无情不择手段……不知怎么才骂得出来!” 盛氏与姜远望一样,她们都常年在西平府,常年上阵杀敌,对君上极是崇拜。 谢昭宁自幼听着庆熙大帝的事迹长大,又蒙大帝领兵收服西平府,对大帝自然也很是敬仰崇拜。哪怕知道赵瑾其实是大帝的亲侄儿L,也未曾因赵瑾改变过对君上的看法。西平府诸人皆是如此,毕竟若非大帝,西平府还在战乱中。她记得十岁时,就看到西平府普通百姓家供奉了君上的神像,说是可以驱邪镇宅,而此时君上才不过弱冠之年。那时候甚至连大舅舅都喜滋滋地在堂屋里供奉了君上神像,她还经常去拜,希望大帝保佑她逃学不挨打。自然了,大帝又是如此传奇的人物,别说是她了,就是大舅舅和大舅母也从没见过真人的。 不过感叹完了这个,盛氏和姜远望也不再说君上之事了,而是谈论起在汴京找房子之事。 外祖父年纪大了,眷念故土,倒是不想搬。可姜远望回来后,却要到金吾卫任职了,自然是住在汴京来得方便,大舅舅说本想与谢家住得近些,到时候来看昭宁和姜氏也方便,不过谢家周围甜水巷、榆林巷、东秀巷都靠近御街,寸土寸金,早便让各个官宦家占据了。姜家便是不缺银钱,也租不到此处来。 只能退而求其次,租住在御街对面偏远一些的崇明门内大街,租了座三进的宅子。二舅舅虽不来,但两个表哥表姐也都来住。谢昭宁听了已极是高兴,虽住得略远一些,但比原来在顺昌府是近了极多。她若是想,坐个马车小半个时辰便能去找舅舅、舅母和表姐们了。眼下舅舅和舅母还要回去收拾,一个多月后便正式搬来住。昭宁听了便已经开始期待了。 待到了谢家,大舅母亲自下了马车,将谢昭宁送回了谢家之内。大舅舅本是想下来看看母亲,得知姜氏有孕之后,他便甚是激动。大舅母却说姜氏如今怀得艰难,恐怕此时已是睡下了,何以吵了她休息,等搬好了家再来叨扰也是不迟的,大舅舅才作罢了。两人与昭宁告别后便先让车夫赶着马车, () 带两位表姐回去了。 昭宁这次出行并未带女使(),等回了锦绣堂?()_[((),青坞已经备下了沐浴热汤等着她,另有一份她惯常爱吃的小甑糕,还热腾腾的,放在蒸笼里端上来,青坞笑着说:“……是夫人亲自去小厨房做的,说您在街市上逛,肯定会连吃饭也忘了,您又不爱吃外头的吃食,定是会饿的。奴婢们拦着她,夫人还说‘若是怀孕了便左也不能动右也不能动,才是怪事’把奴婢们都赶出了厨房。” 昭宁接过那只冰裂纹的浅口盏中盛放的小甑糕,她对甜食向来一般,可小甑糕却是她喜欢的,绵软的甑糕,浓郁的红枣香气。可是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的?且还知道她在外面逛,定是不会吃东西的。 大舅舅和大舅母对她虽好,但两人都是性子直爽之人,是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的。可姜氏看起来又哪里像是这般细腻的人,或许是母亲还是不一样的,昭宁不由笑了笑,她突然想起前世,她每每犯错被责罚,或是因旁的事伤心欲绝了,回到院中便有一盏小甑糕等着她,也是用这样冰裂纹的瓷盏盛放着,热腾腾的,甜蜜蜜的,她知道院中的女使婆子是不会做的,却从未问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原来一直都是母亲送来的。 送她去药行之事也是,母亲曾一点点、一滴滴的在爱她。昭宁心里暖融融的,原来这便是有母亲的感觉,她出门在外,是有人会惦记她的。 昭宁吃了糕再沐浴了,依靠着罗汉床上的小几上,长发未干,她将之拢在肩头一侧,准备立刻给葛掌柜写一封信,让他好生照顾先生。先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必是什么营生也不会的。虽沈先生不是阿七,甚至她现在都在怀疑,阿七是否真的存在过,亦或许只不过是她那时困顿不已,所以臆想出来的罢了。但是沈先生她也是必须要帮的,决不能让他如此才华再度耽误了。 前世昭宁曾让人看过先生的文章,都说是字字珠玑,文采斐然,若是应试了,定是能高中的。 一盏烛台柔和地亮着,她栖在烛火之下,给葛掌柜写信,又叮嘱青坞:“……买了四季被褥,笔墨纸砚送去大相国寺旁的谢氏药行,另备下每月十贯钱,交给一位进京赶考的沈先生,他便住在药行旁侧。”待写完了信,她又想了想,先生前世似乎并不在意吃穿,每次她去看先生,他都在那里喝茶、练字或是打棋谱,他的书童也不爱说话,他那个院子总是很孤寂的。又想起先生说过,他家道中落,父母早早地逝了,所以也习惯那般寂静了。但是现在她却觉得,人还是要活份些的好,又道,“……再买只小凤头鹦鹉送过去!” 小鹦鹉叽叽喳喳的,想必先生就觉得热闹了吧! 青坞知道昭宁前段时日便在找教书先生,只觉得她是找到了罢了,因此笑着应下。 随即红螺从外面走进来了,她进来先解开了斗篷,才拿了给谢昭宁通头发。一边道:“娘子,今儿L下午,二娘子从平阳郡主那里回来了,是特地派了马车送回来的。听说高家大夫人带她去见了淑太妃,给太妃献了字,太妃得知其救治高家娘子之事, () 很是赞赏(),特赐了‘妙心娘子’的称号?(),现如今已经传开了。堂祖父听说了很是高兴,让郎君好生嘉赏二娘子。郎君便把二娘子的婢女等都还了回去。” 谢昭宁听到此眼神微动,她并不信平阳郡主能如此轻易带谢宛宁去见太妃,更不信太妃能轻易地给谢宛宁这样的称号,这称号虽并非品秩,但却是对谢宛宁极其有利,便如前一世的慈济夫人一般,从此她的地位便不同于她们这些普通的世家女了,谢宛宁日后若是想要高嫁,也更容易了。 高大夫人……那是蒋姨娘的人脉,蒋姨娘只是被禁了足,可她那些人还在外面行走。她甚是怀疑这当中是蒋姨娘替谢宛宁牵线搭桥,替她塑造这般的声势。为了哪怕姜氏极不待见谢宛宁,想要折磨她,但在如此称号之下,堂祖父为了家族荣誉也要护着谢宛宁,父亲向来就唯堂祖父的话是瞻,谢宛宁在他眼里又没有大错,自然也会护着谢宛宁。 可是蒋姨娘为什么辛苦为谢宛宁谋划这般多?甚至连她的亲生女儿L谢芷宁都没有这般好。 谢昭宁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突然想起此前,母亲冲出去打谢宛宁的时候,蒋姨娘却立刻冲出去护谢宛宁,若只是纯粹的合作,蒋姨娘有必要这般相护吗?且前世蒋姨娘得了谢氏药行,也是一人一半分给了两人,甚至给谢宛宁那份更是珍贵,因为有治疗时疫的方子。 蒋姨娘和谢宛宁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谢昭宁又想起白姑说:“……家里有一个秘密,夫人知道了,所以蒋姨娘才留不得夫人……” 究竟是什么秘密,为什么母亲知道了就难逃一劫了?如果所有的推测都是真的,那就是说,蒋姨娘是非常怕这个秘密曝光的。如果她知道了这个秘密,能不能趁蒋姨娘还没被放出来,蒋家还没有真正地起复前,用手段彻底扳倒蒋姨娘呢? 谢昭宁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却又是这时候,青团有些慌张地进门了,向她简单地福了个声道:“大娘子,您快去荣芙院看看吧!夫人、夫人有些不好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六章 昭宁前往荣芙院时,头发仍未干透。 但是她也顾不得了,只用发簪匆匆一挽,披了件蜜合色褙子,便赶紧往母亲那里赶去。 到时一看,荣芙院灯火通明,女使姑姑们端着热水往来,而范医郎的马车竟直接停在了荣芙院的门口…… 昭宁心里一沉,若非紧急,外面的马车怎会直接进了内院来。这样直接进来,定是情况紧急,父亲直接允了的。 她连忙往里走,只见谢煊果然正在里面,还穿着从省服,他这两日公务繁忙,他应是直接从书房里过来的。而姜氏伏在床头,正吐得天昏地暗,但已经是吐不出东西了,呕出的都是苦水,夹杂着血丝,看得人触目惊心。谢煊在旁亲自照料姜氏,竟也不嫌呕吐物的酸腐味,待姜氏吐完,立刻用帕子给她擦拭,同时对旁的含月道:“快将漱口水端来,一直这般吐,恐怕会坏了牙齿。” 含月连忙将漱口水端上来,谢煊又亲自喂给姜氏,并顺着她的背安慰她道:“阿婵不怕,你不过是孕吐得厉害些罢了!我在这里陪你。” 见父亲焦急的神色不像假,对母亲也是照顾有加,谢昭宁心里稍霁。 姜氏也看到了她,勉强问她:“昭昭,你怎么来了。你累了一天了,该回去好生歇息……”话没说完,却又俯身干呕起来。 谢煊连忙扶住她:“你吐得厉害,莫要说话了!” 此时范医郎也正在旁观察母亲吐的模样,他旁边的含霜手里还端着药碗,看来是方才才给母亲服了一副药,却是不见起效。昭宁心里念头几转已是明白过来,谢煊念着自己刚从大相国寺回来,应是辛苦,恐一开始是没想叫她的,直到找了范医郎吃了药也不见效,才叫她过来。 含霜果然在旁边同她说:“……夫人从小厨房出来,便一直觉得不适。竟吐得止不住。郎君见吃了药也没止住,才叫了娘子过来。大郎君昨夜去了右卫训练,消息一时半会儿是递不进去的,也只能叫娘子了。” 谢昭宁颔首,看着母亲只觉心里焦急。 母亲又吐了一会儿终于止住,可是仰躺着迎枕上,却已显得面色苍白如纸,连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立刻围拢上去,范医郎再度重新给姜氏诊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没有说话。 谢昭宁明白过来,立刻邀了范医郎:“不扰母亲休息,范先生到屏风后与我说吧?” 到了屏风之后,确认姜氏听不到了,范医郎才为难道:“恕老朽医术不精。尊夫人前些日子看脉象只是有些胎像不稳,但眼下却不知怎的,竟身子极其不适,异常呕吐,不仅汤药喂不进去,呕吐中竟夹杂血丝,老朽方才瞧着,夫人的唇色也隐隐有青紫。这皆是母体不足之相,这胎若能顺利落地,夫人还可无虞,可再这么吐下去,胎儿于腹中出了意外……那夫人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谢昭宁听到这里,只觉手脚都冰凉了起来。范医郎说是自己医术不精,可她与范医郎多年交道,岂不知他已是极负盛名的医者,这甜水 巷周围的世家都是他在看病。若他都说并无把握,再请十个医郎来看,恐怕也是一样的说法。() 她看向范医郎,低声问道:医郎可有旁的办法?无论再精贵的药,我谢氏也是拿得出的。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范医郎叹息:“大娘子,老朽自与老夫人治病,与你们也打了十多年交道了。老朽只能尽力去保,但与大娘子透个实话,老朽心中却着实没有把握的……”又轻叹道,“老朽先下去,给夫人开几幅药方吧……总是要尽力试试的!” 谢昭宁才点点头,强撑着送范医郎去写药方,又让白姑跟着范医郎去抓药。 待青坞过来扶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恍惚间已经站不稳了。她深吸了口气,只轻声吩咐青坞:“传话到各个药行,定要找出精通妇儿的医者来,有多少算多少。再备下各类吃食,各种口味都要有,只要母亲能吃下去就是最好的。另外,发生的一应事情都要瞒着祖母,不要叫她老人家担忧!” 祖母眼下身子刚好些,每日都能在院中走走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决不能让她因母亲之事病倒。 青坞应喏去办。 谢昭宁趁母亲昏睡之时,将方才范医郎说的话告诉了谢煊。谢煊也十分担忧,一直守在姜氏床边,尤其是姜氏因难受皱起眉的时候,他便细细地摩挲着姜氏的额头与太阳穴,用手轻轻按揉,姜氏便能好受一些。 谢昭宁在一旁看了看,她其实一直不明白,母亲和蒋姨娘之间,父亲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以前一直以为,父亲是更在意蒋姨娘的,与母亲也不过是一些夫妻情分罢了,但眼下父亲的担忧似乎也不作假,母亲有孕这段时日,他似乎连正在禁足的蒋姨娘都忘了。 亦或是男子都是如此,谁在眼前便喜欢谁罢了。 谢昭宁并不再想,而是对谢煊道:“父亲明日还有公务,不如让我来照顾母亲吧!” 谢煊却道:“你累了一整日,回去好生歇息。这家里父亲还是顶得住的。”说着一面派人去衙门里请公假,一面让女使送谢昭宁回去歇息,“你白日再来换我就是,晚上自是我照顾你母亲。等你哥哥回来,就让他暂时告假右卫那边,白日就让你哥哥来。” 谢昭宁虽不放心,但还是被送回了锦绣堂休息,谢煊则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姜氏一整晚。 而后大半个月,昭宁都在到处寻医,姜家得知了亦是全力出人寻找,但是来的医郎和范医郎说话如出一辙。且无论什么口味的饮食与汤药,姜氏皆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吐的时候极少,人眼瞧着瘦了一大圈。谢煊仍是夜夜来守着姜氏,只是衙门那边也不能一直不去,便去半日,再补眠半日。谢宛宁请示要来侍疾,姜氏自是不许,谢煊便只让她给姜氏抄抄佛经罢了。 昭宁每晨处理完药行和管家之事,便来看母亲。如今她忙着照看母亲,便由白姑和药行的葛掌柜先处理得大略,昭宁只需最后下决断便可了。白姑和葛掌柜原还有些担忧她年轻经验不够,但见她竟样样处理得当,仿若已管家数年一般,也暗暗佩服,对她的话更是言听计 () 从。 她这日来时,姜氏正靠在贵妃榻上,由含霜服侍着,喝一盅燕窝蒸梨子粥。可仍然边吃边止不住地吐。含霜见她难受,担忧道:“夫人,若不是再歇一歇……” 昭宁走了过去,将白瓷盏接在手里,笑着对姜氏道:“我喂母亲喝吧!” 姜氏就笑起来,赞同道:“你喂得好,你喂得比她们喂得更甜些!” 旁边含霜、含月都抿唇笑。 谢昭宁便轻舀了一勺,喂给姜氏喝下,这燕窝梨子粥味道清淡,已是极少数姜氏还能吃下的东西了。 但见姜氏吃了一勺,又是想吐的模样,作呕半天仍还是吐了,用水漱了口,却对谢昭宁笑道:“昭昭别担心,我已比前几日好许多了。吃一盏只吐半盏罢了。” 大家为了姜氏好,都将真实情况瞒着她。姜氏虽吐得厉害,可还是会坚强吞咽,吃不下去就多吃几次。 昭宁看着明明吐得厉害,还要强撑着安慰她的母亲,强忍着不落泪,也笑着说:“我也觉得母亲在见好了!” 这个时候,青坞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行了礼,对谢昭宁道:“夫人、大娘子,大郎君方才从右卫回来了,说他即刻就来看夫人!” 谢昭宁只是道:“知道了。”继续喂着母亲喝粥。 青坞犹豫片刻,又道:“不过大郎君的随从来报说,大郎君从右卫带了个同僚回来,说是什么顾三郎君。因他着急来看夫人来不及招待,郎君又不在家中,想请大娘子去吩咐厨房,给他整治一些菜肴送过去。” 谢昭宁听此皱眉,顾三郎君,顾寻?他她记得他似乎的确在右卫里做事。但是他来家里做什么? 谢昭宁虽不想去,但顾寻也毕竟算是熟人,她还是先去了厨房吩咐,紧接着去了花厅,想看看这顾寻葫芦里究竟是什么药。 等谢昭宁走到花厅时,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单丝罗直裰,腰间玉带宽松,正背手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中养在大陶缸里的游鱼,一脸闲适的俊逸男子。他身量很高,眼角有一枚红痣,并且正在和旁边伺候他的管事说话:“……我选了半天,就不能吃这条鱼吗?” 谢昭宁看着这男子,站定在原地,嘴角微抽。 李管事一脸无言,强忍着道:“顾三郎君,这锦鲤是吃不得的。再者,红色的鱼看着也让人没胃口啊……” “此话怎讲,红色如何会让人没胃口?那些红果子红豆子的,分明就很有食欲。” 谢昭宁听着他的胡搅蛮缠,心想李管事若知面前这位不是顾三郎君,而是大名鼎鼎的顾家世子爷,恐怕会立马挽起袖子将锦鲤捞出来,亲手烹了给他端到桌上喂他吃下。 顾三郎君在女子中极有排面,但说出如此欠打的话,也只是让旁人想揍又不能揍他而已。顾思鹤就不同了,所以他在外面行走都是乔装打扮,几乎不露身份。 可顾思鹤为什么要乔装成顾寻,到她家里来? 她立刻上前一步,挥手示意李管事退下,她来应付。 李管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立刻干净利落地退下了。 谢昭宁见周围已无人,笑着问道:“不知顾世子爷怎有如此雅兴,要装成你侄子,到我家来吃我家的锦鲤?” 顾思鹤看她,奇怪道:“我若是以真实身份在外走动,你家顷刻就乱了,父兄也要立刻出来接待了我,指不定你家堂祖父也要来,这你岂不是更烦了。谢大娘子不是最知这些人情世故的,怎的现在困惑了。” 谢昭宁心道她困惑的是顾思鹤为什么要乔装吗!她困惑的是为什么要乔装了到她家来,还要吃她家的鱼!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顾思鹤就道:“言归正传,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上次利用了你,所以总是要还你的。既然你不想要金银珠宝的,我便找其他的法子还给你。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擅妇幼科的医郎?” 谢昭宁正因姜氏的孕吐而烦忧,闻言更是觉得顾思鹤是来打趣她的,但是她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道:“的确如此,世子想如何?” 顾思鹤便回过身,用难得一见的恭敬态度,对着身后拱手:“宋院判,此番怕是劳动您了。” 谢昭宁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站着一个戴博古冠,着灰色直裰,内衬青色衣袍,生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方才竟一直没看到他,不知是不是顾思鹤太惹眼的缘故,还是他衣着太过朴素,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宋院判……那便是宫里太医局的,且是除了院史外,太医局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顾思鹤难道竟请动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母亲看诊? 谢昭宁并不是没想过,只是太医局寻常太医她也试过两个,并不能治母亲的病,像宋院判这样的人,她却是怎么都请不到的。 果然,顾思鹤就对她道:“我请了宋院判来给你母亲看诊,他是太医局中最擅妇幼科的的,当今论起妇幼科,他说第二无人说第一,寻常王公贵族都请不动他,我吃你一条锦鲤不过分吧?” 谢昭宁闻言,大喜过望,看顾思鹤顿时都不再讨厌了,而是个有恩必报的好人。道:“自然,自然。”随即立刻又叫了李管事来,“把那一池子的锦鲤都捉出来,煎炸煮烤焖,一样一份给顾三郎君上来!” 顾思鹤见她模样活泼,竟从未曾对他有过这样的好脸色,一时挑眉。 李管事震惊地看着他家大娘子,这可是郎君养了多年的锦鲤,以前每晨都要喂食的,真能就这样吃了吗?但是大娘子吩咐了,他自然不质疑,立刻叫了小厮过来捞锦鲤。 这时候顾思鹤看一群小厮撸起袖子要捞鱼了,又道:“罢了,想来红色的鱼的确不好吃,还是用四鳃鲈吧。” 四鳃鲈价贵,一条要比十条锦鲤。谢昭宁却仍笑:“……去备四鳃鲈!” 李管事连忙领命去了。 顾思鹤对那宋院判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宋院判看起来脾性并不很好的样子,对着顾世子爷竟也并不客气道:“顾四,我可是看着贵妃娘娘的面子上!” 顾思鹤笑道:“自然的!娘娘和我都承了院判的情了。” 宋院判才看向谢昭宁:“病者在何处,带我去吧!” 谢昭宁立刻在前面引路,只想着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格外大些,哪里在意这些,只盼着他能真的将母亲的病治好。若是能,千金万金都要谢他,这满院子的锦鲤给顾思鹤吃了也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七章 荣芙院西厢房,此时谢昭宁、谢承义、众女使婆子都站在屋内,只等着那位脾气极大的宋院判给夫人诊治。而顾思鹤身为外男,并不能进屋来,便在正堂喝茶,等着吃他点的那条四鳃鲈。 姜氏方才喝燕窝梨子粥已是刚呕过,眼下正靠在藏蓝色潞绸的迎枕上,脸色越发的苍白,眼睛也半阖着,几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谢昭宁看得越发揪心,谢承义更是恨不得替母受过。 那宋院判虽脾性不好,但给人诊治却是实在的,听了许久的三门九部脉,观颜色,查秽物。过了许久之后,他轻轻咦了一声,这时他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与方才那恃才放旷的模样便并不同了。将自己亲手提来的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个棉布包裹来,打开之后只见是一排银亮的长针。 他两指捏起银针,扎在了姜氏的正营穴、百会穴、神庭穴上,昭宁被姜氏逼着学了许多药理医理,虽不能给人治病,却也认得出这些穴位来。扎针半晌,他将银针提起,不知是否是昭宁的错觉,只觉这银针似乎颜色深了些许。 宋院判深深皱眉,对谢昭宁道:“大娘子,能否旁侧来说!” 说着提起药箱就朝外走去。 谢昭宁心下不安,她知道宋院判这样的人。倘若他觉无事,定会像方才一般狂傲,可若是他觉有事,才会客气起来。难不成……竟连宋院判都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 隔着一道屏风,谢昭宁看宋院判正铺了张纸在桌上,游龙走风般地在纸上写起字来。见她来了,先停了笔,略抬头对她道:“你母亲这般呕法,我也实未见过。倘若这般吐下去,不说孩子能不能保,人迟早也是空耗而亡!” 昭宁听他说得话,比范医郎说得还要重些,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宋院判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而是把手下的方子完成了,吹了吹墨,递给了她:“你先按我这个方子拿了药,一日三次的让你母亲服下,定就能止住呕吐,不耽误饮食,便也能好生休息养胎了。” 谢昭宁拿了这方子几乎喜极而泣,母亲吐成那样,她看了也难受得紧。能早一分缓解,早一分好生休息都是好的。哪里会怪这宋院判说话大喘气,立刻叫青坞来,让她去旁边的药园,按此方子迅速捡药来,煎了给母亲服下。 她正要拜谢宋院判,宋院判却对她摆摆手道:“你先不必谢我,我还有别的话要说。” 谢昭宁一怔,她一直以为,只要母亲能止住呕吐,好生饮食休息便没问题了。 宋院判才道:“你母亲母体耗竭实在严重,即便是止住吐好生歇息,也未必能保到这胎儿生产。我这方子能保你母亲五个月内安全无虞,但是过了五个月,这症状怕是又会发出来,到时候……便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谢昭宁听到此话,手紧紧地掐住掌心。宋院判的意思是,只能保住母亲五个月的性命?她如何能接受!她是定要看到母亲和她腹中弟弟妹妹平安的! 她思绪一时混乱,但是见宋院判神色犹豫,她 心里却想着,此事搞不好是有转机的,否则宋院判何以一副迟疑的模样! 她道:“院判,我知道能请到您能来与我母亲医治已是万幸,您若是走了,我们家里是再无法子了。您便告诉我,究竟有没有法子能保住我母亲的性命,即便是散尽家财,我们也是要救母亲的!” 宋院判看她目光很是坚毅,才轻叹道:“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因此法子实难做到。若是真的告诉你,却又行不通,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但见谢昭宁瞧着自己目光灼灼,并无退缩之意,也知在如此关口,无人会因此放弃,对这天下做儿女的而言,只要有法子能庇护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当真是将自己的命豁出去也可以的。 他想了想,才道:“我现在虽被称为妇幼科第一,但与昔年太医局前院史相比,却是远远不如。我们前院史被太上皇封为一圣手,单姓凌,诸般疑难杂症皆不在话下,当年先太后孕君上时,亦是身体亏损至极,可得了凌圣手以万金方医治。竟多得了十多年的寿数。只是凌圣手多年前归隐山林,无人知他的去处,几年前太上皇身子有不适,派羽林军于天下山林寻访,亦不得其踪迹。” 谢昭宁闻言自是失望至极,如此圣手,连太上皇之羽林军都不能寻得,她们又能从何而得! 宋院判却又顿了顿道:“我自不会让你去找一个羽林军都找不到的人。是当年凌圣手离去时,曾以万金方制成五瓶药丸,名为‘万金丸’,能让身体亏损之人补全亏空,得以续命,你母亲若是能服下这万金丸,自然也同先太后一般,不仅能生下孩子,还能保住寿数。” 昭宁听此自然眼睛一亮,问道:“既是如此,院判,我如何才能得了这万金丸?” 宋院判叹一声道:“难就难在此,这等精贵之物,宫中亦是奉为圣物,怎是有钱能买的。当年凌圣手留下五瓶药,宫中已断断续续用了三瓶,如今已只有一瓶了,又怎会轻易给了旁人?倒是有一瓶流向了民间,可是不知去向。何况如此金贵救命之物,得了的人怕也决不想卖出来,就是卖出来——恕我直言,大娘子您纵是有银钱,却未必能买得到!” 谢昭宁听到此,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知道宋院判的意思。宫中那瓶是不必想了,绝无得到的可能。而流落了民间的那一瓶,即便是真的现世了,也是各个家族争抢的对象,凭谢家的能力如何能抢得过那些真正的大家族。可是虽然知道这法子极难,但毕竟是有法子的。 只要有法子,就不至于手足无措,她循着路线去找,便不信自己会找不到! 她已是下定决心,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药找出来的,便对宋院判道:“此番多谢院判了!” 宋院判却淡淡道:“没得能救你母亲,为何要谢?” 谢昭宁道:“若非院判妙手,恐怕只一两个月,母亲便要不行了。如今院判替我保了母亲五个月性命,令我足有时间去找能治母亲的药,且还告诉我有这样的药存在,对于昭宁而言已是大恩了。” 她对着宋院判恭敬地做了个 揖。() 宋院判看她并未惊慌,眼眶虽红却充满坚毅,仿佛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她,便道:我也托人帮你去找,总归都是太医局出去的,你若是先找到了,便告诉我一声罢! ?想看闻檀写的《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五十七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谢昭宁自然答应,心里更是感激,这宋院判当真是医者仁心了。 “另外……”宋院判沉吟了片刻,道:“方才我用银针试探,发觉她体内似有淤积之气,我想问问,你母亲平日可用过什么猛药偏方,何以有如此征兆?” 谢昭宁念头几转,宋院判的意思极是隐晦,但已是在向她点拨了。此前,她便怀疑过母亲胎像不稳,可能是背后有人动手脚。但是后来让青坞和红螺仔细查验过母亲的饮食,都说没有问题。故一时也查无可查,她的目光在姜氏的房中流转了一圈。 姜氏喜奢华,因此房屋中布置的攒金丝幔帐,多宝阁上的翡翠玉器无不华光璀璨,便是旁边随意搁置的高几,也是描金画粉,她在心里想了片刻,问宋院判:“可问院判,能看出我母亲是什么时候用过这等猛药偏方吗?” 宋院判轻摇头:“这我并不能看准,应是已年深久远。不过看那针颜色并不深,近日应是没有用了。” 宋院判这样一说,谢昭宁略松口气,若是看不出问题,而问题却仍然存在,这才是最致命的。现在至少她知道,目前母亲身边的用物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她便也有了追查的方向。自然,这一切都绝要在暗中进行,谁也不能说,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便什么蛛丝马迹也摸不到了。 她道:“我明白了,此话还望宋院判谁也不要说。” 宋院判颔首,如此他便要告辞了,谢昭宁给他诊金,他亦是冷脸拒绝。走到外面对顾思鹤道:“走吧!” 顾思鹤仿的是平日里顾寻的穿着,谢昭宁仔细一看,才发现比他世子爷的装束还要略浮华一些,衣袖边织着层层叠叠的金绣,腰间的玉坠香囊也是姹紫嫣红,似乎正望着荣芙院中的芙蓉树出神,眼神中有些许与寻常不同的沉黯之色。他回过头时,看到宋院判的神色,再看看谢昭宁的神色,立刻猜到了什么,微一蹙眉:“没看好?” 谢昭宁心里感叹,顾思鹤如今虽不着调,可洞察人心这一点着实厉害,他只是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而并非不知道。 宋院判道:“既然猜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眼下除非是当年凌圣手之药,否则都是回天乏术的。” 谢昭宁心绪不佳,并未看到顾思鹤听到此,眼神微微一动。 宋院判拉着他便要走:“好了,人没治好,你也不许吃鱼,跟我一起走吧!” 顾思鹤虽会武功,但从不在人前展示,只能被宋院判一个太医拉着往前走,表情有些无奈,对谢昭宁道:“……鱼便不必上了吧!” 谢昭宁心里虽惦念母亲的事,可看着宋院判这样性情中人,也是笑笑。他可以恃才放旷,但若是并未将人治好,不仅不要诊金,竟连饭也不许顾世子爷吃了。 无论宋院判是否彻底治好了母亲的病,但至少能让母亲 () 在五个月内安然无恙,其他的她再想办法就是了,她相信人定胜天,总会能解决事情的。何况此前她一直疑心母亲的身体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如今宋院判也算是验明了她的猜测,令她心中更定了几分。 她亲自送一人出了门,叫人送来几包上好的青凤髓茶叶给宋院判。顾思鹤看着她许久,仿佛准备说什么,可正是此时,竟有护卫般的人匆匆跑来,在顾思鹤耳边说了几句。 顾思鹤便深深皱起眉:“……简直是胡闹!” 一时顾不得别的,先上了马车。 虽不知顾思鹤是遇着了什么事,但谢昭宁已是不能等,她立刻回转身,便立刻吩咐白姑把药行的各大掌柜都找来,层层吩咐,从汴京到钱塘乃至川蜀,谢氏药行的各个分行都在暗中查找那瓶万金丸的下落,却也不能明着去找,只怕是真的现世,引了旁人也来争抢,故只能暗中去查。 此药虽不是真正的延年益寿,但能补上身子亏空,于大伤之人有大用,已能算得仙丸了。 昭宁此刻只庆幸家中还有谢氏药行,在找药上,至少比旁人便利了许多。 而谢氏从汴京总药行到下面的小药行,也都行动起来,替姜氏暗中寻药。不光是因姜氏是东家的缘故,谢氏药行虽是当年谢老郎君首建,可真正发扬壮大却是在姜氏手上。姜氏对他们也是极好,婚丧嫁娶各有贴补,他们都是打心中尊敬着姜氏。故都以十一万分的用心在找药。 来听吩咐的葛掌柜还劝慰谢昭宁:“大娘子不必担忧,夫人这些年体恤吓人,广施恩泽,定是吉人自有天相,将这药丸找到。” 并告诉她,她让照顾的那位沈先生,他们十分周到地照顾着,让谢昭宁不必忧心。 此时昭宁自是暂顾不上沈先生那边,只托了葛掌柜送过去东西,依然忙着给母亲找药的事。幸而姜氏服了宋院判开的药方,终于止住了吐,能吃得下睡得好了,昭宁虽知道若不能找到那万金丸,总还是命悬一线的,但看到她好过了,总是好的。 不过只要一日不替母亲把药找到,她心里便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这日她一边回复药行掌柜的信,一边听樊月的回话:“按照大娘子说的,每日监视着蒋姨娘那边,并未瞧见什么异常,蒋姨娘每日只是练字读经,似乎也并不忧愁。夫人屋宇中的东西也正在查,只是夫人屋宇中的东西是常换的,眼下极难查到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昭宁手中的笔一顿,母亲的饮食没有问题,她立刻就想到用物,但时间已过,自然极是难查。蒋姨娘果然手段了得,心性也了得,她恐怕就是等着蒋家起复,她便能毫发无损地从禁足中出来。但眼下她还暂顾不上蒋姨娘,先替母亲把药找到再说。 正是这时,青坞匆匆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连请安都没来得及,对谢昭宁道:“大娘子,汴京的掌柜有消息传来了!说那瓶流落民间的药丸,似乎是在金明池附近的新门瓦子出现过,被周围的一个大户买走了。” 昭宁听了眼睛一亮,立刻将那封信接了过来 仔细读了。信里说的便是青坞那般意思,只是更详细些,那瓶药的确是在汴京出现过,当时私下还有人竞拍。只是后来并不知是被谁买走了,虽然并不详细。但已是这些时日,她得到的最明确的讯息了,至少叫她明白该到哪里去查。 昭宁立刻要吩咐人下去找,青团又进来了,她眼下已经训练得好多了,老老实实地屈身行礼,笑道:“娘子,姜家大夫人来看夫人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起说话呢!” 这段时间,已经安顿在西大街的大舅舅和大舅母常来探望母亲,照顾母亲之余,还不忘和姜氏说着茶余饭后的趣事,逗姜氏开心。 大舅母过来,昭宁是无论如何要去陪着说两句话的,何况母亲还喊了。 谢昭宁立刻去了荣芙院。 还没有进去,就听到大舅母的声音:“……你不知初搬来汴京,家里那两个小子多没见过世面,就这几天,拉着焕然把汴京上下名处都转了个遍!大相国寺就去了三次。他们还嚷着要来看你,这我如何能让,别吵着了你。” 昭宁走进去,只见盛氏正坐在姜氏床边陪着她说话,姜氏还是卧床养胎。但是人比之前已经好太多了,虽仍然是瘦,可皮肤有了莹润光泽,脸上也有了血色。听着盛氏的话,她也露出和煦的笑容说:“……让他们来就是了,我是不怕吵的。我也多年未曾见到他们了!” 母亲现在身子刚养好,什么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又好了的,故所有人都瞒着她,就是大舅舅大舅母来看母亲,也都是笑呵呵的,决不会让她忧心。 姜氏抬头看到昭宁,笑着招手道:“昭宁,快来陪你舅母坐坐!” 又对盛氏道:“她成日忙个不停,我知道都是在忙我的事,听说金明池要举办夺标赛了,各个世家都要去,你带着她出去转转吧!莫要整日闷在家里陪我,人也耽误了!” 谢昭宁走过去坐在舅母身旁的圆凳上,笑道:“老远便听到舅母说得热闹了,什么金明池夺标赛?” 盛氏就笑着说:“昭昭果然是太忙了,为着太上皇贺寿,京兆尹在金明池组织了夺标赛,据说这规模为近几年来之最。京兆尹这次下了大血本,夺得魁首之人便能得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现今这汴京的儿郎们,个个摩拳擦掌,盼着夺魁拿珠。赢了自然是出尽风头,引得汴京各娘子们垂青。所以这汴京大大小小的世家会去,略出挑的郎君和娘子都是要去的!” 姜氏想到汴京儿郎,听得更是心动,对谢昭宁笑道:“你去,你定是要去的!娘把头面和衣裳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转过头,让白姑去取来。 谢昭宁听到金明池,心中一动。正好得知母亲的药也在那里有眉目,或许她倒是真可以去一趟,亲自去查看万金丸的下落! 她觉得有些莫名:“母亲,您卧床养病,怎么准备好的?” 姜氏轻瞪她:“娘只是下不来床,又不是不会说话了,吩咐人去做不就是了!” 说着兴致勃勃地让白姑把她早就吩咐人准备好的衣裳首饰端出来,并非她寻 常用的华贵模样,而是昭宁喜欢的深青淡绿的颜色,却是用银线细细地织出了银澜纹,衣襟上用银线绣出舒展的云纹。搭配的是一件金嵌羊脂玉的莲花冠,两只羊脂玉的簪子。又用心,又是昭宁喜欢的那般模样,不知道是何时就准备下的。 看着姜氏问她喜不喜欢的模样,谢昭宁强忍着心酸,笑着说:“我自然喜欢得很!” 姜氏见她喜欢,更是高兴了,低声对盛氏道:“……仔细给她留意着!” 她现在卧床,想着两个子女都到了年纪,便已经开始寻摸着为两人觅良缘了。谢承义自是不愁,他模样英俊,又已经有了官身,家世也不差,给他说亲的人不少,何况男子的亲事本就容易。而昭宁虽是生得这般好看,但毕竟有之前的名声在,又是从西平府回来的,来说亲的并不多。 可是昭宁这样好,她觉得昭宁足以配得上极好的郎君。这次金明池夺标赛上,总不乏有些门第,亦或是年少中举的,这些都是极佳的良婿,亦是汴京娘子们追捧的对象,只望昭昭能觅得一一,她不求昭昭能嫁得多么好,要有多高的门第,只要能过得恩爱和睦就好了。 盛氏自然知道姜氏是什么意思,也低声笑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见着昭宁因给姜氏找药而发愁。她这次来,也正是想带着昭宁出去转转,散散心,毕竟急是急不来的。 此次金明池夺标赛的确是大场面。若是有什么好儿郎,她也想给昭昭留意着。 以前她觉得自己儿子姜焕然配昭昭最好,不是她说,论出身、品貌,还有解元郎这个名头,姜焕然无论是在顺昌府,还是在这汴京,都是被众世家娘子和夫人们追捧的。她们家才初搬来汴京,已不知多少官媒、私媒将家里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多少娘子由着点借针头线脑的理由,来家中悄悄张望。但是姜焕然自己无意,他祖父也想着等他考了省试,过了殿试再说。 但是只他不愿意这条,就已是经指望不上了,盛氏也不想强求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真把姜焕然逼急了,他能干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昭昭斗不过他,以后也不一定能过得好,她虽在旁,但她难不成还能一辈子看着两人?只能忍痛放弃了。 但是这汴京好儿郎还多得很,昭昭这般的好,哪里就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盛氏心里恨恨地想着,气恼儿子的慧眼不识珠。他除了样貌才学和解元郎的身份,别的又有什么好,脾气又差,眼睛长在头顶上!别的不说,昭昭定能找个脾气比他好的! 何况盛氏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那谢宛宁得了平阳郡主的青眼,又得淑太妃赐了妙手娘子的封号,谢家上下重视她得很。谢家那堂祖父还让谢煊派了十个护院,特送谢宛宁去参加夺标赛。 她心里对这谢宛宁是不屑得很,占了昭昭这么多年的地位不说,眼下竟得了这些贵人的青眼,莫不成还要高嫁?那以后岂不是就真的要比过昭昭去了?这也是她绝不想看到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八章 盛夏将至,金明池夺标赛前夕,汴京下起瓢泼大雨。 大乾宫宫宇层层叠叠,起伏不尽,明黄色琉璃浩瀚无尽铺开,皆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瓢泼大雨之下。而君上征西数日后归宫,因此宫城各处都谨慎戒严起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军们站在大雨中巍然不动。皇宫的檐头铁马,汉白玉石须弥座,阙亭朵楼,皆被大雨冲刷。 此时君上所居垂拱殿之外,更是无数臣子敬等奉见,有些是刚冒着雨赶来,朱色、紫色的从省服还尚有湿润,对着内侍官连声道:“愧见天颜……()”被领去旁侧的偏殿中略作换整。更多的是守在垂拱殿之外,手持板芴或是奏折的言官,定要见君上。 有的声音含泣:不见君上臣今日不归!请君上明鉴,这等骇事,决不能姑息纵容啊!⒂()_[(()” 有人言辞恳请:“定国公顾进帆之侄结党营私,把持瓦市私交,一切皆有实证!” 更有激动的挥着板芴,激动不已:“君上若再不处置,他侄儿今日当街打风闻弹人,平日是不是要把台院和谏院也给撤了!” 无论他们在外面怎么闹哄哄的。此时的垂拱殿书房之中,却是层叠的幔帐低垂,千百枝的铜灯点着烛火,外面因下雨而天色昏晦,垂拱殿内却一片明亮,幽微的龙涎香弥漫在室内。十数个紫衣内侍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人正坐在罗汉榻上对弈。 当今君上赵翊身着云龙绛纱袍,墨发以通体纯白无暇的白玉为冠,英挺的眉目在殿内烛火的辉映下,多出几分柔和从容。他仿若听不到外面言官的喧哗声,端坐在棋盘一隅,伸出手施施然于棋盘上落下一黑子。 他对面坐着一个面容也是英俊,眉宇间却多几分风流的男子。却是君上异母的弟弟,景王赵决,眼见着棋盘上黑子已经占尽风头,他白子却步步而退,到现在退无可退,便也不急着下了。他隔着描金云纹的槅扇,朝外面看了看,笑道:“外面言官闹成这般,皇兄当真不管?” 赵翊语气平和道:“祖训有云,不杀言官。他们便是闹破了天,朕又能如何他们?” 赵决却道:“皇兄明知我指的何事,那顾进帆的侄儿顾盛云,因风闻弹人上书他把持瓦市私交,便将人打了一顿。顾进帆说他侄儿是不知而为之,您听了竟然允了,只罚了他半年俸禄了事。您这样偏宠顾家,言官怎能没有意见!我看皇兄这几日怕都不得清净了!” 赵翊却是道:“言官受了委屈总是要骂的,随他们去吧。我不过是耳朵不清净几日罢了。”随即又道,“若是下不下去,便尽早认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赵决被轻易看穿了心思,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笑道:“皇兄离京半年,我许久未见皇兄,这棋艺也退步了!” 这时垂拱殿的殿门打开,内侍省总都知李继手捧着两封密件走了进来,跪下呈给了赵翊。 赵翊侧头对赵决道:“你的棋艺向来便是这么烂,并没有退步!” 赵决心里暗中一箭, () 却也嬉皮笑脸:“皇兄平日只同我下棋(),哪知我跟您比算烂(),跟旁人比已是极厉害了!” 赵翊暂未理会他,而是随手从李继手上拿过密件,先打开了第一封。写的是大相国寺那边小院中的事,自他离去后,那个在傩戏游街时,拉着他跑的陌生姑娘,竟接连让人送来了四季被褥,笔墨纸砚,经子史集,甚至还有一只小凤头鹦鹉,满满当当地把小院子堆满。赵翊看到这里时,已觉得有些好笑。紧接着发现还另有一封信,也是这位姑娘写了送来的,他也打开了看。只见信中真挚地写着,望他能认真读书,早日金榜题名,殿试时能被君上钦点第一甲。她便能看他骑马簪花游街,为他而荣。 于是赵决便看到,他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竟难得笑出了声。 他便狐疑了,若非是密信,且君臣有别,实在是都忍不住想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叫皇兄笑得如此开怀。其实他今日知道皇兄心里沉闷,所以来陪皇兄下棋逗乐,可是下了半天棋,也没见他这般笑过。 赵翊将信纸递还了回去,李继便问:“君上,旁的东西都已经放好,那掌柜也未起疑。只是这只鹦鹉……” 赵翊便笑道:“先养着罢。” 李继得了信,又道:“君上,那今年金明池夺标赛,您可要御驾亲临观礼?顾大人、李大人等已将金明池邻水殿清理出来了,只等君上驾临了。” 赵翊道:“不必了,传令下去,就说我从今日起离京了。” 赵翊说完,随即手中棋子扣下,清脆一声响。映衬着外面无边无际的大雨,隔着雨幕遥遥传来的言官的议论声,竟透出些许肃穆的杀机来。 汴京城入夏,这般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晚,等着要参加金明池夺标赛的众世家郎君、娘子们都为此而忧愁。生怕这雨下三天三夜不停歇,那便什么赛也没有了。 可次日雨骤初歇,日光和煦。 恰逢这般的好天气。许多汴京大大小小的世家郎君、娘子们从家中倾巢而出,一路经御街、经州桥,再经宣秋门内大街,自顺天门而出前往金明池。金明池夺标赛要下午才开局,她们便一路走走停停,或是在州桥买些胭脂水粉,或是在汴河吃些夏日的冰雪饮,等行至下午便也到了。 昭宁也早早与舅母坐上了马车从谢家出发,不过并未一路游玩,盛氏准备带她去看看姜家在崇明门大街新置办的宅子,正好便在去金明池的必经之路上。 一路上盛氏同她说:“昭宁,你母亲的事急不得,眼下还有四个月的期,你自己也放松些。咱们这家里毕竟不是只有你撑着,你父亲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找了,你哥哥将他能托的人也托了遍,姜家我更是早就吩咐下去了。你今日便好生看看夺标赛,看看那些年轻郎君们,莫要去想旁的东西!” 谢昭宁笑着应下。舅母说的的确如此,欲速则不达,她已吩咐下去,让新门瓦子周围熟悉地势和邻里的掌柜伙计们去找。眼下为了让舅母和母亲放宽心,倒是的确该放松些。 她笑道挽了盛氏的手道:“ () 昭昭知道,只等着去看看舅母的新宅子是如何气派!” 盛氏才放宽心笑笑,又旁敲侧击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文的还是武的,胖的还是瘦的,官宦家的还是耕读世家的。谢昭宁便是苦笑了,知道盛氏想再金明池夺标赛上替她相看。她自己在婚嫁上并不算顺利,总还是因为是西平府回来,又曾做过诸多不好之事的缘故。 前世更是如此,到后来家中谢宛宁、谢芷宁都有许多人提亲,给谢宛宁提亲的甚至不乏公爵之后,但她却少有人提亲,那时候她也并不在意。可赵瑾突然从汴京消失了,谢昭宁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她才慌了心神。那时候闹出许多事,她已与家中决裂一般,只想着找一门亲事逃出生天去,是谁都可以。 舅舅便带回了同顺平郡王的亲事,说是早年前母亲无意间救了顺平郡王之母才定下的。她那时候自是高兴,只觉得教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狠狠失了面子。她不仅能嫁,还嫁了这样高的门第。 但直至前段时日,她曾问过母亲,可有这桩事情,母亲听了却甚是茫然,说是从未有过。 这让昭宁也觉得奇怪,若不是舅舅所说那般,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莫名其妙发生在她身上?她虽并不想再嫁了顺平郡王,却也实在是理不清当中的原因。 等昭宁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到了姜家新的宅邸外。知道她们今日回来,姜家宅邸早已是大门打开,洒扫干净,门房垂手站在门口,等着迎她们进去。 盛氏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兴致勃勃地领她进去看。只见这是一座四进的大宅院,两侧月门过去还带着数个小院落,翻新得极好,新装的挂落,刚刷好漆的栏杆,气派的确不比谢家差。谢昭宁看着笑笑,一看就是大舅母亲自监工所装,许多地方与她们在西平府时住的宅院一般无二。 “……是从你大舅舅原先的同僚手中买来的。他们举家搬去任上了,因此要修葺的地方不多,不过一两个月便收拾妥当了。你外祖父不来,你二舅舅便陪着他还住在顺昌府,不过你两位表姐是要来的,便住靠着溪畔的院子,已经同她们说好了,便是出嫁了也要给她们留着。”盛氏一一给她介绍着。 两人一路行至正厅,此处翠竹环绕,又有一流清泉,环境清雅,以一道山墙隔开,谢昭宁道:“这处便不是大舅母所装吧!” 大舅舅和大舅母是没有这番雅趣的。 盛氏哼道:“是你大表哥所设的,非要弄这些劳什子的竹子、泉啊的,方方正正,开阔的哪里不好!” 谢昭宁听了抿唇笑,大舅母大舅舅与姜焕然的审美向来是南辕北辙的,这二人能生出姜焕然来,才着实让人怀疑是抱错了。若非姜焕然的面貌还是像了几分外祖父年轻时的俊逸的,恐怕大舅舅也不敢认。 这时候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从背后响起,昭宁回过头,只见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姜焕新、姜焕明两位表哥,他们二人今儿的打扮甚是出挑,皆都换上了崭新的宝像花罗的长袍,腰间配簇新的腰带,还穿崭新长靴,戴箭袖。 足见两位表哥是等着要去金明池施展一番人才了。() 两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笑容,姜焕明对着谢昭宁拱手道:昭宁表妹许久未见了! ?想看闻檀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吗?请记住[]的域名[(() 姜焕新则去撺掇盛氏:“大伯母,咱们不如现在便出发了吧,去金明池那边占个好位置,否则尽都让别人占去了!” 盛氏没好气地白他俩一眼道:“下午才开始,你此时去站在池边吹风吗!” 此时却有两位陌生的女使,出现在山门之外,隔着翠竹喊道:“姜家大夫人在吗?我们家娘子亦想去金明池夺标赛,只是家里牛车不够了,想请问大夫人有没有多的,能不能借出来用用?” 说着不时地朝着屋子里张望。 姜焕明和姜焕新见此情景,不由低声道:“又来了!昨儿个才来了两拨人……只差没亲自登门了!”又愤愤不平地低声说,“我俩自也不差……怎的只看他去了!” 他二人虽说得嘟囔,谢昭宁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听得笑出声来,这些女使怕都是借由来看姜焕然的,谁叫他是解元郎呢,不光是在顺昌府,就是到了汴京,也受欢迎得很。各家女子想见他庐山真面目的恐不在少数。 但四下看看,他似乎并不在此。 盛氏也是一脸无奈的模样,儿子的受欢迎让她疲于应付了。只对谢昭宁道:“昭宁,你亲自去叫你大舅舅,让他收拾着准备走了,否则还不知要磨蹭多久!” 谢昭宁笑着应了,随着女使的指引朝着正屋的方向走去。 穿过偏门,前方是一片开阔的青砖石空地,摆了一个木架,上面插着些刀枪剑戟的。谢昭宁一看便知这就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住处了,大舅舅寻常的习惯,便是晨起就要练些武功的。 又过了空地,走到了宽阔的屋檐之下,此时旁侧的几个槅扇打开着,轩窗舒朗,清风吹拂进槅扇中,谢昭宁却听到里面传来隐约说话的声音。“……这次西平府外父亲大胜西夏擒生军,军功分明是父亲的,可蒋家依附定王,军功却让定王给了蒋余盛。怎能就此罢休!” 谢昭宁听到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这声音分明是表哥姜焕然,只是与平日懒散随意的他不同,竟是有几分愤怒。 蒋余盛……蒋姨娘的父亲!她心里一惊,蒋姨娘的父亲竟抢了舅舅的军功? 难怪,难怪这一世蒋余盛起复竟提前了! 她思索良久,心里对蒋余盛所为之事大恨,对蒋家也更深恨一层。也更是确凿了,等母亲之事解决,便要立刻对蒋姨娘下手,决是不能多留的。 只听大舅舅又叹道:“你我又能如何,焕然,切不可意气用事,这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事了!父亲没有这个军功,也照样是能过的。” 可姜焕然却道:“……我是决不会放过他们的,无论什么手段,总有一日,我要他们都匍匐在我脚下,向我俯首求饶!” 语气中带着森然的冷意。 谢昭宁听到此,想到后来的姜焕然,轻叹他的确是做到了。不过不光是蒋家这件 () 事,这件事之后,他还做了其他的很多事,种种手段都太过了,让外祖父这般心怀正义之士,因他所做之事,气病了身子,竟早早去了。大舅舅、大舅母也因此郁郁寡欢。而他自己也在史书上留下了佞臣的千古骂名。() 此时她也不听了,而是径直走到了门口,对门内的两个人笑了笑道:大舅舅,表哥,舅母要您收整好,我们要出发了。 ⑸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姜远望见谢昭宁来了,立刻扯出笑容来:“昭昭来了!”又听盛氏催他,低头自己身上的衣裳,才发现自己还没换衣裳,便着急忙慌地道,“你先同你表哥出去稍候吧,等大舅舅换身衣裳就出来!” 谢昭宁见姜焕然也只简单穿了身天水蓝的细布直裰,清俊的眉眼,闲适从容的气质,就这般便立刻将另两位极尽华贵装束的表哥衬得刻意又没有必要。他也看到了她,对她笑了笑:“昭宁表妹竟来了!那便先走吧。” 他自己走出书房,先径直走到了前面。 却只听谢昭宁轻柔的声音在背后道:“还请焕然表哥留步片刻。” 姜焕然回过身,只见谢昭宁站在日光和煦之下,今日汴京这盛夏的日光,从庭院种的那株梧桐树的枝桠间洒下,她穿得深青淡绿的一衣裙,映衬着如瓷娃娃般雪白细腻的肌肤,映着树影的波澜,有种令人惊叹的蓬勃的绿意。 谢昭宁走近了,先对姜焕然道:“我知道表哥一贯不喜欢我。” 这是自然的,姜焕然能喜欢她才是有鬼了。他本就嫌弃她,觉得她抢了自己父亲母亲的关怀,又曾经历差点被大舅母逼着娶她,最后上次田庄之事,虽是因他一时大意,可是谢昭宁最后打他的那两巴掌也是毫不留情的。姜焕然不想弄死她,可能已经是看在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情面上了。 姜焕然却顿了顿,片刻后才说:“你如何知道的?” 谢昭宁就笑了笑:“我自是有眼睛会看。” 她见姜焕然不说话,又道:“我知道有些事不该我来说,说了表哥也未必会高兴。但我还是必须要说,表哥做凡事——定要守住底线,注意手段,莫要让舅舅和舅母还有外祖父失望。也莫要,葬送了自己。” 她觉得说到这里便也足够了,至于能不能劝得住这个祸国殃民的未来大佞臣,也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她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无用之功,但是说总还是要说的。并非是指这件事,而是指姜焕然处理其他绝大部分事情的手段,都是极端的。她都希望姜焕然做事情能三思而后行,她不想看到舅舅和舅母再因他而伤。 昭宁说完之后,便越过姜焕然向正堂的方向走去。 姜焕然在她身后,看着谢昭宁的背影,她虽走在明亮的日光之下,却仿佛还笼罩着看不见的阴影之中。 日光太盛,照得她的背影明亮澄澈,他的眼睛微微一眯。! ()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五十九章 等大舅舅换好衣裳,一家人略进些午膳后,两位表哥便如臀下生疮般坐不住。盛氏白了二人一眼,汴京城中之人一早出发是因离得远,眼下她们住的地方离顺天门连半个时辰的路都不到,不知在慌些什么。当然旁边慢条斯理吃着饭,恨不得将饭分成一粒粒来吃的姜焕然,也被她白了一眼。他是长了个鸟喉咙吗,就不能吃快些! 姜焕新也道:“大堂兄,你就不能快点吗!你这一碗饭,我一口便能吃了!” 姜焕然却伸出筷子夹了一根碧绿的莼菜笋,放在他莹白如玉的饭粒上,道:“吃饭便是要慢条斯理,不要草莽行为,否则于脾胃不和。” 姜焕明道:“堂兄,我再看你这般吃下去,我脾胃就要不和了!” 大舅舅和谢昭宁正拿着筷子夹菜,听到后皆笑。 盛氏却是不忍了,他就是不想去什么金明池夺标赛而已,他嫌无趣,但是又答应了他们不得不去,所以在才在这里拖延。她逼着姜焕然几口把饭吃了,让伏云吩咐赶了三辆马车出来,六人分了坐下,才嘚嘚朝着顺天门外金明池去了。这时候两位表姐的马车也刚从顺昌府赶到,两个表姐遥遥同她们打了招呼,四辆马车一起出城去。 今日是惠风和畅,日光灿烂。又是懒洋洋的午后,这般灿烂的日光昭宁看了也舒服。她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除了她们,许多的马车、牛车也行驶在新郑门大街上,更多的是步行的汴京城百姓,成群地朝着金明池赶去。此处商阜不如内城兴盛,但是街道开阔,两侧屋舍也规整。 等过了高大俨然、士兵把手的顺天门,就到了外城。此处人流更是多了,且四处草木丰茂,绿意盎然。而金明池便在顺天门外不远处,金明池并非只是水池,实则为皇家园林,唯有这样举办赛会时,才会对诸家百姓们开放。 因是皇家园林,修得也极气派,占地也十分宽阔。只是从金明池巍峨的园门进去,一路见遍植柳树、桃树、李树,这季节树上已经结了累累果实,一眼望去竟似没有尽头。 待远远地看到了金明池,更是令人惊叹,宽阔的金明池水面上洒着粼粼金光,邻水大殿端立一旁,三道如飞虹般的拱桥横跨池水之上,气势恢宏,岸边垂柳点水,烟草满堤。两侧回廊皆设许多彩棚,可供租赁,此时正是游人往来,车盖相望,好不热闹。竟还有许多挑担子卖各色蜜饯果子、冰雪饮的,琳琅满目。 昭宁等从马车上下来,两位表兄立刻就要去租彩棚,还要报名参加夺标赛,他二人练了多日了,自觉神勇无比,就是未必夺魁,夺个前几应也是没问题的,姜焕然也被他们拉着前去了。而两位表姐则拉着昭宁凑到那卖冰雪饮的摊前,姜茜道:“昭昭,你快看看选一些,我们拿去彩棚里吃!” 卖的老妇人也乐呵呵地介绍着:“娘子们看看喜欢什么,我是城西王家甜水铺子的,卖了少说十年了。这冰雪凉水荔枝、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是最受欢迎的,还有些冷吃,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亦是酸甜可口得很。” 她那木车上的竹篮中,用木碗和荷叶盛放着晶莹剔透的冰雪饮,旁还有些用醋、糖和香辛料拌的冷吃,在这略微炎热的天气里,只是看着也叫人觉得舒爽。 昭宁虽不吃外食,但今日天气炎热,想到冰雪饮酸甜冰凉的口感,也难免有些动心,对两位表姐道:“表姐们尽选就是了,我尽地主之谊,我来付钱。”叫身边的樊星将钱袋子拿出来。 姜芫却笑着说:“如今我们也搬来汴京了,也是地主,该我们尽地主之谊!” 盛氏和姜远望则笑呵呵地看着几个女孩儿选好了东西,争着要付银子,一派和谐。 此时,有数辆车马精致,车檐下挂着琉璃灯的马车驶来,马车两侧仆婢、护卫簇拥,少说也有三五十人,这样大的排场,定是什么王公簪缨之家出行了。姜家轻装简行,不过才带了七八个仆从,立刻赶着马车要给这些马车让路。可这些马车却在路中间停了下来,从里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这些冰雪饮、冷吃我们都要了。老妇人,烦请都给我们包上吧!” 姜茜听了自是不肯,道:“你们是何人?我等已经选定了,只是未付钱罢了,何以你都要了!” 那些精致的马车上,却接连下来了数人,谢昭宁一看便扯了扯嘴角,原竟都是熟人。 那穿了身雪白色仙纹绫制成的襦裙,腰系鹅黄色绦带,身姿高挑,随着好几个仆婢的,不是高雪鸢是谁。至于在她身后那辆马车上下来,着一身春粉色单丝罗,浅色湘裙,容色秀美清丽的,也正是谢宛宁。她身后亦跟着许多仆从,看得出有些不是谢家的,竟是平阳郡主府上赏的,看来平阳郡主倒是对这个义女实在是尽心。 谢昭宁此行主要目的是在找药一时上,再陪着舅母表姐等来散散心,倒是没想到还会碰着她们一行人。 谢宛宁看到竟是谢昭宁和盛氏等,立刻屈身行礼:“舅舅、舅母、长姐,没曾想竟在此处遇着你们。”又柔和地对高雪鸢道,“妹妹,既是姐姐等要的,我们便让了吧。我们去买旁的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什么去买旁的?” 只见打头的那辆描金漆红的华盖马车中,跳下一位身着紫绸圆领袍,头戴嵌金玉冠的男子。他一下马车,便有数名随从跟上去随侍。他朝众人走过来,只见此人面容俊秀,但是肤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应是长年的养尊处优。 高雪鸢一见此男子,却略红了面颊道:“世子爷何必下来……说过虽路上同行,却是不见的!” 谢昭宁听到这里,眉心微动,便立刻猜到了,这位应就是高雪鸢的未婚夫镇北侯世子爷。看样子,高雪鸢对这男子极是喜欢。 那镇北侯世子爷却笑道:“阿鸢,今日金明池夺标赛,众世家郎君娘子都聚在一起,你便不要讲究这些了。”又对卖冷吃的老妇人道,“两贯钱在此,你快把你的东西都包起来吧!今日就当是我请阿鸢和谢家二妹妹了!” 老妇人有些为难,此时姜茜飞快地把钱放下,道:“这些方才是我们说了要 的!” 镇北侯世子却只是随意道:“既是我先说的付钱,自然是我们先得了。” 谢昭宁看他一副并不看人的模样,知道他是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中的,她是无意几碗冷吃,却不想看到两位表姐受这般气,何况方才大家认真地选了一场,上前一步道:“这位郎君,买卖为契,自是以说定时为准,我们事先与老婆婆说定,眼下又付了钱,自是我们先得。” 那镇北侯世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眼眸微微一亮,是寻常男子看到容貌出色女子的寻常反应,却让谢昭宁眉心轻微一皱,并不舒服。 因她们这番矛盾,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上来,许多都是各个世家中的人,也将她们认出了。 有娘子低声道:“那似乎是镇北侯世子爷,身份贵重,这几位小娘子怎的不知轻重,与他争了起来……” 又有娘子道:“你们不认得,那位娘子就是西平府回来的谢大娘子,出来走动得少。我看着倒是欣赏得很,分明是她们先来买的,凭什么要相让!谢大娘子这番有理。” 还有郎君道:“寻常只说谢二娘子是好容貌,我瞧这位谢大娘子似乎更为出众,说话也是有理有据,以前怎的只听些她跋扈之语……” 旁边有人就笑道:“李郎君却是喜欢谢家大娘子这款不成,你可能驯服得了?” 这样汴京盛大的场合,亦是各世家郎君娘子们相看之地,男女之防便并不重。 谢昭宁听这些评语倒也不恼。前世到了最后,她身上背着累累的,数不清的骂名,所到之处是人人喊打,如今许多事都未曾发生,甚至这些评价还是好转的。她自然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了。 高雪鸢自然也听到了,却略红了脸,但仍旧冷哼道:“凭你说了便算么?我们偏要!” 镇北侯世子便又将目光落回她身上,方才对昭宁的惊艳之色褪去,目光中柔情一闪,仿佛坚定了一般,转头就要对老妇人继续说话,让她把冰雪饮都给他们包起来。 此时,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回去看去。只见是数列护卫开路,迎面驶来的是几辆更宽阔华贵的马车,镶金嵌宝的窗牖,挂三联五聚珠子灯,皆每辆皆是以三匹马拉车,竟是金鞍银辔。后面还有护卫开路,竟蜿蜒了数十丈远。如此排场,更绝非常人! 方才那些停在路中央不动的镇北侯府马车,见如此排场之人来了,立刻驱着马车往旁边让去,生怕挡了他们的路。但那马车中之人似乎便打算在此下车,故也在此停下,只见络绎下来几人。 一个须发皆白,可依旧身子健朗高大,一看便知是年轻时征战沙场之人。还有个与他长得极相似的中年男子,只是胡须皆黑且短,扶着那老者的手下来。此男子更是浑身威仪,腰系玉革带,身居高位之感举止之间都挥之不去。 周围围观之人大震,议论纷纷:“定国公顾大人,还有顾老大人……定国公一家来了!” 又有人道:“听说这次金明池夺标赛,君上是有事出京,来不了的,便让定 国公爷来开场了。” 而后面那辆马车中,又下来一人,此人却只随意穿着件宽袖阑衫,通身并无装饰,可却生得极俊美,眼尾生得一颗红痣。金明池上的风猎猎吹来,吹得他袍袖微动,他神态平和从容,竟有种要化鹤归去之感。 一见着此人,周围的娘子们却是要炸裂开一般讨论着:“……顾世子爷!竟然是顾世子爷!” “他一贯神秘,少在汴京走动,怎的没人说过他今日要来!” 还有些娘子,激动得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模样:“这金明池来得实在是不亏,今日竟能看到顾世子爷!” 谢昭宁离得近,却看到顾思鹤与寻常的闲适不同,而是皱着眉,似乎在说自己的父亲:“……怎能如此处置,您也不注意些,被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 定国公却是笑呵呵地模样,拍了拍顾思鹤的肩:“此事已经过去了,盛云已经去赔罪了,他李家也不能拿此事如何。我顾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君上又不曾怪罪,何况还有你姑姑在,鹤儿你还是放轻松些吧!” 老国公爷也道:“今儿祖父已经上书,要你承袭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你也高兴些!” 顾思鹤听到却甚是无言的模样。 谢昭宁隐约听到这些话,却目光微动,看向定国公和老国公爷,这就是前世被定了二十多条罪名,被传闻私通外敌、纵下行凶、权势通天,尔后满门自尽的定国公顾家了。可如今看着,也是极寻常之人罢了。其余罪行虽也严重,却并不致命,但唯私通外敌一条,是决不能容忍的。 顾思鹤似乎不想跟二人说话了,走上前道:“何以堵塞于此?” 高雪鸢等看着顾思鹤,也是大震,没想到顾世子爷竟真的上前问询,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说来毕竟是她们无礼在先。那镇北侯世子爷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老国公爷、国公爷,世子爷,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我们无意挡路,亦是要走了!” 说着冰雪饮、冷吃等也不要了,招了招手,带着护卫等便撤下了。高雪鸢等虽尚有不满,但是定国公等在此,又何必因这等小事而说嘴,也上了马车离去了。谢宛宁自是紧随其后,却又回头看了看顾思鹤,目光中是难掩的惊艳与倾慕。自然了,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倾慕于顾世子爷?但也随着高雪鸢等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定国公和老定国公笑呵呵走过来,老国公爷先拍了拍顾思鹤的肩:“鹤儿今儿也多管闲事了!”又看向谢昭宁,也笑得平和,“你这小女娃娃有些独特,瞧着不像是汴京那些酸腐娘子的模样!” 姜茜在旁道:“我们是顺昌姜家之后,阿昭是天旷地阔之地长大的!” 天广地阔……便是西北之地了。老国公爷征战沙场一辈子,对西北印象极好,眼里闪过一丝赏识,笑道:“甚好,甚好,一看就能骑马围猎!” 这话旁人说许是别有用意,谢昭宁却知道,老国公爷是当真欣赏她。她也笑着屈身道:“老国公爷谬赞了!” 见她大大方方,老国公爷更是点头。不过国公爷说时辰快要来不及了,带着老国公爷朝着邻水殿的方向去了,顾家可是要去开场的,如此便走了一半的侍卫。 顾思鹤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侍从立刻将周围围观之人都清理了,见着围观的人都没有了,这时候谢昭宁才对顾思鹤道:“虽是小事,也多谢世子爷了。” 她态度落落大方地屈身,眉宇开阔,与以前看着他时,眼中隐藏不住的疏冷有所不同。这时候她的神情,是已将他当做了朋友的。虽顾思鹤亦不知为何,旁人恨不得巴在他身上,从顾家这般权势中分得些许的好处,或是图谋他本人,可是谢昭宁就是疏远他,并不仅是因为他上次利用她之事。而是她本身便不想靠近他。 或许当日选她来利用,也有这个原因,他便是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被他利用了,究竟会是何反应。自然,导致的后面的烂摊子,也得他自己去收拾。 顾思鹤懒散地道:“维护秩序罢了,不是为你,何必要谢。” 谢昭宁却笑了道:“还有世子爷请院判来替我母亲看病一事,上次你走得匆忙,我也惦记着母亲,竟未认真谢过。如今算是一起谢了!” 顾思鹤扯了扯嘴角,并不说是否受了她的感谢,而是又问她:“你来此,可是来寻你母亲之药的下落?” 谢昭宁略一迟疑,他如何知道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说,顾思鹤就已经道:“你不必在此找,没有结果。” 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谢昭宁更是疑惑了。 正说到此处,顾思鹤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阿鹤,你怎的留在此处,不跟着父亲他们去邻水殿么?” 谢昭宁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笑吟吟的男青年,他刚从马背上下来,竟没有坐马车,样貌与方才的定国公有几分相似,不过是更偏文雅一些。 顾思鹤面对此人,倒是没有对旁人那般敷衍,而是柔和了语气道:“兄长先过去吧,我稍候便过去!” 那男青年看了眼谢昭宁,似乎疑惑顾思鹤为何会同谢昭宁说话,但还是笑着道:“那我先替你把座占好,否则一会儿顾三怕是要来与你抢呢!” 他没有停留,朝着定国公的方向同去了。 谢昭宁看着此人的背影,却是心潮涌起,却久久不能平静。此人是顾思鹤的兄长!那岂不是就未来成为厉鬼修罗的顾思鹤,提刀进定国公府之后斩杀的亲兄顾思远?她还听说过,光是斩杀还不够,顾思鹤足足将自己这位兄长千刀万剐,片成骷髅,哀嚎而痛绝……令人闻之而胆寒。 可是眼下看着,两人的关系是十分好的。顾思远待顾思鹤亲昵,顾思鹤对这位兄长,甚至比方才对父亲和祖父还要尊敬些。为什么他要杀自己这位亲兄? 是不是,这位亲兄背叛了他,或是背叛了顾家?可若仅是如此,顾思鹤又为何要屠自己的母族呢? 这些只是谢昭宁的猜测而已,即便她知道未来,可又能如何告诉顾思鹤,何况她只知道结局,过程究竟是 如何,她是完全不知的。 谢昭宁想了想,问道:“我方才瞧着,世子爷似乎与你兄长的关系极好?” 顾思鹤已准备走了,突然听到谢昭宁问这句话,觉得有些莫名。以他对谢昭宁的了解,她对旁人家的这些事是决计不感兴趣的。 他随意点头道:“早年我父亲与祖父都在征战沙场,我是与兄长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不错。如何了?” 凭他的个性,能与人解释这些也是不易了。 她心里一时混乱,方才定国公与顾思鹤说的那些话,她亦也有听闻。顾家势大,某种程度说已能算得权势熏天了,与同平章事李家皆为朝中巨族。如此盛势,这大概已是顾家由盛转衰的起点了。可是听方才他们几人的对话,顾家如今并未有对危险的察觉,对家中之人的行事也并不在意。 前世顾家的覆灭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家被网罗的二十多条罪名中,其余纵容贪墨、结党营私、把持朝纲等,还并不致全族被灭,最多只是削官而已。可最严重的一条其实是私通外敌,只这条才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但是这一条在后世颇有争议,一说顾家的确私通外敌,证据确凿。二说哪怕顾家再如何恃宠放旷,国公爷与老国公爷都不可能私通外敌。 方才那个和颜悦色夸她的老国公爷,真的会私通外敌吗? 顾思鹤杀亲兄,灭母族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顾思鹤找了宋院判来替母亲看病,虽并未完全看好,但若非宋院判之言,怕是母亲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如此恩情,她自然想报答顾思鹤,若能避免他父亲与祖父自尽而亡,他受膑刑流放之苦,也算是回报了。何况蒋家背后的靠山是同平章事李家,而李家与顾家却是死敌。倘若能帮了顾家,那便是对李家的制衡,自然亦是能限制未来蒋家的权势。 可若顾家真的通敌叛国了呢?她自幼生于西平府,对通敌叛国之人自是深恨。若顾家真的如此,她如何能救,那么顾家究竟有没有呢?! 第六十章 昭宁正在沉思之时,金明池边呜呜的角声响起,紧接着乐声奏起,催促还在各处嬉戏的郎君娘子们聚拢到金明池周围,夺标赛即将要开始了。 旁边有侍从在顾思鹤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顾思鹤微一皱眉,便对她道:“我恐要先去一步了,你家是在哪里的,可要到临水殿来观礼?” 临水殿是君上观礼之处,君上今日既不来,便是几个开场的大家族在此观礼。她们这些寻常的世家,哪里有这样的殊荣,不过是租了彩棚观礼罢了,真若是上去了,恐才引人注目呢。 谢昭宁笑了笑:“多谢世子美意,我舅舅想来已租好彩棚了。” 顾思鹤也是随口一提,自然不勉强她,向她微一颔首,带着众侍卫朝着临水殿的方向去了。 谢昭宁也同两位表姐往回廊的方向过去,方才买东西之时,大舅舅、大舅母二人早已去租彩棚了,唯二人见着了全程。她们之前虽远在顺昌府,但怎会不知道定国公顾家的威名,见顾世子爷竟与表妹说话,已是惊讶万分,现在走开了,姜茜才克制不住自己,拉着昭宁的手激动道:“昭昭,你如何认识顾世子爷!” 连姜芫也有些兴奋:“我竟能如此近地见见顾世子爷……他可长得真好看!托你的福了表妹!” 两人都看着谢昭宁,眼神暧昧,一副有话要她说的模样,谢昭宁只能无言道:“两位表姐,顾世子爷这般人物,我能与他有什么。不过是顾家与谢家有些沾亲带故,才认识罢了。” 两位表姐自是不太信,毕竟方才顾世子爷对谢宛宁可并不熟稔。但表妹不想说,她二人当然也不会强迫了她。何况想来也是,顾家那等煊赫强盛,便是表妹识得这位顾世子爷,又能如何呢。凭顾家的门第,怕是公主郡主都相得。 三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大舅舅租下的彩棚旁。只是旁家的彩棚都撩起帘幕,正朝着金明池即将开赛的盛景,可姜家租下的彩棚却门帘紧闭,不光如此,还有一堆路过的娘子、郎君借以‘这个地方看风景更好’为名,驻足此地,流连忘返,将彩棚旁的回廊堵得水泄不通。 路过的人自然好奇:“怎的堵在此处?” 便有人回道:“你们却是不知,这是姜家的彩棚,京东西路的解元郎便在姜家……” 这样的话一说,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都要好奇往里张望,恨不得能见见解元郎的真容。 谢昭宁见此景嘴角微动,只低声对姜芫说了一句话。姜芫立刻心领神会,悄然跑去旁侧柳树边,对着一片浓密的柳树后大喊:“焕然堂兄,你怎躲在此处?” 那围在彩棚旁的人听了,才反应过来解元郎怕是不在彩棚去,竟是躲到了一旁柳树之后,立刻又乌泱泱地赶了过去,如此,彩棚口才清净了下来。 姐妹三人才得以进去。只见里头姜焕然甚是无言地坐着,听到她们回来的声音,只是略抬头看了看,两个表哥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似乎正在劝他。大舅舅和大舅妈则是见人群终于散了,松了口气同昭宁招 手:“昭昭你总算是来了,不然这门口还不知要堵多久。快过来坐下,一会儿夺标赛便要开始了!” 这金明池旁的彩棚租赁甚是完善,不仅有彩棚,里头桌椅小几,乃至点心茶具都一应俱全。昭宁打量了一番,走到大舅母身边坐下,笑着道:“两位表哥在同焕然表哥说什么?” “劝他参加夺标赛。”盛氏笑道,“说是今年夺标赛有所不同,不光以夺魁取胜,还要让场中的娘子和郎君们送花,掷到船头,以得花者最多为胜。你两位表哥自然知道凭他们又能得多少花,便把主意打到了焕然身上去,要他一起参加,说只要他一参加,那花还不是滚滚而来。何况你是不知,你大表哥蚱蜢舟划得最好,他若出手,手到擒来的可能极大。” 两个表哥仍然劝得吐沫飞溅,此时那金明池的水面上,却缓缓驶来数艘四綵船,有吹拉弹唱的乐者坐于船上演奏,更有舞龙、舞大旗于其上,是夺标赛要正式开始了。两位表哥见此才暂停了说话,众人都出了彩棚来看,只见对面便是恢弘的临水殿,临金明池而建,峦影倒映于水面之上。而一杆旌旗便高立于临水殿的水面之上,这便是夺标赛所要夺的旌旗了。 一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的男子在众官吏的簇拥下出来,便是昭宁方才见过的那位定国公爷。他旁就是京兆尹,笑呵呵地捧着一个绸缎的匣子,待他将绸缎匣子打开,里头果真是是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且还镶嵌于一只金簪之上,仅那颗东珠,怕已是千金之数。 待京兆尹说这便是此次夺标赛的奖物,众娘子们忍不住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谢昭宁甚至听到旁边娘子的声音:“这东珠色泽莹润,可真是好东珠!” 昭宁听这声音耳熟得很,转过头看,竟如此凑巧,旁边不远处的彩棚竟就是高家的,只见方才高家众人也出来看,说话的也正是高雪鸢,镇北侯世子正站在她旁边。他听了,立刻笑道:“这还不简单,阿鸢若是想要,我替你夺来便是了!” 旁边姜芫听了甚是生气,轻哼道:“怎能叫他们夺去了,两位堂兄,你们也去参加,将这东珠簪子夺了来!” 说着将方才这几人蛮横跋扈之事讲了一遍,两位堂兄听了也大气,方才他们不在,竟容这些人这般欺负三位妹妹!更对走出来的姜焕然道:“大堂兄,你可定要参与,咱们姜家哪有让人欺负到头上的理,决不能忍了这口气!” 姜焕明道:“就是!表妹如今心绪不佳,咱们赢了那簪子也不给别人,留给表妹就是了!” 谢昭宁苦笑,她可没想要金簪,何况还是用此来劝姜焕然,她道:“我却是不必的!” 姜焕然一出现,哪怕他衣着简单,却自是风姿满身,宛如明珠焕然。不少娘子都朝他看过来,更有不远处一极精致华贵的彩棚中,被众星捧月般簇拥,正摇着扇百无聊赖看比赛的华贵少女,朝这边看了过来,见他那般风姿,竟眼眸微微一亮。低声问旁边之人:“那个浅蓝衣裳,极好看的郎君是谁?” 旁边有人恭敬笑道:“娘子不知,是咱们 京东西路的解元郎呢!” “哦?”少女听了更是兴味盎然了。 姜焕然见此景,也听到了方才他们说的话,他才道:“我参加也可以。”但又顿了顿道,“可若是赢了那枚簪子,送给谁便由我来决定。” 两位表兄因此面面相觑,想着恐怕他是不想送给昭宁表妹,毕竟他一贯不喜欢昭宁表妹,何况听说表妹还打了他巴掌,他这个人一向要脸得很,但是何必管这么多,先哄他参加便是了,立刻答应了下来。 旁边的镇北侯世子自然见了他们,如何能想他们赢。他立刻叫来一人,谢昭宁一看却是熟人,以前跟她一起击鞠过的董荐,他是兵部侍郎之子,身后带了好几个军营出身的护卫。因上次击鞠会上谢昭宁让他出了大丑,他见了谢昭宁也是不喜,对着旁边的谢宛宁则柔和了面容,道:“我们定是能将金簪赢过来,谢二娘子放心!” 两个表兄自上次之事,又听了些谢宛宁的事,对她也淡了,见谢宛宁也只是略点头,便迫不及待带着姜焕然下去准备了。董荐等人也立刻下到金明池边选蚱蜢舟。 谢昭宁等则回了彩棚之中,等着夺标赛开幕,看几位表哥究竟能不能赛得过镇北侯世子和董荐等人。 待定国公敲响铜锣,金明池中无数的蚱蜢舟也都动起来。 却是此时,樊月快步走来,凑到谢昭宁耳边,低声道:“大娘子……葛掌柜那边有线索了!说是新门瓦子那边,似乎找到了当年那瓶药的买主,但是需大娘子去看看……” 谢昭宁眉梢微动,宋院判告诉她此药之时,自然也教了她如何辨别真药。 派人去新门瓦子找药,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毕竟瓦子这等地方是三教九流汇聚,勾栏、赌坊、酒楼,人员往来极是复杂,很难追寻万金丸的踪迹。没想到葛掌柜竟真能找到线索,虽然未必是真药。毕竟前几日亦有人拿着所谓的药到药行去认,但都不用递到昭宁这里,掌柜们一眼便能看出是假。 事关母亲的药,昭宁怎能不亲自去看看,她立刻让樊月下去准备,自己则快步走到大舅母身边,低声向她说明缘由。大舅母听闻自然是慎重,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谢昭宁却道:“大舅母就在此看赛,葛掌柜在那边等我,您放心就是!” 盛氏知道有人在那边等,略放心一些,但还是叫随着来的四个护院都跟着谢昭宁一同前去。 谢昭宁便带着樊星樊月上了马车,和护院一起前去新门瓦子。 新门瓦子在顺天门内不远处,马车跑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谢昭宁戴了幕篱,下了马车来。只见瓦子外的确人来人往,三四条巷子相交,不远处葛掌柜正站着在等她,身后还跟着几个药行的伙计。见着她之后,葛掌柜立刻迎了上来,两人也不耽误,边朝瓦子里走,边道:“……我瞧着像是真药一般,并无破绽,只能请大娘子来掌眼,对方要价甚高,只怕是买了假的!” 谢昭宁听了心情为之一振,能过了葛掌柜这关,是真药 的可能已有七八分了,否则葛掌柜不会轻易叫了她来看。 许是上天眷顾,寻这药如同寻沧海一粟般,竟真有可能让她寻着!昭宁想着能将母亲治好,更想去一探究竟,若是真药,那便是千贯万贯的钱也不觉着贵的。 一行人走入瓦子之中,瓦子里甚是热闹,许多江湖杂耍的手艺人正在卖艺,街边不乏饮食、赌坊、勾栏之类的处所。往来的人中,妙龄女子也比外面更多,且描眉画目,甚是貌美,并不戴幕篱。男女老少皆游走在这瓦子之中,看杂耍,听唱腔,在这瓦子中游玩的人一点也不比金明池的人少。 这瓦子自然不是几人的逗留之地,葛掌柜带着昭宁拐角进了一条巷子中,那巷子边有是一家极大的‘盛兴赌坊’,赌坊往来的多半是男子,更有些挎刀之人守在赌坊门口。 葛掌柜怕她心中害怕,连忙道:“这些多半是赌坊中的打手,防着赌徒输急了后悔,便不肯给赌资,多半是不会伤人性命的!” 谢昭宁道:“无妨,掌柜领路便是了!” 葛掌柜才发现大娘子神色很是平静,心里倒是敬佩了几分。大娘子倒不愧是从西北回来的! 一行人便走入了巷子深处,葛掌柜道:“那户人家便在前头不远处。” 不过他们走的这巷子却甚是奇特,周围仿佛是民居,可是两侧白墙高立,弯弯绕绕很是曲折,随时一折身便可能不见了人影。且越走越静,好似已经离方才的瓦子极远了一般,半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葛掌柜带着几个伙计走在前面,昭宁带着樊星樊月跟在后面,待转过两个拐角,眼前却出现了两条岔路,昭宁发现她竟失去了葛掌柜的身影,不知他走了哪条路!她正犹豫选哪条路时,却见前方的一条巷子的尽头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个身影过得太快,昭宁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那个背影……竟好像是先生? 可是先生为何会在此?他难道不应是在小院中准备科举考试吗? 谢昭宁想着方才葛掌柜似乎也是朝这条路去的,便带着樊星樊月朝着这巷子中走去。 但是刚跨入这条巷子之中,她便察觉了一阵危险的杀机! 昭宁年幼时同青坞出门游玩,曾被党项人抓过,关在藏着马料的地窖中长达半月,便是那次刺激了她第一次眼盲发作。至此后,她对杀机便有直觉般的反应。 来不及多说,昭宁一把将樊星樊月拉过,转身往后跑去。刀光剑影之间,两侧窄墙之上竟跃出十数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蒙面之人,竟朝着三人袭来!樊星樊月毕竟是跟着军中习过武的,就是同三四个壮汉对打也不怕,她们两脚便将最近之人手中的刀踢飞,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刀来,对来人对阵上。 但这些人却极是训练有素,谢昭宁等三人节节而退。 这时候,又从她们背后跃出一群人,竟与这些人对阵在了一起,这些人却穿着布衣,每个人都戴着斗笠,只能看清一半的脸。对先前那群人却下手凌厉,毫不留情,但似乎对她们并无恶意,处处下手都在避及她们。 先前那群人便也不顾她们了,而是与这些布衣之人缠斗起来。 谢昭宁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两帮人为何在这巷中打起来。但她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与樊星樊月二人对视一眼,三人立刻朝着巷子口跑去,只是在跑的过程中,又有更多的粗布麻衣之人加入,与布衣之人打斗在一起。 樊星樊月朝着另一条巷子跑去,谢昭宁却被突然跃出的粗衣之人挡住了去路,她也并不迟疑,当即朝着另一条巷子跑去。 只是当她跑入这条巷子之时,突然背后竟传来破空之声,好似有利箭射出,谢昭宁心里一跳,想着朝旁侧躲闪。她虽动作极快,但又如何比得上箭快,眼看着箭便要射上来! 这时响起格挡之声,竟是突然出现一把长刀,将那箭矢凌空斩成了两段! 有人救了她! 谢昭宁不由望向来人。! 第 61 章 (需修不看) (本章需修,已购买的姑娘暂时不看哦)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手执一把极朴素的黑沉的长刀,谢昭宁看背影差点没认出来。待看到熟悉的脸,才认出竟然是先生!不过他并未如寻常般穿简朴的布衣长袍,而是一身粗布短衣的装扮。 原来她方才看到的背影真的是先生! 他这个打扮……难道他与那些攻向她们的人竟是一伙的? 谢昭宁思绪混乱,她眼中的沈先生,一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坐在院中品茗下棋,可如今看着,他竟然是会武功的,并且就方才他反应如此之快,挥手之间就能斩断对方的箭来看,他武功似乎还极精深。但她前世却并未发现这点。 前世她的心神只在追寻赵瑾、与家人怄气上,哪里真的留心先生的事,其实先生背后的一切,她都是未知的。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在这里做什么? 谢昭宁正在思索之时,只见那巷子墙角处堆叠的三捆枯草竟然乍然破开,一个同样身着粗衣的蒙面之人,执长剑向先生刺来,先生反应极快,左手拉她一躲,竟单手以长刀格挡此人之剑,对她道:“你留在此处要如何,快走罢!” 随即将她推至一旁,不再顾及她,而是与此人打斗起来。 谢昭宁知先生这话是不想让自己招惹是非,可方才若非先生相救,她也没了性命,怎能就此走了!但她不会拳脚,留在此也是给先生添麻烦。倒不如替他守着巷子口,若是有危险来了,也好提前告知他。 昭宁想到此,快步躲到了巷子入口的一堵风墙之后,透过墙上的缝隙朝外看去。 身后刀剑相撞声传来,似乎打得极激烈,谢昭宁正想回头看看谁输谁赢。但紧接着,她却看到了方才那群对她们动手的粗衣之人,竟都手持长刀从另一条巷子奔涌而来,仿佛正在找什么人的模样。谢昭宁心里念头急转,先生虽穿粗衣,瞧着与他们仿佛是一伙,可方才先生却倒戈去杀了同是身着粗衣之人。如此若是被这群粗衣之人发现了,先生哪里还有活路! 她回过身想叫先生跑,却见短短时间内,方才那人竟已经倒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先生那把长刀立在一旁的墙上,竟还沾着鲜血。先生却半蹲,在此人的腰间摸索,随即取下了一个袋子,那袋子里沉甸甸的,许装的是铜钱。但是先生只将那袋子收起来,并未打开。她心里不禁思索,难不成先生杀此人……是为了劫财? 昭宁想到了方才路过的赌坊门口,那些挎着刀追债的人。或许先生在这个地方,也是做此营生? 想想也是,前世她只记得先生在小院里下棋读书,仿若饮风食露,但人又不是神仙,毕竟是要花销的,何况汴京这地方地价又贵,今年又恰逢省试,各地举子都在进京,将汴京的物价哄抬得极高。她虽初给先生送了些东西,但后来葛掌柜前来回话,说先生说了,日后便不必送了。想来先生定是心高气傲,这般直接送东西他是不肯要的。 先生许是又穷困了,才 迫不得已出来做这等营生。 不过这些多想无益,眼看着那群人越来越近[(,先生却还在此人身上搜索,谢昭宁立刻快步跑过去。先生看向她,眉梢一挑道:“你还未走?” 谢昭宁心道我若是走了,你哪里还有活路,劝他说:“先生,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追兵马上来了,您还是赶紧跟我躲吧!” 说着拉着他衣袖就朝前跑。 两人穿过许多弯折的巷子,上次是灯会焰火,这次是青天白日被人追杀,还要跑得更快才行。昭宁只听背后刀剑声相交成一片,仿佛又有两群人拼斗在一起,亦不知是否是方才那群布衣之人也冲了过来。先生倒也没有反抗,任她抓着他转了两条巷子,穿过巷子上伸出来的各种树的枝桠,百姓们晾晒的衣裳,到了一扇虚掩的门前。 这是谢昭宁方才来时之路,她记得这里有个民舍的门是虚掩的,当时便往里看了眼,只见里面桌椅散落,像是许久未曾有人住过的模样,如今用来藏身却是正好。 她带着先生躲进去,将门掩上,又从旁搬了两条凳来将门堵住。累得直喘气,靠着门道:“可算是安全一些了!” 她回过头,只见沈先生正看着她,问道:“你一个世家娘子,怎会出现在此地?” 谢昭宁也露出几分笑容来,道:“我亦想问问,先生一个准备应试的举子,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她看了看周围,只见院子的角落中,竟堆着许多放置不用的条凳,她掇了两条来。自己坐了一条,将另一条放在了先生身前,给先生指了指。先生眉梢微动,但还是在她找出来的凳上坐下了。谢昭宁见他坐下了,才问道:“上次大相国寺一别,我心里记挂您帮了药行之事,给您送了些用物。不知,可是那些用物不太够?” 沈先生轻一挑眉,似乎并不明白,但仍问:“谢大娘子此话是何意?” 谢昭宁也不奇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虽未明说过,但是药行是谢家的,她还能指挥得了葛掌柜,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了,何况先生一向极聪明,是她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 她觉得同沈先生说这些不太好,毕竟如今的两人还不算熟稔,也还未曾像前世那般成为师生,她若是对沈先生的行为贸加批评,毕竟显得没有分寸。但她更不愿意看到沈先生竟误入歧途,以至于埋没了自身。 许多话便只能委婉一些说了。 谢昭宁想了很久,才诚恳地缓缓道:“今日之事,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还是有一言想告诉先生……先生若是囊中羞涩,尽管向我们开口便是了。若是先生认为,嗟来之食毕竟有损了文人风骨,也可来给我做教书先生,我正想请个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实在不行,做了药铺的账房先生也行,葛掌柜甚是欢迎先生。无论如何,先生也不应来做如此危险之事。” 沈先生似乎有些愕然,他想了想刚才发生之事,认真问道:“你觉得我方才在做什么事?” 谢昭宁想了想方才在赌坊门口看到的那些打手,又想到此地毕 竟是新门瓦子,还有方才先生在那日身上搜索钱袋子的举动,以及先生比上次还要破旧的衣着。便道:“我方才见着,先生似乎加入了什么组织,这组织竟连我这等过路之人都袭击,定是一群亡命之徒……但先生何必为了银钱,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沈先生听到此,嘴角轻轻一弯。 但谢昭宁还并未说完,仍继续往下道:“方才先生杀了那人,虽此人也的确该死,但先生可曾想过后果……你若是被报复了可如何是好,切莫为了银钱,而以身涉险啊!” 谢昭宁便看到沈先生竟噗嗤一声笑起来,他笑得越来越明朗,又握拳止住了笑。 谢昭宁心里一急,先生竟还笑得出来,这是极严肃之事。莫不成先生并不将她的话当成一回事,日后还会再来此做这样的营生?不可,她既已下定决心要帮先生科举,便要替他解决一切的困难险阻。自然也包括他若是走了歪路,她也要将他拉回来! 谢昭宁认真想了想,上次初见先生时有些太自来熟了,先生毕竟又不记得她。自然不好意思提起让沈先生继续给自己做先生。但是眼下正是个好时机了,先生缺银钱来花,她也正想聘请先生继续教自己下棋。如此,也可将银钱以束脩的名义送给先生,先生便也不会拒绝了,免得先生再出来行这等危险之事。 她道:“不与先生玩笑,上次去先生院中,见着先生院中有棋盘,我对棋艺感兴趣,正想找人教我下棋,先生若教我,我每月给先生二十贯钱的束脩可好?” 此话并不假,她觉得自己前世学棋是三天打鱼两天晒,虽有天分却未曾好生学过,着实是浪费了。她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想跟着先生好生学棋。何况在棋艺上,能拜个良师是如何重要,那些隐世不出的高人,若想求了他们教棋,光是银钱还不够的,甚至为奴为仆也有的。 只见沈先生却站起身来道:“多谢了,只是我因……要科举,时常得去会馆中,同旁的举子讨论文章制艺,恐是没那个空闲做你的先生的,账房亦是如此,承蒙你的美意了!” 沈先生的拒绝却是在她情理中的,前世沈先生也不是那等随意收徒的人。虽她展示了自己的天分,但不知是她去了多少次,才答应教她的。 谢昭宁自然并不会因此放弃。但是现在沈先生拒绝了,谢昭宁也不会在此时强行劝说。她道:“先生不答应也不可,葛掌柜是那附近的里正,周围住户若是有事,葛掌柜也会受牵连。先生若暂时不想做我的教书先生,那也要答应我,每逢三葛掌柜便要亲自给先生送束脩用物来,先生便不能拒绝了!” 沈先生似乎正欲同她说什么,谢昭宁却在抬头之间,看到不远处楼阁的角落中,似乎银光一闪,且正朝着沈先生的后背。她立刻将沈先生拉开,并道:“小心!” 她自己却站在了暴露之中。 沈先生面容错愕,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昭宁心道先生武功虽高,但估计还是初入此行当,竟对这些危险没有察觉! 她立刻拉着沈先生靠墙而站。这个 角落,纵使楼阁之中有人,也是看不到的。谢昭宁却想,并不能就这般算了,此人应是方才那些人的同伙,知道沈先生杀了人,来杀沈先生的。她若是不能解决此人,他们走出去也会被箭所伤。 沈先生好像要说什么,她却轻声道:先生先暂别说话!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她的目光在院内逡巡,这院子原来的主人似乎是个练武的,院中另一角除了条凳之外,还堆着不少已经腐烂的木质刀具,落着许多枯枝树叶,自然这些东西是不能用的。 突然间,谢昭宁眼睛一亮,她看到那些倒塌的刀架下……竟藏着一把竹制的弓! 且那弓的位置靠墙,过去拿亦是没有危险。 谢昭宁悄然走过去,从刀架堆叠下将这把弓拿起,竹制坚韧,经过多次杀青后不怕腐蚀,虽有些脏污,却并不影响用。昭宁又试了试弓弦,这弓弦是牛筋所制,亦是能用的。 她再往下草垛下一摸,果然摸到两根弓箭,弓箭整体亦是竹制,箭头却是铁制,已经生锈了。这个谢昭宁熟得很,以前她老是偷大舅舅生锈的军械来玩。她只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将这箭头磨了片刻,便将此箭尖磨得寒光森森,锐气逼人,随即悄然随着槐树投下的影子走出来,凭着她多年狩猎的经验判断,对着方向银光的方向,瞬间将竹箭射出! 随之,谢昭宁听到了入肉的沉闷声,紧接着是轰然倒地声,虽不知射中了哪里,料想定是要害了。谢昭宁送了口气,握着竹弓退回院子的墙角下,一抬头发现沈先生正看着自己。 她道:“先生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好奇她会弓箭?她摇了摇手中的弓道,“是我在西平府的时候学的。” 沈先生却没有过问她弓箭之事,而是问她:“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谢昭宁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一开始也是先生救了我啊!” 沈先生却道:“我本就想杀那人,救你不过是顺便而已。” 谢昭宁又笑了:“先生救了我本就是事实,不管你是为他而救我,还是为别的,都是救了我啊!” 沈先生听她这般说,便道:“可若是对方还有后手,你便在危险之中了。” 谢昭宁想了想,老实道:“方才没想这些,只是危机之下的反应。您这么一说,倒似乎真有几分危险!” 沈先生听完她这话,竟又笑起来。这次之笑与往常不同,谢昭宁并不知有什么区别,但只觉得他现在笑得眉目舒朗,看她的目光也温和许多。 谢昭宁有些惊于自己下意识的反应,难道先生以前看她并不温和吗? 不远处楼阁的暗中,几个身着玄色短衣的人将一个粗衣之人按住,那粗衣之人腰部中了一只竹箭,地上还散落了一些箭头。方才那缕银光,正是他们按住人时,落下的箭头上闪过的光,不想竟叫那姑娘察觉了。其中一个留短胡须的玄色短衣之人将那粗衣之人的蒙面扯下,只见他满脸阴骘,高鼻深目,五官与中原之人略有不同,那短胡须之人便道:“……应是最后一个了,君上殚精竭虑,终于将这 帮西夏残部打尽了!” 说罢后,下手重重地一拳,生生将此人的两腿打折。那人立刻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额头顿布密汗,却因被堵住嘴,并不能叫出声来。 ?本作者闻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不远处小院中的沈先生略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过了约一炷香,谢昭宁再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才松了口气,对沈先生道:“那些人大概已经走了,我也有要事要去做,先生还是先回大相国寺去吧。我还是那句话,缺什么东西便问葛掌柜要,你千万莫要再到此处来了!” 沈先生却看了看高升的日头,缓缓问道:“你来此,究竟有什么要事,可能告诉我?” 昭宁自然是要去给母亲找药了,但她也没料到,会被这样一群人打断。想来葛掌柜他们应正在心急如焚的找自己,眼下没有危险了,昭宁也想回去了,一方面不叫他们担心,一方面她也想去看看那药是真是假。 不同于一开始听到有药的消息时,心里极致的高兴,现在昭宁冷静下来,却又觉得那药是真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方才,她突然想起了顾思鹤跟她说过的话,他让她不必在此地找药。 顾思鹤这般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亦或许,他自己便知道那药在什么地方,只是不便告诉她罢了。那她这次高兴,本就是不应该的。 她道:“此事极难,我便是说了,先生也是束手无策的,听了徒增感伤,还是不必说了。” 沈先生顿了顿,微笑道:“你说说看呢?或许我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谢昭宁轻轻叹了一声,便简略几句话将母亲的情况道明了,以及她究竟在找何种难找之药。说完她道:“先生已知我是谢家大娘子,集我家药行之力,都不能找出这瓶流落了民间的药来,更何况旁人。我家掌柜刚有了这药的消息,我便想亲自来看看真假,只不过现在想来,这般大海捞针,恐怕此药不真,但我亦是不会放弃的。” 此时外头仍是阳光灿灿,映照着她明亮的眼眸,竟有种极坚韧之感。仿佛无论什么风雨,她都是百折不挠的。 沈先生听到此,就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事不必太过担忧。” 谢昭宁听了自有些疑惑,先生为何让她不必太担忧? 但沈先生已经先起身,准备朝外走了。 大概是看她忧心得很,所以安慰于她吧! 谢昭宁见他竟就这般走出去了,心道他果然心大得很,竟并不担心暗处还有人要害他们。她几步走上去,又劝道:“先生,你回去还是小心些吧,那些人未必不会继续找你麻烦,你也莫要到此处来了!” 却只见沈先生走在前面,声音遥遥传来:“你若想学棋,每月逢三可来找我。” 这句话,没说教,也没说不教,却已经给她留了口子。谢昭宁嘴角一扬,先生还答应继续教她就好。 见沈先生的身影转过一条巷子便不见了,也未曾突然有人出现,大概是真的没有危险了,谢昭宁才朝着来的方向回去,自然还是要去看那药的。 只希望上天怜她一片苦心,保佑她能找出母亲的药来!! 闻檀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61第六十一章 你当真不想要? 此时, 金明池中的景象却有了变。 姜焕然对两个堂弟看了眼,两个堂弟立刻心领神会,加快了划的速度, 姜焕然却将船桨一横,竟将单桨做了双桨般, 以巧劲一撑后船,借着水势, 蚱蜢舟很快前进了一大截。他左右这般快速前进, 灵活地从众多蚱蜢舟中穿出,以极灵活的控桨术左右穿行, 借了别船之势,瞬间便将无数的蚱蜢舟甩在身后,众人嫉恨于他却没有办法,想要报复回去, 可他控的蚱蜢舟极其灵活, 还没回过神他已经飘出极远了。 众人皆赞他:“好灵巧的控船术!”“解元郎竟还有这般本事!” 方才那些本就对他颇有好感的娘子们,更是芳心暗许了。 谢昭宁也才从沉思中惊醒,看向金明池。她没想到姜焕然竟有这等本事, 她还以为他只会读书入仕呢!姜茜给昭宁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 才在旁边解释道:“昭昭你且看着就是了!大伯母是平江府人, 大堂兄打小便在平江府长大,熟识水性的很,这蚱蜢舟只怕用得比马还要熟呢!就是不知道这打头的是什么来路, 方才全靠蛮力将人家撞翻, 大堂兄能不能敌得过他!” 平江府是鱼米之乡,水系遍地,府城的河路比陆路还要多。难怪姜焕然如此熟识蚱蜢舟。 显然, 董荐如此厉害,还是让她们没这般有信心了。 只见姜焕然控的蚱蜢舟最后借势了镇北侯世子爷,一桨撑出,旁的船被这般一撑只是落后半截,可姜焕然这一桨,却使得镇北侯世子未能控住蚱蜢舟,船左右一晃竟直接翻了船,世子等一行人也落了水,狼狈不堪地拍着水面怒吼,众人哄堂大笑,世子爷气得涨红了脸。 高雪鸢见此情景,已经气得回彩棚去了。 这时候姜焕然的蚱蜢舟已经追上了董荐。而董荐见他竟然追上来了,眉头紧皱,这姜焕然一行人竟能如此灵活控制蚱蜢舟!眼看着他们离那锦标不过三丈远,胜利在望了,他如何能容忍姜焕然等人抢了去! 他眼神一冷,心中闪过盘算。 随即董荐迅速操控着蚱蜢舟撞向姜焕然,两只蚱蜢舟撞在一起,并用船桨挥向姜焕明二人。方才他们用这个法子掀翻了不少蚱蜢舟。但是姜焕然又是何等熟识蚱蜢舟,使了巧劲避过,反而借势更往前行了半丈远,超过了董荐。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董荐已经夸下海口,要夺得金簪,他又如何能让姜焕然夺了去!且姜焕然还是个读书人,他在夺标赛上竟能被个读书人胜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立刻追了上去,同时手中暗自捏了一物。 谢昭宁一直注意着场中局势,看到董荐的举动,眼睛微眯,她想到当初在击鞠场上赢了董荐的情景,料来这董荐是还有什么阴招子。她有心想提醒姜焕然,可隔得这般远,便是她如何喊姜焕然也是听不见的,只能靠姜焕然自己了! 此时两艘蚱蜢舟都同时接近了那杆锦标,可董荐却是慢了一步。他毕竟是习武之人,三两步跃过蚱蜢舟首,立刻要上前夺标,同时手中之物已备好,那是一枚锋利无比的铁蒺藜。他正要朝姜焕然的腰部射去,却见也同时上了平台的姜焕然对他一笑,轻轻地道:“你就这点阴私手段不成?” 董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膝盖剧痛,那平台本就狭窄,竟瞬间腿一弯跌入金明池中,可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没站稳滑落了水。在他落水的瞬间,姜焕然一手攀杆轻巧一跃,那张以锦缎为底、金线修成的锦标,已经落入姜焕然手中。 他那一瞬间身姿舒展,实在是极具魅力,场中无数的娘子们都为他欢呼。方才那坐在华贵彩棚中的少女,竟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脸颊微红双目明亮地望向他的方向。 定国公顾远帆一看胜负已定,且蚱蜢舟上得花最多的,自然也是姜焕然的船,大笑敲响了铜锣:“夺标赛完,姜家三兄弟夺魁!” 董荐在水中扑腾,却不住地激动喊:“他用了阴招,他使了暗器伤我!” 姜焕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旁人也都不理会他。董荐就是再喊他也没办法,他被他的护卫拉上了蚱蜢舟,能看到膝盖已经红肿一大块,想来后几个月是走路都难了,可是他有什么证据?他看到暗器了吗,他看到姜焕然怎么动手的了吗?何况……姜焕然究竟是怎么对他下手的,他为什么毫无察觉,他又究竟用的是什么东西? 董荐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再度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甘地看着姜焕然。谢宛宁也白了脸色,看着姜家三兄弟得胜又得意的模样,眼神一暗,进了帐篷之中。 姜焕然上了临水殿前的楼台,从定国公手中,接下了那个锦盒。又上了蚱蜢舟返回金明池的另一侧,刚靠岸之时,便又有无数的蔷薇、绣球等纷纷向他的船扔过来,姜焕然在一片花雨中登了岸,手上还随意地拿着那个锦盒。 金明池的日光辉煌,他一步步自岸边走来,鲜花遍地,仿若披着霞光,而周围之人都看着他笑谈。有些胆子大的直接笑道:“解元郎,这金簪可能送给我家妹子?”引得自家妹子对他含羞带怒的一阵捶打。还有的说:“解元郎,我出一千贯买你这金簪行不行?” 被剩下的姜家兄弟瞪了回去,姜焕明说:“我姜家又不缺这点钱,走走走!” 姜焕新说:“我大堂兄是要给他心爱之人的,凭你们乱说一气!” 谢昭宁也看着姜焕然自远处而来,青年的身姿在风中猎猎,他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看向她,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眸是仿若映照着金明池的波纹,熠熠生辉,瞬间又令谢昭宁避开了他,她还是不要与姜焕然对视的好,免得他以为自己真的想要这金簪,而他有多不喜欢自己,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这一避开,却看到不远处,一位被仆婢簇拥的穿蓝色蜀州春罗的华贵少女,正看向姜焕然,一众娘子倾慕的眼神中,她无疑是最出众的,姜芫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且地位不凡的少女,凑过来低声问谢昭宁:“阿昭,那姑娘方才就一直看着大堂兄,你可知她是谁?” 谢昭宁虽是对汴京世家不了解,但看那姑娘周身的气派,以及帐篷的位置,竟是比蒋家都还要靠前些,与镇北侯府是平起平坐的,便低声道:“像是参知政事王家的嫡出娘子。” 便是世家声名中,与蒋家齐名的王家。 这娘子被王家众人簇拥,应是在王家也地位极高的。 谢昭宁正思索着,只听人群热闹的声音更近了,是几位堂兄进了帐篷来,两位堂兄都笑着道:“大堂兄,你又没有心爱的姑娘,这簪子让给我吧!” 另一个缠着他不放说:“让给我让给我,我出一百贯给你买还不行吗!” 这才是他们方才不许外人来插手的原因,知道姜焕然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以前赢的也不过是随手给了他们,因此又腆着脸想从他这里要过去。 姜焕然似乎被两人缠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方才你不是连那出一千贯的都训回去了吗?” 姜焕新不要脸皮地说:“咱们的关系哪里是那些外人可以比的!” 姜焕然很是无言,径直朝前面走去。 谢昭宁正听着觉得好笑,突然看到仿佛什么一团东西向她扔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看到可不正是方才那个锦盒,里头沉甸甸的,那金簪就放在其中。 谢昭宁也愕然,抬头看向姜焕然,锦盒自然是他扔来的。众人也都愕然,毕竟谁也没料到姜焕然会把锦盒扔给谢昭宁。盛氏本是躺在躺椅上扇风的,看到这场景,更是噌的一声突然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刚赢了夺标赛,俊雅出众的儿子,再看看还拿着盒子有些愣住的昭宁,心中的激动突然难以言表! 姜焕然竟将东西扔给了昭宁,难道……难道……姜焕然竟是对昭宁有意思了不成!那他就可以娶昭宁,她就可以看着昭宁嫁进来了!她可以和昭宁一辈子不分开! 虽只是简单地送个簪子,但盛氏脑子里已经补上了许多情节,激动得简直恨不得立刻握着两个人的手,说‘我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她也知道,这二人都还是惊弓之鸟,强按捺着激动,屏息一句话也不敢说,等着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姜焕然却看向了别处,随意地道:“也不知道送给谁,瞧你似乎一直看着,你便拿着吧!” 两位堂兄傻眼了,本想诓骗的姜焕新急了:“大堂兄,你不是说不给昭宁表妹吗?” 姜焕然仿佛看傻子般看他:“我何时说过此话,我只是说任凭我处置,我想给她可以,想给路过的阿猫阿狗也可以,堂弟有意见不成?” 盛氏听他说这话,心已凉了三分。 谢昭宁本就不想要,毕竟是三位堂兄辛苦得来的,听姜焕然这般言辞,更想着他恐怕是为了回去不被舅母骂,亦或是不被两位堂弟争夺,才想出要给她。给便给吧,好生给有何不可,还她一直看着,还什么阿猫阿狗的,她难道真的很想要吗? 见两位堂兄似乎不依不饶一般,谢昭宁走过去,将锦盒递给了姜焕然,笑道:“多谢大堂兄美意了,只是大堂兄若是不想送,实在是不必勉强。何况是三位堂兄合力得来,怎可只给我一人,我也是受之有愧。” 盛氏见谢昭宁竟要还,心又凉了一半。但又想着,就姜焕然刚才那些话,是个人都得还给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姜焕然看着她,还有她伸出来的盒子,顿了顿,问了句:“你当真不想要?” 谢昭宁嘴角微微抽动,他姜焕然平日不是聪明极了吗,她还都还了,他拿着就是了,有什么当不当真的,重要吗!她只能又笑道:“宝簪配美人,堂兄还是留着,将来可以送给自己属意的姑娘。” 此话一出,盛氏便眼睁睁地看着,姜焕然又将盒子慢慢收了回去,随即便不再说什么送与不送的话了,反倒是那俩聒噪的兄弟又围了上去,一个还有点良心,想低价收购。另一个更直接些,想空手套白狼。他二人也知道,方才能得胜全凭姜焕然,否则就他二人那两把刷子,第一场就被董荐干下水去了。 昭宁还了簪子,也不再看姜焕然,而是和两位堂姐热议起方才夺标赛了。两位堂姐根本不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惊,在她们眼里,大堂兄一向不正常,做什么事都是可能的,另两位亲哥更是狗憎人嫌的,她俩一向鄙视,簪子她们也不想要。家里虽没有这么大的,但东珠簪子还是买得起的。方才想赢,不过是为出口气罢了。 于是看到这一幕,盛氏又如同被抽了筋的藤一般软了下去,手无力地搭上了旁正昏昏欲睡的姜远望,将他吵醒了,看到盛氏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姜远望问道:“夫人,怎么了?你怎么这个脸色?” 盛氏看着他无知无觉的模样,幽幽地道:“没什么,你继续睡罢。” 她心想,她还是不能乱点鸳鸯谱。她还以为姜焕然送簪子是喜欢,那一番话又好像不喜欢。她也搞不清楚她这个解元郎儿子究竟是怎么想。昭宁反应也是如此,仿佛是认定了姜焕然是不喜欢她的,拒绝也毫不客气。 盛氏远远地看着站得极远的二人,冥思苦想他二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这时候,彩棚的门帘被撩开,却是樊月快步走了进来,她几步走到了谢昭宁身边,神色难掩有些激动。昭宁看着她,心想难道是万金丸的事有了消息?果然,樊月略低下头道:“娘子,葛掌柜派人来传信……说是有药的消息了!” 谢昭宁心里一喜,立刻站了起来,随即樊月又道:“不过葛掌柜传信来说,并非在金明池的新门瓦子发现的消息,而是在大相国寺,只是他也拿不准,正等着娘子您去掌掌眼……他在谢氏药行门口等您一起去看!” 宋院判告诉她万金丸之时,也教了她如何分辨药的真假。毕竟是如此贵重之物,只怕难免有假的。前几日亦有人拿着所谓的药到药行去认,但都不用递到昭宁这里,掌柜们一眼便能看出是假。 昭宁来金明池,便是为了找药的线索,谁想此处竟没有,竟在大相国寺发现了。葛掌柜一向谨慎,既然会传话来让她去看,想必已是有六七成的把握那药是真! 她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激动,快步向大舅母走去,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说自己要提前回去大相国寺一趟,盛氏便将方才想的都忘了,问她道:“不若大舅母陪你一起去?” 谢昭宁却想到,金明池夺标赛虽完了,可接下来还有许多玩乐的项目,诸如皮影戏,马戏,骑射比赛,舅母她们乘兴而来,若是陪着她去了,两位表姐便不好留下。便道:“葛掌柜在药行等我,却是无妨的。且大相国寺离榆林巷子也近,反倒是舅母去了,还要跨半个城回去,并不方便。舅母就在此陪表姐们玩耍吧,我改日再同舅母聚……” 她这般一说,盛氏想着毕竟也是自家掌柜陪着,便没有坚持陪谢昭宁去,但也要亲自送她到马车旁去。 姜焕然站在一旁,两个堂弟还吵得面红耳赤地争夺着东珠簪子的归属,他看着谢昭宁的背影消失不见,又看了看手边未送出去的东珠簪子,眼睛微微一眯,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昭宁与盛氏快步走过夹道,走到宝津楼边的马车旁,昭宁告别了盛氏,正想上马车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谢大娘子留步。” 谢昭宁听着这声音熟悉,回转身来,却见身着宽袖阑衫,腰束玉带,通身并无装饰,却生得俊美典雅的定国公世子爷顾思鹤缓步走来,身披日光,他身后带着七八个侍卫,皆手握刀柄跟在他身边,目光严肃冷酷,一看便都是练家子。 因着众人都还在夺标赛处热闹,被姜焕然的风姿所吸引,竟没人注意这满汴京里头一份尊贵的世子爷,却又溜达了出来走在这街上。凭他的人气,倘若知道他现身,此处定又要堵得水泄不通。 谢昭宁如今对着顾思鹤甚是友好,笑了笑道:“世子爷怎在此处,方才夺标赛时似乎未见着世子爷?” 顾思鹤道:“与家中长辈起了争执,他们冥顽不灵,跟他们不欢而散,便懒得去看了。”他仿佛并不想就此问题多谈论,而是道,“谢大娘子似乎心情颇好,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万金丸的事顾思鹤知道,昭宁也并不瞒他,就笑道:“我得了消息,那瓶万金丸似乎在大相国寺附近出现了,正准备去寻,若是能寻得,母亲便是能无事了!” 说到此,谢昭宁突然想起方才顾思鹤同她说什么‘不必在此地找寻药’的话,问道:“方才世子提醒我药不在此,难道是你早就得了线索,知道药在大相国寺附近,所以才借此提醒我?” 日光下她笑容灿烂,仿佛正是因事情有了转机,母亲也能有救,焕然出明媚的生机来。 顾思鹤突然别开了目光,却并没有回答她此话,而是道:“……即是如此,那便祝你能寻得万金丸吧!” 说罢他后退两步,转身带着人又离开了。 他这般突然出现的对话着实有些奇怪,但昭宁此时如何有心情注意他,满心想着都是大相国寺的药能是真的,她便可保住母亲的性命,恨不得立刻去看个究竟。便赶紧上了车,催促车夫:“快,赶紧朝大相国寺去!” 62第六十二章 大相国寺不远处的小甜水巷, 人流熙熙攘攘。各类铺子挑着旌旗,仍然炊饼飘香,金器琳琅。 一辆悬了盏无骨灯的青帷马车停在了谢氏药行的门口, 有个戴着帽帷的年轻少女被扶下马车,一见便知是谢家有头有脸的人来了。 周围的人见谢氏药行的大掌柜葛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少女, 更是好奇,可葛掌柜接到少女, 便请她朝谢氏药行里面去了, 半点容颜也看不到,他们也只能失望收回目光。 昭宁随着葛掌柜往里走, 一边听葛掌柜道:“我瞧着像是真药一般,只是原主人不肯到药行里来等,只能烦请娘子亲自去一趟!”又迟疑道,“不过大娘子, 原主人的住处……在寺桥瓦子里!” 瓦子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处, 世家贵女是极少去的。不过昭宁是什么人,她道:“非我亲自看,你们也不能分出真假, 母亲的病要紧, 这些于我来说都是小巧!” 见大娘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葛掌柜心里更是敬佩几分,这时候有个眉清目秀的药童匆匆前来,行了礼道:“大娘子、掌柜, 恐怕得快些。小的得了消息, 那原主人只怕传了些风声出去,还有旁的人赶来买,说是左司郎中家的人!” 虽早让人暗中查找, 但这样铺天盖地般寻觅,难免会走漏了消息。左司郎中家的,那势力也不算小,谢昭宁听了也心里一紧。 葛掌柜听了也不耽误,连忙带着昭宁匆匆出发。 寺桥瓦子极近,不好通马车,因此便是步行前去,一行人从后院的门出去,转了两个拐角,通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到了寺桥瓦子的地界。 瓦子里甚是热闹,许多江湖杂耍的手艺人正在卖艺,街边不乏饮食、赌坊、勾栏之类的处所。往来的妙龄女子描眉画目,甚是貌美。男女老少皆游走在这瓦子之中看杂耍,听唱腔。 葛掌柜想着方才的消息,有些愧疚:“大娘子见谅,早知我应当先买下来……若是真药被人买走,却是我的过失了!” 谢昭宁如何会怪他:“你也是稳妥起见,切莫自责!”那原主人要价定是个令人十分咋舌的数字,若是不知药的真假,葛掌柜又怎敢擅作决定买下呢。只是这样一来,能不能得到这药变得十分莫测,昭宁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 葛掌柜带着昭宁拐角进了一条巷子中,那巷子边有一家极大的‘盛兴赌坊’,数个挎刀之人守在赌坊门口,面容凛然寒森。昭宁看了两眼,这些人怕是赌坊养的打手,这寺桥瓦子果然鱼龙混杂。 此时葛掌柜带着药童走在前面,昭宁带着樊星樊月跟在后面。葛掌柜也生怕药被旁人买走了,心里着急,一边询问那药童的话,一边走得飞快。昭宁已在金明池走了半天,脚速有些跟不上,待转过两个拐角,眼前却出现了两条岔路,昭宁发现她竟失去了葛掌柜的身影,不知他走了哪条路! 昭宁仔细看去,他们走的这巷子甚是奇特,周围仿佛是民居,可是两侧白墙高立,弯弯绕绕很是曲折,随时一折身便可能不见了人影,却还不能察觉。 此间民风甚是混乱,昭宁也不敢胡乱走,正犹豫选哪条路时,却见前方的一条巷子的尽头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这个身影过得太快,昭宁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那个背影……竟好像是沈先生? 是她看错了吧,阿七在读书好生准备科举,怎会来此处? 樊星则道:“大娘子,葛掌柜方才走的像是这条路!” 她指的正是方才沈先生的背影一闪而逝的路,昭宁听此,想着找药要紧,便带着樊星樊月朝着这巷子中走去。 谁知刚跨入这条巷子之中,她就顿感觉到了一阵锋利而危险的杀机! 昭宁年幼时同青坞出门游玩,曾被党项人抓过,便是那次刺激了她第一次眼盲发作。至此后,她对杀机便有直觉般的反应。 来不及多说,昭宁一把拉起樊星樊月往后跑去。刀光剑影之间,两侧窄墙之上竟跃出十数个穿着粗衣的蒙面之人,朝着三人袭来!樊星樊月毕竟是跟着军中习过武的,她们两脚便将最近之人手中的刀踢飞,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刀来,边护着昭宁边往后退。 这时候又从她们背后跃出一群人,竟与这些人对阵在了一起,这些人却穿着布衣,每个人都戴着斗笠,只能看清一半的脸。个个都下手凌厉,毫不留情。 谢昭宁不知是怎么回事,光天白日的,这些人怎会如此行事!但她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与樊星樊月二人对视一眼,三人立刻朝着巷子口跑去。樊星樊月朝着一条巷子跑去,谢昭宁被冲出的布衣之人一挡,只能朝着另一条巷子跑去。 昭宁想跑到人多的去处,这帮人总不至于追过来吧! 但刚跑几步,穿过一大片,如瀑布般垂泻而下的紫藤花,她却看到前方一个站在路边,穿着布衣的高大身影,似乎正仰头凝视不远处,不是沈先生还能是谁! 昭宁想着背后那两群混战之人,只怕他们若是追上来,先生会有性命之虞!连忙对他道:“先生,你快同我跑,后面有危险!” 沈先生看向她,他仍是那副端然的模样,可神情似乎与那夜她初遇他时不同。他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你怎的在此?” 昭宁心道,你还问我,我却也想知道,你一个准备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到这瓦子里来做什么!谢昭宁听到背后金戈之声更近了,而沈先生却还一副丝毫不觉危险的模样,心里一急,顾不上男女大防了,道:“咱们先脱了险再说!” 说罢拉着沈先生的衣袖便往前跑! 两人穿过许多弯折的巷子,上次是灯会焰火,这次是青天白日被人追杀。昭宁只听背后刀剑声相交成一片,不知是否是方才那群粗衣之人冲了过来。先生任她抓着他转了两条巷子,穿过巷子上伸出来的各种树的枝桠,百姓们晾晒的衣裳,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可谢昭宁却顿住了。 巷子的尽头竟围拢过来无数的着粗衣之人!昭宁想着是否立即后退,但是回首一望,只见来的那条巷子也涌来了粗衣之人!原来是落入了他们的包围之中! 昭宁却未曾看到,身后的沈先生见此情景,看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同时做了个手势,已埋伏好的禁卫军便将弓弩放下,随时等着射杀敌人的指令。 而在更远些,昭宁没看到之处,那些粗衣之人流窜于街巷之间,暗巷中还有无数的禁卫等候,千军万马一般,训练有素地将悉数这些人拿下,无数的缉捕和镇压正在发生之中。 昭宁眼前只有那么两拨人,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一是想着该如何脱困,二是想着这些人明显不像是普通的劫匪,她与这些人素未谋面,他们为什么要同她过不去? 眼看着这些人越来越逼近,昭宁左右一看,却是正巧,这巷子的围墙上有扇木门,门竟是虚掩的,想必是某个民居的后门。且不远处,方才与这些粗人之人缠斗的布衣之人也在缓缓靠近中,便道:“先生莫急,咱们暂且避一避再说吧!”拉着沈先生进了民居中,将桐木门合上,木门的铁栓也扣上。此时那些布衣之人终于涌了上来,外面打斗声不停传来,且还伴随着沉闷的撞门声,昭宁想这铁栓也支撑不了太久。她看了看,这院中荒废许久,堂屋似乎已经破损,檐下杂草丛生,木窗也掉了好几扇,但总归还是比空无一物的院子更能躲避。 昭宁带着沈先生一起躲进堂屋之中,略微放松后终于能看向沈先生,心想他一个读书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定是要吓着了,却不想也正撞上沈先生的目光。他身材高大,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这般居高临下地看下来,哪怕他的表情依旧温和,也显出有些压迫感来。 这样的感觉是阿七身上从不会有的。 阿七给她的感觉永远是包容的、温和的,像是长在暗处的一棵藤蔓,经年累月的生长着,没有苍松的参天,没有梧桐的夺目。所以她在心里勾勒过很多人阿七的模样,她想,即便阿七不是哑奴,应当也是个极性情温和的普通人,富有善心,否则怎会甘愿在偏院照顾她这么久。 就这一瞬间,昭宁却觉得沈先生是有些陌生的,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她却发现墙头也涌出了许多蒙面之人的头颅,许是方才那些布衣之人已经被他们搞定了,张起了弓箭对着屋内。他们居然还有弓箭手! 无数寒光森森的箭矢对准了屋内,饶是昭宁也难免觉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在汴京城中也如此肆无忌惮!虽她与沈先生暂时躲在窗扇之下,料想是个看不到的盲区,可最后他们若是进来了,他们也难逃一死! 昭宁看向沈先生,只见沈先生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才移开目光看向外面那些寒气森森的箭矢,轻轻叹道:“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昭宁心道,方才应是她的错觉吧,沈先生怎不会是阿七呢,她早便通过他的手骨,他的身世确凿了的,阿七方才许只是吓得狠了罢了。见沈先生看外面,以为他是心里害怕,自然了,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人能不害怕。她想着以前在偏院的时候,都是她惧怕、沮丧,而阿七想尽法子的安慰她。现在两人落入这般困境,到了她该安慰阿七的时候了,便认真地道:“先生不要怕,我定会带你脱离险情的!” 沈先生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谢昭宁又看向外面,却并未注意到,沈先生在瞬间看她的目光是极其漠然的。他面无表情,想她究竟要做什么!他亦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缕银光,正朝着二人的方向,却默不作声地看着谢昭宁。 谢昭宁也在抬头间,隔着庭院中一株槐树的枝桠,猛然看到对面极远处的阁楼上,仿佛有一点银光闪过。 那银光仿佛正朝着两人的位置射过来! 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回忆,阿七对她一日日的照顾,阿七替他敷药,阿七为她造了那样的小城池,最后是阿七因为她……被赵瑾害死!而现在,阿七也极有可能马上便要出事了,她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她来不及考虑生死,而是毫不犹豫地就向沈先生扑了过去道:“先生小心!” 她扑得急促,两个人几乎都同时往后一仰,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也被擦伤,倒在地板上。 沈先生见她义无反顾地朝自己扑过来,瞳色中闪过震惊之色! 千钧一发,只见那箭正要射到昭宁身上之际,沈先生突然从袖中飞出一把匕首,将那抹银光迅速打偏,只见一根箭矢嗖地斜射入地板之中,锋利至极,竟斜斜插入已腐朽的地板半寸之深!谢昭宁还挡在沈先生身前,惊魂未定,呼吸有些急促。 同时沈先生暗中比了个手势,此时不远处楼阁的暗中,几个身着玄色短衣的人将一个粗衣之人按住,其中一个留短胡须的玄色短衣之人将那粗衣之人的蒙面扯下,只见他满脸阴骘,高鼻深目,五官与中原之人略有不同,那短胡须之人便道:“……应是最后一个精锐了,终于将这帮西夏残部打尽了!” 说罢后,下手重重地一拳,生生将此人的两腿打折。那人立刻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额头顿布密汗,却因被堵住嘴,并不能叫出声来。 沈先生看她还挡在自己面前,谢昭宁看着那寒光森森的箭矢,似乎惊魂未定。可是她却更心急他一般,问道:“沈先生,你可有受伤?” 她明明救了他,却问他有没有受伤!而且还是在他的纵容试探之下。 沈先生心中更是滋味复杂,片刻后才轻声道:“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谢昭宁见沈先生的脸近在咫尺,觉得离他太近,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便坐了起来道:“方才是我带着先生跑,还以为能带先生脱离危险,没想到反倒是让先生陷入包围之中,心里愧怍得很。何况……” 何况,你是救我于水火中的阿七啊。 昭宁很难形容她对阿七的感情,既非亲情也非爱情,而是一种相依为命,深至骨髓的相交之情。这世上,除了她的至亲之人,再不会有人比阿七更重要了。 她却笑道:“何况,先生于我有大恩呀,我还想着能与先生学下棋呢,若是先生因我受害,我余生恐怕都会活在愧疚之中了。所以先生眼见着,我是在救你,其实不过是防止我自己愧疚罢了!” 她笑容灿灿,毫无防备地看向他,仿若十分的赤诚。她的眼睛像是盛放着很多的星星,亮晶晶的,对他没有任何的防备和警惕。对她而言,他们明明是初识,可她一看到他,就迸发出洋溢的热情,仿佛眼里只看得到他,而这样的真诚和热情,这样明亮的眼眸,竟真的浸染进了他的世界中,染出了一片日光明暖的光辉。 沈先生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心中突然出现了愧疚。是他自登上高位,便再未信过任何人,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怕他们有别的目的。就连这个曾经在西平府遇到过的小女孩,他也在瞬间怀疑她是被人收买,故意来接近他。可是她仍不过是当年那个赤纯的小女孩,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来救他。而他却经历了太多,竟然怀疑于她,甚至冷酷到漠视她的生死…… 他已固如磐石的心,因为这般愧疚,突然之间好似多出一条裂缝来。 而这道裂缝里洒进来的,是她星星般的眼眸,落下的一片日光的峦影。 沈先生看向谢昭宁的眼神,仿佛跟以前有了什么不同。不过昭宁并没有意识到,沈先生在她眼中便是个脾性平和的好人,她虽为他挡了一下,可是紧接着他也救了她呢! 但她还来不及想,只见墙头又一只箭射了进来。她们还没有脱离险境! 紧接着谢昭宁看到沈先生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似乎也未瞄准,朝着窗外瞬间激射而出。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仿佛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方才他也是这一手将那支箭打偏的!只是刚才她也还惊魂未定,没能反应过来! 昭宁很是震惊,这……这,大舅舅都未必能做到吧?沈先生竟有如此强劲的腕力?他不是读书人吗? 她脑子里很是混乱,随即想到了更多。那些人跟着自己做什么,她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捕的。会不会……他们追的其实是沈先生?不然何以两次见到沈先生,进而都陷入包围之中。 方才她没有做这般想,是因为觉得沈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些人怎会和沈先生有关。但是刚才见沈先生那一手,他好像……也不光是个读书人这般简单!他似乎是习过武的!阿七竟然习过武么?不过这倒也能解释,不然以前阿七为她偷那些东西,是如何顺利偷到手的呢?阿七肯定是会武功的! 谢昭宁突然想起,方才路过的那个赌坊,门口站着的那些杀气腾腾的打手们,在瓦子,似乎这些赌坊总是会养这样的人,为了给赌坊讨债,无所不用其极。或者还有些流窜的三教九流的组织,也栖息在瓦子之中,为给人报仇雪恨,偶尔会有血拼发生。 何况沈先生穷愁潦倒,住的院子都如此荒僻,读书举业又需一大笔花销,他家道中落,并无亲人。他又是通过什么支应自己的举业呢。而且,葛掌柜告诉她,她后面再送过去的东西,沈先生是再也没有收过,想来是他颇有傲骨,并不想要她这嗟来之食。那他只会更加穷困。 难不成……沈先生为了生计,竟然加入了这些组织之中。 并且做了什么事,使得这些人追杀于他! 这便能解释,他日后怎会成为哑奴了!定是加入了什么无良组织,后来任务失败,所以才被人毒哑了! 昭宁正是思绪纷飞之时,却听外面响起无数的箭矢之声,她抬头看去,只见似乎从她们背后屋宇上,疾射出无数的箭矢,将那些粗衣之人射下墙头,沉闷的□□和倒地声响起。紧接着昭宁听到了训练有素的步伐声过去,而刚才的攻门声也停止了。 沈先生听了听道:“想必是已经安全了,我们出去吧!” 谢昭宁却严肃地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被她用质询的目光看着,她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他微一挑眉问道:“怎么了?” 没想谢昭宁却认真地道:“先生,若是你的生活有什么穷困之处,尽可来找我帮忙,给我做围棋先生,实在不行,做了药铺的账房先生也行。千万不可以身犯险,去做一些亡命之徒的事,你明白吗?” 沈先生听到这里,顿了顿问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谢昭宁就缓缓道:“方才两次我被人追杀,我还以为那些人在追我,可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劫财,而这屋中除了我便是先生,想来怕是在追先生吧?”沈先生眉梢微动,她竟然反应过来了! 紧接着谢昭宁却又继续道:“莫不是……你为了生计,加入了什么杀手组织?或是替人家追债不成,反倒是被人追杀了?” 昭宁觉得自己问得很是严肃,却不想沈先生听到后来,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昭宁心里一急,他竟还笑得出来,这是极严肃之事。莫不成先生并不将她的话当成一回事,日后还会再来此做这样的营生?若是他继续从事这般危险之事,日后变成哑奴简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决不能坐视他的命运再度坠落这样的深渊。 她急道:“此事严肃,你为何要笑!先生,你要听我的,不要做一些危险之事,你的安危最为重要!莫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沈先生很快就止住了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她,问道:“我还没问过你,此地混乱,你到此地来,又究竟是做什么?” 沈先生问到此问题,昭宁也想起了病重的母亲,想起了那瓶不知真假的药,也不知道葛掌柜现在如何了,那瓶药是不是真,他有没有把那瓶药买到手。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如何还能明朗起来,而且,她心里清楚,那瓶流落入民间的药,怎会如此轻易地到她的手上来,定是危难重重,即便现世了,抢夺的人也是众多,凭她的能力难以克服。 昭宁对阿七又有什么防备的,轻轻叹了一声,便简略将母亲的情况道明了,以及她究竟在找何种难找之药。说完她道:“先生已知我是谢家大娘子,集我家药行之力,都不能找出这瓶流落了民间的药来,更何况旁人。我家掌柜刚有了这药的消息,我便想亲自来看看真假,只是我也知道,怕是困难重重,极难得到。” 这样的情绪,她在家人,在母亲,甚至在舅母面前都不敢流露。只怕她们会因此更加担忧,但是此时此刻,大概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却是忍不住流露了出来。又说:“我会努力寻觅,只是永远也不知结果如何,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感慨自己力量弱小,哪怕拼尽全力……可能到头来也是枉然,还是保不住我母亲的性命。”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外面的蓝空,树影晃动,似乎杀戮之声已渐渐少了。 她说的时候沈先生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神情突然变得失落,沈先生问她:“你要找到东西,是叫万金丸么?” 谢昭宁点头,道:“你知道了也没用,凭谢家的财力势力都无法解决。先生,你便好生听我的,先回去吧,日后不要从事危险之事了。好生科举,切莫耽误了你的前途。” 她真诚又忧心地看着他。 沈先生听了却笑了一声,然后道:“好,我知道了。”又顿了顿说,“别担心,此地并不太平,你还是先回去吧。” 他才站起身,率先打开了破落的堂屋门。可他又脚步略停,说:“你若是真的想同我学棋,下月初三来找我。” 昭宁一愣,沈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教她了么? 但是下一刻,沈先生已经毫不顾忌地走出去了。昭宁一急,他怎的毫不顾忌就这般走出去了,屋外的声音虽已快没有了,但未必真的没有危险了啊。昭宁犹犹豫豫,在他身后道:“先生,你别急着出去吧,要不再看看?” 只听沈先生的声音遥遥传来:“不会有危险了,你尽可出来,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谢昭宁有些疑惑,但保险起见,还是等了几息,未曾听到兵戈的声音传来,才从屋内出来。 一出来她便怔住了,方才明明这么激烈的打斗声,她甚至听到了刀入骨血的声音,听到了撞门声。可眼下门外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别说人了,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有。日光静静地洒下来,透过紫藤花细碎的罅隙落在地上,好似方才那场巷战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恍然是她的梦境。 这些人竟能消失得如此干净吗? 昭宁朝前走了几步,亦一点也看不到沈先生的身影。他竟这么快就走远了么? 甚至让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遇到过沈先生。 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了葛掌柜焦急的呼唤声,想必是终于发现她不见了,掉头来找她了。 谢昭宁也只能收回思绪,应了葛掌柜的呼唤。 她还要同葛掌柜去看看那瓶药是不是真,能不能买到手。 63第六十三章 昭宁在傍晚回到家中, 此时橘色的夕阳普照大地,将锦绣堂的草木都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她心里却十分沮丧,方才脱困之后, 她与逃脱的樊星樊月会和,便立刻同葛掌柜一起去了那原主人的家中, 果然看到左司郎中家的管事也在,企图先一步从原主人手里买下药来。 但是昭宁只分辨了一眼, 便连争也懒得同左司郎中家争了。那药丸仿制得很是逼真, 模样大小都同真的一般,甚至连玉瓶上都有‘承平二十三年敕造’的字样。可是却没有宋院判所说的一股‘如兰似麝’的幽微香气, 而是只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连药都是假药,又有什么好争的。 见她失望离开,那左司郎中家的管事也连忙放弃,只留下原主人骂骂咧咧, 说他们不识货。 葛掌柜见她脸色实在是难看, 便安慰她道:“娘子莫要着急,这次不真,但咱们总会找到真的。” 昭宁却没什么力气再应承。若是一时找不到药, 她倒也能挺过来, 只是给了希望又再度夺走, 着实让人情绪起伏,何况经此一事,她也意识到, 想给母亲找到药是多么不容易, 竟然连葛掌柜这样的老手都能看走眼,这样一瓶药流入民间,当真是踪迹难觅。 昭宁今日情绪萎靡, 她怕母亲瞧出端倪,只让青坞去母亲那里传了话,说她明日再去请安。自己坐在锦绣堂内,看锦绣堂遍植的茶花,茶花已经开到了尾声,大朵大朵鲜艳的茶花落到了地上。这些都是前段时日,姜氏身子还好的时候,挪到她院子里来种的,昭宁种花不好,时常将花养死。姜氏却极擅长种花,自从姜氏将她院子里种花的事情都包揽了过去,从此她的院子里便总是生机勃勃,花木繁荣。 昭宁虽是个花草杀手,却十分喜欢看母亲在她庭院里种下的这些花,可如今看到满园的草木葳蕤,更觉得心里阵阵难受。 今日先是金明池夺标赛,再是大相国寺里舍命奔逃,她也累极了,久而久之,竟就这般躺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青团见了,便想叫了她去屋里睡。但青坞却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看在眼里,摇头阻止:“……让娘子好生歇一会儿!”叫了樊星过来,将谢昭宁抱进屋中睡觉。吹灭了烛火,放下了纱幔,带着众女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次日一晨,昭宁再度醒来,却是被青坞唤醒的,她睁开眼睛,见到含霜站在一旁,竟一副等着她醒的模样,心里略微一沉,就听到含霜略有些焦急地说:“娘子……今儿晨夫人喝了药,但还是没有止住吐!”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昭宁立刻起身,只是简单梳洗了,头发也只是挽个小篆,派人去通传了宋院判一声。 宋院判离去时曾说过,母亲若有不适随时可以找他。 到了荣芙院,昭宁果然看到姜氏吐得止不住,早上吃的粥点竟然全没有克化。姜氏这次吐的,连跟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昭宁心里微沉,立刻吩咐含霜:“将宋院判开的药加上一倍的量,给母亲煎服下!” 宋院判所说的,至多保母亲六个月,便是这个意思。倘如姜氏呕吐加剧,便得加重药量服下,但若是日后,连加重药量都压制不住姜氏的呕吐了,便是真正的回天乏术了! 谢昭宁手指掐得极紧。 含霜很快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上来,给姜氏喝下。大概是药的味道太浓,姜氏喝得蹙眉,但还是忍着不舒服将药吞了下去。含霜又给她顺胸口,片刻后她才缓了过来,缓缓问她金明池好不好玩,昭宁便同她说了姜焕然夺标赛得了魁首的事,姜氏笑道:“你不知道……他最是擅长划舟了!” 跟她说了些姜焕然小时候喜欢划舟,但时常毁坏池中荷花,被外祖父追着打的故事。昭宁心里沉重,不过是勉强陪着母亲笑,还要叫她不看出端倪。 此时正逢父亲也下了衙门,最近君上回朝,各个公衙都忙碌了起来,谢煊也知道她并没有找到药,他也为此辗转反侧,除了平日照顾姜氏,能派出去找药的人都派出去了,却也没有下文。他眼下虽有青黑,却对昭宁道:“昭宁,父亲让人给你备下了你喜欢的汤羹,回去喝吧!你最近甚是辛苦,我来陪你母亲就好!” 姜氏见着他,也对谢昭宁笑说:“母亲新培了淡绿色的茉莉,正是开的时候,不过就那一盆……晚上便给你送过去!” 谢昭宁笑着点头,却见着姜氏又皱起眉,似乎仍感到十分恶心的模样,脸色又十分苍白,她心下微惊。 从荣芙阁出来,她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要尽快将药找到,否则,她担心母亲连这六个月都撑不过去! 她快步朝正堂走去,吩咐青团传葛掌柜过来问话。 红螺从后面匆匆赶上来,一边同她快步走,一边道:“娘子,葛掌柜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钱塘有了那瓶药的消息,那边分行的掌柜看了,不过还需娘子您去掌眼!” 昭宁的脚步顿住了,钱塘有了万金丸的消息?可是钱塘远离汴京,她一来一回总得要小半个月,何况还不知道药的真假……可是看总是要去看的,此时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谢昭宁想到母亲吐得止也止不住,心里焦灼,咬咬牙,正要吩咐红螺去备马车。这时候,青坞却快步从另一侧的石径上走来,对她屈了身道:“大娘子,”她顿了顿,“顾世子来了!” 顾思鹤,他来做什么? 谢昭宁有些错愕,难不成顾思鹤是带宋院判过来的?但她才派人去传话,他能带着宋院判来得这么快? 虽事态紧急,但顾思鹤亲自前来,总是要去见一见的。 昭宁朝着花厅去,一边问青坞:“可曾惊扰了旁人?” 顾思鹤来家里找她这种事,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 青坞在这些事上一向谨慎,道:“娘子放心,顾世子也甚是小心,只带了个贴身小厮,递的名帖也是顾三郎君的。” 两人说着话,花厅已出现在前方。 花厅外遍植海棠,此时早过了海棠盛开的季节,满树的浓荫匝地,海棠下放着几口大缸,里头就是父亲养的锦鲤。隔着半垂下来的帘幕,昭宁看到顾思鹤坐在花厅之中喝着茶。并不像平日闲逸散漫的他。花厅之中也甚是寂静,只有浓荫深处的鸟啼声传来。 昭宁几步拾阶而上,只见顾思鹤衣着随意,着一件简单的阑衫,既没有刻意扮穷,也没有铺张过度,是他最正常的姿态。且身边一个人也没带,自然也不见宋院判的身影。 谢昭宁先笑了笑,问道:“世子爷,您来找我可有要事?” 顾思鹤却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你先坐下喝茶吧,我早让人备好了你的那杯茶。” 他此话说得,仿佛他自己才是主人,昭宁倒是成了客人了。 昭宁忍了忍,顾思鹤已经不是过去的顾思鹤,他于她有恩,于是她对他的忍耐也提升了。哪怕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也是能包容的,何况只是区区反客为主。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瞧他让人给自己备下的,是一盏极普通的清茶。她没有心思喝茶,因心里焦灼,直接道:“世子爷,您若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或是想吃我家的鱼,直说便可。我母亲性命垂危,我正要出发去钱塘给她找药,恐怕不能陪世子爷闲……” 谢昭宁话还未说完,却见顾思鹤从袖中拿出一物。他将那物放在桌上,朝她这边推了过来。他的衣袖胜雪洁白,缓缓垂拂过桌沿。 顾思鹤抬起眼眸看向她,淡淡地道:“你不必去了。” 昭宁惊愕地看着顾思鹤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只细口的瓷瓶,不过巴掌大,瓶身通体剔透,透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一看便绝非凡品。她如何能不惊愕,这瓶子的模样,便是她在心里描摹千万遍,想要找到的那瓶万金丸的瓶子! 她抬头震惊地看向顾思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 顾思鹤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当年此药一经流出,便被我父亲重金购置放于家中。所以我才让你不必去找了,你便是去找一千次一万次,也购不到真品……你现在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吧!” 说着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昭宁将药瓶打开,不用等她凑近闻,一股如兰似麝的幽微香气便弥漫开来。再观里头的药丸,莹莹如红玉一般,那是怎么也仿不出来的质地。果然是真药! 这药竟然一直在顾家,难怪顾思鹤听说她要找此药,便总是欲言又止,原是这般!昭宁心道自己怎早没想到,这般圣药,自然早就由鼎盛的世家所收藏,决不会露人之前,凭她们这些普通家族之力,就是把天底下翻烂了,也不可能找出真药来! 可既然是顾家收藏着,又怎会轻易给了旁人。但是这药已经到了手上,昭宁自然决不会想还回去。昭宁握着药瓶手紧了又松,但就这样骤然开口就让人家把药让给她,也的确有些说不出口。 顾思鹤还是不等她开口,就抬首道:“这药是我送给你的!” 他送给她!这般珍贵的药,他竟真的要送给她!谢昭宁心中一喜,那母亲就有救了,不曾想她还未去寻找,竟这般就柳暗花明了! 她心里高兴,站起来,郑重对顾思鹤屈身道:“世子爷,我以前对你颇有不敬,是我之过……今日多谢世子爷赠药,世子爷有什么要求,或是想要多少银钱,尽管向我开口便是了!我谢昭宁一个子都不会往回还!” 顾思鹤见她前几日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可如今高兴起来,才像是焕发了神采,竟连这种道歉的话都对自己说了。他嘴角微微一扯道:“你觉得我缺钱吗?” 昭宁当然知道他不缺,可是他又能缺什么呢,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方式去回报他了。 顾思鹤继续道:“我之前是为了查事情利用过你,差点使你身陷险境,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此这般,只是抵消了欠你的罢了。何况这药放家中久了,也没见着有用,不如拿出来救人一命。算是积了功德!” 顾思鹤虽说得这样洒脱,可谢昭宁心里知道,这样的药哪里能简单得到。顾家如今还不是顾思鹤主事,他想将此药拿出来,势必也是重重阻碍。这时候顾思鹤还执着茶杯,昭宁细看去,却发现顾思鹤的手腕似乎有伤!好像是被人打的,淤青了一大片。 顾思鹤武艺高强,身份尊贵,谁人能伤了他? 难不成,是为了得到这药受的伤? 顾思鹤似乎也察觉到他的伤露出来了,略用衣袖遮挡,然后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高兴。” 昭宁一愣,他此话是何意,为何让她不必太高兴,难不成这药送给她,他还有什么别的条件? 顾思鹤才继续道:“我虽给你送来的是真的药,但是这药,只有半瓶,你也不必问为什么只有半瓶。但因只有半瓶药,我也不好说究竟能让你母亲好到什么程度,宋院判说,保你母亲平安生下孩子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之后的,如何调理才能延年益寿,你还得再问问他!” 昭宁听后认真地道:“我明白半瓶药亦是不易,对世子爷的感激,仍是半分也不少的。” 顾思鹤轻轻嗯一声,他站起来,拿了旁边高几上搁着的幕篱,戴着头上就准备离开了。 谢昭宁这才知道他一路过来,为什么没引起震动。 她趋步将顾思鹤送到门口,如今看顾思鹤,只觉得往日的不耐烦完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浑身上下沐浴着熹微晨光,更显得俊逸出众,果然不愧是定国公世子爷,的确有这个气度,他担得上这个身份! 顾思鹤回过头,看到她露出和煦的笑容,这是以前她从未有过的。他知道这时候她才是真的原谅了他,不知为何,也勾了勾嘴角道:“得了,还是你往日对我的样子我更喜欢些,不必压制自己的本性!”又说,“你回去吧,不必送我!” 谢昭宁抿了抿嘴唇,收起了笑容,心道顾世子爷果然如此,他就是不喜欢人家对他热脸!她也不强行送他,而是叫了青坞过来,嘱咐她悄悄把顾思鹤送出去。她心里却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报答顾思鹤。 待顾思鹤走后,她准备立刻将药送往母亲那里,不管如何,母亲先服下这药,总是能好一些的。 只是她心里也还是隐隐担忧,只有半瓶药,不知能保母亲到何时。但她也许不该奢求,能得到这半瓶药,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是顾家的恩德,否则凭她自己,就是找再久,也不可能将药找到。 一想到此,昭宁轻轻叹了口气。 她正在出神之时,却见红螺满面红光,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的夹道上跑过来,她穿过一大片拂柳,柳叶落在了她的头上也不曾在意,语气里满溢着兴奋:“娘子,娘子,天大的好消息,有了,真的有了!” 昭宁见红螺如此激动,眉头轻皱,红螺是个胆大心细耐力极好的人,她甚少见到红螺如此兴奋的模样。 且她还说有了,究竟是什么有了? 64第六十四章 昭宁与红螺快步回了锦绣堂。 她的心情也难免激动, 更多的却是怀疑和好奇。 女使们打了帘子,昭宁进了锦绣堂内的前厅。 葛掌柜正神采奕奕地等着她,脸上亦是难掩的喜悦。只见旁边的一张蕉叶纹的酸枝木圆桌上, 放着一个黑沉沉的檀木盒。伺候茶水的青团、红绣等,皆好奇地看着这盒子。 葛掌柜见她回来了, 立刻上前行了个礼:“叨扰娘子了,本不该直接来打扰娘子, 只是此事重大, 我也不敢让旁人转送,便直接送了过来!” 葛掌柜身为外男, 按说即便要见她,也不该在锦绣堂。但想必是葛掌柜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讯儿告诉她,才直接到了锦绣堂来,却不想她人不在此。 是的, 红螺来传话说, 葛掌柜竟然收购到了万金丸!且已经带上了,立刻来见她。 昭宁如何能不好奇,按照宋院判一开始的说法, 流入民间的万金丸只有一瓶, 她已经知道了, 这一瓶在顾家,顾思鹤匀了半瓶给他。哪里又突然冒出一瓶药了!可是葛掌柜若不是十拿九稳,决不会就这样将药买了给她送过来, 此前连大相国寺那边他肯定的药, 也是等谢昭宁去看了才能下决定的。 昭宁让葛掌柜坐下:“掌柜是随了我母亲十余年的老掌柜了,不必客气。你这般才心急我母亲安危的!”又道,“便不说别的了, 直接看吧!” 这样重要又奇怪的事情,谢昭宁也不想拖延。 葛掌柜也没有多言,立刻将旁边的檀木盒移至正中间,将那印了花纹的暗扣打开,只见檀木盒内是层叠的白色绸布,而绸布的正中央,正躺着一只如玉般质地的,巴掌大的细口瓶! 谢昭宁将这瓶子拿起。同顾思鹤送给她的玉瓶不同,这瓶上竟还封了红蜡,且烙了一枚‘承平敕造’的印章,而蜂蜡的边缘,有一道细小的缝隙,想必是葛掌柜打开查验过,确凿了才给她送来的。 昭宁将瓶盖揭开,与方才那瓶药一模一样,甚至更浓郁的香味弥漫开,闻之便让人精神一振,她又将药丸倒出来,只见粒粒如红玛瑙一般的药丸在掌心滚动。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葛掌柜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瓶药买下,这药一看便知是真的!仿的药绝不可能能仿成这般模样! 葛掌柜只看大娘子的神色,就知道她已认定了这是真药。他看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这若都不是真药,他可以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大娘子做球踢! 昭宁将药丸倒回去,好生塞好瓶盖,问他此药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葛掌柜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今日刚得了信,说钱塘那边可能有真药出现,便立刻派人来通知您。我也准备收拾行囊,陪您一起去看。谁料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个模样极不起眼的男子带着这木盒上门,问我是不是在收购万金丸。我初对他还不耐烦,以为不过是江湖骗子。” 说到这里葛掌柜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道,“谁知打开一看,我便激动了起来。都不等大娘子您来看,只怕此人走掉,或是别家得了风声赶来买,立刻将这瓶药买了下来。又想着夫人的病要紧,都没耽搁,马不停蹄地给您送了过来!” 昭宁听完觉得十分神奇,她们久寻不得的药,竟有人这般给她们送上门来! 更神奇的是,竟还在顾思鹤也送来半瓶药之后! 她想了想问:“他可是要了个极高的价?” 葛掌柜摇头道:“要了一千贯。” 一千贯,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许是能够几十年的花销了。但是对于这样的圣药而言,却便宜至极,昭宁以前甚至做好了要花上万贯才能买到药的打算。没曾想竟花一千贯就买到了。 昭宁握着瓶子,喃喃地道:“此事的确太过古怪了……” 葛掌柜也道:“我也这般觉得,若非此事是我亲历亲见,当真是不敢信,这药竟会如此轻易买到,对方也未曾漫天要价。不过总归是天大的好事!” 昭宁却看向他说:“我说的古怪还不止在此。” 葛掌柜顿时疑惑地看着谢昭宁,不知她这是何意,谢昭宁便从衣袖中,拿出方才顾思鹤给他的半瓶药,放在了葛掌柜面前。葛掌柜一见这药,也露出震惊的神色,拿过那药仔细看,发现也是真的,不由看向谢昭宁。 “大娘子……这!” 不是说,这天底下万金丸只有两瓶了,一瓶留在宫中,必然是重重守卫,无人能轻易接近。一瓶流入了民间,可这……这怎么会有两瓶真药呢,还都出现在了大娘子这里! 葛掌柜道:“您这里怎还有一瓶药,难不成……是宫里流出来的?” 昭宁却摇头道:“宫中禁卫森严,又是如此圣药,如何能从宫中流出来!” 葛掌柜想来也觉得是,问出来,自己也知是绝无可能的事。 昭宁心想,许这瓶是极精致的仿品,或当年并非只留了五瓶药?无论如何,等宋院判来看过就知道了。她谢过了葛掌柜,葛掌柜连忙抱拳道受不起,昭宁则知道他这段时日的辛苦,准备私下封百贯的赏钱给他。让红螺送葛掌柜出去,她则立刻去了荣芙院,宋院判应该已经来了,她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两瓶药谁真谁假。 宋院判早就交代过,若是真的寻到了万金丸,定要告诉他一声。不光是他关心昭宁的母亲安危这么简单,这万金丸的服用也有特殊的办法,直接吞服并不能发挥药效。 宋院判今日正好沐修在家,本是听到了谢昭宁母亲病重的消息,来给她诊治的。但刚到荣芙院,就得知谢昭宁竟然找到了万金丸,他也觉得惊奇万分,他告诉谢昭宁此法,不过是不想她完全绝望,但却没料到,如此难找之物,她竟真的找到了! 当谢昭宁摆出两瓶药在他面前,宋院判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检查了两瓶药,告诉谢昭宁:“……的确都是真的!” 昭宁好奇问道:“可是当年,凌院首留下的不止五瓶药,或是,其中有一瓶也流入民间,无人知道?” 宋院判摇头道:“别人许能这般猜测,但当年我正是太医局的学徒,亲历了此事,凌院首的确只留下了这么多,且已经用了三瓶,其中两瓶都是我亲眼见着开封的,决不会错。” 宋院判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为何昭宁会得到两瓶药,就真的说不明白了。昭宁虽心里疑惑,但毕竟得了药,而且还多出来半瓶!总归是天大的好是,她也就不再纠结为何会多出一瓶这样的事了。而是请宋院判赶紧给母亲服下。 宋院判开了张方子,煎了一副温补的药,才就着一粒万金丸给姜氏服下。 这万金丸当真是奇药,刚服下不久,姜氏就止住了呕吐,也不再觉得胸闷难受了。竟还直呼肚子饿了,想吃水晶烧鹅,还想吃炙羊肉,昭宁听得惊喜,母亲自有孕以来就食欲不振,哪怕止住了吐也没有胃口,如今终于想吃东西了! 谢煊在旁看到姜氏好转也是喜不自胜,立刻叫含霜:“……快去准备阿婵刚才说的想吃的东西!” 白姑却含笑阻止道:“郎君,夫人才恢复食欲,可不能吃这些油腻之物!” 说着吩咐含霜去准备鱼肉粥,几样伴粥的小菜就可以了。 谢煊一向稳重老成,被白姑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方才是因为高兴过于激动了。 谢昭宁笑着握姜氏的手道:“等您彻底好了,再吃那些想吃的吧!” 姜氏失笑说:“你当真把母亲当成孩童哄了,我说说嘴罢了,我知道什么能吃,不过是逗你们玩笑罢了!”谢煊更是把目光别到一旁,不好意思地低咳。 这时候,得了消息的谢承义也过来了,边激动喊着母亲,边跨入了屋内,直奔姜氏的床前。他这几日也几乎没落过家,没去右卫衙门,一直在外面找药,今日才刚回家歇息,就得知昭宁已经找到了药,立刻朝荣芙院冲了过来。 昭宁见屋内其乐融融,父亲和哥哥都围着母亲嘘寒问暖。而宋院判已经开下了日后配着服用的药方,收拾用物准备离开了,便主动送宋院判出门。 昭宁一边陪宋院判走,宋院判一边交代她该如何服用万金丸,初是每天一粒,后是隔三天、隔十天……直到完全服完一瓶药,才能将身子调理过来,便也能顺利生产了。 昭宁仔细听了记下,这样金贵的药,自然需要金贵的法子去服用。不可用错,反倒弄得失了药性。她听了许多,却突然生出一个旁的想法来,问宋院判道:“……可问宋院判,这万金丸如此圣药,我祖母若是服下此药,能不能缓解她的心疾?”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宋院判,正好多出半瓶药,便能给祖母服用了。若是能,那她当真是再圆满也没有的! 宋院判却想了想,才道:“这万金丸并非万能,只是能补了亏空之人的身子,恢复往昔。可若是人本来的病痛,它治疗的效果许并不大……但娘子也可一试!” 听了宋院判这话,昭宁有些失望。可不管怎么,她还是决定将多出来的半瓶药给祖母服下。 她送宋院判离开,回过头时,却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后退了两步,才看到日光倾斜之下,站在拂动的垂柳之下的身影。一张与母亲肖似的英俊的脸,高大的身材,举止间似乎有些忐忑,不是谢承义又是谁! 谢昭宁自上次事情之后,对谢承义是完全死心了的,因此只是淡淡道:“长兄不是陪着母亲吗,怎的在这里?” 谢承义顿了顿道:“昭宁,这次母亲能找到药,多亏了你一直在外奔波。哥哥……哥哥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谢昭宁嘴角轻扯道:“哥哥实在是言重了。” 她知道,其实她应该要拉拢谢承义,大家才能一起对付蒋姨娘和谢宛宁,可是她实在是懒得再拉拢了,以前她总觉得,她能努力将谢承义掰正过来,如今才知道,有些人何必要去拉拢呢!她不拉拢谢承义,难不成就不能对付蒋姨娘和谢宛宁了吗?她任性就任性一些好了。 谢昭宁说完转身便准备走,谢承义却叫住她:“昭昭!” 谢昭宁停下了脚步,又回过头,只见连日奔波的谢承义,脸色中透出几分疲惫,却认真地对她道:“那件事……对不起!” 谢昭宁却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了,若是哥哥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她还要把剩下的半瓶药给祖母送过去。 谢承义隔着如绿丝绦般的垂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 昭宁告诉了祖母,母亲身子好转之事。虽家里出事后,大家什么都瞒着她,但周氏还是知道是姜氏的胎出了问题,现下问题解决了,老人家高兴地拉着昭宁说了半宿的话。昭宁这些时日忙着找药,都没怎么陪祖母,便陪着祖母挑了许久的婴儿用物,一直到金乌西沉,昭宁把药留给了祖母,告诉梅姑偷偷给祖母服下,才回了锦绣堂。 锦绣堂内也是其乐融融,女使婆子们都知道大娘子心愿达成,夫人的身子能好转,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诚心地为昭宁感到高兴,也是为自己高兴。只有夫人在,她们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昭宁看着她们其乐融融,她却拿着那只玉瓶,思索起了旁的事。 无论是不是收到了两瓶药,顾思鹤的行为于她而言都是救命之举,她很想报答他。若是可以,她想在他家族之事上帮他,避免他日后那般罹难,零落成泥,变成无情罗刹归来。 且她算了算,按照她记得的时间,离顾家前世罹难,只剩两三个月不到了!这段时间便是顾家由盛转衰的巨变期,倘若此时不加以干涉,恐怕后面无论如何努力,也是回天乏力的。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也并不多了! 可是,顾家是否真的叛国呢?若是真的叛国,顾家又如何能帮!若是没有叛国,她又该怎么帮顾思鹤,这些朝野大事,一牵之而动全身,这是历史的洪流。难道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左右的吗?还有一则,她说的话,顾思鹤又会听吗? 昭宁思忖良多,手不觉将那瓶子握得极紧。 65第六十五章 昭宁第二日便叫了葛掌柜来, 除了给他赏银,还想问他一些朝野之事。 此前她忙着母亲生病一事,无暇顾及旁的,顾思鹤送药这事却猛然提醒了她, 快要到朝野大变的时候, 也是庆熙大帝掌权的开始。 两年前太上皇生病不能处理政务, 便由庆熙大帝继位,不过才没多久, 庆熙大帝便出征收复西平府,并未彻底掌控政权。可太上皇毕竟精力不济,只能由顾家与李家则把持朝纲,他们党羽众多,的确是权势熏天。但经了‘庚辰之变’后, 顾家便彻底沦亡了,庆熙大帝便开始掌控了政权。 顾家的覆灭起头是什么事?昭宁仔细想来,起头便是顾家旁家的侄儿打伤了言官一事, 紧接着是顾家的将领前线失事,被曝出顾家竟在边疆榷场私买兵器给党项人。如此引发朝野轰动,检举顾家这些年肆意妄为, 敛财贪墨,残害忠良的奏折数不胜数,铁证如山。 顾家众人知道仅仅是通敌一条,便是诛灭全族的死罪, 下狱也恐面临极刑, 才一家数口上吊自尽。顾思鹤按令运送军需回府后,入目只看到满目的亲人的尸首…… 顾思鹤因未在朝中为官,免除了一死, 可仍然下了狱被处以膑刑,受尽折磨,被流放边疆。后来才变为十殿阎罗,嗜血归来。 而作为顾家死对头的李家,则反倒得了势,一时变得十分煊赫。 昭宁想到此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她自然不愿再看到顾思鹤落得如此境地。 葛掌柜晓通汴京的各种事宜,但知道大娘子要问他些朝政上的事,怕自己不能应付,还带了自己做过幕僚的表弟来。 昭宁在花厅见二人,葛掌柜的表弟姓徐名敬,曾是个举子,屡试不第便去了某个郡王府上做幕僚,可惜他是个倒霉鬼,给谁做幕僚谁就倒台,一连换了五六家都是如此,久而久之他的名声都传出去了,自然无人敢再请他做幕僚。 葛掌柜悄悄同谢昭宁说:“表弟才学甚高,对事情的见解也独到,可惜人家都嫌了他,无人敢再请他。”怕谢昭宁也嫌弃他,葛掌柜解释道,“他现在在药行里做账房先生,并不做幕僚,咱们药行还是蒸蒸日上的。大娘子若愿意用一用他,是他的福气,他也仍做账房先生,绝不是做谢家的幕僚!” 谢昭宁听得笑了笑,葛掌柜是生怕她嫌弃了,但她才不在意这个,只要人好用便是了,若说晦气,前世的她更是走到哪里都被骂成灾星,不也都过来了。于是让葛掌柜请他进来。 片刻后只见一个面容老实,穿着件崭新的长袍的中年男子进来了,他进来便恭敬地对谢昭宁行了礼,模样局促,看人不敢直视,一副被生活磋磨久了的畏缩模样。昭宁能看得出,他身上这件长袍恐还是葛掌柜给他新制的,并不十分合身。 昭宁还有要事需问,也不与他们寒暄。而是让二人坐下,直接问徐先生:“葛掌柜说徐先生是曾做过幕僚的,那先生应对朝局有所了解吧?” 徐敬颔首:“略知大概,大娘子且问就是,我必定知无不答。” 昭宁便直接问道:“近日定国公爷的侄儿打伤言官一事,在朝野中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君上出征未归,太上皇并未从严处置,众人皆对顾家非议,先生如何看此事?” 徐敬一愣,初葛掌柜告诉他,谢家大娘子想请教他一些朝政上的事,他还以为是想问问汴京城中哪个公子哥的事,谁曾想谢昭宁一问便是问如今最为煊赫的顾家,而且还是问的如今朝中闹得最大的一件事。大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但他也不敢怠慢,思索了一下道:“顾家如今朝中最为煊赫的大家族,权势熏天,非寻常家族能比。顾家以前也甚是小心,但如今大概是恩宠太多,似乎并不再这么谨慎了。不过他们实在是势大,定国公爷是枢密使,又出了个贵妃,如此根深蒂固,党羽众多,这样的事情是奈何不了顾家的。” 谢昭宁微微颔首,徐敬这些话都答得很好。葛掌柜果然没推荐错人,若不是因他实在是太背了,总是做垮东家,恐也不会到她这里来做账房。 自然,他也局限于目前的局势,并不知很快就会出这样惊天动地,顾家沦亡的大事。若非她已未卜先知,恐怕是谁都料不到的。 昭宁抿了口茶,才道:“我最后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觉得,顾家之人可至于真的做出把持瓦市私交,谋害言官性命的事情?”这便是顾盛云被压下去的罪名。 徐先生想了想道,“凭小的对顾家之人的了解,顾家之人中老国公爷征战多年,为人正派,战功赫赫,绝不至于为了蝇头小利,做出这等事情来。不过顾家树大了,难免多了枝桠,许多借顾家之势的旁家做的事情,恐怕顾家也管不住。” 徐敬说的也是昭宁想的,旁人她不敢说,可是老国公爷她亲眼见过,她觉得绝不是那般之人,何况她私下同顾寻联络,还得知一件事,那半瓶药的确是顾思鹤偷偷要给她的,但却被他父亲发现了,顾思鹤便挨了顿打。可老国公爷听说,是要送给谢昭宁治她母亲,却道:“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实诚大方的人,倒不如将这药给了她救她母亲性命。不然在那里白白放着,反倒是失了当年凌圣手留下此药的用意了。” 有这样一番话,顾思鹤才顺利将药送到了她手上来。 想到这里,昭宁心里对老国公爷也甚是感激。越发觉得,私通外敌一事非顾家所为! 谢昭宁对徐先生说:“先生,我有一事烦请你帮忙。只是,此事可能会极其麻烦。你可愿意帮忙?”又道,“若是你做得好,日后,你便专门听我差遣吩咐。” 日后朝局总是波谲云诡,何况还有蒋家起复,昭宁想能有得用之人。 徐先生哪有不情愿的,他生怕大娘子嫌弃了他不用,连账房都不许他做了,连忙道:“我承蒙药行收留给口饭吃,大娘子但说便是!您的吩咐,我是万死不辞的。” 昭宁暗道,旁的不说,徐敬的态度是极好的。 她将自己事先早写好的一张纸条递给了徐敬,徐敬接过去看了,脸上也露出些深思之色来。 * 盛夏烈日,汴京城沐浴于烈日之下。 而大乾皇宫位于正中央,以高大森严的宫城相绕,长年重兵把守。 离皇城不远处的建院街,许多朝中重臣的宅邸都在此,这也是汴京地价最贵之所在。 定国公顾家却在建院街占了南讲堂巷的半条巷子。即便是在这么贵的地界,也修得十分宽阔,屋宇重重,其间亭台错落,园景点缀,大大小小十多个小院拱着中间一幢精致楼阁,楼阁四侧以无数梁柱支起宽阔回廊,外面珍奇草木围绕,垂手立着许多护卫。 这样气派的宅邸,也唯有定国公家才有了。 然而这楼阁之中,却传来阵阵怒斥之声。 “安排好了你也不去,成日的鬼混,你一天天要做什么!” 定国公顾进帆着马鞭便朝跪在地上的顾思鹤身上抽过去,顾思鹤却跪得一动不动,任由父亲抽打。顾进帆是战场上杀过来的,打人是何等力道,眼见着他的鞭子要落下来,守在一旁的顾思远连忙扑上去,替弟弟阻挡,为他求情道:“父亲莫要生气,阿鹤只是随性惯了,才不愿去罢了,父亲莫要打他!” 见兄长扑过来替自己阻挡,那条鞭子就这么活生生抽在了哥哥的背上,兄长疼得皱起了眉,顾思鹤眼角微动,他道:“哥哥还是让开吧,不必替我挡!” 站在一旁的顾思鹤的舅舅刘守也忙道:“姐夫,教训两句便是了,何必动手打鹤儿呢!” 顾进帆气得不得了,指着顾思鹤道:“你若有你哥哥一半的争气,我也不说你的!自小叫你勤学你不肯,叫你苦练你不干,成日里不做正事,旁门左道的事你倒是上心无比。你若是再这般下去,这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便让你哥哥得去,你也不必要了!” 顾思鹤嘴角一扯笑道:“那正好,便给长兄吧,反正我也不想要!” 这番话更是把顾进帆气得倒仰,提着鞭子就要再抽过来,顾思鹤看着也不躲,可却被顾思远死死拉住道:“父亲莫急,阿鹤只是一时气话,他自会去的!” 顾思鹤却道:“兄长,我并非说的气话,那承袭的职位你便拿去吧,我没有意见!” 顾思远压低声道:“阿鹤,父亲正在气头上,今儿祖父还不在府上能护你,你便少说两句吧!” 若是老国公爷在府上,顾进帆哪里能这样教训顾思鹤,老国公爷实在偏宠顾思鹤,顾进帆的鞭子朝顾思鹤抽过去,差不多老国公爷就要立马捂胸口倒下说自己被气出病了,打顾思鹤就是打他了,顾进帆为此十分无奈,自顾思鹤的母亲逝世后,这家里除了他,全是宠着顾思鹤的,就连他姑母也不例外,几乎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才将他养成了如今这个肆意妄为的性子,根本没人管得了他! 他看着当然着急。可他祖父却说:“家里之人一辈子都行军打仗的,又有什么好,鹤儿不想学便不学,何必强求他。” 可顾进帆不这般认为,便是不学武,难不成就由他这般不学无术了?他知道,顾思鹤因他母亲当年之死,对他意见颇大,与他相冲,但如今他的种种实在是不能忍,成日里放浪形骸便罢了,前几日偷拿他祖父的药不知去做什么,且家中承袭的官位早已上书,他却说不要就不要,他如何能不生气! 顾进帆气得有些发抖,道:“好、好,我今儿打死你,你便能不要了!” 说着竟要挥鞭子再打。 舅舅刘守连忙把顾进帆拉住,劝顾进帆要冷静。顾思鹤却道:“舅舅,何必拉呢,就让父亲看看能不能打死我吧!” 顾思远则趁机将顾思鹤拉出门去,门外鸟语喧嗔,浓荫匝地,正是暑热最重的时候。他劝顾思鹤道:“阿鹤,你何必说这种气话,你是嫡子,那承袭的位置自然是你的。哥哥是不能要你的!” 顾思鹤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方才兄长虽然替他挡了一下,但毕竟还是受了伤。他对着顾思远说:“兄长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去了这个位置也是无用,你就拿去吧。父亲这次被气得狠了,应该也不会想让我去承袭那位置了。” 顾思远却道:“父亲和祖父都还是属意于你的。” 两人说着,一边朝着顾家演武场的方向去。顾思远每日都要去练刀法,他十分勤勉,也颇有天分,因此武功甚佳,虽不能与父亲比,但在年轻的世家子弟中绝对算是上乘了,旁人也对他称赞不已,觉得他虽是庶出,却也深得顾家真传。 至于顾思鹤,他去演武场自然不是为了练武,事实上,顾思远从未见过他在演武场上练武,他最近迷上了制作炮筒之类的物件,在演武场划了一个角落,试验他那些炮筒的威力。 两人穿过了一片园林,进入了一大片宽阔的场地中。 顾家的演武场十分宽阔,中间足足能容纳几百人同时演武,各种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应有尽有,三侧抱厦环绕,是护卫们平日的居所,此时正有不少护卫在训练,看到两人过来都恭敬行礼。他们对着护卫们点点头,紧接着径直朝前面一座两层高的阁楼走去,里头藏着各类兵法、刀法的书籍,还有些珍奇的刀剑,顾思鹤的那些炮筒也在里面。 而阁楼的走廊外遍植绿竹,竹影簌簌。 此时的谢昭宁,却站在阁楼走廊的拐角处,被竹林掩映着身形,听到顾思鹤和顾思远也走入了阁楼之中,正说着话越走越近。同时在心里暗骂顾三郎君,此人当真极不靠谱! 她为什么会在此,自然是让顾三郎君顾寻带过来的。 她在家中得知结果,便立刻想来见一见顾思鹤。但是凭她的身份,若是登上顾家的门拜访,自然是不可能看到顾思鹤的,说不定只会让顾家的门房将她轰出去,毕竟在她来的路上,至少在门口见着十多辆等着看看顾思鹤的马车,里面坐着的都是各家娘子,等着顾思鹤露面。 找顾思鹤很难,可是找顾寻很简单,他与谢承义同在右卫当差。 她派人请了顾寻到药行来商议,顾寻听了她的来意后欣然同意帮忙,但却告诉她,带她进顾家或许容易,可是悄然进去不被人发现却很难。顾寻因此想到了演武场,他可以通过偏门将谢昭宁带进演武场,顾思鹤可是每日都会来的,到时候谢昭宁在此便能遇到他了。 昭宁沉默,虽觉得有些旁门左道,但总不会不妥。便同顾寻一起来了顾家演武场。 他本应陪着谢昭宁在此等候,可他偏偏得了某个小娘子的传信,说生了重病,一定要他去看她。顾寻立刻牵肠挂肚起来,竟只留了个小厮陪着谢昭宁,自己迫不及待地去私会小娘子去了。半刻钟前,那小厮肚疼去如厕了,此处便只剩下谢昭宁一个人在等。 眼下她都不知自己该怎么出现在顾思鹤面前,如何解释自己到了他家演武场来这件事。 可两人已经越来越近了,昭宁甚至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只听顾思远说:“阿鹤,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那些旁门左道上了,听父亲的话好生习武读书才是正经。” 随即是顾思鹤漫不经心的声音:“我与兄长一同长大,兄长何时见我喜欢过什么习武读书了?我就是喜欢旁门左道,也绝不会听顾进帆的话,兄长不必再劝了!” 昭宁听到这里,心里微动。上次相遇,她便知道顾思鹤与他兄长感情甚笃,但现在才知道,两人竟是一同长大的!甚至言语之间,连她都觉得这兄长对顾思鹤甚好,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两人反目成仇,顾思鹤后来如此残毒地手刃自己的亲兄长呢? 她又听顾思远道:“最近重开了榷场,祖父也提前去了,阿鹤还是顺着父亲一些吧……” 可顾思鹤却似乎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今年榷场似乎开得比往年早一些,眼下还没入秋,祖父怎会先去呢?” 顾思远道:“这却是不知了,许是祖父有什么考虑吧。” 听到榷场重开二字,谢昭宁心里一震。榷场……顾家便是在榷场被发现私通外敌的! 她心神动摇,便往后退了一步,竟不小心使得竹影晃动。虽不过是极轻微的晃动,恐怕连微风拂过都不如,可顾思鹤何等耳目锐利,立刻冰冷的一眼扫过来:“何人在此!” 瞬间,暗处潜着的四五个护卫都手持刀具露出身来,警惕地看着竹影晃动的方向。 顾思远微微一怔,毕竟方才他并未发现有人。 等两人快步走过去,转过拐角,顾思鹤冰冷的表情错愕了,他怎么能不错愕。他竟然看到谢昭宁只着一身简单的青衣襦裙,梳着最寻常的发式,宛如普通人家女孩儿的打扮,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他家的演武场里! 翠绿竹影下的谢昭宁更显得冰肌玉骨,眉眼精致,如雪团捏成的一般,眼睛似乎汪着一潭绿水,动人非常。就连顾思远都看得眼神微动。 顾思远也很快认出这竟是当初在金明池见过一次的娘子,和弟弟是旧识。虽不知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看看昭宁,看看弟弟。 顾思鹤先问道:“谢昭宁,你怎会在此?” 谢昭宁也看了眼顾思远,顿了顿道:“世子爷,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很是要紧。” 为了问他一些问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演武场,顾思鹤甚觉疑惑,谢昭宁不是这样的人,此时顾思远也道:“那你们二人慢慢说吧,我便先走一步了。” 顾思鹤对兄长点头,让护卫们都撤下,带着谢昭宁去了旁侧的茶室。 茶室里只有一张矮木桌,几个蒲草编的蒲团,有些简陋。但茶室的一角立放着几个多宝阁,昭宁看到那些多宝阁上凌乱地堆着许多东西,仿佛是一些兵器的部件,有些被顾思鹤拆开了,地上散放着许多东西,也不知他在研究些什么。 此时无茶无碳,但还有一壶刚从井中汲出来的冰凉的井水,顾思鹤让谢昭宁在他对面坐下,给谢昭宁倒了一杯,道:“你知不知道此处有多危险?”若非他极是认出谢昭宁,她已是刀下亡魂了。 他也不问谢昭宁是怎么进来的了,猜也能猜到,自然只有他那个跟他一样做事不着边际的侄儿能干出这样的事了。他明明能直接将谢昭宁引到他面前来,可是他偏不,非要搞这些伎俩。 顾思鹤淡淡想到,大概是前两日,他试验炮筒的时候将他的院子轰塌了一个角,所以他才怀恨在心吧。 可这又有什么好记仇的呢,当时他非要在院子那一角与姑娘相会,被轰得如叫花子般,风度尽毁,又不是他预见的。 昭宁在外头站了大半晌,也的确渴了,几口将冰凉的井水喝下,才道:“世子爷,你也知道,若不是事情紧急,我是不会轻易来找你的。所以我现在暂时不回答你的问题,只你回答我的问题,行吗?” 顾思鹤也难得看到谢昭宁如此神色郑重,且她贸然这般来找自己,的确奇怪。他道:“你问吧。” 谢昭宁也不耽误,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世子爷,当时在顺昌府的时候,你利用我引那些人出现。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吗?”昭宁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唐突,若是顾思鹤想说,自然早就告诉她了,她又道,“我与世子爷几次交往,世子爷应是信得过我的,无论世子爷对我说什么,我都决不会外传。” 顾思鹤却沉默了片刻,看着水杯中的波纹涟漪,道:“并非怕你外传,只是当时,我是去追查我母亲的死的。所以才不想对你说。” 谢昭宁一怔,她知道顾思鹤自幼丧母,却不知道,他母亲的死是有原因的! 顾思鹤道:“当时母亲去姑母家探亲,因想赶父亲的生辰,便着急回来,谁知在路上遇到了山匪……”顾思鹤微微一顿,“但母亲身边有个女使逃脱,同我讲过,那群山匪并不一般,为首之人腰间配了一枚玉佩,似乎认识母亲。我一直认定,母亲绝非死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杀害。故一直在暗中找寻,终于将沈通判一家绳之以法。” 他几句话虽轻描淡写,但昭宁也听出其中惊心动魄之意。她想起自己前世知道的事情,顾思鹤在将自己祖母刘家诛了十族之后,将刘家为首几人的头割下来,放在他母亲灵前祭拜。再联系他方才说的事情,她觉得……顾思鹤母亲之死,恐怕和他自己的母族有脱不开的关系! 要让顾家这般庞大的家族倒塌,绝非容易之事。若非内部之人蓄意搞倒,是不会如此摧枯拉朽的。 昭宁虽不知事情的全貌,但她可以通过顾思鹤未来的行为,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既然杀亲兄,灭母族,势必是两者都背叛了顾家,说不定早已勾结。 可是一个是顾思鹤的亲兄,一个是顾思鹤的母族,他们又为何要背叛顾家,又究竟是怎么背叛的顾家呢? 她想了想道:“我还有个问题,世子爷,你明明武功深不可测,却为何要隐瞒?” 顾思鹤喝了口水道:“不乐意施展,我父亲想我武艺超群,我偏不想如他所愿。但是祖父却是希望我习武的,故习了武,不显露于人前就是了。再者我容貌好身份高,也不必如此锦上添花了。” 谢昭宁问顾思鹤隐藏武功一事,是想探查顾家内部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却不想是顾思鹤和定国公之间的矛盾,他果真随性,就因为这般理由,竟将满身功夫不露人前! 她也顾不上顾思鹤的话,而是道:“我方才听闻,老国公爷去了榷场,我也猜测,世子爷还在追查你母亲的死因,以世子的聪明,定是觉得里面还有蹊跷。”她顿了顿道,“现在,我要告诉世子爷几个字,但是请世子爷莫要问我更多,也不必问我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见顾思鹤看向她,谢昭宁才轻轻吐出八个字:“榷场有变,刘字藏刀。” 昭宁话音一落,顾思鹤立刻有些变了神色,惊讶地看向谢昭宁。 谢昭宁终于将这四个字告诉了顾思鹤。 她也是请徐敬查了查,她记得后来争议顾家是否通敌时,曾有言说顾家可能是被陷害的,只因发现顾家在榷场通敌的人,是曾经老国公爷的部下,才令人信服。她让人徐先生私下去查,发现这部下暗中竟与刘家往来。那么,通敌一事,便是真的疑点重重,得知了此事,她才立刻来找了顾思鹤。 她对顾思鹤说这话极有风险,首先她并不能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顾思鹤会不会信。其次她也不知道,说了这话,究竟会对时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也不能将话说得太绝对,若是她了解的事情并非真相,岂非误导了顾思鹤。她只需将一些线索告诉顾思鹤,剩下的需他自己去查证,才是最好的。 至于说了这些,顾思鹤有了防备,能不能避免家族罹难,她就不得而知了。她不希望看到顾家丧灭,顾思鹤便成冷血阎罗,顾寻,或者是老国公爷惨死,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昭宁说完此话,拿起旁边自己的幕篱站了起来,道:“我便要走了,世子爷记住我一句话,要小心自己身侧之人。” 方才那如厕的小厮早已回来等着门外,他要负责把谢昭宁送出去。 顾思鹤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去,淹没在了浓荫与团团日光之中,他站了起来。谢昭宁说榷场有变,榷场……今年的榷场提前开了!这个时机的确很奇怪,榷场是边关交易之地,一般都是秋后才开,大乾这边收了粮食,那些部族也因过了秋季,将牲口养得膘肥体壮,才好交易。 顾思鹤心里一沉,想起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有种不详的预感浮出水面。他来不及顾上谢昭宁了,叫了他的小厮太平进来,让他立刻给他备下马匹。 他必须得去查查这中间究竟有没有蹊跷! 66.第六十六章 自顾家回府之后,昭宁暂时将顾家的事放在一边,照顾母亲的身子更为要紧,她开始日日盯着姜氏服药。 这药来之不易,每一粒都要按照宋院判的方子,好生给母亲服用。 转眼间便是大半个月过去,姜氏呕吐的症状果然是全然消失了,不仅食欲都回来了,且中气也足了起来。脸上养出了肉,人也见得红光满面,但是按照宋院判的说法,姜氏毕竟是年纪颇大,仍是卧床养胎的好。但是姜氏也看不得谢昭宁成日操劳着药行和管家的事,自己将管家的事接了过去,只让谢昭宁管着药行,如此昭宁便可轻省一些。 昭宁怕她劳累过度,自是不愿意的,但姜氏却说:“左不过是吩咐她们罢了,母亲这还干不来不成?若不是想着你需要历练药行上的事,母亲连药行也能给你接过去,信是不信!” 谢昭宁才笑了笑,怕姜氏一时兴起,真连药行也接过去了,便随姜氏去了。 大舅母听闻母亲的病找到了药,人好了大半,也欣喜来探望,仍带着小半车的补品,还带着十多只活蹦乱跳的鸽子。 姜氏瞪盛氏:“我还没生呢,你就带这么多鸽子来与我下奶吗?” 谢昭宁在一旁抿嘴笑,她也是才听白姑说过,鸽子汤有下奶的功效。 上次大舅母带来的山羊还养在后院里,这羊吃得多拉得多,产奶水倒是足足的,可把姜氏养的花花草草都祸害了个遍,包括姜氏悉心培育了要送给昭宁的绿茉莉,把姜氏烦透了,正思忖着哪日杀了吃炙羊肉罢了。 盛氏则喜滋滋地说:“先备着,先备着总是好的,我可盼着见你肚子里这个极了!不知是男是女。”说着盛氏轻轻抚摸姜氏高挺起的肚子,目光和手都带着温柔。上次来时,她刚得知姜氏有孕,便同时得知姜氏可能性命不保,心里开心不起来。如今姜氏好了,只等着生了,她才真的高兴起来。又问:“如今有六个多月了吧?” 谢昭宁在旁看着,每每看到母亲和大舅母在一起说话,她总觉得十分温馨舒服,很喜欢同二人待在一起。她正一边听母亲和大舅母说话,一边绣着手帕。 姜氏还没答话,谢煊则端着盏补汤进来了,说道:“还差三天就七个月了!” 盛氏又笑了笑,站起来同谢煊见了礼。只见谢煊对姜氏嘱咐道:“我要去衙门了,这补汤你且记得趁热喝,宋院判说过,冷的是决计喝不得的。” 他额上还带着些许炭灰,说话却是一本正经的。姜氏大概是被叮嘱多了,不耐烦道:“知道了,你去就是了!” 她自身子好后,脾气也见涨了。但谢煊如何会同此时的她介怀,同盛氏拱了拱手,又嘱咐谢昭宁好生照看姜氏,才出门去上衙门了,自然,也没人提醒他额头上的那一抹灰。 盛氏见谢煊走了,就问昭宁:“这药都是你父亲亲手熬的?” 昭宁笑道:“原是含霜在熬,有一次父亲看到了,说她熬得太快了,出不了药效。父亲就亲自示范了一次,后来就是每次都父亲熬了” 盛氏眉梢微微一挑,就对姜氏道:“我以前瞧着谢煊,总觉得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经了这一次的事,倒是看得出他待你的真心了。” 姜氏顿了顿,昭宁还在呢,盛氏怎么直接说这些!给她使眼色,示意说闲话还是等两人私底下慢慢说。 谢昭宁却笑了笑,母亲是没见过,大舅母和大舅舅还当着她的面打架呢,大舅母在这方面粗放得很。 谢昭宁还想陪母亲和大舅母说话,但此时红螺却进来传话,说药行那边有点事,怕是需要昭宁亲自去大相国寺处理。昭宁现在逐渐上手了药行,出了事也是她去处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轻车熟路地立刻赶了过去。 昭宁坐着马车前往谢氏药行,路上人流匆匆,她难免又想起了顾家的事。 自上次告诉顾思鹤那句话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顾家的消息,也未曾见过顾家来人,算了算,离顾家出事毕竟还有一个多月,不会这么早便发生,暂时也急不来。 何况她不过是局外人,还是静待时局的发展吧。 昭宁拿出了袖中的一只细口的玉瓶,母亲已经将万金丸吃下了,这便是剩的瓶子了。这瓶子亦是价值不菲,拿来放些旁的东西也是好的。她还有一事不明,这瓶药又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又万分蹊跷,只是之前她想着告知顾思鹤他家之事,没有全然去思考这件事。 为什么她找了这么久没有动静,可是那一日,这药却突然送上门了呢? 樊星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家大娘子打量这个玉瓶,知道大娘子一直在猜这瓶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大娘子为夫人找药的整个过程她们都是经历了的,自然也知道这药出现得有多奇怪。 她突然道:“大娘子,宋院判说这药既然现存的只有两瓶,绝无第三瓶,那奴婢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 谢昭宁回过头,这些天她也想了许多种可能,实在是这个药太过珍贵,可却又出现得太过诡异,她还是倾向于此药是被人故意送到她手上来的。可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呢,又为什么要给她送药呢。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樊星此刻却有见解了。 饶是觉得樊星并不算靠谱,昭宁看樊星一脸严肃,还是问道:“什么可能?” 樊星颇为正经地道:“这瓶药,就是宫里的那瓶药!” 谢昭宁听了一愣,这其实是最直接简单的解释。天底下只有两瓶药,那自然就是这两瓶了。但是皇宫里禁卫重重,这药怎么可能从皇宫里出来,又到她手上来!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谢昭宁还没说什么,樊月就在旁道:“你说得倒是简单,你以为大娘子未曾想过?只是既是宫里那瓶药,又怎会出现在此?” 樊星想了想,突然灵光乍现道:“偷来的呗!知道大娘子需要这瓶药,所以去皇宫里偷来,卖给大娘子换钱!”樊星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是合理,完全符合逻辑,“若是我,便会如此做!” 樊月敲了敲她的头道:“宫里守卫森严,谁去了都管教你有去无回,怎么偷来?你可别在此胡言乱语了,扰了大娘子想事情。” 樊星被姐姐打了,便也不开口说话了。可昭宁听了,却觉得樊星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啊!若非如此解释,这药是从何而来呢?昭宁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在她收到此药的前一天,她只和一个人说起过万金丸的事……便是沈先生! 此事会不会太过凑巧,怎的她头一天与沈先生说了,第二日就收到了药呢? 寻常人进入皇宫自是难上加难,可沈先生却是武功高强,自然,即便是武功高强,想要进出皇宫也绝非易事,但难免会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此事发生得太过凑巧了! 谢昭宁顿时坐了起来。 昭宁又想起前世,阿七偷东西的功夫是十分好的,好似什么都能偷来一般。沈先生就是阿七,自然还是带着阿七的这些习性的,难不成,此药当真是阿七冒着生命危险,从皇宫中偷了出来,又悄悄卖给她的? 此时,昭宁突然想起一事,上次救沈先生的时候,他曾说过若是自己真的想学棋,便在下月初三去找他,她问樊月:“今日是几号了?” 樊月道:“今日是八月初三,娘子,怎么了?” 正好就是这天!这段时日她一直忙着母亲的事,心里还想着如何帮顾思鹤,虽然记得要去找沈先生学下棋,却忘了日子。还好及时想起了,若是错过了约定,当真是她的不是了。如此难得能够资助阿七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昭宁想到此,忍不住催促马车走得再快些。 马车嘚嘚地跑着,前面已经到了谢氏药行外,葛掌柜正在药行外等着她。 昭宁随着葛掌柜进去,才知道葛掌柜是想请教她新开的分行选址一事,掌柜们已经选好了几个地界,只是需要她来最后做决定罢了。昭宁自然知道未来汴京城里哪处会更繁华,也着急着想去沈先生那里,便不与葛掌柜废话,拿了勾笔随意就在纸上将选址勾了出来,倒是令葛掌柜有些惊讶,觉得大娘子眼光很是毒辣,选的也是他们心里最属意的地方。 待昭宁处理完了事情,葛掌柜将纸叠起来,才道:“大娘子让我注意着沈先生的事,我便一直留意着。不过我发现,沈先生仿佛行踪莫测。”又道,“他老师去得早,我也甚是关心他,可是几次去找他,他都不在那里。我也不得不担心,不知沈先生背后究竟在做什么……” 谢昭宁眉心微蹙,想起方才在马车上,同樊星讨论之事,只想着此药会不会就是阿七送的,可却也忘了,这简直是比此前他被人追杀,更加掉脑袋的大事,若真是沈先生送的,她可定要劝他日后决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联想到此前,他还曾被人追杀,昭宁更是觉得心中担忧,便立刻想去找沈先生。对葛掌柜道:“我去沈先生那里一趟看看,掌柜只将地址定下就是了。” 葛掌柜有些担忧:“大娘子,您能找到他吗?” 昭宁却觉得,沈先生既然答应了她,便是不会食言的。 昭宁只带了樊星,快步走到了沈先生所在的巷子。 只见一扇双开的桐木门出现在不远处,上次见时是晚上,并未曾看得很清楚。如今才看到,这桐木门似乎有些年头了,连漆都剥落了,桐木门上的铜狮子扣环也已经锈出了铜绿。门口以砖石垒了两层台阶,缝隙间甚至冒出了青苔,沈先生的住处的确简朴。 她还没来得及上前敲门,只见桐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昭宁一怔,开门的却不是沈先生,而是个穿着短褐衣,戴着布帽,做书童打扮的人。此人长得平平无奇,仿若丢到人群中便找不出来一般。虚手一请对她道:“娘子请进来吧。” 这人是谁,沈先生的书童吗?沈先生竟是有书童的? 昭宁心中纳闷,但也没有问,而是跟着此人进了小院之中。这院子只有锦绣堂后花园的四分之一大。院中有两株高大茂盛的枣树,将小院遮盖了大半,虽是盛夏,可却甚是清凉。枣树上已经结满了累累的青色果实,浓荫匝地,一阵风吹过,枣树叶子簌簌作响。 沈先生身着一件布衣,极为日常的模样,他正坐在枣树下的石桌旁下棋,落下了一枚棋子。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看向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来了便坐吧。” 可是让她坐下之后,他又不再说话了。昭宁心里惴惴,极想试探他,那药是否与他有关,可这般直接的问似乎又不好,毕竟此事还是太过荒谬了。此时樊星站在一旁等她,时不时抬头望着枣树上累累的果实,哪怕它们还是青的,她也已经馋得口水滴答。而方才引她进来的书童,在轻手轻脚地给她上了一盏茶之后,便悄然退下了,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昭宁轻咳了一声,决定自己先开口:“沈先生,你今日便要教我下棋吗?” 沈先生自己又落下一颗子,终于抬起头问:“谁说我要教你了?” 昭宁没想沈先生竟说出这般话!她看着沈先生英俊的眉眼,从容不迫的模样。顿时一气,他怎么说话不算话!上次两人分别时,他明明说若是想学棋,下月初三来找他! 沈先生见她似乎有些着急般,嘴角一勾道:“我只是说,你若是想学,下月初三来。可并未说我便一定会教你。” 昭宁忍了忍,她还要问沈先生的话呢。她道:“先生既不不打算教我,又何必让我过来呢?” 沈先生却将自己身边一只竹制的小盅推到她面前来,里头盛放着莹莹宛如卵的白色棋子。他道:“下一个子试试。” 昭宁从棋盅中捏出一枚棋子,一时不知沈先生是什么打算,想考验她不成?或是以她下棋太差为由,拒绝于她? 如果沈先生是这般打算,那他可是失算了。旁的琴书画她或许都不擅长,可是唯独下棋,当年她是跟着那位不出世的神秘之人学过的,她的棋艺不说有多么精深,至少是比普通人强许多的。 昭宁想到这里,心里极有把握,这才低头看面前这个棋局。 这么一看,她却在心里咦了一声,紧接着皱起眉头。 方才沈先生应该是自己执了黑白与自己博弈,这棋盘的水平极高,黑白厮杀激烈,这绝非一般人的水平,甚至与当年教她下棋的神秘人相比,也是不差的。 她当日不过是跟着那神秘人学过一两个月,恐怕连人家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如何能面对一个与他相较的高手。昭宁也没这般有信心了,捏着棋子观察棋局,犹豫了片刻,凭直觉下了个平七提六。 见到她下这个位置,沈先生眉梢微动,但这般情绪很快就过了,随后他看向谢昭宁:“你以前可曾学过下棋?” 昭宁心想,学倒是学过,但却是前世学的。因此老实地道:“学过两个月。” 沈先生从棋盅中摸出一枚黑子,似乎未曾思考就落于棋盘上,对谢昭宁道:“继续下。” 看沈先生的表现,自己这步棋应是下对了! 毕竟她还是曾跟着高人学过的,也不会太差,只是许久未曾下了,有些生疏罢了。 昭宁因此生出几分得意来,步步跟着下过去,沈先生不思考,她也不思考,只是几步走下来,她却开始越发觉得吃力了,每跟一步沈先生的棋,都要思索很久,而沈先生却是下得越来越快,几乎她一落子,沈先生那边便同步跟上子。她却要抓耳挠腮思索半天,直到最后白棋已彻底无法做活,她不得不投子认输。 没想到,沈先生竟这般厉害! 昭宁细想来,甚至觉得,比那神秘人都还要厉害几分! 原来阿七竟有这般厉害的棋艺!以前似乎从不知道他会下棋,不过那时候她眼睛并不能看见,许是阿七下了,她也是不知道的呢。 昭宁此时不光是为了接济阿七才想让他做自己的先生了,而是她本身也对围棋十分感兴趣,但良师难觅,那些读书人所谓会下棋,也不过是些之乎者也的庸才罢了,故她也从没想过去找人来教。 如今知道沈先生竟真的是高手,她还真动了拜师的念头。 不知道沈先生肯不肯收她? 可是沈先生赢了棋局,将手中剩余的黑子往蛊中一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愿收她做学生吗?昭宁心里一急,难不成她输了便不能做学生了,可是凭他的棋艺,这世上能胜过他的又有什么人!若是她能胜过他,何必要拜他为师呢! 她心里虽急,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先生起身,走进屋中去了。 她更是瞠目结舌,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就不见自己了? 随后只听屋中遥遥传来声音:“怎的还不进来?” 进屋做什么?昭宁虽有疑惑,却也起身走进去,只见屋里仍是她当初看到的那般家徒四壁,沈先生端坐在一张藤椅上,而方才那位书童则端了盏茶进来,可却立在她身边不说话。 沈先生见她茫然的模样,终于笑了笑道:“不是想拜师么?” 昭宁眼眸微微一亮,这才反应过来,沈先生同意收下她了!这当即便要行拜师礼了! 她立刻自书童的手中端过茶盏,在沈先生面前跪下身来,将茶盏举过头顶,恭敬地道:“请先生喝茶!” 沈先生嘴角一勾,道:“师门传承的规矩,要叫师父。” 对昭宁来说,不管是什么称谓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让她能跟着先生学棋,顺便能接济他就好。因此昭宁笑容灿烂地喊了声:“师父!” 她面对他,永远是这般灿灿的笑容。 沈先生随即将她递过来的茶接了过去,算是认了她这个徒弟。 旁边的书童见此景有些惊讶,更是慎重地看了谢昭宁一眼,但眼眸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昭宁并未看到这些,她心里甚是高兴,从今天起,阿七就是她的师父了!她要跟着师父学棋,也要帮着师父科举,让师父的日子过得好,让他永远不会成为哑奴。 想到这里,谢昭宁又将自己放在门口的东西提了进来,她每次来都会给沈先生备下东西,这次也不例外,这次买的是各式各样的甜品糕点。自然还有阿七最喜欢的芝麻糖。 沈先生看她将一样样的东西摆出来,还一样样地与他介绍,都是她特地搜罗来的,最正宗的。他虽不喜甜食,不过看着琳琅满目的东西也觉得甚好。他失笑问她:“你倒是心情甚好了!” 自然了,母亲身体好转,她找到了沈先生阿七,沈先生极擅长围棋,她又拜了沈先生为师,可以继续学围棋。昭宁觉得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不过想到母亲的身体好转,昭宁自然又想到了那药的事,她仍想要试探沈先生,她道:“师父,说到这里,我身边近日倒是发生了一件怪事,师父可想知道?” 沈先生抿了口她敬上来的茶,漫不经心问道:“什么怪事?” 昭宁说:“我当时与您说过,母亲的病需要一极难寻觅的药才能治好,我还甚是低落,觉得自己恐怕是找不到药了。却不想隔日,却成功收购到了那药。” 沈先生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过,此药有一瓶是流落至了民间的,那你收购到了一瓶药,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昭宁却道:“并不如此,原因我便不同您说了,总之我便知道,这瓶药绝不是流入民间的那瓶。唯一的可能……这药是皇宫里的那瓶!我正想着,会不会有人潜入皇宫去偷了这瓶药,来悄悄送给我。” 沈先生嘴角一勾,并未说话。 却见她言语逼近,盯着他的眼眸也格外认真,仿若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沈先生就道:“难道你竟认为,是师父得了皇宫里的那瓶药,然后给你了不成?” 昭宁也知道此话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师父若是有这样能从皇宫中盗取万金丸的能力,又何必龟缩于这小小破落院落之中,还穿洗的发白的布衣,过得如此清贫。她当真是被樊星的想法,还有葛掌柜的描述给带偏了。可若不是如此,她当真是更找不到原因。 何况她主要还是担心师父,怕他因自己涉了险境。昭宁心里一急,想问他更多,沈先生不再说此事,而是道:“我今日还有事,暂不能留你了,吉庆。” 方才那个书童站了出来,手里捧着几本有些泛黄的书。昭宁从他手里接过来,发现是几本入门级别的棋谱,且这些书边缘已经泛黄了,看起来仿佛有些年头了。 沈先生道:“回去将这几本棋谱背熟,下次来师父会抽查。” 昭宁有些不可置信,背?她这辈子可没有正经地背过什么书啊,她还想说什么,可是沈先生已经站起来,朝内室走去了。 吉庆则虚手请谢昭宁,昭宁随着他出来,朗声对屋内道:“多谢师父了!那我今日便回去了,下次给您束脩来!” 突然又想到今日的种种事,昭宁又继续道:“还有,您不要在外面做些危险之事,缺银子花就跟我说,您现在做了我的师父,日后是决计不会缺银子用的!” 虽未听到回应,但师父听进去了就好。她看向旁边的吉庆:“你是师父的书童吗?” 这人愣了片刻,道:“我是……先生的书童。” 昭宁笑着道:“便劳烦你多多照顾师父了,平日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找葛掌柜就是了。” 吉庆恭敬应是。 昭宁说完,叫上了开始靠着树打瞌睡的樊星:“……该走了!” 樊星从梦中惊醒,跟着昭宁出门,在她背后嘟囔:“娘子,我正梦到吃枣泥山药糕呢!” 樊星看到青色枣子,便想到红色枣子,想到红色枣子,便想到枣泥山药糕,所以做个梦也全是各种枣类食物。 谢昭宁道:“回去叫小厨房做给你吃便是了。”又低声道,“何必垂涎师父的枣树,家中有的是枣给你!” 待谢昭宁走后不久,庭院之中,沈先生听着两人说话,看着桌上谢昭宁送来的奇奇怪怪的各类糕点,嘴角轻轻一勾。 石桌上棋局已经被吉庆收拾好,煮上了一壶沸茶。他将茶倒入杯中,左手执杯轻晃置凉。 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前,赵翊看着茶杯中琥珀色的茶汤,一口饮尽道:“准备回宫吧。” 67第六十七章 庆熙二年八月十七, 赵翊亲征西夏得胜归来,终于御驾回汴京。 此时御街封禁,从朱雀门至宣德门悉数禁行, 车马皆不许过。更有禁军三卫封人群于御街两旁,随即有报信官鸣锣开道, 响彻汴京, 紧接着从朱紫至青蓝的文武百官得了信, 无论王公贵卿,皆都着从省服, 静候于大庆门之外。 如此大的阵仗,围观百姓们看了,立刻便知是出征西夏的君上终于回京,皆都激动的候于御街两侧庑廊之下, 便是禁军驱赶,也只是略退远一些继续等候。百姓们十分爱戴这位刚立了战功, 雄才伟略的君上, 虽不能观天子真颜,能离天子近一些也是愿意的。 昭宁的马车本想穿过御街回榆林巷,也遇到了禁军封路。 她正翻着师父给的几本棋谱时, 马车却停了下来。随即樊月撩了车帘,问车夫:“……究竟怎么回事?” 车夫姓胡, 年已半百,长年帮昭宁赶马车, 闻言道:“大娘子, 好像是禁军封路了,要不咱们等一会儿!” 昭宁抬头,看到前面御街果然禁军封路, 可汴京的众百姓却都从街巷中涌出,小声地兴奋说话,聚集成了人流,将甜水巷堵得是水泄不通,都隔着禁军的人墙不时地往御街眺看,这便是真正的万人空巷了。 昭宁看到这般阵仗,又听旁边过路的百姓说‘君上’‘回朝’这样的话,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庆熙大帝征战西夏得胜后回朝了!她心里也一阵激动,没想到,她竟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大帝,有离大帝这么近的时候! 她同舅舅舅母一般,因大帝庇佑边疆,收服西平府,又从小听着大帝如何年少聪敏,年盛多谋的事,对大帝十分崇敬,可大帝这样如日凌空的人物,向来只存在于书册、父辈们敬畏的口中,后世的传言中,她怎么可能亲眼得见过。就算是日后嫁给了顺平郡王,入宫请安,也只是同太妃请安,并不能得见君王。 她叫胡车夫:“再将马车赶近些,靠边停下!” 自己则将绣墩搬到马车门,叫樊月将车帘打起,等着看君上的仪仗什么时候路过,看能不能见到君上的真容! 人群越发热闹,只见十余着紫袍人开道击鞭,随即是浩浩荡荡的皇帝出行仪仗的驾头、警跸,身着红锦团狮子衫的成百个天武官、手持军械的御龙直军士,这便是君上的车驾要来了! 谢昭宁眺目望去,周围百姓亦眺目望去,却只见八匹黑色的高大骏马拉着一辆以九转金龙贴身,只君王可用的高大华贵的辂车过去。那辂车便是十数人亦是能坐下的,两边则是护卫帝王最得力的内等子,选诸军中最强健有力、武功高强之人侍卫之。 后仪仗则是手持红绣扇的殿侍,数千禁卫军着重甲走在最后。 但大帝大概就乘坐于轿中,却并未露面。 待皇帝的仪仗走过,围观的百姓们皆浩浩荡荡地跪下来,高呼吾皇万岁。 昭宁坐在马车里,略有些失望,毕竟并没有看到庆熙大帝本人。但今日能离大帝这般近,昭宁还是极高兴的,若是说给大舅舅大舅母听,恐怕他们都会羡慕她。只等着君上的仪仗彻底过去,她才能回府去罢了。 帝王出行的仪仗走过御街,进了宣德门,再过大庆门,十三道宫门皆大开,迎君王浩荡的銮驾回宫。到了大庆门外,文武百官们皆伏跪高贺。 仪仗自大庆门入经跸道过紫宸门。 明黄色琉璃浩瀚无尽铺开,皆被笼罩在日光灿灿之下,宫宇重重森严,汉白玉须弥座,肃穆庄严。垂拱殿外禁卫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赵翊自铬车而下,身着云龙红金绛罗袍,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所有随侍、禁军也都伏跪下,登汉白玉须弥座而进垂拱殿,坐于龙椅之上。 几位朝中大臣也随之赶到了,虽方才已经在外跪拜过。但是看到帝王高坐于龙椅之上,头顶是花纹繁复的九龙出云的藻井,这几位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三司使的最高长官,皆再度伏跪下去,行了大礼:“微臣叩见君上,吾皇万岁。” 赵翊面容英俊,眉长而浓,背靠龙椅的姿势闲适放松,他面上时常含有温和的笑容,虚手一请道:“诸位都是肱股之臣,我不在朝中半年,辛苦诸位操持朝务,请起。” 尚书省尚书令高老大人忙道:“君上为国征战,收服西北,才是于我朝有大功,日后史书工笔,千古一帝定有君上之名。臣等不过忙些蝇头小事,愧不敢受!” 门下省同平章事李廷秀李大人道:“君上正当壮年,年轻有为,日后更是功绩无限!” 枢密使顾进帆却不喜高大人这谄媚至极逢迎圣意之人,但君上收复西北的确是大功绩,因此只是对高大人轻哼一声以示不满,但又随着众位大人一起恭贺了陛下。 赵翊却继续道:“朕正有一事想查明,出征西北之事,朕常见党项之人手中兵器甚是精锐,非他们的冶炼水平所能达到。想让诸位爱卿查明一二。” 此言一出,三司使王信失色道:“如此行为,岂非叛国之罪!怕是榷场之中,一些我朝禁售的兵器被私卖给了党项人!” 顾进帆也听此大惊,他这种沙场征战之人,最是听不得这等为了利益背弃国家之事,他也道:“怎会有如此背国忘名之人,定要狠狠查明,将这些宵小揪出来不可!” 李大人却道:“顾大人切莫过激,查证之事须得慢来,不是喊两句便可得。” 顾进帆冷冷看向李廷秀,顾家与李家,一为文臣之首,二为武臣之首,按说并不该如此冲突。可李廷秀一心想削弱武官势力,重文抑武。顾进帆却想振兴武派,两人互相倾轧,互相争斗,便是人命也不是没收过,这些年已是不死不休。顾进帆为何纵容了顾盛云打言官,因那言官正是李廷秀的走狗,便非打不可了。 赵翊则道:“正是因此,朕已让殿前指挥使整理成册,你们回了值房,好生商议如何查明此事吧。另,朕已半年不在朝,诸位各门的呈递表记得递了内侍省与朕。” 君上这般说,便是要让诸位告退了。 因此众人又都跪下,道一声臣等告退,次第从垂拱殿中退出来。 赵翊揉了揉眉心,进去由内侍省总都知李继服侍着,换了一身处理公文所穿的窄袖衣,通犀玉带出来。处理方才内侍呈上来的公文。 这时候吉庆快步进来,行了个礼,才道:“君上,太上皇派了身边的侍官随云来传话,说要您去给他请安。太上皇似乎砸了些宫中陈设,亦说了些旁的话……奴婢不敢一一复述。” 赵翊放下朱砂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笑道:“知道了,跟随云说回去回话,就说朕晚上定会亲自去向父皇请安。” 吉庆恭敬应喏。 而殿门之外,高阳之下,却有两顶精致的轿撵在宫婢的簇拥之下急急赶来。 当今贵妃娘娘顾含真身着绯红交领大袖,蓝底五彩云凤纹霞帔,霞帔底有帔坠一枚,头戴珠翠冠坐在轿撵中,炎炎烈日,又是汉白玉的石阶,即便是坐在遮顶的轿撵中,旁还有宫女用真丝玉竹的团扇不停给她打扇,顾含真也热得额头出汗,忍不住将紧扣的领口略微松了些。 顾含真先问:“哥哥已经回去了吗?” 婢女道:“已经回了!”但又低声说,“娘娘,这炎炎盛夏,您何苦穿了这全套的贵妃服制!” 顾含真想着记忆中那人端然英俊的模样,高大的身形,还有于御书房写字时的沉静,便觉得心中跳动。得知他御驾回宫,竟已经到了御街时,她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仿若少女般心跳得不行,立刻吩咐婢女们与她梳洗,盛装打扮,十分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她从年少初见还是太子的君上时,便开始心中仰慕他,后来太妃将她选入宫中,她更是万分高兴,只觉得今生得偿夙愿——虽后来的种种,将她这样的心情冲淡,可当她知道他回来时,还是无比的期待。 她道:“旁人不懂他,君上是极重视规矩的人,不喜旁人逾矩的!” 婢女听了贵妃娘娘的话,虽有旁的看法,但终归还是欲言又止。 轿撵匆匆赶往垂拱殿门外。 却见门外已经有了个貌美女子在等,此女子也是宫婢簇拥,却穿得甚是清凉,身着姜黄色诃子与宝石蓝长裙,裙外又罩一极长的纱罗笼裙,胸下系白色长带。此人便是太妃选的另一妃位,李家所出的淑妃。 炎炎烈日之下,淑妃虽穿得清凉,也还是出了汗,守在殿门外的吉庆正对她道:“娘娘,君上已经说了,不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淑妃很是失望,但也不敢在垂拱殿外喧嚷,只能责怪旁边给她扇风的婢女:“……你不知将风扇大些吗!” 顾含真见她受挫,君上不肯见她,心里高兴,嘴角微扬。顾家与李家本就不睦已久,两家在朝中针锋相对,她们二人在后宫也针锋相对,而她入宫是贵妃,比淑妃高了一级,还被太妃赐权,管理后宫诸多事宜,自是觉着占了上风的。她缓缓从淑妃面前走过去,淑妃见她面带笑容,怎不知她心中的得意,更觉丢脸,气急败坏。 顾含真对吉庆道:“烦请吉庆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本宫有些要事想要回禀君上。” 吉庆却似乎有些为难,但又不得不道:“贵妃娘娘,当真是不巧了,君上正在处理政务,今日是谁也不见的。” 顾含真笑容微凝,而旁边淑妃则重新扬起笑容。 顾含真勉强道:“还是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吧,许君上听了会见呢。” 吉庆只能应言去通传,片刻后出来,只仍对顾含真:“娘娘,君上当真是不得空的。” 顾含真的笑容彻底凝在嘴角。 淑妃美目一转,笑道:“君上都说了谁也不见,姐姐何必这般自取其辱呢!” 顾含真面容阵红阵白,忍了半天对婢女道:“回宫吧!” 淑妃见她也吃了闭门羹,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气急了,只是心情也不算太好,乘着轿撵回去了。 吉庆看着两位娘娘远去的背影,心里叹息。 谁又能想到,宫中唯二的两位嫔妃,甚至都并未同君上……过,这样的宫廷秘闻若是传出去,旁人也是绝对不信的。早年太妃为君上选定两位娘娘后不久,君上就去了军营受训,回来后又面对抚养他长大的高祖皇帝的死讯,守丧三年,再后便是君上出征,收服西夏失地,所以耽搁至今。 现如今西夏虽复…… 吉庆望着天边渐渐沉下来的夕阳,残阳如血,洒遍大乾皇宫,将空旷的天空映照出彩霞来,半边是辉煌之紫,如绶带般铺面天际,半边还是晴空,却也要渐渐暗了。 夕阳之光透过槅扇,落入垂拱殿之中,投下一片血红的金影,落在赵翊身上。 赵翊仍然在批阅公文,他是长年征战之人,精力旺盛,便是一连批阅两三个时辰的公文,也是不觉什么的。 李继在旁看着君王,君王甚是勤政,时常钻于政事忘了休息,他有心想提醒君王稍作休息,可一时又不敢开口。 此时却有一玄衣之人,悄无声息落于大殿之中,半跪于赵翊之前。拱手道:“君上,李家开始行动了。” 赵翊这才放下笔稍作休息,拿了旁边的香炉过来。 李继长年侍奉赵翊,深知他的种种习惯。立刻奉上了一只吐蕃所进贡的极品沉香线香。 赵翊将线香点燃,淡然道:“那便也开始行动吧。” * 待御街解禁,谢昭宁回到府上,也已经是黄昏时分。 今日的太阳浓烈,黄昏红得如血一般,夕阳的残红洒遍大地,将谢家的屋宇、草木皆染上一层金红。 昭宁的马车自残阳中驶来,停在影壁之下,昭宁被樊月扶下马车时,却看到影壁同样停着一辆以黄花梨木雕刻,装饰以潞绸的马车,她眼睛微眯。谢家纵然富庶,可还没有奢侈到用黄花梨木做马车的地步,这不是谢家的马车。果然片刻后,就看到身着一袭东阳花罗所制成的襦裙,头戴赤金宝簪的谢宛宁,被仆从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对她含笑点头:“长姐安好。” 谢昭宁笑道:“妹妹这是从高家回来了?” 谢宛宁似乎有些愧疚道:“得知母亲有恙,本是想早些回来伺候一二的,不过郡主定要我多留些时日,我亦是推脱不过。……上次金明池之事,不想没能拉住高妹妹,还请长姐勿要见怪才是。” 谢昭宁笑道:“妹妹言重了,妹妹一向良善,我知怎会是妹妹的过错呢。” 谢宛宁似感激一笑:“姐姐信我,便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简单寒暄分别,转过身时,都同时冷下脸来。 樊星和樊月看到谢宛宁就讨厌,觉得她占了大娘子的身份,恨不得能朝她吐吐沫星子。故以前被煽动来针对谢宛宁,她二人也是主力。自然如今两人也明白凡事不可冲动,但是樊星还是忍不住道:“凭她什么货色,还敢做这府上的二娘子,我迟早有天替娘子打发了她去!” 谢昭宁却并未说话,她觉得这事有些奇怪,谢宛宁为何会坐高家的马车,为何会有恃无恐回来? 主仆三人朝锦绣堂的方向走去,锦绣堂中依旧草木葳蕤,姜氏送的绿茉莉开的正好,一阵如茶般清甜的香气幽微飘来。只是昭宁刚走到门外,就看到青坞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神色有些焦急,看见她便走上前:“娘子,奴婢有要事回禀!” 主仆一行人进了西厢房坐下,青团给谢昭宁端上一碗夏日的冰雪冷元子,叫她好消去夏日的暑气。 而青坞则直接道:“娘子,奴婢得了消息。谢宛宁昨日同高大夫人一起,去给淑太妃请安,淑太妃听闻她曾经不顾性命救高雪鸢的义举,又见她字写得好,便赐了她‘妙手娘子’的称号!” 昭宁舀了一勺冷元子的蜜汁饮下,一股清甜与冰凉混合而下驱散了暑意,闻言眉尖一动。 这妙手娘子的称号自然既无实权也无用处,但却有个最实际的好处,便是能极大的传颂谢宛宁的名声,如同谢宛宁前世得到的‘慈济夫人’的称号一般。有了太妃这般的赞誉,她在谢家只会更得重视,旁人也会因此更赞誉她,日后若是谈婚论嫁,更是有极大的好处。难怪今日她会乘了高家的马车回来。 而且还是高大夫人带她去的,并非平阳郡主。 谢昭宁不禁陷入了思索,高大夫人可是蒋姨娘的人脉,她以前也知道,谢宛宁的背后自是有蒋姨娘的帮衬,可是这样的帮衬会不会太好了,甚至连她亲生的谢芷宁都比过去了。 但青坞还未说完,她继续道:“奴婢还听说,谢宛宁今日下午,便先遣人去见了郎君,说她手里有证明蒋姨娘是无辜的证据,想让郎君将蒋姨娘放出来。且还说,说谢承廉在国子监中努力读书,得了国子监司业的举荐,便是不科考,也能入朝为官。现马上便是大假了,谢承廉也要归来了,为了谢承廉,也要劝郎君把蒋姨娘放出来。郎君听了如此种种,似乎动摇了,已经准备这几日就把蒋姨娘放出来了!” 其实这都是昭宁预料之中的事。于情于理,父亲都迟早会把蒋姨娘放出来,蒋姨娘若是能这么容易被斗下去,她便也不是蒋姨娘了。所以蒋姨娘自己也不惊慌,她被囚禁这四个多月以来,甚是闲适从容,只是在听闻父亲彻夜照顾母亲的病时,曾失手摔过一个碗盏。 但是,听闻蒋姨娘这么快便会出来,昭宁也立刻起了紧迫之心。她是决不会再让蒋姨娘出来兴风作浪的,蒋姨娘若出来了,随着蒋家的起复再度壮大势力,蒋姨娘才是真的难以对付! 定要在蒋姨娘还没出来,蒋家的起复还没尘埃落定之前,就想到万全的法子将她掐灭! 夕阳已经将金光收起,夜幕降临,一轮圆月升上晴空,明月的光辉静静洒向大地,想来明日也是个晴空万里的天气。昭宁看了看周围,正想问问红螺可回来了,就看到槅扇外红螺披着月光,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回来时眼眸明亮,极兴奋地将手中的信件递给谢昭宁,道:“娘子想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又顿了顿说,“这封信是姜家大郎君给娘子的,他还让郑掌柜给您传一句话,让您不用谢他!” 那日在金明池听了舅母说的姜家和蒋家曾经是旧识的话,不知为何引起了昭宁的些许奇特的想法。所以她即便忙着母亲找药的事,也立刻吩咐了红螺暗中去查。 姜焕然?他给自己写信做什么,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在查什么东西,还在其中帮忙了? 谢昭宁此时急迫想知道结果,连忙接过信展开看起来。越看她就越震惊,甚至连那碗冰雪饮全然地化了,她都没曾注意。斗转星移,许久之后她才放下信封,深深地吸了口气,竟然是如此!所有的疑点、所有的困惑都契合上了! 前世种种,今生种种,竟然起源于此!果然她前世便是一个冤死鬼,被人害到那个地步也什么都不知道,背后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糊涂到了最后。而母亲大概到最后知道了,只是她也被害死了。 昭宁的眼神透出刀锋一般的锐利,前世她和母亲都因此而惨死,这几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却是有这样的情由在里面!那么,有了这般东西,她便要彻底将蒋姨娘和谢宛宁除去! 但是仅有这些,是还不够的。 谢昭宁想了想,叫青坞和红螺等都附耳过来。从头到尾,仔细设计。 这次她决不会让她们再有翻身的机会! 68第六十八章 商定了一切, 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确认了万无一失。谢昭宁换了件素净的褙子,去荣芙院给谢煊请安。 谢煊本是住在正堂, 但自姜氏有孕之后,谢煊一大半的时间都住在了荣芙院中,干脆便把书房和卧榻都搬了过去, 占了荣芙院的东厢房, 因此谢昭宁给父亲请安, 也一并去荣芙院便是了。 昭宁到荣芙院外时,见西厢房亮着烛火, 里头传来父亲母亲说话的声音。 守在门口的女使向她行礼问安,又打了帘子。昭宁向里走, 见房中灯火熠熠,角落中置着冰盆和冰扇纳凉, 姜氏背后垫着两个迎枕半靠在床上, 她面色红润, 脸颊丰盈,比怀孕前丰腴了一些。好似正在做什么东西。 父亲正陪在她不远处, 手里拿着一份册子,似乎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一边同母亲笑语。 两人被暖黄的光照着,灯花有轻微的爆开声,仿若寻常夫妻温馨和睦的模样。 谢昭宁看到一怔, 她似乎从未看到父亲母亲在一起如此温馨过,不过她前世也并不关心父母之间门的关系。她只记得母亲的惨死,父亲最后的阴冷抑郁。所有人最后都仿佛拢着一层浓厚的阴影。 她总是在想,父亲最后为什么也不快乐, 明明他的二儿子,他的两个女儿,如他所愿的功成名就。明明那时候,远调在外的亲祖父和大伯父家也回来了,他身边再不缺亲父和亲兄,并不需要再仰仗着堂祖父家。 姜氏先看到她来,将自己做的东西放了下来,笑道:“昭昭回来了,药行那里可有什么大事?” 谢昭宁走到姜氏身边坐下,笑着说:“并无什么大事,女儿已经解决了。”又问,“母亲与父亲谈论什么呢?” 姜氏还未答话,谢煊就说:“是你堂祖父日后的寿辰,父亲正帮着整理宾客名单呢,所以同你母亲商量着来!”谢昭宁大概知道堂祖父的寿辰快要到了,父亲自少年时就跟着堂祖父长大,对堂祖父孺慕之情甚重,对堂祖父家的事情也很是上心。 谢煊又笑道:“你是无事不登宝殿的,半夜前来,应是有什么事情吧?” 一般入了夜,她怕扰了姜氏休息,便不往姜氏这里走了。谢昭宁道:“是蒋姨娘之事,我听说二妹妹呈了一些证据,说药行之事蒋姨娘是被冤枉的。父亲便考虑着要放蒋姨娘出来了,是么?” 谢煊没想到谢昭宁竟会如此直接问,不由收了笑容,放下了笔。 姜氏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她自然是早于谢昭宁知道了蒋姨娘会被放出来,她不想看到,但也知道蒋姨娘迟早会出来。心里只想着大不了忍忍她便是了,跟林氏、白氏家那些狐媚子的小妾比,似乎蒋横波还好些,并没有对她不恭敬过。只是她和谢煊有少年相识的情谊,二人性情、学识都更相投一些,姜氏自觉谢煊是更喜欢蒋横波的。昭昭亲手把蒋姨娘送进去,定是不愿见到蒋姨娘出来的,不过昭昭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谢煊知道谢昭宁不喜蒋姨娘,他劝道:“昭昭,我知道你心中不虞,只是你二妹妹的确拿出了掌柜的供词,说当时药是他弄混了,与横波无关。印子钱一事横波有错,但关了四个月却也认错了,何况她虽每日被关,却也每日给你母亲送补汤来,无一日怠慢。蒋姨娘入府多年,对谁都是恭敬有礼的。她也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倘若她并没有做过错事,的确不宜再关着她。” 父亲如此相信蒋姨娘无辜,自然也不出乎谢昭宁的所料,他平日里本就甚是宠爱蒋姨娘,谢昭宁道:“父亲,二妹妹有蒋姨娘无辜的证据,我却有蒋姨娘有罪的证据,所以父亲不能放蒋姨娘出来,只是毕竟,马上就是堂祖父的寿辰了,恐怕人员突变会引得旁人猜疑。不如父亲暂将蒋姨娘关到堂祖父寿辰之后,看了我的证据再做定夺打算。到时候姨娘若是真的受了委屈,我便也亲自向她赔罪。” 谢煊听后欲言又止,毕竟他几乎已经认定了蒋姨娘是无辜的。但是他曾冤枉过昭昭,也不想拂她的面子,想来横波心性极好,对延缓几日应是不会生气的。便道:“那便听你一回吧。”他又严肃看向谢昭宁,“只是昭昭,父亲相信于你,但凡事可切莫无中生有!” 谢昭宁笑着屈身道:“这是自然的,父亲放心。” 姜氏看着谢昭宁的目光有些担忧,她担忧的是怕谢昭宁为了强关蒋姨娘,而故意拟了这些话来说,若不是如此,她为何不现在拿出证据来?她可不觉得自己女儿是怕把事情闹大的人,但昭昭刚才那样说了,她也不能在谢煊面前质疑昭昭。 看到姜氏担忧的眼神,谢昭宁只是对她安慰地笑笑,却并没有解释。 向父亲母亲请安告退,谢昭宁扶着青坞的手,从荣芙院出来。 身后的几个小丫头提着红纱贴金灯,给她们照亮路。 谢昭宁却看到不远处湖边的亭子,遍植垂柳。今夜是圆月,月亮的光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甚是难得的美景。昭宁顿了顿,对身后掌灯的丫头道:“你们在此等着,我与青坞赏月,你们不必过来。” 她和青坞二人走到凉亭之中欣赏月色。 一阵凉风吹过,垂柳的枝条拂动,湖面更是泛起银色波纹。 大概是因凉风吹拂,站在近旁的那个小丫头为了躲风,便站得离两人更近了些。 青坞看了一眼那小丫头被月色投下的影子,拿着一把竹骨的团扇给昭宁扇凉,语气有些焦虑地道:“娘子,您方才为了不让蒋姨娘放出来,也太心急了些,您手里并无蒋姨娘有罪的证据,咱们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谢昭宁更看到,那小丫头的影子近了一步。 柳条垂下如万千绿丝,隔绝了两边的视线,谢昭宁知道此人上钩。嘴角带笑,语气却狠道:“青坞,不是这样我没有办法,我是不能让蒋姨娘被放出来的!咱们趁她还没放出来的时候,在她的饮食中……下了药,她不就永远都放不出来了么?” 青坞的语气仿佛被吓到一般:“您怎会有这般想法,到时候您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娘子,你切不可这么做啊!” 昭宁却仿佛有些烦躁:“我是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恨极了谢宛宁,决不能让她出来,再与谢宛宁联手!” 紧接着又是风吹过,竹叶的声音簌簌作响,再也没了说话的动静。 …… 此时谢宛宁正在雪柳阁中卸妆。 妆台前放着琳琅满目的盒子,都是这次平阳郡主带她去宴席时,那些夫人们送的礼,其中最华贵的是淑太妃送的一只翠玉的手镯,放在锦缎上,宛如汪着一团春水。 谢宛宁看着这些东西,想着自己回来去给堂祖父请安时,堂祖父因她得了太妃的赏识,眼中对她的满意,还当场送了四个仆婢给她。又想到去给父亲请安时,父亲的赞誉。最多的是那些世家夫人们对她的夸赞,说她如此良善贤德,才该是谢家嫡长女的风范,谢昭宁一个从西北回来的蛮夷之人,还曾经做过那些错事,是根本无法与她相较的。 自然了,这多亏得她暗中告诉高雪鸢,说了许多诸如对妹妹严苛,掌掴女使,学识低劣的事。高雪鸢本就恨谢昭宁,自然愿意帮忙,甚至在淑太妃面前都提了两句,谢昭宁的风评怎能不变差呢。 她的心里满是快意,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冒了出来,想到自己得到的那个封号,她忍不住手轻微地颤抖,对孙姑道:“姑姑,你知道吗,我今天实在是高兴极了!” 孙姑悄然站到了她的背后,露出祥和的笑容:“二娘子应该要高兴的,您得了这个封号,也得了谢老郎君和郎君的赞誉,姨娘也快要放出来了,还有,您的弟弟也快要回来了呢。以后,咱们也会把娘子救出来的,到时候咱们便能团圆了!” 谢宛宁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刚卸了妆,但她的脸蛋呈现如玉般的莹白,眼眸亮晶晶的,脸色红润,她一笑道:“这些固然都是高兴事,但是不光如此,姑姑,我不光为此而高兴。” 她有些神思恍惚了起来,她想起这么多年以来,她为什么要去努力做到优秀。 寻常人是不会记得自己岁前的事的,但并不知怎么回事,她却隐约地记得自己岁前在农家过的日子,还有当年如何被找回谢家,并且她还记得,有一个人在她的耳边反复说:“你不是谢家的娘子,是他们找错人了,你要特别优秀,她们才不会抛弃你……” 她为此而非常的惶恐,她总觉得这就是真的,所以拼命去讨好周围的人。直到谢昭宁回来,这件事终于成了真,而她即将失去她拥有的那些东西。这怎么能行呢,她绝不要失去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她的,是谢昭宁非要回来跟她抢!所以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害她。这辈子她要站得高高的,她要得到最尊贵的名分和地位,她要把谢昭宁踩在脚底,并且,她还要让谢昭宁被所有人踩在脚底。这样他们才会说,血缘根本不重要,只有她谢宛宁才像是谢家的真正嫡出的娘子,谢昭宁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在姨娘的帮助下,她终于又开始一步步地接近她的目标了,凭着高大夫人和平阳郡主相助,凭着淑太妃的封号,汴京已经有许多的世家夫人娘子觉得她比谢昭宁强,觉得她貌美心善,以后她要让天下人都这么看。她还要比谢昭宁高嫁,谢昭宁休想比过她去! 想到这些,谢宛宁就激动无比,她将淑太妃送她的玉镯拿起来,轻轻地抚摸。瞧着那样莹润的水色,果然不愧是太妃的赏赐,这样好的翡翠永远是贡品,旁人再有钱也是不能得的。 正在这个时候,孙姑透过槅扇看到,门口屋檐下吊着的风灯的影子晃了片刻。 孙姑立刻警觉起来,她与谢宛宁说话时是屏退了女使的。可院子已经落了锁,按理不会有人进来。她低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却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姑姑……是我!” 孙姑听到这个声音,便亲自几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只见一个娇小的披着黑斗篷的身影露出来。 此人快步走入屋内,将斗篷摘下,原是个面容清秀的小丫头,谢宛宁一看竟是此人,略是一愣,立刻问道:“是你?不是告诉过你,寻常时候不许你过来吗?” 这个小丫头雪扫是她们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插到谢昭宁身边的探子! 自谢芷宁因被谢昭宁所害,彻底不能用之后,她们便再也不能得知谢昭宁身边的消息。谢宛宁想了法子,将蒋姨娘铺中掌柜的女儿悄然安排到了账设司,又使她表现得机灵能干,被青坞选中到谢昭宁身边服侍。只是雪扫虽入了锦棠院,却只是做些丫头的伙计,并不能成为谢昭宁亲近的女使。 雪扫道:“二娘子,奴婢知道了重要的事,来不及等了,必须现在就要让您知道!” 雪扫年纪虽不大,却极是机灵。若不是重要的事,她定不会冒着风险来找自己。谢宛宁示意她赶紧说。 雪扫才说道:“二娘子,今晚大娘子回来后,得知了姨娘要被放出来的消息。立刻便去找了郎君,说她有姨娘有罪的证据,要郎君暂不放姨娘出来!” 谢宛宁立刻一惊,她已经和蒋姨娘的掌柜做下了天衣无缝的证据,谢昭宁怎么可能再翻过来! 不等谢宛宁问,雪扫就立刻说:“大娘子并未能当场拿出证据,且回去的路上,奴婢听到大娘子和青坞说,她根本没有证据,不过是想对姨娘下了毒,将姨娘去了干净。还说,还说您这次得了妙手娘子的称号,比她这个嫡长女都尊贵了去,她气不过……准备在东秀谢家的寿宴上报复于您!奴婢听了这些,心里着急,才想立刻来回禀娘子,让娘子早做准备!” 谢宛宁听到这里更是震惊,她知道曾经的谢昭宁极是肆意妄为,这种事若是在谢芷宁的诱使下,她是做得出来的。但现如今,她也敢如此行为吗?她看了孙姑一眼。 孙姑则更为警惕一些,问雪扫:“你是如何听到的?” 雪扫道:“二娘子放心,我一月前便得了给大娘子掌灯的差事,大娘子晚上去何处,都是我与一个叫红绣的丫头一起掌灯。今儿青坞姑娘告诉大娘子您得到了妙手娘子的称号时,奴婢虽不在屋中,却听到了屋内砸东西的声音,想必是大娘子心里不满正在发脾气。随后大娘子略作梳洗,立刻去找郎君说了姨娘之事。” 雪扫顿了顿继续道:“回来的路上,大娘子与青坞说事,本是让我和红绣远远避开的。是奴婢仗着有垂柳遮挡,夜深不得见,才靠近了听到的。且大娘子还详实说了,该用何种药才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还说这般,等蒋姨娘没了,即便大娘子拿不出证据来,郎君又能如何!” 雪扫这般一说,孙姑和谢宛宁便有了八分的相信,至少这小丫头是仍对她们忠心耿耿的。 谢宛宁让她先下去,免得引起谢昭宁的怀疑。孙姑则叫了紫鹃进来,让她去暗中查证。 谢宛宁站了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不论如何,她是决不能让蒋姨娘有事的,如今她最大的依仗便是蒋姨娘了!若是蒋姨娘没有了,谢昭宁下个对付的便是她!她对孙姑道:“姑姑,此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定要提醒姨娘注意。”她又想了想道,“多调配些人手去白蕖院中,盯着姨娘的饮食,决不能让谢昭宁有任何得手之机!” 孙姑道:“娘子放心吧,奴婢都会一一去做的。只是,谢昭宁还打算在东秀谢家的寿宴上对您动手,您打算该如何做?” 谢宛宁却冷笑道:“姑姑,您知道什么叫得偿夙愿吗?我从不怕谢昭宁会对我动手,我是怕——她不对我动手。她想害我,那可真是太好了,您拿些笔墨来,我要给郡主写信!” 孙姑是知道自家娘子一贯的手腕的,娘子既然这么说,那心里定是已经有打算了,她立刻去东厢房中,拿了娘子惯用的笔墨纸砚来。又替她再拿了一盏灯台,能照得更明亮些。 谢宛宁在灯台下铺了纸,开始写信邀平阳郡主参加东秀谢家的寿宴,想了想,她还让平阳郡主更多地邀请同好的世家夫人们一起来参加。既然谢昭宁嫉妒她得了妙手娘子的封号,想要报复她,那她便要遂了谢昭宁的心愿,甚至还要想助她一臂之力才行,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件事,让她风头出尽。 谢宛宁眼中闪过森森的阴冷。 她要让谢昭宁在如此场合下,在众多人面前,彻底地身败名裂!从此骂名缠身,永不得翻身! 69第六十九章 你为何要推昭宁! 三日后便是堂祖父的生辰, 亦是一个晴天。 虽说是卧床养胎,但毕竟也要有些许的走动。姜氏每晨起沿着院子走上小半个时辰,看看她种下的草木,看看夏季里盛放的玉簪花、茉莉花、栀子花。一一给昭宁讲她是怎么种植的, 昭宁认真地听着, 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时常看到旁边盛氏送的那只肥壮的羊, 怡然自得地啃着开得灿灿的花草。 姜氏总是气得眼皮都跳, 对含霜道:“……便是送来给我找麻烦的,把它关回倒座房去!” 谢昭宁也总是偷笑,姜氏虽然对这只羊呵斥有加,但其实还是用好草料喂着, 并无怠慢。 不过姜氏今日并未拉着谢昭宁逛院子, 而是将她按在圆凳上, 给她梳妆, 女使们端着钗环衣物来回穿梭, 谢昭宁怕母亲太麻烦, 道:“堂祖父家的宴席,与我们的家宴无异, 何必隆重打扮!” 姜氏却严肃道:“不许你不慎重,日后你参加的每一场宴席,母亲都得亲自看着你打扮再说!” 姜氏挺着浑圆的肚子, 指挥含霜将她选的碧玉耳坠换成了嵌红宝石的金玲珑耳坠,昭宁哭笑不得。 她本还担心着, 在姜氏的指导下她会打扮得过于华贵, 但等女使们妆点完成,她才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与平日的清灵之色比, 好似更多一分明艳,头发梳了双蟠髻,戴的是赤金宝石的发箍,又缀了红宝石耳坠,衬得她肌肤更是欺霜赛雪。日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脸颊上,好似她也漫溢出了暖光。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这样也好,这才该是谢家嫡长女应有的装束,母亲品味的确有所提升。 昭宁站起来,对母亲道:“您在家中养胎不出门,便或是寻一些针线做做,或是看些账簿。但总之莫要劳累了,也莫要出门走远了,等我们从堂祖父家回来,给您带好吃的!” 姜氏道:“……母亲是怀孕了,不是人要没了,瞧你们一天天紧张的。”但又说,“若有你二堂伯母所制的琥珀桃酥,也可带一些回来。” 谢昭宁笑着应是。待从正堂出来后,见屋中姜氏已经躺下了,她轻声对送她出来的白姑道:“姑姑,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母亲出门。无论是谁来传话,都不能递到母亲耳边。您记住了。” 白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大娘子已经提前与她通了气,她知道大娘子大概要做什么。但听到大娘子如此郑重,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慌。 究竟会出怎样的事? 昭宁刚到了台阶,却看到红螺从不远处急促跑来,似乎找她有要事一般。 若非超出计划之事,红螺不会在此时找她! 昭宁眉头微皱,脚步略缓,等了等红螺。 红螺几步跑到了她跟前,急促地喘息着,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谢昭宁:“娘子、娘子,是徐先生传来的消息。” 昭宁将信封撕开,展开里面的信纸,看到了上书的内容:“蒋家起复已定,蒋余盛已于七日前班师回朝,恐将至汴京。消息尚未传开。” 谢昭宁深吸了口气,蒋余盛果然回来了! 既然还未传开,那就必须在没传开,或是蒋余盛还没造访谢家前,将一切都搞定。否则蒋姨娘恐怕是再也死不了了! 谢昭宁合上了信,问旁边的青坞和红螺:“……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青坞和红螺齐声答道:“娘子放心,一切都已妥当了。” 谢昭宁对白姑点点头,这才带着几个女使,朝着影壁的方向去了。 到了影壁会和,父亲和谢承义骑马,昭宁和谢宛宁则各自乘了马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东秀谢家的门口。 昭宁被青坞从马车上扶下来,便看到一个穿蓝色杭绸直裰,长相清秀的少年早已等在门口,前行两步给谢煊请了安,笑容明朗道:“父亲安好,孩儿已是快一年没见父亲了!”又对谢承义道,“哥哥安好!” 再看到跟在后面的谢宛宁,眼眸微微一亮道:“长姐安好!” 谢宛宁还没说话,谢承义就皱了皱眉纠正道:“二弟,宛宁是你二姐,昭昭才是你的长姐,你还不快来见过!” 谢昭宁神色淡淡,谢承廉这才看到谢昭宁一般,露出笑容:“是我一时忘了,长姐安好!” 谢昭宁眼见,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想必是心中怨恨她将他母亲关了禁闭一事,早已生了怨怼。 她嘴角掠过微笑,这个少年就是蒋姨娘所生之子谢承廉了。她记得谢承廉读书的确颇有天分,可却是个心胸狭隘、并无远见之人,后来虽中举,却并未再中进士。不过在谢家和蒋家的庇护下,仍靠荫蔽做到了五品官的位置。只是一辈子也并不出挑,不如谢昭宁、谢宛宁等人耀目,连谢承义的功绩也没有达到。 如今一见,果是如此。 这样的人她心里并不十分在意,他连他姐姐谢芷宁的心计都不如。失了蒋姨娘的庇护,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一行人朝厅堂走去,只见谢家中仆妇穿梭忙碌,院中已停满了精致的马车,堆满了旁人送来的贺礼。 堂伯父谢景带着二伯父和三伯父迎面走来。 今日是谢景的寿辰,他自是笑容和善,面色红润。众人给他行礼祝寿,他笑呵呵地道:“快起,快起!”谢煊解释了为何姜氏不能来,谢景笑道:“这有什么,改日我还当去看看她才是!”他先夸了刚回来的谢承廉两句,也夸了谢承义、谢昭宁,最后着意夸了谢宛宁,“宛宁得了妙手娘子的称号一事,许多人都知道了。今儿到访的许多亲眷,都说想一睹她的真容呢。宛宁,你却是为我们谢家添彩了!一会儿快些去花厅吧,许多人想同你说说话呢!” 谢宛宁屈身回礼道:“堂祖父谬赞了,宛宁自是谢家之人,为谢家添彩也是应该的。” 谢景更是赞赏点头,觉得谢宛宁当真是谢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他先来迎他们,却是有要事相商,叫了谢煊和谢承义等随他一起去书房,边走边道:“是你父亲来信,跟我说了他在任上的事。堂祖父便想和你商量一二……” 谢煊听到是父亲来信,面色略微一凝,叮嘱两个女儿:“你们先去花厅吧!”随着堂祖父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谢宛宁则对谢昭宁略一颔首,笑道:“长姐先请吧!” 谢昭宁却仿佛有些许不甘一般,冷冷地瞥了谢宛宁一眼,朝前走去。而谢宛宁在后,眼中再度闪过畅快之意。心道谢昭宁果然是因妙手娘子称号一事,开始再度嫉妒于她了! 两人离花厅不过几步的路程,一前一后很快就走到了花厅外不远,却见花厅中并无什么人,今日众女眷们竟并未在花厅中相聚。 这时候林氏身边贴身的姑姑走了过来,笑着对两人道:“两位堂家娘子,今儿老夫人说,院中的荷花开得那样好,便在荷花池旁的两层楼暖阁中布置了桌椅,一边可以闲谈,一边可以赏荷。请随奴婢们上来吧!” 她先朝着旁边两层的暖阁走去。 谢昭宁二人随着她上了阁楼,东秀谢家这暖阁修得极宽阔,下面那层平日是老夫人住着,上面那层用来观景却是极好的,只是毕竟是老夫人的住处,平日并不用来待客。 上了暖阁,见阁楼之中果然满坐着各个世家娘子、夫人,竟比当时给堂祖母贺整寿时还要多!也都盛装打扮,三两成群地说话,吃些零嘴。而阁楼的槅扇全部打开,一眼便能看到不远处池中荷花盛放,碧叶接天的美景。再旁有个多出去的台子,是搭在假山上面的,旁边斜长着一棵遒劲的苍松。这阁楼建造得极其高明,当真与景色融为一体,果真是赏景的佳地。 谢昭宁二人刚上了阁楼,就看到一个盛装打扮、面容娇美的少女迎了上来,正是高雪鸢。她见着谢宛宁便笑,拉她的手道:“宛宁你怎的才到,快些过来,夫人们都等着你呢!” 见高雪鸢领着谢宛宁上来,许多的世家夫人娘子也站了起来,围住了高雪鸢和谢昭宁,与她说话,笑着夸赞谢宛宁:“……平阳郡主说得不错,果真是良善温婉,当真是个好孩子!”“听说在家中也是孝顺和睦的,谁家若是娶了,便真有福分了!”宛如她才是谢家嫡出的大娘子一般。 谢宛宁笑容满面,却连连谦虚,越发惹得夫人们喜欢。 一旁平阳郡主则陪着堂祖母余氏说话,微笑着看高雪鸢和谢宛宁被一众世家夫人围拥。 谢昭宁则在靠槅扇的无人小桌坐了下来,有女使给她奉上了茶盏。她饮着茶,看着谢宛宁被人围拥。她想起了前世的最后,那时候谢宛宁所到之处人人欢迎,人人夸赞,光辉夺目,她才仿佛成了谢家嫡出的大娘子,而她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人喊打、饱受白眼的。那时候的她惶惑无依,并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谢芷宁则会劝她,说都是谢宛宁的错,让她深恨谢宛宁。直到最后谢宛宁陷害她,说她将她推下了阁楼,她才彻底的万劫不复…… 这时候,她的面前有人递过来一盘琥珀桃酥,语气有些别扭地道:“这是我母亲拿手的,你要不要尝尝?” 谢昭宁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谢明珊。她竟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手里端着一碟琥珀桃酥。 昭宁却并没有动,而是看着她。谢明珊自己把桃酥放在了谢昭宁旁边的小几上,哼哼地道:“做什么不接过去,嫌弃我不成?” 谢昭宁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好奇,你怎未去找谢宛宁?” 谢明珊却淡淡地说:“她既与高雪鸢要好,我何必去与她深交。何况我母亲说过……” 谢明珊欲言又止。 那次及笄礼谢昭宁帮了她之后,她觉得谢昭宁似乎也没有这般坏,才将当年为何要平白指认谢昭宁伤人的原因讲给了母亲听,林氏得知当时竟是谢宛宁在她面前哭诉,她认为谢宛宁无辜,才帮着她指责谢昭宁后,气得要命。揪着她的耳朵骂她蠢,深觉还对不起平日与她要好的姜氏,还想要拉着她去给谢昭宁赔礼道歉,不过是被父亲拦下来了,说事情毕竟过去了,怕坏了女孩儿的名声,日后都不再提了,总归以后对昭宁好便是了。 林氏也觉得自己有不妥之处,平时忙着管家,与妯娌白氏相互倾轧,竟连女孩儿被人利用这样的事都没发现,便将其中的道理讲给谢明珊听。谢明珊也渐渐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便疏远了谢宛宁。 至于为何要来亲近谢昭宁,她也不知道,她心里明白谢昭宁并不可能喜欢她。但看到她坐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又被那些人非议,她便想着靠近她,跟她说说话。 但这当中的事情,她并不想讲给谢昭宁听,只是嘴硬道:“我是谢家的嫡女,我想坐哪里不可以!” 谢昭宁怎会不明白缘由,笑道:“当然可以!” 她正同谢明珊说话之时,却听旁边似有世家夫人询问:“听说前段时日,二娘子一直住在郡主家中,想必是与郡主十分亲近的吧!”只听平阳郡主含笑道:“宛宁是我义女,自是十分亲密的,何况宛宁刚得了淑太妃的称号,在我那里住着,我也觉得蓬荜生辉得很!” 谢宛宁连忙挽了平阳郡主的手道:“义母此话说得,我才是惭愧得很!” 此时高雪鸢突然说话了:“现谢家是谢家大娘子管家,也不知谢大娘子做了什么,宛宁才在谢家有些住不惯了,到我家来叨扰了一段时日。” 谢昭宁笑容微凝,看了过去。只见谢宛宁连忙道:“与长姐无关,我们家中姐妹和睦,是我……我怕在家中扰了长姐管家,才去义母那里叨扰的。倒是麻烦了义母和义妹!” 她虽然这般解释了,可看她为难的模样,旁人哪里会信,再加上想起前几日传出的,谢宛宁为难家中姐妹的事,周围听她这话的夫人娘子们难免还是窃窃私语起来,并不时地看向谢昭宁。 身后的红螺哪里听得她这般污蔑娘子,立刻就要动,却被谢昭宁按住。 谢昭宁笑起来,当着她的面儿说她坏话呢?这些天谢宛宁出去,恐怕明里暗里撺掇高雪鸢,给她泼了不少脏水,造了不少谣吧?前世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否则最后她的名声何以会变成那般。 倒是谢明珊想说话,但她刚要开口,就立刻被身后她的教养姑姑按住。 众夫人娘子正在说话的时候,林氏带着几个仆从走上来了,笑着道:“诸位夫人、娘子们,方才日头还没照过来,因此让大家在此小坐。现下日头已经照到了暖阁的另一侧,正照在水面上,是看荷花池最好的光景,诸位娘子们若是感兴趣,可都结伴去看看。不过稍候便要开席了,诸位娘子记得及时归来。” 林氏这么一说,众人也兴奋地讨论起来,几乎都站了起来,准备去看看,谢明珊也是喜欢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地拉了随侍的女使一起去看,林氏都没有叫得住她。 随后林氏回过头,对走过来的谢宛宁与谢昭宁说道:“昭宁与宛宁能否留步片刻?” 谢宛宁神色微动,摸了摸自己袖中之物,笑道:“二伯母可是有什么事?”示意高雪鸢先走一步。高雪鸢有些犹豫,冷冷地看了谢昭宁一眼,还是同旁人一起先走了。 林氏笑道:“今儿是你们堂祖父的生辰,小厨房特地备下了寿糕。若是由子孙辈亲手折了松柏枝置于松糕之上,便是寓意着你们堂祖父长命百寿。这暖阁外头那松柏枝长得正好,你们二人又惯是孝顺懂事的,比明珊强许多,我想请你们二人剪了松枝,为你们堂祖父祝寿。不知可否?” 林氏身后的两位仆妇,正好抬上来了一座半人高的寿糕,这寿糕由白糖米粉混合蒸制,点缀着核桃仁和杏仁,上面又贴着一个红纸剪成的寿字。旁边站着的女使手上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正以红绸包着两把剪刀。 谢昭宁随口道:“不过是剪些松柏枝,也算不上麻烦。”便先拿了把剪刀过来。 谢宛宁看她拿了剪刀,也笑道:“为堂祖父祈福,自是我们这些孙辈该做的,孙女自然义不容辞了!” 林氏就笑道:“伯母便知你二人最是懂事了,那我先去看着宾客,稍候便过来。” 谢昭宁与谢宛宁拿了剪刀和小笸箩便朝着暖阁外的那块平台上走去,此处松柏长得茂盛蓬松。两人的女使都跟在身后,但平台狭小,又是剪松枝祝寿这样后辈该做的事,女使们便留在了平台外面,没有进来。 两人走上了平台,此处松柏掩映,平台一侧依靠暖阁,一侧依靠假山搭建,依靠假山的那侧便并没有设栏杆,还有几阶陡峭的石阶可以走下去。因为太过陡峭,这石阶寻常已经没有人走了,落了一地的松针。 谢昭宁看了台阶一眼,先将手里的笸箩放在栏杆上,选了一只青翠欲滴的松枝,咔嚓一声剪了下来,冷冷地道:“谢宛宁,你私下同平阳郡主和高雪鸢,没有少说我的坏话吧?方才高雪鸢那番话,是不是你授意的?” 谢宛宁却好似不明白一般,脸色微白地道:“长姐说什么呢,我并不明白的……我一向十分尊重长姐,怎可能暗中说话来构陷长姐呢!” 谢昭宁收了剪刀,笑着看这张柔美温婉的脸,她道:“你不明白?谢宛宁,眼下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你也大可不必再装了。你能不明白吗?我才是谢家真正嫡出的大娘子,你不过是被从外面捡回来的,不知道谁生的破落户女儿,本来顶着谢家嫡长女的名头活了这么多年,你也够走运了。偏你人心不足蛇吞象,明明不是谢家亲生的,偏想占亲生的名位,想将我这嫡长女的位置也占了去。你可知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就是破落户的命格,你再怎么努力,也是不能变的。” 谢宛宁的脸色倏地冷了下去,随即涌上几丝红色,那是被谢昭宁的话气得。 她一向是极能忍的,在谢昭宁回来之后,无论她内心再怎么嫉妒,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想把谢昭宁整死,恨不得啖血食肉,她也是能忍的。她会利用自己身边能利用的一切,利用谢明珊,利用蒋姨娘,甚至平阳郡主母女俩,她不过就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名位! 不过她从来都是躲在这些人的后面,用她们去对付谢昭宁,煽动她们去做恶事,她的双手永远都是干净的。 所有的丑恶,都要集中到谢昭宁身上去,或者是旁人身上去,她是最不堪的,而她谢宛宁才是最良善的,最出众的,是谢家最好的女儿,没有任何人可以非议她。 所以,即便她不是亲生,也没有任何人说她的重话,谢煊和姜氏一开始对她都是温柔有加的,仆妇们也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旁人更是并不知她非亲生的身份,甚至现在,因为淑太妃给她的称号,她的名誉更甚从前了!所有人看到她都是赞誉和恭敬的,从没有说过‘她不配,她就是破落户’这样的话。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两句话竟对她的杀伤力如此之大,让她气得浑身一阵阵发抖,气得恨不得杀了谢昭宁! 凭什么,就凭她是谢家真正的女儿?可她在谢家养了这么多年,她这么努力,凭什么她谢昭宁配! 谢宛宁见两人说话,旁人并不能听见,她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低柔地笑了笑道:“长姐,难道你就觉得你就配了吗,你觉得……你有哪点比得上我吗?有这么多人喜欢我,这么多人真心的赞美我。有人喜欢你吗?我不要了的才扔给你,你知道吗?” 谢昭宁笑了笑,走得离她更近了些,她比谢宛宁略高一些,凝视她的眼睛:“谢宛宁,你算计来的喜欢,也叫喜欢么?你这辈子可真是虚伪透顶了,诱骗谢明珊,算计高雪鸢。你才是最不配做谢家娘子的,外头那些仆妇都要比你强,不如我去告诉平阳郡主和高雪鸢,那条咬了高雪鸢的毒蛇是怎么出现的,你怎会这么恰好,身上正好有能治蛇毒的药呢?” 谢昭宁越来越逼近,当她说到‘连仆妇都比她强’时,谢宛宁眼中已涌出深深的怒意,当她竟说到了救高雪鸢,说到了谢宛宁心中最在意之事,而她已经离自己那般近,她手中的剪刀几乎都快要戳到她的身上时,谢宛宁忍不住推了她一把道:“你胡说,这事同我有什么干系!” 她这般一推,只是因谢昭宁离她近了,她又处处逼她。可没想这平台上本就狭窄,谢昭宁被她一推,竟后退一步踏空了台阶,顿时惊呼一声朝平台下滚去! 平台下传来樊星的声音:“大娘子,大娘子,您没事吧!” 谢宛宁一愣,她……她不过是随手一推,怎会、怎会把谢昭宁推下去呢! 她身后,也响起了林氏惊讶的声音:“宛宁,不是让你剪松枝为你堂祖父贺寿吗?你怎的会把昭宁推下去!” 谢宛宁才看到不仅是林氏,还有平阳郡主和高雪鸢,还有众多的世家夫人和娘子们,那些被平阳郡主请来,等着看谢昭宁笑话的世家夫人们,都震惊地看着她。她心中顿时一凉,怎么会这么凑巧。 同时,暖阁的入口处,也响起一道男子低沉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谢宛宁猛然回过头,原来是父亲谢煊,哥哥谢承义同堂祖父谢景一起过来了,正撞到了这个时机上! 70第七十章 她当真是蛇蝎心肠 看着眼前的景象, 谢煊和谢承义也是满目的震惊。 这时候,下方传来樊星的哭腔:“……快来人看看,咱们大娘子晕过去了!” 这话一出, 谢煊和谢承义都赶紧朝着平台走去, 谢承义直接几步走下台阶, 见台阶下樊星半搂着谢昭宁, 而昭宁紧闭着眼睛, 额角仿佛磕伤了一般出了些血。脸蛋比平日苍白了许多,睫毛如鸦羽般低垂下来, 再没有平日那般活泼的模样, 顿时一阵心中酸软。 顾不得兄妹七岁不同席,他连忙将谢昭宁抱了起来上平台,让她斜靠着栏杆,又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热帕子给她擦脸。 此时情况紧急, 自然也没有人说这个。 谢煊查看她的伤情, 见昭宁伤得并不厉害, 大概是因为磕碰昏过去了。紧接着唤了她几声:“昭昭, 昭昭!”但昭宁还没有醒过来。 林氏见状,连忙吩咐身后的刘姑去找范医郎。 谢煊回头看着谢宛宁, 皱眉问道:“宛宁,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姐姐怎会滚落到阁楼下面去的?” 没等谢宛宁说话,樊星就已经哭着道:“回禀郎君, 我和樊月本在下面看荷花, 并未跟着娘子上楼去。却听到二娘子和大娘子发生了争执,二娘子的语气变得很是激动,突然之间就推了大娘子!不知我们大娘子是怎么惹了二娘子,二娘子要这般对她!” 林氏也道:“是我不好, 今日是父亲的寿辰,我便想着让两个孩子剪了松枝给父亲祝寿,想着宾客们毕竟要人招待,我便没有在一旁看着。谁知回来的时候,就听着了一声惊呼和滚落的声音,只看到宛宁站在这里,仿佛是将昭宁推下去了。”她又一脸不该地看向谢宛宁,“只是……我也不知,为何宛宁会同昭宁起争执,将她推了下去!宛宁,无论你长姐对你说了什么,毕竟也是你的长姐,你怎能如此行事呢!” 谢煊听到樊星和林氏都如此说,很是不可置信。谢宛宁在他心中,一向是极温婉良善的,怎会做出推昭宁这样的事来!但是又有樊星和林氏的话再,他问道:“宛宁,你当真把你长姐推下去了?” 谢宛宁先是有些慌乱,毕竟事发突然,,谢煊今天也开始怀疑她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谢昭宁的计谋,她恐怕早已同林氏串通了,什么剪松枝为堂祖父祝寿,就是为了陷害于她! 她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近日发生的事情冲昏了头脑,竟失去了这般的判断力!听信了那丫头的话,以为谢昭宁所谓的动作是像以前一样,在宴席上针对她,却不想是暗藏如此杀机! 谢宛宁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看了看周围,这块以木板铸造的平台全然托出于暖阁之外,暖阁中的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方才就算她轻推了谢昭宁一下,也是绝没有人看到的。而林氏是从后面赶来,又有松林掩映,是不能看到平台上发生的事情的。林氏想为谢昭宁说谎也不成,诸位世家娘子跟在她身后,都是没可能看见的! 那她便有辩白的机会! 她随即也立刻做出委屈的神色,先发告人道:“父亲、哥哥,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女儿与姐姐一同来剪松枝,是姐姐说了些侮辱女儿的言语,女儿忍不住回了姐姐两句。可是绝没有推过姐姐,姐姐不知为何突然自己滚落下去的……女儿也正觉得疑惑!” 平阳郡主看着谢宛宁无辜哭泣的模样,又极相信她的人品良善,绝无可能做出把谢昭宁推下去这样的事,便走上前一步为她说话道:“你们说是宛宁将谢昭宁推下去的,但可有人看到了?我看争执一事是真,却未必是宛宁推了昭宁吧,宛宁一向良善懂事,从不害人,怎会做如此之事呢!” 高雪鸢心道时机到了,她必得帮着宛宁说话!她道:“何况这平台四四方方,哪里有机会轻易跌落,我看便是谢昭宁蓄意陷害!她一向就看不惯宛宁,总是与她过不去,不是她陷害还能是什么!” 一旁的林氏看着哭泣的谢宛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笑道:“高大娘子这话说得,明明是昭宁受伤在先,现在昭宁又昏迷不醒,你便能说是昭宁蓄意陷害,我看高大娘子此话也有失偏颇吧?” 堂祖父谢景暗中皱了皱眉,如此之事发生在他的寿宴上,对外人丢了脸,他自是不愿意的,何况宛宁一向良善,他也并不相信谢宛宁会推谢昭宁,再者谢宛宁刚给谢家添了彩,更是他要护的对象,便道:“我看此事应是一场意外。昭宁并未陷害宛宁,宛宁也并未推过昭宁,不过是昭宁自己失足跌落的罢了!” 旁边的二伯父、三伯父都道:“是这个理,不过是意外罢了!” 谢宛宁则继续无辜道:“正是如此,更何况,我亦没有推长姐的理由!再者我也知道,夫人娘子们皆要回来了,怎会让自己被人发现呢。倒是不知,长姐为何会突然故意跌倒……” 听了谢宛宁的这番话,围观的世家夫人们也都嗡嗡说话,谢宛宁一向在众人面前表现极好,她们自然更觉得是谢昭宁的不是。何况谢宛宁说的话甚是有理,她为什么要去推谢昭宁,的确没有理由!她们甚至也在猜测,此事是否当真是谢昭宁的故意陷害! 谢景给堂祖母余氏使了个眼神,余氏在家中向来不怎么管事,看到丈夫的眼神也明白过来,对诸位宾客道:“家中此时出了些意外之事,不如请诸位去花厅进膳吧!” 平阳郡主见情景又向宛宁倒去了,想起宛宁信中所说,要让谢昭宁从此彻底毁了名声,却笑了笑说:“这事却是不急的,老夫人,还是等我们看了周全吧。否则若真出了事,咱们心里也挂念着,您放心,咱们都是相好之家,今日之事决不会往外说的!” 众位夫人也纷纷应是,有些与平阳郡主交好的,还故意道:“该不会当真是谢大娘子故意陷害的吧!” 此时樊星樊月则见大娘子还没有醒过来,自然有她的道理,便仍做十分焦急的模样。 而正是这个时候,谢昭宁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随即面露痛苦之色,樊星樊月看到她醒了,交换了个眼神,甚是激动道:“大娘子,您终于醒了,您可有什么不适的?” 谢煊也赶紧问道:“昭昭,你有没有头晕,可觉得难受?快和父亲说说!” 谢景则道:“昭宁,你醒了就好,你赶紧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可都是意外?” 高雪鸢本就因过往之事,深深不喜谢昭宁,巴不得她不好,冷笑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清楚么。分明就是她蓄意陷害宛宁,你们还不承认!” 谢昭宁‘昏迷’之时,已经将方才的一切都听了去,听着这些人的种种言行,此刻她便要开始了。她的眼神先似有茫然,却在看向谢宛宁时渐渐红了眼眶,颤抖地问道:“二妹妹,你方才……为何要推我!你……你怎能做如此之事!” 谢煊微变了脸色,问道:“昭宁,方才当真是宛宁推了你?” 谢宛宁也预料到了她的指责,十分无辜地半跪下来,也拭泪道:“长姐,我并没有推你,是你自己不小心跌落的,妹妹何必要推你呢,妹妹……妹妹着实是无辜啊!” 她心中暗想,以前的事她是暗中做手脚了。可是今天她就算轻轻推了谢昭宁一下,也根本不致她跌落!何况就算是方才的那一下轻推,也并无别人看到了,她就是咬死不承认,谢昭宁又能有什么办法? 谢昭宁却不可置信一般,红着眼说:“妹妹……你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你在我的茶碗里下毒,你听了便一时害怕,怕我告诉了父亲,怕我宣扬了出去,所以才慌乱之下将我推了下去……我要是没了性命,你便能掩盖你做的事!可是二妹妹,我待你并非不好,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她说着这话,似乎气得有些发抖了,看着谢宛宁的目光也无比的失望和痛心。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说法! 谢宛宁听得皱眉,什么下毒,她何时给谢昭宁下过毒了?她怎会干如此蠢事!她道:“长姐,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何时下毒害过你!” 高雪鸢听此道:“谢昭宁,话可不能胡乱说,你有何证据说宛宁给你下毒了?” 林氏却走过去揽住谢昭宁,从腰间取下汗巾,轻柔地为谢昭宁擦拭了眼泪,又柔声对谢昭宁说:“昭宁别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清楚。这里有你二伯母给你做主,决不会让旁人来害了你!” 谢昭宁才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方才,大家都离开要去看风景,我亦在窗边远眺湖景。便看到二妹妹从我桌边路过的时候停顿片刻,二妹妹的手指动了动,在我的茶水里下了药。她的动作甚是隐蔽,旁人并未看到。我心里震惊不敢信,我平日待二妹妹极好,将她当成我亲生的妹妹一般看待,她……她怎会对我下如此毒手呢!便在剪松枝的时候,问二妹妹是否如此,谁知二妹妹一听,却是恼羞成怒,说‘就是要对我下毒,是我占了她嫡长女的身份,她早就看不惯我了’。我听了又生气又痛心,正想质问她,谁料到……她……她却一把就将我推了下去!” 谢宛宁听到这里,已是脸色微变,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又听谢昭宁继续道:“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查验我的茶水是否有毒,且方才二妹妹动手之际,我看到那包药粉还藏在二妹妹的衣袖之中……” 谢昭宁这般说法太过荒谬,平阳郡主自是不信,语气带有威严地道:“谢大娘子,你可莫要信口雌黄污蔑了宛宁!宛宁一向良善,怎可能给你下毒!” 旁边还有围观的人道:“就是,凭你空口说也是不算的,妙手娘子怎会给你下毒!” 林氏冷笑瞥了平阳郡主一眼,却笑道:“诸位莫急,是不是真的,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宛宁,若是你当真无辜,便将衣袖翻出来给大家看看,若你的衣袖里没有东西,咱们自然知道昭宁说的是谎话了!” 饶是谢宛宁平日足智多谋,也并未料到竟有如此反转,此刻也忍不住心神一乱,紧紧捏住了拳头! 她的衣袖中的确有一包药粉,但……但是她没想给谢昭宁下!这包药粉是她想给自己下毒,再用来栽赃谢昭宁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发生了刚才的意外。谢昭宁是怎么知道的,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她在这个时候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骤然之间明白了一切! 这所有的事情,都是谢昭宁的阴谋! 谢昭宁早就知道了雪扫是她的卧底,故意给她透了消息,让她以为谢昭宁会对蒋姨娘下手。如此,谢宛宁为了能狠狠将谢昭宁算计下去,自然会想法子,便想到了用毒药嫁祸这一招,为了彻底毁了谢昭宁的名声,还让平阳郡主请了这么多人来看谢昭宁的笑话。而谢昭宁则利用了她的法子。这是一套连环计!是谢昭宁想要将她彻底搞死! 谢昭宁心中冷笑,她私下监视谢宛宁的动向,便知道她买了毒药,想在宴席上嫁祸自己,彻底毁了自己的名声!她自然要将计就计,先在自己的茶盏里下同样的毒药,又这般设计,让人从谢宛宁身上搜罗出毒药来,如此才能让谢宛宁百口莫辩! 昭宁神色更带慌乱道:“我没有说谎,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的!昭宁出身西北,虽未曾在汴京长大,却也懂得孰可为孰不可为的道理。昭宁是绝不会嫁祸自己妹妹的!” 林氏不等谢宛宁反应,立刻给了樊星樊月一个眼神,二人走到谢宛宁面前。 谢宛宁身旁的高雪鸢上前一步道:“你们要干什么!”平阳郡主也意识到仿佛有地方不对,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可能绝不是朝着她们想要的方向去的,也道:“我看谁敢对宛宁动手!” 可青坞却道:“郡主言重了,只是搜身而已,并非动手!” 而樊星樊月道一声:“二娘子,得罪了!”两人立刻把谢宛宁的手一扣,谢宛宁神色顿时慌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樊星已经从谢宛宁的衣袖中,翻出了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药包,递给了林氏。 谢宛宁面色难看如土! 林氏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些灰褐色的,闻起来有奇异味道的粉状药物。 林氏看完之后,又递给了谢煊,谢煊见了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林氏拿着此药,看着谢宛宁说:“宛宁,若是我没认错,这是谢家有名的毒药九伤散吧?” 九伤散常拿来毒家中的鼠虫蛇,凡家中有用,便会从谢氏药行中购买。 又有仆从端来了方才谢昭宁的茶水,林氏闻了闻,里头果然有九伤散的味道!又问谢宛宁:“这药中如何会有九伤散的气味,宛宁,你可是当真给你长姐下了药,又因她发现了,所以才要推她下阁楼?” 平阳郡主等都变了脸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宛宁。 谢煊更是沉着脸咬牙道:“谢宛宁,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九伤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为什么你长姐的碗中也有——你为什么,要把你长姐推下阁楼?” 谢宛宁从未看过谢煊如此冷漠地看着她,好似她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一般。铁证如山,她支吾地说:“我……我……” 她也想解释。可是她能怎么解释!若是她没有下毒,这毒药为何在她身上!若不是谢昭宁发现了质问她,她又怎么会把谢昭宁推下平台! 她百口莫辩,瘫软在地,喃喃地哭着说:“父亲,您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推谢昭宁,也没有给她下药啊!我是无辜的,我是被冤枉的!” 这时候高雪鸢和平阳郡主两母女都不说话了,如今证明一切事情都是谢宛宁做的,她们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高雪鸢既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很是丢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回去!但是被母亲死死按住,这时候真的走了才是丢人! 谢昭宁却更是委屈地哭道:“宛宁妹妹,我自认我从未曾对不起你,家中我什么都让着你,便是你在外面说我的坏话,我也不曾计较。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下如此毒手,为什么要把我推下阁楼,为什么要给我下毒,姐姐可是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 她语气悲绝,脸色苍白。听了她的话,所有人更是窃窃私语了起来。原来,这谢家大娘子并非真的坏人,是一直被自己的妹妹害了!这妹妹才是真正的毒蝎之人,否则,怎会在背地里说自己长姐的坏话,怎会给自己的长姐下毒,还因此推自己的长姐下阁楼呢! 谢宛宁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当真是蛇蝎心肠,竟这般害自己的姐姐……” “还说什么妙手娘子,怕是淑太妃也看走眼了!” 还有个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这谢宛宁其实不是谢家亲生的女儿,是当时抱错了人,她顶了人家谢家大娘子十多年的身份,竟还如此恶毒!” 又有人说:“原来如此,她并非谢家亲生的,还要害人家亲生的娘子,那她当真是可恶极了!” 谢宛宁听着这些话有些恍惚,觉得十分耳熟。突然想起来,这些话都是她以前诱导别人去骂谢昭宁的,可是现在,她们却用这些话在评判她! 谢宛宁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哑口无言,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以前那些事,或许是她暗中故意诱导旁人害谢昭宁。但是今天的事,她没有做过,她没有做过啊!她是被谢昭宁冤枉的!这些都是谢昭宁联合了林氏算计她的!可是她能怎么解释,一切都证据确凿。她现在宛若被剥去了衣裳暴晒在烈日之下,羞耻、惊慌和不知所措伴随着她。 且这些人还是被她刻意邀请来的,她想邀请这些人来看谢昭宁的笑话,来彻底把谢昭宁给毁了,可是如今毁的是谁,毁的竟是她自己! 从来都是她让别人被冤,让别人受气,她不仅不弄脏手,最后还能收获良善懂事的名声,今天是怎么回事,她是在什么噩梦之中吗? 谢煊极其失望地看着谢宛宁,今天才终于看清了谢宛宁的真面目。没想到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谢宛宁,竟然是个这样的人!他竟然错疼了此人十多年,任她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谢煊走到了谢宛宁的面前,问道:“谢宛宁,你竟是当真想害你的长姐!还因为害她不成,将她推下了阁楼——你竟如此歹毒?这十多年,我竟养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死到临头了,谢宛宁仍然想要狡辩,哭着道:“父亲,我没有啊,我没有害……”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谢煊狠狠打了个巴掌,被打得蓦地偏过头去。 她看到谢煊,看到他背后的谢承义,他们看向她的表情已是彻底的冰冷,根本不相信她的狡辩! 谢昭宁看到这一幕,嘴角一勾,心里涌出一阵痛快! 前世她就是这般被谢宛宁所害,百般辩解可却没有证据,谢宛宁哭诉自己被她所害,她跪在地上诉说却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相信谢宛宁。最后她名声尽毁,整个汴京都流传着她的歹毒之名,所以到最后,出了事也再无人信她。 而现在,她把这些都还给了谢宛宁,她要让谢宛宁也尝尝自食恶果,被人陷害却无力辩解的滋味,当着所有人被污蔑却无法反驳的滋味! 经了这件事,谢宛宁在汴京的名声便彻底毁了,以后到处都会流传着她面如莲花,心如蛇蝎,因为妒忌,竟将自己的长姐推下了阁楼的歹毒之名! 这虽是她的算计,但一步步、一桩桩,也是谢宛宁自己的恶果!她若不是想算计她,怎会被她反算计! 谢宛宁正惶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不远处,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急急赶来。 她生得貌若青莲,气质高雅出众,身后仆婢簇拥。 当得知谢家众人在暖阁之上,她几步上了暖阁。果然见到一大群世家夫人娘子围拢在一旁,而谢宛宁正瘫软在地上。 谢昭宁听到动静看过去,便看到已经被禁足四个月之久的蒋姨娘姗姗来迟,谢煊也没料到蒋姨娘突然从禁足中出来了,皱了皱眉问道:“横波,你怎么来了?” 蒋横波先是焦急地看了眼谢宛宁,深吸一口气,才笑道:“郎君,”又对堂祖父行礼,“姨父寿安。” 而谢宛宁看到蒋横波出现,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几步跪行到她面前,眼睛里都闪出了光来。哽咽着道:“姨娘……” 蒋姨娘随即对谢煊道:“郎君,事发突然。二娘子这件事疑点颇多,恳请郎君不要这般轻易认定了是二娘子所为。我还有证据,证明二娘子是无辜的!” 谢昭宁见到终于来迟的蒋姨娘,听着她的这番话,却在心里笑了笑。 蒋横波,你可是终于来了! 71第七十一章她是!…… 事情一波三折, 可寿宴却耽搁不得。 林氏见状,对谢景道:“父亲,不若我先安排着宾客们入席了, 否则耽误了吉时。” 谢景点头, 让林氏安排众宾客先去花厅进膳。平阳郡主本不想走,她仍觉得此事有蹊跷,毕竟和一开始谢宛宁与她们商议的完全不同, 这当中定是谢昭宁的算计! 可看着林氏微笑请她,而众世家夫人们已经朝着花厅去了,便是再辩出花样来, 也无人听到了。她只能冷着脸跟着走了出去。 林氏给谢昭宁使了个眼神, 昭宁也暗中对她微微点头, 随即林氏扶着余氏去了花厅。 暖阁中只剩下了谢家之人。 谢煊见到蒋横波,毕竟还是柔和了些语气, 才对蒋姨娘道:“横波, 我知你心中关怀谢宛宁, 但我方才已经查明,她谋害昭宁一事已是确凿, 你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来了倒也正好,先把她带回去吧, 莫要乱了伯父的寿礼!” 虽蒋姨娘是私自出了禁足, 但此前谢宛宁已证据了她的无辜, 谢煊因此倒也并没有指责。 蒋姨娘心里微急, 面上不露声色道:“郎君,既我有证据,您总该听一听罢!何况您也是知道我的,我为您, 为谢家操劳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说谎的时候。再者此事的确还有种种疑点未曾说清——宛宁若真是想下药害大娘子,何必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那阁楼并不高,倘若将大娘子推下去,而大娘子没有出事,宛宁又如何辩驳?宛宁从小是您悉心教养,心性出众,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蒋姨娘这般一说,谢煊回头看着哀哀哭泣的谢宛宁,她双眸盛满泪水,见谢煊看向她,又哭着道:“父亲,我真的没有推姐姐下阁楼,也没有给姐姐下毒啊!我在您身边多年,是您亲身教养的,我是什么样的心性……您难道还不信我吗?” 谢煊想起了这些年,对谢宛宁的教养,如何亲手教她写字,如何将她当做掌上明珠疼爱,她又是如何被众人赞誉,成为了他的骄傲,成为了谢家的骄傲的。 方才证据确凿,而他又被气昏了头。听了蒋姨娘的话,他仔细思索,觉得其中倒也不是没有疑点。 虽方才已经查明了,但蒋姨娘和谢宛宁这般哀求,何况主要还是蒋姨娘的背书,他一向对蒋姨娘甚是信任。谢煊想了想,也愿意再给她们一个辩白的机会。 可是长女的确受了伤,他也不想让长女受了委屈。 他又看向了谢昭宁,动了动嘴唇。 谢昭宁知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让谢煊彻底厌了谢宛宁,谢宛宁可是他亲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即便她用了手段,让谢煊一时相信了,但只要蒋姨娘和谢宛宁还在,她二人一个是谢煊的宠妾,一个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长此以往,谢煊就仍然会相信她们的话! 所以这次,必须要彻底将她们打入谷底,决不能让她们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嘴角轻轻扬起,道:“既然姨娘已这般说了,那我也想听听。” 旁边的堂祖父谢景也道:“煊儿,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便要彻头彻尾地查清楚了。今儿这事伯父同你一起处理,是非对错都定要弄清楚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也要一并的揪出来!” 此时暖阁也不必留了,一行人便到了东秀谢家的正堂说话。 东秀谢家的正堂与榆林谢家十分相似,昭宁走到正堂外,抬头便看到了正堂的景色。东秀谢家的正堂是五间宽阔大宅,大宅前植了几株高大柏树,正门两侧挂着‘家风十世有箕裘,阶兰庭桂肇鸿图’的对联。 她想起自己醒来的第一天,去的榆林谢家的正堂,抬头看到的亦是这样的一副对联。 如今,一切也都必须了结在此! 她收敛了心神,与青坞对视一眼,随即也进入了正堂之中。 谢景先在一幅孔子像下的太师椅上坐下来,谢煊坐在了他旁侧。谢宛宁站在蒋姨娘的一旁。而方才昭宁毕竟摔下了阁楼,虽经范医郎的检查并无大碍,但谢煊仍让她坐下听便是了。 这时候谢煊才道:“横波,你说此事还有蹊跷之处,究竟是什么?” 蒋姨娘略上前一步道:“郎君,我能否请了人证上来?” 谢煊微一错愕,不知蒋姨娘竟还有人证,但自然是颔首同意了。 蒋姨娘才对着门外道:“把人带上来吧!” 这时候正堂的门从外面打开,蒋姨娘的两个女使带着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只见其中一个,是刚留头、穿蓝色短褙子的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另一个则形容落魄,胡子拉渣,则是个十分潦倒的中年男子。 谢昭宁初见那小丫头,倒还是面容平静,但看到那中年男子,她也忍不住神色微动,往后看了看青坞,青坞也有些错愕,对她暗暗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谢昭宁瞬间念头急转,蒋横波当年她能将自己和母亲算计成那般模样,倒也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她虽被禁足四个月,在自己的严防死守下,却还能将此人找到,的确厉害! 不等谢煊问这二人的来历,蒋姨娘身后的女使白枫就道:“你二人还不快些自报身份!” 那小丫头立刻跪下道:“回禀郎君,奴婢……奴婢是锦绣堂伺候的一名小丫头,大娘子给奴婢赐名雪扫!” 那中年男子则道:“郎君,小的姓宋,行第六,是……是在汴京的后太庙做药丸生意的,与大娘子……大娘子手底下的郑掌柜是旧识!” 谢煊皱了皱眉,道:“他们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蒋姨娘红唇扬起,笑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帮着大娘子算计二娘子,算计三娘子的!你们若是说不明白,今日便也不必留在此了,提点公事司自有你们的去处!” 那男子被吓得一抖,嘴唇蠕动。 只听雪扫先道:“郎君请听奴婢一言,奴婢虽不是大娘子的近侍,却也侍奉大娘子左右。前些日子,大娘子听说姨娘要被放出来,很是生气,在锦绣堂中砸了杯碗,说什么定不能放过蒋姨娘和二娘子,说是二娘子顶替了她多年的身份,她心里气不过,要在今日的宴席上与二娘子过不去!奴婢想来……想来指的便是今日之事了!” 谢煊听了她这话,皱起眉来。 此时站在谢昭宁身后的青坞冷笑道:“雪扫姑娘此话说得,若非我们知道,你父亲是蒋姨娘手下的一个掌柜,我们便也信了你的话了!” 雪扫听了青坞的话,浑身一颤,却又对着谢煊磕头道:“郎君明鉴,奴婢的确是蒋姨娘手下掌柜之女,可奴婢方才说的绝无半点虚言,奴婢敢发毒誓,若是奴婢说了谎,便让奴婢全家暴毙而亡!” 谢景则问那中年男子:“你又要说什么?” 宋六焦急地看向谢昭宁,眼神甚是愧疚,随后又出现一丝坚决。他道:“回禀老郎君,我曾经,帮着大娘子准备过一些药物。那已约莫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当时大娘子曾托郑掌柜问过我,可有能使马匹昏迷的药物,我……我并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还是给了大娘子!没想到后来……后来却得知了三娘子之事!小的说的也句句属实,小的的学徒也可佐证!” 这个宋六,便是以前谢昭宁通过郑掌柜用过的人,只是后来大舅舅回汴京,昭宁便将郑掌柜还给了舅舅,而是转用了母亲的人葛掌柜。其实郑掌柜用人已极是小心谨慎,这个宋六前段时间突然不见了,郑掌柜还说是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出去躲债了,没想到,原是被蒋姨娘暗中收了去。看他神色惶恐,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蒋姨娘手里了! 而谢煊则听到马匹用药,心下一惊,不由深深皱起眉,看向昭宁。 当初他开始认识昭宁是无辜的,便是那马匹中毒之事,是谢芷宁设计了昭宁,昭宁是无辜受害的。但倘若……这药是昭宁自己给出来的,她又怎么算得上无辜,那当初马匹中毒一事,几乎可算得上是昭宁的设计了! 这时候,蒋姨娘款款跪下,眼眶微红道:“郎君,当年芷宁谋害昭宁,妾身回来便听说此事,当时就不信芷宁能这般行为,但也按住不发,私下收集证据,这才终于找到了宋六。若真如大娘子所说,是芷宁让她给宛宁下药,她不知那药是何用,那宋六的证言又如何说,所以这药是大娘子准备的啊!马匹中毒一事,决计是大娘子陷害了芷宁啊!” 蒋姨娘说到这里,用汗巾轻轻擦拭眼泪,又继续道:“由此及彼,今日之事,焉知不是大娘子陷害!否则宛宁一向是再好不过的性子,对大娘子又一向避让,从不曾做恶事,怎会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离谱之事呢,还请郎君明鉴!” 谢宛宁更是呜地一声,扑到了地上,继续哭道:“父亲,女儿平日里,是连雀鸟都舍不得伤害的,知道自己是受了父亲母亲的恩泽,怎会去伤害长姐呢!” 谢煊看了看那宋六,又抬起头看向谢昭宁,那眼神中闪过怀疑,不可置信。随即他缓缓问:“昭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先说明白吧!” 谢昭宁也知谢煊听了蒋姨娘这般的话,开始略微怀疑她了。她嘴角轻轻一扯。冷冷地道:“姨娘,这两人都是你搜罗而来,谁知他们二人的证词是真是假,许他们是被你威胁才有这番言论,也未可知啊!” 蒋姨娘微敛眉目,笑容不动声色,只觉得铁证如山,谢昭宁已是开始强词夺理,她道:“大娘子,这二人本都是你身边之人,并非我搜罗了他们来胡说。既是你身边之人,为何不能信呢?”蒋姨娘面向谢煊,道,“大娘子若是觉得这二人不能,妾身还有证词,当时曾有人看到樊星曾在李四的住处周围出现过,是樊星引得李四去的马场!妾身认为法子倒也简单,将大娘子身边的樊星樊月拘起来,严刑拷打,定能得到结果!” 蒋姨娘竟滴水不露到这个地步!还想严刑拷打樊星樊月!大娘子该如何是好!青坞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心里微慌,看向自家大娘子。 谢昭宁眼神一暗,蒋姨娘果然心狠! 谢昭宁却又笑了:“姨娘这话说得不错,身边之人自是能作证的,姨娘当真如此认为吗?” 蒋姨娘淡淡道:“自是如此!” 谢昭宁走到了谢煊面前道:“既然姨娘如此笃定,父亲,我亦有人证想要唤进来,还要恳请父亲同意!” 谢昭宁此话一出,众人或是惊疑或是皱眉,蒋姨娘找人证是早便找好的,谢昭宁又有什么人证,她又要证明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谢煊也知道,这家中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了,就像姜氏一开始同他说的一般,若是因怕传出去影响了名声而将这些事藏着捂着,只会导致疮口溃烂发脓!如今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不管错的究竟是谢昭宁还是谢宛宁,他都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谢煊深吸一口气:“你唤上来便是!” 谢昭宁拍了拍手,正堂的门便再度被推开了,只见谢昭宁身边的女使红螺引着一个以头巾遮面的女子进来,她身姿瘦弱,仿佛生了什么重病一般,只敢躲在红螺身后,红螺还要叫她:“不要怕,你到前面来!” 谢煊和谢景都看着这个女子,并不知此女子究竟是谁,何以这般神秘,为什么要以头巾覆面! 谢宛宁初也有些疑惑,但再定睛一看此女子的身形,脸色却刷地就变了。 这个人……她,她是……! 而此时榆林谢家的荣芙院中,姜氏正靠在罗汉榻上给一双凤头鞋收边。 姜氏的针线活并不好,想给昭宁做一双鞋,做了废废了做,总是没做出她称心如意的样子。直到做出这一双鞋来,凤头尖尖,刺绣精美,摸起来又软和又熟识,她才觉得满意了,她一边收边说:“收边一定要谨慎的,否则白白可惜了一双做得这样好的鞋!” 白姑在旁看着,抱着一个竹笸箩整理丝线,笑着说:“夫人若是收得不好,重收便是了!” 姜氏却认真道:“这如何能行!再过几天就要到昭宁的生辰了,重来可是来不及的。”又说,“你觉得这凤头鞋上缀两颗明珠可好看?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对莲子大的浅粉色东珠,用来配这双鞋正是合适,你快些替我找出来,正好镶嵌到这上头去!” 白姑无奈地笑笑,放下笸箩到库房去帮姜氏找那对浅粉色的东珠去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吵嚷的声音:“……有事想要通传夫人一声,万分紧急!还望姑娘放行!” 随后是含霜的声音:“你莫要吵嚷!今儿谁来也不能进夫人的院子里!” “怎么了?”姜氏放下收了一半的边,抬头朝外看,“含霜,你拦着什么人呢,若真的有急事,你让他进来通传便是了!” 含霜似乎还是不肯放此人进来,此人又说:“事关大娘子……您一定要让奴婢进去!” 姜氏听到事关昭宁,立刻便急了,道:“含霜,不许再拦着,赶紧让她进来!” 如此一来,含霜却也拦不住了,那人闯了进来,原来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看模样是东秀谢家的仆妇打扮,此人进来便匆匆行礼道:“堂夫人安好,奴婢是东秀谢家,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奉了太夫人的命特来通传夫人。方才诸位娘子在暖阁上观景。不知怎的——” 她顿了顿,姜氏的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你方才说大娘子,昭宁怎么了?” 这妇人才道:“不知怎的,二娘子……二娘子竟将大娘子推下了观景台。大娘子撞到了假山石上,至今都昏迷未醒,恐怕是不好!” “什么!”一听昭宁竟然昏迷未醒,姜氏大惊失色,连手里的凤头鞋也顾不上了,立刻站了起来,心急如焚,“这样大的事,含霜,快、快准备马车,我们马上去东秀谢家!” 正在库房找东珠的白姑听到了动静,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放到了女使手上,匆匆追了出来,只见姜氏已经走到了荣芙院的门口,正要准备上马车。 她立刻将姜氏拉住,道:“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去看,只怕惊动胎气!您若是真的担心,奴婢替您去看就是了!” 姜氏自然不肯:“我身孕已稳,不会平白惊动。昭宁出这样的事,只是你去看我又怎么放心!” 说着便又要上马车。 白姑见劝不住姜氏,心里着急,又想着不知此人的传话是真是假,大娘子当真被二娘子推下观景台了吗?大娘子可真的受伤了? 大娘子临行前,叮嘱过决不能让夫人出门,可是大娘子当真什么都算到了吗,倘若大娘子也被贱人所害,而她们却没有去得及时呢? 白姑想了想,看着姜氏高挺的肚子,想着这些天来大娘子的坚决和果毅,如何成功地帮夫人寻回了药。她决定还是无脑相信大娘子,决不能让姜氏去! 她拉着姜氏的手道:“夫人,大娘子临行前说过,决不能让您出门,大娘子的话您总是要听的吧!” 姜氏却急道:“昭宁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还有奸人要害她。我如何能不去帮她!”见白姑实在是担心,她又道,“你若是当真不放心,我便在门口问问,倘若此事是假,或是昭宁无事,我便立刻回来,这样总是行了吧!” 72第七十二章 白姑见实在是无法阻止姜氏, 只怕她若不知道个详实,在家中更是不安心,咬了咬牙道:“罢了, 那奴婢陪您去,只是一样, 若是大娘子无事,您立刻就要回来!” 姜氏着急去看昭宁, 立刻便答应了。白姑也只能随着姜氏上了马车,朝着东秀谢家驶去。 而东秀谢家的正堂之中,谢昭宁见正堂中诸位神色各异, 对红螺道:“摘下她的头巾吧。” 红螺将这女子轻轻拉到自己身旁,那女子立刻瑟缩了一下,红螺便安慰她:“不必怕, 我们都在此处呢!”随即缓缓将她的头巾摘下。只见头巾之下是一个眉目清秀, 但脸颊瘦削的女子, 头发梳得有些凌乱, 眼神也有些恍惚。 待看到这名女子的面容, 谢煊十分惊讶。 这名女子……这名女子竟然是白鹭! 是从前谢宛宁身边的贴身侍女,当时被打得重伤昏迷, 差点被诬陷是昭宁所为的白鹭! 当初他怕白鹭留在家中,最终会败坏了几个女孩儿的名声, 便把她送去了乡下田庄, 但后来庄头告诉他,白鹭清醒之后便跑丢了,他也曾派人去寻找,却未曾找到人。为什么昭宁会找到白鹭?昭宁带白鹭来又有什么作用? 谢煊惊疑不定地看向谢昭宁。 还不待谢昭宁说什么,白鹭的目光在厅堂中胡乱扫过, 就已经看到了谢宛宁,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瞬间出现了惊惶之色:“二娘子,是二娘子……二娘子别杀我,别杀我!” 她嘴中胡乱叫嚷着,立刻往红螺身后躲去,竟是惧怕得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她! 谢宛宁一张脸顿时血色全无,但是强颜笑道:“白鹭,你在说什么呢,我……我何曾要杀你,这些天你去哪里了,叫我和父亲好找!” 说着她就要朝白鹭走去,谁知白鹭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尖叫起来,神色惶惶如受惊的孩童,不住地道:“二娘子又要杀我了,红螺姐姐带我走,快带我走!” 蒋姨娘的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谢煊觉得有些不对,皱眉叫住谢宛宁:“你不必过去,她怕是已经受不得半点惊吓了!” 同时谢煊心中隐隐闪过一丝直觉,仿佛……仿佛当年的事情,终于要真相大白了!并且他心中还浮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这猜测实在是太过荒谬,以至于他都不敢置信。 谢昭宁则走到白鹭身边,看着这个昔日在谢宛宁身边伺候,柔顺温和的女使,如今却疯疯癫癫,惊慌失措的模样。从袖中拿出一枚纸包着的饴糖递给她,柔声道:“白鹭,你不必害怕,咱们都在此,没有人害的了你。你只需向郎君说明白,你被伤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完了,我便让红螺带你回去,还回去做你的花球玩,好不好?” 白鹭握着那枚饴糖,神色仍然混乱,不时畏惧地看向谢宛宁。红螺便再劝道:“白鹭,来之前我们说好的呀,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便能回去了,你忘了么?” 白鹭才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捏着饴糖,说:“我受伤、受伤那日……那日我在二娘子的院子中,替她收集竹叶上的露水,用来烹茶。就……就听到二娘子和孙姑说话,说、说给夫人的药已经下了,下在夫人新做的围屏的生漆里,生漆长年散发味道,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损害夫人的身体。还说……说蒋姨娘这个法子极是高明,任是再厉害的医郎,也是看不出来的!长此以往,夫人身体受损,定会早衰而亡!” 白鹭说到这里神色慌乱了一下,几乎不敢往下说,看向红螺,红螺给了她个鼓励的眼神,她才敢继续往下说:“我当时听了害怕极了,本来想跑,谁知却发出动静让孙姑和二娘子听到……二娘子便、便叫孙姑砸我……” 说到这里,她好像又惊恐起来:“孙姑砸我,砸了好多下。我好疼,我出血了……呜呜,红螺姐姐,我出了好多血!” 她明明比红螺大两岁,可如今却全然混乱了。抓住红螺的手不停地喊痛。 听到这里,蒋姨娘更是面色煞白! 旁边的谢景并不知白鹭的来历,但听到这里,也知道了这疯癫女使的份量。他听着也万分惊疑。 这女使的意思难不成是说……说宛宁和横波早已联手,蓄意谋害姜氏!可是这怎么可能,横波和宛宁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二人都是再好不过的心性。蒋横波对姜氏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从不逾越,甚至并不争宠。而谢宛宁更不必说,她向来温柔良善,对家中的姐妹没有不恭敬的。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谢煊亦是这么想,谢宛宁就不必说了,因方才之事,他对谢宛宁已产生动摇之心,并不信她。可是白鹭说这是横波的主意,横波怎么可能! 他猛地看向蒋横波,眼神几乎是不可置信。 他二人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因种种阴差阳错,蒋家败落,两人并未能成功在一起。后来,他才娶了母亲曾给他定下婚约的姜氏,再后来蒋父没有定罪,只是被贬黜,而姜氏又因失了女儿伤心过度,几乎不能处理家事。那时候蒋姨娘又正好寄居于伯父处,他动了恻隐之心…… 谢昭宁见几人都神色大动,上前一步,对蒋姨娘道:“姨娘奇不奇怪,您已经派人去处理白鹭了,她怎么还活着?” 蒋横波神思几动,当她得知谢昭宁竟然得了药,姜氏病能被治好之后,她便知道,她和谢昭宁是决不能善了了。当时她觉得,谢昭宁孤掌难鸣,姜家根本就没有用场,而她背后却还有高大夫人,甚至姨父的帮助,胜算极大。 但是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当初谢宛宁并未能处理好的那颗炸药,白鹭。她虽然疯疯癫癫,但是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只怕她哪日清醒了会说出什么来,决不能让她苟活!于是蒋横波派了人出去杀白鹭。 回话的人告诉她,白鹭已经死了,但是如今,却还是被谢昭宁带了上来! 她道:“大娘子说的话,妾身并不明白是这么意思!” 谢昭宁继续笑道:“她无意中出门,姨娘派人追杀她,却不想她掉入了河沟之中。追杀之人见没了她的身影,自是以为她已经死了。他却不知白鹭自幼熟悉水性,不仅没有被淹死,反而因此神志清明了许多,竟能将当日的真相说出来。”又笑道,“姨娘方才可是说了的,身边之人的话最是可信,那白鹭亦是谢宛宁身边的人,她说的话,应当是没有假的吧?” 蒋横波心中大震,她的确没曾想到,白鹭竟然还活着!她念头急转,又立刻想到了托词。 她看向谢煊,立刻红了眼眶说道:“郎君,虽白鹭是二娘子身边服侍的人,可与我向来是没什么往来的。再有,白鹭被人击打了后脑,现在也仍是神志不清,她说的一些胡言乱语的话,怎足为信呢!且妾身心里还有疑惑,白鹭姑娘既然早被大娘子带走,怎的以前郎君寻觅的时候,大娘子不将人带出来,却到如今才将人带出来呢。大娘子却能在这段时日里,好生训练白鹭说一些中伤之语,也未可知啊……” 听到蒋姨娘竟如此颠倒黑白,红螺都有些忍不住了,怒道:“你胡扯,白鹭这般模样难道还能做假么?白鹭你说,方才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红螺还想让白鹭再说,但白鹭又已经全然神志不清,只开始说疼与不疼一类的胡话了。 谢景见这女使疯癫的模样,放下了手里茶盏,淡淡地道:“昭宁,堂祖父知道你是心存不满,但是白鹭毕竟已经疯了,她说的一些神志不清之语,如何信得?你再心切,也不该将她带上来。” 谢煊犹豫之下,也对谢昭宁道:“昭昭,那雪扫并非你的近侍,她说的话我不会信。同样的,白鹭神志不清,她说的话恐怕也并不足为信。昭昭,姨娘这些年对你母亲很是恭敬,病了也是汤药不断地送来,你归来之时,对你也是良善有加,我信她并没有害人之心。” 见他二人并不相信蒋姨娘竟会害母亲,谢昭宁嘴角勾了勾,露出些许冷笑来。 堂祖父自是不必多说,蒋横波是他的侄女,他又指着蒋家起复一事,自然会护着蒋姨娘。可是父亲呢,对蒋姨娘可真是情深义重,深信不疑了!也是了,否则日后怎会扶正了蒋姨娘,怎会让谢承廉继承了谢家呢! 谢昭宁在袖中的拳头紧握又松开,淡淡道:“姨娘这般说,那我可是还有人,想要姨娘见上一见的。”她也不问谢煊的意思了,对外面道,“樊星樊月,把人带上来吧。” 只见正堂的门打开,樊星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这男子身形孔武有力,但却是鼻青脸肿,仿佛被人打了一顿的模样。而跟着进来的,竟然还有谢承义。 他对谢煊和谢景道:“父亲、堂祖父见谅,宴席已经开了,二伯父叫我过来请你们。” 谢煊对他略颔首,让他先站到自己身后不要说话,此时正审问到了关键的时刻,宴席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谢承义担忧地看了谢昭宁一眼,并不知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情形,随后便也站在谢煊身后不语了。 而一见这男子,蒋姨娘面色顿时又是一白。他……他不是在白蕖院中吗!怎的却被谢昭宁带到了此处,且看着他鼻青脸肿,仿佛是被严刑拷打过! 蒋姨娘心中慌乱,脑子里迅速地将整件事过了一遍,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是如此! 谢昭宁通过雪扫透露给谢宛宁会给自己下毒。不管自己信几分,都会加强防范,甚至叫了许平过来防备,却不想谢昭宁这是声东击西,其实在暗中准备将白鹭悄然安排入谢家。随即谢昭宁在此陷害谢宛宁,她听了自然焦急万分,虽然计谋还没准备完全,但也匆匆带来想为谢宛宁扳回局面。谁知谢昭宁正是要趁她离开之际,暗中安排人手将许平抓了起来! 许平替她干了多少黑心之事,她一直将许平掩藏着,并不让旁人发现。谢昭宁竟直接将他抓了过来,且不知她究竟对许平做了什么……一想到这里,蒋横波浑身冰冷! 谢煊看着这男子皱了皱眉,觉得甚是眼熟,才道:“你是曾经蒋家的护院,时常护卫横波的许平?”他再度看向谢昭宁,“昭宁,你又是从何处找来的此人?” 还没等昭宁说话,白鹭从红螺身后探出头,看到那许平,却是大受刺激的模样,大喊着:“红螺姐姐,是他要杀我,是他!红螺姐姐快带我回去!” 谢煊心里一沉。这位护卫过蒋横波的中年男子,在场恐怕只有他才见过。白鹭却一见到此人,就能说出是被他追杀的,白鹭的话……恐怕真有几分可信! 他立刻皱眉追问道:“白鹭,是他追杀的你吗?” 白鹭慌乱道:“他……他说要替姨娘了结了我!” 若真是如此,恐怕方才白鹭说的,也是句句属实的。谢煊冷着脸,看向许平:“你老实说话,究竟帮着横波做过什么?” 许平眼珠子乱转,樊星则冷笑道:“事到临头了,你还心存侥幸不成!”说着手上一使劲,那许平疼得顿时额头遍布冷汗,想起了刚才受到的折磨和威胁,这两个从军中出来的女子,手段当真是毒辣极了,他又惯常是受不得痛的,顿时惨叫道,“郎君!是我……蒋姨娘的确吩咐我去解决白鹭!旁的、旁的再没有了!啊!”见他没有完全说实话,樊星手下再一用力,几乎快生生拧断他的拇指。 他又痛叫了一声,才说:“还有,姨娘曾让我……让我准备能用在生漆中的毒药,说是,是要无色无味,不能被人察觉!” 竟当真如此,蒋横波竟真的想杀白鹭灭口,也真的存了心思,想要毒害阿婵!谢煊即便是再不可置信,在许平这等蒋横波的心腹如此说话下,他也不得不信了! 谢煊冷冷地看向蒋姨娘。只见一向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也是脸白如纸。他问道:“蒋横波,你是否当真试图谋害阿婵,还要派人追杀白鹭。此时认证俱在——你自己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谢昭宁听到这里,嘴角轻扬。这许平是蒋姨娘的心腹,做事情也一贯是干净利落的,可此人却有十分致命之处,便是极度怕疼,也怕受刑。方才上来之前,她便让樊星等二人威胁过他了,倘若他不说实话,下去便要受一受分经挫骨之刑。此人果然一一招来。 蒋姨娘嘴唇颤抖,看着谢煊怀疑她的冷漠目光,心中一阵阵的难受。她仍想负隅顽抗,才道:“郎……郎君,妾身让许平杀白鹭,只是怕这白鹭日后乱说,会坏了大娘子的名声,妾身才这般做的!妾身的手段许是有些过激,但却是为了大娘子考虑的!”又说,“那……那生漆中的毒药一事,妾身的确是让许平准备过毒药,可却是因库房中蛇虫滋生,啃食家具,妾身是想用生漆涂抹了家具防止虫害,绝非想以此来谋害姐姐啊!” 那些家具已经被蒋姨娘私下悄然换过,谢昭宁是绝对找不到蛛丝马迹的! 谢景听到这里,纵然觉得蒋姨娘的解释有些牵强,却也还是想要保下蒋姨娘,若是蒋家真的起复,而蒋家背靠的大家族几乎可以比肩顾家,那保下她对谢家绝是有大好处的。 他对谢煊道:“既是如此,我看横波的确有些错处,白鹭被杀许是真的,但白鹭说的话能不能信也未可知。何况如今也查不出这样的家具来。不如今日之事便都算了吧!横波没有错,那二人对昭宁的证词也是不实的!如此,便都罚了她们二人思过罢了。” 谢昭宁听此更是冷笑连连。她知道堂祖父如此和稀泥并不是糊涂,他不仅不糊涂,他就是人精!他不过是想着保下蒋姨娘,便能与蒋家背后的势力交好罢了。现他们还并不知蒋余盛起复的官职已经定了,若是知道,恐怕是更了不得吧! 而且蒋姨娘的说法也实在是太可笑了,为她考虑才去杀人? 为她考虑?蒋姨娘自尽在此便是最好的! 谢昭宁笑道:“父亲、堂祖父,女儿还有一个人要请上来。一切等你们最后听完她的说辞,再做定夺吧。” 这个人,这一刻,她已经等了许久了。 昭宁对外面道:“带上来吧。” 随即樊月又带着一个中年女子进来,这中年女子穿着件檀香色的褙子,头发只是勉强梳好,并未戴任何首饰,面容不时闪过惊恐。看到这名中年女子,蒋姨娘更是面孔煞白,甚至身形都有些摇晃了。比方才见到许平的时候,神情还要惨淡许多! 她几乎不能掩盖自己的神色,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昭宁。 怎么可能……谢昭宁怎么可能会把这个人找到!她穷尽四个月,也未曾在钱塘把这个人找出来!当时她便知道,此人若是一直活着,她永远是不心安的,永远都是惧怕的。而今日,这个人被谢昭宁找出来了,她将这个人找到了!为什么! 谢昭宁看到了蒋姨娘的不可置信。她也知道蒋姨娘在想什么, 这个人并不是她找到的,她隐约猜到了当年的真相,也派人去寻,但却并没有找到此人的下落。这人是姜焕然替她找到的,钱塘本就是姜焕然的外家,且他这个人又智多近妖,谢昭宁也并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把人找到的,但只写信告诉她,她派出去的人不仅没找到人,还差点打草惊蛇,他是从一群人手里把此人救下来的。信末尾还说:从此他对不起她的事便勾销了,甚至她还欠了他的,不过也不必谢。 谢煊看着那中年妇人,只觉得眼熟,眼熟极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片刻之后,他突然想了起来:“你是刘姑,是蒋横波曾经的保母刘姑?” 谢昭宁顿时看向谢煊。父亲竟也认得此人! 那中年女主刘姑对着堂中众人一屈身,“回禀郎君,正是奴婢,想不到您还记得我。”才又对蒋横波笑道:“姨娘,您也想不到吧,我竟还能活着?当年我知道您这么大的秘密,您心里放心不下想要除去我,想了这么多手段来害我,却不想我能活到今天吧?而您的那些秘密,我将一点都不保留,今天都要悉数说出来!” 刘姑说完,蒋横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她突然怒道:“住嘴,你不许说!不许说!你敢说我便真的杀了你!”, ,887805068 73第七十三章 真相大白。 但是刘姑如何会管她, 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看了看不远处的谢昭宁,又看了看旁边的谢宛宁,对谢煊笑了笑道:“郎君,您知道当年的事吗?” 谢煊轻一皱眉, 并不知刘姑指的是什么, 只是问:“当年?你指的是当年的什么事?” 刘姑就道:“当年蒋家没落,姨娘来求见您, 您却没有见她的事。那时候您十分绝情, 虽与姨娘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却并不肯帮助姨娘, 也不肯娶姨娘。” 谢煊听此,深深地皱眉道:“当年蒋家出事时, 我去了余杭读书,根本未曾在家中,也不知她来求过我。至于娶——”谢煊顿了顿,他和蒋横波当时是有些情愫, 但那是青春少艾的男女正常的倾慕,他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也未曾对蒋姨娘许下盟誓。何以说得上什么娶不娶的话。倒是后来,他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原来他与姜氏竟有着指腹为婚的婚约, 只是姜氏的母亲去了,他才多年不知。姜氏才是他该娶之人。 但是刘姑并未等他说, 而是继续道:“不过这倒也不重要。当时蒋家毕竟受挫, 姨娘去哪里求人都没有结果,您没有娶她,姨娘心里自然生气。当然姨娘最恨的, 却还是要数姜家了——” 谢煊有些不解,姜家?他知道姜家和蒋家是有旧的,甚至两家的父亲曾经很是交好。但是蒋姨娘为何会恨姜家? 谢昭宁则垂下了眼帘。 刘姑继续笑了笑:“当年在顺昌府,姜家和蒋家是关系最好的,甚至还一起举办龙舟赛呢!蒋姨娘和夫人也被并称为顺昌双碧。只可惜,当时蒋姨娘的父亲因贪墨下了狱,她去求姜家帮忙,姜老太爷却只给了她银钱便打发了她,甚至不肯提供微末的帮助。蒋姨娘本就心凉,然后又得知,您竟然同姜氏定亲了,是她从来都看不起也不屑的姜婵。她如何能不生气,如何能不嫉妒,如何能——不恨你们?” 蒋姨娘听到这里,双眼已是失了神,纤手将手中的汗巾紧紧地拧住。 谢煊道:“你究竟要说什么?这些事,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谢昭宁这时候轻抬起头道:“父亲莫急,等刘姑把话说完吧。”昭宁转向刘姑,“你便继续说吧。” 刘姑才继续道:“那时候蒋大人还生死未卜,谁也不知究竟如何。姨娘为了能凑些银钱给蒋大人打点,便同以前爱慕她的一个顺昌府的富商在一起了,还生下了那富商的孩子,是个女孩——只是她并不喜欢那富商,又不喜欢自己外室的身份,便抱着孩子离开了,奴婢也随着姨娘一起离开。但就是这个时候——”刘姑露出些许怪异的笑容,“她在庆州遇到了带着大娘子去寻医的老夫人,那时候,大娘子也才半岁,同她与富商生的女孩一般的大。” 她说到后面,声音开始意蕴深长了起来。 “刘姑——”蒋姨娘猛然出声,声音尖利,“你住嘴,住嘴!” 听刘姑说到此处,谢煊突然有了个什么预感,或者说一个极度荒谬的猜想,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目光沉沉看向刘姑:“你说下去!” 刘姑看了看蒋横波的惊慌失措,又接着道:“蒋姨娘瞧着老夫人怀里的大娘子,心里滋生的恨意到了顶峰。本来,她才应该是郎君的夫人,她的女儿才应该是谢家的嫡长女,可现在她以外室的身份奔波在外,这一切都被姜氏和姜氏的女儿占了去。所以当她知道党项人的军队正在外面作乱的时候,便用巧计将他们引向了老夫人下榻的庙舍。蒋姨娘当时没有多想,她只不过是想让大娘子死——” 此时,在门房处得知昭宁竟是真的从阁楼上跌落下去的姜氏,心急如焚地坐着马车直接进了东秀谢家,到了正堂的夹道之外。急急地下了马车,就要朝正堂奔过去。 她下马车的时候差点一滑,白姑胆战心惊地将她扶住,道:“夫人,您当心一些!” 姜氏焦急得很,朝着正堂张望,“都这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同我一起去看看昭宁是否要紧才是!” 又回头问那领她们来的仆妇:“大娘子在正堂?” 那仆妇低垂着头,眼睛一转,听到姜氏问她,抬头道:“自然在的,奴婢随您一起过去!” 三人急急地走到了正堂外的走廊,姜氏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走近了一步,从门缝中看到昭昭并无大碍,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正堂的上方坐着谢煊,谢景,蒋姨娘和谢宛宁站在一旁。 她才刚略略放心一些,就看到一个仆妇打扮的陌生中年妇人,正在说话。 刘姑继续道:“姨娘的设计下,老夫人不得已往回逃。而大娘子却被两个仆妇保护着往西北逃去。这时候,姨娘捡到了大娘子遗失的那块谢家的玉佩,她有了个极疯狂的主意,她想让自己襁褓中的女儿,顶替谢家大娘子,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而她自己,则先以侍妾的身份进入谢家,陪伴自己的女儿长大。不过她也知道,半岁的女孩儿毕竟已能看出差别,便将自己亲生的孩子,让奴婢带着,在农家足足长到了三岁——一切都设计好之后,她引来了姜婵,让她找到了自己所谓的,亲生的女儿。” 姜氏听到这样的一段话,浑身一震。里面在说什么……? 刘姑冷笑着道:“郎君,您猜猜这个人取您女儿的位置而代之的人,是谁——” 不必她说,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了谢宛宁,而谢宛宁颤抖地后退了一步,看来她自己也并不知道真相,不知自己竟然是蒋横波与别人亲生的女儿!蒋横波……竟然是自己的生母! 她茫然又惊慌地望向蒋横波,可蒋横波却移开了目光。 门外听到此处的姜氏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听这个仆妇的意思,难道说……难道说是蒋横波蓄意让昭宁与她祖母失散,再用自己的女儿来顶替昭宁的身份,此女就是谢宛宁。而她、她也步入了蒋横波的陷阱之中,竟把谢宛宁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带回了谢家! 姜氏的脸色发白,只觉得极其的难受和恶心!她自己的女儿,被设计着流落西平府,在西平府饱受磨难长大。与此同时,谢宛宁却在谢家,被她和谢煊捧在手心,受尽宠爱地长大了,养成了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 蒋横波——枉她平日竟觉得蒋横波谦卑良善,没曾想她竟如此恶毒!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旁的白姑也听到了,她更担忧姜氏的身体,劝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但如此关头,姜氏怎会肯听! 屋中刘姑说完之后,谢煊气得手都在抖,霍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蒋横波,声音低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她说的——是真的?是你刻意让昭宁失散,让你和别人生的野种,来取代昭宁身份的?” 他一向觉得她良善,觉得她对姜氏恭敬,对昭宁也好,还曾劝昭宁要相信她,要容忍她!却没想,她竟然如此的歹毒!而如此歹毒之人,他竟错信了二十年! 谢景也是万万没有料到,蒋横波竟然有如此荒谬、恶毒的算计。这等毒计的确也超过了他的容忍范围,到了这一步,他就是想说也说不什么出来了。 谢昭宁听到这里,闭了闭眼睛。饶是她已经在书信里看过一遍真相,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这般的命运,是被蒋横波算计的,是她向母亲、向父亲报仇的工具,但饶是如此,当她再次听到的时候,心里仍然是惊涛骇浪,这短短几句话,就这么决定了她的一生! 而前世所有人,包括父亲,包括母亲,都在蒋姨娘的算计之中,稀里糊涂地过了一世。到现在,所有人终于都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从十六年前开始,一切就已经在蒋姨娘的算计之中了! 蒋横波看着谢煊的眼睛通红的眼眶,透着浓烈的憎恨和不可置信,知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如此恶毒,自己竟步步都在被她算计。以前谢煊相信她,她靠着谢煊的信任才在谢家站稳了脚跟,她现在的一切都是谢煊给予的。当谢煊厌弃了她,她就是大势已去。谋害姜氏,还亲手策划了抱错孩子一事,这两条哪一条都足以让谢煊可以直接杀了她! 蒋横波心中惨然,看了看站在对面愤怒的谢煊和谢承义,以及对着她时满脸冷漠的谢昭宁,他们才是一家人呢。她收回目光时,从门缝之中,隐约看到了姜氏的身影,姜氏过来了! 她眼睛微眯,这是她毒计的最后一步。 本来,她是想让姜氏过来看谢昭宁被谢煊厌弃处罚的,但似乎这样也行。 蒋横波大笑出声,不复往日的优雅平和,她听到自己清晰而冷静地说话声:“是的,的确是我做的,但是谢煊,你没有错吗?姜婵没有错吗?当年我们青梅竹马,你为何背弃我不娶,不就因为我家道中落吗!我们蒋家与姜家是世家,我蒋家落难了,她姜家凭什么能独善其身?姜婵更是个蠢货,她有哪点比得过我?从学识到容貌,我什么不比她强,你为什么要娶她,不就是当时姜家势大吗?我凭什么不能报复,凭什么——”她的语气开始透出浓浓的怨毒。 随即她冷笑着继续说:“姜婵有多愚蠢,她捡回宛宁,便真以为宛宁是自己亲生。对宛宁好极了。后来姜远望又把谢昭宁送了回来,我便让芷宁去接近她,引诱她做恶事,这样宛宁就无辜了。姜婵便能蠢到真的相信谢昭宁做了那些恶事,可怜谢昭宁小小年纪啊,爹不疼娘不爱,就连亲哥哥都误会她——” 蒋横波说到这里,就连谢承义的身躯都在颤抖,浓浓的愧疚和悔恨淹没了他。他看向前方不远处,那个孤独而荏苒的背影。她永远那样站立着,仿佛蒋横波的话根本不影响她。 而谢煊想到从前,自己竟然因为一个野种,蒋横波和别人生的用来取代他亲生女儿的野种。就去冤枉,去不信任自己的亲生女儿,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击垮。他连去看谢昭宁的勇气都没有。 门外的姜氏更是如此!毕竟谢宛宁是她亲手抱回来的,毕竟她也没有相信昭昭。她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反而也曾不相信她!让小小的她四面楚歌,在这个家里无人可信!可她是母亲啊,是本该给昭昭遮风挡雨的母亲啊!她却都做了些什么啊! 养大了仇人的女人,却把自己亲生的女儿放在一边不信她,让她明明回来了,回到了亲人的身边,却还是孤苦无依。 一想到这里,姜氏只觉得浑身都疼了起来。一股火焚般的悔痛从心底焚烧而起,让她紧紧地揪住了衣袖软滑的布料,用力得指甲盖都在发白! 蒋横波此时已是不管不顾了,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就算谢煊还会放过她,谢昭宁如此狠毒,定不会轻易放了她! 她暗中对自己身后的女使白枫比了个手势,随即继续说:“所以最妙的就在此处了,我不仅要让姜婵亲手养大宛宁,我还要让宛宁亲手杀她。而姜婵自己都会认为宛宁百般的好,自己的亲生女儿百般的不好,谢昭宁即便回来了,她也只会觉得这世间当真没有人爱她,所有人都在误解她,且她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你们何必怪别人,最错的就是你们自己!是姜婵自己把宛宁抱回来的,是她自己把宛宁当成亲生女养大的,是你们自己——不信任谢昭宁!” 门外的姜氏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是惨白了,深深的自责笼罩了她。最错的就是自己,是啊,最错的就是她自己。是她抱回了谢宛宁,是她一开始不相信昭昭。是她让她可怜的昭昭流落在外多年,她可怜的女儿还这么小,却要经历如此多亲人的不信任,孤立无援——这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而正是所有人都失神的这时候,白枫趁机缓缓地绕到了谢昭宁身侧的梁柱旁,此时众人竟都是心神大乱,注视着蒋姨娘,并无人发现她的动作。 白枫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随着蒋横波最后一句话结束,骤然之间便朝谢昭宁的身上刺去! 站在昭宁近旁的谢承义先看到一道银光闪过,立刻大喊了一声:“昭昭小心!” 但事发突然,谢昭宁回头只看到白枫被谢承义踢得撞在了梁柱上。谢承义突然扑过来挡在她身上,她被扑倒在了地上,幸而地上铺了绒毯并不疼,她惶然失神,还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只看到兄长和母亲相似的英俊眉眼,兄长紧皱的眉头,兄长骤然之间苍白下来的脸色。 她刚想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然后紧接着,她就看到血一滴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手臂上,滴滴答答。谢承义今日穿着的藏蓝色的长袍的左肩,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谢昭宁伸手去接,发现血越来越多,而谢承义的肩背上露出一把古铜色柄的匕首。她骤然之间瞪大了眼。她这才意识到,方才白枫竟是要对自己下手,谢承义救了自己! 谢承义缓缓地抬起手,好像像摸一下她的头发,似乎疼痛使得他眉头紧皱,手也不能举起来,他就有些吃力地笑了笑,道:“昭昭……哥哥算不算是……”他顿了顿,“算不算是护了你一回?” 谢昭宁怔了怔,她想起了那日,母亲问她想要一个弟弟还是妹妹的时候,她说‘因为哥哥从来没有护过我啊’,原来那时候谢承义就在门外,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一直记得! 昭宁的眼眶猝然红了,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想起了前世的谢承义,想起前世到最后与她相依为命的谢承义,想起了被人打死在御街上的谢承义,怀里还放着一根要送给她做生辰礼的玉簪子。想到他前世死都死得如此孤寂,而他临死前,她都没能见他一眼。 她以前总是觉得,这个兄长不是她前世的兄长,可是现在,她看着谢承义几乎是半身子的血,看着那匕首差点要废了他的胳膊。觉得他们的身影重合了,她的哥哥回来了。 她泪眼模糊,张了张嘴,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说:“哥哥,算的……算的!” 谢承义才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昭昭终于原谅了他,那么背部剧烈的疼痛,便算不得什么。他是哥哥,本身就要护着妹妹,这都是他该做的。 在白枫突然想要对昭宁下手之时,谢煊和谢景便朝着谢承义大步走过来。谢煊查看谢承义的伤势,发现谢承义伤处倒并未伤到内脏要害,并不会有性命之虞。可那刀深深扎入肩胛骨之下,不知是否会伤及胳膊落下残疾……义儿可是以武入官的,怕影响了他的仕途!谢煊一阵担忧与愤怒燃烧,让樊星樊月立刻把白枫押住,他冷冷地回过头看蒋横波。 白枫动手,自然是蒋姨娘的授意!她竟害昭宁不成,现在还想对昭宁下手,竟还害了义哥儿!方才知道真相,已经让他无比的愤怒,现在蒋横波竟当着他的面,都敢暗中示意白枫动手,已让谢煊愤怒到了极点,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蒋横波——你竟如此的恶毒?” 蒋横波都做了些什么!十六年前,让他的亲生女儿和家人分离,用她自己的野种来顶替昭宁的地位!现在还要对阿婵下毒,想杀昭宁! 她对他和姜家充满了怨恨,想要报复他们。可当年他和蒋横波虽有过相互倾慕,谁也没做过出格之事,两家更是未曾议亲,蒋横波何必恨他?姜婵更是无辜,她虽是姜家的女儿,但她与蒋横波不过是点头之交,蒋家和姜家的事同她有什么干系。且当年蒋横波家世可怜入府,阿婵想着这个,从没有为难过她,连蒋横波亲生的谢芷宁都是按照嫡出娘子的待遇养着,阿婵又有什么错? 昭宁更是无辜至极,那时候她只是个襁褓婴孩,因为她的算计与自己的亲人分离,还被别人顶替了她的位置,她孤独寂寞,在诱导之下被人误解,这是她一生都永远无法弥补的痛楚! 她凭什么要去报复姜婵,凭什么要用他的信任,这般歹毒的害姜婵和她的女儿!什么报仇,不过是借口,是她的妒忌之心,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借口。她这样的蛇蝎毒妇,他竟然还将她留在身边,给她管家权,任她蚕食自己所爱的妻女!是他的错!更大更深的痛悔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愤怒! 饶是蒋横波已知道大势已去,所有的手段都并不再给自己留余地了,看到谢煊用这般冰冷痛恨的目光看向她,蒋横波还是觉得心口剧痛。 蒋姨娘看到谢煊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带着极度的冰冷怒意,一只大掌带着疾风般的力道,啪的一声打到了她的脸上。打得她骤然扑到了地上,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脸颊剧痛无比,一股腥甜味从喉咙涌了上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被打过,就连当年蒋家出事,也没有人这么对过她! 蒋横波瘫软在了地上,半天都动弹不得,浑身发抖,不知是痛还是怒。而谢宛宁站在一旁,也是被吓得簌簌发抖,即便她未来如何厉害,此刻也不过是个被吓傻了的少女。所有她依仗的一切都坍塌了,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昭宁冷漠地看着蒋横波和谢宛宁,她终于看到了这一幕,终于看到了真相揭露,看到了她们自食恶果,曾经是她和母亲等人沦落,如今终于换了她们! 只是此时,她突然听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谢昭宁眉头微皱,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母亲来了!她不是嘱咐过不许母亲出门吗! 昭宁心里一沉,立刻朝屋外跑去,谢煊也听到了动静,忙紧随其后出去,谢承义也知可能是母亲出事,但一动身肩膀立刻传来剧痛。谢景按住他,严肃地道:“你若不想你的胳膊废了,就不许动!”谢景叮嘱身边的随从,“去将金玉膏拿来!” 金玉膏是极好的金疮药,其中有一味金蟾蜍十分难得。用了此药,便不必担心他的胳膊会无法治愈落下残疾了,谢承义低声道:“多谢堂祖父!”但目光仍焦灼地看着屋外。 谢昭宁和谢煊出了门,看到白姑正扶着姜氏。此时姜氏已经疼得满头是汗,跪坐在地上,几乎已经昏迷了过去。方才她听到自己竟然养大仇人之女,致使昭昭落入如此孤立无援之地,已经觉得十分不适,又看到昭昭竟差点遇害,义哥儿冲出去为她挡时,心里大惊,便在此刻动了胎气! 白姑连喊了姜氏两声都没听到她回答,昭宁也连忙喊母亲。但当白姑将扶着姜氏的手举起来时,却看到自己手上竟沾着暗红的血迹,白姑毕竟经验丰富,看到这手上的血脑子里嗡的一声,夫人竟发动了!夫人的胎才七个月……才七个多月就发动了! 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早产更是如此!七个多月……不知这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她嘴唇颤抖,立刻对谢昭宁道:“大娘子,夫人……夫人恐怕要早产了,您快请稳婆来,快!” 74第七十四章 姜氏满了七个月之后, 谢家早早地便将稳婆定了。可还没到发动的时候,稳婆并没有入府,且稳婆家住在录事巷中, 总得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能请过来! 谢昭宁立刻让樊星去请稳婆。樊星知道情况紧急, 也不赶马车了, 直接将送姜氏来的马车那马身上的套索解开,策马去接稳婆,只希望能越快越好!白姑则立刻去请林氏, 青坞马上回榆林谢家准备。 而谢煊看到姜氏面色苍白, 痛得眉头紧皱的样子, 竟发现自己怕得手都在抖。脑子里不由闪过很多画面, 姜婵对他笑,姜婵埋怨他, 姜婵认真地在灯下算账, 他却凑过去说她的字不好看,姜婵气得不理他,他又笑着哄她说自己可以教她写字。她说自己不想学, 第二日却早早地在书房等着他……他紧紧地把姜氏抱在怀中, 姜氏昏迷不醒,他唤她的名字:“阿婵, 你醒一醒,阿婵。都是我的不好, 是煊郎不好!” 他心里自然焦急, 若是姜氏醒都未醒, 只怕更是凶险! 昭宁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因为疼痛已经被汗濡湿的领口,身下不停流出的羊水, 几乎快要染透她今日穿的雪白的挑线裙子,她看得心惊肉跳。正常的生产羊水会破得这样快吗?她从未生产过并不知道,眼下也无人可问! 此时,听闻消息的林氏带着大大小小的仆妇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在花厅得知姜氏竟发动了,她也是心急如焚,安抚了下婆婆,又让白氏顾着众宾客,她自己立刻赶过来。她也是已经生产过三个孩子的人,一看姜氏身下羊水已经流成这般模样,就知道她临产在即。姜氏这才七个多月突然发动,又破水破得这样快,恐怕是来不及回去的! 她立刻沉声道:“你们恐怕是来不及回去了,就在东秀这里生产吧!” 谢煊十分焦急,虽然觉得在东秀谢家生产毕竟不好,今日又是伯父的寿辰,且准备的待产之物也在榆林谢家,可是此时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谢景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有些愧疚,他上前一步道:“就让姜氏在这里好生生产,你放宽心!咱们谢家自是一家人,姜氏便如同我自己的儿媳妇一般,伯父这里无妨!”又对林氏道,“你好生照料姜氏,定要保她和孩子平安!” 谢煊红着眼眶颔首:“多谢伯父!” 林氏应喏,立刻就安排了起来。她是长年主中馈的人,马上吩咐将周围闲杂人清除,将正堂旁侧的偏厅收拾出来,偏厅偶有客人来时常住此处,只简略收拾就能用。林氏身后的姑姑一个去盯着厨房烧水,一个去开库房拿人参,准备剪刀等物。知道稳婆还没请来,住得也远,又立刻低声嘱咐丫头:“……去请三夫人身边的安姑来!”对昭宁说,“昭宁别担心,这位安姑曾是稳婆,她是经验极丰富的!白氏的两个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昭宁听到心里松了口气,她还担心稳婆请过来太远,白氏身边竟就有现成的稳婆可以用,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候,躺在谢煊怀里的姜氏眉头紧皱,许是阵痛得太过厉害,终于要醒过来了。谢煊见了欣喜,方才还担心她一直昏迷会有危险,见此连忙道:“阿婵,你是不是要醒了,你可还好?” 而因方才兵荒马乱,立在门口的蒋姨娘见到姜氏竟是要醒过来的模样,却忽然笑起来,方才刺激得姜氏早产,她似乎尤嫌不够,还想再说什么话。谢昭宁却立刻注意到了,一个眼神过去,本就注意蒋姨娘动向的红螺立刻一巴掌再度打过去,将她按在地上,用汗巾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候林氏的婆子从屋中跑出来,连忙道:“妥当了,快抱夫人进去吧!” 谢煊立刻将姜氏抱起来,只扫了一眼蒋横波,对李管事道:“把蒋氏和谢宛宁关回柴房内,自此她们不再是姨娘和娘子,仔细看守,不许她们出柴房一步!另外,她们身边服侍的亲近之人,你立刻亲自审问,若是没有错处的,外聘的放归,有卖身契的发卖,若是同谋做过恶事的,一律打死!” 立刻一片大呼小叫的求饶声,谢煊却根本理也不理,立刻抱着姜氏进了屋内。 有人喊着姨娘救我,有人喊着热水来了,快把水送进去。隔着已经落下的夕阳,蒋横波看着谢煊抱着姜氏很快进屋子的背影,看到他的衣袖、衣襟都被姜氏流出的羊水浸透,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他平日里是最严正刻板,最在意整洁的。 被堵着嘴的蒋姨娘顿时泪流满脸。 谢昭宁看了眼李管事将两人,连同两人的下人全部押上了马车,事有轻重缓急,她此刻还来不及同她们算账。而是焦急地注视着屋内。她倒是极想进去,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林氏怎会让她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谢煊将姜氏抱了进去之后,也被姑姑们请了出来。 谢承义被两个小厮扶出来,倒是也想在外面等,但昭宁看了眼他的伤,不过是用金疮药勉强敷着,还等着范医郎来给他包扎,就根本不要他在外面等,并且道:“……哥哥只管好生歇息,母亲一生产,我定马上去告诉哥哥!”谢承义只能被扶回了屋中。 这时候,白氏身边的安姑在两个小丫头的簇拥下急促赶来了,安姑样貌朴素,衣着干练,用攀搏将两只袖子拢起。姜氏生产得急,她来了便立刻往屋内去。昭宁在外焦急等着,只希望能听到安姑的好消息。 可安姑进去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却同林氏一起立刻出来了,对着谢煊和谢昭宁屈了身,严肃道:“郎君,大娘子,既是情况紧急,奴婢有话便对两位直说了。凭着奴婢接生多年的经验,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好,望二位能请了医郎从旁协助,越是擅长妇儿千金科的越好!” 谢煊听闻心里一跳,不敢耽误,立刻对身后的小厮说:“你立刻去请范医郎过来!还有甜水巷的李医郎也擅长妇儿科,将他一并请过来!” 小厮立刻就去了,另一位小厮本要跟着去协从,昭宁却道:“慢着!” 这位小厮并不明白大娘子为何让他慢着,但也立刻顿住了脚步。谢昭宁则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帖来,交给小厮,道:“你去南讲堂巷宋院判的宅邸,请宋院判来!若是宋院判不肯来,便给他看这个名帖。” 这话一出,谢煊和林氏等立刻惊讶了,谢煊虽见过宋院判,可当时并不知他的身份。林氏就更是如此了,宋院判这种人物都只出现在她们的闲谈中罢了,寻常人家怎能请得动他!她问道:“昭昭,这宋院判是专门给宫中娘娘治病的,听说平日连皇亲也不轻易看的,你当真能请得来?”又问,“你如何会有名帖的?” 寻常闺阁女子怎会用名帖,可那张名帖不是她的,而是顾思鹤的。上次去他家那个演武堂找他的时候,顾思鹤给她的,当时她还并不想要,却还是莫名留了下来,没想现在派上了用场。她怕不是她出面,宋院判不肯来,只能用顾思鹤的名帖请他来。可若是现在露了这是顾思鹤的名帖,恐怕能惹出比请宋院判来看病更大的麻烦,毕竟她实在是无法解释,她为何有顾思鹤的名帖。 她道:“父亲、二伯母尽可放心,他应是会来的!” 若昭宁能将宋院判请来,姜氏能平安生产得可能自是大大的增加。谢煊和林氏怎会在此时过多追究,只盼着昭宁能真的将宋院判请来! 而屋内姜氏被几个年长的姑姑簇拥着,年轻的在一旁绞着热帕子,剪刀、参汤,含嘴的软木条一应地备齐全了,给她擦脸,脱亵裤,可姜氏还并没有完全醒过来,脸上是一层层的冷汗。她仿佛掉入什么梦魇中醒不过来,梦中是蒋氏第一次进门的场景。 那时候,蒋氏跪在她门外苦苦地哭着,说她们两家本是世交,若是能进门来伺候姐姐,定是恭顺姐姐的。让姐姐怜惜她家破人亡,无处可归,将她当成半个奴婢对待,她便就是值得的。她则看旁边的谢煊,只听他对她柔声道:横波身世凄惨,若是能纳了横波入门,一是可以帮衬她,二是也让横波有了归宿。她看到他脸上,竟都是一种柔软的不忍,看着蒋横波的眼神满是怜惜,这种怜惜立刻就刺痛了她。 姜氏让蒋氏进了门。后来蒋氏进了门,虽对她的确恭敬有加,可是她仿佛才与谢煊兴趣相同,才是谢煊的解语花,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更像是伉俪。却不像她,懂得的诗词曲赋两个手便能数清楚,什么颜体柳体的也分不清楚,凡事要谢煊耐心与她讲,把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写一个‘乙’字,这么一个简单的弯,不知为何却这么难,她写了两页纸都写不好,弄得谢煊在一旁笑她。再后来,她才得知,原来他们二人竟是青梅竹马,竟是曾经情投意合。 原来是她不配,原来他们曾经有过情谊。她虽与他指腹为婚,但又没有这样的情谊。她本来就是比不过蒋横波的,她知道后如何不嫉妒,如何不万箭穿心! 如果蒋横波想要谢煊,谢煊又喜欢蒋横波,她可以出让。可是为什么,蒋横波要来对付她的女儿!为什么要让她嫡亲的女儿受这样颠沛流离的苦楚,为什么要让她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阴阳相错! 是了,蒋横波说的没错,一切还是她的错。是她让蒋横波入门的,是她把谢宛宁接回来,也是她一开始没有信昭宁,没有护住她的。可是……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啊,她真的以为谢宛宁是她,所以才想要弥补啊。 把昭昭迎回来,是想对她好的啊,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的啊……可是她还是让昭昭伤心,让昭昭受了这么多的苦,还是她的错,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姜氏想到这些,心肝肠胃都在随着肚子绞痛! 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立刻看到周围仆妇簇拥,这才混混沌沌地醒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且在做什么事,她似乎是动了胎气,正在生产!与此同时,她的肚子传来阵阵剧痛,她顿时痛吟了一声。 刚进门的林氏看到她终于醒了,欣喜道:“阿婵,你可算是醒了,快!把参汤端过来喂阿婵!” 可是安姑却在看到姜氏的情形时脸色更严峻得厉害,她伸手检查了姜氏,发现竟还没有开出一指来,心里猛地一沉,什么话也不说,立刻让仆妇准备剪刀,以备不时之需。 林氏听到安姑居然让人准备剪刀,也吓得白了脸色。孩子还没生出来,却要备下剪刀…… 因为姜氏醒了,疼痛的□□声猛然更大了起来,叫声几近凄绝。两人听得纵使心里焦急,可也只能等着。 夜幕低垂,斗转星移,谢家的客人此时已陆续都走了,谢家人都聚到了正堂外,余氏、白氏,两个伯父,甚至是谢明珊,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姜氏生孩子。 两个医郎先后来了,也开了催产的汤药给姜氏服下。 可是姜氏还没有将孩子生下来,只听姑姑们叫她用力的声音。在外面听到的谢煊心中焦急极了,这时候却听到屋中说什么烫洗剪刀的话……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不顾门口姑子的阻拦,大步进了产房之中,直朝着姜氏走去! 昭宁毕竟是没生产过,什么也不懂的,为什么要备下剪刀她也不知道。可是看到父亲不顾阻拦地走了进去,看到周围人凝重的神色,就知道母亲必定是极其不好的!但是她想要进去,寻常不怎么跟她来往的白氏却把她拦住,并劝道:“昭宁,你听三伯母说,你进去也没有用的,在外面等着就是了。若是有什么,我们都在这里!” 二伯父也安慰她:“是的昭宁,我们都在这里陪你!” 未出格的娘子的确看不得这等血腥的场景!只怕将来会恐惧婚嫁! 昭宁咬了咬唇,便是再着急,也只能在外面转圈。她听到母亲几乎气绝的□□,心中突然有几丝绝望,难道她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保不住母亲的性命。可是明明一切都已经在变好了啊,明明她终于成功的揭穿了蒋横波和谢宛宁,明明她很快就要看到弟弟妹妹了啊,弟弟妹妹就要生出来啊。想到这里,昭宁手指蜷缩,忍不住热泪盈眶。 不可,她的母亲决不能有事! 75第七十五章 母子平安! 此时屋内, 姜氏已经痛了一个多时辰,可还未能见孩子的头,却因为疼痛和用力气衰了, 便是林氏喂了人参汤和催产药也没起大作用。林氏着急得直跺脚, 但急也没有用。 安姑也焦急,虽说是早产艰难, 可才一个多时辰, 又并非母体耗竭,不该这么快就力竭!是姜氏自己的缘故,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情绪波动太大, 自责情绪过甚,其实求生的意志不够强, 几度让她使力都使不上。 安姑低声对林氏道:“才开了两指, 可是羊水已经快要流干了,夫人也气竭了, 再这般下去……您须得通知郎君,究竟是留大还是留小了!甚至也要做好准备……” 两个都可能留不住。 林氏知道她要说什么, 但是她不能接受。阿婵眼看着才和自己亲生女儿团圆没两年,还有个小的揣在肚子里, 眼看着就要过好日子了。阿婵平日是个多么心善的人,她待人厚道, 虽有些糊涂的时候,但绝是个好人, 为什么要连性命都保不住,她决不能让阿婵有事! 林氏眼眶也红了,握住姜婵的手道:“阿婵, 你听我说。你要好生把孩子生出来,昭宁和义哥儿都等着你呢,你的孩子也等着你呢!你上次不是说,还要教我学你的珠算吗,你还没有教我呢!你记得吗!” 生死存亡的时刻,姜婵知道林氏在鼓励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全是对不起昭宁的事,全是谢煊和蒋横波的事,她觉得羞愧,好累,浑身都没有力气,她连她说的是什么都快听不清了。 她要死了吗?要死在这里了,要在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死了吗? 如果她这个时候死了,昭昭会原谅她吗?还是会因为知道真相,一直恨她? 姜婵眼前迷蒙一片,只觉得光影交错,好似疼痛也从她身上抽离了。 随后她看到有个人拨开仆妇进来了,他生得俊雅,虽是年近四十了,可还是风度轩然,神态极度焦急。姜婵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家里的两个哥哥长得都甚挫,她就一直就想着,我呀,一定要嫁个长得好看的郎君,至少不能比我丑的。 那时候,她知道了自己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是母亲给她定下的,却不知究竟生得如何。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领他上门来提亲,隔着屏风,她看到了一个生得如青竹般俊秀的少年,他有些不安,但却沉稳地回答着父亲的问题,无一遗漏。那一瞬间她心跳如鼓。待少年走后,父亲问她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欢,他还是可以帮她推了这门亲事,不过少年已经考中了举子,日后中进士也未可知,推了倒也有些可惜。 她立刻急急地吊着父亲的胳膊说推什么推,我嫁的!父亲却为此大笑,她才知道父亲是开玩笑。 她是怀着这样期待的心情嫁给他的,她想和那个美好的少年相亲相爱,生很多的孩子,白头偕老。他们的孩子也要好好的,日后他们会子孙环绕,儿孙满堂。 她不知道他曾有过青梅竹马,也不知道他喜欢的并非她这样的女子。 更不知道,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不好,她的孩子也不好。 姜婵在看到谢煊的瞬间,缓缓地瞪大了眼睛,红了眼眶,语气有些激动了起来:“……你……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谢煊缓缓在姜氏的床边跪了下来,紧紧握住姜氏的手,他喃喃了一句:“阿婵……” 姜婵极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嘴唇颤抖地道:“……谢煊,因为你,蒋姨娘才会入门,是因为你的信任和爱,蒋姨娘才会有了这般权力……对昭昭下手,若不是你,昭昭何以会这般,我们母女何以会这般……你滚!你滚出去!” 谢煊早料到姜氏会埋怨他。可是听了姜氏这般话,仍然仿若万箭穿心一般难过,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了。 林氏看得不忿,欲上前把谢煊拉出去,却被自己的亲信刘姑拉住,对她摇摇头。 谢煊更紧地握着姜婵的手,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阿婵,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迎她入府,是我不该信任她。你怪我,打我骂我都好,但你只有好好活着,你才能这般啊!等你好了,我随便你打骂好不好!”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那眼中浓浓的全是卑微的祈求,姜氏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种情绪。他一向是稳重的,不动声色的。可是现在他却半跪在地上求她。 姜婵禁闭着眼睛,眼泪却从眼角流了出来。又一阵剧痛传来,她痛得脸色都变了,却仍然断续地说:“你……你该去和蒋横波在一起,不要……不要到我这边来!” 谢煊看着她剧痛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意识迷离,而周围的人又都动起来,要再给她喂参汤。他更加慌乱了起来,连忙握着她的手,胡乱地说:“阿婵,我不去,我不会去的。你听我说,我不能没有你的,我不能没有你啊!你一定要挺住好不好,你要活下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他顿了顿,一行泪也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声音低哑了下去,“我……我爱着你啊!” 姜婵睁大了眼,疼痛一阵阵袭来,她却仿佛因为他的话顿住了。 他……爱她?他爱的是她吗,他应该爱的是蒋横波,他爱的不是她。 她的声音变得极嘶哑:“你……骗我罢了……你们,青梅竹马,年少定情。你不过是因指腹为婚,才会娶我……” 谢煊看她苍白凌乱,浑然没有平日明艳的模样,想起她和自己斗嘴,她认真处理自己的事情,想起她活得那样的明艳,像是红灿灿的石榴花,盛开在他的身旁。她怎么能这么说! 他哑声说:“不是的阿婵,我与蒋横波的确年少相识,可我们从未有过什么定情!那日我父亲告诉我……我有个指腹为婚的亲事,我很好奇。我想知道……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偷偷去马场看你骑马,你穿着红色的骑装驰骋在马场上,我、我立刻喜欢上了你。否则,我决不会跟着父亲去求亲……只是我意识到我的喜欢用了太久,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你喜欢得这样的深,阿婵,你若离开了我,这世间我活得宛如行尸走肉……便是下一刻随你死了,我也甘心!阿婵,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握着她的手,滚烫的眼泪淌到了她的掌心里。那眼泪这样的烫,一路烫到了她的心脏里。这样滚烫的眼泪终于让她相信,原来他……他不是随意娶了她,原来,他真的对她有情! 姜婵放声哭了起来,眼泪几乎将枕头浸透。 疼痛仍然一阵阵袭来,她不再赶谢煊走,而是喘着气道:“可是昭昭……昭昭再不会原谅我了,是我害了她……我的昭昭在哪里?” 林氏却立刻决定把谢昭宁找进来。同为母亲,她如何不知道姜婵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不等林氏去找,谢昭宁早已守在门外等着。听到了母亲唤她,她立刻朝屋内跑去! 昭宁三两步走到母亲面前。看到母亲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乌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嘴唇却白得几乎同脸一个颜色了,心中惶然,立刻握住了母亲的手道:“母亲!” 姜氏看着她的女儿,她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昭昭那样好看,五官细致如雪雕成,烛光落在她的脸上,映衬出雪般朦胧的光辉。她却想到了她将这样的昭昭弄丢了,把别人当成她抱进了门,不信任她,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这般的艰难!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心里的愧疚感快要把她压垮,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说这些话,她声音嘶哑地道:“昭昭……是母亲对不起你,母亲带了谢宛宁回来,母亲还不相信你,让你过得这样艰难,都是母亲的错……可母亲、母亲却从未对你说过,我错了。你原谅、原谅母亲了吗?” 谢昭宁猝然之间她便哽咽住了,几乎话都说不出来在! 母亲、母亲竟这般的愧疚! 她曾经对母亲有过怨怼,可是这些事难道只是母亲的错吗?是她自己与母亲不亲近,是她要和母亲顶嘴,也是她的确干过掌掴丫头,欺辱旁人家的庶女之事,虽那时候她是暗中被谢芷宁引诱。可是她没同母亲说过,母亲又怎么能知道? 但即使她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前世母亲仍然没有就此厌弃她,而是暗中关怀她,给她送东西。哪怕她不喜欢,跟她耍脾气,也一定固执将她送去药行学习。到最后她身死之前,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反而是她的不是,母亲病重了,她不去看她。母亲写给她的信,送给她的东西,被旁人拦下,甚至剪烂了给母亲退回去。 想到这里,谢昭宁哭得抑制不住,哽咽着说:“母亲……母亲,昭昭不必原谅你。” 姜氏露出难掩的悲痛和失望,谢昭宁却紧接着死死握住了她的手,继续说:“母亲,您听我说完!是我桀骜不驯,凡事与您对着干。可即便我这般了,您还是没有放弃我,认真教导我……我从来就没有怪过您啊!” 姜氏听到这里,终于缓和了悲痛,露出了些许笑来。 她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阵痛袭来。姜氏疼得皱眉,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再度惨白! 昭宁看到此情景,心里一阵惊慌。 她好害怕,好害怕自己留不下母亲,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把母亲救了回来。以后,她们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母亲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事!母亲前世,是知道了蒋姨娘的真相,她是在愧疚和巨大的悲伤离世的!她死前孤独无依,以为自己永远冷漠地责怪她!她现在不能再这般死去! 她跪在姜氏面前,可能再度失去母亲的恐惧攫住了她,紧紧地拉着姜氏的手,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母亲,您听我说!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好不容易有了母亲。我不要您有事,我要您一直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我不要现在就没有了,我不要!” 她们曾经错过这么多,她们现在好不容易好起来,她不要母亲死! 姜氏又痛又累,宫缩疼痛再度来临时,她几乎快要痛晕过去了,意识也越来越浅薄。她知道周围的人越来越慌乱,这个时候,她感受到了昭昭将脸埋在她的掌心里,听到她说不要没有母亲,不要一生孤独的话,她的昭昭不想她走! 是啊,她们才真正和好了多久啊……她们还没有过过多少祥和温暖的日子呢! 她还没有疼昭昭几年,昭昭还没有享受过多少母亲的爱。她给昭昭做的那双鞋,也还没有做完。还有很多药行的事,没有教给昭昭。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要陪着昭昭一直活下去!她要把昭昭缺失的爱,全部弥补给昭昭,让她下半生都被母爱围绕,绝不被人所害! 宛如奋力剥开了重重的阻碍,姜氏在冥冥之中又生出了坚毅来,死死地咬住嘴唇,尖锐的疼痛很快将她唤醒,她随着安姑的声音再一用力—— 安姑终于激动道:“开了,又开了,夫人要坚持住!” 昭宁惊喜地抬起头,连忙握着母亲的手,继续诉说自己对她的不舍,让她好好坚持下去。只盼着能一切顺利,母亲能顺利产下孩子! 屋内屋外都是一片紧张忐忑,余氏等也忍不住站起来,只盼着姜氏能顺利生产。 这时候,只听外面又传来喧哗之声,有人道:“宋院判来了!” 昭宁还以为上次的事之后,宋院判是不会再来的,没曾想他竟还是被他请来了!有宋院判在,母亲顺利生产的可能自然也更大些。 宋院判很快提着药箱进来了,他身上还穿着从省服,戴着乌纱帽,太医局院判是正五品的官,想来院判是刚从太医局里出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朝她这边赶来了。许多人也是头一次看到宋院判,知道是京城中著名的圣手,非是高门大户请他不动的,没曾想竟到了谢家来!皆惊奇地看着他,给他让出路来。 昭宁道:“多谢院判愿意前来!” 宋院判摆摆手:“医者仁心,我与你们家也算是有缘了,不必言谢!” 一刻钟前,宋院判从太医局出来,看到蹲在自己门口的家中小厮,才知道是谢昭宁来请他,还用的顾思鹤的名帖,顾思鹤是怎么样的人他很了解,这样的人,竟亲自来请他去给一个小小家族的夫人治病,且连自己的名帖都留了一张给谢昭宁,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干系?无论怎么说,这位谢大娘子都与顾思鹤关系不凡。 除此之外,经这段时日的接触下来,他也十分欣赏谢昭宁。 得知谢昭宁一个多时辰前就派人来找他了,他把小厮骂得狗血淋头,小厮却是一脸委屈,宋大人在太医局向来是不喜人打扰的。宋院判也来不及多骂了,立刻上了樊月的马上赶到了东秀谢家。 林氏将床帐放下,把姜氏的手腕露了出来,有仆妇匆忙端上来一个圆凳。宋院判上前坐下,将手搭在姜氏覆了丝巾的手腕上,闭眸听了片刻,立刻道:“夫人曾母体亏空,虽有万金丸补足,但一时动气,体内气血逆转贸然发动,这才凶险非常。家里可有五十年的野山参?马上就要!” 书里写人参动辄几百上千年的,实则五十年的山参已是极难得的东西了。好在家里别的不多,药材是最多的。五十年的人参,谢煊曾送给谢景一只,东秀谢家的库房里就有!方才林氏给姜氏用的是十年份的,不是舍不得这五十年的,而是如此大的年份,只怕姜氏虚不受补,不敢给她用,方才那两位医郎来也不敢用。 林氏连忙道:“有、有,我立刻就去准备!” 宋院判再度吩咐:“常人生产自是不敢服,夫人用过万金丸,什么补都受得起。不必熬汤,切碎了煎煮,以我开的催产汤药一并服下!” 他迅速起身,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几味药来,催产常用的药都备在一旁了,他也立刻捡了一并交给仆妇下去煎熬。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宋院判开的药也端来了,昭宁喂给姜氏喝下。因方才与谢煊、昭宁之话,姜氏纾解了心结,本就重新振奋了精神,再服下宋院判的汤药,姜氏终于有了力气,在安姑的指挥下继续用力。 怕妨碍了姑姑们指挥,昭宁和谢煊从屋中退出来,在外面忐忑等待。谢家的其余人也都站起来。 昭宁心中重燃了希望,听着屋内母亲的声音,不知道母亲服下了宋院判的药,能不能平安生产,毕竟是七个月早产!她看着屋檐下晃动的风灯,屋内来来往往端着水盆穿梭的仆妇,她的心忐忑跳动着,心情越来越紧张。 终于,一声婴孩的啼哭微弱的响起来! 孩子的哭声并不洪亮,可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立起来。屋内传来激动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母子平安!” 众人也都欣喜起来,相互讨论:“是个小郎君!”“……生下来可就好了!” 生了,母子平安!昭宁心里一亮! 昭宁和谢煊立刻往屋内去。屋内仆妇们都围着姜氏,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林氏手里抱着个红色的小包被,姜氏虽筋疲力尽,形容狼狈,此刻却放松了许多。 谢煊立刻奔到姜氏的床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又哭又笑。方才死里逃生,姜氏看到他和昭宁,也流下了眼泪! 安姑在旁提醒道:“郎君,夫人这时候是不能哭的!” 谢煊这时候才想起了,手忙脚乱地给姜氏擦眼泪,道:“这样的喜事,咱们不应该哭。不哭不哭,是我不好,惹得你哭!” 林氏在旁边噗嗤笑了,她未曾见谢煊这样手足无措过。把手里的包被递过去道:“总得抱一抱孩子吧,毕竟是您亲生的!” 谢煊这才想起,自己竟只顾着阿婵,连刚出生的儿子都忘了。看到林氏递过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了过去。昭宁也才看到自己的弟弟,这个因为她才活下来的弟弟。只见大红色的包被里,包裹着一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孩,因是早产,脑袋似乎都没有巴掌大,小得不可思议,正闭着眼睛在哭。 谢煊看着这个只有他手肘大,还在不停哭的孩子,满目都透出柔情来,还抱给姜氏看。“阿婵,你看,我们的孩子,你瞧瞧他长得多像你!” 姜氏道:“眉毛鼻子都还是一团……能看出来像谁。”她又看向昭昭,道:“昭昭,你也来抱抱你弟弟吧!” 昭宁却不敢伸手去抱,弟弟还这么小这么软,仿佛她一碰就会碎。但在姜氏和林氏的鼓励下,她还是把弟弟抱到怀里,倒是奇了,孩子到了她怀里啜了两下,竟渐渐地就不哭了。婴孩小小地蠕动了一下嘴,核桃大小的小拳头举在头边,泪痕尤沾在颊边,看得昭宁心都快要化了。 林氏都啧啧称奇,笑着道:“他怕是知道你是他姐姐呢!”又逗着孩子说,“长大了要爱护姐姐知道吗,若是没有姐姐,你都生不下来呢!” 昭宁笑了笑,她自然不要弟弟妹妹来保护她,她只是想要血脉相连的亲人罢了。 以前她是想要妹妹的,可是如今看到孩子,才觉得弟弟妹妹都是好的。她会看着弟弟长大,会和弟弟吵闹玩耍,一家人和和美美,相亲相爱。想到这里,昭宁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此时母亲、哥哥和弟弟都在她身边,他们都没有事,祖母也没有离去,她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满足。 她终于护住了所有人,她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家人! 十多年前,那个在荒漠里遥望城郭的孤独的小女孩。前世,那个在禁庭被逼着绝望逝世的女子,此时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团圆! 昭宁回头,看着姜氏眼里也涌出了欣慰的眼泪。恐怕母亲也还没亲近过弟弟,便将弟弟的包被放在了母亲的枕边。 她看着母亲和弟弟,心里知道,她必须要去做那件事了。 昭宁温柔地替姜氏理了理额头的乱发,柔声对姜氏道:“母亲,您好生休息,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做……做了便回来陪您。” 姜氏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谢煊大概猜到了她要去做什么,沉默片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仍然凝视着自己的妻儿。 昭宁走出房门,想着晨起红螺传话说的蒋家起复一事。 青坞缓步跟了上来,昭宁看着夜色深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热闹声,只淡淡地道:“去准备一壶酒吧。” 76第七十六章 蒋横波被关在东秀谢家后院的柴房。 柴房是三间的小通房, 修在后院的厨房之后,后院生着两棵高大的槐树,槐树遮天蔽日, 将月光几乎全部挡住。 柴房门口,两位父亲的小厮左右守着,李管事刚来准备来找蒋姨娘, 在门口遇到了谢昭宁。 “大娘子。”李管事对谢昭宁恭敬行礼,他是谢煊最贴身的管事, 除了谢煊外, 这家里本是谁的话也不用听的。但这几次的事情下来, 他对大娘子也是心生敬佩。蒋姨娘今日倒台亦是大娘子一手所为, 看这目前的情形,日后榆林谢家自然是大娘子说了算了。 谢昭宁看他手里拿着一叠纸, 写满了字, 且按了手印。 她还没有问,李管事就回道:“小的将蒋姨娘和谢宛宁身边伺候的人都拿下了,方才也都审过,所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招了, 这是供状,正准备一一同姨娘对了, 再送去郎君那里处置。” 谢昭宁从他手里将供词拿了过来,道:“我来同姨娘对吧, 你先去父亲那里回话。” 李管事顿了顿,看了看谢昭宁身后的人, 是大娘子最心腹的四个女使,红螺和青坞,樊星樊月, 红螺提着一盏绢布的灯笼,青坞手里执着一壶白瓷瓶装的酒。他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应喏退下。 红螺推开门,昭宁向里头走去,青坞对两个小厮道:“这里有我们大娘子看着,你二人先退下去吧。” 两位小厮也应喏退下,青坞合上了柴房的门。 昭宁看着柴房中的景象,柴房的一侧堆满了柴火,结着蛛丝,处处脏乱。另一侧有套下人用的桌椅,屋内是没有点灯的,有一扇窗户,蒙着的窗纸早已经破了,月亮朦胧的光穿过槐树无数细密的枝桠照进来,已极其微弱。 但仅就这点月光,蒋横波还抬着头透过窗扇朝外看。即便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也没有回过头。 昭宁倒也不着急,红螺在那条凳上垫了手帕让昭宁坐下,昭宁看到桌上还有一点未燃尽的蜡烛头,将之拿了过来,用灯笼里的蜡烛点燃,屋内顿时更明亮了些。 只是那蜡烛头,已连半个小指的长度都没有,不知能燃到几时。 昭宁将蜡烛头放在桌上,拿了那叠供词,淡淡道:“我现在来,是有些事想同姨娘核对一下。都是姨娘和谢宛宁的下人招供的,白枫、孙姑两人对你二人忠心耿耿,受了鞭刑也不肯招。倒是谢宛宁身边的紫鹃都招了干干净净,包括如何给母亲下药的,如何打伤白鹭,你们三人如何合谋,让谢芷宁在我身边为恶的。还有诸如嫁祸谢明珊下毒,谢芷宁陷害于我,谢宛宁推我下阁楼等种种事迹,也全都在上面。姨娘自己看看,可有无错漏之处,有没有你想增改的地方?” 昭宁伸出手,烛火下,她的指节晶莹纤纤,宛若玉质,将那叠纸往前轻轻一推。 蒋横波听到她说的话,终于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因今日是参加寿宴,她精心地装扮了,穿着件银白色绣梨花的长褙子,梳了小盘髻,只是如今鬓发散乱,不见往日的精致。殷红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还用得着看吗?有大娘子在,自然什么事都能安到我们母女三人身上,嫁祸谢明珊下毒,推娘子下阁楼,这些事当真是我们做的?还是你谢昭宁自己也是蛇蝎心肠,算计诬赖了旁人!” 她说着徒然激动,站起来要靠近谢昭宁。却被樊星狠狠地按了回去:“老实点!” 谢昭宁缓缓笑了,她还记得自己在禁庭的时候,站在禁庭的阁楼上眺望,偶然有一次看到蒋横波进宫朝拜,所有人尊称她为谢夫人,妆容精致,仆婢簇拥。那时候的父亲,甚至不在家中,他远调了嘉州为官。这些,是从她们母女身上压榨而来的!她道:“蒋横波,我即便是蛇蝎心肠,那也是一报还一报,是还给你们母女三人的。你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你不清楚吗?我即便再怎么蛇蝎,也不如你万一——为了你所谓的报复,你竟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能利用!” 蒋横波听到这里,仿若被人戳中了痛处,怒喊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曾利用自己亲生的女儿!” 她还想上前,又再度被樊星死死压住。 谢昭宁站了起来,走到了蒋横波的面前,垂下眼眸冷漠地看着她因为挣扎,发钗脱落,发髻松散的模样。她道:“没有利用吗?谢宛宁姿容出色,你知道她前程好,疼她更甚谢芷宁,谢芷宁这辈子被你灌输的,都是要帮谢宛宁斗争。而谢宛宁呢,你明里暗里早就告诉了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谢家亲生,她因此惶恐不安,心里扭曲,才会凡事去争、去斗。到如今她也手染鲜血,浑然成了你的模样。她们二人能有今天,何尝不是你害的呢?” 蒋横波怔住了,她喃喃道:“我、我是为了她们好,是你们母女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没有错。我要是不教她们去争去抢,到最后一切都是你们的!可凭什么——是谢煊因我家道中落,抛弃我在先。是姜家见死不救在后,我凭什么不恨!” 谢昭宁轻轻笑了:“蒋横波,父亲纵然曾与你青梅竹马,可你们二人何曾有过盟约?反倒是他和母亲有指腹为婚的婚约,他若是真的与你在一起,才是背信弃义。何况,你以为当初你家出事,父亲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也曾跪下求堂祖父施以援手,只是堂祖父告诉他,谢家只能独善其身,不允他所言,父亲当时不过是弱冠少年,又有什么办法?” 蒋横波怔住了。 谢昭宁继续道:“至于姜家,你的怨怼更是不该。那时姜家不能施以援手,是因外祖父当时受伤失官,对蒋家之事自然无能为力。且蒋家那时候正处于风口浪尖,外祖父肯给你银子,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点,你不过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些合理的说法罢了。实则你只是嫉妒母亲,嫉妒母亲才不如你,却得到了你再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你才要把她害成这样——蒋横波,没有人比你更蛇蝎心肠!” 蒋横波已经全然愣住,如此被谢昭宁揭开了心思,她并未料到,但随即又大笑起来:“姜氏她凭什么能得到这些东西,而我却落到那个地步,她凭什么!”她嘶喊着,泪水却疯狂涌出。 以前在顺昌府的时候,她才是大家都称颂的娘子,容貌出众,天资卓然,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她何曾把姜婵放在眼里?姜婵出身略逊于她,性情才学更是比不过。那时候顺昌府的娘子们聚在一起玩,一起学唱《琵琶记》,她总是能唱赵贞女,姜婵是在旁给她端戏文的婢女。一起蹴鞠,哪怕姜婵蹴鞠强于她,却也只能给她传球,由她来主脚,她在众娘子里流光溢彩般的夺目,姜婵嘴上不说,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羡慕,她如何不知,自觉姜婵是远不能同她比的。 但是紧接着,蒋家就出了事。父亲任通判时贪墨甚多,竟贪了修河堤的款,因河堤坍塌而暴露出来,下了狱。一时间她如坠地狱,一切的优渥都没有了,她受尽了旁人的白眼,见够了世态炎凉,心中那个傲气的小娘子早被磨灭了。她四处求助无门,唯独姜老郎君还肯给她一些银两,让她渡过难关。 她本应该感恩姜老郎君,可是随即她知道,姜婵竟要嫁给谢煊!她深受刺激,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完全比不过她的姜婵,竟要嫁给谢煊!而她却因家中之事,不得不委身商贾做外室。姜婵出嫁的时候,她还偷偷去看了,十里红妆,姜家富庶,给足了姜婵体面。 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一个她全然看不上的人抢走,她决不能容忍! 后来谢煊因旧情让她入了府,她握了管家权。当她看着姜氏的时候,曾得意想过,你是正妻又如何,你将谢氏药行操持得再好又如何,你真正深爱着谢煊又如何。你日后的一切都会被我占有,你仍然什么都不如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比你受宠,我与谢煊才是恩爱的! 所以当她发现,谢煊竟不知何时,真的喜欢上姜婵的时候,她不可置信,也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个雪后初霁的天气,她炖了一盅鸽子汤去书房送给谢煊。却看到书房之中,姜婵为谢煊整理书册,太累靠在迎枕睡着了。谢煊坐在书案前,嘴角噙着笑,她悄然从后窗走近,想着看看谢煊在做什么。却看到谢煊竟在画熟睡的姜婵,他师承自名家画手张择心,笔法超然出众,一个明艳的女子跃然而出,在雪后朦胧的光晕中,他笔下的姜婵比姜婵本人都还要好看。 这时候姜婵醒了过来,揉着脖颈抱怨道:“郎君,怎么我睡着了都不叫我,一会儿这堆书册都整理不完了……” 蒋横波又看到,谢煊将画纸掩藏在了书册之中,掩饰地道:“一时整理不完又什么要紧,明日再整理也是一样的。” 姜婵看到他掩藏的动作,眼眸略微一黯。并不知道那上面画的其实是她,也未看到谢煊珍视地将那书册放在了桌上的书匣之中。 蒋横波心跳得极快,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从书房回去后,将本来要送给谢煊的那一盅鸽子汤砸得粉碎。谢煊……谢煊甚至未曾给她做过画,谢煊说过,他只精于花鸟,不擅人物。他为什么要给姜婵作画! 她不能让姜婵活下去!她也不能让姜婵发现……谢煊现在真正爱着的竟然是她!恐怕连谢煊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她也不会让他们有搞清楚的时候! 她将慢性之毒下在了清漆之中,又用此做了围屏送给姜婵,不出五年,姜婵便不能活了。但渐渐的她发现,或许她连五年也等不了了,她即刻就想让姜婵死! 谢昭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咒骂母亲,边笑边哭,宛若癫狂,她将纸收拢起来,站了起来。话只能说这么多了,她也再无话想对蒋横波说。 她看了看那截刚点燃的蜡烛头,已经快要熄灭了。便淡淡地道:“把酒给姨娘喝了吧,今儿是我弟弟平安降生的大喜日子,他们母子平安,怕姨娘赶不上喝满月酒,此刻先喝了也是好的。” 红螺应喏,提起那只白瓷的酒壶靠近蒋横波,樊星和樊月立刻一左一右压住了蒋横波的胳膊。蒋横波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先露出怔忪的神色,紧接着看到红螺执壶靠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谢昭宁:“你要干什么!我是给谢家生儿育女的正经姨娘,我父亲就要起复了,你敢杀我,蒋家不会……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螺狠狠地捏住了下巴,将烈酒灌进了她的嘴中。 蒋横波当然不想死,她虽已经被识破,可是她的女儿还活着,她的儿子还活着,她父亲马上就要起复了,父亲说了,他背后有神秘的大靠山。若是父亲起复回京,即便她真的做过这些事,父亲自然也能庇佑她! 她拼命挣扎着,不少烈酒没灌进去,弄脏了她的脸和衣裳,但更多的酒还是灌进去了。谢昭宁看着她挣扎,曾经历的种种事都浮上心头,蒋横波如何设计使她与祖母失散,如何让谢宛宁取代了她的位置,如何暗中策划让她名声尽毁,又是如何离间她们母女二人,让谢宛宁亲手给母亲送下过毒的东西的。更多的还有前世,害死母亲和兄长,抢夺了她们母子三人的一切!到最后,整个榆林谢家几乎是她说了算! 她恨她恨得蚀骨入心,她们一切的悲剧皆由蒋横波而起,而今天她决不会放过蒋横波! 她当然也知道蒋家已经起复,蒋余盛甚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此刻杀了蒋横波,蒋家决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是蒋横波做了这么多恶事,她们与蒋横波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蒋横波又心智卓越,倘若不在此节骨眼上杀了她,只怕是后患无穷。 她先送蒋横波上路,至于蒋家的事,以及蒋家那个可能比顾家还要大些的靠山,以后再说,她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蒋横波现在,必须死!她决不会心慈手软,给蒋横波活着的机会! 谢昭宁眼神一利! 红螺加快了灌酒的速度,她掐住了蒋姨娘的脖颈,让她不得不张开嘴,酒滚滚灌入。 那酒灌进去不过一会儿,蒋横波渐渐地神志不清,即便不用樊星樊月压着,也不再挣扎了。随即只见药效渐起,她嘴角涌出大鼓的鲜血。但因为醉酒,她并未觉得太过痛苦,她瞪大了眼,仿佛看到前面出现了什么东西,嘴角露出些许迟缓的笑容,缓缓地伸出手说:“煊郎,煊郎,你也来给我画画了吗……我……”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已经弱了下去,又是一大股的血涌出来,她的声音十分细微,“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喜欢……”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她的手臂软软地搭了下来,可她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不知看到了什么。 而桌上的蜡烛,此刻也燃到了尽头,倏忽熄灭了,一缕青烟缓缓升起。 青坞脸色微微发白,她一向心软,又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难免觉得不适。红螺等其他几个却是镇定自若,她们以前都是见过死人的,连战场上的尸首都见过。何况又是蒋姨娘,杀了她只觉得痛快! 红螺见她不动了,大着胆子上前,伸出手,用手指腹在她的颈侧轻轻试了一下,听得没有跳动了,才回头对谢昭宁道:“娘子……人没了。” 屋中一时寂静。 谢昭宁伸手,樊星樊月二人将蒋横波的尸身放在地上。谢昭宁上前,看到蒋横波卧在柴房的地上,衣衫铺散着,容貌依旧秀美,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着,却开始渐渐浑浊了。 这个害了她一辈子,害了她母亲一辈子的人,在背后机关算尽,操纵谢芷宁、谢宛宁二人来害她的人,终于死了。 谢昭宁蹲下身伸出手,将她的眼睛覆上,淡淡地道:“结了绳投在房梁上,一会儿守着她的人来了后告诉他们,蒋横波畏罪,已经投缳自尽了。” 红螺应喏。 而此时的东秀谢家。墙内,众人正在恭贺姜婵顺利产下麟儿,墙外,两队着军短袍的人马跑到了东秀谢家门外,训练有素地立定,这些官兵手持的松明油火把熊熊燃烧,将东秀谢家门口照亮。 门房听到外面的动静,将门打开往外看,一见这般阵仗,顿时有些唬住了,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深夜到访我谢家?” 随即有一人打马上前,他身着锁子甲,留长胡须,鬓发、胡须已有花白,脸颊十分清瘦,双眸透出两缕精光。淡淡地道:“新任永兴军路指挥使蒋余盛,求见审官院同知院谢景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