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说》 第 1 章 「不愿勾起相思,不敢出门看月。 偏偏月进窗来,害我相思一夜。」 ——胡适《也是微云》 * 京城那一年的秋季似乎来得特别早。 国庆期间连续下了几场雨,归校后空气骤然冷了几个度,伴着浓浓秋意的冷风,京城的阳光也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从早八课一直到现在,人早已经昏昏欲睡精神萎靡。 讲台上的年轻讲师是学校今年新招来的,课堂有活力有内容,就是缺了点技巧。 听说是哈佛的心理学博士,被院长特意聘请来尝试担任为期三年的讲师。 第一节课这位老师便客观分析过如今国内心理学严峻的就业形势,并对他们真诚地发出疑问: “京大这么多硬核专业,为什么你们会选择心理学?调剂?热爱?还是觉得听起来高大上?” 这个问题归要思考至今。 可想来想去,也只能记起昔年望城冬雪时,她听见有人说过,心理学这专业若要论权威,京大当之无愧。 神思渐渐走远。 再回神时,已经到了下课时间。 周围学生纷纷起身,归要也合上书本。随着人群刚走出综合楼,冉冉的消息便发过来。 【宿舍那俩又茬架了,中午咱俩林妈私房菜,下午没课做指甲去】 那俩祖宗又掐起来了。 归要脚下一滞,认命地换了一条道,往校外的方向去。 到的时候冉冉已经点好了老三样。 醋溜鱼片、珊瑚卷心菜、豆苗竹荪汤。 早上上课出门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归要饿得慌,坐下后举着筷子就开吃,冉冉盯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啧了一声:“没吃早饭呢吧?”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 冉冉知道她是个利落的性子。 脸蛋素纯明艳,眼眸清亮澄澈,浑身上下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简简单单的,看着特清爽干净。 冉冉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 军训的时候两人正好面对面站军姿,那时候冉冉就可着劲儿地看她,最嚣张的时候,还特犯贱地冲人家抛了个媚眼。 这举动换作一般的姑娘早憋不住羞笑,可冉冉没想到归要这姑娘不但不回避,甚至樱唇微启,接着,朝她轻嘁出一声笑。 不屑,却又掺杂着一丝宠惯。 冉冉当时就一个念头:这姑娘,真够劲儿。 她白冉冉可惜不是个男的,不然一准儿得迷死这样的姑娘。 思及,冉冉忽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道:“宝贝儿,你知道咱们学校那个樊小雨么?” 樊小公主。 算是京大校园名人了。 时常于学校各个大型对外活动中露脸不说,朝气蓬勃的形象更是学校招生办的宣传片门面。 听说大一的时候还被选中参加过电视台某个大学生综艺,网上争议颇多,但名气也大。 归要点了点头:“知道,怎么?” 冉冉又换了个微妙的表情,声音更低:“那孟聿峥,你知道吧?” 这个名字让归要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以为是自己听错,迟疑地问道:“什么?” “孟聿峥啊,”冉冉眨眨眼,“计科院那位巨佬孟聿峥……你不知道呀?” 她沉默。 见她犹豫,冉冉顿时来劲儿了:“哎哟喂,樊小雨看上他了,学校表白墙都闹翻了天了,你居然不知道?!” 孟聿峥。 时隔一年,这个名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一如既往身陷绯色传闻,一如既往关联着另外一位姑娘。 冉冉以为她不知道这人,于是直接掏出手机翻到表白墙的事发现场。 手机被推到她眼前,归要抬眸,凝神看去。 表白墙贴了两张图出来。 一张是樊小雨的留言: 【墙妈,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来表白计科院二年级孟聿峥,认真的哦】 另外一张是樊小雨发给表白墙的照片。 光影勾勒而出一条明显清晰的侧脸轮廓,线条凌厉、夺目。 熟悉的感觉时隔多年扑面而来,归要心脏一跳,指尖慢慢挪到屏幕上方,怀着某种莫名的期冀,点开了那张图。 那张照片很明显是男生晚上在车里被女孩子偷拍的。 沉沉乌黑夜色,一盏路灯昏黄。 定格瞬间,男生正好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偏头去看车窗外,黑色夹克外套,眉宇冷肃,半搭在车窗外的指骨分明。指尖懒散地夹着一根烟,唇角惯常挑着一抹笑。 还是老样子,散漫、不羁。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动作几分熟稔老道,白雾弥漫之下,浸染得那股子痞劲儿更甚。 归要往下看,评论区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而最闹热的一条是—— 【哟,赶上我峥哥的热闹了?来来来,走过路过都压一注咯~站追得着的扣“1”,追不着的扣“2”,输的都别跑,到时候哥哥挨个儿艾特,扫把扛起来,风里雨里,学校厕所等你!】 【1111】 【2】 【111】 【1】 【……】 手中搅动的汤匙逐渐停下,耳畔传来冉冉悄悄八卦的声音:“讲真,我白冉冉阅人无数,看人就没走眼过。孟聿峥这种的,野得要命,跟他谈恋爱,肯定特刺激。” “听说还没人能拿下他呢,这樊小雨攻势这么猛,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那个例外。” 归要没说话,评论区里清一色的嗑cp留言,中途夹杂着几个孟聿峥的迷弟发言,全是凑热闹的。 指尖悬在那条评论上方,她看着看着,忽然问道:“他很受欢迎吗?” 孟聿峥,在京大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吗? 冉冉没察觉她的异常,嗯了一声,说:“你平时不是图书馆就是宿舍,不关注校园八卦也正常。我这么跟你说,听说孟大佬刚进校那一年,学校宣传部拍摄了一张军训硬照,好家伙,直接刷屏官方评论区,还顺便屠了一大片朋友圈论坛网站……” 提起往事,冉冉的八卦欲与倾诉欲一茬接一茬,这会儿直接筷子一放,开始扯起这位孟大公子的光荣事迹。 “孟聿峥这人,且狂着呢。” “听说曾经才15岁,持才自傲,叫他卡着了学校水电缴费系统的bug,在系统里头晃荡了半个多小时愣是没人发现,还是管理员叔叔发觉不对劲,两人明争暗斗了大半夜,最后才一脚给他从系统里踢了出去。” “这能进国家队的人就是不一样。” “老娘15岁挠一下午脑袋都解不出一道函数题,人家15岁就能黑进学校系统一战成名……我就说,宏基班那堆脑瓜子长得就跟基因突变了似的,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类水准。” “而且信息安全这个领域本来人才就稀缺,孟聿峥偏还是被学院里指名道姓要重点培养的尖子生……” 冉冉十分认真地同她分享着那些她早已耳熟能详的事迹,她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她们位置靠窗,窗外是槐树落英。 花草渐近败落的季节,一滴昨夜残余的雨水打在槐树上,层叠树叶摇摇晃晃,花苞不堪重负,零零散散地掉下,斑驳了一地。 一个人气小公主,一个尖端科技精英。 这么一看,才子佳人,是挺般配。 这种认知叫人心头徒生憋闷,她一向有意克制这样无厘头的酸涩,干脆不再多看,将手机还给了冉冉。 冉冉拿回手机后还不忘再回头欣赏一眼那张偷拍的照片,对着上面的男生眉头一挑,赞了句:“大佬真帅!” 归要直接埋头喝汤,不再言语。 -- 那顿饭没吃到最后。 中途她被周誉一个电话叫走,刻不容缓,她不敢耽搁。 她走了,下午的指甲便也作了废。 走的时候冉冉特不爽快,抱着手臂冷艳地嗤笑一声:“周大帅怎么这么事儿?” 这点她反驳不了。 周誉在院里出了名的严谨。 按冉冉的原话是,周大帅实在美丽,只是不到三十的年纪就能站在京大的讲台上给他们这帮踩着千军万马的尸体考进来的兔崽子讲课,要是没点本事,真不一定能镇住他们这群人。 归要当初应聘做他的助手,原也是想着能跟一跟研究生的实验,哪怕是打个杂也能长点见识。 谁知道一个月了,实验项目影子没摸着,倒是三天两头地忙着处理文件邮件课件,周誉忙不过来时,她还会跑腿收发快递。 这次是快递。 匆匆忙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周誉也在。 神情严肃地对着电脑,浏览着上面一系列她如今还看不懂的数据。 大概是研究生那边的实验报告。 估计不理想,周誉眉头嘴巴拧成一条线,滑动鼠标的手指速度越来越快,力度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自打入学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周誉被气成这样。 归要是真怵他。 这会儿犹豫了一下,挣扎着叫了一声周老师,然后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地将手上的快递文件推过去。 周誉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接过她手里那沓东西,转头又示意她替自己复印文件。 是研一设计的调查问卷,打印机就在办公桌旁边。 她求之不得,乖乖扭头去忙自己的事,尽量不惹周誉的眼。 片刻后窄小空间里响起打印机运作的沉闷声音,没多久温热纸张被吐出,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出口。 她取出后扭头去寻书夹,手刚碰到透明盒子,身后的周誉却忽然开口:“过来!” 威严、强制,是从未有过的命令口吻。 归要心头一紧,心想着是自己哪里没做周到,这下好死不死正好撞了枪口。 于是一边暗恨倒霉,一边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去,叫道:“周老师?” 周誉却没搭理她。 只挑着一道锋利视线落在她身后的门口处。 人压根不是冲她来的。 她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 同时目光随着周誉的视线往门口处一并看过去,却见一道高大挺阔的影子慢悠悠地、不情不愿地晃进来。 手揣在裤兜里,身上随意套了一件单薄的深灰色卫衣,松松垮垮地随意地架在肩头,斜倾开敞的领口隐约现出里头凸起的一块精致的骨。 不知与周誉什么恩怨,男生眉头微蹙,带刺儿的眼神与周誉如出一辙,冷淡,且不耐。朝着他们这边横扫过来时,几分侵略感也瞬间压来。 整个人气场便如同刚刚表白墙里的图片那样——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难驯的桀骜。 她捧着资料的手蓦然怔住。 本能抬眼,却隔空猝然迎上他的视线。 冷冽、幽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男生的目光在看清她的第一秒有过聚焦。 而后淡淡瞥开,没什么太大情绪。 她却势单力薄,如同惊雏,抽离视线。 回避转身时,余光正好瞥见他朝着这边迈腿走过来。 男生腿长跨度大,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迅速逼近的身形与气息,一步一步,以无路可逃的绝对架势渐渐压境。 她眉心猛地一跳。 她从来都是个最会粉饰太平伪装情绪的人,只是这场相遇实在猝不及防,有那么一刻,她自问的确是有些失了控。 顾不得心跳如擂,将资料递给周誉的手有些轻轻颤抖。瞳孔仿佛没有焦距,浑身的细胞都开始聚精会神地去判断彼此不断拉近的距离。 周誉将那沓复印好的资料搁置一旁,点点头,换了个温和口气对她道:“今天没什么太多事需要你帮忙,你先回去吧。” 注意力有些没办法集中,她只能勉强分了神应承:“……好。” 话音刚落,不知感知到什么,她忽然微微睁大了眼。 那一瞬间鼻翼之间乍起淡淡木质冷松香。 窄小过道,二人一掌之距。 ——他已站在她身后。 第 2 章 在即将靠拢周誉办公桌时,像是故意作对,男生脚步微旋,转头靠去了对桌。 半坐在桌沿,两条长腿随意搭置,其中一条往前了蹬,抵住周誉的桌脚。 看着有股赤/裸坦荡的漫浪。 桌与桌之间靠得近,归要就站在一侧,清晰地感受男生因为身形高大而带来的压迫感。 那一瞬间独属于男生的清冽气息将她浓浓包裹,仿佛是她无意闯入他的攻击领域,被他截得无路可逃。 她一贯沉着,鲜少会有这种无措的时刻。 身边亲近点儿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凡事不急不躁的性子,反应快做事稳,许多事心中自有成算,处理起事务来也有条不紊。 周誉当初选中她,也是瞧出她小组合作的协调能力,想着做助理也能事事周到。 而讽刺的是,饶是平时再多沉静,现在也只能尽力维持风度,让自己看着不那么紧张。 她转过身。 忍不住悄然抬眸,男生冷硬的轮廓就在眼前。 眸光里倒映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大概是心情不好,脸色披霜覆雪,居高临下地睨人时眼尾微微上挑,沾染了些许倨傲。 她能明显感受到这份火药味是冲着周誉,再偏头去看,发现周誉本人盯着电脑屏幕浑然不觉。 气氛剑拔弩张,她直觉不能久留。只是他大喇着的腿,此刻有些挡人路。 本来这一块空间就窄,总不好叫她直接从他腿上跨过去…… 她敛下眼,轻声道:“麻烦,让一让。” 声音疏淡有礼,是强行镇定后的静。 男生听见后倒没刻意为难她,慢慢地坐正身子收回腿,给她让了一条道。 擦身而过时二人距离很近,他不可避免地身形微晃,朝她这边淡淡扫来一眼。 归要头皮一紧,逃离得飞快。 直到走出办公室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才消失大半。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大楼,一向人少,来往零丁两个老师,迎面匆匆而过,又匆匆离去。 过道很长,为了方便下楼的路设了左中右三条,她没选最近的,而是挑了最左的通道。 那里距离回宿舍最近。 楼道无人,透明玻璃外是银杏绿植。脚步声哒哒回响,往下没走几步,又蓦然停下。 方才不过短短一分钟的交集,却如同惊石扰动一汪静湖,水波持续泛滥至今。 想了想,她还是打开手机,翻出一个联系方式。 是冉冉以前发过的,学校表白墙的账号。 自动添加好友,点进去,一条一条寻着樊小雨的表白帖。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 大概是想多多探知他的消息,而表白墙是最隐蔽最快捷的方式。 又或者,是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譬如孟聿峥是否真的对樊小雨有意。 那条帖子是近期发表并不难找,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正帖。 评论与冉冉截图传进群的内容无二,这么些时候过去,除了增添了几个孟聿峥的对峙言论,最多最激烈的,还是那个打赌楼。 她看见那层底下扣“1”的人泛滥成灾,几乎以绝对的优势压过了扣“2”的风头。 大伙儿对这俩的关注度倒是出人意料地高。 这种状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她早习以为常。 老师眼中前途无量的尖子,同龄人眼中望其项背的学神,走到哪儿都能吃得开,一张嘴损人时毫不留情,可甜起来的时候,也能哄得教导主任心花怒放,转头就把办公桌底下的那堆水果零食硬塞给他。 这样的人众星捧月,向来都是话题中心。在那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高中里,他的举动稍微大点,便几乎可以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晚自习上课前,自己混在学生群里踮起脚,只为匆匆看他一眼。 听说是六班的孟聿峥和一班的李弘嘉互呛上了。 这俩人平时就不对付,那天正好体育课碰上,一班的篮球滚到六班的场地,六班那帮土匪见机行事,抱着球死活不松手,非说到了他们的地儿那就是他们的东西了,想要,赢了他们峥哥再说。 于是两班的男生就这么“打”起来了。 三局两胜,晚饭都没顾上吃,等到她凑过去时,比赛早已经进入最终决赛。 全场1:1。 成败在此一举。 而她也是那时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孟聿峥有多受欢迎。 不过一场普通的篮球赛,却因为孟聿峥,少男少女格外青春萌动热血沸腾。 男生肆意的欢呼与女生雀跃的呐喊交织,一浪盖过一浪,空气之中凝着的紧张气氛在比赛的最后一刻被顶到巅峰。 人群里有位男生紧盯着白热化的比赛,某一刻终于预判出胜负,内心狂喜,拢着手掌,迫不及待地冲着球场里高声庆喝着:“峥爷哎——” 如同号子的声音响彻半空,紧接着下一秒,三分球精准入筐,倒计时刹那间停止。 一分之差,孟聿峥反败为胜。 前一刻屏息凝滞的男女生在看见结果后顷刻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激烈喝彩。 满场的人都叫着那个最后一秒炸了场子的名字。 孟聿峥! 孟聿峥! 孟聿峥! 场面之大,甚至惊动许多办公室的老师,以为出了什么事,捧着一杯保温枸杞茶站在高楼栏杆上探查。 望城一中教学开明,老师们从不阻拦这样高调的年少意气,几个路过的老师朝这边看了一眼,甚至嗬了一声,说怎么又是孟聿峥那窝坏小子?真讨厌。 她也记得特别清楚。 那时候自己把即将到点的晚自习完全抛之脑后,站在原地,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男生被围在最中央,个子高挑挺拔,唇边漾着懒散的笑,单手提着衣服随意地擦了擦汗,偏着头与旁边的人说话,不知听见什么,一脚照着那个叫“峥爷”的男生便踹了过去。 归要看清他的口型,笑骂着的是一句—— “滚蛋!” 偏就是那时,归要看见混乱拥挤之中,他的兄弟不知为何忽然开始集体哄闹他,推搡着他。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有人笑着高声揶揄,而她也终于在嘈杂的人声中听清他们说的是: “峥哥这人焉儿坏,就是喜欢黄岚岚这种五颜六色的姑娘,死活不承认是吧?”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最热衷于这样的八卦,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跟着一起拱火。 这一起哄,躁动的附和声便再也止不住。 愈发嚣张火热的气氛里,黄岚岚被挤在人群里满脸通红,愣是不敢直视他。 那个时候望城一中有统一的校服,学生一年到头来来回回都是那一身行头,寡淡无味,穿不出什么花来。 可黄岚岚就是与她们不一样。 在大家的内衬都还是千篇一律的T恤、pl衫时,黄岚岚便已学会变着法地穿搭,今天是一件鹅黄的娃娃领公主衫,明天是一件嫩绿的宽领碎花衬衫,后天又是一件杏仁白的蕾丝花边上衣。 就像他们说的。 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偏那天不巧,她穿了件领口略有发黄的衬衫,眼前这场暧昧叫嚣明明与自己毫不相关,可她却还是在这样无形的对比之下,有了一抹难言的晦涩。 她攥紧衣角,隔了好半晌才转过身,默默退出人群。 她清楚自己算不上明媚动人,差他们口中说的“五颜六色”更是十万八千里。 从小到大最多的夸赞,便是被各个长辈首肯,说这姑娘气质好,干干净净的,像幅水墨画。 淡淡的,不浓不烈,没什么味道。 与五颜六色毫不沾边,与黄岚岚截然不同。 往事堪堪。 当年盛况与如今闹热程度几乎无二。 樊小雨的确可能性最大。 太像了。 她与当年的黄岚岚太像了。 热情、大胆、明媚、可爱,是那些男生口中的“五颜六色的漂亮姑娘”。 也是传闻中孟聿峥最喜欢的那类女孩儿。 她又刷新了一次。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评论区竟然开始冒出一堆叫唤着“嫂子好!”的人。 估计是孟聿峥那群兄弟来凑热闹了,全体热烈得恨不得亲自全了那八字的一撇。 心中有股莫名的低落情绪逐渐泛滥,她出了一会儿神,最后鬼使神差一般,竟也跟着楼,回了个“1”。 追得着。 消息刚发出去,还没来得及后悔,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从上面缓缓踱下来。 回荡着的脚步声在寂静无人的楼梯间里清晰得引人注目。 由远及近,步调颇有些慢条斯理的散漫。 归要回头。 冷不防,撞进一双熟悉而冷冽的眼眸。 第 3 章 周誉知道孟聿峥那点针对的心思。 这混球打小就爱跟他较劲儿,大概是因为同父异母,加之孟氏如今的地位非比寻常,所以二人之间好像天生便存在着竞争与较量。 只是周誉很早之前便已承认,他的这位弟弟相较于他,的确更加出色。 不论是能力,抑或是人情来往里的手段与心机,哪怕是两兄弟差了10岁,孟聿峥都只会更胜一筹。 老爷子当年就是觉得这孩子身上锐气太重,明明十四五岁的年纪,气性却大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一定能压住。老爷子觉得照这么发展下去迟早得出大问题,这时候刚好听说他有个学生被调任去了望城,于是老爷子权衡再三,最后把人丢去那位学生手底下读了三年书。 望城在南,远离京城,长江上游地区,地势险峻,交通、人文、城市发展也统统不比京城。孟聿峥自小锦衣玉食,原以为去三年能修身养性磨磨傲气,可没想到历练一圈再回来,脾气竟变得愈发鲜明坚毅。 尤其是这几年,无形之中透着上位者的果断杀伐,主意大起来的时候,连他们的父亲都得再三斟酌措辞。 老爷子直到如今都在感慨当年不该一时心软,就该把这臭小子扔去部队里,也好过现在谁都奈何不了他。 “除了他哥,如今还有谁能压得住他?” 这是老爷子的原话。 放虎归山,悔不当初。 周誉提了个神,等到归要离开后才转头去看孟聿峥。 男生身形颀长,倚在桌边,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转着手机,心不在焉的。 就是一双眼珠子却忒不老实,竟赤/裸裸直勾勾地跟着刚刚离开的姑娘的背影,目光随意,却生出淡淡佻意。 像个登徒子,没个正形。 周誉蹙眉。 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京大名师,钻研人类心理近十年,许多事儿许多人,一眼便能看透。 他这弟弟,本质是个极具个性化的人,不好掌控,且意志品质足够独立果断。这么多年,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儿,周誉就没见过有不成的,且不论是逢人还是逢事儿,从选择目标到确定目标,皆讲求一个快狠准,绝非空穴来风头脑发热。 周誉对归要印象极好,姑娘家认真上进,又聪明沉稳,是块搞科研的好料,可经不起这祖宗的折腾。 唯恐归要是真合上了这人的意,周誉赶紧敲敲桌子打断他,示意他回神:“爸联系不上你,让我带个话,叫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出周誉所料,对方一听这话,想也没想便丟给他一句:“没空。” 半点不犹豫,利落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誉:“不回你试试看。” 轻描淡写一句话,给孟聿峥噎了一下。 要换作别人说这话,孟聿峥顶多一声嗤笑,都不稀得搭理。 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周誉。 周誉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的死穴痛点周誉全都门儿清,他若是稍有不慎,周誉能将他往死里整。 佛面蛇心,他还真得忌惮三分。 见人不吭声了,周誉心里也有了个底,不再同他多纠缠,转手提起一袋文件,起身离开:“晚上八点。行了,你回吧。” 孟聿峥:“……” 他是真烦周誉。 出了办公室,脚步一滞。 停留片刻,旋步,直接挑着最远的楼道走去。 -- 哒、哒、哒…… 楼道里脚步空响,频率越来越快。 归要心脏仿佛被人揪住往上猛提,连脚下的步子走到哪一梯层都浑然不觉。 面前已经是办公楼平层,往外便是一条通往大路的林荫小道。而身后大有愈发逼近的趋势,声音如同追逐一般,连带着她浑身的细胞与神经都开始跟随他的步履节奏动荡不安。 也许是自作多情。 这样的感情也本就容易自作多情。 她感觉身后始终有一道目光落定于她,悠闲且缓慢,仿佛一只蛰伏在她周围的猎狼。 面上无波无澜,也努力让自己步履平稳,可到最后却越走越快,干脆疾速逃似的出了办公大楼。 到了宽阔地带才觉得呼吸顺畅。 他与她不顺路,两人背道而驰。 终究是小插曲,她却无法控制地在某一刻又怂又期待,要是能顺路就好了。 她垂眼,没走两步,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来电是归远山。 她接起:“爸。” 归远山那边正忙,有纸张快速翻阅的脆响,可对她说话的声音却分外和煦:“这周你弟弟生日,一起吃个饭吧。” 没想到是这件事,她微怔,张张嘴,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吞回去,只顿了一下,说好。 这通电话最终时长不过一分钟。 归远山在反复确认她的生活费够用后,便匆匆结束了对话。 屏幕逐渐黑下去,归要沉默。 重组家庭最忌讳偏心,可归远山在这方面已经控制得仁至义尽。 知道她是因为曾经寄养在二姨家的缘故,所以对亲缘人情颇有些冷淡。归远山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努力撮合过她与新家庭,可统统都被她绕开躲避。 归要能瞧出,归远山的新夫人唐珂并不待见自己,她的态度是出于骨子里的教养与风度必须维持体面。归要也识趣,两个人次次面和心冷,私底下从不深切往来。 这样的关系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多好。 毕竟有时候正是因为难以亲近,才会在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合家欢喜时,徒生一股局外人的悲凉。 亲人也分缘深缘浅的。 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 归要回了宿舍才收到归远山的消息——弟弟的生日宴定在华府宴。 华府宴出了名的京中百年老字号,主厨家中往上三辈,也是入过宫廷,制过国宴的大家,其环境、菜品、用具诸多考究,从上个世纪直到如今,接待过的大人物少说也有千百次。 通常去这种地方,都是讲究一个宫廷格调,吃的也不是菜品,而是地位。 这么豪迈阔绰,归远山是真疼这个儿子。 那天早上归要化了个淡妆,冉冉在上面神志不清地嚷嚷,说要要他们要是欺负你你call我,姐替你爆头揍人。 归要笑了一声。 不怪冉冉担心她。 归家是今年归远山生意做大后才从望城迁移来的京城,是以今日赴宴的没有归要与归远山的亲人,而都是归远山和唐珂在京中的生意好友,除此之外,便只剩归棋的同学。 而她一个亡妻之女,在这些关系之外。 她自己不在意,可在冉冉眼里,她却像一只孤苦无依寻不着队伍的小鸭子。 孤零零一个人,可怜得很。 那天也果然如她所料,席间言笑晏晏,宾客都夸赞归棋这孩子小小年纪能说会道,能进京城的那所高中,小子前途无量。 也有人恭维夫妻和睦,有人赞叹一家人和谐美满。 归祺坐在旁边玩手机,压根不搭理那些客套话。 归远山不知道听见什么,忽然大笑,搂着唐珂,唐珂精致的脸上有清浅的幸福笑意。 唐珂气质好,二人看着也很登对。 比跟她的母亲更登对。 归要兀自啜了一口汤。 她在最初敬酒过后便没再发话。 存在感低得如若不是归远山一开始便介绍过自己,只怕会被轻易误以为是哪家宾客带来的孩子。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一位晚来的不知情的叔叔匆匆赶至,一片谴责声里,那位叔叔笑着自罚了三杯,接着便说道:“远山哥,说实话你们这一家三口啊,妻贤子孝,看着是真让人羡慕……” 一家三口。 归要终于抬起头。 全场竟无一人察觉这话的疏漏,即便有反应过来的,也全都默不作声粉饰太平。 她能看透。 今天在座都是生意场上的,个个都是揣摩人心的好手,有这反应,大概是都打心底里默认她今天这外人的身份。 出头不值得,还闹僵了场面。 小事小过节,她不往心里去。谁知一转头,正好看见一位平时与唐珂亲近交好的阿姨,趁着无人注意对她悄悄摇了摇头,略带警告的眼神全是在暗示——你今天就忍一忍,不要声张。 要她顾及场面。 归要目光略滞。 若说没有后头这一幕,她大概也就随大众息事宁人。但这番劝阻,却让她自发沉默的举动全然变了味道。 她还没有蠢到别人一脚欺到自己门前了还要顾及脸面忍气吞声的地步。 她这人表面看着对大多数事情温和清淡满不在乎,可若是旁人触了她某个忌讳的点,才会发现这姑娘脾气其实最是犟与硬,一身反叛逆骨容不得他人侵犯挑衅。 所以这委屈,她受不得。 她收回视线,放下筷子,无视那位阿姨的目光,当着众人的面儿,淡淡出声:“爸。” 这一声称呼无比清晰,瞬间表明了身份。 那位阿姨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 全场蓦然鸦雀无声,空气明显凝滞,视线齐刷刷地定在她身上。 归远山估计也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识大体的女儿,今日竟突然如此反常,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 而她站起身,转头迎向那位叔叔。 被当众打了脸,对方的脸有点僵,尴尬地看了看她和归远山,张张嘴,正要解释什么,却被归要直接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截断:“您二位先忙着,我去个洗手间。” “……好。” 归要对着那位叔叔礼貌颔首,直接开门离去。 出了门便与里面的喧嚣隔绝开来,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华府宴背靠四九城,正规四合院,环境清幽,红褐墙蓝瓦顶,穿过长长回廊便是正门庭院。 这个季节的京城正是红枫开得最好的时候,她驻足,看见几株红枫烈烈地印在寡淡天地。 听说这家老板曾得过几株名贵的西府海棠,这一屋子的花花草草,就那几株西府海棠堪担绝色,清丽明艳,盈盈风中立。 可惜只种在正中那方庭院仅供显赫赏乐,若是旁的人想看,那也得是明年三四月,海棠出墙头的时候。 夜里有些降温,风吹在人身上阵阵发寒,她裹紧了大衣举步慢踱,在回廊上不停打转,想磨蹭时间,掐着临近结束的尾点赶回去。 哒、哒、哒…… 皮靴轻轻磕在地上,沉闷、缓慢。 一如那天。 楼道里那阵追逐似的脚步声。 她微顿,思绪忽然便被这阵脚步声扯到了很远的地方。 明明只隔一年,他却变了许多。 如今眼里已经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凛冽摄人的匪气,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一双眼睛看着人时,分明没什么动静,却就是被穿透于无形。 可高中时候的孟聿峥,走哪儿便是一群人的吆喝打闹,前呼后拥勾肩搭背,生命力旺盛得如疯狂侵略的野草。 兴许是她整个高中时代都过得太过压抑,原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着二姨的苛责,所以那个时候,一切朝气蓬勃的事物便对她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记得高一那年的中秋,因为不愿意回家面对二姨,还有二姨一家的其乐融融,便选择一个人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学习。 从自习室走出来时已经很晚,她低着头走路,看见手机上一个问候消息也没有,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扰,将手机放进了口袋。 就是那时,她听见身边有路过的同学打电话和家人打电话惊叹,说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 说像一只莲蓉月饼,像天空挂了个夜灯。 她顺势抬头看了一眼,清风微徐,月上枝头,蒙着一层雾,笼罩得地上人几许朦胧。 她莫名停下脚步,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原地,仰着脖子看了许久。 她觉得像孟聿峥。 那个高二六班的京城来的尖子生。 他像远在天边的月亮。 看得着,却近不了。 几乎是一进校,这个名字便一直围绕在她耳边。 望城一中教学进度快,学业也繁重,学生想取得更好的成绩便需要在课后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巩固练习,可那人,竟然可以悠闲到上课研究程序设计,课余就泡篮球场,要不是班主任特意去抓人,恐怕连课上都不一定能见着人。 据说是在搞奥赛,连教练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而他们苦兮兮学的东西,人家在十二岁那年便全学完了。 身边人都说他这种人,家里迟早会送出国深造,人家来这地方,说是学习,其实是少爷历练体会生活来了。 归要听着那些事,想着自己一回家就能听见的冷言冷语,只觉得与自己遥远。 事情遥远,人也遥远。 远得像彼此不属于一个世界。 她想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若没有二姨催促的短信发来,她怕是还停在那里,回忆那位孟聿峥同学的精彩事迹。 二姨住宅不隔音,一家人到了睡觉的点发现她还迟迟不回家,担心她动静太大会吵醒他们,这才来电叫她赶紧回家。 电话里不耐的声音犹在耳侧,所以她只停留片刻,便匆匆起身离开。 哒、哒、哒…… 皮靴声持续回响。 四周寒风乍起,凉意更甚。 归要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手随意插在衣服口袋,鬓边的碎发因为走动而微浮。 她在某一刻停步,思绪也随之停滞。 转头看向天际。 回廊外,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鹅毛小雪,红色灯笼缀雪红,几片雪花被吹进廊内来,轻轻落在她脚边,然后融化。 抬手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也该回到桌上。 谁知刚往里走几步,便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爽朗的笑声。 “孟总,别来无恙啊……” 归远山? 她微怔,又往前走了几步。 视野开阔,她看清远处有三人。 归远山正对着一位中年男人低头说话,话里话间都带着奉迎。 中年男人看着与归远山同岁,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与归远山点头交谈之间,处处透着名利场上位者的纳定沉稳。 男人旁边站着个年轻男生,个子很高,眉眼没入柱后暗处,只看得清一件黑色冲锋衣,嘴唇紧抿,周身冷淡,没骨头似地倚在旁边的红柱上单手玩着手机,一副对面前二人的谈话提不起兴趣的样。 身影有些熟悉,归要僵在那里,多看了几眼。 男生的动作不算很上心,时不时往上划一两下,鲜少停下来敲敲打打。肩头落了几瓣雪白,揣着裤袋站在那里,沉淀一身经世从容。 她慢慢睁开眼,几乎已经料到大半。 然而一道贱嗖嗖的声音这时在她耳边蓦然响起—— “你喜欢他啊?” 归要惊吓,猛一个回头,看见归祺的帅脸直逼自己。 心中下意识发虚,仿佛被人窥探到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 她往后移了一寸,拉开彼此距离:“没有。” 归祺嘁笑,才不信她的鬼话,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从她强装镇定的表情里察觉出答案,心中豁然明了,啧了一声:“你早说啊。” 话落抬腿就往孟聿峥的方向走。 归要反应快,急忙揪住他:“去哪儿?” “帮你要微信呐,”男孩表情又拽又臭屁,眉毛一挑,语气十分欠扁,“别说哥哥不爱你。” 说完,不顾她手忙脚乱的死命阻拦,归祺抬起手,转头就冲着那边高声叫道: “爸!” 刚叫出声,归远山与中年男人便抬头看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视线。 直接、精准地定在了她的身上。 第 4 章 归要与她这位弟弟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好。 只是归祺小小年纪就是个人精,自来熟,跟谁都能处好关系,哪怕是她这个刻意保持冷淡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可有的时候她宁可他别那么撒欢热切。 归祺朝那边打了个招呼就撒丫子地冲了上去。 归要落在后面,没反应过来,目光越过归祺,与柱后男生的视线隔空相撞。 她眉心一跳。 男生却眸色波澜不惊,一秒交汇后,轻飘飘地别开眼。 仿佛无关紧要,置身事外。 归要被对方这样冷淡的态度噎住。 正想着要踏出去,结果临门一脚,忽然怂了。 还是归祺见人半天没跟上,又掉头回去把人抓过来。 雪絮纷纷,天地宁静得只剩风雪声。 归祺嘴里一直碎碎个不停,到了人面前又是问好,又是主动挑话题,十五岁的少年正值无拘无束张扬时,加之笑容喜庆,氛围在那一瞬变得活跃热烈。 归祺话语间无意带出归要也是京大的,正准备离去的孟南君停下,这才被带着多聊了两句。 这场面对从小跟着归远山混酒局的归祺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反观归要,安静得不像话,伴着廊外风雪,大衣微微开敞扬起,沉默伫立如一棵松柏。 刚刚被归祺挟带着相互介绍招呼,一路叫人叫到孟聿峥那里,她根本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只壮起胆子,盯着他的下颚,说了声你好。 对方回应归祺,却不回她。 她怪异,忍不住抬眼观察,却发现对方早已收起手机,正抱着手臂侧倚在柱子上,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明明就等着她给他打招呼呢。 男生的眼睛漆黑深邃,看得她登时心慌起来,睫毛一颤,下意识便要去躲开他的视线。 谁知道归祺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赶着那股热乎劲儿就冲着孟聿峥缠了过去,套路也老得要命:“啊,难怪我看哥哥眼熟得很呐,原来哥哥也是京大的?” 说完扭头冲她叫唤:“姐——” 归要突然被迫加入话题,懵了一下,迷茫看过去。 归祺冲她挤眉弄眼:“你见没见过这个哥哥?” 归要张张嘴,顶着孟聿峥探过来的目光,不敢回视,一时怔在那里。 说见过吗? 那一定是说来话长,可说得多了难免冗杂琐碎,听得人也矫情。 可没见过吗? 让她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实在是张不开那个口说谎。 气氛诡异地僵持几秒。 还是归远山唯恐归祺惹什么乱子,赶紧打了个圆场,说孟公子自小皇城根下长大的,你今年才来京城,能跟你眼熟个啥? 闻言归要松了口气。 归远山都这么开口了,那这个问题肯定是能插科打诨过去的。 可归祺就是归祺,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才不管归远山这番有意无意的阻拦,笑了笑,说:“那就怪了,姐姐好像也认得这个哥哥,是吧?” 话题重心就这么再次向她抛过来。 那颗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一次被高高吊起。 归要提了一口气,眉心开始突突直跳。 这一次只能被迫地、硬着头皮对上孟聿峥的眼。 对方眼底的浅笑开始蕴上了一丝坏,坦坦荡荡的,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从未与他有过这样密切的交流。 她自乱了阵脚,虽表面太平却还是与他错开眼,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孟学长大名鼎鼎,咱们京大几乎都知道他的。” 刚说完,就听见男生低嗤一声。 这一声弄得归要心里没了底,无措感霎时漾开。 耳畔传来孟南君和归远山的交谈,言辞间孟南君已经有了想离开的趋势。余光里,她看见男生也身形微动,站直了身,双手任意揣进兜里。 方才倚靠尚且就高挑修长的人,一起身,威迫感也随即迎面而来。 “孟总。” 孟聿峥终于闲闲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您秘书正找您呢。” 说着,眼神眺至某个方向。 那里站着一位下属模样的男人,手腕间勾着一件大衣,安安静静地站在路口。 孟南君这才顺势而下,与他们彻底作别。 归远山这趟本就旨在能留个印象,这会儿目的达到,等到孟氏父子走后,神清气爽地搭着儿子的肩说话。 归祺却有些泄气,口里嚷嚷着:“走太快了,我还没留他微信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远。 归要落在后面,离开那块廊道时,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向刚刚他身影消失的地方。 寂寥清寒,只剩风雪。 -- 那晚归要拒绝了归远山让她留宿家中的请求。 唐珂无动于衷,没表态,拉开车门先归远山一步上了车。 隔着一扇车窗她都能想象唐珂礼貌却冷淡的神色,倘若她答应留下,唐珂一定不会说什么,甚至会周到地吩咐家中阿姨替她将房间收拾干净。 可大抵是因为两人不亲近,那个家她总觉得膈应。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推拒了她这位老父亲的祈愿。 从华府宴回校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归远山安排司机送她,走的时候归祺还不依不饶地扒着她的车窗,追问她孟聿峥是不是你们学校那个信安巨佬孟大神。 京大招生组年年都去归祺学校招人,听说计科院那边打的招牌就是孟聿峥,照片和履历“啪”一下往外一贴,金光灿灿的,谁来都得停下脚步观望两眼。 帅哥么,谁不喜欢? 更何况还是国家队的帅哥,男女通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说是。 “靠!”归祺怪叫起来:“姐!我要这个姐夫!我要我要!” 归要:“……” 这压根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事情。 她不搭理他,直到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微信上尚且还有归祺的狂轰滥炸。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怕打扰冉冉她们休息,她开门的声音尽量小而轻。 结果等到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后,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接着突然发出一阵爆笑,其中还夹杂着冉冉猖獗的笑闹。 归要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宿舍。 她们宿舍四个人,除了她和冉冉性格能处,平时那俩最不对付,可没想到这二位姑奶奶今儿竟然破天荒地聊起了天。 稀了奇了。 是冉冉先注意到她回来了。 冉冉歪着身子从床上探出一颗头:“要要回来了!正好,咱们聊八卦呢。” 果然八卦才是女生友谊最好的催化剂。 她走进去,一边脱外套,一边随口问道:“什么八卦?” “就是咱们学校那几个出了名儿的,”冉冉眼睛亮晶晶的,“要要你知道吗?那天樊小雨不是给孟聿峥表白了么?” 她手上动作一顿,因为疲惫而零散的注意力再次高度集中,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听说孟聿峥那帮兄弟现在全都开始改口叫她「嫂子」了。好家伙,你说他俩到时候别真成了……” “孟聿峥?” 床上的嘉林忽然惊起,猛地一把掀开帘子:“宏基班那个孟聿峥么?!” “嗯。” “绝了,”嘉林说,“我发小跟他一个宿舍,这人贼牛逼,去年参加信安国际赛拿了金牌第一名回来,说人上赛场前就放了狠话——「老子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当时带队的老师还觉得这厮忒狂了点,结果人家上去就带着团队一顿乱杀,八个小时啊,最后直接杀得国外那帮牛逼大学的人原地懵逼……这丫是真猛,但也是真他妈为国长脸!” 攻防战被玩成孙子兵法,三百六十计,计计都是你峥爷的套路。 只是京大人才遍地,这种事儿可听得太多了。孟聿峥这种气焰嚣张却还没被揍成小饼干的,只能说明这人私底下是真会处事。 蛋蛋听到这里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我高中那会儿年级上也有个这么一个人,那学长和孟聿峥很像,贼拉优秀,人也巨帅,我以前还亲手给他折了千纸鹤,满满一大罐,也有999只呢,可惜后来出国了,人家也不喜欢我。” 说完转头,面向她们:“唉,你们高中有喜欢的人吗?” 冉冉不理解,耸肩,表示你姑奶奶从来都只有被人暗恋的份儿。 嘉林满脸苦恼:“我整个高中都被我那发小监控着呢,一有风吹草动我爸妈当天晚上一准知道,还敢搞小动作暗恋……” 蛋蛋就不爱看嘉林那副千金的扭捏劲儿,当着她的面儿翻了个白眼,又问道:“那要要呢?要要有喜欢的人吗?” 归要默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关了灯,在黑暗里慢慢摸索着爬上了床。 床帐被放下,遮住了窗外最后一丝路边光。 她躺在那里想了又想,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件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做过什么事。 仔细想想,好像是没有的。 她十八岁之前的生活有太多压抑沉重的东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孟聿峥这样惊人的资质,在学习这条路上,她是绝对的刻苦努力型选手,现实也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 所以因为忙着学习,她没有时间折千纸鹤,没有手写过一封情书,更没有疯狂地为他做过哪怕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是如今想想才觉得遗憾,但那时候却出奇地固执,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意义,与其将时间浪费去做一件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事情,倒不如多刷几道题,也许还能拉近自己与他的距离。 当时那么想,也的确那么做了。 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譬如独自一人跑去看他的篮球赛,譬如在早间操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即便十次有八次都见不着。 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忙碌的课程之余,听他人说起孟聿峥的那些事情而故作无事无谓。 归要记得那时身边有好几个女孩儿都喜欢孟聿峥,几个人有事没事就爱聚在一堆议论他,她坐在旁边,支着一根圆珠笔,面前是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心思却早已经跟着她们游离。 她们说孟聿峥不是本地人,是京城来的。 她们私底下调侃他叫他“京爷”。 她们也说这样的人,家里迟早得把他送出国,恐怕高三就见不着他了。 她们还说上次看见孟聿峥值日,黄岚岚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问他喝不喝水累不累,孟聿峥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抱着扫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说小爷我就是水做的,喝不了。 满嘴跑火车,没个正经。 她们都觉得孟聿峥骨子里有股坏劲儿,身边绕着的男男女女又多又复杂,谁以后做他女朋友,准儿驾驭不住他。 当时他们那群男孩子特爱围在一堆打闹,三两个并排而行能堵得走廊过不了人。孟聿峥的名字时不时会从男生群里面蹦出来,一会儿“峥哥哥”,一会儿“峥大爷”,偶尔还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哄笑,不用看就知道又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浑话。 孟聿峥脑子转得快,什么话茬都接得住,学校的男生都挺乐意跟他相处,哪怕是没交集的,提起他也能跟着乐几句。 就连隔壁班最严肃古板的数学老师见到他,也会笑眯眯地招呼,说这不是给咱们长脸的孟大状元么? 孟大状元。 他当年没参加高考,但大伙儿都这么调侃他。 那时候孟聿峥全国信奥赛拿了金奖,已经确认被保送京大,这事儿在望城一中这种三五年难出一次市高考状元的二线城市重点高中里,绝对算得上轰动性大新闻。 而望城一中能出这么一号人物,至少未来五年都能成为校方的谈资与招牌。 这事儿后来在整个望城的学校都传遍了。 恐怕连孟聿峥本人都不知道,他直到现在也是望城一中的传说。 所以算算,从那年夏树苍翠,到如今,她已经无声无息,无痕无迹,喜欢了孟聿峥三年。 可惜这样耀眼的人身边从来不缺姑娘,那时一中的表白墙大把前赴后继的女孩儿,就是到了京大也没怎么改变过。 孟聿峥这个名字刻在许多女孩子的青春。 而她只是不够显眼的其中之一。 所以她没办法证明。 她只是一个始终站在原地无所作为,甚至都算不上合格的仰慕者。 空荡与虚无侵占了她所有意识,眼里的光随着黑夜一并暗了下去。 没有决定意义的纪念瞬间,说了也显得不值一提。 所以到了末,她还是选择否认:“你们不知道,从我们望城考进京大很难的,平时都忙着学习了,哪儿还有时间喜欢别人?” “也是,”冉冉翻身,打了个哈欠,“咱们家归要要又漂亮又有气质,肯定都是被男生暗恋的。” 她盯着床篷顶,渐渐入了神。 也没听清冉冉她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大家笑了有一会儿,困意来袭,声势便慢慢弱下来。 那晚归要想着华府宴那场清寒冬雪,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次日没课,她和冉冉两人很有默契地没起早,睡到临近晌午的时间,才慢吞吞地走到私房菜馆吃饭。 周末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归要随意挑了个靠窗的空处坐下等餐,冉冉在外面买热饮,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奶茶,神情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要要你看,那是不是樊小雨和孟聿峥?” 归要刹那间心漏了一拍,顺着冉冉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对面餐厅外的座椅上有个身穿玫红色短裙的艳丽姑娘。 这么冷的天儿,樊小雨就披了件大衣外套,光着两条大白腿,半具身子都斜倚在桌沿,掌心托着下颚,冲对面的男生笑得像朵花。 人类肢体语言能陈述很多事实。 比如人的姿势在放松时会跟随意识倾向于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向。 而樊小雨此刻这种往前倾身的姿态,是以肉眼可见地在表达对孟聿峥的喜爱。 “樊小雨穿这么漂亮,俩人约会呢?”冉冉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扔在群里,“好事将成啊这是,姐姐我也算这桩风月的见证人了。” 归要不语,怔怔地看着那两人。 男生低头玩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指尖夹着一根烟,没抽,任由烟灰散落在地。 对面的姑娘不知说起什么,眼里星星闪闪的全是温柔笑意,面颊如同芙蓉花,偏说话的时候眼里还带着钩子,模样妩媚。 可饶是如此,孟聿峥却依然稳坐如山,身子后仰,长腿往桌底横栏一蹬,整个人放浪恣意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掸掸烟灰后,又送到嘴边抽上一口,然后吊儿郎当地叼住。 他抽烟的时候眼里没什么情绪,白雾如烟,袅袅几缕升腾而起,不知道在手机上看见了什么内容,咬着烟头,勾着唇角笑。 那样子,真就像高中时候那几个女生说的那样——骨子里透着正儿八经的坏。 “跟孟聿峥这种男生谈恋爱,肯定很疯狂很刺激,”冉冉打量着孟聿峥那诱人身段,满脑子都没装什么好东西,凑过来,暗声道:“他看着就很行。” 归要还没回过神,茫然道:“啊?” “啧,就是在床上把我俩干趴下了还绰绰有余的那种。” 姑奶奶! 归要大惊,急吼吼捂住冉冉的嘴生怕她再口出狂言。 “你太大声儿了!”她咬牙。 “他听不见。” 话虽如此,她还是做贼心虚地瞄了一眼那边。 樊小雨这会儿正小嘴一撅,冲着对面的男生撒娇,娇滴滴的,特惹人怜。底下也没闲着,故意伸长了小腿,白色小皮靴俏皮地暗示性地磕蹭着男生搭在桌底的腿。 归要亲眼看见,孟聿峥那么个随性的人,那一下愣是给逼得双腿一收,换了个稍显端正的坐姿。 而他这一次也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对面的姑娘,下颚略抬,眼皮微敛,目光下视。 这是一个略显敌意的姿态。 眉宇之间隐藏的情绪也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他动怒了。 可樊小雨才不怕,有恃无恐挑衅一般地冲着他嫣然一笑,轻启樱唇,对孟聿峥说了句话。 像只妖精。 孟聿峥无波无澜紧盯着对方,夹着烟的手撑在桌沿,腮边发紧,是正咬着牙忍耐,不知樊小雨说的什么,到最后,竟慢慢笑了。 可惜眼里没温度,于是显得笑容几许蔑然。 这一切归要尽收眼底。 二人的这一番短短的对峙较量,她能清楚感觉到,他们彼此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这种事,旁观者最清。 握着汤匙的手慢慢收紧,有那么一刻,她竟然开始佩服起樊小雨的勇气。 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归要常常坠入那样一个情绪怪圈,总是一面后退,又一面嫉妒那些冲锋在前的勇士。 矛与盾你死我活,因与果相爱相杀,人性就是催化一切的最大恶果。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内心那些溢出来的肮脏的小心思,正打算收回眼不再窥视时,那边的人却又有了动静。 是孟聿峥懒得计较,嗤笑一声,将烟重新咬回嘴里,目光要落不落的,朝她这边瞥来。 不偏不倚,正好和她轻碰而过,又冷淡错开。 仿佛无意瞧来,又毫不上心地离去。 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一眼,却完全足以在归要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而孟聿峥却在转过去后,愣了一瞬,接着像是突然回过神,偏了头,再次直直向她扫视而来。 第 5 章 最近宿舍里那帮孙子闲得蛋疼。 见色眼开,被樊小雨买通,打了一通电话说是叫他吃饭,孟聿峥不知情,结果到了地方人没见着,倒是看见樊小雨施施然地举手冲他say hi。 那张志在必得的笑脸明晃晃的不加掩饰,孟聿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一群王八蛋。 孟聿峥是忍着一口气才没直接拂了姑娘的面子,可也没准备就范,打算就一根烟的功夫,抽完就尥蹶子走人。 谁知道半根烟还没抽到,桌底下就悄无声息地伸来一只脚,像猫儿似的轻蹭撩拨。 他是真没忍住,一股烦躁登时就冲了上来。 樊小雨见机行事,在他发作前扬起笑,模样无辜可怜得很:“对不起嘛,我想换个方向坐,又不是故意的,你不会这么小气的对不对?” 胡搅蛮缠,倒弄成是他的不是。 樊小雨不了解,孟聿峥是个不发则已,一发必治人的脾气。 说简单点,就是从来不稀得与小事斤斤计较,但真惹急了脾气冲上来的时候可绝不惯着。 上次几个隔壁学院的男生碰巧凑到一个局,有几个男生开隔壁桌姑娘的荤段子玩笑,嬉皮笑脸没完没了,到最后都有点没边界了,他听得烦,跟这样的人也是真处不下去,当即直接站起来照着一脚就毫不留情地踹过去,踹得那厮人仰马翻哀嚎连天。 能动手绝不动嘴,费那时间折腾。 他这会儿是真懒得搭理樊小雨的说辞,转过头,眼神冷不防这么一晃,一位冰清玉粹的姑娘却突然闯进他的视野。 隔着一条道,孟聿峥瞧得清清楚楚。 姑娘今儿盘着丸子头,额前颊边碎发多,些许翘了个小弯弧,皮肤白得透光,眼睫浓密,卧蚕微起,缀得眼睛特好看。着了一身白色针织毛衣,什么点缀都没有,简简单单的,但就是看着—— 清纯而浓烈。 像沾了露水的西府海棠。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来了神。 对她的凝视也在那一瞬间变得野心勃勃。 也许是对方的行为太过坦率,坦率得叫人难顶,她拿着汤匙的手开始变得僵硬,在这样紧迫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遁形。 一根烟的时间甚至还没到。 孟聿峥的风度与耐心却已经耗尽。 心情总算稍缓,抬手慢条斯理地摁灭了烟,敲敲桌子,直接打断了对方再次发起的话题。 樊小雨的话被卡了一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起身,连个告别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孟聿峥走得很干脆。 干脆到人走后樊小雨在座位上呆滞了几秒,才猛地站起来跟上去。 娇嗔隐约传来:“孟聿峥,你让着点我怎么了嘛。” 归要其实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汤羹是什么味道。 冉冉在说宿舍里几个人下周想去校外浪一浪,她的余光却一直跟随他们直到消失不见。 后来那一周过得也没什么意思,过了周三课程便不再紧凑,周誉出差去了外地,不需要她帮忙,只偶尔下午值个班帮忙处理文件,其余空闲时她就呆在宿舍看一下午的《酒国》。 架上那排书已经有些发旧,唯有一本《酒国》还未被她造作,尚且还有七成新。 她看书有个习惯,同一本书看过一遍后会反复翻阅。 温故而知新。 这是母亲生前亲口对她说的话。 所以一本能被她搁置于顶的书,一定是被她反反复复品析过无数次。 后来这个习惯也完美延续在她的学业。 曾经读书备考的时候一套题能坚持反复刷五次甚至更多,同一知识的不同题型被她大面积搜索、汇总,夜以继日地练习、复盘、分析、总结,这个过程一坚持就是三年,练到最后,能将出题人背后的套路与逻辑摸得清清楚楚,许多考题几乎是一眼便能出核心答案。 一中在望城是出了名的文科优势学校,重文轻理,年年都是文科登峰,她考进一中时原就是因为擅长文科,是高一上学年中途突然听闻京大心理学最权威,且只招理科生,加之她的理科基础也不算太差,于是才临时决定要学理。 这个决定很艰难,走得也很艰难。 她想考京大,拼了命地也想考上京大。 所以那个时候恨不能把命交代在自习室,除了吃饭睡觉,生活里就只剩了学习。有段时间,谁都知道理科班有个叫归要的,比谁都拼命,每天学到凌晨一两点,考了第一名不满足,雄心勃勃疯了魔地想考京大。 只是在望城赤手空拳的就想考京大,简直痴人说梦。 说得残忍点,孟聿峥人家能创一中竞赛神话保送京大那是打小的基础,有资质也有人带路,更何况大少爷即便不去京大,也压根不缺好学校读,可她归要有什么? 几本草稿纸,几套练习题,不走竞赛和计划,还是个女娃,在一中的理科梯队想考京大,实在难如登天。 彼时流言蜚语漫天飞,难听的、委婉的、阴阳怪气的归要全听了个遍。 可后来谁都没想到,在孟聿峥被京大录取走后的第二年,归要竟然真的成为了那个打破望城一中纪录,继孟聿峥的辉煌之后,再次考取京大的理科生。 一举夺魁,攻下京大。 那是真从谷底单枪匹马地杀出来的。 录取消息传出来那天整个望城的学校再次沸腾震惊,而那一天她也终于可以彻底释放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思,提笔写下杨绛先生当年那句—— “我考清华,一为读书,二为钟书。” 笔迹潇洒纵横,挥斥方遒,至今都还留在一中校门外的荣誉榜上,仅次孟聿峥之后。 隐晦至极,旁人难以看懂。 但这却算是她难得的唯一一点关于孟聿峥的痕迹。 还是确定他不会再回望城后,才敢袒露的一点真心。 归要靠进椅子里,脑袋往后仰,目光是陷入沉思的涣散,手里捧着那本《酒国》,鼻尖无意识轻碰,纸墨香萦绕。 最近思绪总会不知不觉地转到他。 甚至某个角落莫名蠢蠢欲动,迸生出一点妄想。 天花板白花花的,看得人神思恍惚一下。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点进京大表白墙的某个页面。 经历这些天的舆论发酵,底下的评论区高喊着“嫂子”的人是一批又一批。 看得出,樊小雨在男生群里很受欢迎。 且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归要又翻到原来那个打赌楼,停下。 她瞅见那个发起者声称自己已经截了图,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正准备去删掉评论的她:“……” 无端有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 要完。 -- 那天晚上她被宿舍几个人拖着去了Spinage酒吧。 本意是不愿去,一方面怕周誉随时会召唤她,一方面的确觉得酒吧没什么好玩。 可她拗不过冉冉,一路折腾着被架到了酒吧门口。 酒吧嘈杂,歇斯底的重金属音响几乎贴着心跳狂烈律动。外头寒风凛冽,里头却分外火热,热得归要身上那件大衣显得多余,刚一进门便被冉冉嫌弃碍眼扒了下来。 除了她们宿舍,在场还有其他学校的男生,都是嘉林叫来的,说是里头有个她最近一直在追的学长,学长又叫了他那边几个兄弟,大家趁着休息也好一起出来玩玩。 酒场视线昏暗,看不清那群人的脸,但个个180往上,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是常年泡吧的老手。冉冉是个难驯的,就爱跟着男生较劲儿,这会儿勾着唇就跟对面一男生杠上了。 归要眼睁睁看着她问那个男生:“你多大?” 男生眉头一挑:“你问哪方面?” 冉冉反应也特快:“那就问下面。” 车速之迅猛,吓得归要拿着游戏牌的手猛抖了一下。 冉冉笑眯眯地凑近:“20?” “小一点。” “19.9?” 男生被逗笑:“再小一点点。” 冉冉哦了一声,笑得像只妖精,温声道:“19.99?” 一来一回打擂台似的,内容实在不堪入耳,归要听得臊,可周围男女却都开始笑起来。 这么一闹,此前原本都在遮掩试探,尚且保留一丝矜持的人,这一下便彻底解了束缚无所顾忌起来。 酒吧的很多游戏是为了造势造气氛以及亲密接触,出来玩么,冉冉和嘉林自当奉陪,就连最严谨的蛋蛋也从众地玩了两三把。可一桌子人里,只有归要在认认真真地研究游戏套路,思维敏捷清晰得要命,回回躺赢,十几个回合下来,愣是没让外人占着自己一点便宜。 眼瞅着对面那群男生里有一个慢慢变了脸色,唇周肌肉紧绷、唇线抿直、眼睛耷拉,并伴随粗重深呼吸——很典型的屡次失败后的泄气、不耐、懊恼的表情。 大概是没想过她能这么迅速就摸清游戏逻辑,挖好的坑就是不往下跳,换作谁都呕气心急。 归要敛眉,权当自己眼瞎没看见,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所有人都玩得最尽兴时。 归要手中的牌洗了三遍,正准备发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响在头顶:“顾嘉林。” 归要手中的动作顿住,周遭笑闹声有一瞬间停歇,众人纷纷循声看去。 而嘉林却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一个高瘦俊挺的男生站在他们卡座背后,深蓝色衬衫被酒吧动感灯光映得忽深忽浅,戴着眼镜,表面温和斯文,气场却凛冽得吓人。 嘉林直接脱口而出:“陈朔?!你怎么在这里?!” “替室友看个场子,”男生看着嘉林,像个大家长似的,冷声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嘉林的表情很精彩,要怂不怂地昂起头:“……来这儿能干嘛?玩呗。” “是么?”陈朔面无表情地抬手推了推眼镜,对着某个方向的卡座歪了歪头,“一起?” “那倒也不用……” 陈朔压根不听,抬起腕看着时间:“你只有一分钟。” “陈朔!” 嘉林蹭地一下站起来,气鼓鼓地嗔怪着对面的男生,一双灵慧的眼眸子全是娇滴滴的怒气,对陈朔说话时也带着一股子撒娇味儿:“我就想自己一个人玩,我成年了!” 陈朔却压根不吃这套,双手插兜,是不容反抗的姿态。 嘉林也不肯服输,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强横,一个倔强,谁也不让谁,看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冉冉这时悄悄凑到她旁边,低语:“这就是她那宏基班的发小啊?好小子,挺帅啊。” 归要无意识玩着卡牌,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巡梭。 二十不到的年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虽在微表情的造诣上道行尚浅,但架不住这二人实在明显。 估计是玩不了了。 她放下了卡牌。 这时有熟人过来打招呼,拍了拍他的肩,问他:“朔哥,今儿怎么有空来?” 陈朔只微微颔首,目光依然不离面前那个小姑娘。 那人走之前还一个劲儿地回头张望。 嘉林瞪着陈朔。 陈朔没发话,可嘉林最了解他。 这人从小到大都是牛脾气,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儿,那是半分不肯退让,更何况她背着他来这种地方胡闹。 终于,嘉林眼眸子微晃,败下阵来。 瞧着就是一副要屈从跟随的架势。 嘉林不服气,还想替自己争辩几句,下一秒就被陈朔掐着后颈揽进了怀中,强制地将人带离了这片。 冉冉看傻了眼,赶紧跟上去。 陈朔要把人半道掳走,自然也懂得要安抚其他人的道理。 嘉林的学长后续被服务生通知今晚免单以示歉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家伙把人姑娘截走的时候可是半分歉意都没有。 气焰嚣张,仿佛正主儿驾临。 而归要的心脏却在脚步迈动的那一刻开始升腾起无限复杂的情绪。 期冀、惶恐,还有紧张。 她记得嘉林的这位发小与孟聿峥一个宿舍,哪怕今天来的不一定是他们宿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事实上,落座后半个小时也没见着人。 嘉林与陈朔的舍友都认识,这边儿玩得没那么大,紧着几个陌生的朋友相互介绍后,归要便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冷眼看着冉冉再次嗨遍全场。 时间指向凌晨两点,手机没有周誉的消息。 这个点没有消息说明今天不会再有任何事情。 她关上手机。 偏偏那时,这七八个男生中,有个叫张铭阳的终于等不及了,突然高喊了一句:“峥哥呢?峥哥哪儿去了?” “半天没见着人了都,嘛呢,兄弟几个都等着他呢。” 张铭阳说完踢了踢旁边的人:“航子,你打个电话问问?” 被叫的男生特不爽:“你丫自己没手机?” “我特么手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你赶紧的。” 李峻航贼拉磨蹭地掏出手机,拨出号码,一分钟后又挂断,开始传达讯息:“他不知道上哪儿陪人埋猫猫呢。” 张铭阳抽着烟的手一顿:“……埋什么玩意儿?” “埋猫猫,他自己这么说的。” 也不怪张铭阳反应不过来。 “猫猫”这么可爱的叠词绝对不可能是孟聿峥本人的说话风格,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口吻。 孟聿峥模仿,是在故意逗宠揶揄人家。 ——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使过坏。 手中的酒杯被她不自觉地攥紧。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有妄想和期待,可谁都知道人之常情难自已的道理。 这种事就是,很难的。 果然张铭阳这边的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继续扒了一口烟:“峥哥谈恋爱了?啥时候的事儿?” 李峻航张口,正要说话,声音却被舞池骤起的男女兴奋的尖叫声淹没,等这一阵过去后,张铭阳却一脸兴奋,说峥哥挺宠那祖宗啊。 归要终于放下酒杯,审视自己这种等着盼着的行为,着实有点可笑。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着冉冉轻声说道。 洗手间的位置在后门出口的方向,归要却直接略过洗手间门口,出了酒吧。 在里面闷了一晚上,到了外面才知道今晚飘了小雪,零零散散的雪沫子飞舞在半空,被昏黄路灯照得盈盈闪闪。 后门外通小巷,没什么人来往,往前是黑漆漆的路口没有尽头,她就算是想透气流连只怕也不敢走太远。 雪渐渐大了,她寻了一旁的屋檐站定,盯着对面墙壁某处光亮中的雨花石发呆。 冉冉她们今夜会闹到凌晨四点,这几人本就是熬夜冠军,她自然比不得,所以她犹豫着要不去附近开个房先睡一觉,毕竟这会儿松弛安静下来,才发现眼睛有点撑不住了。 她心不在焉的,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脚步声就是从那个时候响起来的。 远远传来,沉缓有力,一声又一声,伴着雪地咯吱脆响,彻底扰乱她独自一人的世界。 有人靠近,她下意识看过去,呼吸蓦然一滞。 清冷夜色之中,她看见男生在她十步之外,顶着风雪缓缓踱步而来,也许是身形与气场过于独特强烈,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孟聿峥。 依然是上次那副模样轮廓,只是额前头发微微散落一两根,衣领微敞,露出里头搭着的黑色圆领T恤,领不高,脖颈动脉青筋若隐若现。 他的身影衬着漫天静悄的雪夜,气势没了往日的嚣张,却多了几分要人命的蛊惑性感。 他缓缓走近后,归要才看清原来这人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没点燃,就这么虚虚地咬着,看着不大正经。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意味十分明显。 此时此刻,他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怔然,却见他唇角抬着笑,两手微摊——上头有少许湿泥土污渍。 因着唇间有烟,与她说话时的低磁嗓音略有含糊—— “手上脏,劳驾替我点支烟?” 他一副求人办事的诚恳,可她最是清楚这人难得会有正经时刻,以至于这番客客气气的话里,归要怎么听,都觉得染了丝调/笑。 她望着他,克制几欲蹦出胸腔的心跳,好半天才缓缓翕动嘴唇,道:“怎么帮?” “打火机在右边口袋里,麻烦。” 归要愣住,大脑早已经一片混乱。 要……手伸进他裤兜里拿火机么? 她迟疑地伸手过去,即将靠近他腿侧时,却忽然听见他低低一声哼笑,有点赖。 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撞进男生满是谑意的眼里。 “占谁便宜呢?”孟聿峥轻声侃她,接着悠悠侧身,“在外套口袋里。” 轰—— 归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世界顿然坍塌。 耳根子一寸寸烧红,身体都开始烫热起来。她压根不敢抬头去看他,只祈祷夜色可以蔽目,他看不见她绯红的耳垂。 慌里慌张地在他外套兜底探寻到了那个硬壳物什,上面还沾染着他的体温,拿在手里与她交换着暧昧的温感,她逼迫自己莫要再多想。 咔哒。 她点了火,燃起一豆火苗,划破漆漆黑夜。 怕自己忽重忽轻的紊乱呼吸熄了火苗,她屏息凝神,不敢太大出气。 孟聿峥扫眼过去,只看见姑娘那双捻着烟的手修长又白皙,赏心悦目得很。 适合干点混账的坏事。 归要伸臂过去,男生的气息却陡然靠了过来。 周遭漆黑,黄色火苗映照出彼此。 明明灭灭之间,一张精致得几近完美的英挺眉眼乍然贴近,微微偏过头去,少了些许迎面正对的逼迫感。 孟聿峥是偏攻击性的正统长相,五官端正,英朗硬气,她从前就觉他的那双眼睛生得极其好看,上眼睑弧度弯曲似月,畅顺沿至眼尾,若是看人时,总觉得深邃多情。 她终于忍不住,轻息微吐,这一松弛,手也开始微微发颤,火苗跟着微微晃动起来,她伸手想去护,却引得他抬眸看过来。 两个人离得近,那张脸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般,随着孟聿峥抬头而一帧一帧地、清晰地出现在光里。 她抬眸,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漆黑深邃的眼眸几乎与寂寂黑融为一体。 心脏骤停一瞬。 她指尖一颤,松开了打火机。 唯一的光亮猝然消失,世界再次恢复黑暗宁静。 仿佛雪夜高原那把驱逐野兽的火焰熄灭,彻底归于混沌的那一秒,人类失去唯一可依靠的光源,野兽却觉醒—— 向猎物伸出危险的爪牙。 第 6 章 她鲜少与他有过距离这么近的时刻。 从前总是隔着老远的学生人海张望搜寻他的身影,抑或是某次走廊间他捧着一颗球从她背后匆匆经过,风里带过他衣衫上冷松的淡香,绕在鼻尖,清爽、律动。 他从来都是她追寻的一掠而过的风景,放在心里远远的,似乎怎么也追不着。 也许他听说过“归要”这个名字,也许他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后来她又觉得,那样浅的印象,他又在那样一个花团锦簇的生活里,时间长了,也许很快便忘记。 这是她设想过的最幸运的可能。 所以他也许会在未来某一天见到她后不咸不淡地点个头就当打过招呼,然后转过头,该做什么做什么。 点头之交,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 总之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沉沉夜色,情绪潜伏,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侵略,逼得人窒息,直想后退逃离。 只是这样的感觉如今非但没让她害怕,反倒让她想起——其实两人有过比这距离更近的亲密时刻。 她记得那样清楚。 那年是她高一。 那时候的一中为了鼓励优等生的学习积极性,会公布每个年级文理科前五十名的名单,就贴在教学楼大厅,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看得见。 孟聿峥出名,每回榜单一出来,名字前都能围着一群女生惊羡他那一排稳定发挥的漂亮成绩。 而她却并不是一开头便如此传神。 最初刚转到理科时,她学得磕磕跘跘,老师讲得云里雾里,题做得一塌糊涂,应用更是成大问题。成绩始终在年级百八十左右徘徊,上不去就算了,还大有岌岌可危往下掉的架势。 现在回头想想,那个时候是真难啊。 连老师都暗示她,说学理科得开窍,不管学什么都得开窍。若是选科前开不了这个窍,及时掉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像她这种临时掉头了还往火坑里跳的,后头大都栽了,还栽得挺狠挺可惜。 而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将她从火坑里捞上来的人,竟然会是孟聿峥。 当时班里人突然在疯传一本笔记,全在借来借去,猴急得不行。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孟聿峥的亲手笔。 好像听说是班里一篮球队的同学从孟聿峥那儿顺来的,厚厚一大本,全是各种题型的解题思路。 有人掂量过那本笔记的重量。 娘唉,还挺重。 有一本牛津词典那么重! 就说没有一个牛逼的大神是成天无所事事。说什么靠天赋吃饭,简直放屁!瞧人家这笔记密密麻麻工整详细的,含金量程度堪称高中数理化百科全书——果然年级第一的潇洒逍遥全是装出来的,人背地里那可是卯足了劲儿地学啊! 后来又听说笔记要还回去,于是她就悄悄借来复印了一份。 和班里人说的一样,他的每一处笔记和知识点都记载得无比详细清楚,上百页的笔记,几欲涵盖整个高中三年的关键知识。思路剑走偏锋,思维也与普通人不大相同,她每晚回了家都要琢磨大半夜,一面埋头苦干,一面感慨孟聿峥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之大。 说得狠点,有的人就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能成样子,而有的人就是哼哧哼哧埋头学一辈子,也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 尖子里的尖子。 孟聿峥是那个运筹帷幄拔得头筹的人,而她是那堆苦苦挣扎着想往上冒的普通学子之一。 好像对于考进京大的渺茫与高不可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萌发的。 有些事实真的很令人难堪。 譬如其实对于当时的她而言,京大的门槛的确很高,她根本不足以具备这样的资质。只是庆幸的是当时一门心思扎在对进步的渴望里,没得闲功夫去想那些久远而难料的事情,是等后来反应过来了,才发觉自己已经埋头走了很远很远。 那时候,她总捧着那本笔记夜以继日地钻研,学习任务重没时间吃饭,二姨也不愿给她花钱补身体,以至于有段时间那张小脸憔悴得不行,还是班主任看不下去,把她带到了教师食堂加了餐,又拜托师母为她炖了补汤,严肃地警告她再忙也不能苛待自己的身体。 她这才乖乖答应。 然后一点点弥补,一点点进步,一点点开窍。 而所有的积累都将迎来爆发。 第三学期的期中考试是她一切转折的开始。 似乎也就是从那一场考试后,她背后从此如同有一双推手,成绩步步高涨,最后常年稳居第一。也就是那时,她终于可以放肆地朝着自己的目标与理想一寸一寸地坚定靠近。 那一场期中考试整场下来都特别顺,考完她就有预感,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一听说出了成绩,马不停蹄地就跑去看结果—— 年级十八! 从八十多名攀爬至四十,又直接跳层一跃而上。 那是她最好的一次成绩。 她喜出望外,反复看着自己的名字,生怕是自己错觉。 她着急,跑得快,去的时候刚下课人不多,可下课时间逐渐长了,看热闹的学生就都慢慢聚了过来。 有几个高个子男生也跟着人群挤了过来,闹哄哄的,笑说着刚刚某某某被老师罚站走道被自己女神撞见的事情,丫真丢人,可这回成绩又掉年级尾巴了,更丢人。 归要没在意,是听见其中有人高喊了一声:“峥哥,又是第一吧?” 她听见这个名字,顿住,正欲转头,一道低磁的声音却忽然在她头顶上方响起:“那用说,你爷爷我什么时候不是第一名?” 是那一口熟悉的京腔,带着点生来的傲与懒,听上去拽得二五八万。 心跳登时就加速起来。 她反应很快,原本准备离开的脚停在那里,指尖一瞬之间也很自然地开始缓缓向下滑,假模假样地上演替他人寻成绩的把戏。 五十个名字不算很多,她划得很慢很慢。 “我呢我呢?峥哥,帮我看看,我这次进前三十了么……” 孟聿峥敷衍地应了一声,身形一晃,气息便铺天盖地地朝她这边靠过来。 人很多,他挤过来的时候甚至磕碰到她的后背。 男生气息完全贴近,整个后背热烘烘的。 她僵住。 接着,见他猝然伸出手,修长指尖点在她眼前的第二十八名的位置,而他全然不知——此刻男生结实的身体与臂弯几乎拢住她娇小的身躯,微微蜷缩,正以略不自然的姿态被他围在怀里。 旁边有人挤了过来,她被蹭着更往他怀里钻了钻。 她鼻翼间那一刹沾满了少年身上淡淡的冷松香。 这股味道不像是香水,像衣物熏香。很好闻,只是不断刺激着她的嗅觉,仿佛周身都染了他的味道。 “这儿呢,二十。” 他的吐息微拂过头顶碎发,激起一阵异样。 近到已经越界的程度,她彻底慌了神,触电一般收回手,低头转过身,在她成绩终于开始拔地而起的那一天的最后,落荒而逃。 后来她总会忍不住想起那天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就连二人靠近后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反复重演。 孟聿峥。 她在心里反复书写这三个字。 像是深渊里源源不断的力量,也像是游乐园里飘着的彩色泡泡。 那段时间就连二姨的阴阳怪气都没怎么听进耳里,二姨夫工作忙,倒是表哥,在她某次走神时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厚着脸皮过来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被连番质问,难得满脸通红,手上假正经地写着题,梗着脖子,死活不回表哥。 表哥看破一切,笑嘻嘻地说哪天专门去学校堵她,总能见着那小子。 可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着的,高一高二在不同楼栋,她平时三点一线只顾学习,与他的行动轨迹完全不相交,有时户外活动幸运点能远远看见一道背影,但大多数时候连个后脑勺都见不着。 少有的几次正面还是在教学楼的走廊。 那次她抱着刚测评完的物理试卷,低头翻着自己的试卷,太过专心,没注意对面有个高个子男生迎面走过来,一头撞上去,试卷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她是真撞疼了,轻咛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 马上要上课,也来不及多想,她只能皱着眉道了歉,赶紧蹲下身去捡试卷。 被撞的男生一声不吭,也没走,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又缓缓蹲下来,伸手,不紧不慢地将落在他鞋边的试卷一一捡起来。 她是先瞥见那双运动鞋。 熟悉的lg,是某家潮牌服饰的全球限量款。她记得孟聿峥经常穿,他好像挺喜欢这家的东西。 一沓试卷无声无息递了过来。 她视线微抬。 看清对方的脸后,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男生单手搭在膝盖,与她堪堪相视,情绪淡淡的瞳孔里透出很平静的陌生——他不认识她。 即使手上拿着的试卷第一张正好名为“归要”。 叮—— 上课铃响。 她接过试卷,轻而快地道了一声谢,抱着试卷与他匆匆擦肩而过。 少年礼仪家教极好,对谁都客气,也对谁都漫不经心。 以前就听说过有其他学校的女生来打听他,碰上一个热情大胆的,直接组了个局把人约出去,当天夜色靡靡,姑娘热裤吊带火辣辣的勾人,对他说不交往睡上一觉也行。 孟聿峥兴致缺缺,连正眼都没给过一个,是硬生生等到那晚散了局,门一关,把那个牵线搭桥的人往死里揍了一顿。后来隔段了时间女生不死心再来,却发现孟聿峥压根没把人放心上,早不记得这位妹妹是何方人士了。 那时如此,更不用提如今这个几面之缘的她。 毕竟她实在算不上是个叫人一眼就印象深刻的姑娘,性格也不如归祺八面玲珑讨人喜欢。 冉冉说她是天生学心理学的料。 她性子有点清冷,清冷里透着点儿稳,看着挺有距离感,可与人笑闹起来的时候偏又明艳温和,这又恰好能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心理学人多数都讲究待人春风和煦,在群体里既不能太没存在感,又不能太过喧宾夺主,冉冉性子骄,把握不来这样的分寸,可她却生来就是这样,恰到好处,早悟中庸。 冉冉那张巧嘴向来是能把人夸得天花乱坠,饶冉冉怎么夸赞,她固执地认为这只是一种没特色的自圆其说。 于是这时候冉冉又会开始夸她自谦守己。 可若真是如冉冉说得这样优秀,她又怎么会总在他这里寻不着任何存在感? 她收回心神,在外面逗留太久,该离开了。 她沉默着将手中的火机递了过去。 没人来伸手接。 于是她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 男生是存了些许故意逗弄的心思。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晕染开来,她察觉到,心头发紧,硬着头皮出声提醒他。 “你的东西。” 声音清脆,带着碎微女孩子独有的倔。 孟聿峥这才慢悠悠地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扔进外套口袋,从她脸上挑开视线:“谢了。” 她直愣愣盯着那只被他的泥手碰过,又被随意丟进口袋的打火机,勉强撂了一句“客气”。 她可着劲儿地为这种言行相反的举动找补各种理由,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扭头离开前,又亲眼瞧见孟聿峥抬起那只脏兮兮的泥手,毫不在意地夹住了唇间的烟。 归要:“……” 她脑中彻底乱了。 他不是……嫌手脏不愿碰烟的么? 第 7 章 归要思绪混乱,一时发愣,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下来。 孟聿峥察觉,抬头扫视而来。 她回过头。 再次回到卡座时,冉冉正在和张铭阳battle某款热门小游戏。 周围人都聚在一堆玩着什么纸牌打浪和大冒险,唯独这俩,蹲在一边抱着手机,竟然将这么一款不大不小的游戏玩得热火朝天。 冉冉游戏黑洞又争强好胜,张铭阳略胜一筹,两人十几个回合下来,冉冉愣是没讨到便宜。输了不说,偏碰上张铭阳又是个贱叟的,不顾姑娘越来越丧的脸,大肆张扬宣传自己有个手下败将白冉冉,并同时吹嘘自己这款游戏打遍天下无敌手。 冉冉气得切齿,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幼稚鬼。 归要在冉冉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 很快余光便瞥见一道身影往他们这边过来,酒吧里视线明灭不定看不清男生样子,但卡座里一众男生都纷纷招呼起他: “峥哥,怎么才来呀?” “又陪你家祖宗去了?看不出来咱峥哥挺怜香惜玉啊?” “来来来,等你半天了都,罚酒三杯!不许跑!” “罚酒罚酒!” 孟聿峥被一堆男生围着闹,不让走,非得把酒喝了才肯罢休。他敌不过,硬生生被灌了三杯。 旁边的张铭阳这时正好在游戏,战况激烈,问的时候也没带脑子:“嘛去了你?” 归要看过去。 他放下酒杯的同时,视线也朝这边若有若无地瞥过来。 两个人目光在半空虚虚碰撞。 她的心脏跳动剧烈到像是要蹦出身体去。 孟聿峥不爱跟着闹,挨着张铭阳坐下,随口回道:“幸幸的猫儿没了。” 张铭阳眼睛盯着屏幕,哎哟着附和一声:“那只猫猫可是她的心肝,这没了那小姑娘得多伤心呐……哄好了?” “没,”他伸长了腿,搭在桌脚,往座里一靠,“丢给阿姨了。” “啧,你这做小舅的,哄哄人家怎么了?” 不痛不痒的责怪,换来孟聿峥一声轻嘁。 张铭阳习以为常。 两人同寝一年多,这位爷的脾气他还算明白。 幸幸那小姑奶奶他也见过一两次,性子骄纵乖张,难缠得很。孟聿峥这厮脾气最是不服管,旁人想拿他把柄胁迫他,且不说能不能拿住他的把柄,就是拿住了,人那脑子也灵活着呢,三下两除五地就能给你踹一边儿去,干净利落,手还不沾血。 幸幸那姑娘才十几岁,肯定不是这魔鬼的对手,而且想让他哄姑娘?那不可能!今儿能好脾气陪着幸幸一起埋猫猫已经是他作为小舅最大的仁慈。 那边张铭阳分了半颗心,这边归要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今晚那个被他陪着埋猫猫的小姑娘,是他的侄女。 心里有股名不正言不顺的喜悦悄悄蔓延。 就像原本被巨石堵塞的河道口突然恢复正常畅行,连地上那点纸巾碎屑在眼里都变得明媚可爱。 张铭阳又赢了。 还是一边同孟聿峥聊天,一边不费吹灰之力赢的。 张铭阳那样儿实在嚣张样儿,冉冉气不过,瞄见了旁边人淡如菊的归要,嘿嘿一笑,转头就拉了个群,把她带着进了游戏。 归要这游戏进得莫名其妙。 她还没从那边的情绪出来呢…… 游戏很简单,底层逻辑也相当明了,计算物与物的距离,小人跳过去正中靶心就行,越准分越高。两个人单独battle,一把下来两分钟左右,最后计算分数排名。 简单好上手,但也得拼点脑力。 归要的性格其实挺要强。 高中三年的经历算得上逆风翻盘,过去苦学三年,慢慢钻研着钻研着就上了头,野心开始在狂奔的路上滋生疯长。后来她便被养成了个习惯:但凡是个比赛,就必须得拿第一。 于是第一把的胜负一目了然,她赢。 张铭阳觉得是侥幸。 这款游戏可是他一朋友开发出来的,核心代码的逻辑他都知道,从发行到如今营销起飞,他就没输给任何人。 张铭阳不服,嚷嚷着再来一次。 归要没意见。 结果转头就输了。 张铭阳不死心,又连续来了几把——全输。 看着那个死掉的小人,张铭阳傻眼了,不信那个邪,又来了几个回合,结果次次都是对方赢,且深感对方技术稳如老狗,他被压制得连个翻身的可能都没有。 刚还吹牛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呢,这会儿就啪啪打脸。 张铭阳面上挂不住,急了,赶紧找了周围一帮兄弟兵,一群男生跟打擂台似的,浑身解数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愣是攻不下她这高高在上的擂台。 一桌子拼拼凑凑也有十来个男生,竟没一个人能奈何得了她,张铭阳眼睛一闭,肃然起敬。 奶奶的,这姑娘也忒厉害了! 有点意思。 经张铭阳这么一闹,刚还在玩游戏的一群人也不玩游戏了,全注意着归要和张铭阳的夺擂赛,个个都心想着这姑娘刚在角落里悄无声息的,谁知道小小的身体,竟藏着大大的能量。 有人看得哈哈大笑,损张铭阳,你丫不是特牛么?现在被一姑娘端了老窝,丢不丢人呐。 冉冉不爽,瞪回去:“姑娘怎么了?我家要要不是一般的姑娘,聪明又能干,单枪匹马挑你们三军都不带喘一口气儿的!” 被凶的男生笑起来,说是是是。 归要却被捧得险些握不住手机。 孟聿峥在旁边看了有一会儿,没说话,大家伙揶揄张铭阳的时候也只自顾自地抽烟,神思散漫,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等到有人不死心再上,新一轮即将开始时,他忽然抬起手,按住那人:“我来。” 归要心头一跳。 张铭阳却大喜过望,兴致勃勃地把人拉进了游戏群。 但凡孟聿峥出手,就没见过哪次是败着回来的。 她愣愣地盯着那个那排小字。 ——“张铭阳”邀请“Rebirth”加入了群聊。 Rebirth。 新生。 那边的男生们早不淡定了,孟聿峥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原以为今天会沉默到底,居然稀了奇地要主动加入。 那不得可着劲儿地霍霍呀?! “不行!不行!”有人飞快地拦下他,“峥哥这种量级,要来那就得加注了,不然就白玩了……妹妹,峥哥的便宜可不是人人都能占的嘿。” 说着,那人给她疯狂使着眼色。 归要领会,微怔,下意识看向他。 他没什么反应,只坐在那里任由这帮人闹,唇间衔着烟,挑着一抹淡笑,人沉在白色烟雾中,真实情绪颇有点叫人捉摸不透。 但至少可以确定——他在默许她的一切决定。 她得感谢酒吧里昏暗不清的光线和节律极强的音乐,否则烧红的耳根子与狂跳的心跳都将悉数暴露于众人。 她攥紧手,稳声道:“赌什么?” 这就算是应下了。 姑娘是真上道,众人见状,炸开了锅,什么离奇古怪的要求都有,唯有旁边看透一切的陈朔,推了推眼镜,给了一个俗气至极但绝对令某人满意的方案:“三局两胜,谁输了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她答应得也爽快:“好。” 孟聿峥低低地笑了。 细听其实有几分玩味。 可惜她当下一门心思地想赢并未注意到。她只想赢,就像当初想考进京大那般疯魔。 哪怕她并不知道自己得来那样一个机会要如何利用。 她只是最擅长把握机会。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两分钟后,她落败看结果,发现对方每一环都准得不像话。等到第二次游戏开始后,她突然对对方的操作有了一个具体化的描述:就像一个精准操作的机器人。 机器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联想到什么。她反应极快,猛地抬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清他手机上的状况,以及他周围几个男生神秘莫测的坏笑。 归要垂眸,看下去,不可思议地微微撑开眼睛。 对方屏幕上那个小人正在自己动! 他竟然给这么个小游戏专程写了个外挂! 与此同时,一旁的张铭阳白眼要就翻上天了,是真对这种仗着有技术就欺负姑娘的无耻行径狠狠鄙视。 不要脸! 他只是在姑娘面前菜了点,但也算光明磊落,谁跟这人似的,为了赢不择手段卑劣无耻的混蛋! 她走了神,小人“吧唧”一声,摔在靶下。 孟聿峥再胜,胜负已分,明了既定。 她没想到他竟会使诈,气着了,蹭地一下站起来,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孟聿峥!你耍赖!” 男生这种群体,本质上就是一个坏。男女旗鼓相当,对峙博弈,姑娘却反被逗弄,这种时候,姑娘越生气,他们就越来劲儿。 没人在意这场游戏真正的输赢。 有的只是较量出结果后各自的反应,与利用赌注的那点心思。 归要这一声清脆的似怒似嗔,受酒吧环境的烘托,无疑像一把火,烧得年轻气盛的男生们热血沸腾。明明是孟聿峥赢了,一群人却激动威武得像是自己打了胜仗。 就着耳畔一片不怀好意的起哄,孟聿峥颇不正经地歪在座里,慵慵懒懒,面上挂着一副无赖样儿:“一没明文规定,二没事先说定,我这怎么还被说成无赖了?” 归要被对方这套无厘头却理直气壮的话绕得发懵,瞧着那张脸,张了张口,想不出半点理由来回驳他。 酒桌上的游戏较不得真,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也司空见惯。既然如此,那便要应允承诺:随他提任意要求。 纵观全局申辩无门的冉冉吞了一口唾沫,拳头渐渐硬了,孟大佬这么大费周章地想赢,最好别趁人之危,搞什么不要脸的勾当! 归要屏气凝神,等着他的答案。 大伙儿也都全神贯注,毕竟也是头一遭见到孟聿峥这么为难一姑娘。 在场人思绪满天飞,恨不得隔空打架争论,正主却闲散地靠在沙发里,仰着头,那双眼睛丝毫不避讳地望住归要,笑容终于是溢出几分暗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是归要脑海中蹦出来的唯一念头。 第 8 章 空气中有酒精、尼古丁还有脂粉香水的融杂,背后人群狂欢,面前却危机四伏。 在他开口前,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他这么张扬的人,也许会和这间酒吧里所有的登徒子一样,轻佻着提着占尽便宜的要求,这要求或许是与他喝一杯酒,或许是就着气氛趁机要求与她风流,大胆点,程度也许更加无理。 毕竟他实在让人捉摸不定,骨子里天生带着克制的放恣,这份浪荡在对着姑娘时,一颦一笑都显得浮薄。 她想了那么多。 却唯独没想到,他只在她最最紧张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拨来一句—— “妹妹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 草! 前一秒还笑得花枝乱颤的张铭阳听见这句话猛呛了一口酒,差点从座里跌下去。 绕这么大一圈,喘这么大口气儿,亏得他还以为孟聿峥终于想开荤沾腥,结果就为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这窝囊的感觉就像是举起了邦邦硬的拳头,最后却狠狠捶在一团软棉花上。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是柳下惠开青楼,还是万年铁树开那个风骚的花? 王八蛋,不按套路出牌。 男生们被他整没劲儿了,兴致全败光,一个两个要么嘴撇得老高,要么白眼翻上天,恨不得掐死他。 归要却悄悄松了口气,轻声回道:“心理学部,归要。” 孟聿峥也不搭理那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嚷,看见姑娘慢慢耸下去的肩头,不语,掸了掸烟灰。 做慈善? 他哪儿像是那么和善的人? 从小生存的环境叫他早已经习惯在竞争中掠夺,对一切想要的人与事皆志在必得野心勃勃。 他只是不愿趁人之危,拿不正当手段占人家姑娘便宜。逗一逗就得了,要是把游戏输赢当了真,可就真成了街痞流氓,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 无耻,也掉价。 旁边有外校的人,听到这里提了一嘴:“哟,隔壁京大心理学的,妹妹厉害啊。” 京大心理学名声在外,懂行的谁听了都得佩服两句。 厉害么? 应该是挺不容易吧。 归要想,全中国这么多学校,当初明明有令她更轻松且相当不错的,可她却偏偏选了最难的京大。 这还是孟聿峥点醒的她。 她一直都知道,孟聿峥虽然看着一副混蛋样,但其实私底下挺博学。 京城来的公子哥,从小到大什么稀罕物稀罕事儿没见过?就说在饭桌子上耳濡目染听到的那些行业行情,就比他们一中那堆人出挑。 什么古董茶道,什么金融房产,什么风险投资,今年市面上又杀出个什么黑马企业,在行业里处在什么地位,未来风向标又要转向哪里……诸如此类,且不说有孟家刻意培养,单单他自己眼见为实的,就已经是屡见不鲜。 本就了解得多且杂,所以对他而言,京城里哪个学校好,哪个专业王道,他当年在京的时候也早摸了个一清二楚。 当时他身边那几个关系好的男生问他,就他们那成绩,能考京城哪处学校? 孟聿峥玩着球,身前被尘土脏了一块,有点焉,说话的时候却无恙。 “你们仨那成绩就别埋汰人京城的学校了,本地能上个重本就不错了。要真想考京城的学校,就挑几个冷门的,说不定运气好就上了。” “那心理学成不?现在国内都没什么人学那东西,哥努力一把,搞不好还能蹭个京大。” 孟聿峥嘁笑:“心理学是没那么热,可京大心理学不一样。人在国内那地位是首屈一指,搞的那套本国特色心理学研究理念那也是在国际上出了名儿的,上头每年往这里面拨的经费,还有配备的实验资源和器材其他学校压根赶不上,你们可别惦记了,专业再不热门,三百六十行也行行出状元,更何况还是顶级学府的状元。” 这么一说,在场人哀声连天,说京大这辈子是够不上了。 篮球被拍在地上,咚咚几声响后,传来他一声笑,对着那群男生意味深长道:“都是普通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够不上的?最多是没那执念,一旦有了执念,是一定要想办法得到才能放下的。”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而隐在树后背单词的归要,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里。 那时候她经历了什么呢? 母亲在她初二那年抑郁发作,割腕自杀,死在家中。父母离婚,外婆多病,她便只能暂且寄养在二姨家中。 二姨这种上一辈的人觉得抑郁症是精神病,嫌丢人,从不与她讲这些事,是后来表哥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曾经上门调查的警察提过,母亲抗拒心理危机干预,这是导致她的抑郁症以及加重的主要原因。 心理干预。 这个陌生的名词是头一次出现在她年少单一的世界,从那以后,巨大的遗憾仿佛就在心里蒙上一层魔障——总觉得是因为没有它,她才会失去母亲,才会被迫寄居二姨家受够冷待。 那就京大吧。 孟聿峥说的,一定没错。而她虽万难亦向往。 就像他话里的意思那样,都是普通人,凭什么别人能上,她不能? 所以说不清孟聿峥在她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 那段灰暗的并不愿回首的日子里,他的确冥冥之中点亮指引过她,她也的确是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步一步地朝他与目标靠近,而那一点点进步的欣喜与成就感支撑着她走过多少难捱的寂夜苦冬。 哪怕是最后失败了,她也相信自己不会后悔。 她在这个过程里已经学到得到了很多。 思绪忽然被迎面走过的人打断。 她眼前一花,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水味。 有两个美女专程来搭讪。 个个长发大波浪,超短裙长度正好包裹住臀部,长腿直溜溜的,细如筷子。目标也很明确,和张铭阳一众人熟稔地打过招呼后,直奔着最角落而去。 她们叫他小孟总,问他最近怎么没来?叫人怪想的。 孟聿峥想躲躲不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懒散一笑:“姐姐们嘴真厉害,可饶了我吧,我以前也不常来,别到时候害我人面前说不清理儿。” “哟,孟老板这出了名的俏和尚,要跟谁说理去呀?” 最俏丽的那个听了这话也笑得格外风情万种,长腿往他跟前一挤,媚眼如丝,红唇翕动,像是故意勾着人。 美女声音很小,归要没听清。 孟聿峥似乎也没听清,微微偏头,对上那位美女的眼睛。 俊男美女在昏朦酒吧里,男生眼眸漆黑没什么波动,女人却妖娆妩媚,手腕轻搭在他肩上,调情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就是不知道说的什么挑/逗的内容,归要看见临近的几个男生都流里流气地笑起来。 其中一个还抑扬顿挫地玩笑道:“要不还是姐姐见多识广会玩呢?”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血气方刚,可反观孟聿峥,笑不抵眼的神色里却多了点应酬的意思。 舞池涌来浪潮般的尖叫欢呼,处处都是勾搭与暧昧,男女眼中拉丝暗含情愫——说实话,都无聊得紧。 她从不爱来这里,也知道这次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 而与她不一样,孟聿峥这样乐此不疲地追寻挑战与刺激的人,身侧其实很配丰满高挑大红唇的浓颜妖精——就像《阿飞正传》里刘嘉玲演的那个舞女咪咪,可以穿着小裙子在空旷楼道里就着磁带的复古唱腔扭得俏皮风情,一个回首眨眼勾去男人大半心魂。 就像那个姐姐。 这些事情想多了免不得又要庸人自扰,她闭眼,醒了个神,放下游戏牌。 干脆寻了空隙,与身边的张铭阳等人干了最后一杯,仰头喝下后站起身来,道了别,打算走人。 冉冉喝不动了,也跟着她一起开溜,醉醺醺地赖在她肩上不肯再搭理那堆劝留的王八蛋,嚷着你姑奶奶再不睡觉都他妈快驾崩了。 她哭笑不得。 这间酒吧在繁闹街区,出了酒吧外面各色人驻足在门口,车来车往,没一辆空车,她叫的网约车也在排队中。 京城十二月夜里已经冷得冰天雪地,寒风刮过来,吹得人清醒几分,冉冉喝了酒身体正热,搭着她,叫了一声宝贝儿。 她低头看着手机,回了一声嗯。 冉冉说话大舌头,却还是能听清:“刚刚孟聿峥那眼珠子都快长你身上去了,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冉冉声音有点大,她慌了一下:“你别胡说。” 冉冉却两眼一翻,切了一声:“我哪儿胡说了,我又不瞎。” 刚俩人对决的时候归要一心游戏,可不代表人家也专注输赢。冉冉可是全程没眨过眼,看出孟聿峥耍赖玩心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归要,弄得这份无赖反倒生出点别的意思来。 譬如,也不是替男生那边挣什么面子。 丫就是冲她来的。 可孟聿峥不是喜欢樊小雨么? 还是说樊小雨正追着呢,还没到手就四处散舆论,以为这样能逼人就范? 后者好像也能说通。 那她们家要要,身体这么纤瘦单薄。 孟聿峥看着可生猛。 身上那股羁野劲儿看着就不好惹,加上人帅,轮廓也英挺好看,刚在酒吧里一眼望过去,姿态松弛坦然,身侧围着两个大美女,浑身都挑着欲。 这哪天要真跟他对起垒来,能折腾死人。 想了想,冉冉一个劲儿地摇头,喝醉了酒的人思维混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觉得难受:“不行!不行!” 归要狐疑:“什么?” “他今天敢看你,明天还不得骗你上床!呸!” “……” “这不行不行不行……” “……” 脑袋里尽想些没用的黄色废料! 归要是真不想理她了,干脆暗中胡掐了一把冉冉的细腰,疼得冉冉嗷嗷叫。 两个人正闹着,背后却倏地响起一声闷闷的谑笑。 熟悉的、调侃的。 这声音…… 归要脊背霎时僵住,猛地回头。 孟聿峥就站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黑漆漆的眼眸子向她压过来。 而她迅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明显的认可的意味。 认可什么? 冉冉的话么? 她愣住。 斜斜的路灯下,男生神色自若,单手揣着裤袋。他很高,归要168的身高却依然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而此刻借着路灯,男生高高瘦瘦的身影完全覆盖住她薄弱肩头,这种强烈对比之下,就着冉冉方才的胡话,反倒挑起了某种不清不白的伦理禁忌。 女孩子素来平和的脸上此刻是少有的愕然,他悉数看进眼里,却歪了心思,没给她台阶下,也没去粉饰太平。 孟聿峥眼底的浅笑痞里痞气的,那副轻佻无耻的模样,是就差没亲口对她说—— 抱歉啊,全听见了。 第 9 章 她大脑刷一下就空白了。 眼前人的态度算不得蔼然,相反,玩味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明知故犯的促狭。 是真坏。 故意停在那儿,噙着笑,观察她因为他而起的紧张神态。 以前也知道他并非是善类,可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真面对起来时,竟会有这么难顶。 “你……你怎么,站在人背后也不出声。” 她说得心虚吞吐,孟聿峥也听得随意。 他只手指上圈着一串车钥匙,不怎么上心地转了两圈,还没待他发话,旁边就插进来一道声音:“峥哥,车来了。” 她寻声望去,一位酒吧的服务生模样的人往这边跑过来。 孟聿峥朝他颔了颔首,没动。 目光略过她手机屏幕上司机堵车堵成酱红色的路况,这会儿风大刺骨,又开始飘起小雪,姑娘鼻尖被冻得微红,呼出缕缕白气,大概是穿得多,白色羽绒服毛茸茸的臃肿成一团。 像个法式小面包。 他哼笑:“送送你?” 询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态度。 指甲嵌进掌心,剐蹭过皮肉,轻微的痛感让她清醒自己这并不是在做梦。 想起冉冉胡乱说的那些醉话,她虽不会轻易相信,但她会自己去试探去验证。 “那就麻烦了。”她说。 孟聿峥把车钥匙丢给服务生,交代了两句,大致意思是把钥匙给陈朔,他先走人了。 那名服务生挺机灵,应下后赶紧上前来与她一起扶着冉冉,一口一个妹妹殷切叫着。 重力被分去大半,她顿感轻松。 冉冉酒品算好,没乱动,就是人不舒服,靠在她肩上哼哼唧唧。 车内有淡淡熟悉的香味,是经年累月被他身上常用的熏香浸染而来的,摆设与装饰也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很明显,这是他的车。 而她闯进了他的私人空间。 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与异样,这是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原来她可以离他这么的近。 车缓缓驶出巷口,上了路后才变得平稳。 窗外风雪更甚,快到学校的时候越来越大,前方车灯里的雪籽簌簌下落,斜飘在车前、车身。 司机挑了条不拥堵的路,地方不远,她们很快便到了学校后门。京大夜禁严格,晚上有规定,车辆一般进不去,于是只能停在后门外,剩余的路程只能步行。 孟聿峥却没有下车的趋势,半张脸埋在竖起的衣领内,昏暗的路灯映出他深邃精绝的眉眼。 开门下车前,她鼓起勇气试探发问:“你不回宿舍么?” 男生声色疏淡:“不回。” 那岂不就是专程送她了。 得到印证,她轻咬了咬唇,道了声谢。 车外风雪太大,南方来的姑娘有撑伞的习惯,只是今夜没带,只能将就。 她戴上羽绒服帽子,又将围巾盖在冉冉头上。 没走几步,却忽然被一道清越的男声叫住—— “归要。”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男生下了车,手里拿着一把伞朝她走过来,他顶着漫天盛雪,肩膀、头发很快便落了碎白。 风声萧萧,寂夜寥寥。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曾经年少时最最渴望的事情,也不过是期待他能看见她,亦或者期盼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辗转于他的口齿之间,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可惜的是,那时的他没能记住自己,而她也一直徘徊于失落与遗憾。 但如今,他终于记住了这个名字。 对,孟聿峥。 我叫归要。 她眉眼微微舒展,樱唇轻启,伸出手去接那把伞—— 在手指刚沾到伞端后,那把伞却慢条斯理地被人抽回。 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故意。 伞就这么从指尖滑走,她微微怔忪,抬起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眸子。 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却多了点别的东西。 “雪中送炭,我这也算是以德报怨了,游戏的事儿,咱俩一笔勾销。” 腔调一贯的闲散,蕴着不说破的暗示。 她几乎是立马想到刚刚在酒吧门口她和冉冉在人家背后瞎议论的事情,没曾想他会突然反手一枪打回来,当真是措手不及。 耳根子发起热,心跳也逐渐加速,她稳住心神,大脑飞速运转,迎上他直白的目光:“学长是想和我算账么?” 男生却低低笑了,悠悠闲闲地将伞重新递给她:“我要是真想算账,你哪里跑得了。” 这是实话。 她心知肚明,却只装作没听见,垂眼,看见伞柄上他修长干净的手指。 她故意晾了他三秒,才慢慢伸手接过来。 也没再道谢,拿着伞撑开后便带着冉冉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听见汽车发动离去的声音。 车尾渐行渐远,拐了个弯才彻底消失不见。 他挑的这道后门是距离她们宿舍最近的一个,她搀扶着冉冉,平时只需三五分钟的距离,那天愣是走了十分钟。 她的心情有种说不清的明朗,可不同的是,冉冉今夜心情却十分糟糕。 深夜情绪泛滥作祟,两个人到了宿舍楼下后,冉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树底下的长椅上,耍着赖,说累,不肯走了。 酒劲儿这会儿全上来了,冉冉浑浑噩噩的,抓着头发,爆出一句:“烦!” 她问冉冉烦什么。 冉冉一脚踹开脚边的积雪:“奶奶的,真难伺候,可老娘就是贼喜欢……” 她狐疑:“什么?” 冉冉醉得眼睛发亮,冲她嫣然一笑:“要要乖,小孩子不打听大人的事儿,听了要变坏哦。” “……” 稀奇。 冉冉爱玩没错,可也从没听她嘴里提过什么对象的事儿。 只是她没兴趣强迫别人的私事,于是干脆不再问,陪着冉冉安静地坐在一旁。 今晚的雪很大。 她撑着那把黑伞,却还是有残雪飘进来。 这把伞的外观设计没什么特点,但好在轻便实用。 男生的东西和女生的不一样,没那诸多讲究。但是现在它的作用却不大了,毕竟她和冉冉两人坐在湿漉漉的结了冰的椅子上,和街头的神经病没什么两样。 她想起刚刚他将这把伞递给她时,神色耐人寻味。 也不是没想过,他这番举动其实也有要两人产生联结的意思。而他的微信就在那个临时建起来的游戏群里,近乎唾手可得。 她翻出那个群,点到群成员里面,还没来得及再看,身旁的冉冉有了动静。 冉冉忽然抱住她,眼睛红红的:“要要宝贝,你真没钟意的人么?” 冉冉应该记不得,这个问题上次蛋蛋也在宿舍里问过,她的回答是否定的。 而这一次。 她提了提神,许是因为深夜无人,又许是因为冉冉喝醉了酒意识模糊,她轻嗯,终于肯承认:“有的。” 满打满算,她喜欢他三年了。 喜欢他、追逐他,哪怕是看见教学楼尽头的一抹余影,她也可以开心一整天。 孟聿峥比她大一届,当初考上京大离开望城时,就有人叹过,说大学里面谈恋爱的男生女生可多了,孟聿峥这种外形的,怕是刚入学军训时候就会被漂亮姑娘泡到手,不然,他这种性格的,追女生也一追一个准儿。 她那时候正在高三最煎熬的阶段,甫一想起这些话,就难受得看不下去书,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点点将失控的自己拉回的。 算一算,那一年无数个学到崩溃的深夜里,又有多少次是因为这样的情绪在背后催化? 是每一次。 而她每次都在心底期冀,希望孟聿峥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对别人动心。 至少等到她考上京大。 所以,暗恋到底是什么呢? 茨威格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有过完美的诠释。 ——“怀表的发条耐心地在暗中数着你的钟点,量着你的时间,用听不见的心跳伴着你的行踪,而在它嘀嗒嘀嗒转动的几百万秒之中,你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可她今晚已经得到他许多次的回眸。 她今晚,真的很开心。 冉冉又不说话了。 心思重的人醉后都不爱袒露心声,只会默默睡觉。 只是今夜冉冉以肉眼可见的态度在告诉她,她很在乎那个男生。 那么又会是谁? 她在脑中搜寻了一圈,最后全都摇头否定。 又这么过了一会儿,手脚开始被冻得僵硬,她看看时间,凌晨三点了。 再过半个小时就落锁了。 她起身,晃了晃冉冉:“回去了。” “不回!” 她冻得受不了,冉冉这倔驴的样子也实在恼火,她想了想,最后只能附在冉冉耳边,悄悄道:“明天早八,周大帅的课。” 冉冉崩溃,直接赖在椅子上不起来了:“要要你怎么这么坏啊!!” 她笑起来,上前抱住冉冉,连拖带拽地把人弄回了宿舍。 周誉的课可没人敢耽搁,魔鬼教授的名号不是虚传的,只要不想全年挂科,哪怕是头天通宵,第二天也得顶着一双熊猫眼满眼红血丝去上课签到。 专业课的学生们都规规矩矩的,没人敢造次。 于是冉冉第二天拖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跟她上完了周誉的课。 大一课表行程满,周一周二周三是最忙碌的三天,唯一能松懈一点的,就是整个专业的公开大课。 大课一般都是好几个班在大教室上,上百号人,其实也坐不满。 那天她折腾着冉冉起了个早床,刚在教室坐下来,就忽然听见前排有人朝着某个方向指指点点,小声嘀咕—— “我靠你们看!最后一排那不是孟聿峥么?” “奇了怪了,孟聿峥一计科院的,怎么来上咱们学院的大课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有情况了?!谁啊??” “不能啊,不是说正和樊小雨……” 冉冉与她闻言皆是一愣,同时回头。 果然看见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个男生,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歪在座里,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 这个点正是学生进出最多的时候,孟聿峥形象出挑,来来往往的男生女生们,甭管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全都清一色地回头行注目礼。 认识的人上去打两声招呼,他懒懒地抬了抬手,算是回应过了。 不认识的……后门口好几个女生聚在一堆,不住地朝他的方向看,其间夹杂着暧昧的笑,拿着手机推推搡搡地嬉闹,最后也没一个有勇气迈出脚步。 倒是他周围两排的座位,齐刷刷地坐满了姑娘。 上课时间快到了,讲台传来声音,是教授来了。 孟聿峥从手机里抬起头。 人群之中,他准确地揪到她所在的方向。 她收回不及,与他对上视线。 男生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扬起唇角,帽檐覆住的阴翳里,那双眼睛对她折出几分放肆的打量。 冉冉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原先还只是猜测,这会儿直接震惊八百年:“不是吧大佬来真的?!” 经典老套的查课表、追姑娘,这节课怕是还没结束,孟聿峥蹭课追姑娘的消息便会抢先飞出教室。 捏马! 能成大事儿的男人这行动能力放在求偶这事儿上,攻势简直惊人地猛! 归要手肘撞了撞冉冉,提醒她别太夸张。 因为孟聿峥这号人物,那节课也上得躁动不安。 方教授是个特别开明的中年人,那堂课上到一半,看见某排一姑娘悄悄地举起手机偷拍帅哥,乐了,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搞得那姑娘挺不好意思,羞于见人,教授反倒安慰起对方:“拍吧拍吧,我也喜欢帅哥,到时候建个群,照片也发给我。” 学生们哄堂大笑。 一个个全都转头去打探最后一排。 孟聿峥本人无动于衷,没任何表态,只反手抱着后脑勺,还算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 归要才不敢回头。 总觉得身后时不时有一道锐利的眼光扫射而来,坐如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冉冉又贴过来,神情复杂:“牛逼,孟大佬居然还在!我以为他凑个热闹刷个存在感就算了……而且我偷偷看他好几眼了,人还挺尊师重道,也没玩手机,认认真真听着课呢。丫不会真是来蹭课的吧?图什么呀?方教授的课也没出名儿到这种地步吧?” 归要默声不语,收拾着东西,心思却乱了。 这边归要满心纠结,那边有两个男生跑到孟聿峥身前的桌上一屁股坐下,挤眉弄眼里尽是好事的八卦。 “哟,这不我峥哥嘛,等谁呢?” “看上咱们学院哪个姑娘了?” 孟聿峥虚着眼神,在某处要落不落,没回。 其中一个来劲儿了,凑近他,压了声:“咱们学院,不是我吹,姑娘那都是个顶个地漂亮。哥们儿眼光比其他人独到,咱们院里最漂亮的是那个叫归要的你知道吧?那气质,那身段,啧!万里挑一的绝!” 孟聿峥终于有了反应,笑骂道:“关你屁事,赶紧滚蛋!” 八卦没打听着,那两个男生不爽利,开始揶揄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高声叫道:“行啊你孟聿峥,哑巴说话,铁树开花,原来是打着蹭课的名号追姑娘来咯!” 要知道这会儿学生还没散完呢,大家都还猜着观望着,那俩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顿时鼓噪而起,轰动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是说孟聿峥今儿怎么一反常态来听心理学这边的思政课呢,结果是追姑娘呢!哎~就说是追姑娘嘛!哪个姑娘这么厉害啊?!打听到了没?!!贴吧表白墙有消息没消息啊??? 归要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千万别自作多情。 真容易出事儿。 孟聿峥透过人群缝隙一眼瞄中那个落在最后的姑娘,终于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来。 而归要这时却看见那个出尽风头,走哪儿哪儿开花儿的人正一步步地下着阶梯。 没往外走。 而是穿越人群,直直朝她的方向过来。 第 10 章 咚、咚、咚…… 她听见来自自己胸腔的心跳。 彼此距离越来越近,男生的影子向她覆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过道并不宽敞,总得有人让一让才不至于互相撞上。 冉冉着急,抛弃她先跑去厕所了,她又是个凡事爱低调的姑娘,此刻可以算是孤立无援,只能在心底不断祈祷他千万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拦住自己。 可偏偏孟聿峥就使坏,走近她后又忽然停下,顿在那儿,故意不让路,两手插兜,好整以暇地杵在她跟前。 空气有三秒钟的凝滞。 姑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孟聿峥低眉看过去,馨香更甚的感官世界里,眼睛轻易地扫过她的眉心,然后视野迅速泛滥,到眼与鼻,脸与发。 他看清她颧骨附近有颗小小的褐色的痣,缀得整张脸又纯又素净。 就是略有局促僵硬,像是巴不得赶紧开溜。 她是真急了。 孟聿峥轻哂,也不是不识趣不会看人眼色,敛眉沉思了下,这才往旁边退开,给她让了一条路。 可也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在她离去前,他目视前方,一副无事人模样地朝她暗暗递话:“等我?” 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咬字的腔调却极尽暗昧。 弄得二人像是什么不清不楚见不得人的关系。 帆布包带子都快被扯断了,着急忙慌之间,她来不及思索,只下意识微声应了他,接着如同路人一般直直越过他肩头。 彼此衣料亲近地摩挲而过,刹那间,女孩单薄的肩与男生有力的臂膊无意相碰。 很轻。 但不容忽视。 孟聿峥低眸,笑意扩大。 方教授留在讲台准备下一堂课,这会儿歇息下来,举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嗓子被润后舒服了许多。 透过镜片,他眼瞅着不断涌进来的下一堂课的学生,里面又有不少姑娘发现了孟聿峥,频频回头张望,神色兴奋惊艳。 他喟叹,感慨自己这课还从来没上得像今天这么热闹过,全拜某人所赐。 孟聿峥这时候走了过来,依周誉的嘱托,把那个U盘交还到方教授。 两边学院的人都知道孟聿峥和周誉的关系,有时候周誉忙不过来,也会差遣孟聿峥办事儿,两兄弟看着冷冷淡淡,可实际上来往却挺频繁,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方教授取过来的时候还不忘骂他:“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挑我上课的时候来,看看上节课纪律成什么样儿了?你成心来捣乱的是吧?” 孟聿峥手随意搭在后颈活动了下,眼神不经意飘向后门外某个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乖乖等人的姑娘。 嘴角挑起一抹笑,开始敷衍着方教授:“这实验室待久了,是得受点精神洗礼,您这课幸好是来听了一耳朵,不然……” 可话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视线倒是开始聚焦,定位跟随起那个特定方向。 他眼睁睁瞧见教室外面那个姑娘站在那儿张望片刻,找到自己朋友后,牵着人家的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道口。 溜得跟兔子似的,那是一点想等他的意思都没有。 漂亮! 孟聿峥看乐了。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却被姑娘放了鸽子。 方教授顺着他的视线却什么都没摸到,狐疑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看见一骗子跑路了。” 八百年难得诚心诚意地用一次正当渠道,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打听到她的课表,就周誉这么一破U盘,哪儿用得着他亲自来送?费劲心机,到头来一看,结果是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这种词儿让他轻嗤一声。 得嘞。 那就自作多情吧。 -- 周四下午。 雪后京城总算是冒了点太阳,气温稍稍暖和,雪融后脏泥水污一地。 她踏过一片水洼,赶着去周誉的办公室。 周誉需要人值个班处理事务,问了她课程表,知道下午没课,便安排了她。 其实在事务方面,周誉已经好很多。 他平时讲究亲力亲为,待人也客客气气,即使偶尔会被研究生们气着,但至少比隔壁办公桌那位其他学院的男老师礼貌。 上次她还听说那个男老师因为一点小差错在手机里骂自己助手,骂得跟孙子似的。助手胆子小不敢反抗,受了气到头来还得乖乖跑过来替老师打杂坐班。 那个男老师当时甚至悠闲地坐在办公椅上沏了一杯茶,咕噜噜地喝上一口后,还美其名曰:老师这是为你好,是在教你做事。 可旁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仗势欺人。人如此,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平时玩什么都不乐意带着他。 归要也是尽量避免与那位老师有交集。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空无一人,猜着今天星期四,没课的老师们应该全都回家了。 有几个学生敲门来交资料,她替周誉将那些资料整理好,装袋封档,搁置在一旁的书架里。 此时已经下午三点,再待一个小时就能走了。 归要开了电脑,准备查看周誉的邮箱。 周誉发来消息:【待会儿有人过来送个文件,你帮我收一下,数据录入系统】 她回了个“好”。 冉冉也发了消息过来,说是让她自己瞅瞅表白墙去。 看见这句话,归要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妙,点进表白墙,第一条就是—— 【好家伙,吃瓜!听说孟聿峥现在被一姑娘迷得要死不活的,还专程陪着那姑娘上课去了。啧,什么时候见孟聿峥这样对待过姑娘?何方神圣啊,谁能知道啊?】 底下一堆瞎凑热闹的。 有人抖出了那姑娘是心理学部那边的。 她看得心惊肉跳,最后终于在一堆评论里,找到一句—— 【别造谣了,人家孟聿峥是去找方教授的,压根就没什么姑娘,这谣言怎么传成这样了?】 【哦,那没事了,散了吧】 【那就是说樊小雨还有机会是吧?老子赌注都下了,草!早知道这么刺激就不玩了】 【……】 归要眉心又开始突突直跳。 她想起那个自己也参与了的赌注。 不想打扫学校厕所,可总不能让她满心祈愿孟聿峥与别人在一起。 可她也真做不到心甘情愿去打扫厕所……哪个姑娘能扛着扫把心无旁骛地去扫厕所呀? 这也太荒唐了。 头疼了一下。 她到底为什么会下注孟聿峥与别人在一起? 她分明没有那么宽宏大量。 她盯着面前那堆文件夹出神,胡思乱想间,办公室门被来人敲了敲。 是送资料的来了。 她抬头看去,却惊在了那里。 孟聿峥手里正拿着一沓周誉说的资料,面色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相比起她,对方的表现可正常太多,仿佛就知道她在这儿,守株待兔来的。 迈步到她眼前后,孟聿峥也没急着把资料给她,转手就往旁边桌上一扔,扔在她根本够不到的位置。 她愕然:“你……” 话未说完,男生便直接闪身过来,两腿往前一伸,欺横霸世地堵住了她的唯一去路。 “……” 男生笑容浪里浪气的,底色却蕴着一丝要算账的危险。 见这模样,她心里大概揣测出他此行的目的。 而也是这时候,她无故地想起那天雪夜里他对她说的那句“我要是真想算账,你哪里跑得了”。 此时的境遇也实打实地印证了他的话。 她哪里跑得了。 手悄然握紧,她迎上他的视线。 孟聿峥下颚微抬,几乎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她,两手撑在她的桌沿,眸子如同深渊紧紧扣住她,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你那天,跑什么?” 第 11 章 跑什么? 她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孟聿峥是个绝对的行动派,办起事儿来的架势与他本人外露的气场完全一致,强势……甚至可以说是强悍到叫人失措,无处藏身,躲无可躲。 可她又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答应等他只是想要逃脱那个地方时,大脑给出的防卫性前意识反应。 那种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 圆珠笔在白皙的细指尖转了一圈,而后停滞在半空。 她怔在那里,想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以为你胡诌的……你很在乎吗?” 孟聿峥听后咬了咬牙,笑了。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反将他一军。 这姑娘,背地里脾气倒是硬得很。 周誉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那个向来专横霸道的弟弟,莫名其妙地对着他最赏识的学生犯起浑,故意挡着人家的出路,给人卡在办公桌后,抱着手臂,居高临下,轻着声,混不吝地来了句:“我要是说在乎呢?” 周誉好歹堂堂心理学教授,微表情方面他比谁都精通。 姑娘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可哪怕掩饰得再好,还是在低头一刹那,叫他捕捉到了一种羞涩难堪的情绪。 他一怔,终于抬眼在这两人之间转悠了一圈,惊觉他们二人之间此刻正涌动着的异常气氛,一颦一笑都牵动彼此情绪。 孟聿峥他是了解的。 小时候就皮,哪家的窗户没被他挨个砸过?院里前前后后出去那么多孩子,一堆退休的爷爷奶奶到现在都对他印象深刻,说起他来嘴里也从来没好话——“嗐,那浑小子,可不能万事由着他,这丫皮紧实着呢,孟老爷子可得好好管教。管好咯,那是开天辟地人上人,没管好,那咱们这院儿里只怕是要出去个轰动社会的「大人物」咯!” 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压根不是归要这种斯斯文文的只会读书的姑娘能驾驭得住的。 别回头伤着人家。 周誉推了推眼镜,在归要头低得更低之前,赶紧出声叫住那匹野溜子。 被人打断好事,孟聿峥回头看过来的眼神明显不爽想揍人。 归要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周老师……都忙完了么?” 周誉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很是自然地将那沓被扔在一边的资料捡回来,说道:“以为要开很久的会,但领导临时有事儿,先散了。” 归要点点头,又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座来。 周誉坐下的时候还不忘在这两人脸上来回扫荡,被他突如其来打扰后,一个烦躁,一个平淡,烦躁的那个冷冷冰冰,平淡的那个眼里却藏着轻微的幸灾乐祸。 这发现道有点意思。 周誉多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归要这姑娘,也没表面上那么温和可欺。 他挑眉,道:“行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 话是对着孟聿峥说的。 直接将孟聿峥来这儿的唯一理由都给卸了。 孟聿峥没办法当着周誉的面儿名正言顺地把人弄走,不死心,张了张嘴,一句歪理还没蹦出来,先被周誉看破。 周誉淡声堵了回去:“怎么?想跟我一起吃晚饭?也行,快到点了。” “……” 吃你妹。 孟聿峥牙疼,气得笑了一下,体体面面地掐人软肋,真隔应死人。 “行。” 他认输,散漫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听了话,慢腾腾地起身离开。 归要被这一来一回看呆。 天不怕地不怕的孟聿峥,怕周誉? 她轻轻笑起来。 谁知道一转头,看见周誉正直直盯着自己,她惊了惊,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对劲儿,心虚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誉也不点破,含了点笑,道:“剩下的事儿我自己来吧,你先回去。” 她顿了顿,是怕周誉是看出了点什么她的小心思。 可他和孟聿峥又是什么关系?兄弟?可一个姓孟,一个姓周。 直到她走出办公室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还是走的老方向,转过楼道口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孟聿峥会不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但事实上,这个想法也的确荒谬。 她走到最底楼都没能见着他。 男生腿长脚长的,一会儿功夫就能消失到没影儿,这情况也不算稀奇。 就是可了惜,明明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跟上的差距,也没能一前一后一起走。 哪怕就看个背影也行呢。 外面天寒地坼,刚从暖气办公室出来身体一时适应不过来,有点瑟缩。她裹紧了围巾,冷得跺了跺脚。 想着要不叫上冉冉一起吃个饭,又想起姑奶奶说要减肥这段时间的晚饭全没了。 她叹息,却在抬腿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听见身后某处角落响起一声低笑。 她一愣,骤然回头。 刚刚还失落于走得太快连个踪影都寻不着,此刻竟然施施然地倚在不远那处的墙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踱步过来,微微弯下腰,眼里尽是捉弄后的狡黠:“在找我啊?” 男生凑得近,归要被迫退了两步,拢了拢鬓边碎发,眼睛却不看他:“没有。” 孟聿峥可不信。 他在那边看得真真切切的。 姑娘下了楼后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眸子远眺着,到处找着什么,发现找不到后,又收回眼,兀自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围巾,娉娉婷婷的,其实也没多大的情绪外露。 但怎么说呢? 就莫名还挺受用。 他站直了身,直接下结论:“这是你第二次骗我。” “归要,好厉害。” 咬字调侃风流,却带着半分认真,弄得人心里莫名就乱了又乱。 教学楼外是通风道,风肆意地吹刮着树木,叶子被吹得沙沙乱响,抖落了一地积雪。 脑子放空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孟聿峥像此刻这般,无所顾忌地揶揄过哪个女孩子。 她记得很清楚,即使是到了男女最微妙的时候,他也能掌控住自己的理智,绝对不乱说半分话。 这是他的教养与分寸。 就是高一还没分班那会儿,她混了个班级团支书的位置,那天周五,负责团员的老师急着去开会,正好见她在,便将那堆证书交给她,说是帮忙交给高二6班李鑫同学。 高二6班是孟聿峥在的班级。 她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下来。 高二在办公室旁边那栋楼,赶着快上课了,她走得挺急,到了六班教室门口,正准备拉住一名同学帮忙叫个人,就看见教室后门闪进去一道明黄色的倩影。 她顿住。 是黄岚岚。 那时候教室最后面一排总会乌泱泱围一堆男生,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着时下最热的漫画,黄岚岚也会经常跑到那堆男生群里去找孟聿峥,每回见到黄岚岚来,那些男生就跟开了偶像剧buff似的,烦得不得了。 可那天不知道在看什么,却出奇得安静。 归要看见女孩子轻轻巧巧地挪步过去,笑盈盈地探出头,下一秒却直接花容失色,尖叫出声,满脸通红地跳了老远,在原地跺脚怒嗔道: “孟聿峥!你这个色狼!!” 声音之大,引得所有人都噤声看过去,有几个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在干嘛的同学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男生们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姑娘给吓着了,头顶发凉,心跳如雷,可到底是群小不正经的,见着来人是黄岚岚,也全都压低了声讪笑。 尤其是坐在右侧的那个男生,手臂搭在一旁的椅背,靠在墙上,磊落得无耻至极,笑得那是真叫一个坏。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兄弟就忍不住调侃起来:“干嘛,这儿这么多人呢,你黄岚岚眼里就只有咱们峥哥是吧?” “罪魁祸首可不是峥哥啊妹妹。” “你咋脸这么红?别不是代入了?哎哟喂,这代入的谁啊?” 这种混账话顿起一阵吆喝。 到底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未经世事,经不得他们这么露骨的是非搬弄,娇滴滴地瞪了他们一眼,扭头就跑了。 归要站在前门口,将那群人盯得出神,亲耳听见黄岚岚跑出去后,那群男生还不依不饶地推搡着孟聿峥,模仿黄岚岚,一口一个“峥哥哥”地叫。 说黄岚岚那身材有料,又逼问孟聿峥晚上做男人的梦时有没有梦见过黄岚岚。 归要揪紧了心全神贯注于他的回答,被李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迟钝地应了一声,将手里那堆东西交给了他。 走之前也没见他回应。 但她听见有人嘁他,是没趣儿了,扫兴了。 归要两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教学楼外面的风依然吹得猛烈,可她心里却慢慢起了阵阵奇妙的暖和的东西。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一次能同他一起站在这片北国风雪里,就像是年少求而不得时屡屡做过的那场梦。 梦见她高考最终成功,梦见九月份初秋时节她站在京大的学府大道上,学生如涌流一般从身旁经过,有人抱着课本匆匆而过,有人牵着手嬉笑打闹而过,而她度过高三那个无比清寂难捱的寒冬,终于在那个满树黄金的季节里,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归要半张脸埋进围巾,抬起亮盈盈的眸子去看面前的男生,吸了吸鼻子,被冻得。 她的声音很温吞,却话不相关:“你怎么会去上我们的课?” 孟聿峥反问回去:“你说为什么?” 她垂眼,若无其事:“我哪知道为什么?” 男生也不反驳,只轻笑,笑得人心里痒痒。 理清思路后,她又问:“你的伞我什么时候还给你?明天?” 孟聿峥:“没空。” “那后天?” “也没空。” 又想使坏。 这人成心的。 放在口袋里的手早就攥紧了,脸上却仍然一副淡然模样:“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孟聿峥偏头过来:“你电话号码多少?” 归要心头一跳,终于微微瞠目,看着他。 毫无防备的一句话,话题和主动权就这么被他轻易夺去。 孟聿峥回视,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愕然的小脸上。 她的眼睛很好看。 像两颗偏圆的杏仁,眼尾微微上挑时,会堆起淡淡卧蚕。整张脸也因为头骨饱满而显得丰润,不会美得过分张扬,但也绝对不会埋没于人海。 然而这么一张明艳舒服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摆在眼前,孟聿峥的目光却径直落在她唇上那颗淡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小痣。 那张唇也一张一合,细着声,问出话来:“你要我电话号码做什么?” 孟聿峥泰然自若,坦率得要命:“很难看出来吗?” 望着她,勾唇笑了笑,总算将自己这些天的目的悉数暴露出来—— “我惦记你。” 第 12 章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呆呆地瞧着他。 眼底里起初是惑然,似在分辨他这话的真伪,谁知发现他迟迟不加回避不添解释,意图昭然,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来真的。 她抽回眼神,惊得睫毛如同蝴蝶振翅抖动,手也无意识地伸出来抓紧围巾,往上扯了扯,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无措感少一点。 脑袋乱哄哄的,但也知道决定权在自己手上。 手机就在衣服口袋里,她握了又握,最后终于思定,心一横,扭过身,静道:“不给。” 她眼观鼻鼻观心:“给了你也不干好事。” 说完这句话,也不顾身后男生的表情,直接迈腿往外走。 刚没走几步便听见他的哼笑:“小姑娘家还挺会气人。” 就这么被明确拒绝,话里一听就没兜着好,归要听得心上发紧,脚步加快。 孟聿峥倒是给她空间,没继续追上来。 鞋子踩在地上咯吱作响,走出五百米后是一道拐弯。 走着走着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张望,看见那道颀长出挑的身影还站在门口,他这会儿正在接一通电话,模样倒一改刚才,变得正经起来。 他这人就这样。 正事儿大事儿绝不糊涂耽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相当杀伐决断。可就是一碰上男男女女的事情,就变成了风流浪荡的登徒子。 凡是都将其做到极致,情能放恣尽兴,事能钻研求精。 就譬如,上一秒还极度正经的人,下一秒两个人突然对上眼,他敏锐地抓住她偷看,眼神立马变了个调,分出神来勾着笑看她,看她撑着脸,又无事离去。 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却还是心跳加速,快到宿舍的时候才慢慢平息。 刚推开宿舍门,迎面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余味。花香调不难闻,就是喷太多,有点呛。 冉冉应该是刚走,不然这味儿不能这么浓。 看看手机,发现冉冉在二十分钟前就问过她,说她们社团周末有个聚会,能带朋友,问她去不去。 她回了个不去。 冉冉秒回:【这周末又图书馆?】 归要:【嗯】 冉冉:【好无聊.jpg】 冉冉开始劝说她大学时候应该多姿多彩,该玩的时候别留遗憾,她这样日子也太无趣了点。 归要阅览后,统统没再回。 她一向对社团没什么兴趣,学生会更是。 比起那些,她做事更忠于自己的职业规划——放弃无用社交,待在自己觉得更有用的图书馆、学校心理咨询室这种地方。 与冉冉所追寻的这种浅显的快乐不同,归要更偏向研究各类书籍,时不时捧着一本书,一会儿国内经典文学,一会儿国外心理研究导论,精神世界可谓相当丰足。 新生聚餐那会儿冉冉就发现了。 同样是夸人,冉冉只会说什么“哟,您这是大人有大量,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无甚内涵的夸赞,可反观人家,就是能说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样的话。 当时冉冉特服气,想着这从小到大用书墨浸润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与常人不同的利落气质,思想看着就清明理智,坚定到清楚自己要什么,得干什么。 后来也真没见到她常去什么联谊、派对,但凡去一次,要么是被冉冉看不下去她这沉闷的生活,强制扭着去,要么就是她自己觉得有用,想去见见世面。 挺清醒一姑娘。 冉冉是这么觉得的。 可那个月月底的时候,冉冉却听说归要元旦那天得去一趟京科大的老乡聚会。 他奶奶的。 京大的学生跑去隔壁京科大的老乡聚会。 冉冉觉得归要这姑娘平时一声不吭,可离经叛道起来的时候,却比谁都荒唐。 归要听见冉冉这番吐槽的时候,沉默了一下。 “是望城一中一个学长约我,”归要穿好外套,将围巾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的才肯罢休,“我推拒不了。” 那人她挺熟悉的,叫李弘嘉。 就是高中老爱和孟聿峥撕掐的死对头。 这两人的恩怨说来话长。 据说是因为孟聿峥当年招人喜欢,而李弘嘉当时有一个特喜欢的姑娘被孟聿峥迷得五迷三道的,李弘嘉眼红,想着自己成绩虽说不算很顶,但年级前十也绝对不差,家世中产富足,样貌个头也是干干净净拿得出手,性格人缘更是开朗爽快,怎么说都不一定比孟聿峥差,凭啥就他能占着姑娘的喜欢,还事事压他一头?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么一想,李弘嘉心里不平衡了。于是在某次两个班级体育课撞上的时候,李弘嘉故意趁着孟聿峥打完球累了,坐在场边休息的空档,一个用力,篮球呈抛物线状迅速飞过去——啧,可惜了,歪了一点,没命中那王八蛋传说中英明神武的脑袋,只斜斜撞在他肩头上,不过还好,疼得那厮龇牙咧嘴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孟聿峥怒火中烧,回头来寻罪魁祸首,看见李弘嘉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跑过去追回篮球,又毫无起伏地拍着篮球,一点想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不得了。 那时候孟聿峥是典型的京城小爷的脾气,平时爱谁谁,惹了他道个歉也就完事儿,真要犯了原则发起火来却冲得要命。当时被李弘嘉这么一挑衅,怒了,直接就是一个上手,把人狠狠挥在地上,两个人揍成一团,那家伙猛的,班里的同学和两边的体育老师没一个拦住了的。 听说后来这事儿还惊动了校领导,孟聿峥父亲的秘书亲自赶来了一趟望城,毕竟这事儿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孟氏,孟聿峥,被人揍了! 再后来,两个男生挂着彩,星期一开国旗大会的时候轮番上台念忏悔书检讨书,之后又在国旗下被罚了一个星期的站。 说是在老师的劝说下和解了,但就是从那天起,两个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归要那天也是偶然在市图书馆碰见的李弘嘉,戏码也很俗,两个人在同一个书架前撞上了,她认出了他,李弘嘉也是。 她怪异李弘嘉怎么认得自己,李弘嘉却笑了笑,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很出名吗?你的名字都在咱们望城一中传开了。” 她第一反应却是想,怎么当初就是传不进那人的耳朵里。 “你现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李弘嘉盯着她的脸,想了想,毫不吝啬地夸道,“女大十八变,归爷变漂亮了!” 她不适应这个称呼,也并不适应李弘嘉的打量,礼貌回了句谢谢。 后来打算告别离开的时候,李弘嘉又叫住她:“咱俩遇见正好,我之前建了个群,都是咱们高中的在京城的人,这次元旦没几天假,大家不回去,就组织了个聚会,地点在京科大,你也来玩玩?” 她本想说不用了。 谁知道李弘嘉却拿出手机给她看老乡群里的消息。 他在群里宣布自己遇见了归要,一群老校友沸腾了,全在疯狂劝说怂恿李弘嘉把人叫来玩。 归要:“……” 这种被人赶着上架的感觉并不舒服。 可最后还是答应了。 理由是李弘嘉最后问了她一句,你有没有在京大见到孟聿峥? 她愣了一下,还没回答,李弘嘉便解释:“我之前尝试过联系邀请他,可峥大爷不搭理我,也不知道他去不去。你们俩都是京大的,京大没有校友群吗?” 归要没回答。 但话刚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好了。 这样的事情不管他去不去,她都乐意赌一把。 万一他会去呢? 于是她一口答应下来。 赴约那天是李弘嘉亲自来接的。 男生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大衣,特意开着车,在京大门口等了她半个小时。 车内很暖和,李弘嘉递给她一瓶水,被她婉拒。 她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想打听孟聿峥的去向,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两个人一路聊了些有的没的,到了京科大下了车,也没能找到合理的能问出口的理由。 这条商业街归属京科大内部,素日也对外开放,都是学生们能消费的水平,特色是物美价廉,因此一到周末便涌进各种外来人士,热闹得不行。 轰趴地点在后街的一栋别墅里,里面台球、ktv、游戏机、电影院……什么玩的都有。 归要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她和李弘嘉刚一进去,就有人笑着招呼了一声:“来了来了,咱归爷来了!” 一堆人期待地齐刷刷地看过来。 都是老同学,归要在其中看见了好几个熟悉面孔,一一打过照面,目光却在人群中快速扫了一圈。 他没来。 心里稍稍有点失落。 想一想也觉得他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在场的人都是京城的望城人士,聚在一起,总有种与众不同的熟稔,说起高中时候的往事,全都敞开了怀地聊。 李弘嘉是主导人,大家开他的玩笑,也总免不了会提起孟聿峥。 有人这时候忽然问了一句:“孟聿峥今儿没来么?你们谁跟他有联系?” 大伙儿却都看向李弘嘉。 李弘嘉一脸无辜,摆摆手:“就算是有联系,人孟大公子又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 “是啊,”有一个女生感慨,“这种人,这辈子见过一次就够了。” 归要认可,沉默。 旁边有男生却相当不厚道地抖出这个女生曾经给孟聿峥递过情书。 说不知道孟聿峥收还是没收,只知道后来杳无音信。 少女心事被捅破,女生面上挂不住,羞愤地挥起拳头,说早就过去了,你提这事儿干嘛?! 归要静静看着他们俩打闹。 想着原来也有人此行目的与她一样。 孟聿峥。 这个名字点醒她。 她很容易便想起那天他似笑非笑对着她说的那句——“我惦记你。” 它出口轻易得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可有那么一刻,她比谁都希望那句话是真的。 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掌,她揣摩着那句话入了神,旁边的李弘嘉注意到,轻轻碰了碰她:“归要,他们都说你呢。” 归要回神,冲李弘嘉抱歉地笑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话题中心。 在座都是各个年级的学生,有两个是大她一届的学姐学长,这会儿提起她那一届,眼睛都亮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那一届,哎哟哟,我印象可太深了。” 当年她们那一届特传神,年级前十里头就一个姑娘,还常年霸着第一名,底下一帮男生暗地里卯足了劲儿也考不过人家,名副其实的理科王者,所以后来那些男生女生私底下都悄悄叫她「归爷」,是真服她,心服口服!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那一届的学习热情空前绝后,大家伙儿格外团结一致,到了整个高三学年尖子班没一个出岔子的,出成绩那天,出人意料地超常发挥,考出了好几个京城这边的名校学生。 这事儿当时在望城有多轰动? 后来连望城电视台的新闻记者都报道了这件事儿。从校长到整个高三部更是嘴都笑烂了,挨个走访庆贺,一中的理科也从是那一届开始扭转乾坤,次年招生都多了好几个理科尖子生。 都说是那一届的老师拼,可除此之外,大家心里也都认,是归要感染力太强,她那时候就像个疯子,任由流言蜚语随风去,完全沉浸于学习,至今都浑然未觉她自己的影响力。 归要茫然地听着这些故事,像是真的印证了他们所说的,毫不知情。 李弘嘉暗笑,靠过来对她道:“原来你不知道咱们都叫你「归爷」呢?” 归要听他们说得认真,一时没注意李弘嘉的话,下意识偏头凑近他:“你说什么?” “我说……” 李弘嘉的气息忽然就靠了过来。 归要身子僵住,察觉不妥,于是微微退离开,与他保持住距离。 然而已经晚了。 这时候有同学注意到她们两人这边的过分亲密,瞬间坐不住了,兴奋掀桌而起:“唉唉唉,你们俩干嘛呢?有什么悄悄话是咱们老同学听不得的?” 旁边又有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跟着响起来:“不对啊,你俩衣服一个蓝色,一个粉色,自古红蓝出cp啊~” 归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被随意套上的衣服,轻蹙眉头,想也没想直接开口:“他跟我说正经事儿呢,你们别起哄。” “哦,那他说什么了?你说说。” 归要被问住。 她说不出话,他人自然就要多想,一圈人眼神都心照不宣地传递,默契得叫人烦躁。 李弘嘉看了归要一眼,感觉这姑娘下一秒就要甩脸走人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我就瞎聊一句,归要没听清,你们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李弘嘉替她解围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落在归要身上,旁的人都看得清,但笑不语。 只有一个没眼力劲儿的,站出来说了句:“我记得你高中那会不是有个喜欢的小甜心么?你那么喜欢人家,怎么现在……” 话没说完就被李弘嘉一眼瞪回去。 而归要全看在眼中。 “行了啊,”李弘嘉转移话题:“咱唱歌儿去吧?老杜你不是嚷着要唱么?走啊。” 老杜坏笑,赶紧附应他。 “走吧,去唱会儿歌,”李弘嘉瞧出她的去意,怕她拒绝,又添了一句,“这家音效和场景灯光特厉害,你来都来了,见识一下再走也行。” 这话说得微妙。 而且都说到这份儿上,再不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归要尽力去无视其他人看戏的眼神,出于礼节,还是点了点头。 -- 孟聿峥处理完工作室那堆事儿后,回到宿舍就已经晚上十点。 郭子他们最近正谈着一个国企大单子,这种甲方对安全系统要求高,郭子他们熬夜做了个内测试行版,结果甲方来核验的时候系统突然自爆了,代码运行得乱七八糟,这么好的项目就这么搞黄了。 没办法,只能孟聿峥亲自上门去找负责人,负责人见到是他才说了实话,一番话婉转动听,又客客气气地把他送了出去。 孟聿峥不傻,翻译出来那意思大致是:咱们股东那边也是看在孟总的面子上才愿意给你们这帮愣头青学生一个机会,这机会只有一次,没把握住,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被人阴阳怪气损了一顿,到嘴的鸭子还就这么飞了,明天还得挨项排查到底是哪个地方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一堆破事儿。 孟聿峥憋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进了宿舍也懒得多说一句话。 宿舍里只有陈朔,正和他那小青梅连着麦写报告,他一脚踢开自己坐上那只臭袜子,硬生生按耐住将它们塞回张铭阳嘴里的冲动。 手机上有消息。 他不怎么看微信,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这茬。 他记得还有个群。 今天总算有个像样的事儿,他打起精神,点开微信。 消息是李弘嘉那孙子发来的。 邀请他去什么一中元旦聚会。 他去个屁。 心情不好,手上心烦意乱地瞎点,莫名地点进朋友圈通道。 看见第一条动态他停了一下,万年不发朋友圈的李弘嘉,今儿竟然破天荒地发了个动态。 图片里是他举起酒杯拍的一张ktv的图片,打眼一看糊得爹妈不认,配文也一如既往地做作: 【男人不能说不行】 孟聿峥嗤笑,想也没想,直接划过。 他是真烦那货。 以前就觉得这人装,当着老师一副乖乖的好学生样儿,转过头又是一副轻浮臭屁的样子。处处爱充老大不说,对喜欢的姑娘也从来不直说名字,四处宣扬说人家是他的“小甜心”。 小甜心。 这代号是真没耳朵听。 大老爷们儿唧唧歪歪的,谈个恋爱拐弯抹角,真他妈矫情。 手机直接被他随手扔在桌上,摸到打火机,转手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抽了一口后,脑中忽然闪过刚刚那条动态里的配图。 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啊。 孟聿峥惊觉,一个起身,拿过手机点开朋友圈,手指却顿在屏幕上方—— 图片视野模糊不清,可最中央的位置却是被李弘嘉特意留出来的主题。 也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姑娘。 姑娘顺而长的秀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往前倾,而不要脸的李弘嘉正好不要脸地定格在姑娘抬手随意往后拢发却发现镜头偷拍之际,姑娘眸子微微转向镜头,模样几分清艳几分柔。 那句暗昧不清的配文再加这图片里若隐若现的姑娘,谁还看不出这条朋友圈的小心思? 孟聿峥越看越闹心,最后直接扔了手机。 靠! 手机无辜被弃,而三秒钟后又被人急冲冲地拿起。 孟聿峥心静不了,抬手摁灭了烟,起身就往外走,速度也没多快,可大步流星的,就是让人觉察出一点急不可耐的意味。 陈朔怪异地抬起头,问了句上哪儿去。 回答陈朔的只有风声。 可从没见过孟聿峥这样。 陈朔还在疑惑,这厮戾气怎么突然就这么重,大晚上可别去惹什么祸事儿。 也不是没干过。 大一的时候就敢单枪匹马地把一仗势欺人的大四学长宿舍给端了,大半夜地蹲在局子,还是导员去捞的人。 导员到现在都时不时地求他安分点,可这人原则标准就在那儿,哪里是个忍气吞声的? 这么一想,陈朔便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就要追出去,谁知道刚站起来,门口便又传来一阵动静。 是孟聿峥走了一半,竟然又折了回来。 估计是打定了主意,这会儿他倒不急了,只悠悠地站在门口,对着陈朔道:“帮哥们儿个忙。” 陈朔不用想就知道这人心里又开始憋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什么忙?” 孟聿峥的语气轻描淡写,可陈朔听得出来,这人是动了真格的要发狠了—— “有一孙子活腻了,老子抢人去。” 13-20 第13章 李弘嘉中途被房东叫出去了一趟。 说是他的银行账户出了点儿问题,房东没?收到另一半定金。 李弘嘉没?作他想,回了?一声稍等,便放下众人独自出去。 走之前他没?看见归要,听?他们说应该是出去透气了,说完还揶揄他,干嘛这?么关心人家。 李弘嘉失笑,没?替自己辩驳,算是默认了?。 归要不在,他们才敢放肆地哦出声来。 今晚谁看不出来啊?李弘嘉那心思都快摆在明面儿上了?,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人家,生怕别人不知道。 也就是归要,一问三不知,问什么也不明着答,起兴了?也不跟着附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意思。 李弘嘉关上门之前听?见有人问:“哎?李弘嘉这?心思也太明显了?,我不信归爷看不出来……” 是啊。 那么聪明的女孩子,他不信她看不出来……大概是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越往后,越躲着他。 最开始的两个小时?,时?间?刚到归要就站起来说学校有事儿要走人了?,是他伙同老杜一起,借口称大家待会?儿马上要吃晚饭了?,现在走不合适。 于是硬生生把人多?留了?三个小时?。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估计等他处理完这?事儿回来,人应该就趁机走了?。 也无妨。 总之她的联系方式已到手,剩下的事儿来日方长。 李弘嘉想着想着,忽然就被人迎面撞得个趔趄后退,怔了?怔,感觉裤腿一热,有什么东西缓缓流淌而下。 来者是个很年轻的高个子男生,似乎也愣住,随着他一并?往下看去——伴着阵阵酒香,从腰间?开始一路往下,将整条裤子污染成一片狼籍,滴答滴答,连鞋袜都浸染了?紫红色。 “抱歉啊,不过……”男生毫无愧疚地开口,“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李弘嘉:“?” 男生想了?想,虽然无礼,但很好心:“往前走一百米有个公?厕,大冷天的,最好处理一下,不客气。” 说完就走远了?,留下李弘嘉一个人目瞪口呆。 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强词夺理先下手为?强时?,人却早就溜没?了?影儿。 这?个商业化别墅区位置有点偏僻,平常没?太多?人来玩,平时?也就两三户,周末或许多?点,但也多?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李弘嘉走得有点远,回去处理还不如去公?厕寻烘干机。 李弘嘉自认倒霉,寻了?半晌,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公?厕。 今晚元旦佳节,物?业布置了?许多?红色灯笼,衬托得周遭一切都变得明亮大气。一阵寒风刮过,湿漉漉的裤腿贴在身上,沁人骨头的冰凉。 李弘嘉被冷得瑟缩一下,赶紧钻进了?公?厕里。 别墅区的公?厕一向亮堂干净。 这?个时?候公?厕里没?什么人,他找到烘干机后突然想起,自己这?儿临时?出了?点岔子,得知会?一声房东,于是特?意给房东回了?个电。 谁知道在拨出那个电话后,对方却一阵忙音。 他一怔,又打了?好几通,全都无人接听?。 想起刚刚那个男生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赶紧从手机里找出订单信息调出房东的电话号码,却在这?时?候惊愕地发现——房东的联系方式与刚刚来电的并?非同一人! 他直接就往外走去。 手却在触及到门把手的时?候滞住。 打不开。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块别墅区的公?厕设计别有用心,为?了?照顾男士女士的隐私,门都是自动关合。 而他放松了?警惕,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扇门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锁上的。 他用力?拍了?拍门,大声呼救,叫了?几声后想起刚刚自己进来时?看见这?个公?厕周围几乎都没?什么人。 今儿元旦,哪哪儿都放假,就是有值班的,也早关上大创大窗吹着暖气休息了?。 基本就是没?什么指望。 与此同时?,公?厕外面。 孟聿峥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钥匙向上抛,又接住。 身旁的陈朔听?见里面的大声呼救,抬手看了?看时?间?,说:“周围所有信号已经屏蔽,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孟聿峥轻嗤,不以为?然:“半个小时?就够了?。” 陈朔不知道孟聿峥和李弘嘉那点陈年旧账,只道:“挺冷的。” 找姑娘花前月下半个小时?就够,又何必故意让人在里面熏一个小时?? 孟聿峥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歪头一笑:“我这?不是在里面给他留了?一件外套么?” 陈朔挑眉,却没?把心中的实?话说出来。 丫守小礼,缺大德。 按张明阳的话来说,这?人缺德缺冒烟了?都! 孟聿峥怕晚了?姑娘就跑了?,也不再多?话:“行?了?,走了?。” 厕所里那孙子的死活,谁乐意谁在乎去—— 归要再回到桌上的时?候,看见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成了?落地窗的唯一背景点缀,树枝上覆了?一层白,压得更低了?低。 最近好像总是下雪。 孟聿峥的那把伞到现在也没?能还。 身后桌上的人酒足饭饱后说起了?许多?过去的往事。 说当年有人为?了?追求女神费了?怎样的心血功夫,说班主任老高闷声不吭地棒打散了?班里好几对情侣。 最后他们又说起当年李弘嘉和孟聿峥二人打的那一架,后来两人周一在主席台上当众检讨,李弘嘉老老实?实?地按照要求做,反倒是孟聿峥,那个离经叛道的,写的忏悔书?,不像忏悔书?,像回忆录,写的检讨,也不像检讨书?,像自己的功勋纪念册。 也就是孟聿峥来干这?件事儿,才没?人敢多?说什么。 学神一样的人物?,又仗着孟氏的身份,的确有横的资本。 归要是听?见他们讲孟聿峥才多?停留了?片刻,等到他们将话题转移向别处后,才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 然而还没?有开口,门外便忽然敲门进来了?三两个人,西装革履,训练有素的模样,其中一人手上拿着订单,抬头问房间?里的人,这?里是1703号吧? 众人狐疑,说是。 “你们的订单到了?。” 订单? 什么订单? 有人凑上前去,却发现那一箱又一箱的,全是名贵红酒,看包装logo,形似一个大大的……孟字。 怕是自家庄园酿产的。 大家都懵了?,面面相觑,还以为?是李弘嘉想追归要玩的什么把戏。谁知走之前,那人依照自家少爷的嘱托,又刻意向他们多?提了?一句:“这?只是一部分,后续还有供给大家玩乐的惊喜,稍后便到,我们家小孟先生说已经结过账了?,祝大家新年快乐,玩得愉快。” 孟先生?什么孟先生?哪个孟先生? 正当大家一头雾水找不着北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缓缓说道:“不会?……是孟聿峥吧?” 孟聿峥。 这?个名字今晚已经提了?无数次。 这?个猜想可能性太大了?,众人错愕。 “孟聿峥?怎么可能会?是孟聿峥呢?” “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聚会?的?” “他人怎么不自己来呢?” “孟公?子出手果然阔绰啊……” 话虽这?么说着,东西却已经送到,有人上前拆开来,分发给每个人。 这?酒自然与外边儿喝上的不一样,大家伙儿都笑闹开了?。而归要一个人沉默着坐在旁边,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想了?一遍。 这?人行?事向来诡异得叫人摸不清头脑。 心中有了?某种预感。 等到众人都调侃得差不多?了?,坐在最角落的归要才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太晚了?,学校有门禁,我就先走了?,大家玩开心。”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拦着她了?,只嘱咐了?一句,平安回到宿舍后记得在群里吱个声。 她点头。 刚走出那栋别墅,她一抬眼?,果不出所料,看见旋转楼梯对面的墙角下靠着一个男生。 男生注意到有人出来也抬头看过来,见来人是她,咬着一根烟,笑了?。 笑得胜券在握,混得不行?。 应了?自己的猜想,归要的心脏跳动起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仿佛有一把灼热的火,热得血液都开始沸腾。 “挺聪明。” 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地把人叫出来。 归要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走到他面前后抬头正视他:“你怎么也来了??” “来抢你。” 匪气又直白,叫人害羞都没?缝可钻。 好像这?种事在他的眼?里就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他对某件事情有兴趣,不管是明的暗的,那都是发了?狠,势必要得到的。 归要不敢妄想自己会?在他的心里成为?这?样的存在,只是听?见这?样的话,难免会?有所触动。 “胡说。” “骗你做什么?” 归要这?时?闻见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孟聿峥愣。 大概是刚刚拆红酒的时?候不小心上哪儿沾着了?,也没?多?大的味儿,这?姑娘的鼻子怎么这?么灵? 可看着姑娘明滟滟的一双眼?睛,他想也没?想,点头称是,然后朝着她微微敞开双臂慢慢逼近过去,嘴角上扬:“不然,扶我一把?” 男生手臂很长,身子宽阔,靠过来的时?候像一堵墙,归要微微退步,瞥见他黑色大衣里就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裤腰那一圈又细又扎实?,再往下…… 她忽地就想起冉冉先前评价过他的——“他看着就很行?”。 这?种事儿是真经不得细想。 归要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再沉稳的姑娘终究也还只是十八岁的心性,她内心终于开始尖叫。 她气愤地嗔了?一眼?罪魁祸首。 以前也知道他没?个正形儿…… 孟聿峥及时?收了?手,含着笑,正要去侃她,结果发现姑娘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肯理他了?。 都说男人心海底针,怎么姑娘的心也跟山路十八弯似的? 归要心虚,局促得要死,着急离开,只顾埋头往前走。孟聿峥赶紧追上来,以为?她是真不理他了?,一着急,血性上来了?直接伸手,将人一把抓住,用力?,拎到了?自己面前。 姑娘胳膊细,肩头也纤薄,被他的大掌悉数掌握,全然反抗不了?。 归要懵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他握住,手也无意识抵在他胸口。 不像话。 那是归要反应过来后的唯一想法?。 孟聿峥哪儿想那么多?,单纯就想拦住她,把人扳过来了?后就松了?手。可低头一看,却发现姑娘正撑圆了?眼?瞪着他,眼?圈被冻得红红的,而此刻却我见犹怜得像是被他不明不白地欺负了?似的。 孟聿峥觉得好笑。 “归要?孟聿峥?” 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归要转头,指尖微滞。 风雪更盛的世界里。 不远处,别墅门外的楼梯上,站着那个曾经给孟聿峥写过情书?的女孩子。 女孩子愣愣地看着孟聿峥,又目光呆呆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游荡。 归要知道,那是在判断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第一时?间?与孟聿峥拉开了?距离。 孟聿峥却视若无睹,满脑子李弘嘉那孙子要被放出来了?,上前攥着她衣袖,乘胜追击:“送你回去?” 归要踌躇了?一下。 这?时?候打车其实?挺难的,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也有风险。 于是点了?头答应了?他。 离开的时?候回头去望,那个女孩子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和孟聿峥。 她转头,不再看。 那种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也是每将其想起一次,便煎熬一次。 孟聿峥还是将车开到了?后门。 车内很暖和,归要手机一路上都有消息过来,她就扫了?一眼?,是群里在问她和孟聿峥什么关系。 车停在树下路边,归要礼貌道了?个谢。下车前,又忽然被孟聿峥抓了?回去。 她心脏也像是被他揪了?一下,看过去。 “回去了?记得看手机。”他说。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她还是低声应承。 没?办法?拒绝的。 他让她回去后看手机,但其实?没?等到回宿舍,在半途她便忍不住点开手机去看消息。 刚刚一直没?看,看也是潦潦草草一眼?,是这?时?候才发现,微信赫然有一条好友消息验证。 她呼吸停滞一瞬。 她点开。 【Rebirth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底下还有一条男生附过来的信息,是回的她上次拒绝他的理由: 【想干点好事儿了?,小姑奶奶慈悲心肠,给个机会?】 第14章 那晚的后来雪下很大,归要?睡下后,做了个冗长的旧梦。 她梦见望城时,有一年?在外婆外公家过?春节,家里清清冷冷的就她们三人。 外公外婆两人在厨房忙活准备年夜饭,他们两个女儿,二姨每年?初二才上门,只有母亲顾晓敏会带着她上门热闹。后来母亲去世,老两口的除夕夜便再没人来,过?得也格外孤寂。 那时她刚升高二,理科学得稀里糊涂,在学校的时候铆足了劲儿地往上冒,回了家里也不?停歇,就算是除夕夜吃饭前也还坐在书桌前捧着那些习题练。 厨房里是外公外婆争执絮叨,她隐约听见外婆骂道:“要?要?不?喜欢吃花椒,老头子你少放点。” 外公却不?依,说你不?是喜欢吃点花椒香味么?给你来点。 两口子笑?呵呵的,屋里电视机小声放着联欢晚会,主持人喜庆高亢的贺词也没能扰得了她片刻心神。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铃声是外公最爱的凤凰传奇,声儿特大,满屋子都听得见。 外婆叫了她一声,让她接个电话。 她乖乖遵循,出房间?找到手机,刚一接通,那边二姨顾臻的哭喊撒泼声就传了过?来。 “爸妈!陈伟森欺负人!大过?年?地冲我吼,还打我!我要?离婚,这个日子没法儿过?了!” 而一向最是温和的二姨夫也忍不?住高声吼道:“都说了让你大过?年?的别去打扰爸妈!” 归要?当时特别冷静,叫了一声二姨。 没想到接电话的人会是她,那边的吵闹戛然而止。 三秒钟后,二姨努力克制却依然湿润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把电话给外婆。” 她却提醒道:“今天是除夕。” “我让你给外婆!小孩子家家要?听话!” 归要?仍旧不?为所动,还是外婆突然靠近,将电话接了过?去。 她懂得寄人篱下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外婆递给她的眼神也是这么个意?思。 她进?了厨房替外公打杂,然而两分?钟后,却忽然听见客厅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是外婆突发心梗,直直地仰头倒下去,脑袋撞在地上,手机也被狠狠摔在一旁。 梦里心慌害怕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外公颤抖着手替外婆人工呼吸,她手忙脚乱地去打120,挂断顾臻的电话前,还听见那边浑然不?知的哭诉:“枫枫就是被那个小狐狸精勾引的!而且凭什么她说那个孩子是枫枫的就是枫枫的……” 枫枫。陈南枫。 她的表哥。 那一年?,正?在读高三的表哥辍学。 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男孩子因为谈恋爱让女孩子怀了孕,于?是从此惋惜别离校园,踏上社会这片污糟地。 而也就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最疼她的外婆与世长辞。 高二那一整年?归要?都过?得不?好。 二姨不?给钱,她买不?了教材、买不?了资料,只能靠着节省生活费才能勉强跟上教学进?度,有时候二姨忘了给她生活费,她刚开始会开口,可后来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便觉得难为情。 顾晓敏生前的积蓄并不?算多,她也知道自己妹妹是被父母溺爱出了问题,因此在交代遗产的时候直接一刀切,除非归要?成年?上大学后本?人亲自去取,否则这笔钱谁也拿不?到手。 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失周全,可想想,那时候的顾晓敏已经自顾不?暇,精神日日都在崩溃,那颗混沌不?记事的脑袋能想出这些已经是倾尽所有。 就是苦了她,吃了顾臻多少年?的冷眼。 所以高三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归远山才终于?说动唐珂,将她接到他身边亲手抚养,给了她从前根本?接触不?了的教育资源与物质生活。 归要?后来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有归远山的扶持接济,按照她与望城一中的能力,拼了命也只能碰到京大的边边角角,而绝对接触不?了如此盛名的心理学。 所以她才从不?责怪归远山偶尔的偏心。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之所以会这样不?在意?,是因为她在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寒心里,早拿他做了外人。 外婆去世后那个年?骤然变得沉重?悲痛,外公也一蹶不?振,元气大伤。 顾臻后来也跑上门哭过?两回,可外公怨她,不?想见她,于?是顾臻再没有上过?门。 而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正?月,始终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总觉得外婆还在世上,只是偶尔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笑?不?起来。 后来她便成天成天地泡在望城的图书馆,小小的一方天地,有时候突然发现今后怕是再也没人记得她不?爱吃辣不?喜花椒了,抑或是真的觉得自己总是孤苦无依没人要?,便再也看?不?下去书,停笔捂住脸,哭得不?能自己。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那是她最多时候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 有一次,也是夜里从图书馆出来,照常走上回二姨家的那条路,窄巷幽深,她看?着看?着,忽然就换了个方向。 目的不?明,但她走得很快。 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开始在滨江的路上狂奔起来。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春寒料峭的南方,冷风吹得耳朵冰冰凉凉。 就是那时候。 伴着一声尖锐的闷响,远处广袤的天际迅速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 “砰——” 一束漂亮的烟花于?漆黑的夜幕之中猝然爆开。 接连着又是好几束升上天空,轰然炸开。 其后,烟花索引的闷响开始在对岸、在另一个方向、在各处——仿佛约好了一般纷纷响应,一束又一束,将天空衬得姹紫嫣红,把江面映得熠熠生辉。 路人纷纷驻足,有人从窗户探头。 她也终于?停了下来,站在路边静看?了许久许久。 那场烟花其实并不?算盛大。 之所以印象深刻,只是因为它绽放在她最需要?光明的瞬间?。 梦境定格。 归要?悠悠转醒。 她顶着床帘顶出神半晌。 耳边仿佛还有烟花爆开的声音。 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反应。 梦里的情景事物也极可能是对现实印象的象征。 一般来说,如果?来访者梦见血腥暴力,并伴随痛快淋漓的场景,便可大致推断此人最近也许压力过?大,需要?以运动、旅游等适当的方式放松自己。 而如果?是梦见往事,那极有可能……是最近思虑往事的频率太多,大脑记忆夜间?运作时迸溅了神经冲动,传递给了……给了哪里来着? 她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最后幽幽地叹口气,起了身。 日子还是以周为单位,循环往复地度过?。 没有社团没有学生会,归要?的闲暇时间?比冉冉多了很多。 冉冉社交广,成天见不?着人,每天回来后都能勾搭上各种不?同的男生,今天是自动化专业的学长,明天是体?大的学弟。 就是没提过?一句关于?那天喝醉酒时口中嚷嚷的那个难搞定的得不?到的男人。 元旦一过?,学校的课程便不?再那么繁重?,连周誉的事务也渐渐少了。 她和冉冉两人有时会跑到学校外的美食街觅食,冉冉喜欢那处一家荞麦饼,又香又酥,时不?时便想馋上一口,她爱缠着归要?去,归要?也从不?拒绝。 那天她和冉冉也是这样。 两人正?站在人老板摊前,老顾客老面孔了,老板热情地跟她们俩搭话,冉冉是个自来熟,和老板俩人特聊得来。 归要?默声习惯了,在旁边静静听。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张铭阳。 张铭阳也看?见了她,他对归要?印象可深着呢,其实那天过?后,这姑娘的名号就在他们之间?传开了。 个个都说这姑娘厉害,怎么个厉害法儿? 一个人称霸擂主不?说,连他们聪明绝顶的峥哥亲自上阵,也只能靠开外挂才能险胜人家。 不?玩点心眼儿,纯拼技术脑力,那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 张铭阳就喜欢那种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对着归要?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和蔼可亲,主动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妹妹叫得特亲热。 冉冉见到张铭阳就想起孟聿峥,想起孟聿峥就忘不?了那天孟聿峥看?她们家要?要?的眼神,坏主意?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开始一点一点地从张铭阳嘴里把话套了出来。 张铭阳也是个难得的实心眼,一套一个准。 “嗐,妹妹,不?是哥哥跟你吹,咱们计算机一帮大老爷们儿,成天都忙着写代码,写进?了状态谁还顾得上体?面呀,咱们这都是必须要?见人,没办法,才会出门前捯饬捯饬。” “不?信啊,嘿!这有什么不?信的?我干什么损着自己来骗你呀?” “峥哥?嗐,峥哥也一样,你别看?峥哥现在这人模人样的,跟在宿舍里边儿完全不?是一个人,项目到手上的时候照样胡子拉碴趿着拖鞋……还真别不?信,你要?有空,去实验室抓他去,一抓一个准儿。” 冉冉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那咱们就听你,现在就去实验室抓他去!” 张铭阳以为冉冉随口说的,起初还笑?着赶人,说要?去赶紧去。 可一分?钟后,他发现这姑奶奶是他妈来真的。 她真就牵着归要?往实验大楼奔过?去了。 归要?震惊于?冉冉的执行?能力,没想到她是个说干就干的,纠结了一路,想着这要?是被孟聿峥看?见了,万一生了误会,以为是她专程去找他…… 那场面想想就觉得窒息。 更何况,那天两个人加了微信后便没说过?一句话,她这一去,倒显得是自己迫不?及待。 她内心格外挣扎,寻思自己再怎么喜欢人家,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尊严,可她也是真的好奇…… 冉冉压根没她这么峰回路转的心思,揪着她便冲到了实验室门口。 “你好,”冉冉探头进?去,笑?眯眯地直接挑明来意?,“我们找孟聿峥。” 门口的是个看?上去年?纪挺大的研究生,从一堆零件里抬起头,看?见是两个姑娘,见怪不?怪地说道:“孟师弟出去了,你们待会儿再来吧。” 冉冉妄图打听点什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对方摇摇头。 归要?就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嘴上说着不?能太主动,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冉冉的问话。 正?思索着呢,身后的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找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冷松香。 归要?倏地睁大眼。 冉冉也循声看?过?去,看?见门口的男生,又从上往下打量一番后,没忍住,啧了一声。 男生一身亮眼球的白?色运动装,领口微微敞开,状态宽松随意?,关键是今儿还带着一副眼镜,一改原来的凛冽痞气,看?上去却斯斯文文的,典型一副精英模样。 更帅了。 冉冉暗叹,这个子高气质好的人穿什么都跟衣架子似的好看?。 张铭阳这嘴也没个老实的。 人家明明规整得很,哪儿邋里邋遢胡子不?刮了? 孟聿峥却凝视着自己跟前那个抬不?起头的姑娘:“有事?” “……就过?来看?看?。” 归要?从孟聿峥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无地自容,回完他的话后,抓着冉冉就狼狈逃离。 离开前还不?忘向他强调:“你别多想。” 此地无银三百两。 隔壁实验室有一个师兄,当时正?在外面场地的模型车道智能演练,把这场戏看?得全看?进?了眼里,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转头便开始给身旁的教授吐槽: “您说孟聿峥丫抽什么风,以前邋里邋遢地泡实验室,现在倒好,跟特么孔雀开屏似的,成天打扮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勾得多少姑娘往咱们这里头望呢?” 教授透过?眼镜看?了一眼今儿人模人样的孟聿峥,又看?了看?走远的姑娘,直接一个笔帽丢过?去:“人家至少还知道自己不?开屏就套不?着媳妇儿,哪儿像你们这群老和尚,这么大把年?纪了连个姑娘都追不?着!” 师兄:“……” 教授冷哼,嘴里念着:“行?了,什么时候去打听打听那个姑娘,能让咱们小孟神情窦初开,小姑娘不?简单……” 而另一边。 归要?好不?容易彻底消失在实验大楼,手机这时候弹进?来一条消息。 是Rebirth。 她心头一跳。 提心吊胆地点进?了对话框,却看?见他特假惺惺地发来一句: 【嗯,没多想】 第15章 归要没回那条消息。 应该说她羞到没边,连再点进彼此对话框的勇气都没有。 孟聿峥这人坏透了。 明摆着的事情却要故意拿出来逗弄她,撩拨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一想?起来便觉得窘迫难当?。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 好奇心害死归要?。 当?天晚上,冉冉照常和张铭阳打游戏也说起这事儿。 冉冉和张铭阳是志趣相投,都挺爱玩,在各色人等?里也都吃得开,勾肩搭背的,能?说一夜的话?。 冉冉当?时举着手机跟张铭阳两人互怼,张铭阳在那边听说后笑?得差点断气,死活不?承认是自己说谎,可最后实在是怼不?过冉冉了,又改了口,说是是是,我嫉妒死峥哥了,人家又高又帅技术流,我就一臭虾皮,造谣的,行了吧? 归要?就在冉冉旁边听歌,听冉冉怼得张铭阳连连认错,她却丝毫不?受这俩冤家的影响。 张铭阳其实性格挺好,有?时候嘴毒,但有?时候也是真实诚真仗义。就比如两个人又打打杀杀了一会儿,张铭阳那边开了腔。 “哎,去不?去看电影?” 张铭阳手上操作着,问得也漫不?经心:“影后黎雯的。” 想?了想?,又补充:“不?要?白不?要?啊,我妈话?剧演员,单位发的,一群叔叔阿姨也不?感兴趣,就都给我了……我这儿还有?好几张呢,首映,可难抢,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你喜欢黎雯么?” 冉冉当?然?知道这部电影,一听黎雯的名字都沸腾了。 当?局者迷,没看出?那点歪了的心思?,可宿舍里其他三个人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归要?耳朵竖起来,听见冉冉问张铭阳还剩几张。 “三张,用不?了也无所谓。” “用得了用得了,”冉冉紧盯着战场,顿了一下,才说,“我想?带着我家要?要?去,张铭阳,你再问问你舍友,大?家一起去,热闹嘛。” 心思?明显得就差没直接让张铭阳叫上孟聿峥了。 归要?:“……” 旁人一去,张铭阳的愿望便落空。 这有?时候有?些?好事儿,倒也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她…… 而那边的张铭阳竟也不?介意,瞬间领悟过来,摘下耳机,问正处理着一堆破事儿眉头深锁的孟聿峥:“峥哥,明天看电影去不??” 孟聿峥手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头也不?抬:“不?去。” 手头一堆数据整合不?了,忙得要?死,看劳什子电影。 张铭阳点点头,对着冉冉道:“那就只有?我们俩,还有?归要?三人了……陈朔去么?” 陈朔那儿还没回答呢。 正敲着键盘的男生淡淡的声音便抢先?卡进来:“什么电影?” 好家伙。 之前?还只是猜测,却没想?到说“归要?”的名字还真有?用! 张铭阳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笑?了:“《从前?有?个小姑娘》,大?影后黎雯主演的,国外刚拿了大?奖回来,演员剧组阵容特牛……” 张铭阳开始噼里啪啦地介绍起这部电影,说那么多,孟聿峥就没一个记住的。 等?到张铭阳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感觉不?错,去呗。” 张铭阳简直对归要?感激涕零。 这位爷可从来没跟他们去过什么娱乐场合,最多是逛逛酒吧,那尚且还是因为他入了股,得意思?意思?去看场。 以前?要?他去,是能?借他招姑娘,后来想?要?他去,纯粹就是因为这人油盐不?进,张铭阳想?挣口气。 嘿! 今天就让他挣着了吧! 还剩一张票,单着陈朔一个人。可没有?嘉林,他也没那个兴趣。 张铭阳无所谓,这种票他们家有?一沓,跟废纸似的。 第二天天气不?错。 京城上空升了暖阳,照得冬日的京大?闪闪发亮。 归要?比一般人更怕冷,可那天还是将那件压箱底的杏白色大?衣拖了出?来,给它搭了条冷蓝色的毛呢围巾。 冉冉说她穿这种颜色好看,这么搭配看起来又素净又浓艳,褐色头发柔柔顺顺地披下来,远看像个仙儿似的。 冉冉总爱夸大?其词,以前?她不?信,可现在,她姑且试一试。 临近期末的上课时间少了很多学生,哪怕是周末也不?例外。可电影院却熙熙攘攘的不?比学校,许多黎雯的粉丝都赶着这次国内的首映,门口以及大?堂处处都是显眼无比的海报。 冉冉是黎雯的死忠粉,站在一张真人海报前?咧着大?大?的笑?摆pose,张铭阳正弯了老腰地替她拍照。 孟聿峥到的时候,懒得搭理那俩的嘻嘻哈哈,撩开眼,不?动声色地举目搜寻。 没看见归要?的身影。 他没跟着他们仨一起来,工作室临时出?了档事儿,需要?他本人亲自赶回去处理。 他后脚到,来了后就看见张铭阳和冉冉在这儿拍照,桌上是他们买的大?桶爆米花,饮料是喝过的,很明显这儿先?前?是有?人,而现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是生等?了半晌,才问的张铭阳。 “归要?呢?” 张铭阳迷茫地摇头。 这两人竟然?也不?知道归要?哪儿去了。 孟聿峥想?也没想?便去寻人,给她打电话?不?接,电影院里洗手间、休息娱乐区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正想?着这姑娘别是被人拐跑了,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儿童走失求助处。 他走过去,手掌微蜷,扣了两声桌台:“你好,我家小朋友丢了。”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见此人无波无澜的,还想?着谁家丢了孩子不?是一脸焦急的样子,这哥儿们,心态还真棒! 心里这么腹诽,脸上却特别礼貌亲切:“男孩女孩?” “女孩。” “年龄。” “18。” 工作人员:“?” 孟聿峥胳膊肘往台上一搭,继续厚颜无耻:“长?得还行吧,貌若天仙的,也挺有?气质,麻烦您替我找找,这儿着急要?呢。” 看得出?工作人员这边不?是特别想?搭理他了,孟聿峥倚在桌台边,眼睛一转,居然?在入口处寻到了那个姑娘。 姑娘今儿颜色特别鲜亮,放在人群里特打眼。 他发现她有?各种各样的围巾,回回见她都不?带重复的,款式也独特有?个人特色,人群里都找不?出?第二条同款。 孟聿峥勾起笑?,正准备走过去,忽然?看见从斜旁边直不?楞登地就杀过去了一个老外,老外人高马大?的,就这么挡在了归要?面前?。 孟聿峥顿住步子,难得有?闲心多等?了一会儿。 那边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看见那姑娘对人家笑?得特好看。 归要?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一排齐整的月牙儿,灯光下眸子亮晶晶的,缀得整个人也水灵水灵。 孟聿峥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姑娘,还没对自己这么笑?过。 而旁边的工作人员这时正艰难地问着他第三遍问题:更多资源都在腾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先?生,请问您还需要?找这位18岁的小朋友吗?” 对方甚至将“18岁”重重地咬字强调。 孟聿峥勉强提了个神,正想?说不?用了,结果眼睁睁地便看见那个老外靠近归要?,轻轻虚拥着她,给了人家姑娘一个亲热的贴面吻。 孟聿峥:“……” 丫真闹心—— 归要?中?途接了个归远山的电话?,说有?一纸英文文件需要?她帮忙翻译一下。 归远山不?常做外贸生意,平时也没个翻译官配备,是这次接触了一个国外的合作方,双方谈判的时候,对方临时给归远山发了一份简易的相关声明。 电影院密闭空间内网络信号差,她寻了个电影院外的宽敞地方,开始替归远山逐字翻译。 声明很简单,只是专业名词很多,中?外有?差异,她与归远山沟通了很久。 再准备回电影院的时候,她才发现快到开场时间了。 她赶紧掉头往回赶,刚走到影院门口,便被人叫住。 来者是一位很有?礼貌的外国人。 对方说了一连串的中?夹英的话?:“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觉得你的气质太棒了……” 然?后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夸赞的话?,最后的意思?便是:我可以与你拥有?一段愉快的时光吗? 与国内的要?微信慢慢接触不?同,仿佛在国外更流行这样直接约会的方式。 归要?笑?起来,礼貌地摇了摇头,回他:“我有?喜欢的人了,真抱歉。” 对方却很遗憾,并寻求意见问她是否可以拥抱一下。 抱的时候归要?才突然?想?起,国外的礼仪与国内是有?差的,老外的脸贴过来的时候,她甚至小小地愣了一下。 只是老外的分寸很好,并未过多强求,在临走之前?,笑?着对她道:“Thanks for my baby girl!” 归要?挂着笑?,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然?后下一秒,就看见了孟聿峥。 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人穿了一件黑色夹克,悠悠闲闲地靠在那儿,干净短发,眉眼精致,形象出?众到惹眼。 不?知道他站了有?多久,也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这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 她没由来地一阵心虚,就像被抓包做了坏事的小朋友,莫名其妙地对他感到羞愧。 她轻轻咬住下唇,走过去,欲盖弥彰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聿峥目光却从她脸上挪开,转而言他:“电影快开场了。” 接着,在归要?回应他之前?,哂笑?出?声,再开口时,语气弄着暧昧,回看她时,眼神也十分放荡—— “baby girl。” 第16章 归要再回到候场区的时候,张铭阳和冉冉早等得着急了。 开场前五分钟检票已过,方?才还汇聚了许多打卡拍照的影迷,这会儿全进了场,下一批场次时间?还早,整个大厅空下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热闹气儿。 孟聿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同她一前一后落脚。 归要脸上有诡异的绯红,对孟聿峥也躲躲闪闪,怎么都?不肯直视他。反观孟聿峥,洒洒脱脱的,正经得不得了。 张铭阳看出点儿端倪,心想着?他峥哥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又是个说做就做的行动?派,姑娘嘛,脸皮薄,顶不住他那攻势也挺正常。 于是进场前寻了个空隙,冲他挤眉弄眼道:“亲了?” 孟聿峥:“?” 张铭阳见他不回答,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不是峥哥可以啊,这才几天呀?这么猛!” “……滚蛋!” 说完,一脚撩开了烦人的张铭阳。 几个人进去得算晚,张铭阳给的电影票座位号又断断续续的,归要还在寻座的时候,电影便已经准备开始了。 啪! 全场突然黑暗下来。 荧幕亮起前的三秒钟里,瞳孔有一瞬间?还没?适应这样的黑暗,归要眼前混沌虚无,她下意识停下来,手脚速度也放得很慢很慢。 手在试探着?抚摸椅背,眼睛在努力寻找对应的座位号。 有人的脚没?来得及收回,归要磕绊了一下。 一双大手无声地从身后伸过来,抓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胳膊,稳而有力地将她扶住。 清冽的冷松香侵入鼻息,接着?男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再往前走两个。” 归要乖乖听从,脑中却极快地闪过一种可能。 刚刚她扫过一眼座位号,只?有两张连号。 被他搀扶着?落了座后,归要果然看见他挨着?她在旁边坐下。 同体?型较小的女孩子不一样,男生骨架大,腿也长,整个人窝在座里,腿往里蜷了一些,饶是如此,腿脚依然超出一大截。 人类是感官动?物,在视线昏暗的密闭空间?内,会有一定程度的感觉补偿——周围事物对于主体?的存在感,会因为视觉的不够灵敏,而导致听觉、嗅觉或者触觉比平常更加强烈。 好?比此时,孟聿峥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会被她无限放大。 总之那时,她的心里砰地一声,悄悄绽开了一束小小的烟花。 眼前大银幕倏然亮起,朦胧光亮笼罩整个影视厅。 电影是讲述一个出生于上海弄堂的小姑娘一步步成为商业女大佬的故事。时间?跨度从上个世纪80年代,直直延伸到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将人物命运融入时代的变迁,以上海外滩的钟楼为定格记载。 剧情起承转折,她却看得心猿意马,演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感觉黑暗之中旁边的男生动?了动?,接着?一瓶矿泉水直接往她旁边杯槽一放,整个人也跟着?向她这边靠过来。 她错愕,微微一转头,男生的俊脸便近在咫尺,再过来点儿,能直接靠在她肩上。 空气里陡然升腾起一股莫须有的气氛,她是真?的慌了,慌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即使并没?有什?么用。 孟聿峥却吊儿郎当地,手背半撑着?脑袋看过来。 她抱紧了爆米花桶,轻声道:“你……干嘛?” 孟聿峥:“我被摸了。” “……” 平平淡淡的语气,她却愣是听出一丝被人占尽便宜后的委屈。 归要翘首看了看,他另外一边坐着?一大哥,正义?凛然的,谁稀得摸他。 满嘴跑火车,坏死了。 归要是真?没?忍住,嘁了他一声,坐回了原位。 可孟聿峥却没?心思看电影了。 姑娘方?才呛他的那一声,轻轻的、低低的,像铃铛。 这声音叫他想起刚还在外面的时候,她骂他时那脆生生的一句“无赖”。 好?听得要命。 孟聿峥还想听,浸着?点笑,等?过了一阵儿,忽然对荧幕上的镜头隐喻明知故问道:“那是什?么?” 归要起初没?明白,后来反应过来后,怔了一下。 遭过这人这么多次坏,她也算长了点儿心眼,对他是否明白这层内涵的能力也存了深疑。 可一转头,他那模样又挺像那么回事儿。 好?似是真?不明白。 归要犹豫了一下,还是耐着?心同他解释起来:“它在暗示上个世纪的下海经商,那个时候国家鼓励公务员、企事业单位这类传统体?制内的人员外出创业,汇聚在江浙沪一带。” “导演这个镜头其实安排得很妙,下海下海,会游泳的,天高海阔任你遨游,不会游泳的,便被淹死,所以才会有这样突兀的游泳镜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察觉身旁的男生一直没?吭声,怕自己?白说这么多,好?奇偏头,却意外地撞进一双暮色沉沉的眼睛。 他早不知盯了她多久。 对方?眼里蓄着?一层淡淡的笑,隔着?不甚光亮的视线,颇有点暗许风月的味道。 归要脱口而出:“你故意的。” 他特肆无忌惮,缓缓道:“你怎么才发现?啊归要?” 吃了亏,她也不忍与他计较。 只?能嗔他一眼,闷声回眼继续看电影,眼睛虽一直盯着?屏幕,脸却红到了底。 偏偏男生的视线好?死不死,不知避讳地落在她脸上,半晌后,才听他含混不清的一声轻笑。 然后散漫的语调一声一声朝她掷过来:“你脸怎么红了?” “……” 归要大窘。 哪儿有人这么直剌剌地问女孩子你脸这么红了?更何况还这么恬不知耻地装傻充愣。 孟聿峥虽看着?混蛋,可与女孩子开玩笑却向来有分寸,往年黄岚岚爱追着?他跑,可愣是不见他有什?么逾矩的行为。那时候归要就知道,他这人平时再怎么爱玩笑,心里到底也是有数的。 今儿就是故意捉弄她。 她被男生骨子里那点恶劣心思弄得又气又羞,小了声,强词夺理:“这儿光线这么暗,你怎么知道不是自己?眼花?” 好?姑娘,又将他一军。 孟聿峥挑起嘴角,笑了。 下一刻,长臂微伸,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跟前一带—— 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这么暗的视线,透过荧幕而来的微弱光线,他甚至都?能看见姑娘脸上那吹弹可破的细腻肌理。 呼吸若有若无地缠绕,像一场并不光明正大的染指,染得姑娘周身都?沾上了他的气息。 归要重心不稳,向他倾过去,定格那一刻,瞳孔倏然收缩,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腕附近,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一个旨在强势进攻,一个旨在悬崖勒马。 咚—— 电影里象征时间?节点的钟楼声沉闷地敲响,爆发出举国欢庆的欢呼声。 泛起阵阵涟漪,隔世而来。 她听见他调笑的声音:“这不是挺红的么?” 这么近,他已看得清清楚楚。 而难为她这个时候竟然还能保持理智清醒,轻战着?声,却依然犟着?回他一句:“……暖气烘的。” 男生这次是真?被她的急中生智弄笑了,笑得声息微微发颤,控住她后脖颈的手力道一松,就这么放过了她。 回归自己?的座位,归要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迅猛。 可刚刚那一刻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孟聿峥倒是一脸若无其事,还是那个向她倾斜的姿势,只?是收敛了些。 她之前就知道,人的肢体?语言可以表达很多东西。 而也是在这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爱在黄昏日落时》里的那句—— “I like to feel his eyes on me when I look away” 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而她几曾何时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场电影的后半段她完全没?有印象。 冉冉同她议论起来的时候,她也不知所云。 她对那天的唯一记忆,是他掌心在后颈的温度,以及黑暗里,那双霎时间?对她占有欲变得极强的漆黑眼睛。 她被烫得灼烧感久久不散。 而也就是这一次,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孟聿峥是一个浑身充满攻击的异性。 气质稳定性差,令人捉摸不透,旁的人也难猜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所以他其实最?适合从事竞技、赛车等?令肌肉血脉喷张的刺激性自由职业。 同样,这样的人,也最?容易拥有一段短暂激荡的露水情缘,而没?有任何负担。 归要支着?一根圆珠笔,讲台上周誉正好?上到人格心理学中的气质与性格篇章,而她望向窗外,渐渐走了神。 就像他的好?感,热烈、生猛,影响力极强。 但其实,这样的感觉他可以在任何一段旅途中得到满足,而并非仅仅只?在她的身上获得。 她曲着?胳膊,头枕在臂弯,手腕搭在了后颈处。 她抬手捏了捏。 于是那天强烈的迎面冲击再次席卷而来,彼此几乎如同水蛇交缠的姿势重归脑海。 她浑身一震,立马醒过神来。 下课前周誉公布了专业课期末考试的时间?与大纲。 这是最?后一堂考试,全班都?万众归心地等?着?,考完就能彻底松口气了。 周大帅收拾着?书本?,口中的话分外无情:“各位记住,在我这儿没?有补考的道理,不想下学期继续见到我就好?好?复习,祝你们好?运。” 魔鬼! 身后的同学扯着?头发低声叫苦。 那么一大堆名词解释,三天内怎么可能背得完?! 班长这时候走过来询问她的情况,是要统计班里寒假离京的同学。 如今归远山乔迁至京城,生意和关系也都?转移到这,望城便像是被他遗弃了的小城市,可与归远山不同,她想去回去看看外公。 外婆走后他老人家一个人过得清苦,也就过年的时候能热闹热闹,更何况,与归远山他们一同跨年过节,她老觉得没?那个感觉。 离京那天她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归远山头夜偷偷给她塞了红包,让她带给外公,唐珂也事事周到,安排司机把?她送到了机场。 归祺不知道抽哪门子风,说什?么都?要送她一程。 挺大一个男孩儿,却跟三岁小孩子一样,抓着?她问东问西,左一句孟聿峥,右一句姐夫。 归要忍了一路。 最?后下了车,归祺还不忘探一只?脑袋出来,笑眯眯的:“姐,我可跟我班里人把?牛吹出去了,我说我姐京大心理学的,姐夫京大宏基班的,就是那前段时间?刚拿国奖的那帅哥哥,微博上都?有比赛照片的,传疯了都?……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咱争点气!!” 话没?说完就被忍无可忍的归要摁回了车里。 四个小时。 从冰雪北国回到南方?小城。 落地的时候望城刚下过一场小雨,丝丝绵绵雨,刺在人脸上,冰凉得入骨。 外公家住在一片老小区,附近就是警察家属院,榕树绿植常年茂盛,夏季遮阳,冬季自然便多了点阴冷。 归要拖着?小行李箱刚到小区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她,喜庆的笑容伴随尖锐嗓音的方?言,直直冲她而来。 “这不是归要吗?天老爷,要要读书回来啦?” “难怪不得顾爷爷大清早就跑去市场称排骨,买葱姜料酒,他平时可从来不吃这些……” “要要京城大城市好?玩不?京大是不是电视照片上看的那样?” 归要笑着?点头,步履却越来越快。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赶紧玩笑了一句:“哎哎哎,老孙老孙,归要回来咯,你家儿子辅导功课有望咯。” 归要直接两步消失在了小巷口。 归要回来,顾崇敬肉眼可见地开心。 客厅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小零食,全是小时候归要爱吃的,那双高中时候穿的毛绒拖鞋也被外公洗了晾晒干净后摆在鞋架。 很奇怪,归远山唐珂明明也对自己?不错,但她只?有回到这里才能觉得自己?是有亲人的孩子。 回家三天,她亲眼看着?外公每天忙里忙外,又是包饺子,又是做一大桌子菜。 她让外公别?这么忙活,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外公却笑出满脸褶子,手上切着?腊肠,说:“你外婆走了以后没?多久,你也跟着?你爸了,我几年难得忙活这一次,外公开心,没?事儿。” “而且我们家要要今后万一天南海北地跑,外公可不更不用忙活了。” 归要站在厨房门口听外公的絮叨,忽然鼻子一酸。 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普通工人,骨子里是个很传统保守的男人,爱妻护女,一辈子都?乐意围着?厨房转,外婆身体?最?不好?的那段时间?,他成天牵着?外婆逛公园,就是不让外婆为了自己?的病怄气发火。 外婆走后,外公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清冷。 两个女儿,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都?说养子防老,可兜兜转转了大半生,到底还是孤寂一人过了。 外公说家里没?芝麻油了,让她上外边超市买点去。 她答应下来。 超市的大姐也是老熟人,认得她,见到她回来了,惊喜地打?招呼。 “咱们这一片的人当初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顾爷爷当时还冲我们发火……”说起这个,大姐笑得合不拢嘴,“顾爷爷当时给我这面前一块的东西都?摔了个遍,说是不让我们胡说,要要是最?懂事儿的孩子……你外公呀,是真?疼你。” 归要没?吭声,扫了微信,单手拿过了油瓶。 这时大姐却突然凑过来,一脸八卦地同她笑,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唉要要,你在京城呆过,你看看对面停的那辆车,还有那个车牌,京字开头,是京城来的吧?” “喔唷,这个车车看着?好?贵好?值钱的,整个望城都?找不出几辆勒……” 归要狐疑抬头,看清那处后,握着?油瓶的手却顿在半空。 望城冬日湿冷,超市里却开了暖气,方?才被冻得生寒的光裸的脚踝渐渐回暖。 一辆京A开头的巴博斯神气十足地停在路边,锐利光滑的磅礴气势与这周围陈旧的设施格格不入。 车窗全降,一个男生倚在驾驶座上,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嘴里歪歪斜斜地衔着?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雾气缭绕里,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归要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回家这三天被喂养得太好?,撑出了错觉。 她以为再不会回望城的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望城的地界,正距离自己?不足两百米。 手机“叮咚”一声响。 有新消息进来。 她拿起一看,果不其然。 是Rebirth。 其人行事干脆,连消息也跟着?沆瀣一气—— 【在你对面】 而那边的男生发完消息后,又抬起手夹住烟,将烟灰掸落至车窗外。 他抬起眉,目光随意扫视,朝着?她这边望过来。 第17章 屏幕上那排字赫然入眼。 归要站在马路边,大脑一时短路。 她都能想象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腔调一定透着不?认真的散漫,但传递给她的意?思,却一定是?绝对?的。 孟聿峥瞧见了她,下?车,泰然自若地靠在车门上等她过去。 于?是?她只能抱着一瓶油慢吞吞地迈步到?他?跟前。 “你怎么来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快过年?了,来拜访恩师。” 归要这才想起来,孟聿峥高中?学在望城,恩师李杜仲还是?整个望城唯一一位特级教师,德高望重育人无数,就连归要当年?高三也是?被归远山使了点关系,调去过这位老师班里学习。 可惜的是?到?归要时,李杜仲因为连续两年?担任高三班主任,体力不?济,干了三个月便住院了,后来是?换的副校长来接替。 她了然,这时候不?知?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已经拜访了吗?” “还没,”孟聿峥慵倦地换了个姿势,撩眼过去,看出她有小?心思,“你想问什么?” 归要想问的多了去,可不?敢问。想了想,先?挑了一个最想问的:“是?去学校拜访么?” 孟聿峥却故意?怼她:“谁家好学校过年?上课?” “……” 归要被怼得没了声儿?。 一时心急怕他?发现一中?校外荣誉榜上她留的言,倒忘了这回事儿?…… 她抿唇,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址?” 而且千里迢迢赶来看望恩师,恩师家没去,却先?跑来了这里,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像是?被问住,这个问题,孟聿峥没回她。 归要瞧见他?颇为心虚地偏头去,那副模样一看就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赖事。 她立即明白过来:“你是?不?是?IP定位了?!” 孟聿峥好一会儿?才低笑起来:“那个也不?难。” 哪里是?难不?难的问题。 她终于?轻瞪了他?一眼,心里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孟聿峥,你技术学那么好,难道就是?为了……” 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她惊觉自己好像把自己揣进坑里了。 孟聿峥也听明白了,笑意?更甚,坏了心故意?反问她:“为了,什么?” 咬字断句故意?放缓,无端漾起人心一阵波澜壮阔。 归要素来反应敏捷,在口头上可从没犯过这样自挖自埋的错。 到?底还是?要脸的姑娘,她被他?谐谑的目光逼得受不?了,不?住地往后退,油瓶也越抱越紧,奉行打不?过躲得过的道理,直接开口道:“外公还在家等我?呢……再见。” 说完就转身开溜。 孟聿峥一怔,没料到?姑娘逃得这么干脆利落,来不?及拦她,身子微倾,手伸在半空抓了个空,就这么看着姑娘疾步走远。 归要低头走得飞快,路过超市门口的时候,大姐还瞪大了眼,欣喜地八卦着:“要要,男朋友?” 归要微滞。 男朋友。 这个词儿?有种别样的魅力,搅得人情绪不?断起伏波动?,而她没想过,它竟然有朝一日会在孟聿峥和她之间产生含混不?清的微妙联系。 仿佛触手可及。 她迟疑了一下?,知?道这些大姨之间的流言传得多厉害,于?是?正色道:“您别胡说,没那回事儿?。” 大姐是?过来人,小?丫头嘴上这么说,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跟前这丫头杏眼含秋波,回避又羞怯,刚才俩人之间对?话交流时,是?神态也含糊,姿势也靠近,压根不?像寻常朋友。 八九不?离十。 归要走后大姐还频频回望孟聿峥车的方向。 她看见那车又停了许久,是?等到?归要人彻底不?见了,才慢慢起步离开。 车掉头时大姐才趁机看清了车主。 嗬,挺帅挺精神一小?伙儿?!长得跟电视上的男明星似的,配她们要要可正好,郎才女貌么! 而这边的归要隐入楼层里,上了三楼,平息好情绪后,一开门,闻见了油爆虾的香味儿?。 外公听见她回来的动?静,问了一句话,归要心神不?宁没听清,将芝麻油放在桌上后,又飞快跑到?房间的窗口去。 刚好看见孟聿峥离去的车尾巴。 层层树隙之间,看见车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小?区门口。 归要趴在窗台上,方才情景再次浮现,历历在目地重新上演。 那种感觉很奇怪。 明知?他?来势迅猛,也明知?这样的迅猛追求多少混杂着不?靠谱,寻常女孩子没谁能这么轻易便接受他?。 可她还是?高兴。 大抵因为那个人是?孟聿峥。 走出房间,顾崇敬正好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刚叫你呢,你怎么不?吱声儿??” 归要刚走神走到?天外,理亏,遮遮掩掩地敷衍了句没听清。 着急想转移话题,在看清满满一桌丰富菜肴,却吃了一惊:“明天才是?除夕呢,今天吃这么好,那明天吃什么?” “明天有明天的菜单,”顾崇敬乐呵起来,“吃完了下?午咱俩去买点年?货去。” 归要却不?依:“家里还有好多吃的,咱不?买了,到?时候都走了您也吃不?完。” “不?行,你表哥初二要带着茜茜来玩,这点儿?哪儿?够。” 都扯到?这里了,外公又转而开始同?她说起表哥的闺女陈茜茜。 茜茜今年?两岁,长得圆嘟嘟的特别可爱,又机灵又会来事儿?,今年?第一次上幼儿?园,据说当天所有小?朋友都哭了一遭,就茜茜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玩积木。 老师夸她,说茜茜真乖,真独立。 谁知?道茜茜却来了一句:“反正回家也见不?着爸爸妈妈,在这儿?还能多玩会儿?。” 顾崇敬说起这事儿?便又要夸一道茜茜人小?鬼大,可归要却听出另一层东西。 她不?露声色地探问道:“哥哥嫂嫂工作很忙么?” “你哥哥协警那工作可不?成天就忙,但你嫂嫂……”顾崇敬欲言又止,“跟你二姨关系不?好,都不?怎么待在家里……” 这话说得隐晦。 归要听出了个七七八八。 表哥现在还跟着二姨住在一起,嫂子年?轻,受不?了二姨那臭脾气也在理。只怕是?现在婆媳闹僵,嫂子搬出去租了房,留个表哥架在中?间左右为难。 “是?你二姨自己把日子过得鸡犬不?宁,”顾崇敬给她夹了个鸡翅,岔开话题:“大过年?的不?说他?们……公园那边新修了一个广场,旁边开了好几家超市,待会儿?我?俩都去逛一逛。” “……好。” 下?午的时候冒了点儿?太阳。 望城的冬季只在过年?这几天是?最暖和的,风刮在脸上也不?割疼,她干脆卸了围巾,整个人也轻快了许多。 外公腿脚不?方便,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一路有碰见的老熟人,外公纷纷笑着打招呼。 归要当年?考上京大这事儿?在这一块算是?传开了,有认识的阿姨上前来问,语气浮夸地称赞她,她没反应,旁边的顾崇敬倒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可那阿姨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姑娘家在大学谈没谈男朋友,顾崇敬故意?笑着啐了一声那位阿姨:“才刚上大学呢,哪儿?那么快!” “真的假的,我?刚刚还听见你们楼下?那个赵大姐说今早有个男孩子来找你们家要要,两个人感情好的咧,结果不?是?男朋友呀?” 归要:“……” 谣言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更离谱。 顾崇敬听了这话,转头来看她,是?在问她真假。 她赶紧解释:“那个只是?我?同?学……” 阿姨见状,笑起来,连忙开脱肯定是?赵大姐眼花看错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将这件事儿?掩盖了过去,然后说着说着,莫名其妙说到?她自己有个侄子也在京城工作,问她能不?能认识认识,两个同?乡年?轻人在京城也能彼此照顾照顾。 原来目的在这儿?。 意?图昭彰得与某人要他?联系方式时一模一样。 这时候想起孟聿峥实在有点莫可名状,归要提神,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阿姨。 都是?老邻居,阿姨也不?强迫。 只是?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顾崇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只念叨还要去买点小?酥糖、玉米糖,说是?茜茜喜欢。 这边的超市正在做新春优惠,人挺多,归要牵着外公走得小?心翼翼。 两家超市门对?门,竞争特别激烈,各自放着音响,嘈杂而喜庆的广告和音乐入耳,归要听得头疼。 这一带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曾经五步一个熟人,三步一个同?学,如今倒是?慢慢没有当初的熟络了。 她想起初高中?那会儿?,不?论冬夏她都会骑着自行车经过这两家超市门口,前方那个一到?晚上便灯火通明的地方一开始是?站着顾晓敏,后来,就变成了表哥陈南枫。 那时候表哥辍学还没被二姨使关系塞进协警,每天都来接她,后来她高三,表哥上班了便抽空来接,有时候会钻进超市里给她买小?零食,那些零食隔天便会成为她的午餐,只是?夏天不?行,夏天表哥买的是?冰棍儿?,她只能坐在自行车后座里,吃着快要化掉的冰棍跟表哥回家。 二姨心疼自己儿?子这么折腾,也明里暗里损过多回,表哥从来只说要要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容易出事儿?。 所以,如果要说那段日子有什么好怀恋的,她想,除了孟聿峥如同?一道烈阳曾为她指过一条清晰明了的前途以外,表哥也一定是?她那段压抑的时光里,唯一的依靠。 那天和外公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 晚上她帮着顾崇敬收拾了碗筷后,看了会儿?的电视,屏幕里花里胡哨的画面伴着喜庆的背景音,顾崇敬看着看着,很快便困了。 老人的作息规律,起得早睡得早,等到?外公彻底歇下?后,她才终于?有空看手机。 冉冉今天给她发了一堆在京城玩的照片。 她刚点开微信,Rebirth的消息却正好碰巧弹出来。 Rebirth:【下?楼】 一贯的利落口吻,还带着点这人生来的嚣张。 归要预感到?什么,心一跳。 走到?房间窗口往下?看去,果真看见上午那个地方原本空着一块的,这会儿?竟悄然停了一辆车。 车灯没亮,车身周围也一片漆黑,看不?出是?什么车型。 可她就是?确定那是?孟聿峥。 她低头回他?:【干什么?】 对?方消息很快发过来。 Rebirth:【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这句话跳出来的时候归要心口一震,接着那一丝异样感如同?罐蜜一般,一点点地晕染荡开。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穿好鞋,鬼鬼祟祟地开了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 下?楼奔向他?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愉快了一点,于?是?刻意?降下?脚速,慢手慢脚地挪到?他?的跟前。 男生坐在车里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已经抬起唇,注视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归要走到?车门边,听见他?说:“上车。” 她狐疑:“去哪儿??” 孟聿峥手搭在车窗,下?颚微点,指了指她没穿袜子的脚踝:“不?冷么?” 望城到?了晚上会降温,夜风刮人冷得生疼,没遮盖的肌肤早已经被吹得冰凉僵硬。 归要贪恋那一点温暖,听话地上了车。 车内很暖和,有孟聿峥身上的淡淡的香。 她再次拥有那种闯进他?私人空间,被他?浓浓包裹的被侵占感。 他?应该是?刚抽完烟,她还闻到?了烟草香。 曾经也是?烟酒不?沾的人,不?知?道如今怎么会抽烟抽得这么凶。 “恩师拜访过了?”她问他?。 孟聿峥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归要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偏头去瞄他?,却发现这人直直凝睇着她,但笑不?语。 他?眼神欲言又止,赤/裸得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可伸手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她惑然问他?怎么了,孟聿峥却轻哼一声,笑出来。 笑声很小?,在这方小?小?静静的空间里漾开,男生肩头微微耸动?,黑色的外套因为与车座摩擦而起了阵阵莎音。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脑袋最后半懒半赖地仰靠在座上,叹息都带了几分缱绻:“归要,你胆儿?怎么这么大。” 说着,他?又低了声,暗道:“骗你上我?车你还真上,不?怕我?不?放人?” 话里似真似假很难分清。 可仔细想想,仿佛也真是?那样,他?孟聿峥若是?不?想放,她好像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完全可以锁住车门,油门一踩,然后把她带到?任何一个地方做任何事。 不?要乱上陌生人和觊觎你的男人的车。 小?朋友都懂的道理,她却傻乎乎地转头就上了孟聿峥的贼船。 明明也知?道他?是?个危险分子。 明明也知?道他?心思不?正。 归要转头看向窗外,透过车窗,她看见孟聿峥毫不?认真的眼睛。 是?拿她玩笑的。 她暗暗松口气,确认事实后嘴上偏又开始逞强不?认输:“那你就带我?走,随便去哪儿?都行。” 说实话,要是?换作平时的脾气,孟聿峥还真就烟一叼,油门一踩,管他?三七二十一地就把姑娘装到?江边无人的地方,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他?。 男人么,无非就那么点儿?恶趣味。 虽不?至于?对?她用强,但他?就想看看这姑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可那天孟聿峥却心软了,硬生生忍住自己,没动?她。 他?是?看见这姑娘里头还穿着绒睡衣,估计是?准备睡了,却被他?这混蛋一个消息就叫了下?来。 人家难得顺他?一次,可不?能不?知?好歹。 他?别开眼,目光落在车前方,没纠结那个玩笑话,转而言他?:“我?会留到?初三。” 归要等了半天等来他?这一句,愣了愣,回眸,听见他?又补充道:“今年?我?在望城。” 今年?他?在望城。 这句话让归要的记忆倏地回到?曾经高中?的每一次过年?。 她想起当年?班里有个男同?学,跟孟聿峥一个篮球队的,每年?寒假结束回来都会同?他?人聊起,说峥哥今年?朋友圈一会儿?是?下?雪的京城,一会儿?是?冰雪覆盖的俄罗斯,一会儿?是?阴云密布的伦敦。 去年?今年?永远不?重样,他?们都好好呆在望城过春节,放放鞭炮串门拜访,可人家大少爷却满世界飞,恨不?得玩遍全世界所有的滑雪场。 南方人哪儿?见过雪呀?更不?用说滑雪,一个两个说起来的时候向往得不?得了。 而归要却更羡慕那个能看见孟聿峥朋友圈的人。 听说他?年?年?不?在望城过冬,寒假一放就回了京城老窝; 听说他?其实不?怎么爱发朋友圈,但每年?过年?会发一次证明自己活着; 又听说他?年?年?回京,却年?年?不?在京,跟他?们圈子里那些人满世界乱跑,仿佛就没有过年?这个概念。 可今年?,归要听见他?说,在望城。 她眼里有东西慢慢变化,低下?头的时候,脸悄悄埋在围巾里笑了。 而顾崇敬的电话就这么打了进来。 悦耳铃声突兀地响在车内,阻断了孟聿峥接下?来想说的话。 归要奇怪,刚出门前外公不?是?已经睡下?了么?突然来电,难不?成是?醒来发现自己没在家,打电话来问候? 她接起,一句完整的“外公”还没喊出来,就听见外公极其平淡的声音:“让你同?学上来喝喝茶。” 归要惊怔,外公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他?……” 可姜还是?老的辣,顾崇敬没好气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天往这儿?跑两次,闹得人尽皆知?,当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让他?上来!” 第18章 干茶叶在滚烫开水里逐渐绽放。 新嫩的绿芽沉底,透明玻璃水壶在厨房灯光下折射出一条粼粼光波。 归要守在一旁,看得出了神。 就说比她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都猴精着呢,其?实早就知道孟聿峥上午来找她的事儿,揣在心里装傻,愣是没表现出来,演技精湛逼真,连她一心理学的都没能观察出一点儿异常的微表情。 还是学艺不精。 她递上一壶新茶的时候想?。 客厅有阵阵交谈声?,是顾崇敬与孟聿峥在说话。 顾崇敬特意换了睡衣,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孟聿峥那个登徒子,在长辈面前将平时的浪荡收敛得干干净净,说话将就着?外公,手肘搭在膝盖,松闲交握,谈吐得体。 难得正经。 大?家族里浸润出来的孩子,最为尊师重道。饶是素日里行迹再混不吝,场面上该有的礼仪教养都得周全,也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才?将他与身?边同?龄人的差别显现出来。 孟聿峥脑子转得快,也向来混得开,一问一答之间,时不时哄得顾崇敬发笑。 顾崇敬问的都是归要早熟知的情况,信息学国家队、京大?宏基、国奖、拿过世界第一、参与过国家重点项目…… 少年英才?,几道荣誉落下来,顾崇敬听得不住点头。 是在后来猜出对方?是孟氏集团的小少爷,神情才?略有凝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归要年纪不大?,心思还没顾崇敬那么深,亦或者当局者迷,即便感知到顾崇敬有顾虑,也依然想?不出个苗头。 仅浅显地以为是孟氏树大?,外公怕她抱不住。 “小孟京城来的,那现在住哪儿?” “这附近一家酒店。” 这倒是在顾崇敬意料之外:“嗬,大?过年的一个人住酒店?” 归要怀疑孟聿峥这混蛋就是故意的,她看见他在外公面前摆出一个略显无奈,不怎么在意的姿态,然后弄着?招人心疼的口吻,道:“往年也一个人,我家都是大?忙人,过年没一个待在家里,习惯了都……” 话里多多少少有点卖惨的意思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顾崇敬不可能不明白,心里直笑这臭小子心思太明显,于是顺势便接住了他的话:“那正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小孟干脆今年跟咱们过个年,正好老头子我也爱热闹……今晚也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别客气,要要这些年还没一个能领回家的同?学。” 孟聿峥答应得特爽快。 顾崇敬又转头对归要道:“要要,去收拾收拾客房。” 一旁的归要微微滞住,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不要脸地扬着?笑的某人,大?脑迅速得到一个满意的情绪反馈——她觉得她是愿意的。 低眉,压住笑,轻声?回了个哦。 顾崇敬看了看时间,指向晚上十?点。 早过了该睡觉的时间,他起?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记得早点休息,外公得先?歇了,医生说我这身?体不能熬夜。” 归要步进房间准备替外公重新热了水袋放进被窝里,刚进去就被推出来,说别晾着?你?同?学,这些事儿我自己也能做。 孟聿峥就立在她三步之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笑。 这是她方?才?领着?他回家之前根本没想?过的可能,或者说,是她意料之外的惊喜。 干净的棉被放在衣柜最上面,孟聿峥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 扔在床上后,归要本想?尽地主之谊替他铺好,谁知道他忽然截住她的手腕,低道:“我自己来就行。” 手腕倏然被温热圈住。 男生手掌宽阔,细白的手腕那一刻竟被他握得严严实实。 客房的灯光不怎么明亮,待久了伤眼睛,她感受到男生手下控制的力道,怔然望去,孟聿峥背对着?灯光,几许朦胧模糊,不真实得恍若她做了一场梦。 房间很小,很小很小。 孟聿峥这么高?的个头挤进来已经显得拘束,更何况还加上了归要。 深夜静寂,两个人,身?后就是床。 这个认知背后绝对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 她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热意迅速蔓延到脖子,直通脸颊与大?脑。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比同?龄男生的强悍猛进,归要这一次是真装不下去了,被他一直这么抓着?,终于露了怯,别扭地挣扎起?来,妄图摆脱他。 谁知孟聿峥逗弄她的瘾儿上来了,更不饶人,使坏耍横着?再次用力,她一个不留神,更往前了一寸。 她错愕地睁大?眼,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又乖又凶的。 跟他较劲儿的后果就是自掘坟墓,这下她不仅没挣脱,连另外一只手都被迫抵上了他的胸口。 实在挣脱不开,她干脆放弃,抬头,忍不住轻骂他:“孟聿峥,你?流氓!” 两个人静静相望。 空气胶着?而诡异暗味。 他被骂了也不生气,眼底有淡淡的笑意,仿佛危险的黑洞一般要将人吞噬。 耍流氓么,要耍便耍到底。 他孟聿峥什么人?从小到大?在别人嘴里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哪里在乎,现在没把姑娘摁在床上都算他仁慈。 归要仰头瞪他,那张樱唇在昏朦灯光里特别诱人,骂他的时候吐息拂过下颚,叫人莫名想?起?那次在周誉办公室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段时间陈朔在宿舍里研究女孩子的口红,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孟聿峥当时闲得发慌,随便瞥了一眼,看中一个挺自然的色号,便说那个挺好看的,送你?家姑娘应该能成。 事实证明,孟聿峥眼光确实不错。 那色号是当下最流行的豆沙粉,女孩子好像都挺喜欢这种……又自然又明媚的东西。 自然且明媚。 那是孟聿峥最初给归要的唇瓣色彩定义?的形容词。 都说瞧别人时,第一眼望向哪里,就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若是先?看对方?眼睛,那么此人极有可能是个真诚的人。 但如果先?看对方?嘴唇…… 色狼! 孟聿峥现在瞧她的眼神特别不对味儿,手也虚虚半搭在她腰间骨。 归要羞极,一把推开他,孟聿峥这次没防备,被推倒在身?后的床上。 恬不知耻的笑音从身?后传来,归要直接两三步躲进了自己房间里。 余感如此强烈,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事儿。 冉冉的消息弹出来,是在向她分享自己家里布置的新年装饰,几颗大?大?的金色铃铛挂在电视墙,红色福字映衬着?毛茸茸的小饰品。 她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语气是控制不住地开心:“要要你?知道吗?我今年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这段语音之后再没有后续,冉冉纯粹是为了发泄,没解释她为何无缘无故地这么开心,而归要也没有告诉冉冉,孟聿峥今年来了望城。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你?高?中暗恋了三年的男生,出现在你?的生活,而此刻,他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间,明天早上一起?床便能见着?他,你?们还能一起?跨年。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归要那一夜睡得特别好。 而另一边的孟聿峥,却并没有这样的纯情。 孟聿峥做了个梦,梦见了归要。 反正不是什么好梦。 两个人摇摇晃晃颠颠倒倒,如同?坠落的蝴蝶。她似蛇妖一般缠住他,搂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低头与他接吻,汽着?眼细着?声?喘着?息,叫他“阿峥”。 那声?音动了情,柔婉动听,特别招人稀罕。 孟聿峥的呼吸渐渐急促,身?子发热,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翻来覆去地缠绵一整夜。 孟聿峥清晨醒过来后,总感觉不对劲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翻起?身?,看看裤子,又看看被子。 幸好。 他又倒了回去。 掌心蒙着?眼,又在那儿不要命地回味了一会?儿,吃吃笑出声?来。 阿峥。 没人这么叫过他。 这称呼从她嘴里念出来,真他妈带劲儿。 手伸向一边的手机,早上七点。 差不多得起?床了。 几分钟后,孟聿峥拎着?外套刚步出房间,就看见在梦里跟他厮混了一夜的姑娘从他跟前慢悠悠地经过,那一抹幽香刺得他瞬间来了神。 姑娘起?得比他还早,穿着?一件长长的水粉色羽绒服,娇俏脱俗到与他的邪恶梦境完全反差。 他定眼看她,看她恢复冷静,头也不抬地走到门边穿鞋。 他问了句:“哪儿去?” 归要低头系鞋带,不知是对昨晚别扭还是生气,好半天没理他。 他也不着?急,等着?。 归要果然还是开口:“年夜饭差点儿东西,我去超市。” “你?等我会?儿,我跟你?一起?。” 归要驻足下来,看他。 这时候一直被无视的坐在阳台边安乐椅里的顾崇敬终于发话了:“没事儿,你?让她去,不是特别重的东西。” 闻言,归要特听话,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身?就出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走之前他看见那姑娘似乎笑了。 顾崇敬却笑得像只老狐狸,归要走后,等到孟聿峥洗了把脸出来,才?对他招招手:“来来来,小孟坐过来。” 孟聿峥可不傻,老人家那模样那架势,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昨晚二人浅谈过,孟聿峥知道顾崇敬本质上是个十?分随和?的老人,不然也养不出归要这么温和?坚韧的姑娘。 孟聿峥走过去,提了提裤腿,在老人家跟前坐下。 顾崇敬笑咪咪地看着?他,坦言:“真喜欢我们家要要?” 刚刚他可看得一清二楚。 小伙子看着?这么大?个儿,又稳重又有成算的,还挺粘人。 孟聿峥摸了摸后颈,没否认。 顾崇敬又道:“昨晚我问你?那么多,你?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了,怎么也不知道反问回来?” 孟聿峥笑,知道顾崇敬这是在套他话,想?问他怎么想?,看他怎么做。 可最后也只简单回了句:“不合适。” 好一句不合适。 安乐椅摇摇晃晃的,顾崇敬也跟着?摇晃。 望着?天花板,顾崇敬想?了很多。 而最多的,还是归要过得最不好的那几年。 他想?起?他那从小性子就恶,怎么也管不住的二女儿顾臻,也想?起?那几年,归要忍着?不吭声?,从没来他这儿哭过一回,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至少有个敦厚的二姨夫监管,归要总不至于过得太差,可还是后来高?二的时候,顾崇敬临时抽空去看看她,才?知道二姨夫早已经被调去外地工作,这丫头,连吃饭的生活费都没了。 那几年,钱成了归要生活里最大?的难题。 没钱买资料,没钱参加补习班,寒暑假兼职赚来的钱省吃俭用到最后还是不够,远远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只,特别招人怜。 作为外公他总是心疼,也总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那时候重心都在她外婆身?上,但就是那一次,特别想?把这丫头接回自己家里,想?着?日子难是难点,但好歹不憋屈。可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和?外婆商量好,外婆就先?他而去。 再后来,他身?体也不好了,听说要要想?考京大?,又怕拖累她…… 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家的要要没人替她打算,却还是走了很远很远。 可这些情况能对孟聿峥说么? 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他说不得。 即便他确定过孟聿峥实质不是个浮浪的年轻人。 良久,他还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提,只郑重了神色,缓缓道:“我家要要性子倔,你?不许欺负她。她有她自己的路,你?也不要影响她。” 顾崇敬隐晦强调道:“再也喜欢也不能。” 孟聿峥听着?这堆莫名其?妙的警告,没说话。 只是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收了笑,起?身?,踱步在顾崇敬正跟前,然后蹲下去。 凝住老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深很深,阳台外的花花草草昨夜凝了一层霜,此刻已经慢慢融化?。 他单手搭在腿上,启唇。 不知听见什么,顾崇敬的神色陡然一变。 第19章 归要在家附近的商场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外公说的?那种调味酱。 手里那张纸写的是外公需要的所有东西,她穿梭在各排货架前?,问了超市工作?人员,却纷纷摇头说不知道。 今天除夕,超市这个时间段稀稀拉拉几个人,她正准备打电话问问外公是否记错了名字,一扭头,便瞥见远处有一道俊挺身影向她徐徐而来。 男生穿着黑色冲锋衣,周身冷冽凛然,187往上的身高配着那张帅脸,放在商场里特别打眼。他手里捏着一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等到他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与她正要找的调味酱莫名相似。 孟聿峥这人总能不闻不问地便出现在她身边。 她的?行踪在他那儿都快成?透明的?了。 她没同他计较,待他走近后接过那瓶调味酱,一对比,果然是外公搞错了名字。 她想开?口问他,孟聿峥却很是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购物推车,与?她并肩同行:“外公说不放心,让我来接你。” 归要不信。 因为她从这人眼里看见了不真诚,导致这份说辞十分虚假不堪信任。 她站他旁边没搭话,只兀自轻轻摩挲着罐身。 虽没开?腔,心底里却有一丝很轻很淡的?雀跃,而她很清楚这份雀跃是来自孟聿峥今时今日的?格外主动。 但她却从来不是个主动的?人。 归要想了想,其实?从顾晓敏到归远山,这一路走过来,她是更愿意奉信感情这事儿,最讲究顺其自然。 该来的?会来,该走的?自然不会留。强求来的?始终不快,而铁了心要走的?,也?始终不会回头。 所以高中的?时候她没有,也?没勇气向他迈出一步,最勇敢的?事情莫过于明知自己能力不足,却依然奋不顾身地考了京大。 后来这一切兴许是上天垂怜,不忍见她苦苦用功无?果,所以愿意给她这样一次机会。 这样想想,好像是一直在不幸,但又一直很幸运。 她无?声抬眼,望向前?方推着车在货架上寻找东西的?男生,姿态随意,却找得十分认真。 这道背影明明曾经也?看过无?数次,却偏偏是这一次,她才?觉得不那么遥远。 这种感觉就好比像那句—— 「不愿勾起相?思,不敢出门看月。 偏偏月进窗来,害我相?思一夜。」 读书的?时候看见胡适先生这句话,懵懵懂懂,只对前?半句感同身受,而如今竟阴差阳错懂得了后半句的?含义。 她低头莞尔,从货架上拿出一盒奶糖扔进车里。 “孟聿峥。”她又叫他。 走在前?面的?男生停下来,回眸。 她故意指着最上面那盒零食饼干:“那个,我拿不着。” 孟聿峥抬眼看了看,没动,坏主意突然就上了心头,于是抱着手居高临下,瞧着眼前?的?姑娘,循循善诱:“喜欢啊?” 要笑不笑的?,像只狐狸,一看就没动什么好心思。 归要本是想试探他,此?刻却噎住,开?始踌躇不前?,想着自己到底应该说点?什么才?能避开?这混球的?诘难。 可想着想着,又忽然发现这人怎么无?时无?刻都想着要挑弄她?满脑子想的?事儿就没一个正形儿! 她不爱这样受制于人,几分恼登时便冲上了头,干脆心一横,点?了点?头。 那模样,今儿是非得要那盒饼干不可了。 孟聿峥见姑娘拧着股倔劲儿,正中下怀,微微抬唇。 松开?推车,缓缓弯下腰,与?她平视,道:“那你叫我一声「阿峥」。” 归要没想到是这个,懵了一下:“什么?” “阿、峥。” 他一字一句,刻意拉长了音,重复道。 她怔怔地盯着对方好整以暇的?脸,读出对方是铁了心地要听她讲出这个名字。 阿峥。 一个光想着便觉得分外亲昵的?称呼。 它就像是二人之?间专属的?,只有彼此?方才?明白的?代号,其亲密程度就相?当?于,刚交往的?热恋期男女?朋友,女?生被男生迫着叫了一声“老公”。 可荒唐的?是,这事儿偏偏是在他们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她将这两?个称呼的?意义默默画上了等号。 其实?也?不是多为难人的?要求,一个称呼而已。 可她就是……羞耻于口。 甚至羞耻到她的?倔劲儿彻底消弥不见。 手上的?围巾都快被她拧成?麻花。 不要就不要,总比自己现在这样,被他调/戏得抬不起头的?好。 不像话。 “孟聿峥,”半晌,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不知羞!” 斯文安静,又格外守礼的?姑娘,能骂出他“无?赖”“不知羞”这等话来,似乎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 孟聿峥撩眼轻轻笑开?,也?看破了她此?刻蠢蠢欲动想放弃饼干的?心思。 这哪儿行。 “别以为你跑得掉,”说着,他悠悠拍了拍身后的?购物车,开?始对着姑娘坑骗耍起浑:“不叫,这一车你都别想拿走。” 归要:“……” 归要轻瞪着他,想骂他,却发现以自己的?词汇程度,若是骂出来,只怕非但不能泄愤,还会让某人愈发受用嚣张。 她泄气,逃不掉,推车也?抢不回来,被他逼上了绝路只能顺从,可唇瓣翕动张张合合,如此?重复了十几次硬是没能鼓足勇气叫出来。 阿峥,阿峥。 这个称呼在她心里被叫了无?数次,可临到唇边时,却又被羞耻得退缩了回去?。 相?比起她的?纠结,某人倒是心情极佳,不慌不忙地立在她跟前?等着她开?口。 姑娘被他欺得看上去?有些纤弱,唯一的?骨气撑住她没退缩逃跑,只是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才?终于勉强憋出一句:“阿……峥……” 声音如蚊细弱,孟聿峥轻啧,居心不良:“什么?” 归要将他瞪了又瞪,不得已,这次提高了一点?儿声:“……阿峥……” 声色与?梦中完全一致。 这下是真舒坦了。 孟聿峥笑出声来,得逞的?、佻薄的?,回旋在这个窄小空间里,荡漾起无?边暗味。 归要却完全闷了下去?,要强得不行,直接越过他抢了推车便离开?了这里,连胜利成?果饼干都不想要了。 没见过她这种样儿,像只委屈愤怒的?受气包,无?能狂怒,可人得特想把她搂在怀里亲上一口。 就是可了惜,还不是他女?朋友。 他笑意盎然,从顶排拿下她喜欢的?那盒饼干,追了上去?。 然而接下来的?十分钟,孟聿峥自食恶果,任凭她怎么哄她逗她开?心,归要根本不愿多答应一句。 嗯、哦、不要。 来回就这几个字。 姑娘拧巴害羞,孟聿峥倒也?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归要再不信他,死死掌控着推车,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递给孟聿峥了。 等过了零食区,经过洗护区域的?时候,归要才?忽然被身旁一道声音叫住:“要要?” 她和孟聿峥停下,同时看过去?。 叫住她的?是个很眼熟的?中年妇女?,穿着超市的?统一服装,慈眉善目的?,笑吟吟地盯着她们俩。 归要依稀记着这位姨婆是外公哪个远房的?妹妹,同外公的?关系好,却很少与?她来往,只是姨婆人很好,见到谁都和蔼友善,归要即便与?她来往不多,却也?不算生疏。 就是孟聿峥当?时正和她抢着购物车,其实?不是冲着购物车去?的?,是耐着性子想哄她开?心,嘴里还在发毒誓,向她保证绝对再不使坏,要是再使坏就让他手底下那堆系统全进病毒全线崩溃,他孟聿峥名誉扫地永世不得翻身。 可归要唯物主义哪儿信这个,愣是不依,只说他嘴里没个好话。 孟聿峥好脾气地笑,耍着赖,一只手搭在车扶手上不让她动,一只手抬在半空她的?腰后护着她,因为在哄她,半边身子都倾向她——远看着特别像他将人半揽在怀里,不知羞臊地说话调/情。 归要也?意识到这一点?,怕被误会,赶紧从孟聿峥身前?挤出去?,向姨婆问了声好。 可姨婆果然误会,那眼神从她身上飘到孟聿峥,又从孟聿峥飘到她,想着这俩刚才?腻腻歪歪的?互动,意有所指地问道:“要要,男朋友啊?” 她径直便要否认,谁知旁边却有人比她更快。 只是那回答故意兜了个弯子,显得几分居心叵测:“阿姨,差一步,但就先借您吉言了。”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扯清了两?人的?关系。 姨婆被这话逗得笑起来,拍拍孟聿峥的?胳膊,说小伙子,那你可要加把劲儿,我们要要追求者很多的?。 孟聿峥在长辈面前?心思也?特活络,坦诚点?点?头:“行,听您的?,我好好加把劲儿。” 姨婆捂着嘴笑,暗地里拍了拍归要的?后背。 这场短暂的?对话没持续多久。 姨婆在岗不能闲聊,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归要便扯着孟聿峥离开?了那里。 离开?前?归要就知道她和孟聿峥的?事儿一定会传遍整个亲戚群,可孟聿峥这人就在她身边,嘴也?没个老实?的?,她怕越描越黑,不敢多替自己辩驳一句。 那天回程的?时候气也?消了差不多,路程不远,两?个人徒步回去?,她抱着一小袋零食,快到楼下的?时候报复性地故意刺了他一句:“你这样,还让我以后怎么找对象?” 也?知道她是故意刺他,可孟聿峥这回还真被她挠疼了,气笑了,东西往旁边一放,轻揪着她的?衣袖子不让人走:“行啊,那你想找什么对象?哥哥替你物色物色?” 上套了。 归要停步,扯回自己衣袖,不动声色继续损他:“我不要,你身边能有什么好人,蛇鼠一窝。” 这姑娘,报复心忒强。 孟聿峥轻哂,递给她的?眸色却晦暗不明:“只对你好不就成?了么?” 就这么一句暗示,归要堵在心头的?那点?儿不快顿时便烟消云散。 她轻嘁他一声,转开?了头,脸上的?笑容很浅,但缓和气氛已然足够。 孟聿峥见状,低头去?看她:“消气儿了?” 归要还是别扭,躲开?他视线,赌气似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把人丢在身后,咚咚咚地就跑上了楼。 不知是环境影响人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归要总觉得待在望城的?孟聿峥,与?她在京城时的?不大一样。 好像变了点?儿。 但又具体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 她锁上门倒在床上,细细品味一番后,慢慢觉察出,似乎这时候的?孟聿峥,好像是有一点?儿……温柔。 明明同样叫人难顶,坏起来的?时候同样把持不住想要逃离,可就是,攻击性没有那么强了。 她望着天花板慢慢地笑。 除夕夜忙忙碌碌,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满桌丰盛菜肴,全是符合归要与?老人清淡口味的?淮扬菜式,精致程度不输三星米其林。 外公做不出来这样的?场面菜,是孟聿峥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主厨,三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外公起初不适应,孟聿峥却只笑着说了一句,我来这儿本就是麻烦了您,总不能让您老大过年地还累活,您也?正好歇歇,我陪您下会儿棋。 会做事儿的?人走哪儿都招人喜欢,外公看着孟聿峥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是两?个人坐下来,孟聿峥陪着外公下了一个下午的?围棋。 围棋讲究兵法?套路,归要一窍不通,只记得嘉林提过一句孟聿峥昔日在国际赛事上套用中国兵法?打信息攻防战,一战成?名,扬名海外。 战绩金光闪闪,只能说明这人是真有点?儿城府和本事的?。 所以那天下午她看见孟聿峥总是输多赢少,这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他为了哄外公演的?一出绝佳的?好戏。 那棋盘里,全是人情世故。 而外公的?确是尽了兴,也?的?确是喜欢孟聿峥,到了年夜饭开?桌的?时候依依不舍地下了棋桌,转头又特意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酒,开?了瓶,要与?孟聿峥碰杯。 自打外婆走后,除了她回家,还没见过外公什么时候这么高兴过,所以哪怕知道外公身体不好不宜饮酒过甚,归要却还是将酒替他斟满。 能看出外公特喜欢孟聿峥,一口一个“小孟”,语气绝非是昨晚把人叫上来后的?生疏与?防备,反倒是亲和许多,拿他当?了自己人。 不是不知道孟聿峥在拉拢人心这方面本事最大,可她没想到竟能这么快…… 外公拿的?酒是自家泡的?药酒,高浓度二锅头打底,醇香浓烈,不能喝酒的?人一小杯便能醉倒,同孟聿峥平时喝的?洋酒全然不是一个性质。 她担心外公喝坏身体,控着酒量不敢让他多沾。 显然孟聿峥也?是这么想,话语推辞之?间,大半杯都被他一个人喝了下去?。 喝到最后,她渐渐开?始担心起孟聿峥扛不住了,可眼见着两?杯正常大小的?玻璃杯见了底,这人依然面不红气不喘,酒量深不可测。 今夜望城欢庆,平时不怎么打开?的?两?江灯光也?配合跨江大桥全面开?启,灯光红透半边天,窗外夜幕不落,各家济济一堂。 归要还是看不下去?了。 在孟聿峥的?酒杯再次空了的?时候,她忍不住贴过去?悄声对他道:“这酒后劲儿大……” 话没说完他便偏头看来,漆黑幽深的?眸子撞进她忧虑的?眼睛,他看得愣怔了一下,只笑了笑,朝她微微偏头过去?,同样放低了声的?温磁音感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宽慰:“没事儿,外公高兴。” 这一来一回,真像是一对在酒桌上配合默契的?新婚小夫妻。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看她的?眼睛认真得很,归要神色微动,心脏又开?始乱蹦起来。 最后她还是替他斟上了酒,没倒多少,刻意控制了量。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旁边无?声伸了过来,孟聿峥低眼,扫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捏着一罐小酒瓶,指节微曲,抬起,又放下。 干净婉约,如同那姑娘本人一般。 与?此?前?他在酒吧外故意作?坏,她替他点?上那根烟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他的?。 他是说,如果。 在她斟完酒后,他会将酒瓶放置一旁,然后在桌底下悄悄将她的?手牵住,紧紧相?握。 任何场合,哪怕是有众多位高权重的?席宴,他都愿意这样去?做。 同样,席宴散后的?混乱深夜里,他也?会死死扣住这十根纤指,与?她抵死缠绵。 归要。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仰头将那杯酒饮下时,转眸轻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清艳的?眼角眉梢。 ——他要定她了。 第20章 那晚归要没敢让外公喝太多。 像个?小管家,冷着脸举着那瓶空了的小酒瓶骗外公?没了,再喝就过量了。 但?其实?心里最清楚,那里头大半都是孟聿峥喝的。 外公不是个贪杯的人,后来酒足困乏,她扶着外公?歇下,都?说喝了酒最好睡觉,外公?躺下后没多久便睡熟了过去。 归要从门外往里望,外公?呼吸起伏平坦安稳,微微响着鼾。 客厅电视还在播放联欢晚会,高?亢喜庆的背景音就着某位当红歌星的唱腔,余音缭绕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她轻手关?上?门,孟聿峥就斜斜倚在一旁的墙上?,头也轻磕在墙,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等到她上?前询问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眼,清浅地笑看着她,瞳孔还有焦距,但?到底还是?喝了那么多?烈酒,再清醒也是?醺醉的。 可是?喝那么多?,竟然还能保持住清醒。 孟聿峥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低哑,低到仅此二人回味:“想出去玩会儿么?” “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成,”他顿了顿,又笑说,“你陪陪我。” 归要敏锐地捕捉到他尾音里难得的柔软,心便?再也硬不起来。 她答应了他。 晚上?十一点的除夕夜,街道上?却并不冷清,临街马路边有许多?在放烟花的人,孩子手里拿着小烟花棒,惊喜尖叫着喊爸爸妈妈。 冷风刮过,归要微微哆嗦,收回眼。 出门的时候忘记带围巾,寒风灌进领子里,透人骨头地冰凉。 她拉上?帽子,外圈毛领茸茸,围得整张脸都?小了一圈。 孟聿峥偏头去看她时,姑娘露出一双亮晶澄澈的眼睛,模样乖巧温静得紧。 大脑到底还是?被酒精麻痹了些许,大概是?真喝糊涂了,那漂亮如吉祥娃娃的模样他看得心里直痒痒。 可喝了酒的男人不敢对人家动手动脚,于是?他转开眼,看向另一侧的半山风景。 归要听见他一声哂笑,疑惑抬头,见他唇边挂着慵慵懒懒的笑,发丝被夜风吹起,轮廓在夜色里更加清晰坚毅。 她怕是?自?己面貌有古怪,抬手在帽子上?摸索了一圈,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轻轻嗔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还是?那副不怀好意的死?样子,暗声反问:“真要我说?” 归要上?过好几次当,这次反应倒快,侧过身?,说算了。 免得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叫人难以招架的话。 她鲜少这样认怂,只是?迫于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心知自?己脸皮厚不过这人。 冷风吹得她的困意清醒许多?,也吹得他的醉意减了不少。 两个?人路线并没有事先说定,却步调一致地朝着江边人多?热闹的地方去。 望城是?她的家,也是?孟聿峥曾经短暂生活过的地方,虽两人的背景见识始终有差距,但?她庆幸自?己至少在这一刻是?与他有话题的。 譬如她说起喜学街有家特别好吃的大福甜饮店,夏天卖冰淇淋,冬天卖可可奶茶,附近一中和实?验附中的学生一放学就爱围在店里坐着,欣赏自?己新买来的周边,抑或是?躲着家长开黑玩游戏,谈论自?己最近新粉的明?星。 但?更多?的,其实?是?坐在那里写作业、补作业、抄作业。 归要以前常常被班里好些人请去那里喝奶茶,一杯奶茶,能换三门学科作业,经济又实?惠,售后质量准确率也杠杠。 那时候班里一堆人,尤其是?暑假寒假一过,开学前几天,她准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央求,全都?哭喊着叫她归爷,您就是?我亲爷爷,我真快来不及了! 归要很乐意跑到那里浪费时间。 因为甜饮店对面五百米就是?市篮球训练队的场地,孟聿峥一有空就爱去那里同那帮运动员打球,所以那时她总是?恨不得能多?点儿人来拜托她,甚至一度心态扭曲,希望大家都?不要做作业的好。 只是?她不一定能每次都?遇着他,他更多?的时候是?在研究自?己的东西,参加比赛,忙得成天在学校都?见不到人,更不用说这个?仅限于他休闲时才会来的篮球场。 可她还是?愿意来碰碰运气。 她总是?不断回想起篮球场里的孟聿峥。 他是?一个?专注度相当高?的人,就连打球的时候也不例外,眼看八方,突破重围,抢球投篮,三分线外,篮球飞出去的抛物?线果断而?漂亮。 但?这种专注度与他沉浸于某类研究中时的,又完全不一样,闲适时的户外活动怎么专心都?带着点儿悠闲放松,可若是?真碰上?他喜欢的课事儿,他便?会致力于追求每一分信度与精度,那个?时候,旁人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动他的。 高?度自?律、目标清晰,且一击必中。 这是?当时归要总结的他的性格特征。 与他此刻吊儿郎当的混不吝形象截然不同。 可她就是?知道,他内里实?质并非只是?浮于表面的浅显。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便?慢慢走到了滨江路段的闹热区。 这块儿有很多?烟花售卖处,耳边阵阵烟花爆响,愈来愈近。江边绿坪上?放烟花的人熙熙攘攘,竟完全不同于半山上?清冷的街巷。 孟聿峥却看着这地方随处可见的人,漫不经心地提了个?议:“这地方太吵,咱俩找个?安静的地儿。” 归要眼观鼻鼻观心,看破也说破:“大晚上?去安静没人的地方,你什?么心思?” 还有个?词儿她没加上?:孤男寡女。 总觉得加上?了有些不对劲儿。 谁知道孟聿峥却含着笑,不知耻地轻声回问过来:“我什?么心思,你不清楚?” 归要被挑得心思一动。 他的心思从来都?明?显。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试想过。 就像当初下决心考京大时那样问过自?己:如果迟早都?会有人考上?京大,那么那个?人,凭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所以,同样的道理——如果孟聿峥身?边迟早会有一位伴侣,那么那个?人,又为什?么不可以是?她归要? 因为归远山,她成为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却又因为孟聿峥,她发现自?己其实?从不安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与孟聿峥是?同类人。 所以她说服了自?己。 “不清楚。” 终于,她抑住心跳,在最是?人声鼎沸、烟火漫天的时候,小声犟道:“没有明?确的表示,我就不清楚。” 闻言,孟聿峥脸上?的笑倏然顿住。 接着在那姑娘说完后转身?离开之际,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紧到发疼的力道,却是?男生带着急切询问的慌忙。 归要忽然被拉至他的跟前,两人堪堪对视。 他神色复杂,眼眸却紧紧地盯住她,似乎着急要确定点什?么:“归要,我……” 砰—— 一束烟花在这时升上?半空,青绿色的光线划破夜幕。 彼此的眼里是?共处的一片天空之下,绚丽到五彩斑斓的烟火,眸子仿佛也被一簇又一簇轰然绽开的烟花点亮。 是?与前晚一模一样的场景,却因为换了一种场合空间,她反而?没如先前的局促不安。 “你今晚喝了很多?酒,”她轻轻地提示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你要想清楚了再来说这些。” 孟聿峥没有强制的意思,她挣脱得轻易。 有一对路过的父子正在说话,打破了二人的宁静。 “宝贝别睡了,还有十分钟就新年倒计时了,那边的钟楼每年都?会敲响新年钟声,咱们去许个?愿,希望妈妈明?年身?体健康,药到病除!” 怀中的孩子悠悠转醒,揉揉眼睛:“好。” 孟聿峥看着她,终于开口,嗓音却有点干涩:“去许愿么?” 这样问,算是?避开了这个?话题,主动退让一步,给予彼此最后的空隙。 归要松了口气,举目望了望不远处的钟楼,古老而?独韵的孤独矮楼,几乎已经成为望城的地标性建筑。 她摇头,不去。 小时候也不是?没去虔诚地许过愿,希望爸爸妈妈复合,希望外婆长命百岁。 可没一个?实?现过。 她始终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比起大家都?挤在一起等待钟声,她其实?更愿意放烟花。 江边绿坪的草很深,临近水源,都?是?湿度很高?的植被土壤。 她走得有些累了,怕小虫子没敢去绿坪上?,而?是?在旁边的阶梯挑了一处干净地坐下,孟聿峥抱着一堆五花八门的烟火炮仗过来,蹲在她面前,重新换上?那副没所谓的样子,只是?眼里的笑意终究多?了些心照不宣的情绪。 “有那么喜欢这些东西么?” 非得要。 也没有。 归要在心中默念,只是?喜欢看他为了自?己不断将就的样子。 与早上?那盒饼干,是?一个?目的。 仙女棒在她的手上?点燃,星火乍泄,剧烈的化学反应迸射出夺人眼球的光芒。 孟聿峥烟瘾儿犯了,怕熏着她,衔着一根烟走到一旁,偏偏抽了几口后却不再那么感兴趣,顾着查阅手机上?的消息,只干咬着,任其燃了半晌。 可不知为什?么,他唇边笑意却越扩越大。 远处喧闹起来,声音之大,他们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新年钟声快响了,所有人都?在跟着倒计时。 “10——” “9——” “8——” 在愈发沸腾的倒数声中,归要举着仙女棒,看见不远处孟聿峥的背影,忽然心念微动。 倒计时数到“3”了。 归要闭上?眼,嘴里开始跟着轻念:“2……1……0……” 咚——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新年钟声终于敲响,欢呼的、企盼的,她听见了所有的祝福—— “新年快乐!” 她也忍不住淡淡笑起来,终还是?违了心,悄悄许下了愿:“希望孟聿峥说的,都?是?真的。” 她姑且再信一次吧,就这一次。 但?愿老天爷再成全一次她的贪心。 周围传来轻轻的窸窣响动,她睁开了眼。 一双休闲鞋在她面前缓缓停下来。 男生干净的手指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猩红的一点,在黑夜中慢慢靠近,靠在她手上?拿着的那支还未来得及点燃的仙女棒上?。 仙女棒刹那间点亮二人之间窄小的黑夜。 她目光怔忡地越过那束明?亮到刺眼的心形烟花,看见孟聿峥低下头来,对她说—— “孟聿峥说的,都?是?真的。” 20-30 第21章 (小修) 那句话?,后来入了归要的心里。 晚风习习,绕着钟楼下的人群,添了一丝人气,反倒不?再觉得冷。 可明明那天望城的天气预报,说温度低至1℃—2℃。 仙女棒渐渐缭乱了眼睛,她定了定神,男生的影子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今晚睡不?着了。 归要想。 热闹的夜晚在跨年后的一个小时?内逐渐散场,人气都被带走,江边没多久便冷清下?来。 孟聿峥送她回家,还是来时?那条路,到楼下?的时?候,她看见他的车停在树荫下?,里面坐了个司机样的人,在静静等着她们。 她看过一眼后,瞬间明白过来,问他道:“你今晚不?住这里了?” 问完就后悔了。 而她也来不?及收回改口,孟聿峥紧接着就将她的话?接了过来,嘴角浸润着些不?正经:“怎么?,想我?住这儿啊?” 归要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孟聿峥见她望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这正经过头的姑娘又嫌他说了这种混账话?,半举着手没骨气地投了降:“行行行不?逗你,我?明儿得回京城,一早的机票,不?想再叨扰你们。” 归要哦了一声?,本应是对他告别,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大年初一,有什么?事儿呢?” 不?是说会待到初三么?。 孟聿峥听她这话?,笃定这姑娘是舍不?得自己,也不?说破,顶着暗爽的心情,同她耐心解释:“工作室有业务,挺重要的,就说咱们这种人天生劳碌命,大年初一也得上门拜访金主客户,不?然小破公?司哪儿来的发?展前途。” 他说得凄惨,可归要听说过他在学?校外的工作室,人不?多,却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技术人才,所牵涉的网络安全领域与孟氏旗下?的任意业务完全不?相瓜葛,孟聿峥算是白手起家。 她之前听过归远山与唐珂的对话?,夫妻二人这些事儿并不?避讳她,所以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孟氏环晟集团这几?年内斗严重,孟聿峥作为唯一有继承可能?的接班人,被一帮董事会的人虎视眈眈地关注着,他今后若是回归环晟,日子必然不?好过,所以他如今这一步,想是有独立门户的心思。 其?他的再详细的,她便不?清楚了。 她不?多言,只点?了点?头。 时?候太晚,她得回去了,于是同他道了别,转身便要进楼道。 刚转身,便突然听见他叫她名字,她应了一声?,下?一刻,手腕便被人捉住。 腕节温暖,他的身躯也在暗夜中靠了过来。 她闻到属于他的气息。 心跳狠狠地坠下?去,又高?高?地跳起。 她怔怔地盯着眼前,仅仅一掌之距之外,是他的下?颚。 “我?等你回京城。” 他低磁的嗓音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眼里尽是勾着人的暗昧笑意。 就那么?一个眼神,甚至连弯曲的弧度都不?怎么?明显,可那眼睛偏偏就带着摄人的钩子。 她微微睁大了眼。 有什么?东西被他瞬间击中,理智正一点?点?地被他瓦解。 就好像是,一个持帅行凶的混蛋,要与她做什么?难以示人的苟且勾当。 归要板板正正地活了小二十年,哪儿被什么?男生这样调戏过,骂也骂不?出口,只能?干撑着眼,没底气地憋出句:“孟聿峥,你非得在走之前来这么?一下?么??” 男生笑意却愈发?张狂。 “就是想让你记住我?。” 这是他那天俯身,贴在她发?顶时?的最后一句。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就是从孟聿峥离开望城的那一夜起,归要只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勾引她的那道目光,睡不?着,睡不?好,一想起来就羞到恨不?得拿被子将头和脸全都捂严实。 这人放浪起来的时?候怎么?能?这么?……放浪! 她盖住手机,逼自己忽略那些孟聿峥发?来的报备消息。 初二那天也是个艳阳天。 表哥一个人带着茜茜来登门拜访,刚进屋,茜茜就跑到他们面前一口一个外曾祖父、小姑姑,声?线嗲嗲的、甜甜的,闹得整个屋子都明朗起来。 表哥肩膀宽壮了些,大概是工作缘故,常年奔波,面容也比上次看着更成?熟,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成?绩挺好思维蛮清晰的男孩子,一双眼睛透出的坚定与明智,终究还是与他人不?同。 可归要左看右看也没见到嫂子姚陶,表哥也没交代?,只转移话?题,说茜茜还是第一次见小姑,今天一大早就嚷嚷着叫他行动麻利点?儿,别到时?候小姑等急了。 被表哥这么?一打岔,这事儿很?快便被她忘在了脑后,等到事后再想起来,又觉得表哥这副支支吾吾不?直说的样子,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干脆作罢。 等到中午快开饭的时?候,她也没能?见到嫂子人影。 她陪着茜茜在客厅看电视,画面的粉色小猪可可爱爱,这时?她却隐约听见外公?与表哥说起今年除夕,归要带了个同学?回来。 表哥当时?正站在餐厅摆盘,闻言,抬起头,恰恰与好奇探看过来的归要对上眼。 她听清了,轻轻咬着下?唇没吭声?,表情有些不?自然,表哥人也聪明,见状,转头就问外公?:“是不?是高?中同学??” “唉对对对,就是高?中同学?,你怎么?知道?是一个男孩子,小伙子特别聪明,嘴也甜……” 表哥一听,笑了起来,擦了擦手,走到她面前,小声?问她道:“唉,是不?是你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 他就记得那个男生。 能?一眼望穿她的,也就表哥陈南枫了。 归要点?头承认的时?候笑容略有小女生的青涩欣喜。 “可以啊归要!”表哥笑嘻嘻地拿胳膊肘顶她,“说明你俩有缘分,你看多少人上了大学?就杳无音信了。” 这话?在理,归要也认,就是怕表哥声?音太大给外公?听见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笑着求他小点?儿声?。 表哥却故意敞开了声?,把茜茜抱起来亲了一口,道:“茜茜,小姑情窦初开,要有男朋友咯~” 她赶紧扑上前去捂住表哥的嘴,表哥抱着茜茜躲闪,一来一回地晃悠,却逗得茜茜咯咯直笑,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也跟着附和大喊:“小姑要有男朋友啦~” “陈南枫!”她急起来哥哥也不?叫了,轻拍一下?他的胳膊,“这种话?你也对茜茜说,嫂子管你管得还不?够!” 听见她提起姚陶,陈南枫笑意僵了僵。 “你嫂子……她忙着呢,哪儿管得着我??” 归要听这语气不?太对,看过去,捕捉到表哥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意。 她微怔,今儿大过年的嫂子也没跟着一起上门的事儿她还没忘呢,于是趁此问道:“嫂子呢?今天怎么?没来。” “美甲店这几?天最忙了,你嫂子忙着赚钱呢。” 归要还是觉得怪怪的,美甲店再忙也不?至于忙得饭也不?吃了,更何况外公?与二姨牵扯不?多,若是嫂子因为二姨而怨憎外公?,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嗐,你别想了,”陈南枫摇了摇她的脑袋,力气之大,摇得她险些站不?稳脚,“你一小丫头片子,好好读书?,少管闲事儿,别跟你哥我?似的。” 说起那句“好好读书?”的时?候,陈南枫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羡慕落寞。 在没辍学?之前,陈南枫也算是实验附中的好学?生,性格有时?候是管不?住了些,但终究是在正轨上。 和姚陶这桩事儿,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姚陶是附中旁边中专舞艺的,漂亮活泼,朋友也多,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成?天抽烟喝酒谈恋爱,据说追求陈南枫是因为当初和那群狐朋狗友打了赌,加上姚陶那时?候本就对陈南枫这人有那么?点?意思,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悄悄谈上了。 青少年缺乏是非明断的能?力,责任感的意识也相对薄弱,二姨文化低,没有想过去教育这一点?,所以没有给予陈南枫这样的概念,是这几?年工作有了家庭与孩子,陈南枫许多事情反倒慢慢成?长起来。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 终究是可惜了表哥这么?好一块料。 思及,归要默默地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嗫嚅道:“其?实现在想重新读书?学?习,还是有很?多渠道的……” 她这妹妹,像个小大人。 陈南枫失笑:“我?知道,我?也想过,但茜茜现在要人照顾,我?没办法看书?,以后计划也不?迟。人嘛,只要活着就有的是机会和出头日。” 归要沉思,认可地点?点?头。 陈南枫见她还是心事重重,知道她那小脑袋又开始替自己操心了,于是话?锋一转:“在学?校钱够不?够用?老规矩,不?够就找哥哥,听见没?” 归要被他转移注意力,故意气他道:“我?把你吃穷了,二姨也不?管你,你到时?候都没地方哭。” 陈南枫玩笑道:“那敢情好,没钱了我?就去偷你二姨的钱,她藏钱的地方我?都知道,就在她房间衣柜,一个牛皮纸袋里面。” 二姨有存放现金的习惯这她知道,可是…… 她抬头,诧异道:“二姨用牛皮纸袋装钱?” 平时?最懒于精致的人,这种事情随便一张报纸就能?解决,竟然会这么?讲究,用了牛皮纸袋。 “用了好些年了吧,”陈南枫想了想,说:“还挺宝贝的,也不?让我?看,不?让我?碰。” 说着,又忽然想到什么?,对她笑道:“不?说这个了……我?最近老琢磨一件事儿,你说大姨父生意做这么?大,要不?我?干脆跟着大姨夫干算了,说不?定也能?发?大财呢,总比一个月在这小城里拿那么?点?死工资的好。” 事关表哥前途,归要好好斟酌了一下?,才道:“你跟着他没用,他能?做大是因为有唐阿姨,没有唐阿姨,他一辈子都只能?围在望城这块地儿,你不?如自己好好沉淀学?习,做生意你不?比我?爸差。” 归远山本就没什么?文化,当年是靠着她的母亲顾晓敏的人脉投机取巧做起了机器零件的生意,后来又开了个小厂,订单量也算过得去。 可任何走得长远的生意,到最后都会依赖掌舵人的眼界与能?力,归远山是有胆识,可能?走这么?远,远到京城去,完全是因为有个高?材生唐珂在他身后推波助澜。 归远山,京城…… 这两个词儿合并在一起,归要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惊起。 原来是这样…… 外公?先前在听见孟聿峥的身份后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是点?在这儿。 归远山想在京城迅速站稳脚跟,站队攀附大人物是必不?可少的事情,难怪去年归远山会大放血在华府宴为归祺设局,起初她以为是归远山宠爱这个儿子,可现在想想,那天归远山在华府宴中庭截赌住孟南君,又何尝不?是一种借势刻意? 外公?怕是担心,担心归远山要仰仗孟聿峥的声?威,搭上孟氏这道关系。 她终于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 脑袋里乱哄哄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还来不?及去深究细想,便被表哥叫上了桌吃饭。 茜茜喜欢她跟她投缘,粘着她要她喂饭饭,眼睛珠子像颗珍珠又大又圆,糯糯的声?音问她,小姑姑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吃饭饭?这个好烫哦。 又乖又懂事的小朋友谁都喜欢,归要忍不?住心软,一陪就陪着茜茜闹了整整一天。 归远山那事儿也就这么?抛之脑后。 晚上陈南枫带着茜茜走的时?候,明明都困得不?得了,还强撑着说明天要再来外曾祖父家里找小姑,今天不?玩了,太困了。 归要哭笑不?得,亲了一口茜茜,这才作别。 是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归要才有时?间去看手机消息。 冉冉晚上九点?的样子给她发?来过一串聊天记录,后面附了一句话?:“宝贝儿,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她? 这条消息看得归要摸不?着头脑,点?开了那串聊天记录。 是张铭阳发?给冉冉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极其?振奋的国粹: 【我?靠!】 【白冉冉,我?峥哥谈恋爱了!】 归要愣住。 继续往下?翻,张铭阳大篇幅的发?言便映入眼帘。 【这丫平时?最不?爱唱情歌的,今儿晚上不?知道抽哪门子风,居然唱情歌!还他妈唱了两首!我?他妈听到的时?候都要疯了,现在酒场子都他妈快炸了!!!】 接着便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国粹。 归要看得头皮发?麻,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过去,才终于弄清了这场闹剧。 是他们几?个关系好的男生趁着放假出去玩,想着挺久没唱歌了,便全往ktv里打堆过去。 孟聿峥在这种事儿上是个从不?张扬的主,往年也不?是没去过玩过,要么?坐在角落里,听兄弟们唱了一会儿便会走人,要么?就跟着唱两首《海阔天空》之类的男生最爱的歌,连棋牌骰子这种游戏都很?少参与。 所以当第一首《Where did u go》的抒情甜腻前奏响起来的时?候,谁都没往孟聿峥身上想,张铭阳拿着话?筒问了一圈,全都摇头,问那个平时?最爱唱情歌的兄弟,人家也摇头,说没点?过。 张铭阳当时?就纳了闷了,没人点?,鬼点?的? 还是等到第二遍的时?候,坐在角落后知后觉的孟聿峥终于悠散地抬起手:“哦,我?的。” 张铭阳当时?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儿安慰自己,这歌儿粤语老歌,他峥哥老人家爱唱也正常。 可谁他妈能?想到还有第二首英文情歌! 那歌词儿一出来,一群汉子原本还忍着憋着,这下?全坐不?住了。 屏幕上那都是什么?甜死人的词儿呐! “You make me wanna call you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是你让我?,让我?想要半夜给你打电话? You make me wanna hold you till the morning light. 是你让我?,让我?想要拥着你直到天明 You make me wanna love,you make me wanna fall. 你让我?陷入爱河,时?欢时?喜 You make me wanna surrender my soul. 你让我?甘愿奉献自己的灵魂,不?战自降 I know this is a feeling that I just can''''t fight. 我?知道这种感觉无法抵抗 You''''re the first and last thing on my mind. 你是我?心里的初恋也是唯一 You make me wanna love,you make me wanna fall. 你让我?陷入爱河,时?欢时?喜 You make me wanna surrender my soul.” 让我?甘愿奉献自己的灵魂,不?战自降 …… …… 看到这儿,归要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忽然被高?高?吊起,伸手点?进了最后那个视频。 刚一点?开,就听见一道声?音抢先调侃:“这他妈谁呀?京城还没开春呢,怎么?还先发?起情了?” “哎唷唷,还「是你让我?想半夜打电话?给你」~” “还「想拥着你直到天明」~” “你是我?心里的初恋也是唯一~” “……” “…… 整个视频都乱哄哄的,镜头也摇摇晃晃,持手机的人跟着笑得特大声?。 此起彼落的哄笑打闹之中,她看见孟聿峥陷在卡座里,视线昏暗不?清,但就是能?感觉到这人在笑,笑得不?言而喻,一副任由他们怎么?揶揄怎么?闹的姿态。 视频里张铭阳这时?候招招摇摇地挤了过去,攀着孟聿峥的胳膊,捏着嗓子,笑开了花:“说呗,怎么?个事儿啊峥哥哥?” 这也开春开得也太特么?明显了。 “还能?怎么?个事儿呐,这不?就是……” 视频里的男生们全在阴阳怪气地损他,估计今晚私底下?全传开了,整整齐齐的吆喝声?携着故意恶心的娇弱腔调,也一并传进归要的耳朵里—— “相、思、苦~” 相思苦。 相思,相思。 他在相思。 归要意会到这层意思,在屏幕之外慢慢笑起来,把这段视频从头到尾播放完整。 冉冉追问的消息不?断弹进来,说孟聿峥绝非平白无故一反常态,拿着心理映射的理论各方面论证他如今心里指定是有人了。 消息连绵不?绝,她无比清楚。 那一刻,世界冰雪消融,万物迎生逢春。 第22章 初八一过,城市开始恢复原来的秩序。 上班的人回归单位,照常一日三餐,三点?一线。 归要在离开望城前,去看了一趟陈南枫。 望城市中心摩肩接踵,熙来?攘往,陈南枫就靠在一辆警车上,旁边还?有两个警察,三个人正在岗执勤。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陈南枫,大概是制服抬人,整个人都显得铮铮硬朗,精神十足。 她掐着他们中午交班吃饭的点?,等着陈南枫歇下了才上前跟他说话。 陈南枫见?到她,笑?了笑?:“要走了?” “嗯。” “行啊,下次再回来?就去我?家,哥哥给你做几个拿手的菜,我?现在厨艺可好。” 归要是有事儿要说,仰头,问?他:“你和嫂子现在住哪儿呢?” “青羊路那?边儿。” 青羊路离二?姨家,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嫂子搬那?么远,看得出是真厌烦二?姨。 归要了然,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嘱咐道:“你记得多?护着嫂子,两口子也别在茜茜面前吵架斗气,对孩子不好。” “知道了。”陈南枫捧着她的脑袋,习惯性地晃了晃:“归要要,你啰嗦死了,今后你男朋友肯定烦你。” 陈南枫一逗她就爱叫她“归要要”,她被晃得难受,推了推他。 这哪儿是啰嗦,她是真放心不下。 她习惯瞧人辨色,那?天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异样。先前外公说得含糊,可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其中的弯绕影响都能想明白。 二?姨那?个性子,只怕是让夫妻二?人生了间隙,感情出了问?题,这种?事情,最怕潜移默化地影响小孩子,茜茜那?么小,却已经有了脱离正常的迹象。 表哥还?没危机意识,可归要学这个的却不可能不知道原生家庭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 可那?些话说多?了也僭越,归要暗叹,与陈南枫轻拥告别后,才动身前往机场。 她回程的日子算是比较早,原因是周誉实验室在招被试,有位师哥家中路途遥远,临时抢不着票,也不好改签,事儿不大,但就是缺了人手。 她听见?研一的师哥师姐一个两个都叫苦连天,初六一过,全往学校跑,学校里当时都没几个学生,就他们这群勤劳的研究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替导师卖命。 话是背着周誉说的。 但归要在他们那?个小话群里。 见?他们这么诉苦,归要便随口问?了句还?要不要帮手。 要! 为什么不要?! 她的师哥师姐们是一帮没什么道德底线的人,世界里压根就没有“保护师妹”的念头,归要这话刚问?完,他们转头就向周誉告状:导儿!要要师妹想来?实验室,人家都哭了,你让她来?嘛!! 周誉都懒得戳穿这帮学鳖。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 归要刚一落地,出了机场便直接打车到了学校,行李还?没放下,便先去了一趟实验室打招呼。 师姐师哥们正烦着一堆数据分析呢,一见?到她,跟见?到救星似的,原本萎靡不振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导儿!要要回来?了,咱们吃饭去吧!” 一旁的周誉看着手机消息,头也不抬:“这组数据分析完,我?给你们放一天假。” 大发慈悲,皇天诚不负人! 就说得搬出小师妹才奏效,周大帅最看重他们这个归要师妹了。 一群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快马加鞭,卯足了劲儿地敲着键盘计算,倒是周誉,抬头望了一眼归要,问?道:“今年过得开心?” 归要莫名?将这句话与孟聿峥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周誉似一位长辈,在问?她与孟聿峥的进展。 上次也瞧出他们俩关系不一般了,说不好真是亲戚。 “周老师呢?”她果断避开这个问?题,“周老师今年过得还?开心?” 依周誉的性格,他哪里会?跟她一小丫头说自己开不开心的事儿,归要本就没抱希望,可那?天也不知道怎的,周誉顿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唇边勾着浅浅的笑?:“很开心。” 归要有点?吃惊。 旁边的师姐也是。 只是师姐比她更?直白,凑过来?直戳戳地问?道:“导儿?咱们要有师母了?” 周誉睨过去:“话多?。” 师姐不敢吱声了。 实验小组在统计数据,归要不好多?打扰,扯了个借口便回了宿舍放行李。 宿舍里没人,冉冉她们还?没回来?,归要独自一人整理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来?了消息。 是孟聿峥。 看见?那?个熟悉的网名?,她忽地想起两人在望城分别时,他说的那?句“等她”。 等她,回京城。 她轻轻咬住下唇,点?开了那?条消息。 【有人在京城等得花都谢了,有人回京城了却也不知道提前支会?一声儿】 【没良心的】 【还?知道回来?】 怎么看都觉得带了丝闺怨。 这人说话也向来?没正形,她都能自行脑补出他那?落拓不羁的口吻。 像是非得叫人心乱才好。 归要抿唇,绽出一丝轻然的笑?,手上速度飞快:【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对方几乎秒回: 【你的定位在京城】 愈发明目张胆了。 归要那?句“难不成你每天都盯着gps的变动”还?没问?过去,对方却手脚麻利心急火燎,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屏幕闪烁着“孟聿峥”三个字,她停了三秒才接起来?,等着他说话的时候竟然略有紧张。 他缓缓出声,却是带着疑惑清晰地传进她耳里:“归要?” 她低低回了一声嗯。 那?边似乎笑?了一下,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老样子,像是浸了点?笑?:“这才多?久没见?,连话也不对我?说了?” 总不能叫他看出自己其实是言语系统吃紧,她默了一下,给自己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说什么你都不往好的地方接。” 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确实就是这么个人,可女孩子这话说得却有那?么点?儿娇嗔的意思?,就是太板正,连说这种?话的时候,都能带着点?儿轻倔。 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倔,孟聿峥才觉得她这话别有一番勾人的意味。 男生低促的笑?声从那?边传进耳里,仿佛亲耳在旁一般,声波撩动得她的耳朵轻痒,逐渐泛滥,沿着耳根子抵达下颚附近,来?回地拨弄。 归要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没好意思?问?他笑?什么。等他舒服劲儿够了,才说明来?意:“下楼。” 她心念一动,猜到了大半,起身开门?,快步走到廊外某处往下看。 隔着树隙,她隐约看见?那?个地方站着一个男生,举着手机正在说话。楼层高?,他说话的声音传进了听筒:“不饿?带你吃饭去。” 归要:“我?不去。” “……” 手机里没声儿了,她看见?楼下那?人慢慢深吸一口气。 活生生给气笑?了。 那?一双眼睛开始直往楼层缓冲带上打量,懒散的声音携着凶残的意思?:“行啊,不去是吧?” 她心底一凉,确定孟聿峥是真敢二?话不说就冲上楼抓人,于是赶紧出声阻止这位大爷:“晚上要和师兄师姐吃饭,早就约好了的。” 克制住的未出口的后半句是一句埋怨:你这人,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脾气冲死了。 她悄悄瞪了他好几眼。 孟聿峥被归要有效安抚,倒是彻底放弃了上楼捉她的念头,几秒后,平淡的声音再次传来?:“几点??” “不知道,待会?儿才过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方语气依然轻描淡写:“中途插一脚去。” 那?架势,典型的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见?着她。 归要站在楼上轻声笑?开,没让孟聿峥听见?,只假意嘁了一声:“随便你,那?我?先挂了。” 说完就真挂了。 也不管楼下的人怎么折腾,她向师姐询问?了时间后,估摸着还?来?得及,跑去给自己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黛。 她不太会?化妆,但基础的却能上手,知道点?缀与遮掩的概念,于她而言已经完全足够。 到了点?,她跟着师兄师姐去了学校外的一家西式料理餐厅。 学生常去消费的地方,规格自然不比外面的正式西餐厅,没那?么多?讲究,一张长桌子,十来?个高?脚凳,齐刷刷地一排过去,挨个挨个地全坐满了。 周誉没来?,但这顿是周誉请客。 他们这位周老师,虽在教学上十分严苛,但私底下生活上却是丝毫不吝啬。 坐下没几分钟,那?个说要来?插一脚的人却还?见?不着人影。归要正想着,就听见?在座的一位师兄忽然冲着门?口叫了一声:“孟师弟?” 一桌子人都纷纷朝门?口看过去。 孟聿峥也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目光在一桌人里绕了一圈,唯独在归要的方向多?留了一秒。 师兄们看起来?跟他挺熟,主?动问?他来?这儿吃饭么? 孟聿峥若无其事地嗯了声,算回应了。 就是眼珠子不停在她周围打转,搞得人心神不宁。 于是师兄师姐们全都招呼着他来?这边坐,一起吃饭算了。而就是这么巧,归要右手边正好有个空座。 这正中孟聿峥下怀,他提了个特假的笑?,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越过她身侧,上位时彼此衣料轻轻摩挲,像是故意。 归要原本挺放松,被他这么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心上倏然开始发紧,砰砰直跳。 她被撩拨得下意识抬眸,对上他暗暗含笑?递过来?的眼。 对方传达的意思?很明显。 除夕那?夜谁都没忘。 今儿这一趟,是来?找她“讨要说法”的。 归要努力装作与他不熟的样子,盯着面前的吃的,神色却早已经游到外太空。 这人就坐在自己身边,一个拳头的距离,一举一动全在他人眼里。 偏他还?不知羞臊地坐得挺近,膝盖轻轻顶着她的后腰,瞪他的时候,他人笑?得还?挺无辜,毕竟这么一大桌子人,加上了他,确实显得有那?么点?打挤。孟聿峥又随性惯了,这番已经是他最大的能让分寸了。 师兄师姐们都认识孟聿峥,关系似乎挺近,归要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孟聿峥,和周誉是一家人。 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弟。 难怪。 她低头,难怪周誉能这么压着孟聿峥,搞了半天,是血脉压制。 孟聿峥也能有这么憋屈的一天。 她暗自发笑?。 桌上这时说起了某个课题的趣事儿,是去年某个师兄在项目上闹了笑?话,大家都有印象,说得正起劲儿。 她转头去瞧身边的人,大抵是觉得话题无聊,孟聿峥百无聊赖地侧着身子撑着头,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后脑勺看。 她这一回头,两个人目光恰恰撞上。 孟聿峥这会?儿心思?正野,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非但不挪开,反倒挑起唇角,居高?临下地对她笑?,做了口型给她:“走么?” 想与她独处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了。 不顾场合搅弄风月,登徒子! 她轻哼他一声,随即转开眼,注意力回归了餐桌中心。 孟聿峥那?心却被她这一声清脆的哼弄得乱七八糟。 人家明明是恼他了,可他怎么就觉得那?么舒服呢? 他咬了咬唇,笑?了。 想起那?天张铭阳说的——这男人嘛,本质就是一个贱,但凡是自家喜欢的姑娘,就算是骂老子乌龟王八蛋,那?我?也觉得人家是在跟我?撒着娇呢,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家小姑奶奶。 张铭阳这人平时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说出来?的话,倒有那?么点?儿意思?。 归要,这小姑奶奶。 撒起娇来?真要了命了。 啧! 一不做二?不休。 干脆把她掳走算了。 第23章 土匪有土匪的强横手段。 也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这饭局他就是冲着归要来的?,再无?聊他?也能待下去,这会儿即便再想把这姑娘从桌上架走,也知道她肯定不乐意。 她就不是个委曲求全的性子。 孟聿峥轻哂,难得对姑娘耐了?心,桌上讲的?都是心理学部的?事情?,他?撑着手在一旁,全当听个乐,慢悠悠地等她。 归要中途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是归远山打来的?。 她听了?一句后,反应过来他?是想说京郊工厂的?事情?,于是起身走到店外接的?这通电话?。 归远山没跟她绕弯子,只说现在他?和?唐阿姨在国外谈业务,归祺靠不住,只能麻烦她去监督一趟工厂的?工作情?况,到时候他?的?助理会带着她从旁协助。 她没怎么去过京郊那边的?厂子,只听闻望城那边的?业务与人事也都差不多迁到了?京中,少数几个干了?很多年的?管理层也全都跟着归远山来了?这里,而归远山迁来京城没多久,工厂百废待兴,里里外外一堆事儿等着他?处理,她去这一趟,只怕是没什么用处,还得被一群狡猾的?老家伙一叶障目。 她寻思归远山怎么会这么信任她,连这种事儿都能交代给她,问起这话?的?时候,归远山嘿嘿一笑?:“我闺女京大高材生?,不可能治不住下面那群人。再说了?,你?弟弟今后也得学,我怕到时候没时间教他?,到时候你?也好帮帮我们……” 这话?说得何其理所当然,丝毫没顾忌过归要的?感受。 她也知道归远山这人爱工作,不怎么关心家庭,当年与顾晓敏离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拖累得她母亲到最后工作家庭难以兼顾,半夜还得起来伺候奔波忙碌了?一天的?他?。 换做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最是心高气傲的?顾晓敏。 他?将她和?唐珂当成了?一家人,是只看见她与唐珂明面上的?和?平相处,私下二人其实从无?多余的?往来,唐珂是爱体面不与他?多说,归要是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平时也不放心上。 可也不能欺负她装聋作哑。 她沉默了?一下,才冷冷道:“归祺有唐阿姨教,用得着我来教什么?您这话?说得差了?。” 归远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说自己忙昏头了?,不是那个意?思,又说本意?是想叫她去勘察勘察,管理层之间最近有些小心思,需要她这心理学的?专业人士去辨析辨析。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让归要没了?拒绝的?理由。 时间定?在这周六,到时候会让助理去开车接她。 言罢,归远山又问起她最近生?活如何,钱够不够花,说着说着,又叫人往她的?账户里转了?一大笔账。 归远山这人其实挺复杂,明明对她很少关心,可对她的?物质却从来都不吝啬,有时候甚至比归祺更好。 归要没理由对自己父亲使气,问她什么,她也都一一应声作答。 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一道倩影,归要下意?识抬头多看了?一眼,忽然滞住。 是个特花枝招展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和?朋友挽着手,仰脸笑?得正明朗。 两个人相携着走进了?她身后的?西餐厅,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孩旁边的?朋友还笑?着揶揄了?一声:“樊小雨,你?行不行啊,这么久了?孟聿峥还没拿下……” “哎呀,”女孩子嗔怪着自己朋友,声音甜得发嗲:“他?这人就这样嘛,对谁都冷冰冰的?。” “是是是,你?樊小雨喜欢的?人什么时候不是囊中之物,拿下他?跟拿下孟氏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就这么笑?笑?闹闹地推门?走了?进去。 她却举着手机,僵在那里。 她的?空间感很好,所以她确定?,樊小雨推开门?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们坐的?那处醒目的?高桌高椅。 而孟聿峥就坐在最显眼的?正对着门?口的?位置。 耳畔归远山的?询问声渐渐变得遥远空旷起来,她轻轻摩挲着指甲旁边的?腹肉,嘴上还回?着归远山,心思却早已经飘到西餐厅里。 她回?话?开始变得敷衍,归远山感受到了?,说了?句臭丫头懒得跟你?爸聊会天,不知珍惜。 说完后也不再打扰她,转手就匆匆挂断。 断了?通话?后,她再回?到餐厅,果然听见那边传来动?静。 无?须费心思去猜便能知晓大概。 樊小雨看见了?同在餐厅的?孟聿峥,惊喜欢悦,直接跑到他?面前问好。 姑娘嘛,又是漂亮的?、在京大颇有点儿名气的?姑娘,之前表白那事儿又闹得轰轰烈烈的?,好多师兄师姐都认得樊小雨,一帮人坐在那儿眼神里面全是吃瓜看戏,会来点事儿的?干脆跟着附和?拱火,丝毫不了?解也不在意?孟聿峥的?死活。 樊小雨被几个师兄捧得开心,见孟聿峥旁边的?位置正好空了?一个,拉着朋友就想添座加塞。 归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位置即将被他?人霸占,张了?张嘴,愣是忍住了?。 孟聿峥却扫了?一眼那个属于归要的?位置,在樊小雨坐下前,长腿往椅子底下一伸,接着便将椅子往自己面前勾了?去。 动?作干脆,没一点儿犹豫,抗拒的?意?思如此?明显,完了?还不忘若无?其事地多加一句:“归要呢?归要怎么还不回?来?” 樊小雨懵了?,没被男生?这么下过面子,瞪大了?眼,水汪汪的?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楚楚可怜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归要……是谁啊?你?女朋友吗?” 见他?不搭理自己,樊小雨委屈更添几分:“我只是想坐在这里……那添个位置也不可以吗?” 那模样像是真受伤了?,明知人家话?里带着目的?,她那群没什么骨气的?博爱的?师兄师姐,一个两个却都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归要:“……” 师兄师姐一身心理咨询学者职业病,可孟聿峥却没那份关怀他?人的?同理心,从小到大什么心机没见过,这女孩子柔柔弱弱以退为进,倒让他?处于不义之地,回?回?都这样,有意?思的?。 他?玩味笑?了?一下,抬眸与樊小雨直视,眼里没多少笑?,眉宇肃杀之间,硬是撑出一丝残忍的?冷酷无?情?。 樊小雨旁边那个朋友最先察觉出孟聿峥态度的?不对劲儿,愣了?愣,赶紧扯着伤心的?樊小雨便要离开餐厅。 归要原就是坐在他?旁边的?,其他?人都没多想,可樊小雨是女孩子,女孩子的?直觉最是敏锐,见孟聿峥这幅绝情?样,忽然一把挣脱开自己的?朋友,红着眼眶冲到他?面前,赌气似的?质问他?:“归要是谁?!” 孟聿峥一点儿想解释的?趋势都没有。 动?静闹得有点大,这时候路过的?几个人已经开始纷纷回?头望了?。樊小雨却不管不顾,只死死盯着他?,像是非得要个答案,还是她的?朋友一边劝阻,一边生?将她拉硬拽着往门?边走。 樊小雨对归要彻底起了?好奇心,哪怕是离他?远了?,也不死心地瞪着他?的?方向。 好死不死,在樊小雨走之前,正好有个避开这场闹剧从洗手间出来的?师兄,见归要站在墙角跟个木头一样呆愣着,揪了?揪她后脖颈:“归要?你?傻站在这儿干嘛呢?” 刚说完这句话?,樊小雨正好从她身边经过。 归要:“……” 这群尽不干人事儿的?师兄师姐。 她与樊小雨视线撞了?个正着,樊小雨怔忪地盯过来,她只没什么情?绪地撇开了?眼。 樊小雨走后,好像连场子都冷了?几分,一桌人都在极力挽救气氛,孟聿峥被扫了?兴,再这么待下去大家都没意?思,于是干脆起身,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先行离开了?。 可离开后一分钟没到,归要就收到了?他?本人的?消息: 【外面等你?】 说完就给她发了?个具体位置过来。 他?这举动?就没办法让人好好吃饭。 身边的?人在同那个错过好戏的?师哥作精彩描述,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归要没心思回?味,吃得心猿意?马。 那个位置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又逼着自己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说自己有急事儿,要先走一步。 对面的?师姐觉得奇怪,随口嘟囔了?一句:“你?跟孟师弟怎么跟约好了?似的?,都有急事儿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归要做贼心虚,含糊其辞地避了?过去。 孟聿峥等她的?地方在商业街背后,这地方向来没什么人,他?车就停在马路边,人坐在车里,眼神无?焦无?距地随意?放在一处,指尖那根烟不抽也不动?,任其自生?自灭地蓄了?短短一截烟灰,被风一吹便散了?一地的?灰胎。 归要踱步过去的?时候,心脏提得老高。 两人这偷偷摸摸的?,搞得像是地下情?一样。 可明明什么都没有。 男生?这时候注意?到她的?靠近,指尖微曲,往外一弹,扔了?那根嫌多余的?烟蒂。 待她走近,他?才笑?道:“上车。” 和?上次在望城时一模一样的?戏码。 知道他?那意?思是想送她回?学校,这地方距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走路回?去也要一个多小时,开车却十分钟就能到。 可归要却不知道怎么的?,一想起樊小雨,心里跟吃了?酸梅似的?,加之二人如今这不清不楚的?情?况,她更来气,于是故意?后退一步,不依他?,反将他?一句:“万一你?是骗我上车呢?” 孟聿峥没想到这姑娘在这儿跟他?唱反调,乐了?,凝望住她的?眼神坦诚也复杂:“骗你?上车,做什么?” 故意?把话?断成两句,咬字重音全落在了?不该落的?节点,听得归要浮想联翩,忍不住羞耻。 就知道这人嘴里从来没个好赖话?,若是他?想,她压根逃不了?。 她脾气上来才不吃这一套,手揣进外套口袋里,别开眼了?,一副拒绝上车的?姿态:“我管你?做什么。我生?气。” 孟聿峥不是那等不解风情?的?直男,姑娘这么一说,他?很是能想明白来龙去脉。 人家这么直白地对他?说她在生?气,那意?思几乎都摆在明面儿上了?。 ——要么解释,要么哄。 张铭阳那厮说得是一个字儿都错不了?,自家的?小姑奶奶,怎么哄他?都乐意?。 他?轻笑?,开了?车门?下了?车。 接着伸手,直接将姑娘拉到自己面前。 动?作有点强势,力道也是不容置疑的?生?猛。 这完全在归要意?料之外,轻轻惊呼出声:“你?干嘛?” “我道歉,我赔罪,”他?唇边挑着笑?意?,看着有点无?赖,慢慢凑近她,低沉的?嗓音里混着某种腻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玫瑰?香水?Birkin?” 他?片刻不停,向她步步逼近,耐着心挨个盘问试探她可能会感兴趣的?所有东西。 “孟聿峥……” 冷松气息迎面而来,迫得她踉跄后退。她应承不了?他?这样的?热情?,后悔跟他?这闹这么一出,忍不住轻声叫住他?。 ——却仿佛给了?某人某种启示。 “孟聿峥呢?孟聿峥感兴趣吗?”他?忽然问道。 她已经退无?可退,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位置颠倒,她被他?抵在了?车门?上。 他?在这时却倏然抓住她的?手,是想起自己今夜来找她的?真正目的?,开始弄着几分要人命的?暗味,笑?道:“把孟聿峥给你?,你?要不要?” 第24章 这一夜实在吵闹。 静静风声拂过耳畔,马路对面二楼餐厅靠窗的位置有人在大声说话聊天?,远处驶来一辆车,光影明灭之?间,留下一阵发动声后又渐渐走远。 她微微抬头便能对上他温笑着的视线。 可她没有。 漆黑深邃的眼睛透出灼热而赤/裸目光,她接不住,偏了头,视线堪堪落在他的肩膀。 对方铁了心地要弄她,不依不饶地,抓着人不肯放手。这执拗又无赖的模样,一点也不像高二那年?,他为了篮球队一兄弟跟外校的男生打架挂了彩,黄岚岚心疼他,他却转手把人推开的样子。 很奇怪,这种?时候,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件事,她记得特?别清楚,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起因是一群男生翻墙逃课,跑到校外的网吧打游戏。 孟聿峥这人,跟什?么人都合得来,身边的人鱼龙混杂,外校的、各个年?龄的、成?绩好的、成?绩差的…… 可那段时间却不知?怎的,就爱放纵着自己跟篮球队里那几个男生折腾。那几个人都是年?级上垫底来混日子的关系户,归要与他们有过一次照面,知?道这群人学习上碌碌无能?,其他方面却特?别会玩。 他们家中在望城也算有些地位,知?道孟聿峥是孟氏“下放”到这儿来历练的当家太子爷,是以那一次次的称兄道弟里,怎么看都带着点巴结。 那段时间,归要时不时便能?听见?那些女生议论,说王彦军那堆人那么乱,孟聿峥是怎么想的,不学好,自损清誉,掉价掉面儿。 就拿上次那事儿来说,王彦军那几个,不学无术,把?学校大门外正中心那块雕像给放火点着了,那块的围栏到现在都还黑黢黢的弄不干净,气得校方把?这几个人记大过处分还留了档案,差点儿给退学处理了。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这次又带着孟聿峥,还以为人家孟氏太子爷能?给他们撑腰呢,谁不知?道一中校纪出了名的严格,居然敢带着孟聿峥翻墙逃课,还在外面的黑网吧里面跟人干起来了。 据说教导主?任去局子里捞人的时候脸都绿了,一回来就给这几个拎到办公室外,让人来人往的学生们都欣赏欣赏他们挂彩的糗样儿。 那时候归要刚上高一,对孟聿峥的认知?仅限于“年?底第一”“京大苗子”“技术大牛”,和所有人都一样,压根没想过他会突然自甘堕落,去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她不信这些传言,只会自己去亲自验证,于是抱着一堆作业本去找老师,高一办公室与教导处离得近,她刚到就看见?好几个男生一字排开?,个个脸上都挂着彩,嬉皮笑脸一脸无谓。 她轻轻蹙眉。 办公室里面的老师都在议论这事儿,话题中心大概是:再聪明的孩子,不走正道,终究也要毁于一旦。 归要想探消息,刻意地磨蹭了一下,替老师收拾起办公室书桌。 “孟聿峥这孩子到底想干嘛?来的时候好好的,高一的时候门门功课第一,成?绩单漂亮得要命,到了高二反倒开?始掉链子。” “唉,高二的课业就重了,坚持不下,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李老师这话说错了啊,孟聿峥可不是那种?意志力不坚定的孩子。” “嗐,那就是外头诱惑大呗……就说得好好管着,咱学校那指标还远远不够呢!” 手上的书本被她翻来翻去,听了半天?也没听见?自己认可的答案。 这时候,倒是坐在角落的语文老师捧着保温杯说了句:“孟聿峥这孩子,聪明,真聪明!我在望城教书快二十年?了,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这么多学生,就没见?过几个这么聪明的。所以这么聪明的孩子,他心底里其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么做,最有可能?是他自己故意的,又或者说,他自己信念都动摇了,迷茫了。” “他班主?任,你什?么时候去问问他们家里人,看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除了学校,家庭影响是最大的。” 归要是听到这里才舒了心。 得了意,她这才低声对老师招呼了一句,转身离开?。 离开?前,最喜欢她的那位物理老师也正跟旁边的其他老师谈论这事儿,见?到她,顺口?就叫住了她:“老刘你别跟我犟,这事儿你问归要就知?道了,归要……” 物理老师转头看来:“你说说,你怎么看?” 几个老师同时回头看向她,归要脚步微顿,想了一下,才缓声,平淡地说出那句当年?顾晓敏对自己时常提过的—— “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话一出,好几个老师都愣了一两秒。 女孩子这一番话,算是淋漓尽致地诠尽了孟聿峥今日的荒唐,并指出了一条明路。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听了这话,不住地夸赞她小姑娘年?纪不大,思路逻辑却异常清晰,孟聿峥就是得到得太轻易,不珍惜,是以放弃也容易。 这说法,归要又不认可了。 出了办公室后,她才终于偷偷抬眼朝教导处的方向瞄了一眼,这一眼,却发?现那排男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女生,身形婀娜,轻盈如同一只蝴蝶。 她顿了神?色,攥紧了手。 能?这么大大方方出现在孟聿峥身边的女孩,也就黄岚岚了。 隔着一条廊道,她隐约看见?黄岚岚一脸心疼焦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作势就要替孟聿峥擦拭脸上的残血。 然而在手触碰到他脸的前一秒,男生却忽然往后一仰,快而准地截住女孩子的细腕。 黄岚岚愣住,归要的目光也跟随他们的动作一并凝滞。 白色的纸挡去小半男生的轮廓,薄纸边缘之?上,男生眉目锋利,眼里透着冷厉。 那时候他们俩刚认识不久,孟聿峥对黄岚岚还没后来那么客气,女孩子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只是脸皮薄要面子,讪讪地收回手后,肩膀微微下垂,是被他弄得有些委屈了。 其他几个男生都使坏哄笑打圆场,孟聿峥却没搭理,气儿不太顺,把?姑娘晾在哪儿,直接往身后的墙一倒,冷冷淡淡与人划清界限的样子,看着是真伤人。 他待人接事一向游刃有余,什?么时候这么无礼过? 归要那时也看愣了眼,只觉得他撒的这场气不像是气别人,像是在气自己。 正这么想,倏地,她看见?男生身形略略一晃,头一偏,就这么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归要一惊,赶紧抽回了目光离开?了那里。 往事已矣。 以前她总觉得那段时间的孟聿峥反常得不真实,毕竟哪里会有人突如其来地堕落,又突然地醒悟。 可如今再去回想这件事儿,她突然又从中品出些其他的东西。 不提那个时候的他有多混账,也不提他怎么会突然就这么消耗自己…… 归要回过眸,企图逼迫自己与他坦然对视。 男生的眼与幽幽夜色沉沦为一体,如同一汪见?不到底的湖渊。 而她在这片湖底找到了自己。 与曾经在教导处外冷漠的、疏离的、不耐的眼神?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热情与汹涌。 心脏因此而剧烈活动起来,她仿佛被他高高举起到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一个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 身后是冰凉的车门,身前是誓不罢休要困住她的男生。她迎面撞上他蕴笑而来的目光时,心尖都跟着颤抖起来。 “孟聿峥。”她轻声叫住他。 男生凝望着她,也轻了声回她。轻飘飘的一声“嗯”,低沉到发?柔。 她稳住心神?,极力降低声调,盼望减少自己嗓音的轻颤:“为什?么是我?” 即使她有过一瞬想占有他的心,到了这种?时候却依然疑惑,为什?么会是她? 他笑意潋滟,逐渐泛滥在潮湿夜色里。 还是捻着那副不怎么着调的样儿,只是她问得十分隐晦,他却歪着头勾着唇,回得分外直白风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音色慢慢而沉沉,低到只有二人能?听清。 归要听着他这无异于表白的话,脸早已经红到连夜色也无法遮掩的地步。 她羞到伸手轻推开?他,忍不住嗔了他:“你怎么老是不正经……” 带了羞意的姑娘,连指控都软糯糯的没什?么威胁。 孟聿峥听得牙咬了又咬,心上忍了又忍。 被她推开?后他也没再逼近,只是渐渐的,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归要。” 孟聿峥站在那里没动,待她抬头正视自己后,他才重新开?口?,语气淡淡闲闲,却带着点儿难得的认真: “我这个人呢,虽然看着挺混蛋,平时也不玩正经,但干什?么事儿,我都习惯干到最好。”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无缘无故浪费时间去做一件事,做了,就一定是认真的。” “所以……” 他开?始缓缓走近她,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捧起她的脸颊。 小小一张脸融进他的手掌,掌心的温度真真实实地传递而来,归要怔忪,下一刻,听见?他说—— “现在呢?要跟我试试吗?” 第25章 归要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屋内多了一个行李箱。 行李箱有些眼熟,冉冉的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走过去,掀起床帘,果然看见冉冉在?忙活铺床。 见到她,冉冉眼睛亮了一下:“嗨,要要宝贝儿?~” 笑容灿烂得没一点儿提前回校的垂丧。 她还在?疑惑冉冉怎么提前一周就回?了校,冉冉却?忽然趴在?床栏上,视线俯下来,盯着她脖颈下方某处道:“嗬,学校这三月份没到就有蚊子了,瞧你被咬得,红了都。” 归要僵住。 幸得是冉冉这会儿?注意力没在?她身上,也没多心,回?头便继续收拾起自己?的床,一边收拾,一边兴奋地开始念叨起今年过年自家发?生过的趣事儿?。 什?么老家鞭炮烟花可好玩可漂亮,什?么大?姨夫二舅爷家做的饭菜贼好吃……零零碎碎的,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幸福事。 她放下床帘,任冉冉小碎嘴如何唠叨,只心虚地抚上脖颈那处。 脑海里突然蹦出?某些靡靡画面。 一个小时前,他还将?她压在?车门边唇齿交缠,荒唐又放荡,吻得她浑身轻浮几欲站不稳身子。 是他掌心及时扶住她的腰背,摁住了她的后颈,她人是稳住了,可这样?一来,整个人也被禁锢在?他与车之间挣脱不得。 其实起初他的力道还算温柔,气息慢慢靠近她的时候,甚至给过她适应准备的时间。 男生个子高出?她一大?截,贴近她的时候,她被迫着仰起头来,而他两手捧着她的下颚,唇悬在?她上方等着,要落不落,鼻尖轻轻蹭过她的鼻尖,一下,又一下,亲昵暧昧地来回?轻扫。 那是发?出?的一种喜欢与想亲近她的信号。 第一次接吻的姑娘不似男生那般无师自通,她大?脑一片空白,手也情不自禁地搭上他的肩膀,不敢大?口呼吸,最后空气都有些窒息了,她便轻轻张开唇,想要呼吸一口空气。 却?在?张唇的一瞬间,温暖的唇肉猝然覆盖上来。 她微微睁开了眼,眉心渐渐动情,目光晕染涣散,世界模糊不清,所有意识都集中于舌腔之中——滑腻的、温热的、纠缠不清的,烟草香里带着点儿?属于他的冷松味道。 她整个人软在?他怀里,身子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被他完全牵动、掌控。 再后来,她被吻得失了力,支撑不住就要往后倒,他却?抬手将?她紧紧抱住摁向自己?,这个动作让彼此?有过一瞬间的分离,而后他猛地跨进一步,将?她重重地压向车门边,人也被他箍在?臂弯之间。 稀薄的空气里是彼此?急而重的喘/息声,她眼眸里泛起阵阵潮湿水汽,望着他时,有盈盈动人的柔情。 嘴唇被他撮得有些发?红,从?嗓子里溢出?的那声嘤咛也足以让人发?狂,孟聿峥瞧着听?着,眸色愈发?暗沉,只停留一瞬后,便再次捧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的力道才是真的发?了狠,她舌尖被吮吸到发?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被迫迎向他,就如同坠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呼吸不畅,挣扎上不了岸,唯能沉溺于他的声息与辗转厮磨。 期间她有半睁过双眼,却?发?现他覆压而来的身影,竟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而她不知什?么时候双手挽上了他的脖子,被他抵着撑着贴着,以一种舒适的姿态与他放肆纵情地亲吻。 那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到最后嘴唇上尽染上了他的温度,有些微微红肿。 她以为就这么完了。 谁知道那晚送她回?来后,把人送到宿舍底下了他又使坏把她困在?角落里亲,不同与之前的急切,那一次多了些挑弄,舌尖故意勾着她,分离又贴合,贴合再分离,有一下没一下的亲撮,空余时,还会低哑着声,说些撩拨人的浑话。 猫爪挠心,若即若离,像个把控人心的好手。 脖子上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她被他这套欲擒故纵弄得急了眼,初尝恋爱滋味的女孩子哪里懂得情趣二字,涩然得受不了的后果便是直接转身要走。 还是孟聿峥笑着把人拉回?去,嵌进怀里不让她跑,她不从?,扭了扭,他便威胁道:“你再动我可就咬你了。” 刚咬得还少了么? 她腹诽着,没听?出?他话里声音的低哑,仍不知所谓地继续轻动,谁知道下一秒他就偏了头,直接吮在?了她的脖子上。 酥酥麻麻的电流传遍全身,生猛的力道,吸到她发?疼。 她被锢得动弹不得,僵在?那里。 也是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能在?他面前折腾,是因为他容许她折腾。 他若真想,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素来行事张扬不顾他人目光,幸亏是这时候校园里没什?么学生,不然她就真无地自容了。 她对着镜子,抬手碰了碰那地方,有点疼。 这人,认真是真的,放浪形骸却?也是真的。 第一天就来这么猛的。 孟聿峥,咬得人疼死了—— 一周很快,转眼就到了学生开学归校的日子。 新学期的每门专业第一堂课向来是人最齐的时候。 乌泱泱的教室坐满了人,台上是教授在?讲解本学期该门专业课的学分规则,台底下学生们听?得认认真真,就冉冉,拉着她坐在?教室最后方,正拿着小粉扑对着镜子悄悄补妆。 早上十点,日头正好。 冉冉对着外面的自然光线,总算满意了自己?操劳一早上的妆容,收起粉饼,低了声就开始对旁边的她絮叨起来:“你听?说了吗?这学期有门社会实践课,还是周誉来给咱们上,你说这什?么缘分啊……” 说着,一扭头便看见归要盯着讲台,手里拿着一支笔,深思恍惚。 压根没听?教授讲课。 冉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宝贝儿??想啥呢?” 归要回?神,垂下眼,说谎不打草稿:“这周末替我爸去工厂巡查,我想对策呢。” “你爸工厂为啥要你去巡查。” “你别?问了,”归要撑着脑袋,眼神瞟到因为有消息而不断亮起屏幕的手机,轻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冉冉见状,也就闭了嘴没再问。 后半节课的时候她才肯拿起手机读消息。 消息不多,但很精简。 Rebirth:【在?你教室外面等你?】 归要一顿,想起上次他来上她们专业的课时的场面,登时打了退堂鼓:【你别?来了】 后面那句“我不喜欢被过度关注”还没鼓起勇气发?出?去,孟聿峥的消息倒是停滞了一下,接着挤出?一句:【我很见不得人么?】 她愣怔地看着那句话,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爽了。 归要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她心思深,想得自然也比旁人更多一点。 周誉如今还是她的任课老师,又算她的半个上司,她跟着他弟弟在?一起,说是公正严明,但有时候也难免会惹来他额外的照顾,以及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她在?某些方面其实挺拧巴,尤其是学业上。 她享受因为实力允许而带来的最纯粹的夸赞,所以有时候宁可苦兮兮地靠自己?,也不愿靠一点儿?关系。 这样?的,说得好听?那是作风正派原则性?强,说得难听?,也叫不知变通。 但至少归远山如今能给她不知变通的底气,随心所欲选自己?喜欢的,做自己?喜爱的。 可要把这套心思说给孟聿峥听?,又觉得矫情。 她望着手机思忖着措辞,还没组织好,那边却?先妥了协,什?么也没说,只给她发?了个楼层位置过来。 是他实验室附近。 她松了一口气。 下课铃响。 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学府大?道四通八达,在?分岔路段时,她对冉冉道:“我得去一趟周大?帅办公室,你先回?去吧。” 冉冉以为是周誉新学期有新交代?,点了点头,便独自一个人离开。 11栋……3楼…… 归要寻了半天,踏上阶梯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 叮咚—— 原本应该是孟聿峥的手机消息,此?刻却?与她在?同一空间内响起。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楼道防火门却?忽然被人打开,接着伸来一只手,稳稳抓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将?她带了进去。 天旋地转,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倾压而来。 面前抱着的书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声响回?荡了整个楼道。 她下意识伸手抵住,却?被对方擒住手腕,反扣在?了身后。 “我见不得人,嗯?” 熟悉声音在?耳侧响起,带着点儿?笑,也携着点危险的质问。 她抬起头,看见孟聿峥居高临下地控着她,笑不抵眼,有点冷。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应付。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不是这个意思……” 孟聿峥哪儿?信这种话,嗤笑一声,身子慢慢朝她沉下去。 今天暖和,她就穿了件白色薄绒连衣裙,搭了件长外套,腰身一圈被剪裁得当的柔软布料包裹得凹凸有致,挺端庄的打扮,就是刚与他这么一拉扯,外套不清不楚地斜斜落肩,露出?半边美人骨。 他靠得近,看清那块的肌理白皙幼嫩,格外冲击视线。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她这副纯白无瑕的无辜样?子,硬是生出?一股子魅惑,在?这么小小的无人的空间里,叫人忍不住就想弄她欺她。 唇边笑意倏然就深了几许,连眼中都开始蕴起了不可捉摸的坏劲儿?。 他低头亲了她脸蛋一口,抵住她额头,视线微垂,落在?她唇上。 抬手,指腹轻轻使力摁压住,慢慢摩挲、蹂/躏着她温软嫣红的唇瓣。 那意思已经暗示得十分明显。 “不公开我,那就哄我。” “你自己?选一个。” 第26章 蛮横无耻,没有底线。 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归要耳朵粉透了天,眸子里极力掩藏着羞耻,她不死心?地动了动,却被他控制得愈发紧实。 男生低下头,凑得更近。 俨然一副“我已经准备好了”的流氓样。 她了解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不论是从前高中时期的竞赛,还是如?今他对任意人事的追逐。 认准的事儿不好相与,也难以沟通。 不知道?听见的是谁的狂烈心?跳,她只觉得浑身燥热,熏得后背脚底都开始出汗。 实在?僵持不下?,她心?一横,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料,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逝。 快得孟聿峥都没来得及有任何想法。 他轻啧,一把?捞回了敷衍完人就想跑的姑娘,没完没了地哄骗人家:“再亲一个,乖。” 她又凑上前亲了一口。 孟聿峥却还是不满意,抱着人不肯松手,颇有几分调笑:“你?这亲得跟完成任务似的,你?倒是说说,是我在?强迫你?么?,嗯?” 臭无赖。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不是强迫,这人却非得逼着人说是自愿的。也就是这会儿没什么?人,不然归要脾气急上来了,得一口咬死他。 她轻瞪他一眼,想着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受过?气,处于弱势没了法子,蛮不乐意地再次凑上去,吻在?他唇上。 这次她特意多停顿了几秒,以免这人又有什么?不要脸的说辞。 谁知刚离开他唇的一瞬间?,面前的人却忽然循着她离开的方向毫不客气地继续回吻过?来,动作无缝衔接到没分离过?一点?。 与她轻柔克制的亲吻完全不同,这人在?许多方面仿佛生性便是掠夺与攻击,就连亲她的时候也是不容抗拒的强制把?式。 亲吻、吞噬、舔舐,然后辗转。 她很快便被吻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推了推他,没推动,反倒被他扣住了开始不安分的后脑勺。 舌尖几乎交付于他,纠缠得不知天日。又过?了几秒,她实在?憋得难受,轻锤打着他,喉间?也忍不住婉转出一声哼吟。 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声音,却颠覆于她往日清白自持的形象,听得孟聿峥险些失控,若不是她窒息憋闷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那只手恐怕早已经祸乱到了她后背的裙子拉链。 还管他个什么?伦理纲常,他这会儿只想办了她。 归要轻咳好几声,小脸通红,眼眶迅速泛起一层薄薄的莹润。 男生平息地比她快,闷闷笑起来,丝毫没有作恶的负罪感。 就像当?初那些男生精准形容他的,焉儿坏。 “书都掉了。” 她望着他,眼眶里还有未消的红。 孟聿峥怎么?不懂她意思?这是拐着弯地在?撒娇使?唤人呢。 他这姑娘撒起娇来倒是跟别家嗲声嗲气的不一样。 不是那等子扭捏矫情的风格。脊背挺得老直,直不楞登地盯着你?,话里还隐约掺着一丝任性,可那股劲儿就是不惹人讨厌,就是觉得俏媚动人,别有风情。 说简单点?,他孟聿峥就吃她这一套,任她差遣。 他心?甘情愿地弯下?腰去替她将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捡完后也没给她,问道?:“周末有空?” “没空。” 快得像故意报复他似的。 归要有眼力劲儿,瞧着孟聿峥眉头冷冷一挑,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知道?这人又没憋好事,于是补充道?:“周末要去京郊替我爸检查,赶不回来。” 合情合理。 孟聿峥抱着她的书,没说话。 楼上有阵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回响在?空荡的楼道?间?里。 听声音是两个学生,正讨论课上实验的细节。 声音愈发逼近,归要从他手里抱过?书想走?,谁知走?之前又被他抓回去亲咬了两口。 还是归要强行?推开他的。 关上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衔上了一根烟,唇边还有未尽的慵懒笑意,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偏头,咔哒一声,点?燃了那根烟。 白雾顿起,她收回了眼—— 周末那天是去工厂巡查的日子。 归要出门的时候刚下?过?一场下?雨,地面湿漉漉的,风里却不再透寒。 归远山身边的钟秘书将车开到学校门口,副驾上准备了一沓资料,是这次接待的管理层名单与简历。 钟秘书同她转达起归远山的意思,大致意思是这几个管理层虽跟着归远山一并来京城发展,却到底是在?望城的时候就生了点?儿嫌隙的,虽说归远山初来京城需要老将的得力,但新事业总有新规矩,总不能让这群人任意折腾。 车平稳地开在?内环高速,她翻了翻那堆资料,都是管理经验长达十几年的老人,敷衍塞责避重就轻那一套,只怕早已经在?社会里炼得炉火炖青。 她心?中隐隐猜出这趟大概是要扑空的。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一整天她都跟在?钟秘书身后,看着那堆管理层元老围着钟秘书,要么?阿谀,要么?顾左言他,一堆人起着哄,拿着人拒绝不了的理由,生产线上转了一圈后便着急忙慌地请着人去办公室喝茶。 归要本想抽身去实地勘察,奈何一出门便有个姑娘跟着自己,美其名曰是怕她走?错路,这会儿到处都在?作业,她一个人有危险。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只瞧见生产线上的机器依然是之前那一批,如?今市场风向口味变化如?此之快,归远山的工厂竟然还用的老一批器材。 她存了疑,没多问,但归远山工厂内部分裂严重,已经是明眼可见的事实。 大公司做人,小公司做事,归远山这不大不小的工厂,资产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也不过?勉强过?亿,哪里经得起这群人这样的折腾? 这么?浅显的道?理,归远山不明白,没在?望城的时候就弃了这堆人,却还是带着他们来了京城。 唐珂竟然也没阻止他。 归要沉默不语,那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过?话。 她本就不管归远山这些事情,平时都是唐珂打理,这次巡查什么?事儿都没探着,算是败兴而归了。 晚间?从工厂出来,钟秘书给归远山回了个电话,归要坐在?副驾望着前方那条笔直的沿向天际的柏油马路出神。 工厂的位置很偏,下?午四五点?正是工人犯困犯饿作业的时候,周遭寂静得很,只有钟秘书与归远山的谈话声。 钟秘书的电话漏音,她隐约听见那边归远山不耐烦的质问声,似是苛责钟秘书无用,钟秘书辩驳几句后,便没再多话。 听筒嘈耳,能看出归远山气得不轻。 想想也是,他人在?国外,这群管理层正好放松警惕,旁边还有一个归要协助,这么?好的机会没把?握住,到最?后还是让那群人钻了空子逃过?一劫。 那边数落声连连,没多会儿,声音在?某一刻突然停滞了一瞬。 她辨出那是唐珂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阻了一句。 归远山倒是听话,声势渐渐消停。 归要这才朝那边多看了一眼。 看见钟秘书逃过?一劫,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后不住地对唐珂感恩戴德。 她看着看着,看着钟秘书念叨着唐珂的好,却莫名其妙在?这一刻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顾晓敏还在?世的时候。 忘了是初一还是小学,那段时间?顾晓敏精神状态不好,成天都没什么?精气神,常常眼神空洞,如?一汪死水。 母女俩每个月是靠着归远山那点?儿抚养费过?活,望城物价不高,归远山给的抚养费不算很多,但也足够温饱。 那时候归要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顾晓敏这样知性而明事理的女人有朝一日会为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而一蹶不振。 小时候也拉着母亲的手安慰过?,说妈妈我们俩在?一起也是很好的,你?不要难过?。 当?时顾晓敏望着她只笑不说话,只神色悲戚,笑里藏着苦涩。 当?时不明白,是后来才懂的。 她只当?是顾晓敏走?不出那段情感漩涡,却殊不知,少年夫妻兰因絮果,到最?后,不被爱的人最?可怜。 归远山那时候还没被唐珂这么?教习过?,一身大男子主义的臭脾气,加之两人没什么?话题可聊,于是渐渐地,归远山对顾晓敏便再没多余的耐心?。 顾晓敏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婚姻里无尽包容付出,独自吃苦,没想到最?后却被一脚踢开,被自己深爱的丈夫嫌弃一无是处。 现实肮脏,何其可笑。 顾晓敏原以为归远山这辈子都是这样的脾气,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唐珂。 归要想,顾晓敏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看见过?被规训后的归远山,如?此顺从温柔,与对自己时全然不同。 顾晓敏骨子里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兴许是不甘心?,兴许是咽不下?那口气,那冲击视线的温情一幕,一生恨,恨则变,变生怨。她被那些巨大的情绪反噬,从此再也过?不去那个坎。 而归要是直到今年才得以将这份规训的结果具体化,唐珂轻言一句,归远山就能服服帖帖。 唐珂聪明得与她的母亲顾晓敏完全不同,知道?说软话拿捏男人的心?,不像顾晓敏,只会一昧忍气吞声,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谁料却纵得男人不知天高地厚。 她靠在?座椅上,恍恍惚惚的,仿佛还能听见那年顾晓敏伤心?欲绝,对她说:“要要,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这话弯弯绕绕,后来绕入了她的心?。 她的成长期总是伴随轻视与不断自勉,所以慢慢地,她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是特别招人喜欢,甚至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 所以,她也从来没特别渴望过?得到谁的关怀。 比如?归远山的父爱。 许多事情,来了就接受,走?了也绝不挽留。虽然依然会尽力,但就算是后来失去,也没什么?好遗憾。 所以她如?今才会不悲不喜,颇有些麻木心?冷地回忆着这些往事。 而没有任何怨言。 那天她同钟秘书二?人一起在?外吃过?晚饭,堵过?了京城的晚高峰后,再送她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很晚。 下?了车同钟秘书道?别前,她多问了句关于归远山如?今的版图规划,钟秘书支支吾吾,说得模棱两可,想必是受过?嘱咐,不让她知道?太多细节。 见状,她也懒得再去多管闲事,开门下?车,送走?了钟秘书。 学校外这条马路上没什么?人,到了晚上连多余的车也没有。天黑树多,黑漆漆地覆盖着一片,偶尔几个学生骑着车路过?,此外便再没有多余的往来物。 她想着大概已经是夜深了,手机一天没看,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正低头要去口袋里摸手机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孟聿峥。 她接起来,对方心?情尚佳,语气也松闲:“哪儿呢?” “到学校了。” “小没良心?的,一天没消息,不想我?” 依然是他个人独具的不加掩饰的调情,归要笑,故意顿了一下?才回他:“你?打电话来做什么??” 那边像是跟着她笑了一下?:“回头。” 归要微怔,回头看去。 马路斜对面的树底下?停着一辆车,车窗降下?,男生手肘搭在?窗沿,指尖徐徐燃了一根烟,看不清神色,但姿态闲散,另一只手举着电话,微微偏了头过?来。 昏黄路灯将他手臂轮廓镀了一圈金黄,明暗交界,他人在?车里等着她过?去,看着有些深不可测。 归要是走?近了才发现车门底下?落了一地的烟蒂,全是燃到了头的,他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这会儿也没什么?所谓得凝着她笑,疏淡,不甚浓烈,但瞧人时却分外专注柔和?。 她心?忽然就软了,站在?车门前同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不是说了有人送我回来么??” 孟聿峥悄无声息地加深笑容,低了声道?:“就是想见见你?。” 深夜里男生的甜腻情话格外动听,撩人心?扉。 归要失笑:“那你?见到了。” “不够。” “什么??” 孟聿峥凝望着她,嫌她站得太远,音色轻哑道?:“要要,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小名。 要要。 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声音陈词,此刻念出来时,竟那样的好听。 归要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像被下?了蛊似的,听话地朝他贴近过?去。 孟聿峥也附和?着,微微探出身子,长臂一伸,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而她意识到即将到来的事情,也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刻,温唇相贴。 一个曲腰,一个仰头。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马路边放纵地接吻。 他吻得很深,力道?也一如?既往地大,归要庆幸自己是站着的那个,至少能在?他强势的进攻里把?握得了些许主动权。 她再次窒息,在?他最?动情的时候,挣脱了他。 孟聿峥的眼神有一瞬间?被强行?抽离后的迷茫与情动,目光不舍地流连在?他面前的殷红唇瓣,在?幽沉昏夜里,那张唇轻轻喘着气,叫人生出觊望意欲再次占有。 可殷唇的主人这时却偏偏直起身,告诉他:“我要回去了。” 归要生怕这人一张口说点?绵绵情话自己就心?软了,说完便旋步离去。 却忽然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人也跟着被带了回去。 “等等。” 孟聿峥一手抓着她不让走?,一手抬起,盯着腕表上的指针。 像是在?等什么?东西?。 归要狐疑,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没理她,手上仍旧不肯松开。 “孟聿峥。”她忍不住轻声叫起来。 再磨蹭会儿宿舍门就要关了。 孟聿峥还是不理会,在?某一刻忽然笑起来。 那种笑容她最?熟悉了,是阴谋得逞后的势在?必得。 他举起腕表,上面显示刚好十一点?过?。 宿舍门正好过?了关闭的时间?。 归要:“……”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人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的。 明明知道?快关门了,故意引诱她,拉着她缠绵悱恻,拖延时间?。 她被算计得哑口无言,脑袋嘭地一下?,呆在?那里。 眼见着对方扬起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那点?儿龌龊的心?思得逞,递过?来的眼神也浪得要命。 他暗了声,提出自己的歹念,向她发出邀请:“那今晚,去我家?” 第27章 孟聿峥在学校附近有一处住宅。 环境一般,只能算清幽,当初买它只是为了偶尔实验室泡得晚了宿舍关了门,想着?能有个落脚的地儿。他平时倒不怎么往那边去。 其实一开始是没打算买。 从实验室忙了一天回来,疲累得要命,他懒得开车往学校外面?赶,起初还想着男人这日子过得糙点?儿就糙点?儿,就近随便找个网吧包夜,抑或是开个房将就一晚拉倒。 可后来就不行了。 孟聿峥这人没?那么多讲究,但有个挺矜贵的习惯——睡眠轻。 简单来说就是嘈杂的地方睡不着?觉。 网吧包夜就没?可能了,可学校附近开个房更不得了,隔壁床脚吱吱呀呀响大半夜,叫声连绵不绝也没?个歇息。毕竟来这儿的都是二十岁刚冒头的少男少女,体力好?身火旺,折腾起来少不得要个大半宿。 平时倒没?什?么,兴致上来还能发段语音给张铭阳点?评点?评,可那时候不一样,人正犯着?困呢,一双眼?睛困到没?边儿,看个东西都费劲儿,哪儿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些事儿。 孟聿峥听得窝火,偏回回都能碰着?,最?后那一次他在隔壁给听笑了,气笑的,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附近的小区楼盘,当天就给房子定了下来。 地点?就是这儿。 这算是他仓促定下的地方,他没?那个时间打理,也没?功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这里最?开始就放了一张床,实实在在的,却凸出了买它时最?大的功能,张铭阳来过一次,回去后就说这地方空荡荡的,慎得人心慌。 没?什?么人味儿。 现在这里好?了些,里面?所有物件还是老?爷子后来听说了,差人来给他添置的。 男人不追求精致的玩意儿,只能用就行。 所以他这地方,没?什?么女孩子用的东西。 连双拖鞋都没?有。 归要进屋后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脚底冰冰凉凉的,有点?儿冻脚。 刚没?走?几步,身体忽然腾空一轻。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手下意识搭上他的肩膀。身躯温热相抵,她贴在靠近他心脏的地方。 心跳隔着?衣料相传,强劲有力的律动,带得她也跟着?一并狂烈跳跃起来。 到了他的地盘,又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归要算是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他这时候若是真想对她干点?儿什?么,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孟聿峥倒没?想太多,仅不过瞧着?她光脚站地上心疼一瞬,谁知一低头,便瞧见这姑娘面?红耳赤,蹙着?秀眉,手上轻拧着?他肩头的衣服,哪哪儿都不自然。 没?良心的,这是拿他做流氓了。 行。 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孟聿峥顺势,抱着?人就往房间里钻,沙发那么丁点?儿地方他压根看不上,一脚顶开房间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欺着?身子就将人困在了自己胸膛之间,膝盖顶开她双月退,往上,力道不重不轻地抵上了她。 归要瞠目结舌,想过他可能来真的,却没?想到能这么骠悍,她惊得连连后退,孟聿峥也故意跟着?往上逼,直到她后背碰到了泛凉的床头,才慌乱伸出手,撑在他胸口,连忙叫停认输:“孟聿峥,你别闹了!” 他觉得她那模样特别有意思,坏了心悄声问道:“跟我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个?” 隔着?薄薄的裤料,底下膈得慌。 他屈膝半跪,她局促地抓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姿势有些交错,他低下头来贴耳说话?时,正好?埋在她的肩窝。 怎么说也是个姑娘,饶是往日再?沉着?冷静,也禁不住被他这么调/戏。 她红着?脸没?吭声。 是想过。 可就算是想过,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孟聿峥低低笑起来,手背轻拂过她的面?颊,想着?这姑娘是真怕他动手啊,死死偏着?头不敢回应他,害怕与他这般亲热。 像只受惊的猫儿似的。 他全看在眼?里,忽然就不忍心了,于是收了手,没?再?继续吓唬她,话?里带着?一丝柔:“我不闹你,你看看我。” 感觉到底下的威胁开始慢慢退了下去,势头不再?逼近,像是真打算放过了她。 归要这才畏畏缩缩地转过头。 孟聿峥也是这下才看清,姑娘的眼?眶竟被他逼到润了一圈。 不是哭,是急的。 这副清白无辜的样儿,看着?是真可怜。 倒衬得他像个王八蛋了。 本就是兴致上来了逗逗她,没?成想差点?儿把人家?吓哭。孟聿峥暗自失笑,在心里认了栽,自问是实实在在地心疼了一下,大手一揽,将人揉进怀里。 他顺着?她的头发,轻问道:“这么怕我?” 做了人后的他温柔得不像孟聿峥本人,归要心中还在腹诽他总算是有了点?儿良心,结果这人下一秒就抛来一句:“那以后怎么得了?以泪洗面?么,嗯?” 说完,还作势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归要:“……” 江山难改本性。 她往外顶了顶他,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 姑娘又香又软,他还没?抱够呢,心下不爽,刚想压制住她,门铃却没?眼?力劲儿地忽然响了。 “有人来了。”她赶紧提醒他。 说着?,那道铃像附和她似的,又响了几次。 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孟聿峥也不戳破,没?着?急立马去开门,反而笑着?缠着?她闹了好?一会儿,闹得姑娘满脸通红了,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开门。 没?拖鞋,踩地上也凉,他走?之前嘱咐她别下床,她便乖乖在床上等他。 来敲门的大概是邻居或是熟人,她在房间里只听见开门声,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手机还在外面?,她又这样干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而就是那时,隔着?一道墙,她忽闻一阵年轻女人爽朗俏皮的笑声。 归要愣住。 那笑声怎么说呢……就像是被油嘴滑舌的男人逗笑后,发自内心的舒畅笑意。 所以,孟聿峥这么长时间不回,是在与一个女人相谈甚欢么? 她心下一沉,望着?房间门口的方向,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心脏狠狠揪住。 她是个奉行眼?见为?实的人,终了,还是忍不住下了床,想亲自去求证事实。 孟聿峥家?中的设施很?简单,偌大的客厅除了基础的家?具,其余什?么装饰都没?有。 归要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美艳的女人对着?孟聿峥娇笑,孟聿峥牵着?人家?的手腕,身子微微倾过去,二人正说笑打趣,丝毫没?注意到这个空间多出了第三人。 女人穿着?一件修身的蓝色长裙,身材玲珑有致,长长的棕色大波浪翘起随性的弧度,周遭空气仿佛都丝丝入脾,染上了女人身上不知名的香水味道。 不知是什?么关系,竟可以就这样踏门而入,站姿松弛如常客一般,骄矜地同孟聿峥说着?话?。 孟聿峥声音很?低,似在耐着?心央求讨好?对方,隔了有些距离,内容她没?听清。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瞧见他死死抓住别人的手,三月初春季,还有未褪的寒冬凉意,阴冷廊道不知道哪里通风,刮得人骨血微颤冰凉。 一切事实有待验证,她却还是恍惚想起当年那些人起哄时说过的,孟聿峥喜欢五颜六色的姑娘。 而归要是个寡淡的姑娘。 心中闷闷的,她并不是十分敏感的人。 只是此情?此景,总是招人多想的。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轻轻出了声:“孟聿峥。” 清脆又突兀的声音响起,二人明显一愣。 孟聿峥背对着?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倒是那个女人最?先探出头来,见到她,眼?睛都亮了:“孟聿峥,这就是你女朋友啊?” “妹妹别误会,”美女朝她风情?一笑,“我是这王八蛋的美丽动人善良大方的表姐,孟思源,今儿太匆忙了,下次再?好?好?聊。” 说完,对着?孟聿峥转头就变了一张脸,也不给孟聿峥反应的机会,直接将身后那堆东西往孟聿峥手里一塞,踩着?高跟鞋扭着?小腰就开始往外撤退,一边退,还不忘回头损他:“孟聿峥你求我也没?用,你丫完蛋了!这单子要搞砸了你也甭回家?了,等着?爷爷八条皮鞭绑你回去吧!” 接着?砰地一声,门被孟思源一脚踢了过来。 空气忽然就安静下来。 转变太快,归要愣怔的空挡,迅速理清思绪,明白了个大概,心虚自己还好?是出了这一声,不然得闹笑话?了。 她为?自己方才对他的质疑羞愧了一下。 孟聿峥却颇有些无奈头疼,没?话?说,只低头从手里那袋东西里掏出一双女士毛绒拖鞋,放在她面?前。 归要看见那袋子还有许多其他生活用品,粉粉嫩嫩的,全是女孩子的。 她的愧疚感因此而更甚。 “我不是故意的。” 早知道就乖乖待在房间里等他了。 这歉道得莫名其妙,孟聿峥摸不着?头脑,抱着?手笑了:“孟思源这罪魁祸首问心无愧地跑了,你帮她道什?么歉?” 两个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儿。 归要解释不清,索性也不再?纠结,走?过去将那袋子打开,查看里面?购置的东西。 孟聿峥也同她一起蹲下,随口解释起这场乌龙:“本来是叫家?里的阿姨买些东西送过来,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孟思源,丫从小就不务正业,谁知道她这趟来……” 这时,归要不知道在塑料袋里看见什?么,整个人猛地僵住。 孟聿峥也随意扫了一眼?过去,那句“安的什?么烂心思”就这么戛然而止。 世界彻底静止了。 孟聿峥看见归要的手触到一只蓝色的盒子,在最?中间的位置,此刻被一层层翻开,招人眼?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包装盒表面?的字也格外刺眼?—— durex。 激爽四合一。 24只装。 孟思源,你大爷的! 第28章 归要强作镇定,轻颤着手,将袋子封得严严实实。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盒子。 哗啦啦的?一阵窸窣后?,她抬头,瞪他。他人就在她跟前蹲着,两人相视对?望,她看清男生眼里的?谑笑,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 她没憋住,骂了他一句:“流氓!” 声音很小,却正义凛然。 看那样,少不?得?是以为这计生用品是他孟聿峥叫阿姨帮着买的?。 孟聿峥头一遭被姑娘这么误会,捧着她脑袋又揉又晃,轻嗤道:“我要是流氓,你刚哭通了天也跑不?了。” 那话多多少少都?掺着点真,归要被晃得?晕,拿下他的?手,慌乱间,将那堆东西推给他:“你收拾,我不?跟你说。” 说完就溜。 背影多少带着点儿落荒而逃。 孟聿峥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工作室老刘。 他望去归要消失的?方向,噙着笑,一边接了那通电话,一边提着那袋东西,把那蓝色盒子单拎了出来。 而归要是在洗完澡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房里貌似没多余的?床,就主卧那一个?。 那岂不?是,要与他同床共枕。 归要脑袋里冒出这个?可能性的?时候,那主卧的?门把手被她拧了又拧,半天出不?去门。 待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了,一出门,却又看见那人正坐在客厅忙,支着电脑啪啪啪地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地叫她困了先睡。 先睡…… 归要呆了呆,这个?两个?字被随口说出,却怎么听?都?觉得?不?够清白。 可这样反倒打消了她的?紧张。 只是她这人认床,那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 归要起初盯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覆在身上那床没怎么被人睡过的?被子,上面的?男性气息其实也不?算浓烈,只是甫一闭上眼,时间长了,那道淡淡的?冷松香便若有若无地往鼻翼中钻。 他大概没怎么在这儿抽过烟,又或许阿姨会定期来打扫,这被子上的?味道清爽干净,不?似寻常男生那样混浊不?堪。 她侧身看着窗外,外面空荡荡的?,什么花草都?没有,如同这个?房间一样。 倒真像是只用来睡一觉的?地方。 后?来半夜的?时候她又醒了一道,黑漆漆的?房间里,陌生也清寂。 身边照旧没人,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 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 她滞神片刻,尝试再次入睡。 失败。 环境影响人,她在孟聿峥的?地方,总能稍不?留神便想着他,想着想着,高中时候的?那些事儿便总是冒出脑海来。 一些不?太?明媚的?、阴郁的?、窒碍的?环境,又或是那些酸苦的?、难明的?情绪。 想得?多了,便容易睡不?着。 至今她都?记得?快到?高三那年,她的?成绩依然够不?上京大,没钱补课,没人辅导,她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时候就只能哭。 后?又听?说孟聿峥马上毕业,要离开望城,这一走,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心里其实就已经与他作了别。 她用了一个?漫长的?暑假,逼自?己看清了他与她之间的?差距,也逼自?己放弃了对?京大的?执念。 这个?过程又掺杂了多少个?无人知晓的?难熬夜晚,那段时间成天睡不?着,爬起来去学校的?贴吧表白墙搜寻孟聿峥的?消息,去看京大往年的?招生分数,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想去确定那些已经确定的?事实。 那时候许多低谷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 包括二?姨为了让她服从听?话,将她的?身份证藏起来不?让她去考试,也包括在她专注学习的?时候,突然冲进?来让她去洗碗干活儿,若是不?干,便将她的?书本撕得?稀巴烂。 除了陈南枫,没人帮她。 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与她和顾晓敏断联了三五年的?归远山,会突然在高三开学那一个?月想起她,听?说她受了委屈,气冲冲地跑上门与二?姨大吵一架,一把掀了二?姨家的?桌子,骂她,你顾臻算个?什么狗屁东西?!凭什么这么对?我闺女! 鸡飞狗跳的?,闹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看热闹,社区还来了人,差点就报了警。 那次归远山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外公家附近的?一处角落崩溃得?失声痛哭。 起因是高三学校忽然发布通知说要重?新买校服,其实高二?下学期就已经通知过,归要说没钱,一拖再拖,拖到?高三那个?月,班主任实在忍不?住了,便叫了监护人二?姨上了一趟学校做思想工作。 那天回去后?二?姨就吼她:“都?高三快毕业了,还买什么校服?!你养在我家这几?年白吃白喝,那些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成年了把你妈的?钱取出来赶紧还给我!” 字字诛心,她仿佛堕入一场无解的?地狱,哀鸿遍野,求告无门。 她突然就很讨厌顾晓敏。 讨厌她这么倔,同归远山断的?时候,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 也讨厌她做事不?周全,明明可以拜托外公外婆,却要在那一刻忽然孝心大发,圣母泛滥,将她拜托给了自?小就与她关系不?和的?妹妹,还以为对?方能顾念一下姐妹情深。 她坐在阶梯上,头埋进?膝盖,哭到?恨不?得?将心里憋着的?所?有委屈一泄而空。 归远山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叫她要要,说别哭,告诉爸爸受什么委屈了? 情绪崩溃的?小姑娘哪里还顾得?上问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只顾着哭,哭得?肝肠寸断,她叫了一声爸,可怜兮兮的?,连句话都?吐不?清楚。 “学校……学校要……买校服,可是我没钱……我一直都?没钱……我想上学,想补课……可二?姨不?给我……” 她终于?大哭着,说了出来:“爸,我没有钱……” 最不?该操心生存的?年纪,却处处受到?金钱的?限制。 连前程都?快没了。 归远山把她抱在怀里,也跟着红了眼,他很郑重?地摸着她的?头,然后?牵起她的?手,轻颤着声,说了一句叫她永生难忘的?话。 他说:“要要,跟爸走。” 以后?不?吃苦了,也不?为钱发愁了。 归远山救她于?生死水火。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来京大,遇见孟聿峥。 长时间的?出神,天花板在眼前越来越近。 她嗓子干涩,有些口渴,已经是睡不?着了,于?是干脆穿上一件衣服,起身走出房间。 她手脚略略轻慢,走到?客厅的?时候扫了一眼,没在方才?的?位置看见人,倒是靠近阳台的?位置有一道微弱的?光亮。 黑暗中,她看清那里的?模糊至极的?轮廓,他举着手机随意地靠在那,垂下的?指尖有一点猩红,在暗沉夜色中隐隐若若。 不?知道在看什么,良久未动,只一口又一口地抽着闷烟。 他如今的?烟瘾很重?。 可她记得?他曾经烟酒不?沾。 思及,她朝他踱步过去,昏昏沉沉的?看不?清路,却无意踢到?了挡在路中的?凳子。 吱呀一声。 惊动了那边的?人,孟聿峥抬头看来。 手机屏幕比烟更先熄灭。 随后?他才?不?慌不?忙地摁灭烟蒂,问她:“睡不?着?” 她诚实点头。 “怎么?”他歪斜在阳台门侧,半倚半坐,挑眉笑道:“我的?床不?舒服?” 挺正常一句话,可经他这张不?正经的?嘴一出,愣是染上些许色/欲的?味道。 归要怕是自?己多想,硬逼着自?己不?去搭理他,走到?他跟前后?才?转了个?话题:“烟瘾怎么这么重??” 孟聿峥却只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他腿放置得?随意,微微张开,恰好能容她站进?去。 两个?人的?高度正好能平视,孟聿峥执起她的?手亲了亲,另外一只大掌搂着她盈盈一腰,归要觉得?彼此距离太?过危险,动了动,却忽然被他用力一扣,男生整只胳膊都?绕上她的?腰身,而女孩子单薄的?身体就这么被他结结实实地掌控于?手心。 他本就是这样热情浓烈的?人,归要放弃抵抗,顺从地任由他去。 她抬眼,静静看他。 孟聿峥略略沉思了下,夜里放轻了声音:“原先是会,但没瘾儿,是大一的?时候任务重?,又想做点儿成绩,碰巧那段时间接到?个?项目,还挺重?要,就拼了点儿。” 他解释得?精简,可归要还是听?出来了。 压力大,任务重?,得?靠着烟来麻痹缓解。 他虽未明说,可她隐约觉得?,他这么拼,是因为不?想回孟氏。 否则,就以他那个?圈子里的?人,金融管理才?是寻常事儿,哪里会允许他去学这等对?家族无用的?技术活? 凉意袭来,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孟聿峥见状,将她揽进?怀里,收紧了胳膊:“冷?” 声音低柔,回旋在耳边,仿佛润进?了心里。 她心思千转百回,想着这人怎么能这么多面? 撩拨她的?时候像匹孟浪的?野溜子,可疼起人来,却又格外腻味。 都?一样,要人命。 她埋在他肩头,没回他,而是道:“你是真的?喜欢这些,是吗?” “不?喜欢我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他哼笑,暗中揉着她的?肩头,似话里有话:“你说,做什么?” 腰间一阵酥麻,肩带也快被他揉下。 记忆倏地便被他强行牵回他透露心意那夜。 是啊,但凡他做的?事儿,就没个?不?认真的?,哪怕外人看着再怎么吊儿郎当,最后?的?事实结果却明明白白地放在那儿证明着,他并非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他喜欢信息学,所?以自?小启蒙后?便没断过一日深研; 他喜欢归要,所?以从见着她的?第一面开始,心思就没放在别人身上。 她慢慢地笑了。 新年那晚许过那么多愿,如今,总算是有一个?奏了效了。 孟聿峥说的?,都?是真的?—— 四月的?时候,京城里迎来一场春雨。 一场雨后?,树梢嫩绿一夜之间突然绽放,焕新了整个?京大。 归要惧冷,四月最暖和的?时候都?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冉冉实在看不?下她一女大学生,成天没点儿社交,不?是图书馆就是宿舍,于?是趁着张铭阳生日组局,大家伙都?去热闹玩乐的?时候,拉上了她一起。 然而那天归要却一反平常,搞了个?撞色系穿搭。 本就是特有气质一姑娘,那天还穿着淡蓝色毛衣,下面搭着条卡其色小皮裙,甚至抹了个?同色系的?橘红唇彩,那腿招人得?,光溜溜的?又白又细,直勾得?冉冉挪不?开眼。 往日里见她素习惯了,猛一下换这么明媚的?风格,冉冉是真怀疑,这妞儿在外面是不?是有野男人了。 可问她她也不?说,只咬着唇,笑得?神秘莫测。 冉冉就知道有鬼,懒得?强迫逼问,随了她去。 张铭阳时常出没的?地方都?是些挺有格调的?小餐厅,这次生日也不?例外。 他在某个?胡同巷子里挑了个?家中母亲大人最常去的?小酒馆,小酒馆是露天围院风格,头顶上架着紫藤萝,四月初春季,大片大片开得?正旺。 附近就是他妈妈工作的?剧院,平时一群演员没事儿就爱来这地方聚餐,淮帮菜又混了别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菜系,反正口味清淡不?油腻,老少都?能吃上两口。 张铭阳今儿大寿星可高兴,一掷千金直接包了整个?餐厅,请了一堆朋友,京大的?、自?家院里的?,还有其他学院其他各个?高校的?,坐满了整个?小院子。 归要到?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说“峥哥今儿有没有空来”,冉冉在旁边跟其他人闹着,笑得?特开心,她也没能听?清他们后?来的?话。 她掏出手机正要问,便忽然听?见那群男生吆喝招呼着:“峥哥,这边儿!” 她指尖一顿,抬头,一眼就看见入口处的?那道慢悠出现的?挺立身影。 对?方也极为默契,人群中揪着她的?方向就看了过来。 她抽回视线。 孟聿峥却正好看见这姑娘回避他的?这一幕。 德行。 这追到?手了反倒不?比先前放得?开了。 他都?忍着憋着多久了?想大大方方亲她一口都?不?成。 孟聿峥眉眼一挑,不?爽,今儿突然就存了心要跟她唱反调,周围一群熟悉的?人都?拉着他让他坐那儿,他不?搭理,只一声轻哂,不?顾全场的?目光,直接一脚踢到?了归要旁边的?位置。 这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归要被刺激得?脊背都?直了。 明明周遭人也不?算多,这人做自?己偏偏就贴着她的?方向倾过来,看得?张铭阳几?个?人直挤眉弄眼,还以为他看上归要了,聚在一堆不?怀好意地说着,今儿咱们归大美女可招眼,峥哥那眼睛可喜欢漂亮的?宝贝儿,是吧? 那一声声的?调侃,摆明了是不?知其中一二?三,听?得?归要难受。 孟聿峥无良习惯了,没什么道德廉耻,不?理会张铭阳他们的?搬弄是非,只私底下一条大腿轻轻蹭着她后?腰,弄得?人魂飞魄散。 他倒是知道如何叫人发疯。 她咬牙,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挤着我了】 旁边还那么宽敞呢。 余光瞥见他低头瞧了一眼手机,极快地回了字。 归要一看,果然就极其嚣张的?一个?字—— 【不?】 归要:“……” 是真拿他没办法。 那边的?张铭阳被后?续到?来的?朋友打了岔,蜂拥起来的?男生们也都?慢慢散了开,少有几?个?关系近的?,还不?忘凑过来,搭着孟聿峥的?肩膀,看她一眼,又看看孟聿峥,笑嘻嘻地问:“哥,这嫂子?” 孟聿峥勾着笑,手肘半搭着膝盖,没说话。 归要心里紧了又紧,正想着怎么说才?能让这群人不?那么震惊,旁边的?冉冉却看出她的?顾虑,主动替她解了围:“你那么喜欢认嫂子,怎么不?认认你姑奶奶我啊?” 说完就上手掐住那人,跟他们闹在了一起。 众人注意力都?去了那边,归要看着他们发怔,旁边却忽然伸来一只温和的?手,覆住她的?手背,十指与她紧紧交缠相握。 手劲儿下了决心一般,容不?得?她挣脱抽离。 她心一跳,看过去,见他眸中含笑,低了声来与她弄情:“今儿怎么这么漂亮?” 她难得?作了一下,反问回去:“以前不?漂亮么?” 他低促笑起来。 他是想亲她的?。 从刚刚进?来第一眼见到?她,就特想把人困在怀里亲。 最近忙,工作室忙,实验室也忙,忙得?没时间见她,连着一两周都?只能晚上趁着关宿舍门之前见见她,解解馋。 那哪儿够啊。 他也不?是个?甘于?清汤寡水的?人。 他目光留恋过她的?眉眼与周身,想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与她亲热亲热,偏这时,一旁早已经跟人玩得?上头的?张铭阳却凑来,挡在他面前。 这丫估计还记着上次玩游戏在归要面前落了下风的?事儿呢,这会儿笑哈哈地提着一瓶酒,非嚷着要跟她玩游戏,说这么多人里面,就觉得?她最有意思。 孟聿峥轻啧,觉得?不?大妥。 归要倒没那些被他人干扰后?的?不?爽快。 只想着人今天过生日,不?好扫他兴,只是心知自?己是个?什么量,顿在那儿迟疑了一下。 正犹豫着呢,耳边便忽然响起一道沉稳低磁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安定力量:“别怕,我给你兜着底。” 我给你兜着底。 这话婉婉转转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周围人都?长着眼睛看着呢,孟聿峥这行为也没个?顾忌的?,归要果然就听?见这些人要闹不?闹的?低哄声,眼里算是暧昧不?清。 她忍住笑,应承下来。 张铭阳妄图一雪前耻,自?然也是有备而来,备了一个?她从没玩过的?游戏。 这游戏只能拼运气,一点儿脑子都?动不?了。 归要是喝完第一瓶酒后?,才?发觉自?己中了张铭阳的?套。 另辟蹊径想赢她,竟然用了这么个?不?光彩的?法子。 她也想得?过,不?去计较,只想着寿星今晚开心就成了,她陪着就陪着。 总之是有人给她兜底呢。 卡牌往桌上一扔,她道:“来吧。” 于?是,那天的?后?来她就记得?自?己和张铭阳两人互相伤害,喝了一地的?酒瓶子。 原就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可没想到?一杯又一杯,喝急了以后?,竟然第六瓶都?没能撑过去。 其实玩到?中途的?时候,她也有过片刻抽离。 刚刚还在这里凑热闹的?冉冉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眼前这么个?不?经世事的?男生,眉清目秀的?,眼里也全是兴奋雀跃。 孟聿峥倒是全程不?吭声,撑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嘴角沁着笑,怎么看怎么玩味。 她没读懂他那神色的?意思,愣了一瞬,却又被张铭阳拉着继续玩去了。 酒量实在不?济,拼到?最后?归要浑身都?轻飘飘的?,反应也开始迟钝,大脑开始敲着警钟,告诉她不?能再喝了。 于?是她很克制地摇摇头,说自?己不?来了。 张铭阳也快不?行了,被一群男生扶着,嘴里还念叨,奶奶的?,老子今儿怎么又把自?己喝趴下了。 这局游戏分不?出个?胜负,全怪张铭阳赌鬼玩老赖。 孟聿峥好脾性,生等着那群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牵过她:“六瓶,我可记住了。” 归要瞧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懵懵的?了:“什么?” 他指腹微微拂过她的?脸,叮嘱她时有一丝淡淡的?温存:“以后?没我在,不?许与别人喝酒。” 归要盯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说好。 孟聿峥忽然觉得?她这副样子乖得?要命,不?像平时那副清清冷冷沉稳冷静的?样。于?是他又试探着道:“就算是喝,也不?能超过六瓶,要保护好自?己。” 这是正事。 归要这时候还算有点理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好! 孟聿峥彻底笑起来。 这姑娘喝醉了,竟然连性情都?大变了。 “孟聿峥。” 她倏地主动向他靠过来,脑袋是浆糊,也管不?了别人看不?看了,软趴趴地搂着他的?腰:“我困。” 迷迷糊糊的?声音听?着像跟他弄娇。 这感觉前所?未有,姑娘罕见的?娇滴滴脆生生,孟聿峥可受不?了这,稳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也稳住自?己的?心智,暗哑道:“那我们回家?” 她乖乖地点头,还是说好。 孟聿峥握住她的?手,扶起她。 她倒是主动起来,缠住他的?腰身,贴在他胸膛里赖着他。 这是两人私底下最常的?动作,别看归要这姑娘利落,实际上可懒,懒得?动的?时候就这么环抱着他,要他拖着她才?肯走。 孟聿峥只觉寻常,可这时却有人眼尖,看见了依偎着的?这俩,这一下可了不?得?,全体哎哟声顿时连成一片。 妈的?。 都?这时候了谁还没看出点儿猫腻啊,动作轻浮就算了,孟聿峥瞧着人姑娘那眼神都?能溺死人了。 归要迟钝没反应,倒是孟聿峥笑啐了他们一句:“滚蛋,别瞎传去。” 正宫的?身份还没被人家认可呢。 他这姑娘,没良心。 这群人才?不?管,泛滥了一片八卦叫声,说完蛋了,咱们峥哥要嫁了,看他那一脸人夫相,没出息的?! 孟聿峥扬唇,任他胡闹,只扶着她出了酒馆。 酒馆外有花草清香,四月天,正是最暖和畅意的?时候。 她裙子短,孟聿峥给她系了件衣服遮住,归要没走几?步,软了下去,倒在孟聿峥臂弯里,被他紧紧拥着才?没倒地。 她委委屈屈地说自?己好累,站不?稳。 这是在求他抱抱。 孟聿峥欣赏她面上那娇憨的?神情,笑得?纵容,最后?只能蹲下身:“上来吧。” 男生的?背很宽厚,归要越看越喜欢,喜滋滋地扑上去。 醉酒的?人力气没个?轻重?,孟聿峥被她扑得?一个?趔趄,双手撑地,暗叫了一声我的?姑奶奶。 归要在他背上却轻轻柔柔地问他,孟聿峥,我重?不?重?? 他摇头。 姑娘太?瘦,轻得?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收紧了胳膊,将他抱得?很紧,脑袋搭在他的?肩窝,呼吸热气拂过他的?脖颈。 幸得?有一阵清风能吹散开他蓄积起来的?那些失控,不?然她连自?己是怎么遭的?罪都?不?知道。 归要只觉那风吹得?人舒服,绕着脖子一圈,仿佛柔软的?丝巾抚摸过肌肤。 酒催人心。 她伏在他的?背上,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想起,这一幕曾是她根本不?敢去想的?事情。 孟聿峥。孟聿峥。 这个?名字曾经在她心里被暗暗写过无数次,被她拿出来披荆斩棘,也被深埋在心里镌骨铭心。 而现在。 他是她的?。 “孟聿峥。”她轻轻唤他。 他应了一声。 她说:“我也是一中的?。” 她在他耳边强调道:“望、城、一、中。” 说完后?她很久没等来反馈,片刻后?,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今年在望城怎么不?告诉我?” 她不?吱声了。 伏在他肩头,轻轻哼唧一两声,就是不?回他。 这都?喝醉了,嘴还挺严实。 孟聿峥背着她继续走,不?再管她,只兀自?笑了一下,缓缓道:“那我们有缘。” 从望城一路到?京城,从盛雪一路蔓延到?万物生长。 要要,那是我同你有缘。 第29章 距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那天孟聿峥背着她走了很久。 不同于小巷荒凉,远处城市霓虹渲染了京城上方的?天,红绿镭射交汇,她的?视线在那片繁华里却渐渐变得错乱,酒劲儿?闹了?上来,意识也浮浮沉沉。 怕颠着?她,他走得很慢,幸而背上的?人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闹,顺了毛似的趴在他肩上。 就是手不肯松,环着?他的?脖子,怎么也不放。 孟聿峥被勒着?,挺起脖子仰着?下颚,忍俊不禁道:“归要——” 她浑然不觉自己在作孽,探起头,积极地嗯了?一声。 那呆萌可?欺的?样子是真他妈招人喜欢。 他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了?法,喉间溢出一丝沉笑,道:“领导,给个机会,放我脖子一马?” 她大脑少了?一脉反应神经,听完这句话后脑袋一垂,磕在他太阳穴附近的?位置,又抓紧了?他,说不要,我好不容易抓着?的?。 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她这个时候正粘人,孟聿峥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忍着?算了?,谁让自己犯贱就?喜欢她这样? 于是二人闹着?聊着?,又走了?好些?距离。 归要有些?困乏起来,贴着?他的?肩窝,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耳畔传来她轻弱的?呼吸,无人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快走近停车场的?时候,她忽的?动了?一下,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念有词。 刚开始孟聿峥没听清楚,后来在那片呓语中偶有一声哼唧得大了?些?,他才听清那是一个人名。 顾晓敏。 孟聿峥听着?,没回应。肩上的?人却抬起头,冷不丁就?贴上了?他的?脸。 温热交织,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后、颊边,细腻肤感一刹那犹如一把火焰,蹭地一下,灼尽他今夜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蓦然停住。 “顾晓敏……”归要又往里蹭了?蹭,迷糊地轻唤,“顾晓敏我好想?你啊……顾晓敏……” 像只猫猫撒娇蹭毛,他被蹭得身子有些?朝外偏。 前?面不远处就?是停车场,他的?车就?停在最靠外边的?位置,过去几步路,两分?钟不到。 憋了?一晚上,被她这么一撩拨,他现在烦躁得只想?把她扔进车里欺负个够,抓着?她放肆亲咬,吻得她窒息,听她难耐地喘气。 孟聿峥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也向来觉得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就?算是放荡一点也无妨,可?当他放下归要,一转头后,却看?见这姑娘眼睛湿红,略有委顿地望着?他,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特惹人心疼。 他手一顿,忽然就?被降服了?。 完蛋。 孟聿峥想?。 他对?她,好像比喜欢的?程度更深一点。 “哭了??”他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仰头去看?她,笑里有淡淡的?疼爱,“哭什?么?” 她仍然不说话。 意志力强悍得可?怕,一点儿?也不像张铭阳,喝醉了?酒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跟你讲,套话也一套一个准。 这副模样问是问不出了?。 他叹息,不说就?不说吧。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让她在这儿?乖乖等着?,他去开车。 可?归要这一次却没点头。 她涣散的?眼眸直盯着?某个方?向,似在努力看?清却又看?不清,晃了?晃头,视线再?次朝那边戳过去。 “冉冉?”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马路边,不确定道。 冉冉喝得有点多,一个人蹲在路边,看?着?难受得紧,可?她还是坚持支着?脑袋,看?着?马路方?向,许久没动,目色沉进前?方?路段的?幽深黑暗。 冉冉在等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混沌的?意识里,她直观觉得自己没见过这样的?冉冉,步子下意识滞在那里。 是等了?两分?钟后,才看?见有一辆黑色的?车从冉冉痴望的?方?向驶来,缓缓停在冉冉面前?。 很快,车上走下来一位年轻峻挺的?男人,薄薄针织衫,金丝边框眼镜,斯斯文?文?,带着?点儿?儒雅闲致的?禁/欲。 不同往日的?通勤精英样,是私下家居的?寻常打?扮。 可?这人分?明…… 这下连在旁一脸置身事外的?孟聿峥也猛地怔住。 归要也看?得愣,疑惑地、缓缓地冒出那个男人的?身份:“周老师?”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边的?周誉走近冉冉,站在冉冉面前?,居高临下地同她说话。 周誉背对?着?归要,归要没看?清他什?么情绪,可?她能看?清冉冉,抬头之间,悄无声息地落了?滴泪,她看?着?周誉,泪一直在流,宛如破碎的?、遭人抛弃的?洋娃娃。 没多久,冉冉起身,结结实实地撞进周誉怀里,不管不顾地抱着?周誉,失声哭了?出来。 冉冉崩溃着?说:“周誉,你说谎!” 憋闷到了?极点,哪儿?还顾得上有没有旁人观看?? 从没见冉冉对?谁哭这么伤心过,她恍惚记起冉冉上次喝醉,说过……什?么话来着?? 那个人,是周誉? 归要静静看?了?半晌,智商早掉了?线,这时往后踉跄了?一下,蹙眉嘀咕:“他们俩干嘛呢?” 说着?抬步就?要往那边走。 他这姑娘喝醉了?可?真虎啊。 孟聿峥吓得,把人逮回来后就?将她死死锁在了?怀里。 她被禁锢得不舒服,扭了?一下,不满地含混嘟哝着?:“你干嘛呀……” “要要……要要乖,”孟聿峥极力安抚着?怀中不断乱动的?姑娘,吻了?吻她鬓边,“咱不过去,好不好?” 没想?到这姑娘喝醉了?逻辑还挺清晰,歪着?头,直接给他顶了?回来:“为什?么?他们俩这样会出事儿?!” 孟聿峥:“……” 归要哼哼唧唧的?,又推开他,扭头就?朝那边过去。 那边两人正僵持着?,冉冉哭得伤心决意,周誉悬空着?两只手,没回抱住冉冉。 却也没推开她。 这要是被归要直戳戳地闯过去,少不得场面难堪也尴尬,她这么看?中学业,今后更不好与周誉交流。 归要摇摇晃晃刚没走几步,忽地一下被人抓了?回去,小小的?一张脸被一双大手捧住,孟聿峥的?脸近在咫尺,他好脾气地陪着?点儿?笑,叫了?她一声—— “宝贝。” 这一声,叫归要呆住。 恍恍惚惚地,似乎又听他说:“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那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没回他,却开始笑,笑得眼睛盈盈生动,仿若蒙上一层晶莹水光。 明明被人故意转移了?注意力,却还撑圆了?眼,凑近他,眸子里全?是熠熠生辉的?期颐:“你叫我什?么?” 孟聿峥唇角笑意加深,俯下身去吻了?吻她,顺了?她的?意重复了?一遍:“宝贝,要要,我们回去了?。” 于是归要没骨气地丢盔弃甲,拜倒在孟聿峥的?迷魂药里,转头就?将周誉和冉冉的?事情彻底抛却脑后。 只是孟聿峥开车走的?时候,居心叵测,拍了?一张那俩疑似相拥的?照,想?也没想?直接甩给了?周誉。 刺他一下。 两人还是回的?孟聿峥校外那处住所。 一进门刚脱鞋,她就?被他缠着?开始胡乱地接吻,孟聿峥沉迷于她,一路吻到她的?耳后,手刚探进她要见就?听见她娇里娇气的?,说了?一句孟聿峥我要洗澡。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却哑了?声,似真非真的?:“我帮你。” 好在归要还守着?礼义廉耻,一口回绝:“不要。” 孟聿峥瞧她那神情,像是醒了?点儿?酒,于是把她抵在柜门边继续啄吻她,呼吸明明乱得要死,却还是克制住自己:“那我等你,嗯?”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暗示求欢了?。 归要头晕乎乎的?,忘了?自己是应承了?他,还是没答应他。 归要摸摸索索地进了?浴室,孟聿峥在外面一股火却没能灭,只能到阳台上吹了?许久的?冷风。 两根烟过后,愣是把那股火强压了?下去。 手机上照旧是一堆工作消息,他心烦意乱地点进去看?了?几眼,又退出。 没办法处理工作。 他心思全?在她那里。 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磨磨蹭蹭的?也该结束了?。 倏地,浴室里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有什?么东西哗啦啦叮叮当地响了?一片。 孟聿峥一愣,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 门开的?时候他是真没多想?。 甚至可?以说是今晚他思想?最纯粹的?一两秒。 可?看?见氤氲雾气里,摔在地上那个不着?片缕的?人后,他握着?门把的?手还是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少女体态丰腴婀娜,肌理嫩皙,头发也还湿着?,滴答着?水,宛如一幅栩栩如生的?艳春好图,看?得他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他妈开始燃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挪开了?眼,抬手快速取了?顶上的?浴巾,走上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正察看?自己膝盖伤口的?归要见着?他,微微惊愕,眼中是深深的?迷茫与迟缓,她被他腾空抱起后,还没头没脑地慢吞吞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这酒还没完全?醒呢。 孟聿峥将她放在床上查看?伤口。 浴巾短薄,正好掩住她所有重要部位,只是一抬腿,下半身便走了?光。 他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那么明显,他能看?见。 这他妈的?就?往死里考验男人的?理智。 归要腿上没什?么大碍,就?是摔的?时候剐蹭了?一下。 倒是屁股,有点儿?疼。 酒精麻木了?思维,她疼得皱眉,眉眼委屈,也只顾着?抓紧胸前?,没察觉浴巾早已上滑。 偏巧这时候她不知瞧见什?么,好奇道:“孟聿峥,你耳朵怎么红了??” 说完还上手碰了?碰。 他截住她火上浇油的?手。 归要猝不及防,全?凭直觉,隐隐感到势头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男生摁在了?身后的?床上。 他马奇在她身上,俯下身时,肩背起势与觉醒的?野兽几欲一致,略带野性的?目光攫着?她,从脸颊、脖颈,最后移到月匈前?。 那里,因为彼此的?挣扎,而全?部滑落散开。 他沉下来,轻噬着?她的?耳垂:“你知道你多诱人吗宝贝?” 他迷离到近乎失控。 归要有种全?身暴露于无形的?徒凉,如同橱窗里被人欣赏觊觎的?漂亮玩偶,在他手心里的?逃脱不得。 他吻下来的?时候,呼吸略有些?灼烫。 归要紧张,居然也没抗拒,勾住他脖子,与他痴缠着?混乱成一团。 他的?那把火终究是烧到了?她的?身体里,然而在他错乱着?气息吻住她的?下颚时,她轻喘一声,忽然贴在他耳边,像是故意:“孟聿峥,我来那个了?。” 那一刻,她明显感到身上的?人僵硬了?。 她得逞一般地笑起来。 她等着?这人主动放弃,谁知两秒过后,意料之外的?,男生没有半点犹豫顾忌,直直探了?过去—— 这太过刺激,归要笑意戛然而止,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孟聿峥,你……你干什?么?” 孟聿峥哪管那么多,翻了?个身坐起来,借着?灯光,他看?清自己手上那一点红。 还真是。 他一秒冷静,咬着?牙,从旁边抽了?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再?看?她时,有些?衅意。 倾身上前?,捏住她下颚,微微用?力:“玩我?” 见他气急败坏,她头一偏,笑了?,配合醉后迷蒙的?眼睛,就?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语调也分?外娇俏:“就?许你调戏我?” 他都快被她折磨疯了?:“你真当我不敢?” 霸王硬上弓的?事,孟聿峥也不是干不出。 他本就?没什?么道德底线。 可?她却软硬兼施,从他手下挣开来,软软的?身子贴上他,嗓音刻意弄着?乖与巧:“孟聿峥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好大一顶帽子给他扣下来。 扣得他动弹不得,连最后那点冒进的?念头都荡然无存。 归要今夜的?确热情,一反常态,趁着?酒意放肆了?个够,就?连挑衅他底线这种事儿?,也敢这样大张旗鼓地算计。 孟聿峥瞧着?自己怀里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慢慢笑了?。 到底是个姑娘。 不知男人狠起来,没什?么下限。 修长指尖缓缓划过她的?后背,慢悠悠地打?了?一圈转,轻轻地、带着?毁灭性。 她失了?安全?感,抓紧他的?手,咬着?唇,叫他名字,声音携着?点慌乱,如盛了?一汪春水。 却没能唤醒他丁点良知。 “我的?要要好聪明。” 他轻吻着?她,咬住她唇瓣时,喑哑声息微颤,纵情于她。 最后一句话,像警告,也像授教,字字险夷,将归要寸寸敲碎—— “可?是这一步,你算错了?。” 第30章 归要庆幸是在洗手间里发现自己刚来。 否则这张床单会被二人毁得一塌糊涂。 醉酒的姑娘听话得很,受了他的哄骗,浑浑噩噩地与他胶葛,归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湿漉漉、脏兮兮。 她在他怀中,闷热空气交织着炽热体温,烘得人面上热辣辣地烫。 锁骨被他咬得红了一片。 蜿蜒起伏的势头之间,将一粒脆弱的沙子淹没在耸动的掌峰。 “孟聿峥……” 她被咬得疼,轻呼一声,昏昏沉沉的,想推开?,却?又?仿佛置身海潮,被淹没吞噬得彻底。 孟聿峥到最后?也没选择冒进,可却?揩油揩了个?遍。 她轻咛,头晕目眩之中,一股极快的妙感冲进意识,理智沦陷。 不成体统。 她的视野潮湿泛滥,身体也轻绵无力,软在他手臂间。 他半撑起身子,温存地替她拨开?额前颊边的碎发。 彼此相依,声息渐歇。 后?来又?是好一会儿的逗弄风月,床笫动情低喃,她实在架不住,推了推人,才?终于觉得困了。 床单安好,就是弄废了那条垫在身下的浴巾。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她也全然没了意识,只?记得手腕酸涩,连做梦的前一秒都尚且记忆深刻。 次日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睡得沉,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身侧一阵窸窣,有人起身,开?门离去。 她也跟着悠悠转醒,还没完全睁开?眼,看见那道离去的身影,她怔然片刻,昨夜的那场荒唐便疾风般呼啸而来,瞬时击中她惺忪的意识。 她触电一般惊醒过来。 身侧空空如也,还有余温。 她动了动,身上空荡荡凉飕飕。 ——就盖了层被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归要?急慌慌地起身,在浴室寻到自己的衣服。 等到她再走出去,正好听见房间门咔哒一声,被人打?开?了。 她抬头。 看见那个?昨晚对她为非作歹的人神清气爽地斜靠在门缘看着她,笑意促狭:“醒了?” 这感觉,明明没成,却?又?觉得二?人什么都做过了。 她拧巴,不像他,没脸没皮的把?人碰了,第二?天还能装作无事地与人寒暄问?好。 归要?不着痕迹地与他错开?视线,低头轻嗯了一声。 酒醒了又?换上那副万事镇定太平的模样,孟聿峥暗自沉笑,主动走近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 是一包卫生巾。 超市里常见的牌子。 他亲了亲她,又?替她将仓促套上的毛衣理正,大约是心满意足,动作也十分体贴自然:“干净衣裤给你放那儿,换好了出来吃早饭。” 他也知道她来着月事身体不方便。 她装不下去了,拿过卫生巾,撒气一般,胳膊直接顶开?了他。 孟聿峥被顶得往后?微微踉跄,笑了。 衣裤都是孟家的阿姨送来的,绵软贴身的料子,正合四月的天气,宽宽松松地挂在身上,松快轻便。 阿姨熬了粥,归要?走出去的时候阿姨正替她盛着,她听见阿姨语气熟络地同孟聿峥说话闲聊。 “峥峥,你别跟先生犟了,太太上次还为你说话,跟孟先生闹了好大的脾气。你就听一次话,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太太说了,接不接班的,这种事回头慢慢商量也不迟。” 李阿姨在孟家干了十几年,从来本本分分,极少说这样僭越的话,孟聿峥同阿姨关系好,也没怪阿姨,只?是闲散着声,一语道破:“我妈自己不来,让您来当说客?” “是,”李阿姨没隐瞒,“太太本来是想亲自来的,听说你有女朋友在屋里,怕你们?俩不方便,就没来。” 听到这里,归要?在另外一边难得窘了一下。 总共来这儿也就两次,怎么就弄得他全家人都知道了? “行?,我知道了,”孟聿峥不再多?说,目光停了一下,又?淡淡道,“您手里那碗别盛太多?,她早上胃口不好吃不了,省得到时候脸皮薄又?强撑着应付。” 一个?暧昧的她字,明眼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男孩家少有这么细心的时候,李阿姨笑起来,说好好好。 “太太还嘱咐我,说什么时候让你把?姑娘带回家瞧瞧,别委屈人家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说完,李阿姨又?问?,是替孟夫人打?听的:“听说小姑娘是大公子手底下的学生?” 说到周誉,孟聿峥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敢情好啊,一家子出了两个?心理学的,正好能管管你这个?没规没矩的野小子。” 孟聿峥听了这话,笑了,是认可。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那意思,他这姑娘,看着温和,要?真想花心思拿捏他,他可没得机会反抗。 昨儿晚不就逼得他险些?擦枪走火,发了狠地想强要?了她么? 孟聿峥脑里开?始没想个?好东西,这时忽闻背后?一阵动静。 再不出来两人不知道要?聊到哪里去。 归要?走上前,礼貌地问?了一声阿姨好。 李阿姨笑眯眯地点?点?头,面貌和蔼可亲。 给两人安排妥当,李阿姨也不久留,同他们?客气说了几句话后?,便识趣地离开?。 阿姨刚走,门还没关上,孟聿峥就迫不及待挪过来捉住她的手,指腹摸索着她手背凸起的关节,道:“听见了?” 她没急着回他,一只?手里搅拌着粥,没喝,脑里转了一道弯,想到了些?什么,嘴角略微勾起,揶揄出声:“峥峥。” 尾调上扬,几许俏皮。 这个?称呼叫孟聿峥眸底有片刻凝滞,而后?却?很快再次笑起来。 行?啊,这姑娘心思巧,脑袋灵,学他学了个?七八分,都会调侃人了。 他靠在椅子里瞅她。 他眼睛生得深邃,一言不发认真瞧人时,总叫人觉得情深意切。 孟聿峥看见她与寻常一般喝粥,宁肯看对面的墙壁也不看他,可耳根子却?渐渐红了。 这姑娘的身体比哪儿都诚实。 他轻笑。 没点?破她,转手便作了罢—— 自打?张铭阳生日这次过后?,归要?是孟聿峥的人这件事儿便传开?了。 说的是那天看见孟聿峥对着人家姑娘动手动脚,跟个?臭流氓似的。你信哥的,丫指定正追着呢,跑不了!他瞧姑娘那眼神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咯,姑娘肯定跑不了。 传得有鼻子有眼。 虽没明说,但亲近点?的人却?都开?始暗中调侃,后?来这事儿渐渐就传开?了,有机灵点?的私底下都直接改了口,跟孟聿峥会面的时候,一口一个?归要?“嫂子”。 “嫂子今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呀?” “哟峥哥,嫂子下课了接人去呀?啧,真他妈腻歪。” “峥哥咋还没追着嫂子呢?来来来,兄弟给你支支招儿……” 诸如此类,烦不胜烦。 孟聿峥通常都意思意思,作作样子搭理一下叫他们?别瞎喊,可明眼人都瞧出来了,他对与归要?绯闻的态度与别的女生那简直是天差地别,这样的玩笑,但凡是换个?人,按孟聿峥那脾气早他妈激情开?麦叫人滚蛋了。 于是细点?心的都琢磨出来了,胆子大点?儿的甚至犯贱地跑到孟聿峥面前作死,损他:说!是不是嫂子嫌弃你不认你?是不是?!啧啧啧,不行?啊峥哥,没出息的,这纵横情场多?年,咋全都白混了。 这种失真的夸大其词的调侃孟聿峥是理都懒得理。 随便两句就打?发了。 而归要?那段时间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周围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多?了。 以往偶有几个?同门认识的,路上碰见了就招呼两句,后?来人数慢慢变多?,她起初还没察觉。 直到有次,她与冉冉去小卖部买瓶洗发水,碰见几个?篮球队的男生跑来休息买水,乌泱泱的几个?大男孩围在她身后?,突然就开?始同她打?招呼,口里叫着嫂子,说真巧。 归要?懵了,她压根不认识这群人,是见着他们?抱了个?篮球才?猜度出大概是与孟聿峥一起打?篮球的那群人。 她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冉冉,一回头就看见几个?阳光大男孩,少女心粉了一地。 可就是那天开?始,她意识到,跟孟聿峥谈恋爱,好像是件怎么都遮不住的事儿。 而最震撼的还得数那次。 她上体育课跟冉冉偷懒躲在树底下,举着手机正在交代孟聿峥晚上得吃点?儿东西,别为了那些?项目那么拼命。 孟聿峥有“特殊癖好”,就是特喜欢她唠叨他,那么多?罗里吧嗦的话发过去,他随即便乐不思蜀地来了句:【行?,我听我媳妇儿的,晚上过来亲一口】 她看着那句“我媳妇儿”发蒙。 就是那时,前方跑道上正哼哧哼哧跑着800米的机械专业的男生瞄见了她,兴奋地哎哟一声,一边跑,一边高?声喊了句:“那不是咱嫂子么!嫂子好!峥哥今儿没陪着你呐?” 归要?被那中气十足的一声震住,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错愕地回头,看见好几个?男生都哄笑着,纷纷回头来瞧她。 一群人也不在意她窘迫不回应,笑笑闹闹地就跑远了,其中还夹杂着几个?慢半拍的人频频回头,同她友好挥手。 动静有点?儿大,引得操场上其他人也循声朝这边探视过来,低头议论纷纷。 冉冉被这一幕弄得啧啧称奇:“这孟大神还真是哈,人脉遍天下,哪儿都有认识的兄弟,自来熟啊都是。” 说完,又?没好气地冒出一句:“以后?出个?轨都不方便!” 满嘴跑火车。 归要?顶了顶她,示意她闭嘴。 那天在酒馆外瞧见周誉的事儿她一直没敢问?冉冉,冉冉估摸着是忌讳心虚,也没敢细问?那天她与孟聿峥的情况。 两个?人就这么别扭地回避开?。 其实冉冉更别扭点?儿,归要?与孟聿峥就差正主自己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冉冉却?是一旦捅破,便是身败名裂的危险。 有的事心里明白就好,她不喜欢问?得太清楚。 于是这事儿后?来就让它这么过了。 可孟聿峥那边儿却?过不了。 这人人缘好得出奇,又?大都是些?特别会来事儿的男生,成天笑嘻嘻的,闹得不得了。 她喜欢在人群中观察人,那次体育课后?便有刻意留意。 上课时碰见的机械专业的、建筑专业的、计算机专业的……归要?分了类,几乎全是一堆理工专业的男生。 文科这边女孩子多?,与他关联不大,没什么反应。 就是听说樊小雨似乎在宿舍里哭过几回。 这姑娘大概是真喜欢孟聿峥,如今归要?与孟聿峥的事儿所有人都心中有数,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大概,可那姑娘不死心,联系孟聿峥问?他要?说法,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对方都拉黑了电话无人接听,却?还是魔怔了似的给人拨过去。 归要?听冉冉说起这件事儿时,正站在孟聿峥实验室大楼外,手里提着几杯无糖水果茶,本意是想犒劳犒劳他们?,谁知却?被他师兄告知他今晚跟朋友吃饭去了。 归要?怔忪了一下,平时恨不得自己早中晚餐吃了什么都跟她报备的人,那天晚上跟朋友聚餐竟然一声不吭。 她心下觉得奇怪,不动声色地问?面前那位师兄他人在哪儿。 师兄想了想,说了个?学校外面某大排档的名字。 她笑着道了谢,将水果茶递给师兄后?便去寻了孟聿峥。 去之前手机上给他发了条短信,没回。 她边走边看手机,不知这人忙什么,半天没理她。 走出后?门后?她直奔目的地,快到的时候找不到具体地方,她见他还不回,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 忙音一阵,无人接听。 归要?茫然看着熄下去的屏幕。 她预感一向很准,那天大概是因为孟聿峥反常的不报备,加之当时她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眼皮突突直跳,唯恐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巷子出来两个?人。 而与此同时,电话终于被接通。 只?是首先响起来的声音不是孟聿峥,而是他旁边死死抱住他的樊小雨梨花带雨的声音,姑娘哭得特招人心疼:“孟聿峥,我到底差哪儿了?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你兄弟们?明明都说你是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你是喜欢我的!” 归要?握住手机,安安静静地站在马路这边。 看樊小雨死死缠住孟聿峥,也看孟聿峥举着手机跟她说话,艰难地挣脱樊小雨,下一刻却?又?再次被女孩子缠上来。 她张了张嘴,始终没说一句话。 孟聿峥叫了几声要?要?后?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一抬头,视线便与马路对面的她猝不及防地相撞。 他也愣在了原地。 明明这个?季节京城的温度算不上冷,她却?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听见樊小雨说的。 ——你兄弟们?明明都说你是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不难想象当初樊小雨是怎样被那些?人捧着,让她放心大胆地追,说峥哥最喜欢那样的姑娘,也指定喜欢她樊小雨。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介意什么,想来想去也只?觉得自己是嫉妒与小气作怪。 人性?永远都是这样。 得不到的时候万事坦然,得到了就会思绪万千,为他郁闷,为他心碎。 小巷里又?追出来几个?男生,着急忙慌地将樊小雨拉开?,孟聿峥得到解脱,第一时间就向她直奔而来。 归要?转身就走。 依稀听见孟聿峥在叫她,她只?埋头走着,越走越快,企图将他的声音甩在脑后?。 孟聿峥跑着追上了她。 紧而用力的手劲儿,死死攥住了她的腕,像是生怕她再也不理他,力道甚至握得人发疼。 他轻喘着气,归要?在他眼里找到了一丝慌乱。 “要?要?,你……” 归要?却?格外冷静地截断他的话:“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临时被急匆匆地叫过来,说是出大事儿了,我没多?想就赶来了,结果谁他妈知道这帮人是故意骗着人来的,我来了才?知道樊小雨也在,看见她我就出来了……我平时跟这帮人也不熟,他们?就爱跟着樊小雨闹……” 孟聿峥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他是真害怕啊,面前的姑娘什么情绪都没有,竟也有他猜不透她情绪的时候。 她就像是会随时离开?他。 来龙去脉已经?很明了。 在这件事上,孟聿峥没错。 可归要?的重点?那一刻却?偏离主旨。 她发现自己在意的点?好像不是那个?,而是在一个?很刁钻很隐晦的角落里,作祟又?难安。 她脑海恍惚闪过高?中那年篮球赛,他赢了李弘嘉后?,那些?男生哄闹他时说的那些?话。 少年们?的起哄热烈声如犹在耳,盛大灿烂的暧昧也许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甚至可以不放心上,可她永远记得那时的自己有多?黯然失色。 她讨厌一切背离自己的标准。 譬如那个?将她禁锢许久的“五颜六色”。 记忆霎时之间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疯狂往脑袋里面钻。 如今樊小雨的例子就摆在她面前,若不是方才?樊小雨的哭诉点?醒了她,她也许真的会一直这样迟钝装傻到底,将这个?问?题永远埋在心里。 她想,原来在这里。 她始终没有安全感迟迟不敢公开?的最大原因,在这里。 它不是所有原因,却?是不容忽视的其中之一。 她将涌上来的那股委屈咽了又?咽,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将久埋在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你明明知道外头传过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姑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多?解释一句,说你不喜欢那样的呢?” 语气不再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难过。 理智在告诉她,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他一定要?知道。 孟聿峥很明显愣住,眼里全是迷惘不解:“传过?谁传?我喜欢哪样的?” 她说不出口。 曾经?高?中盛传他喜欢五颜六色的漂亮姑娘,如今京大学府人多?圈子大,倒是没了这样的话,大都是他人臆测,可就是这样,想法竟也与高?中时候的说法一致。 所以在这样的情境下,谁都会忍不住划上等号的。 孟聿峥却?像是发觉了什么,忽然抓着她的肩头:“你说清楚,外头传的什么?” 他那眼神不太对。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困扰多?年心结的关键。 是谜底待启前深深的疑惑与期冀。 她看得有些?愣,嗫嚅道:“他们?说,你就是特喜欢鲜艳明媚的女孩子,说你,喜欢……” 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 黄岚岚。 这个?名字她没说出来。 孟聿峥却?神色陡变,一脸讳莫如深:“谁传的?” 归要?想了想,顺着记忆慢慢倒退,最后?定格在她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瞬间。 瞳孔微缩,似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她没能抓住,她怔怔地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李弘嘉。” 李弘嘉。 孟聿峥蓦然松开?了她,那一瞬间,眼里有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转开?眼,再看回来时他还是气得笑了:“归要?,你凭什么觉得我喜欢那样的?我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亲眼看见我交往了?” “……” 孟聿峥直接一语捅破:“你不信我。” 昏夜里他的声音渐渐冷下来:“我就处过你这么一个?女朋友,你凭什么不信我?” 归要?哑口无言。 从他的话里,竟听出许多?意冷。 归要?忽然心软了,走上前想拉住他,谁料他没给她这个?机会,径直就转身离开?。 归要?往前追了几步,可他大步流星的,压根追不上。 那晚两个?人算是不欢而散。 在一起快三个?月,那是两人头一次闹了别扭。 孟聿峥满心烦躁,走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脚步一滞,心软了一下,存着点?侥幸心思,回了头往后?望,没人。 没见着想见的那个?姑娘。 且这会儿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更烦了。 回了宿舍,看见隔壁的男生今晚也溜了过来,同张铭阳几个?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诩笑打?闹。 说的是什么破表白墙上打?的什么烂赌。 孟聿峥没兴趣,也懒得听。 手机被他翻来覆去地点?进点?出,始终没有那姑娘的消息。他分秒难熬,觉得怄火,最后?干脆烦躁地扔在一边。 又?过了会儿,想借烟压压火气,于是摸出一根烟,却?半天找不到打?火机。 他完败地咬着那根烟,停在那儿。 想起刚才?听见的,愣是给气得连连冷笑。 李弘嘉。 孙子哎,等着! 这时张铭阳那群人忽然起了一阵躁动。 其中隔壁宿舍一男生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网名还有头像,确认再三后?,将手机拿到了孟聿峥眼前,不可思议地道:“峥哥,这好像……是嫂子吧?” 这怎么还扣“1”呢…… 孟聿峥瞥过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儿。 手机上那一堆人瞎跟风瞎喊,满屏的假「嫂子」叫得是此起彼伏。 他竟不知还有这种无聊的事儿。 加上刚那些?破事儿,还有归要?委屈难过的惹他心疼的样儿,全浮在眼前。 这破事儿老他妈爱一茬又?一茬地往外蹦! 孟聿峥咬紧了牙,这会儿正愁没处撒气,皱起眉,照着那人就一脚踢过去:“你丫跟着瞎起哄什么?你嫂子在评论区跟人扣1你看不见呐?!” 那人捂着屁股特委屈:“峥哥你今晚吃炮仗啦?” 孟聿峥起身就出了门。 而这个?消息归要?是第二?天才?听说。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都觉得两人都好像没什么错,孟聿峥实在是冤,她疑神疑鬼情绪不好,没有道理叫他也跟着自己受影响。 归要?很是严格地批评反省了自己,决定第二?天一下课就去实验室说点?儿软话,道歉求和。 结果当天下课后?,冉冉捧着手机哈哈大笑,笑得一路飙泪,直说张铭阳那个?傻子,押错了宝。 归要?早忘得一干二?净,狐疑凑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当初她参与过,如今却?死而复生的赌注。 归要?:“……” 竟还有人记得这茬。 她心虚地挠了挠眉心,可……怎么没人来知会她? 她提心吊胆着备受道德感的煎熬,犹豫着要?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算了,若是被人瞧见她一个?正主居然参与过孟聿峥与他绯闻女友的赌注,孟聿峥只?怕是要?被她气死。 到时候更不好哄。 正思忖着,手机忽然弹进来一条消息。 是上次吃饭的时候稀里糊涂加上的某个?孟聿峥的小迷弟。 她没备注,忘了对方叫什么名儿,就一个?网名,给她发了一连串消息—— 【嫂子,那个?赌注你不用来了嗷】 【峥哥已经?来了,替你扫上了昂】 30-40 第31章 致远楼是京大教室数量最多的楼栋。 以往这栋楼每周五上完课便没什么学生了,可这?周不一样,每个楼层都闹哄哄的,热闹得很。 今儿人没来全。 说是一场赌注,但其实也不强迫,来不来全看个人意愿。耿直仗义的是真枪实干,耍点滑头的要么遁走,要么来过后?看一两眼,找个由头便溜了去。 这?会儿留下来的,都是凑热闹来玩儿的。 孟聿峥半倚在一楼洗手间盥洗池边上,支着那根拖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闷烟。 学校清洁阿姨勤快每天都冲洗一遍,压根没什么好打扫的,身后?那堆男生也多是在闹,闹完了他?又去闹别人,没几个是真干活儿的。 刚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孟聿峥到的时候,里头一圈人还在叫嚣狂啸,只当是玩,等他?人一进去,那群人转头瞟一眼,又回头,而后?再?一个猛地甩头看过来。 打闹戛然而止,全体愣在那儿。 而孟聿峥杵着那根拖把棍,抬头。 大眼瞪小眼。 啪嗒。 不知谁的拖把倒了地。 风萧萧,卷草地。 一个两个跟见了鬼似的。 “峥哥?你咋来了呢?” “哦哦哦用厕所哈?没事儿没事儿,你用你用,甭害臊。” “兄弟们让条路,别让咱峥哥憋着!” “你有病啊,”还是其中有个男生最先反应过来,震惊八百年?,“吃饱了撑地玩自己的赌注,还他?娘的押错了,你自己喜欢谁你不知道啊?” 孟聿峥当时忍着一口气,没吭声。 他?知道个屁。 要知道,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这?条消息匿了,也不至于被张铭阳那厮胁迫着来这?儿。 “你们弄你们的,”孟聿峥往那边一坐,郁闷吐息,“当我是空气,甭管我。” 说完就开始一个人抽起了烟,坐到现在。 旁边的王斐然发?完消息后?,抱着手机等了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他?:“我这?都跟嫂子说了,嫂子咋还不回我呢。” 孟聿峥衔着烟,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王斐然是个情商不怎么高的技术宅,这?下突然来了劲儿,凑近他?,开始八卦道:“峥哥,真嫂子假嫂子啊?” “假的,”孟聿峥睨他?一眼,冷声道,“我特么是真喜欢厕所才?特意跑这?儿来打扫的。” 王斐然:“……” 恰好这?时外面又涌来了一波人,乱哄哄的吵人得很,仔细一听才?分辨出来,全是听说孟聿峥正主亲自来了,不信,非得凑过来看热闹的。 有个眼尖的一进来就瞧见了他?。 “还真在这?儿啊?!” “哟,这?不是我峥哥吗?” “您老人家挺卖力啊。” “嘛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赶紧呐,这?儿一堆活儿呢。” 说说笑笑之间,站得七零八散,却将他?围了一圈,一字一句的,尽是毫不顾惜的奚落阴损。 孟聿峥:“……你们很闲么?” 这?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倒有股子颓败,这?群人更来劲儿了,勾肩搭背地就开始在他?面前怪声怪气地说着些气死人的话。 孟聿峥最后?都给?逗笑了。 也就是现在实在没功夫搭理,心?思早漂洋过海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了没两句,便直接挥散了这?群来看好戏的大爷们。 大爷们你戳我我戳你,愣是盘旋了好一会儿才?肯走。 等人都走后?,孟聿峥回头,与王斐然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 像是有感应似的,王斐然手机在这?时候突然响起,孟聿峥垂眼。 果然是归要打过来的。 王斐然特激动,嚷着:峥哥峥哥,嫂子找你来了!! 孟聿峥倒是不惊不澜,王斐然接起来之前,淡声来了句:“说我忙着,进来找我。” 王斐然愣了愣,哦了一声。 接通后?王斐然开了扩音,孟聿峥听见那姑娘果然藏不住心?事,直抒来意,没几句话就转到了他?在哪儿的话题。 归要清清脆脆的声音特好听:“同?学,请问孟聿峥在哪层楼?” 王斐然说一楼。 归要轻唔:“我现在就在一楼,进男厕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他??” 王斐然想也没想:“哦,峥哥说他?忙,让你进来找他?。” 哐当。 身后?有人不知砸了个什么东西?。 孟聿峥那根烟差点儿没叼住。 而归要那边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得温柔悦耳,也笑得孟聿峥没了骨气。 他?死掐着王斐然,听见归要故意提高了声,又道:“那我在外面等他?吧,等他?什么时候忙完了再?说。” 说完就挂了。 这?是故意吊着他?呢。 孟聿峥心?知肚明,撑着荒芜的意志在那儿干坐着,一分钟没到,霍地一下起了身,拎着拖把就往外走去。 王斐然在身后?笑裂了。 这?事儿要是传开了,能?笑他?个三年?两载不停歇。 好没出息啊,峥哥哥—— 等着孟聿峥的空隙,归要接了个归祺的电话。 大致意思是听说京大最近有招生组要去他?们学校高三部做宣传,听说也有信息部的人,拜托她打听打听,孟聿峥今年?去不去。 归祺是个网安技术迷,就喜欢孟聿峥,跟个小粉丝似的。 她还没答应,便看见一楼男厕的位置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险些脱口而出孟聿峥三个字,念着听筒里的归祺,生生吞了回去。 匆匆挂了电话,孟聿峥也正好散步似的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说人家也是替她劳作,归要心?怯怯,对着他?笑了一下,软了声唤他?:“孟聿峥。” 就说这?冰清玉洁的姑娘玩起娇弄起乖是件要人心?肝的事儿,这?把嗓子拖着绵柔的调唤他?名字,唤得人神经都跟着酥颤了两下。 孟聿峥两手揣在裤袋里,愣是憋着没说话。 见状,归要走上前,主动上手抱住他?的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孟聿峥垂眸,却见她仰起脸来,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骨子里最是执拗果断的姑娘,此刻却有违和的乖巧温雅,像只灵气十?足的小狐狸。 她说:“有一天,鸭鸭陪她的男朋友去逛街,街上特别拥挤,鸭鸭慌乱之中握住了一只手,结果却发?现竟然不是她男朋友的手……” 说到这?儿,她刻意停了一下,等到孟聿峥低头看来后?,她才?贴在他?胸膛,探进他?眼睛,换了个语气继续道:“于是鸭鸭就很慌乱地对男朋友说——握错了鸭、握错了鸭……” 对不起。 我错了嘛。 俗套的老段子。 却说得那么认真严谨,说完还不忘朝他?勾出一抹笑,温驯可人得紧。 孟聿峥终于忍不住哼出一声笑。 微微抬起下颚目视前方,脸色却以肉眼可见地缓和。 学心?理学的姑娘,为?人谦和亲切,就连哄人这?种事儿,也哄得是恰到好处的欲罢不能?。 就是那双眼睛,颇具穿透力,时不时爱分析他?人微表情。 什么臭职业病? 跟周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聿峥报复似的摁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分析自己。 男生劲儿大,将她羁在怀里一动不动,很快归要便觉得呼吸不畅,不满地折腾起来,轻挠着他?的后?背,叫他?放开她。 孟聿峥散漫一嗯,在她耳畔低语,声音说实话有点儿欠:“求我。” 归要哪里会求人,怎么都不肯。 纠缠大半天,孟聿峥来了劲儿就不是放过她,她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先前他?逼着她叫过的那一声—— “阿峥。” 这?个称呼骤不及防地便蹦出来,孟聿峥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低头浅笑:“你叫我什么?” 归要直觉有效。 于是女孩子软绵绵的嗓音又传来,带了点儿顺他?意的央求与商量:“阿峥,你放开我。” 直捣人理智与心?窝。 乖死了。 果真,这?么一声唤,困着她的胳膊渐渐松了力道。 归要得以解脱,抬眉去看他?,他?却松了神色,抬唇而笑,看了她一眼后?,往回走去。 这?人好像变得怪怪的。 归要说不上哪里怪,不解道:“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还拖把。” “还哪儿去?” 孟聿峥闲闲开口:“底楼库房。” 归要上钩,说着就跟在了他?身后?:“那我陪你。” 陪吧,好姑娘。 孟聿峥心?不在焉地想。 等到把那碍眼的拖把丢回库房,归要站在那门外等他?,还想着待会儿问他?是回学校外的住所,还是继续待实验室。 下一秒就被他?扯了进去。 阴暗潮湿的库房里,空气中泛滥着霉菌气息,这?里在底楼最角落,没什么人经过。 没有人,更没有监控。 她被他?死死抵在背后?的门上,双手被反扣,丝毫动弹不得,任由他?恣意索取。 他?吻得用力,唇腔也被强制撬开,舌尖被他?吮吸而去,发?着麻地与他?胡乱纠缠。而她的手从抵着他?肩膀,到后?来紧紧挽住他?脖子,他?摁住她的后?背,叫二人贴得密不透风,吻得歇斯底里。 他?吻过她的下颚、耳垂、耳后?,轻轻噬咬她的脖颈,衣服被微微上推,手抚摸过她的腰与后?背,搭上了她微微凸起的里衣暗扣。 归要完全无意识地轻轻哼出一声靡音,还是他?克制住理智,方才?没叫两人彻底失控。 这?一场亲热,浃髓沦肤,食髓知味。 而归要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小吵怡情”。 她面颊潮红,微微喘息,昏暗中,感觉到他?的呼吸稍重,再?次低头来与她亲吻缠绵。 二人有身高差,他?托起她的下颚,让她头更上扬应承,宛如?对心?爱之物恋恋不舍的孩子,执着而热情,不求回应。 最后?他?抵着她的额头,她轻轻抬眼,撞进他?深黑莫测的眼眸里。 经历一夜煎熬最后?和好如?初的情人总是腻味。 她看出他?若有所思,起了好奇心?,问他?:“在想什么?” 他?听后?轻浪一笑,徒生一股野心?勃勃的占有欲/望。 两人紧靠门板,他?却沉腰而去,紧紧贴住她。 与此同?时,后?背捧着她的那只大手突然一旋,胸前猝然没了禁锢,全线松开。 归要僵住。 接着,听他?低哑弄缱绻,氛围被他?陡然扭转向一个疯狂而恶劣的方向—— “在想c你。” 第32章 内/衣扣被解开的时候她没有任何防备。 猝然而?来?的空荡感让人瞬间从旖旎沼泽中惊醒。 她惊诧地?瞪着他,刻意压低憋屈语气里,是对他的轻浮行径满满的指责:“孟聿峥,你成心的吧?” 男生压着她不让她动,低眸看过来?时,有捉弄人后的恶劣笑意。 他的吐息就在她额边,胸膛间震颤着点笑?,面上理所应当的表情是在肯定她的质问—— 对啊,怎样? 归要是真拿他没办法?,里衣半掉不掉,特别难受,她性子的确温和,却也不是完全没脾气,这会儿耻辱感涌上来?,一上头,垫起脚往他身?上一挂,张口,死咬在他肩膀上:“孟聿峥,你给我穿上!” 孟聿峥疼得?直咧嘴,却还轻闷哼笑?出一句“哎哟”,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发顶亲了一口。 他这人,听话的时候是真听话,可在某些事情上作起恶来?,归要是一点儿都招儿都没有。 就譬如此?刻,这人肩上疼着,手上却一点儿也没让自己吃亏,大掌抚摸过她光滑后背,接着一缩,往前面直直捉去。 异样感刹那间充斥她的所有感官,归要心惊胆战,浑身?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惊呼一声,松开了他。 可跑不掉。 他束缚得?她没一点儿自由空间,屈身?抵住门板,应承着那些朽烂的欢情。 男性的手掌心略有粗糙,划过少女尚且青涩水嫩的肌肤时,微有磨砺,叫那肉麻的感觉愈发明显。 他像怎么也吻不够似的,又?低头来?与她亲吻,上位者姿态,将她的身?体悉数牢牢把控。 阴凉的风钻进?衣来?,女孩子被欺凌得?水光潋滟,如同浸泡在一汪温泉里的晶润珠蚌。 她被他咬着嘴唇,喉间婉转出一声湿润的咛音,似哭非哭的,像是被欺负得?不行了。 她忽然就想起了当初与冉冉坐在校外那间餐厅时,看见他与樊小雨共处,冉冉说过的那句话—— 「跟孟聿峥这种男生谈恋爱,肯定很疯狂很刺激」 那时候她没反驳,是因为曾经喜欢他的时候就料到过他这副倜傥不羁到几近浪荡的德行。 可事实却还是惊心动魄到远超她的意料之外。 人类骨子里有最原始的,却被文明冲淡的野性,没有礼义廉耻道德荣辱。这一个观点,此?刻在他身?上完美体现。 孟聿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 他后又?偏着头去吻她的耳垂,归要尚且还有一丝危机意识,断断续续艰难道:“你快……松开……待会来?人了。” 连控诉警告的声音都开始染上了情味。 孟聿峥上了瘾,手从她后背裤腰滑了进?去,一点儿要放过她的趋势都没有。 她忽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耳畔传来?他懒散的,却横得?要命的声音:“我不。” “……” 归要一天内难得?被同一人气着两次,眼见着对方越来?越过分,她红着脸,抬起头一口咬在他的下颚骨。 下定了决心的力道,牙齿生生磕碰在他骨头上,孟聿峥这次是真给咬疼了,吃痛倒吸一口冷气,抽回手,总算放开了她。 得?到自由的归要索性将外套死死一裹,裹得?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钻了出去,掉头离开前,回头道:“每次都这样,你就那么喜欢被咬?” 那语调生没生气难说得?很,孟聿峥揣摩着,倒觉得?有点爱恨交织的意思。 归要说完就跑了出去。 她想寻着这层的女厕,将自己整理规整。 步履匆急地?转过一个拐角,旁边这时候正好走过来?三?四?个男生,远远的,举着扫把往这边库房的方向来?。 见到她,那几个男生刚想打招呼,可归要头也不回地?从另一边转身?走去,与他们背道而?驰。 几个人还怪异,说姑娘怎么神神秘秘的,这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干嘛了这是?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孟聿峥慢慢悠悠地?从那库房里面出来?。 男生面上笑?着,有点坏,有点爽,手指还捻着腮帮子,那块儿似有点见红,视力好点儿的,能隐约看见那上面有排齿印。 齿印。 姑娘。 这种事情根本?不必多说。 几个男生顿时就炸开了锅。 三?四?个人全都哄笑?起来?,揶揄八卦瞎打听,嘴里骚里骚气也没个好话,其中有一个人声音最大,大到穿过走廊上方,回荡进?归要耳朵里—— “峥哥哥,你玩挺开啊!” 声声调侃,没一个是往好处想。 孟聿峥不知道接了句什么,几个男生竟然全都开始吁他。 可听不清不代表猜不着。 归要在这边耳根子发臊。 孟聿峥,王八蛋!—— 扫厕所这事儿后来?就这么轰轰烈烈地?过了。 打那天起,几乎人尽皆知,归要是孟聿峥唯一一个公开承认的正牌女友。 据说孟聿峥宝贝得?紧,以前不是工作就是实验室竞赛,现在好了,多了个女朋友,有时候实践项目教授都找不着人,一问哪儿去了?嘿,人家?陪女朋友上课去了! 听听,说出来?都嫌丢人,堂堂信息学尖端科技的学子,去听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理学的公开大课。 叛徒! 冉冉听说这事儿的时候也小小震惊了一下。 可姑奶奶比外头那些人灵性,回过头一想,琢磨着两人先前暧昧不清的时候,路过的狗都能看出孟聿峥那对她志在必得?的架势,如今追到手,也不出奇。 比起那些,冉冉其实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儿。 冉冉凑近归要,笑?得?神秘兮兮的:“要要,跟孟大佬是不是特别爽特别猛?” 归要懵:“什么?” 这姑娘平时挺聪明,关键时刻怎么呆呆的。 冉冉轻啧,依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床上呀!我白冉冉看人就没错过,你就说,猛不猛?!” 归要早喜欢冉冉这一向直白又?露骨的风格,只是这事儿,她说不出个一二三?,便直接选择闭嘴。 姑娘半天不吭声,冉冉看出点儿门道,心里咯噔一下:“我去不是吧,你俩没做啊?” “……” “孟聿峥这种的,把你追到手了竟然能忍到现在?!长了一张特会做的脸,结果你告诉我他是柳下惠真君子?!”冉冉拍案而?起,悲愤结论:“他是不是真男人,是不是不行?!” 归要其实很想说不是。 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怕自己说了以后冉冉又?兴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浪。 归远山叫她回家?一趟,司机已经在校门外等候,归要不敢再同这姑奶奶多待,心虚地?摸过一旁的背包,简单同她交代过几句后,便赶紧夺门而?出。 身?后的冉冉却还同她闹呢,说你今晚还回不回来??回来?了还爱我么? 归要边走边笑?,回头给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爱你。 归远山的司机就在校门外,归要上了车,给孟聿峥发了个短信,只说今晚不在学校。 他这个时间点正忙,回复也不准时,她习以为常。 归远山这一趟叫她回家?吃饭没别的目的,单纯就一个家?庭聚会。 其实不叫她也没关系,她不会同归远山计较生气。 去了反倒显得?尴尬。 尴尬程度就譬如那天她刚一进?门,没见到归远山和归祺,阿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厨房里只有唐珂一个人在忙活。 整座房子只有她与唐珂两人。 她没与唐珂单独相?处过,呆愣了一下,无措感顿时晕染而?开,只觉得?自己平时学的那些咨询技巧在这一刻全作了废,一文不值。 她蹑手蹑脚,放下手上的水果补品后,才轻咳一声,叫道:“唐阿姨。” 唐珂也没想到两人能这么巧就撞上,愣怔回头,见到她,不尴不尬地?嗯了一声。 厨房有饭菜飘香,她闻到熟悉的香味。 大概是归远山特意交代,今天做了几道合她口味的菜,摆在桌上,一眼便看见。 她忽然很想求助孟聿峥,他这么个上哪儿都如鱼得?水的人,一定知道此?情此?景她应该干点儿什么。 可惜他忙,这时候不看手机,谁来?都不搭理。 归要其实没拿这儿当过自己的家?,没那么多自然随意的归属感,这会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只能干看着唐珂在厨房里一手篮子,一手排骨,手忙脚乱格外局促。 原来?尴尬得?手脚不知道放哪儿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终于看不下去,主动走过去:“阿姨我帮你吧。” 说着,接过唐珂手里的东西。 为防止冷场,她随口问起这屋里人都去了哪儿。 唐珂低头洗菜,说阿姨扔垃圾,归远山带着归祺去小区超市买食材去了。 对话干巴巴的,一来?一回也没什么营养。 归要不怎么喜欢这样无意义的谈话,索性到最后直接放弃。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唐珂突然问她:“学校还好吗?” 归要正走神,闻言怔怔,点头:“还好。” 唐珂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没钱了一定要告诉你爸,女孩子别过得?太憋屈,看上什么就买,别心疼钱,咱家?不缺。” 没想到唐珂会突然说这些话。 归要抱着一颗菜站在水池前,心底里仿佛有一块地?方被撬动,摇摇欲坠,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滋味。 随后她低头,说了句好。 唐珂也没再继续挑起话题。 直到阿姨回来?之前两个人都沉默着没再发过话。 可某一刻归要却有一种错觉,她拿不了唐珂做自己的母亲,唐珂也当不了她做女儿,两个人若说是姐妹,兴许尚且还能自然一些。 她与唐珂是可以说上话的。 思及,她心中忽然便有些难过。 是想到了顾晓敏。 如果顾晓敏没那么倔,如果顾晓敏当初没为归远山放弃去外地?大学读书?的机会,会不会如今的顾晓敏,就会是唐珂这样? 归要轻轻叹惋。 她的傻妈妈,终还是为一个男人毁掉了自己一生。 那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席上归远山做尽了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该做的事,替唐珂盛汤添菜,又?挨个问起归祺与她的功课。 归祺成绩好,报了竞赛班,想冲京大信息学,教竞赛的老师说他有天赋,好好学考京大自然有希望。而?归要不必多说,京大一切都好,更多的她也说不出口。 算是她闭塞凉薄,不愿交心。 晚饭过后,她坐在院子秋千上消食。 她喜欢这个季节的京城,不冷不热,一切刚刚好,栅栏下种着的几束不知名的花草,夜里翻滚着幽香。 心里正掐算着时间点准备打道回府,归祺这时候却贼头贼脑地?跑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她就猜到了这小子的来?意。 一开口果然也是。 “姐,打听到了么?孟聿峥去不去咱们学校?” 她敛眉,早已准备好说辞:“他不去,听说忙着准备比赛呢。” 归祺一听,脸上露出浓重的失望,说原以为能见孟神一面,还专门给他准备了小礼物,送不出去可了惜了。 归要沉思着这句话,没着急发言。 手机响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给她发消息的也没别人了。 归要提了个神,拍了拍旁边的归祺:“你去书?房里替我拿两本?书?,我带回学校看,放在架子最上边……” 然后随口说了两本?书?名。 归祺没心思跟她唱反调,乖乖地?耷拉着脑袋便转身?上楼去了。 等确定人走后她才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Rebirth:【回来?还爱我吗?】 归要:“?” 这话莫名其妙的熟悉。 她想着大概是巧合,没在意,回他:【晚上有空么?】 刚发出去一分钟没到,孟聿峥的电话便直接打了进?来?。 归要接通后,听见他背景音里有几声男生的笑?闹。 应该是回了宿舍。 感觉到他换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杂音消散,安静许多,对方散漫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口吻有那么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归要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不明白不发话,等着他下文。 “我家?姑娘没良心,白疼她一场,”这人拖着慢吞拉长的尾调,不怎么上心,也不怎么着调:“不念我的好,竟然在外面造我谣,说我不行呢?” 这话……归要恍若雷击,惊怔在那里。 孟聿峥却想起刚刚张铭阳和白冉冉那姑娘打游戏时说的那些没影的谣言,也想起那次归要醉酒后,姑娘罕见的甜腻粘人的娇嗓,还有曼妙曲线,细腻肌理。 心忽然痒了起来?。 是真想把她要了。 他哂笑?一声,回了她方才问他的那个问题:“我今晚有空。” 那边的姑娘估计还没转明白,听筒一片寂音默然。 他又?压低了声,几分浮浪试探,意有所指—— “咱俩,试试?” 第33章 这话后,归要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孟聿峥起初还能听见点儿荡秋千的吱呀声,到后来却直接什么声儿?都没了。 空气静了又静。 孟聿峥还纳闷,见人迟迟不回应,问了句人哪儿去了。 紧接着便?听见归要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试你妹!” 那是归要头一次爆粗口,声儿?不大,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她是真恼他了。 人家?姑娘在那边都羞愤不平了,孟聿峥却在这边听得乐开了怀,笑声低低回旋,如同一位不以为耻的梁上君子?。 孟聿峥,你瞧你把人家?好好一姑娘逼成什么样了? 脾气那么好的人,今儿?却被戏弄到破天荒地开腔骂了人。 真他妈作孽。 他举着电话,后脑勺抵着墙壁,望着面前白花花的墙板,头顶上是微弱白炽灯,照在走廊,视线不甚明朗。 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这姑娘每次被他缚着窝在怀里时,总是故作自若,却又含羞带怯的样子?。 再老成也终究是个?不更事的女孩子?,头一回谈恋爱,同他亲热时稍稍擦点儿?火都能低头低半天就是不看他。 像今天这么骂人还是头一次。 “要要,”他笑意忽而便?止不住,往死里撩拨去,“我今晚真有?空。” 我是真想跟你做。 归要:“……孟聿峥你好好说话!” 听话听音,她有?时候宁可自己不要那么灵性?。 他这人,在外人面前正经得很,就在她就一改平常,换上这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正经不过三句话,不是跑火车就是满嘴荤话,不堪入耳得很,偏他谑笑她时,话也从来不爱说全,吊着一半话头,剩下那一半她总能瞬间会意并且脑补。 屡屡控诉,却死不悔改。 他却弄着肉麻的腔调问她:“我怎么了?” “你……” 不许无端端勾引人。 可惜归要没孟聿峥的厚脸皮,这种话说不出来。 还在思索要如何回怼这人才够舒坦,身后归祺这时候却拿着两本书,脚步噔噔几下的便?冲了过来。 听见动?静,归要赶紧收起手机。 归祺跑得快,她都没来得及挂断通话。 归祺走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嘀咕这书怎么那么难找,将书丢给她后,没着急走,挨着她坐下。 可归要手机还通着呢,她顷刻间如坐针毡,想直接挂了,又怕归祺看见了四处宣扬节外生枝,便?就这么直愣愣地扣在掌心。 归祺没发觉她的不自在,手搭在她肩上,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姐,有?男朋友了?” 归要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呛了一下。 归祺见状,嘿嘿笑道:“被我猜中?了吧!我刚刚在那儿?观察你半天了,对?着手机屏幕,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红脸,啧,这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一个?傻样儿?。” 归要被这通实话辱得面子?掉了一地,她握紧手机,忍住即刻挂掉的冲动?,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你看错了。” “不可能,”归祺捏住她的耳根子?,提高了声叫道,“你耳根子?还热着呢!恋爱中?的女人,嘴比死鸭子?还硬!” “……” 归祺聪明也机灵,见她不反驳,就知道这事儿?大概率成了,笑得特别猖狂,又开始穷追猛问地打听她男朋友是谁?是不是孟聿峥?不是他可不认这姐夫。 俨然是认定了孟聿峥这个?准姐夫。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狗都嫌烦。 归要受不了,起身就往里屋走,背过身的同时,想也没想便?掐断了某人的通话。 指不定这会儿?正得意着呢。 那晚归远山把她留在了那里过了夜。 唐珂也没说什么,转头就让阿姨替她收拾干净房间去,还是那样周到客气,可经方?才那一番对?话,归要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或许以前真的是自己对?这种事儿?太敏感,唐珂其?实并没有?驱逐她的意思。 不然,归祺如此爱护家?庭爱护母亲的男孩子?,怎么会这么热情慷慨地喜欢她拉拢她。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覆了一会儿?,大抵是心境变了,那晚竟也没辗转难眠,沾了枕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才发现孟聿峥凌晨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而她一个?都没接着。 他这段时间做项目常常熬夜,估摸着是熬夜到凌晨,无聊得慌,一时起意,想故意捉弄吵醒她。 却没想到她睡那么沉。 没办法,他只能在凌晨四点给她留了个?言:【猪猪,睡那么香,梦里有?没有?我?】 猪猪。 有?没有?想我? 归要被这话弄得心头一跳。 脑中?一瞬间补上他若站在她面前说这话时,一定笑得格外溺人。 大清早刚醒过来,一个?人心理自我防范意识最薄弱的时候,突然来这么柔情蜜意的一句,是真点神魂颠倒不知所向。 凌晨四点那个?时间,人要么都睡了,要么困得睁不开眼?,谁还能跟他似的,有?那份精力与闲情逸致与她谈情说爱。 说不准儿?又是歪靠在哪个?窗口抽烟提神,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身边没人陪着说话闷得慌,便?点开与她的消息,打电话肯定是不接,于是干脆动?动?手指,给她留了这么一句话。 留这句话时,他的神情,他的心境,归要此刻统统轻易领会。 她蒙着被子?,对?着手机屏幕笑了。 原来高中?的时候身边也有?女生说过,说他性?子?多有?不羁,今后若有?女朋友,怕是难管难教,得受委屈。 那时候大伙儿?是照着黄岚岚的标准臆测想象,当时都谣传孟聿峥喜欢那样的,可眼?瞧着喜欢人家?,却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恐怕今后身边有?了正主,也大差不差就这样。 所以那时压根就没人能想到,他有?朝一日认真起来,竟是这样腻味宠溺。 孟聿峥。 她轻笑,戳着屏幕上他的头像。 外人口中?的“大佬”,老师眼?里的天才,同龄人里望其?项背的存在。 ——却是归要的粘人精。 第34章 前夜,孟聿峥熬了个通宵。 手头那项目到了?收尾阶段,没施行阶段那么忙,孟聿峥是为别的事儿操劳到半夜。 这次甲方算是导师于教授引荐的人?,如今稍有规模的企业自成一套系统,安全隐患数据维护这块儿自然,这段忙过去后总算能稍稍安顿,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老这么零零散散漫无目的,始终不成气候。 他的导师于教授之前点过他,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干这一行,要真想做点儿事?儿出来,还得把国安谈下来才算得上数。 可那边哪儿是那么好谈的? 孟聿峥同这块的负责人?饭都吃过好几次,愣是次次没下文。对方?明明话里话间都是对他的欣赏喜爱,可下了?桌子,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理,孟聿峥想不明白,直接上人?家必经之地?截堵,一盘问原因,永远都是——小孟啊,哥哥不是故意不理你,是真忙啊,你看我,这儿又一堆报告要写呢。 上回是那堆报告,这回又是那堆报告,永远都是那堆报告。人?家这么避着她,什么原因他心里最清楚。 孟南君想让他回孟氏,耍阴招有意无意地?截他的路,他是去年才察觉反应过来,这一路走那么艰难,合着是自己?人?在背后使绊子搅浑水呢。 听说孟南君当时?去试探那边人?对孟聿峥的态度想法时?,打听到原来那边早有意将他收入麾下,如今正处在暗中?考察等?待时?机阶段。 结果孟南君一去,这事?儿便从此?不了?了?之。 于教授到现?在提起这事?儿都叹惋。 可叹再多,也没了?其他的话。 孟聿峥闹心,坐在电脑面前想着这事?儿,睡不着,一坐就是一整夜。 当天直接睡在校外柏颐府。 睡得不算安稳,神经时?而紧绷时?而放松,醒了?睡睡了?醒,深度睡眠加起来拢共也没两个小时?。 是早上八九点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睡了?会儿。 可刚睡一会儿就被电话吵醒。 孟聿峥接起来的时?候戾气横生。 那边的陈朔一愣,听他那哑沉的声音就知?道头夜准是通宵了?还会儿没从被窝里爬出来,于是咳了?一下,拿出免死?金牌:“我看见归要了?。” 那边气焰果然瞬间强压下去。 孟聿峥转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陈朔是个最有眼力劲儿的,简洁明了?道:“她这会儿在学校门口。” 半天憋不出个屁,给了?机会也不中?用。 孟聿峥又闭上了?困倦的眼,准备直接挂了?丫的。 谁知?道下一秒,故意似的,陈朔又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你情敌,上次被我俩关进?厕所那男生送回来的。” 就这么一句,孟聿峥陡然惊醒,睡意全无。 而陈朔功成身退:“照片儿发你了?,不用谢。” 说完也没等?孟聿峥吱声儿,抢先?断了?线。 陈朔的微信消息弹出来,是几张照片。 孟聿峥点开。 陈朔照片拍得那叫一个张弛有度,有故事?有情节。 第一张便是李弘嘉拉着他的姑娘正纠缠不清,归要回头瞧李弘嘉,眼中?略有讶然。 第二张是李弘嘉又凑到归要面前,低头与她耳语。 第三?张是归要不知?听见什么,错愕偏头,与他对视。 …… …… 照片上二人?看着亲密得很。 孟聿峥紧抿唇线,快速浏览过那几张图片。 翻来翻去也就那些,他越看越碍眼。 高中?造他谣就算了?,害他与归要闹了?好大误会的事?儿他还没计较,这孙子,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孟聿峥扔了?手机,倒回床上。 冷不丁笑了?一声。 至今都记得当年同那孙子打完那场架后,那人?鼻青脸肿的,却愤怒地?指着他:“孟聿峥你那破怂样儿跟我有什么区别?你别他妈太狂了?,照你这样的,迟早栽跟头!” 当时?他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沫子,低骂了?句,想这孙子是还没被打服,猛一个起身又朝那边扑了?过去。 其实说不清李弘嘉对他是嫉恨多点儿,还是羡慕更多。 这厮总有意无意招惹他喜欢的东西,好似抢过来了?就能证明自己?比他强,没个消停。 以前那些个什么名誉,什么成绩,什么光荣,他孟聿峥统统不在乎,就是拱手赠让给李弘嘉也绝对不眨一下眼。 但归要不一样。 归要,就是不行—— 李弘嘉出校替实验小组采购零件,思虑再三?,去之前还是给归要发了?个消息。 【昨天抱歉,是我失态】 发出去后,他内心多少有些忐忑,逼着自己?别太在意她的回复,开上车去了?老师要求的批发市场里,挑选了?许久的小零件。 单片机这种?东西又小又杂,他列了?个单子,三?极管、锡丝、LED灯……全在上面,数量虽然多,可到手上的时?候就那么点儿,娇气吧啦的一小包,也扎手得很。 老师喜欢他,将这些事?儿交给他,换做以前他指不定开心成什么样,幼稚得以为?得到权威的认可,这便是胜利。 可如今反倒没了?那份心思。 大概因为?最想赢的那个对手,早已经与他分了?层,也很难再见着。 这一年眼界与见识慢慢增长,李弘嘉清醒过来,心态也成熟了?许多。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赋异禀学什么都轻轻松松,有的人?却需要费很大的力,才能追上其尾背。 你就是争不过的。 孟聿峥同他从来不在一个层次,而他是走运,才能见识到这样的人?。 他开着车回校,启动前看了?一眼手机,从下午到现?在天完全黑下来,他发过去过的消息,归要一条也没回。 态度昭然若揭,他也明白了?。 他坐在车里良久,不甘的滋味回荡缭绕,回程一路都折磨着他。 那天归要看见了?。 他给她的备注:【sweet heart】 甜心。 姑娘当时?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荒谬、震惊,甚至是不敢相信。 那么聪明的姑娘,她一定能猜出来,那其实是他很早之前,高中?的时?候便已经备注上的。 那时?候非主流,矫情扭捏,喜欢一个人?生怕被旁人?猜出来,现?在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只是时?间长了?,这个称呼看习惯了?也就随了?它去。 却没想到能有被正主发现?的那一天。 快到校门口了?,路段开敞通畅起来。 李弘嘉望着前方?空旷的大路,突然便后悔自己?走错了?那一步,又或者,晚来了?一步。 正在懊恼,旁边却突然窜出一辆黑车,如同鬼魅一般,猝不及防地?拦腰撞了?过来! 黑车那架势很明显是下了?死?手,故意冲他来的。 李弘嘉大惊,那一瞬间汗毛倒立,幸得反应极快,猛地?往另一边打了?个方?向盘,险险避开那辆黑车。 吱—— 刺耳撕裂的刹车声响破天际。 无人?的马路上,一辆巴博斯亮着大灯,晃得人?眼睛生疼,嚣张至极地?横亘在他面前。 李弘嘉缓过劲儿后浑身发虚,心跳猛烈跳动,却在刚刚某一瞬间险些停滞。 夺目闭眼的白色灯光里,他扭头,勉强看清对面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面上丝毫没有做过恶劣事?的愧疚与惊魂未定,反倒手肘懒懒散散地?半搭在车窗,指尖似有一根烟,不紧不慢地?燃着。 李弘嘉抬起手去遮挡对方?刻意闪人?的车灯,透过忽明忽暗的指隙,他终于确定了?车内的人?。 那男生五官精致,淡淡困乏的眸色却藏着洪水猛兽,紧盯着他,几许蔑然,半分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李弘嘉突然就放下了?挡住眼睛的手,直直地?与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他拧起眉,慢慢地?轻喃出那位不速之客的名字—— “孟聿峥。” 第35章 天幕黯黑,夜色浓重。 今夜无月无星,远处校门外一盏白灯忽明忽灭,瑟瑟耸动?的风中卷起青草香气,仿佛大雨欲来,乌云黑压压地沉闷笼罩在城市上空。 孟聿峥凝望他的眼神如同无尽深渊,车刹骤停,他?无动?于?衷,在那儿静坐良久,目光平静却隐隐发狠。 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是控制着分寸,却将这分?寸拉至生与死的最极限。 李弘嘉意会过来,徒生一种万事被他?人?尽数掌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火气顿时冲了上?来,拧开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得震天响。 “孟聿峥!你疯了吗?!” 李弘嘉快步到孟聿峥车窗前:“你不?要命了吗?!万一我没躲开,咱俩都得完蛋你知不?知道?!” 孟聿峥压根不?理会他?的叫嚣。 从小玩车的人?,这点儿场面他?不?可能?控制不?住,撞上?来的时候心里就有底。 只?是他?没那个习惯拖泥带水,要掐,就得往死掐断了才肯罢休。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指尖一弹,烟蒂便被抛至一侧。 孟聿峥终于?开口,声声警示:“李弘嘉,以前咱俩小打小闹我懒得再计较,就算是过了。” “但是归要,”他?转头直视窗外的男生,眸光冷冽,字字清晰,“你别?动?。” 她是我的。 李弘嘉愣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他?这趟的目的。 手机里是归要迟迟不?回的抗拒,跟前是她最喜欢的人?前来宣示主权。 他?在这二人?之间,宛如一个跳脚的小丑,看他?们相爱,看他?们为彼此情动?又牵扯。 他?李弘嘉又算什么?! 李弘嘉被彻底激怒,在孟聿峥再次启动?汽车之前,猛地一拳锤在他?的车门上?,随即拦在他?的车前不?叫他?离开,指着他?,吼道:“孟聿峥,你凭什么这样耀武扬威地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就那么自信,当真就能?守她一辈子了吗?!” “论家世?论条件,我李弘嘉比你更门当户对!你又高?高?在上?什么?!” 余音响彻,二人?隔着一道车玻璃相望,气氛在一瞬间飞扬跋扈。 孟聿峥朝他?摁了声喇叭,谁知李弘嘉伫立不?动?,誓不?退让。 像是今日铁了心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谁高?谁低。 孟聿峥等得不?耐烦,终于?怒了,眯了眯眼,抬手。 滴—— 滴—— 聒噪的车笛声久长刺耳,反复拉扯着人?的神经,猖獗一如某人?。 车里车外两?个人?都分?毫不?肯妥协,孟聿峥继续启动?,沉闷的引擎声不?断,直接抬手挂上?了挡,表明的立场也已经相当明显。 滚开!——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接到孟聿峥电话的时候,归要正在图书馆,对着一本外国心理学史昏昏欲睡。 接起来后就听见?那边喧闹的交谈欢笑声,孟聿峥还没说?话,便先听见?有人?对着电话里的她说?了句:“弟妹,你家这位喝大了,赶紧来接他?!” 归要微怔:“你们在哪儿?” 那边像是正要报出地名,却被人?挥开闭了嘴,接着孟聿峥携着点儿笑的声音响起:“甭听他?们瞎说?,我没醉。” 那边顿时一片哀叫埋怨,说?老大犯规,扫大家的兴,不?成不?成,罚一杯酒。 看这样子大概是在与他?工作室的同事吃饭。 孟聿峥柔和的嗓音在那片吵闹声中传过来:“玩游戏输了,这群人?闹着玩,非得让我给女朋友打电话。” 归要合上?书,没细问,而是道:“你们在哪儿呢?” “他?们真闹着玩呢……” “我想见?见?你。”她说?,“孟聿峥,我想见?你。” 姑娘难得直白一次,孟聿峥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瞬后,又笑开,给她报了个地址。 归要速度很快,收拾整理、出校门、打车,赶到地方时,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给孟聿峥打电话,刚翻出那人?的名字,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老大,那是不?是咱们嫂子?!” 归要闻声看去,看见?正对面的一家中式餐厅里坐着一桌子人?,一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指着她这边,全桌人?都朝她看过来。 孟聿峥也随着众人?一并瞥来。 中央大街熙来攘往,人?影散乱。 那姑娘今天穿了条黑色V领长裙,修得整个人?高?挑瘦长,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随风摇曳,安静站在那里等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竟让孟聿峥生出一种她会永远相伴左右的错觉。 嘴角轻轻扬起来。 他?懒懒悠悠地起身,往着她的方向?去。 归要等他?走近后才确定?这人?是真没醉。 步履平稳,眼神不?乱,还能?笑盈盈地搂住她的腰,说?今儿这么主动?,是不?是想我了? 而后低头来亲吻她。 大概是顾及身后那群小兵小将,他?吻得不?似平时那样又重又欲,只?轻轻咬了咬她唇边,浅啄了几下后便作了罢。 “进去坐坐?”他?低声问她,添补了一句:“里面那些人?都挺重要的。” 那意思是想将她介绍给他?工作室的人?。 是他?最热爱最重视的东西。 归要心神一晃,点头答应了他?。 里面那堆人?早就等不?及了,个个眼巴巴地好奇探头,看见?他?们老大抱着姑娘腻歪,一堆单身狗啧声一片,说?这俩感情真好,哄哄闹闹的又没一会儿,便瞧见?孟聿峥牵着人?走了进来。 冬冬平时就是个社交悍匪,最先憋不?住,等到归要一落座就开始告黑状:“老大这人?不?厚道,老觉得咱们是洪水猛兽,把嫂子藏着护着,非不?让咱们见?,嫂子你千万别?听老大的,咱们可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能?跟孟聿峥混在一堆的有几个好人?? 归要忍俊不?禁。 孟聿峥却一巴掌过去:“你丫算哪门子好人??一桌子玩游戏就数你看热闹的声儿最大,滚蛋!” 冬冬疼得哎哟一声。 方才那个欣喜叫唤的姑娘也发了话:“没眼力劲儿的,敢告黑状,得亏是老大今儿心情好,不?然?今晚别?想完完整整回去。” 一桌人?全都跟着嘲笑起来。 可笑归笑,闹归闹,照面招呼还是要的。 归要同他?们一一问好,温和有礼,特别?好接触,大概是气质亲人?,话没怎么说?,桌上?好几个年轻男孩子女孩子却都喜欢她。 孟聿峥在他?们笑闹的时候,在桌底下悄悄抓住她的手,凑过来:“再待会儿就回去,嗯?” 指的是柏悦府。 话里是试探,可意思却已经心照不?宣。 如今柏颐府那边前前后后添置了多少归要的东西,最开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现在想想,却发现不?知不?觉之间,那地方都快成了她除宿舍之外的第二去处。 周围许多情侣谈恋爱也会去校外租房,可大都是少男少女男欢女爱,没几个是真的柏拉图。 一点也不?像他?们。 难说?清这算不?算正常,她没忘细处想,只?点了点头。 桌上?是他?们又开始谈起行业走向?,这种话题最多的便是当下行情与未来发展,有人?惆怅网络安全这行业萧条,人?才稀缺,将来也不?知要如何发展。 孟聿峥在旁边静了半晌,这群人?怎么讨论他?都没吭过声,是听见?有人?唱衰,才突然?说?道:“信安衰不?了,这几年互联网飞速发展,信息数据这块慢慢被发掘重视,今后也只?会更全面更深化。” “安防问题小到个人?,大到国家,这一点我们自己清楚,东南亚、欧洲的那帮人?也清楚……” 他?没挑明其中的利害,只?意味深长地点拨了句:“不?是所有的战场都有硝烟,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话一说?完,那群人?便立即附和认同起来。 “老大说?得对!咱们国家什么时候都缺这样的人?,总不?能?等着国外那帮孙子攻击咱们窃取咱们数据信息的时候,我们连个能?站出来防守的人?都没有吧!?” “对对对,嗐,我刚钻牛角尖,杞人?忧天了,”那人?道,“还得是咱们老大英明神武眼光长远意志坚定?,佩服佩服。” 丧气的话本就敏感,大家也都知道,于?是又开始打趣着,转瞬间便将这话题带了过去。 可归要却静默沉思许久。 今日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这么一间其貌不?扬的餐厅里,讨论国家安全行业的未来,只?当是一次最寻常的餐后闲聊。 却殊不?知坐在这里的他?们,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只?身深入那片战场,甚至足够资本引领一个行业的蓬勃发展。 她转首看向?孟聿峥。 胸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她好像,喜欢了一个这样经世?济民的人?。 论起这些他?所热爱专注的理想事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模样,可以正经严肃到哪怕露出一丝笑便觉得是亵渎玷污。 少年人?从不?普通,于?尘埃未定?之处绽放出光芒万丈。 孟聿峥,绝非泛泛之辈。 那天后来,孟聿峥被这群人?轮番敬酒,像是故意弄他?似的,怎么也推拒不?了,到最后,仿佛还真染上?了些醉。 归要瞧他?故作醉姿,扶着额头,说?自己不?胜酒力。 她垂下眼,没戳破。 孟聿峥在她跟前演得费力,他?人?却看不?出痕迹,于?是这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抱着归要耍赖,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喝醉了,一边推诿,一边搂着归要就迅速撤出了餐厅。 走之前结了帐,样子看着清醒得很。 归要忍住笑,等到二人?出了餐厅,她看见?孟聿峥拉着车门就准备上?驾驶室,她头皮一凉,慌忙拦住他?:“你真醉了?” 这种事儿也敢犯? 说?完就扯着他?往马路边走,孟聿峥明晃晃的故意,笑着反拉住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对她胡言乱语:“别?气,我就是想换辆车,这车开腻了。” 开腻了也不?能?违反交通。 这人?平时吃什么用什么,行为习惯都与普通人?无异,最是不?讲究。也就这会儿,才看出点公子哥儿生来的骄矜脾性。 归要低头看着网约车信息,孟聿峥这时候却从后面完完全全抱住她,两?手交叉搭在她腰侧,下颚抵在她的肩窝,语气有点儿粘腻:“要要,你说?咱俩买个什么车?” 还上?劲儿了。 归要盯着马路边一辆辆过去的车辆车牌,在他?连声追问里,也难得做了一次俗人?,歪头笑着问他?,买的车都记我名下么? “记,怎么不?记?”他?笑起来,也开始配合她,吊儿郎当的声音里掺着点儿认真,“一辆车算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到时候全记你名下,好不?好?” 孟聿峥这张嘴甜,女孩子被哄得开心。 归要轻轻笑了,想了想,说?:“那就买幻影吧。” 他?特爽快:“行啊。” “不?问我为什么要幻影?” 孟聿峥慢慢哼出一声笑,勉为其难地继续配合:“为什么?” 归要说?:“到时候把它卖了换钱,它还能?自己跑回来呢。” 孟聿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汽车人?,变形金刚。 真行啊。 当时他?就在车后座笑得肩头耸动?,怎么都止不?住,也不?顾前排还有司机叔叔,捧着她的脸又是亲又是咬:“我家要要怎么这么好玩啊?” 他?是真喜欢她,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喜欢。 归要却窘迫地想推开他?,最后却被他?强制地搂在怀里。 余光里透过镜子看见?司机叔叔咧着嘴,笑得开心,她窘蹙更甚,头埋进了孟聿峥胸膛里。 同他?下了车后,这人?恬不?知耻,仍一个劲儿装醉,赖在她肩膀后背,同她一路闹着到了家门口。 门口的指纹锁怎么解都解不?开,归要低头去按密码,孟聿峥后背靠着一旁的墙等着,闲闲懒散地低头看她。 月光泄出一丝朦胧,姑娘妍和美妙的曲线轮廓在月色之下独有一股风韵。 今夜他?已忍得够久。 滴滴两?声,密码锁开启。 门开出一条小缝。 孟聿峥却在归要直起身后的一瞬间,长臂一揽,将她的腰死死摁在了自己腰腹之间。 归要不?受控制地向?他?扑过去,男生斜着身子,姿势没怎么挪动?过,她被迫倾斜着趴在他?身上?,惊讶之余,动?了动?想起身,却发现这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她怎么都使不?了劲儿。 一梯一户的楼栋安静得很。 慢慢的,她听见?了他?逐渐粗重悠长的呼吸。 她怔怔然?抬头,滚烫的唇瓣霎时便压了下来。 他?扣着她的后脑,掠夺占据,攻略城池。明明是他?在被动?位,却迫得她全身都主动?迎向?他?。 他?吻得急促而深长,舌尖搅弄着她的意识沦陷崩溃。 依然?熟悉的气息,依然?蛮横的个人?风格,她总是承受不?住他?太过持久的热情,很快便再次呼吸困难,轻轻抗拒起来。 他?放开她,尚未平息的呼吸里,他?又低头留恋在她晶泽的唇瓣之上?。 这一次的吻很不?一样。 归要能?很敏锐地察觉出来,那低头一波又一波的,尽是他?向?她传递的喜爱,与欲/望。 勾着,也诱着。 与平时戏弄时的欲/望,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猜到他?的意图,她的心突然?就狠狠跳动?起来。 “孟聿峥……”她无意识唤道。 她被吻得意识模糊,身子发软,看见?他?喉结微动?,早已经喑哑的声音蕴着三分?不?同寻常的动?容。 “要要,你可以随时叫停。” 那执意而果决的样子,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也不?再顾盼她纠结退怯的意识。 而是直接向?她坦明—— 要要,咱俩今晚做吧。 第36章 男性躯体裹挟着女生娇薄身体,双双抵在门上,贴得严丝合缝。 归要手撑在他胸前,混乱间,衣衫早已经半褪至手臂,光裸细滑的少女肌体寸寸展现,他吻到她的耳后,吮吸噬咬,痒得她浑身一颤,呼吸骤然变得深切短促。 她忘了两人进屋时有没有开灯,世?界昏昏沉沉忽明?忽暗,凌乱的意志也跟着起起伏伏。 孟聿峥指尖挑过她的,轻车熟路,叫她再没了任何束缚。 她的身材纤秾合度,握在手里很?舒服,这在原来二人的数次擦枪走火中早已经熟知?。 从门外到门内,从门内到客厅,衣物一层层褪离,脚步错乱地移向卧室,房门被?他一脚顶开,嘭地一声撞在墙上,甚至等不及反手关上,便迫不及待地拥着她倒在床上,陷进柔软被?褥中。 一切荒唐在意乱神迷之中顺理成章。 归要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他俯下身来亲她,轻缓提示她:“要要,得弓长开。” 就是这句话晕出一室风月,也让归要倏地睁大眼,审视起二人这不成样子的德行,慌乱羞耻地叫住他:“等等……等等!” 姑娘手上用了劲儿,他被?她轻推,下意识微微退开了些?。 说是她可以随时叫停,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出尔反尔,兀自钳住她推搡自己?的手腕,去?吻着她的鬓边,咬着牙,硬生生逼着自己?停下来。 他喘着气,无声看她,气息依然紊乱动情,就是那状态与眼神,不像是能饶过她的。 两?个人都特么?月兑光了。 这时候来这出,他是真能当场把命交代给她。 而归要根本不敢往下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软绵绵说道:“孟聿峥,你……我……” 半天?也没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像是看出她这临时犯怂的小心?思?,勾着一抹笑,贴着她,道了句:“原先那么?多次,也没能叫你准备好?” 归要轻怔。 原来那些?都是对她的,适应性练习么?? 这人! 归要嗔怒:“算计我?” 他笑得像只狐狸,亲在她唇上,又不满足似的,同她再次唇舌交缠。衔接住暧昧,愈发疯狂的走向里,他含含糊糊的声音递进她耳里:“这哪儿能叫算计?” “要要,咱俩迟早有这一天?。” 让他们彼此完全占有。 掠夺,占据,实际控制。 他吞没她所有的话。 年少的爱意总是冲动而狂烈,鲁莽而纯粹,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宛如疯狂生长的野草,将横冲直撞的野蛮与嚣张混合着爱慕倾心?传递给彼此。 她凝滞怔忡,恍若隔世?一般,陷在软绵绵的云被?里。雾色茫茫的目光也透过他的肩头,看见橘黄色天?花板在头顶晃动旋转。 开了灯的。 是暖黄色的夜灯。 她没骨气地搂紧他,眼里早已晕了雾泪。 灯光昏弱朦胧,蒲伏着的身区体缓缓直起,舒出长长一声叹,臂膀宽阔,投下的阴翳里看不见少女身影。 男性的手臂青筋爆起,她抓住以求支撑,能感受到皮肤表面明?显的凹凸。 从漩涡中清醒过来时,她眼里还透着蛊媚,里头有未褪的情愫。 声音也是。 她问他,这是第几个了? 孟聿峥哪儿有那心?思?数去?地上和垃圾桶里的东西,随意扫了一眼,说七八个吧。 孟思?源上次送来的。 尺寸小了点,同她用的时候老掉。 归要却忍着哭腔,轻声怨了句:“都快小半盒了……” “七八个就小半盒了?怎么?算的?”孟聿峥斜在她身侧,噙着笑,道:“跟我做到脑袋缺氧了?” “……” 这话坦诚到没女孩子能接得住。 归要翻过身去?回?避他,孟聿峥只轻轻地笑,笑声如片片羽毛直往心?里钻。 他再来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抵抗他靠近的肩膀,是真想叫停了。 只是没什么?太多力气,只弱哑地叫他:“孟聿峥。” 他反手便扣住她的腕:“叫阿峥。” 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称谓,归要误以为自己?叫了他便能饶过她,于是娇脆生甜地叫了一声——“阿峥”。 女孩子柔腔蜜调,也就这个时候才能叫出昔日梦中的半分感觉来。 孟聿峥笑得几分欲/气,又哄骗着她叫了好几声。 归要全都照做。 而再度与他沉沦的时候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孟聿峥,大骗子! 那夜其实是下了一场暴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到底是屋内太过喧嚣,他们竟谁也没觉察。 是后半夜才偃旗息鼓。 再后来她懒得动,是孟聿峥伺候着她,替她整理清洗。 生理性的困顿叫人睁不开眼,她犯困的时候有几分任性恣意,到了最紧绷的关头,才不管自己?身体与环境有多糟糕烦乱,还在浴室的时候,便就着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她睡得沉,直到脑袋没颈骨似的耷拉着任意摇摆,孟聿峥才发觉这姑娘竟然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想她最是仔细沉稳,可在睡觉这种事儿上,倒是一改平常的神经大条。 这厢孟聿峥耐着性子替她收拾,那厢归要早睡得不知?年月几何。 她很?清楚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她在一个望城的冬季。 和陈南枫。 梦里面是顾晓敏带着她回?外公外婆家,那一年全国大寒潮,许多南方城市都下了雪,可梦里她一点儿也不冷,系着一条大红色的兔毛围巾,蹲在雪地里,同陈南枫一起拿着一根树枝,寻了一块干净的堆积起来的雪地,比拼谁的字更好。 陈南枫自然是比不过她的。 她自小被?顾晓敏逼着练书?法,小时候的培训班没少上,小学中学的时候年级办了个文化交流展览会,她的字画还被?老师拿出去?作过招牌。 她那个“孟”字写得尤其好。 举着毛笔落下时,一气呵成,遒劲有力,潇洒得全然没有一个女孩子的婉约柔和。 可那天?和陈南枫比赛的时候,她故意没写,站在旁边偷瞄着陈南枫的字,看见他落笔写了个“姚”。 姚陶的姚。 她狐疑,那时候还不知?道陈南枫已经偷尝禁果,只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有了个暗恋的姑娘。 而孟聿峥么?。 好学生学习好到一定程度后,名气莫名地大,就连在实验附中的学生那边都藉藉有名,她怕自己?写出来陈南枫就猜着了,到了最后也没敢写,只行云流水地题下一排——“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时,脑海里首先蹦出的一句词。 少年骄傲如灿阳,意气风发。 陈南枫也不明?白她,只笑着调侃,说我们家小要要这是胸有大志,不输男子啊。 她也不解释,只瞧着那排字默默地笑,可下一瞬,便被?隔壁那堆打雪仗的小孩儿抛来的雪球毁了个稀碎。 想想,那时孟聿峥于她而言实在太遥远,两?个人永远都在相?交,然后相?错,仿佛两?条并不平稳的陌生平行线,她沉默地惦念,而他总是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陌路人的不上心?。 所以她从未想过,那样遥远的人,会有朝一日,在事后的清晨里,作孽一般地将她亲吻戏弄至醒。 温馨平淡的梦境正?暖人心?,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破了。她不愿回?到现实,不满地哼唧一声,闷闷的,有种被?扰了清净后的恼。 她闭着眼,听他闲闲道:“今儿有个早课,来不及了。” 她分离意识,还心?想既然来不及了不如赶快去?上课,说不定还赶得上。 莫来打扰她的美梦。 然而孟聿峥的思?维不是普通人,那脑子同她转的方向不大相?同,说完这话后手不慌不忙地伸进被?窝来,一紧一放一揉搓。 上一秒还说着快来不及的人,这一秒却从后面围抱着她,大有再共云雨的架势。 她猛地惊醒。 “孟聿峥!”她及时抵挡住他伸来的手,眼里是睡眼惺忪也挡不住的愤怒:“你过分了!” 她这才睡几个时辰?缺德。 而比起她的慵懒赖床,他倒是神清气爽。 早换好衣服,收拾打理得干净利落,衣冠楚楚地半躺在她身侧,撑着脑袋,瞧着她发笑。 这分明?就是准备出门,临走前不死心?非得来折腾烦扰她一道。 没完没了,作恶没个尽头。 归要瞪他。 他没什么?扰人清梦的愧疚感,低头来亲了亲她,假意善心?地提醒她:“记得下午的课,别睡过头。” 归要往上拢了拢被?子,又听见他忽地压低了声,捏着正?宗绅士的伦敦腔,却极为浪荡地吐出一句:“I was very satisfied last night,my puppy。” 昨晚我很?满意。 puppy…… 这个称呼,是昨夜她低头去?与他接吻,他往下摁着她的腰一同沉浮时,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唤出的。 当时灯影交辉,阴影同视线相?叠,他性感羁野到不行,平时的放荡成了情境气氛最好的一把火,灼烧得她心?神荡漾,一塌糊涂。 可此刻荷尔蒙退却,没了氛围熏陶,她羞耻到只想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别再见人的好。 被?窝里的姑娘耳根子瞬间红透,她不搭理他,孟聿峥也不再逗她,沉沉一笑,在她鬓边轻吻,起身离去?。 他开车算快,可那堂课还是迟到了。 所幸那门课的教授也是个随性洒脱的,那天?同他一起迟到了十分钟。 他被?扣学分,教授被?扣工资。 坐下的时候张铭阳差点给他跪下,松了一口?气:“峥哥,峥大爷!您要再不来,今儿这堂课的实验展示就得我上了,我他妈哪儿会这个?!” 孟聿峥却明?显心?不在焉,翻着那本崭新教材,出神想着些?别的事儿。 张铭阳见他不理自己?,覷了他一眼,却一愣,那话到嘴边硬生生地被?折了个弯,贱兮兮地道:“哟,峥哥哥,昨儿晚过得挺激烈啊?” 这话总算叫孟聿峥回?了个神,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张铭阳轻啧,指了指他的衣领边缘微微露出的那块皮肤,尽是男生之间应懂的默契与坏:“这是哪家小猫儿抓的吧?” 孟聿峥瞬间明?白过来,不明?不白缓缓哼了一声笑。 这是默认了。 “我说今儿早八你怎么?还彻夜未归,敢情春宵一刻值千金,那点儿不上不下的学分儿算什么?呀?来来来,让我看看哥哥伤得重不重……” 说着就扑了上去?。 孟聿峥嘴角浸着点儿不明?显的笑,轰开张铭阳:“上课呢!滚一边儿去?。” 张铭阳笑嘻嘻的,也不恼。 偏这时候讲台上的教授正?点名叫实验小组上机操作破译成果,一抬头,看见这边儿闹哄哄的,还是孟聿峥这个刺儿头,眉头一竖,紧声道:“孟聿峥,你们组先来。” 张铭阳技术半吊子,最怵这种环节,被?点到名后瞬间老实,将U盘往孟聿峥手里一塞,扭过头就开始装死。 丫怂的。 孟聿峥哂笑一声,上机,控制全屏。 那天?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张铭阳负责的那串读取代码有毛病,电脑端连接上手机后,没走虚拟系统,反而倒流直接往他手机里乱窜,好死不死,正?好钻进他通讯录里。 孟聿峥皱眉,抬头瞧了眼,却突然眼眸一紧,手疾眼快蹭地一下就拔了数据线。 没了屏幕显示,全班电脑屏幕一黑,跳回?桌面。 饶是他速度再快,班里还是有好些?人看见了。 世?界安静一秒,就连教授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而后课堂登时闹开,全班男生女生都偷偷笑起来,有几个猖狂点的,装腔作势地大声叹了口?气,开始故意恶心?揶揄孟聿峥。 张铭阳都他妈快看傻了。 这个年纪,正?热恋的男生,通讯记录第一条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就是那备注……那备注…… 起初以为是baby。 想着这不挺正?常么?。 再看晃眼以为是daddy。 嗬,小情侣花样还挺多。 可看着又觉得不太像,结果定睛一看,我靠! 一个腻歪矫情到极致的称呼,赫然在目—— puppy。 第37章 真够刺激的。 孟聿峥这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张铭阳在抱着手臂在旁边直摇头。 这边一堂课上得风雨飘摇,那边归要在孟聿峥走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临时被冉冉通知下午专业课老师要产检,给调到了周六上午。归要累得?慌,挂了电话后又迷迷糊糊睡了好一会儿,最?后是一个翻身,给疼醒的。 撕裂后勉强愈合的拉扯感疼得?她神经一颤。 她缓过神后才后知后觉。 原来是会肿起来的。 长时间的张开导致现在合上都有些困难外?加酸痛。 正?胡思乱想,冉冉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姑奶奶永远风风火火的,她刚一接起,就听见?冉冉特?气愤的叫嚷:“要要我要气死啦!我刚不是去给咱俩买奶茶么?,出来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碰见?樊小雨了,奶奶的,这姑娘忒傲气了,居然白我一眼!” 归要一怔:“她白你一眼?” “啊。” “你没?白回去?” “谁不白回去谁孙子!”冉冉说,“老娘十七岁就替我妈上门抓小三,这场面输过谁啊?!” 北方小妞脾气虎,仗义耿直,两肋插刀,有什么?事儿永远护着自己身边人。 归要笑,觉得?她这秉性,与张铭阳是一路人。 她点开扩音,起身下床去穿衣服,找了半天内/裤没?找到,却?在角落瞥见?一只用过的。 她微滞。 听筒那边冉冉聒噪的声音跟小喇叭似的,说要要你快回来吧,你最?近老往校外?跑,我一个人寂寞了都。 而归要却?在这边生出一丝可耻,红着脸将它扔回垃圾桶。 昨晚扔它的时候是兴致戛然而止,这种情况并不舒服,两人吻得?足够混乱急促,压根没?注意它进没?进垃圾桶,当时他?伸手去够床头,似是说了句明儿去买盒新?的。 她没?注意听,只全神贯注在他?咬牙撕开包装的动作里,背着光,自然随意,却?格外?欲。 冉冉见?她迟迟不应,追问过来,她提了个神,哦了声,随口道?:“这话张铭阳可不爱听了。” 冉冉一愣:“关张铭阳什么?事儿?” 归要抿唇轻笑,不语。 张铭阳对冉冉的心?眼子几乎人尽皆知,身边这几个人全都看着,冉冉性子直,脾气冲,若是挽了袖子铁了心?要跟人干架,张铭阳那绝对是鞍前马后地先替姑奶奶杀出一条血路。 别看张铭阳这人平时贱兮兮的一副半吊子痞样,关键时刻却?靠谱得?很。 上次冉冉就抱怨了句抢不着演唱会门票,张铭阳连夜给她写了个挂,完事儿了还不忘耍帅,丢出一句:哥这技术,没?毛病。 彼时归要正?陪着冉冉站在食堂门口,下午一点的食堂没?什么?学生,冉冉捧着一杯奶茶,正?感动呢,愣是被这句臭屁的话给逗笑了。 德行。 冉冉骂他?。 张铭阳却?笑呵呵地弯腰凑近冉冉,油嘴滑舌地说,这不是为咱姑奶奶效力,张某不胜荣幸么?。 就是那个时候,归要才正?视起张铭阳,发现他?个子其?实挺高,与孟聿峥不相上下,那张脸不若孟聿峥扑面而来的攻击凌厉,却?也清秀讨喜,笑着的时候,叫人看着特?别舒服。 算得?上一枚淡雅治愈的小帅哥。 只是冉冉家里在学术界也算鼎鼎有名的大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小姐周围从小就绕着一圈献殷勤的人,这种事儿,特?别容易不放心?上。 冤家—— 五月,春夏交替。 每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管得?不算太严,上课点个名儿,下课前再点一道?,中途爱上哪儿上哪儿,就是有个习惯,爱叫人跑800米,旷课直接挂科。 那天有点儿热,归要上半身穿着件棉质卫衣,思虑再三后,还是下半身搭了条夏天的热裤,踩着一双运动鞋就出了宿舍。 八百米不是人干的事儿。 归要穿得?再清爽,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走了小半圈,拖拖拉拉了半晌才到终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塑胶跑道?上。 体育老师拿着计时器,看着上面四分半的成绩,评了句:“这位同学,平时别只顾着学习,该练练,瞧你这成绩,全班倒数第?二了。” 这时倒数第?一的冉冉苟且着抵达终点,脱了力,累趴在她身侧。 体育老师绝望叹息,提着记录本,背着手便走远了。 归要听这话却?很不服气。 已经很好了。 她想,以?前800米跑下来怎么?也得?五分钟,如今四分半了都。 毕竟同某个混球抵死缠绵,比跑这800米更累人。 正?这么?怨怼冥想着,那混球的脸便突然出现在她视野,一身黑色T恤漏了点锁骨,嘴角挑着点儿笑,向她递了瓶水。 归要第?一时间以?为是错觉。 八月份有竞赛,参赛小组课程吃紧,这个点他?应该正?泡着实验室呢,今儿竟然破天荒地跑来了这儿。 “教授怕我们猝死,拖着我们出来运动运动,”他?俯身,坏道?:“可我这不天天运动着呢。” 这人在她面前不正?经惯了,归要如今也懒得?堵他?嘴,就是旁边冉冉的尸体动了一下,爬起来:“嗬,您二位,拿我做个人吧。” 说完两眼一翻,报复似的一把夺过孟聿峥手里那瓶水,道?了声谢,懒洋洋地走远了。 孟聿峥蹲下来,手搭在膝盖,抬手轻轻刮蹭她的脸蛋,上头还有点儿汗,啧了声:“这出汗量也不比昨晚,归要要,怎么?给累成这样?” 归要终于听不下去了。 偏头一口咬在他?手上,孟聿峥吃痛回缩,低低笑开,轻骂她好好一姑娘怎么?老爱咬人,没?良心?的。 一如她昨晚没?了耐心?,猛咬着他?的肩头,疼着了他?又?舍不得?地松开,只能趴在他?肩上哭着催他?快点儿。 这人来这儿总共没?两分钟,开口就三句话,却?句句歪得?不成样子。 归要闭了闭眼,放弃,起身。 他?这人就这个死样子,是改不了了。 “我没?水喝,”她抬眼,把娇撒得?任性妄为:“你去买。” 谁知他?脑筋一转,梅开二度,使坏为难:“叫声阿峥我就去。” 归要转头就走。 就知道?他?这样。 他?有个毛病,爱看她生气的小模样。故意惹她生气,乐得?止不住,转手就把人抓了回来锢在怀里,又?乐在其?中地哄。 也不嫌累。 刚跑完八百米归要累得?慌,没?什么?力气推开他?,任他?抱着,满脸轻怨地瞪着他?。 闹也闹够,孟聿峥替她去买水,归要却?在转身后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喝矿泉水,而是:“咩噗茶,大奶微微。” 孟聿峥:“?” 男生真不懂这个,难得?呆了呆,问她那是什么?? 归要却?故意给他?一句不知道?,你自己问去。 说完就离开了,头也没?回。 姑娘走得?干脆,留孟聿峥一个人站在原地,被她那劲儿劲儿的态度气得?直笑。 这姑娘,如今脾气被他?纵容得?越来越大了。 孟聿峥,你丫就是活该。 这下成孙子了吧。 可最?后他?还是给她弄来了。 就是一说起这名字孟聿峥就牙疼,还是他?靠着直觉上奶茶店问出来的。刚开始店员也懵,两人沟通老半天,是旁边一个店员冲浪速度快,告诉的他?们。 咩噗茶,珍珠奶茶。 大杯奶茶微糖微冰,简称大奶微微。 归要满意地喝了一口,看他?的眼神儿都柔和了。 孟聿峥将她鬓边那点儿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刚刚还锋利向人的棱角这会儿居然被一杯奶茶给抚平了。 他?是真没?了脾气。 而此刻,隔壁篮球场那边几个人见?孟聿峥半天没?回,三个顶级技术流外?加一个权威教授,全趴在网架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边。 一边看,还一边八卦。 教授问:“扎马尾那女孩儿就是孟聿峥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峥哥说了,那是他?媳妇儿。” 教授啧啧称奇:“年轻就是不要脸。” 几个大男孩听了这话全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教授又?夸道?:“这姑娘气质好啊,看着就正?。” 有人接了句:“是啊是啊,不像孟聿峥,混世大魔王,不要脸。” “能治住他?么??”教授问。 “可太能了,上次小两口是因为一件小事儿闹了别扭还是怎么?的,孟聿峥那魔鬼,一个下午搞爆系统好几次,听说同组的阿东那天都特?么?疯了,搞到最?后差点儿没?亲自跪下来给那姑娘磕头。” “为什么?是给姑娘磕头?” “替孟聿峥认错呗,丫不是死活不去认错么??姑娘冷了他?一个下午,最?后晚上还不是灰溜溜地跑人家宿舍楼底下求和去了。” “一个下午才几个小时?这都坚持不了?” “啧,没?出息,净给老爷们儿丢人。” 几个人就这么?打着哈哈,你一句我一句,给孟聿峥底裤都快翻出来。 宁果果年纪最?小,当年是冲着孟聿峥才考来京大的,没?参与他?们的闲聊,倒是最?后突然说了句:“上次峥哥说,等?他?毕业,就要跟嫂子结婚来着。” 几个人全愣了。 别的先不提,两人这才交往多久,孟聿峥就想着这些了? “那他?的确挺喜欢这姑娘,至少全栽她身上了。” 沉默中,不知道?是谁说了句。 说完,就看见?远处那个没?出息的大老爷们缠着姑娘左一下右一下地闹。 姑娘喝着奶茶不方便躲,可隔着那么?远,就是能感觉到姑娘是真烦。 接着,他?们看见?孟聿峥眉头一皱,忽然就搂着那个姑娘,说了句什么?,姑娘犯倔,不动。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孟聿峥捏住人家的下颚,直接亲了下去。 第38章 (小修) 外人看着这俩小?情侣拉锯不下,但事实上两个人的对话没什么营养内涵。 归要站在?树下荫蔽处,今儿穿着短热裤,肌肉均匀的长腿像两根筷子似的,捂了?一个冬天的皮肤又?白又?亮,今天太阳好?,视觉也敞亮,就这么招招摇摇地晃着人眼睛。 少见她穿这么清凉,孟聿峥移开眼,逼自己别做禽兽,随意扯了?个话题:“上回咱俩看的那电影还没看完呢。” 他们俩都不爱看什么情情爱爱的偶像片。 孟聿峥爱科幻、纪录片,归要爱悬疑、恐怖片,那个周末两人闲着没事儿,孟聿峥将就她,随便挑了?一部悬疑老?片子。 看了?一半孟聿峥中途就被工作室叫走,走的时候剧情正入迷,两人合计留在?那儿下回再?一起看。 可这种时候,总有叛徒。 归要喝着奶茶,点点头,看他一眼:“到时候继续看就行了?,你很着急么?” 孟叛徒心?虚地?摸了?下后?脑勺:“没,那个我已经看完了?。” “……” 归要不说?话了?。 气氛陡然肃静下来。 含着吸管的姑娘半天没动,保持那个姿势,奶茶也不喝了?,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聿峥直觉这事儿大了?,上前?抱住她,提心?吊胆地?陪着笑脸,语气略有虚假:“但是?我决定再?陪你看一次,我太喜欢那片子了?,得再?看一次才够尽兴。” 归要盯着手上的奶茶,硬邦邦地?回他:“我不看了?。” 这辈子都不想看了?。 白白忍着心?痒等他这么久,搞了?半天人早背着她看完了?。 王八蛋。 归要这会儿烦他,扭了?扭身子,不让他抱。 孟聿峥知道自己要是?放了?手,回头可就真不好?哄了?,于?是?使了?力把人摁住,上赶着弥补滔天罪行:“后?面的剧情我说?给你听,成么?” 归要好?就好?在?不是?那等不讲理爱闹的女孩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孟聿峥这认错态度亦是?相当诚恳,她静默了?一下,才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同意了?。 于?是?孟聿峥给她讲起那些剧情。 他这人口才好?,逻辑也通畅,叙事简单明了?跌宕起伏,归要渐渐就听入了?神。 好?的悬疑片魅力就在?这里,真相一步一步揭开的时候,看客震惊之余,更是?感慨万千。 就像是?陈南枫最开始接触协警时,接她回家时同她闲聊的那句话一样——每个人在?犯罪时,都有一定程度的私心?,而私心?这样的东西,哪怕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有。 她心?情此刻也好?了?大半。 转眼瞧了?瞧他,忽然好?奇,问道:“孟聿峥,你有过?私心?吗?” 孟聿峥能接上她的思维,见她此刻眉目稍缓,才凝着笑,说?有。 她追问过?去:“是?什?么?” 他却不再?回答,只一双眼,沉沉盯着她。 你是?我有且仅有的私心?。 而爱上你,是?我的原罪。 她被彻底哄好?。 待也待够了?,再?不回去那群人又?得说?嘴。 孟聿峥贴过?去:“媳妇儿,亲一个,亲一个我就撤了?。” 归要却生了?逆骨,怎么都不依他。 她这会儿正硬气,仗着孟聿峥好?说?话,怎么闹他都不当真。可真等到他脾性上来动了?真格,被一把捉住后?腰时,她又?窝窝囊囊地?慌乱起来。 “孟聿峥!”她脸颊略有绯红,眼眸不经意便投到某一处,低头叫道:“你……你同门都在?那边看着呢。” 也太明显了?点。 四个人喝着一张网架,排成排齐刷刷地?往这边注目。 莫名瘆得慌。 孟聿峥不必回头就知道那几个什?么样儿,哂笑,捉着她的下巴蹭了?蹭:“晚上下课等我,今儿教授早放,咱俩一起回去。” 归要不依:“又?回去做什?么?” 小?脸全是?对他嗔怨。 孟聿峥成心?要逗她,笑了?一下,低头瞧过?去,轻轻拖长了?音,一字一句地?,道出糜烂的风月:“做、爱……” 这两个字让归要心?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转头去四周有无其他人,等确定周围没学生后?,又?听见他戏谑的声音,接着那两个字继续落下来:“做的事。” “……” 归要气瞪他。 这人真坏到了?骨子里。 时时刻刻就要把人挑/逗到羞于?见人才肯罢休,也不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场合。 归要愤懑地?推走了?他。 他言辞里说?得那么轻浮,归要当真以为?是?回柏熙府,等到上了?车,车驶出校门后?,她才发觉方向不对。 车正开向校外往北未知的方向。 她问道:“这是?去哪儿?” 孟聿峥腾出一只手来抓着她,放在?唇边亲了?亲,看着前?方的路,轻言笑道:“去见我爷爷。” 那位威名赫赫德高望重的孟家老?爷子。 她微怔,直觉这样不妥:“你怎么不早说??” 她也好?换一套稍微得体点的衣服,现在?这样卫衣牛仔裤,休闲得不像话。 “我爷爷是?全家最实在?最不讲规矩的老?头,”他看出她的顾虑,笑道,“老?爷子从来看人看内在?,不必多颜色,保管他喜欢你。” 他做事儿不出错,尤其是?这种大事,这么说?,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人倒是?一高兴就把她领回家见了?家里人,可她却没个准备。 路边景色一路倒退,车开了?一个小?时,绕了?一段半山公路,最后?终于?停在?一座宅子前?。 朱红大门,颇有些古代高门大户的作风。 进门后?立着一块玉石浮雕照壁,浮雕刻的都是?龙腾虎跃飞鸟走兽,再?往里走,就是?四方露天大院和会客大厅,她视线略略停滞,举目皆是?细致与讲究,老?一辈人爱好?这种传统讲究,连带着这座宅子都是?自持矜贵。 孟老?爷子喜爱清净,这宅子除了?两个阿姨之外,再?没其他外人。 孟聿峥扶着她的腰同她并肩慢慢往里走,前?院留空,没什?么人,只两人的脚步声哒哒空响。 他同她说?起自己小?时候在?这院子里跟原来那些发小?斗蛐蛐,他这人钻研起什?么来特别容易入迷,那段时间歪了?心?思成天抱着蛐蛐玩,老?爷子见他沉迷,拿着皮鞭狠狠地?抽了?他一回,怒斥孟家皆是?堂堂正正向上之辈,到了?他这儿却歪了?根,没出息的东西!就是?那一次,才从此改邪归正; 也说?起他那些发小?,后?来与他走的不同路,大家玩不到一块儿,加上那群人三四年?回一次国,到最后?连手机往来也慢慢少了?,他其实不怎么在?乎,人情往来缘深缘浅,他们这个圈子里,从小?就看淡了?,有什?么事儿还是?会联系,就是?心?没那么热乎。 说?是?仗义,其实也寡情。 前?院的池塘里种了?满满一池荷花,粉红花苞待放,亭亭伫立。风景惹眼,归要抽神瞧了?一眼。 不多时,两人走到正厅门,还没走进去,便先听见一道浑厚的训斥声:“峥峥喜欢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 归要明显感觉到撑在?她腰间的手僵滞了?一下,她狐疑,抬头去看孟聿峥的脸,却见他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直觉这里面有他不想见的人。 谁也没想到会撞见这出。 归要翕动嘴唇,正想提议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可话还没出口,屋内便走出一位阿姨,看见他们,估计是?想缓和里头紧张的气氛,赶紧喊了?一声:“呀,老?爷子,峥峥回来了?……还带着女朋友呢!” 说?着,上前?来悄声对他解释:“孟先生和思源今天也回来了?,父子俩吵架,思源小?姐没拦住。” 这番话简简单单地?概括了?今日情景。 孟聿峥没兴趣理会,是?听见孟思源也在?里面才没直接掉头走人。 早知道不来了?,委屈了?他家姑娘。 可谁能想到这么凑巧。 这种情形主家是?没办法照顾归要的,孟思源机灵,赶紧走出来,牵住归要陪着她,顺便拍拍她的手,一脸无所谓:“小?场面,习惯就好?,没事儿啊。” 归要倒不觉得尴尬,只是?难得见孟聿峥这么个嬉皮笑脸的人物横眉冷肃,她怕他犯冲,到时候不好?收场才是?真的。 气氛短瞬凝滞。 孟聿峥不愿进,大有掉头走人的架势。 还是?老?爷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先破了?冰调侃起来:“怎么?门外那个带着女朋友的,这会儿倒不敢进来了??” 孟聿峥犹豫着呢,孟南君今儿被叫回这里,准是?老?爷子为?着他的事儿故意训斥敲打,是?要告诫孟南君莫要将孟聿峥逼得太狠,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可刚刚那一声冷斥,显然是?孟南君并不理解老?爷子一番苦心?。 进去的时候屋内气氛算不上很好?,归要能敏锐察觉出来,只是?由着孟南君与老?爷子常年?游走交际场合,掩人耳目粉饰太平的事情得心?应手,场面不至于?太难堪。 归要瞧着孟南君神色略不耐,心?底里微微叹息。 老?爷子倒是?和蔼,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了?她好?些问题。归要是?个有一说?一进退有度的姑娘,三四个来回下来,老?爷子对她有了?个基本定调,乐呵得笑不拢嘴。 这姑娘,不跟人玩虚,讨人喜欢也正常。 旁边孟南君这时候似乎终于?认出了?她,愣了?一瞬,道:“这姑娘……是?上次华府宴见到的那个?” 归要点头:“孟叔叔记性好?,上次是?我与我父亲在?门外拜会您的。” 孟南君了?然。 他对那位归远山的印象说?不上多深刻。 两个人的交集仅仅只在?海城那次贸易会上有过?浅浅交谈,那时候对这个人的评价便是?:精明有野心?,但能力欠把火候。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借着机灵劲儿起家致富,可若再?想往上走,难如登天。 孟南君陷入沉思。 孟聿峥坐在?一旁,归要不知道内情他可知道,张口闭口全是?护着她:“您也甭探她话,我俩正常恋爱,没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 这话说?得隐晦。 归要觉得怪怪的,多看了?他几眼。 孟思源瞅见孟南君那脸色就不对,心?想她这弟弟脾气是?真刚啊,当着一屋子这么多人,愣是?没让她舅舅下来台。 争吵爆发前?,孟思源眼疾手快,拉上归要,说?好?饿啊,归要妹妹吃过?饭没有?没吃过?陪我去旁边餐厅好?了?,让师傅做两个菜。 说?完孟思源疯狂给她使眼色,归要自认留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便答应了?。 宅子的餐厅在?荷花池塘的另一侧。 孟思源心?性干净,出了?会客厅后?才松了?口气,像是?积怨已久,毫不留情地?吐槽起自己就不该挑着今天的日子来看老?爷子,一边说?,一边又?吩咐阿姨让厨房多做几道菜。 “别介意,”孟思源笑眯眯地?看着她,“外公觉得这趟冷落了?你,特意让我带你过?来吃饭,他老?人家待会儿就过?来看你,说?那父子俩,难缠得很。” “没关系,我不是?很介意。” “那就好?。”孟思源点点头。 “不过?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孟聿峥同舅舅高中时候就闹这场别扭,这都多少年?了?,不消停就算了?,竟还愈演愈烈。” 听到这里,归要微顿,脑海中忽地?闪过?某些往事:“高中?” “嗯,”孟思源喝了?一口水,想了?想道:“我记得那时候舅舅不让他学信息学,想给人送出国念金融管理,听说?签证和学校都联系好?了?,当时孟聿峥手头上正好?有个至关重要的积分比赛,还差点儿给搅黄了?,当时是?外公力排众议,才保的他顺利入学。” “我瞧着啊,孟聿峥要走这条路,可长着远着呢……” 听着孟思源这番唏嘘,归要却将高中某个时间点对了?上去。 那时孟聿峥莫名其妙迷茫消沉过?一段时间,弄得一中的老?师焦头烂额,成天想法子怎么才能把人扳正。 原因竟在?这里。 归要默然。 孟思源叹息:“我说?实在?的,孟聿峥就是?个信息技术的料,这丫打小?就比咱们聪明,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拆电脑重组,摸着那主机板上的电路芯片研究,十二岁就学完了?高中所有课程,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编程……” “这要不是?舅舅当初拦住了?国安那事儿,孟聿峥这小?子只怕这上面前?途不可限量,你想啊,这方面高层次的人才多稀缺啊。” “可了?惜了?,舅舅如今在?孟氏四面楚歌,急需定下一个接班人,否则大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嗐,不说?这些,说?起来就烦。” 孟思源转了?个话题,又?同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 归要后?来却听得心?不在?焉。 等到孟聿峥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两个姑娘趴在?餐厅外的廊亭茶桌上,归要耷拉着脑袋,无奈地?听着他的话痨姐姐激情演讲。 他嗤笑,走过?去。 归要意识昏昏沉沉的,听孟思源从孟家讲到自己大学时,又?从大学时讲到哥本哈根某个教堂里的鸽子,光怪陆离,乍一听挺有趣,仔细听又?觉得无聊。 索性有个认真倾听的职业习惯,就是?脑袋有点儿重。 她发着呆,后?颈突然有些毛茸茸的痒意,接着一双温暖手掌覆盖上来。 她惊醒,回过?头,看见孟聿峥正含笑站在?她后?方。 “累了??”他低声问。 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一个人来了?这里,归要还没想出个大概,他便牵过?她的手:“回去了?。” 孟思源却愣愣地?看着即将离开的二人,道:“外公说?要留要要一起吃个晚饭呢,你们就走了??” “今儿这趟不合适,下次再?带她来拜访,”孟聿峥搂过?她的肩,眸色不明,“你替我跟爷爷说?一声。” 说?完,便出了?宅子大门。 这一趟不算愉快。 不知道他们谈过?什?么,回程路上孟聿峥一直不开腔,平时最爱激她逗她的人,今天却异常沉默,且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意思。 归要扭头去看他,男生幽黑的眼眸子润入眼前?的漆黑山路,唯一一盏光亮来源,是?折射进去的明晃车灯。 面上无波无澜,正常得很。 可沉默往往才是?内在?思想的争斗。 归要明白,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问道:“孟聿峥,你不开心?吗?” 女孩子的声音明亮轻柔,响在?寂静车内,如同一汪温润泉水淌过?心?上。 孟聿峥没由来地?心?一化,扯出一丝淡笑:“没有的事儿。” 瞎说?不打草稿。 归要不信。 窗外夜深,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山下城市喧嚣,霓虹交错,而此刻雾气弥漫过?车身,雨刷在?眼前?不断挥扫而过?。 她看着前?方那一点白色亮点,道:“我看到书上说?,乌鸦其实才是?最爱说?实话的鸟,因为?它爱说?实话,会把未发生的事先说?出来。所以人类才会觉得乌鸦不吉利。” “但其实,它才是?最诚实的。” 孟聿峥握住方向盘的手巍然不动。 归要扫过?一眼,又?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不见得别人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权威理论与人物,真理超越一定限度后?也会被证伪,所以不必信服、屈从于?所谓的权威与真相,你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孟聿峥,”她强调道,“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听到这,孟聿峥终于?停了?车。 算是?变相承认了?,他的确是?心?情不太好?。 夜很静,车内也是?。 孟聿峥靠进驾驶座里,偏头去看她,见她侧着身子,小?模样格外严肃,忽地?就扬起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要不说?心?理学的姑娘最洞悉人心?,安慰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今晚的郁闷算是?被归要散了?个尽,心?情稍缓,他也同她道:“我高中那会儿混账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打架、逃课、抽烟、不听管教,什?么都来,什?么都敢。 像变了?个人似的,外人都以为?他是?受了?花花世界的诱惑,但其实就他自己清楚,那段时间被孟南君掌控得有多不见天日,他只能借着那点自以为?是?的报复性放纵,幼稚地?发泄着那些怒火。 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抵是?灰心?丧气,被极度失望与绝望之下卷噬而来的情绪吞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不明白孟南君这雷霆手段用来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如同傀儡,在?这世上行尸走肉。 “当时我那班主任特想捞我,最后?一次,跟我说?过?一句话,跟你今儿这番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要瞧着他:“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很认真地?看着她,低磁的嗓音晕开深黑的夜,慢慢地?吐出—— “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就是?这话,后?来救了?我。” 第39章 世界有过短暂的空白。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惊喜、讶异、感叹。 总以为的两条不曾相交的平行线,曾经在某个?节点竟然莫名汇合,留下彼此的痕迹。 而那样的久远的、暗藏许久的心事,如今却正被人一层一层剖开,于?井底窥见一丝天光。 心脏慢慢活跃起来,喉间溢出一丝欲言又?止,她怔怔然瞧着他,分了神。 回想起自己当初说出这句话,多多少少是有些怒其不争的义愤的。 老?师问她,她也就说了,说完后连自己都没注意过,这话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痛批反骂孟聿峥这人如今空有一身理想,最?基本?的努力还不曾尝试,又?何至于?扮演这副沉沦堕落的没出息样子。 这得细细体会过后才能发觉话里是拐着弯地在损他,不动声色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难为他如此印象深刻,记到如今。 归要心虚,没敢承认这话其实是出自她的口中。 她垂首,哦了一声,说那你们老?师讲得挺好。 孟聿峥瞧她一副无甚波澜的模样,胸腔发出阵阵低笑?,捉着她的下颚,调弄浮浪口吻:“我家要要也堪当诸葛军师。” 说完,大手?往她脑后一扣,覆身而来,唇瓣紧紧贴住了她。 他居高位,她只能被迫仰起头辗转应承,这个?角度有些刁钻,不怎么好反抗,意识混乱之间,她抬手?想去抓他,哪知指尖无意扫过他喉结,轻飘飘的一下,弄得男生?呼吸陡然一重?,松开了她。 他仅移开半寸,呼吸相抵唇相贴,手?掌摁住她的身子,将?她拉扯得更近一分。 他瞧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仿佛猝然蹿起一簇火苗,要将?她一并烧了去。 她指尖一顿,最?最?清楚他想要她时?是哪样状态,果不其然,没等?她开口拒绝,他便再次轻佻地吻过来。 归要急急地拦住他,手?指轻放在他唇上,叫住他:“孟聿峥,这儿不合适。” 话里话外都充满了担忧,如同一只孤立无援的小白兔,以为真真切切的这么一句,能唤起他半分良知。 孟聿峥拿住她的手?,偏头亲了一口,眼里却起了一抹暗笑?。 中规中矩的姑娘,玩不了这样野的东西。 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老?爷子住在这儿,偶尔有许多宾客来访,其余的便再也没有。 归要没他那些权衡算计,只知道自己怕有人来,也怕孟聿峥不听使?唤,她经不住他的折腾。 可她也知道,孟聿峥对她千依百顺,唯独这种事情上从不听她的话。 起初她会哭着求饶,后来发现?压根不管用,这人凶狠起来翻脸不认人,根本?听不进别的好言软语。慢慢认明白了这一点,没想到到了时?候还是会哭,是真忍不住,甚至被欺到一定程度后,哪怕知道没用,依然会张口求饶。 他好像有那么些特殊小癖好,爱看她梨花带泪地承/欢告饶。 臭无赖。 夜静了。 公路上无车无人,雨声好像也更大了一点。 淅淅沥沥的,紧锣密鼓地砸在车顶,以及眼前那一方挡风玻璃上。 雨刷没开,雨水便汇成一条水流从窗前蔓延而下,连带着旁边的车窗也凝成数股直线。 她都快分不清那些窗外的雨珠到底是今夜下的这场雨,还是自己哭花了眼,瞧什么东西都觉得氤氲朦胧。 她轻哑叫他:“孟聿峥。” 他嗯了一声。 “上次我听见几个?师兄师姐分析你……” 两?个?人倚在车后座,他挑过她的下巴尖,瞧她的眼神发狠,却回她回得漫不经心:“分析我什么?” “他们说,一个?人常年处于?受尽阿谀的环境,会导致心理状态发生?变化,情绪感知能力变薄弱,换言之,就是比平常人更面热心冷。” 孟大公子,对谁都一般热情,人际关系场里打?点得井井有条,可走得亲近的却极少。 他忍着将?她弄石卒的劲儿,问道:“还说什么?” “还说,”她搂住他,埋进他肩窝,鼻子生?理性发酸,声音也变得可怜兮兮,“还说你这样的攻击型对象,目标明确但?原则性不高,其实特别容易因为一时?寂寞,而兴起一场恋爱关系,走心的时?候是真走心,但?绝情的时?候,也是真绝情。” 也即是说,大学恋爱氛围浓重?,孟聿峥这种身边从来不缺姑娘的,自然会比他人承受更多的荷尔蒙的诱惑。 弗洛伊德说过,性谷欠是一个?人所有的本?能中,持续时?间最?长、冲动力最?强、对人的精神活动影响力最?大的本?能,这就像是从孩童时?期的恋母恋父情结,最?后发展为青少年时?期与异性相爱,人类的一切创造活动都是追求X满足的潜意识表现?。 比如精神病,则是性谷欠受到压抑的后果。 由此可见,荷尔蒙会催动他人求偶行为,降低甚至改变某些观念原则,而你,我的归要要师妹,就是他荷尔蒙催动下选择的最?好对象。 师姐当时?一番言论天花乱坠惊天动地。 归要明知这是蒙太奇谎言,可愣是被辩得哑口无言,大脑短路,不知该如何辩驳。 所以现?在只能找他撒气。 孟聿峥听了后沉沉地笑?,低下头来,同她接了个?深长的热吻,退离后,微微喘着气,只问了一句:“信他们,还是信我?” 就这么一句,仿佛能一锤定音。 她看进他眼里:“我信你。” “baby girl。”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模样有一瞬的糜浪。 他拍了拍她的,还没等?她给出反应,便一把捞起她。 他仰头靠在座里,上衣乱的乱歪的歪,望着高位的她,目光有说不出的执迷。 …… 仿佛走了很久的路,直到窗外雨势渐小,她才终于?歇息,紧紧环住他,依在他怀里,偏着脑袋去看车窗上的雨珠。 空气里泛着潮湿,有些闷,可温度刚刚好。 两?人就这么保持了很久,久到她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他双手?搂上来,将?她用力拥进胸膛里。男生?肩膀宽手?臂长,将?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地把持。 “要要。”他在她耳边慢道。 亲昵得仿佛将?她的名字放在唇腔之间回味、品尝。 她困乏着眼睛要睡不睡,没应他,可他知道她在听。 归要差点睡过去,是被孟聿峥下一句话整得陡然清醒过来。 这人没底线,抛过来的,是极其荒诞的一句—— “我衣服湿了。” 第40章 她低下?头。 看见他衣服最下方有一小块颜色发深的水渍状。 他?尚且贪恋温存,手放在她的腰部摩挲一圈,而后往下?,弄得她轻呼一声?后,才懒懒散散,明知故问着:“这谁的?” 她轻咬住下唇,不说话。 总不能?叫她亲口承认这是她刚刚被他兴风作浪时身体无?意识的产物。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她心一慌,唯恐他?再大放厥词,搭着?他?的肩便向他?吻过去,意在堵住他?的嘴。 这份主动难能?可贵,带着?点女孩子的薄面羞怯,他?纵情亲热,手指插进她的发丝之间,最后松开时还咬着?她的唇瓣,笑得气息颤动:“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弄湿……” 归要一惊又抬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咬牙憋出一句:“孟聿峥,你别说了!” 语调闷闷的,有点小怨气。 再不住嘴可就真要生气了。 孟聿峥透过她雾气缠绵的明眸中看见一丝愠怒,可耳根子却红了。 他?勾唇。 归要要,真可爱—— 六月。期末周。 盛夏与?暑期将至,大大小小的课程也都?临近尾声?,考完一门少?一门,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学生群的节奏都?松散了差不多。 归要最害怕的物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六月底,她整天神?经紧绷,生怕挂科,就连冉冉也少?了许多社交活动。 其他?课程她都?不担心。 就这门物理。 大学物理难得要命,偏偏这门课学分占比大,教授的标准也严格,平时实验操作她一点儿不敢松懈,临近期末考试,更是往这上面砸了大量时间研究计算。 可到底是天资有限,那些实验数据到最后怎么算都?不对?劲。 她性子要强,怕挂科,见自己?那些试题被做成?的鬼模样?,是真心急。 那天正好同孟聿峥两人在柏熙府。 天气暖和,她坐在客厅里刷题,一套题算来算去都?没几个对?的,甚至好些连着?几次都?是错,她没了心思研究,只心神?不宁地算着?自己?这伤人的准确率,要是放在考试里,包管挂科。 这么一想,归要眉头越皱越深,耐着?性子,继续算。 直到那一题,集中精力洋洋洒洒地写满整张草稿纸,特自信,踌躇满志地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结果最后一瞧答案,错的! 雪上加霜,心寒了又寒。 那答案这时候就真越看越刺眼。 归要怒急攻心,笔直接往桌上一扔。 气哭了。 笔帽被摔得分裂开来,啪的一声?,转头就不知道掉进了哪个角落。 她鲜少?有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一旁抱着?电脑的孟聿峥顿了顿,抬起头,冷不丁就看见那姑娘盯着?眼前那张卷子,眼睛红通通的,跟兔子一样?。 他?懵了一下?,还没问,接着?就见她两行豆大的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孟聿峥还真没见她下?了床后这样?哭过,手忙脚乱地上前去,听她委屈到极致后的声?音,连崩溃的怒斥都?变成?了无?语伦次的哭诉。 “大物也太?难了。” “凭什?么心理学还得学大物……高数也就算了,大物用得上么?隔壁……隔壁师大都?不用学,凭什?么我要学……” “现在学大物,以后还得学解剖,当初选心理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它这么难呀……” 抽抽噎噎地吐词不清,哭得像只小花猫,可怜死了。 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孟聿峥心疼得很,可又觉得这事儿特荒谬特好笑,是怕火上浇油才生生忍住了,将她框进怀里哄了又哄。 可最终还是不道德地笑出来。 他?咧嘴笑不止,指腹揩去她眼角、脸颊上的泪珠,像哄小孩子似的,连声?宽慰道:“不怕,要要不怕,我教你,不哭不哭……” 一边说话,一边腔调震颤出破碎笑意。 “你不许笑!” 她掐着?他?脖子,没用力,舍不得。 谁知他?顺势紧拥住她,笑闹间,偏头被贴住脸颊。 她当然自己?知道自己?同孟聿峥差得远。 当年学理她是半路出家,能?凭后天的努力在一中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考上京大,这件事儿在外人眼里瞧来本?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在他?这种开蒙早的人眼里,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情绪上头有些抵挡不住,归要对?他?更恨了,一口死咬在他?肩头,将气全撒在他?身上,威胁道:“孟聿峥你要是不保住我这门课,我以后天天咬你!” 相处日子久了,她这耍浑的劲儿倒有那么点某人的影子。 “行,你乐意咬就咬,”他?缴械投降,抵在她耳边,估摸着?是想哄她开心,话也说得情趣婉转:“天天咬,夜夜咬,咬一辈子都?成?。” 语调缱绻,如同床笫之间他?同她讲的那些情话时一般风流。 特别容易叫人沉沦信赖。 可惜归要没心思搭理,全在自己?不能?挂科,这门课她必须拿下?的念头里,他?这么一说,她立马坐正身子,将那些个试题、草稿纸一股脑全推到他?面前,催促道:“那你给?我讲,快点。” 泪水来得快,发泄完了去得也快。明明还顶着?哭腔,脸蛋上也还挂着?眼泪,转头竟然又开始振作起来继续征伐前进。 这姑娘的性格,是真能?成?事儿。 孟聿峥瞧着?她发笑,不语,只伸手替她抹去下?巴那颗晶莹的残泪。 归要推开身边一堆教材书籍,替他?腾出位置。孟聿峥与?她并肩在地毯上坐下?,拿起试卷扫过几眼后,开始为她讲解演算。 他?的字很好看。 力透纸背,气势磅礴。 思维也很清晰,将公式一一列举出来,三言两句一点拨,归要登时豁然开朗。 这种思路被一点一点矫正的感觉特别熟悉。 她想起当年高中那会儿用他?的笔记辅导课程,就是这样?的。 他?的解题思路与?常人不大一样?,寻常学生抠破脑袋想出的解决方法在他?这里大概率冗杂繁琐,他?这人从来都?寻求最优最快的方法直接解决到位。 所以她在看过他?当年的笔记后,才会突然开了天窍,惊叹某道难题原来还能?这么理解。 想想,曾经只能?借靠笔记本?上的步骤一点一点逐字研究,比起他?的笑貌,她可能?更熟悉那本?笔记里的他?的字迹。 那时候也在脑海里描摹过他?记录那些笔记时该是什?么模样?。 事实上,与?此刻如出一辙。 他?沉思的时候特别专注,收起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拿着?一支笔,写写算算,笔尖流转着?倾泻而出的严谨思路与?逻辑。 解疑答惑是最好的安慰剂,她的阴霾早被一扫而空,此刻定定地瞧着?他?——额前落下?一两根发丝,单手撑着?半边身子,姿态随意而坐,叫人徒生一股这人万事倾压而下?亦能?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势。 她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他?现在,对?她是爱吗? 这是先前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怔住。 连他?低沉响在耳畔的嗓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孟聿峥发现她半天不理会自己?,垂眼望过去,发现怀中这人正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不知在想什?么。 敢情费心费力分析大半天,全白讲了。 他?哼笑,干脆扔了笔,将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又开始蛮不正经地打趣:“归要要,谁允许你一直这么盯着?你老公看的?万一我没把持住……” 他?暗声?道:“你不又得受罪?” 这次归要却没呲他?不着?调。 乖乖坐在他?身上,待他?说完后,忽然往前压去。 “孟聿峥……”她轻轻娇音,念着?他?的名?字。 携着?几分试探与?刻意,那声?音竟变得愈发蛊惑人心。 这时候什?么学习不学习,听懂了解决掉那些难题后,早已被她抛之脑后。 她想,她就大胆这么一次。 就试探这么一次。 她指尖轻轻拨弄着?他?的衬衫纽扣,要解不解,将他?曾经勾引她的招式学去了大半。 而作为一个成?年的、正常的男人,孟聿峥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心爱的姑娘这么若有若无?的撩拨。 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她腰臀正中的位置,却忍住没动,是想看她突然这么主动,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那一刻,爱意无?休止沉沦,行动克制而隐忍。 归要心跳如擂,捧住他?的脸,一寸一寸地靠近他?。 呼吸交织,唇悬在他?的上方,近到只要他?微微抬起头,就能?将她吻住。 这样?暧昧的姿态,她却问了他?一个最纯粹的问题。 “孟聿峥,你爱我吗?” 没想到是这个,孟聿峥有片刻的凝滞,瞧着?她,眼里也盛满了她,本?是憋坏勾着?的唇角也随着?这个问题渐渐抚平,透出一丝郑重来。 他?两手揽住她的腰际。 没有受过世俗浸染的少?男少?女,他?们正处在一个尚且还觉得“爱”字分外神?圣崇高,不容亵渎的年纪,只认为心中若是没有那丝执念,便没有那样?的欲望将情爱宣之于口。 他?喉结微动,起身迎向她,任由她解读他?的所有微表情。 他?轻捏住她的下?颚,虎口抵住她的下?巴尖,毫不犹豫地回她:“我这辈子都?爱你。” 她眉心微动,从他?眼里、面上,找到了从未见过的坚定与?灼热。 说不触动是假的。 因为归远山与?顾晓敏的事情,她自问对?待情缘一事早已浅薄,总觉得世俗的爱情,不论有多轰轰烈烈,到了最后,大概也就那样?。 兰因絮果,支离破碎,含恨而分道扬镳。 可今日他?这情话可笑吗? 一点也不,正因为是孟聿峥,这个有着?坚定信仰的男生,它才变得可信。 所以是爱吗? 她想,是的。 她确定。 孟聿峥此时此刻,在毫无?保留地爱她。 她朝他?勾勾手指,他?就过来了。 40-50 第41章 物?理是最后一门考试,教?授安排得妙,时间正好排在放假前一天。 在考试前两?天?,她被周誉叫去了一趟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她莫名瞄了一眼冉冉,姑奶奶正咬着笔头昏昏欲睡,一副爱谁谁,这门课爱挂不挂的摆烂模样。 她收回眼,出了门。 到了办公室,里面就周誉一个人。 归要以?为是大一结束他同她说结束助理这份工作的事情,可谁知?道周誉却?问她:“这个暑假有计划么?” 归要摸不清他的心思,如实回答:“还没。” 周誉点点头,从面前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格递给她:“这儿有个医院心理咨询科的社会实践名额,为期两?个月,给你。” 归要看着那张表发怔。 谁都?知?道公立医院的实践名额珍贵,大一能得到这个实践名额,这种事儿在此之前寥寥不过几人。 她忍不住便想歪了去。 她与孟聿峥的事儿如今人尽皆知?,可这种时候,她却?有些搞不清这到底是借了孟聿峥的势,还是冉冉的势。 她讪讪地接过那张单子,周誉低头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没看她,却?说:“这名额就算没有孟聿峥也是你的,别?瞎想,去吧。” 被人看穿的滋味不好?受,归要窘了一下,轻声道了谢。 这名额给了她,她也默契,没四处张扬。 至于这背后到底是借的势,还是周誉真的赏识她,说到底其实也不重要。 机会最重要。 竞赛时间逼近,孟聿峥忙得没功夫同她谈笑风月,听说过段时间得全?封闭式集训,到时候更没时间同她联系。 说起这个的时候孟聿峥那边键盘敲得啪啪作响。 归要一个人坐在柏熙府,看了许久的月亮。 那天?也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医院报到。 带她的那位咨询师姓米,与周誉是硕博时期的同僚,见到她笑眯眯的,特别?亲切地同她打?招呼。 资历老的咨询师大都?会来事,谈吐也更自然得体,懂得如何拉近人心,没聊几句,米老师便开始主动提起周誉。 说周誉上?周同他一起去郊外?钓鱼的时候还不忘提她一嘴,介绍她是他一位特有潜力?的学生,若是不帮扶一把就太可惜了。 名额也是这样争取来的,其实更像是周誉私人的交情。 归要没想到周誉背地里会这样介绍她,平时最严谨不苟言笑的人,竟也会为了自己的学生前程缠着友人耍无赖。 “我这地方真快成了他学生的第二个培养基地了。” “前些年也是,有个家中贫困的学生在他手底下读研,他死活求着让我弄个名额,说那孩子努力?也聪明,是个好?苗子,我那会儿心一软,开了个先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周老师啊,就是这点好?,爱惜人才?……” “你今后读不读研?”米老师突然问她,“读研跟你周老师不错,这老师真心善良。” 那么久远的事她也没个打?算,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对方似乎也瞧出她的犹豫,没为难,只笑着说这话早了,说完又递给她一沓资料。 此后归要每天?的工作便是记录谈话。 这活儿不算重,做起来却?有些费心神。 归要每天?忙着记录病人谈话,翻阅资料研究米老师的谈话技巧,而孟聿峥准备着八月份的竞赛,成天?同参赛小?组泡在一起计算演练。 两?个人那段时间各自忙着,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难好?好?坐下看看彼此。 更多的时候,是她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晚归的人钻进被窝来,从后面轻手轻脚地将她抱住。 她熟悉他身上?的体温,还有他常用?的剃须水味道。 若是有精神她会翻个身过去将他回抱住,若是没精神,只能任由他将她亲吻个遍,然后两?人什么都?不干,相拥相眠到第二天?清晨。 有一次归要没感应,中途醒过来,以?为他又通宵加点,身子微微动弹,却?感觉到一只大手压着她的小?腹。 她微怔,转头,便看见那张令她神魂颠倒的脸正对着自己。 他睡眠向来轻浅,她一动他便醒了神,只是眼睛累得睁不开,问她怎么了。 归要心疼他,只沉默着回身抱住他,说了句没事。 她思虑体贴周到,不愿他一回来看见的是一室乌沉漆黑,所以?通常会点着一盏昏黄小?夜灯等他。 那天?他大概是累极,用?了一天?脑子,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身心俱疲,以?至于连关灯这样的事情都?懒怠于顺手抬起。 她盯着昏蒙黄色视线里他的睡颜,发了很久的呆。 而他微撑着眼睛吻过来的时候,归要没有任何准备。 不同于以?前的抵死缠绵,两?人吻得并不算激烈,归要努力?附和回应他,他唇齿间绵柔的力?道深击人心底,泛起阵阵战栗。 直到她开始缺氧,直到两?人呼吸都?急促。 他气息紊乱,抵着她额头,颓靡的眼眸却?透出对她逐渐膨胀的占有欲与渴望。 被扣住双手之前她甚至还想过他这么疲惫,大概是不会有精力?碰她的。 可这个想法很快被她打?翻。 两?人的上?一次是两?周还是三周之前,相比起他原来的夜夜笙歌,这一段时间已经算是离别?得很久。 他弄她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状态充斥着萎靡的野性,归要抓着他的胳膊,在他依然蛮横的劲儿里,有一度疼得险些哭出声来。 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也许是他们太久没碰彼此,小?别?胜新婚,那夜泛滥潮起魂飞魄散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他吻着她的鼻尖、下颚,叫她宝贝。 等她回过神后应了他,他又低笑着说,这南方水乡里长大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知?道他又耍流氓调情说爱,她红着脸偏过头,小?声替自己辩解:“也没有很多。” 他还是轻轻地笑,捏捏她的脸,将她抱进浴室清洗。 那一次后,他便进入了集训队。 队里管得严,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人影,索性她因此还能分出许多时间研究整理资料,空暇的时候,便与冉冉逛街吃饭,怎么都?能打?发时间。 整整八月份,孟聿峥都?没有消息。 还是他准备奔赴新加坡赛场的那天?拿到手机,跟她打?了一通电话报备。 这种国?际赛事规矩一贯严格,他落地新加坡后指不定就又见不着人了。 他这么解释,归要撑着脑袋坐在办公桌前听着,哦了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他电话那边队友宁果果的声音:“队长,登机了。” 这时候旁边又插进来一道声音:“别?瞎打?扰你队长,人家跟女朋友多久没谈恋爱了,这会儿心思都?恨不得飞到人家身边呐……” 归要在这边窘了,孟聿峥却?不知?羞耻为何物?地笑着矫正他们:“说多少遍了,这我媳妇儿。” “教?练说你不要脸!” “就是就是,臭不要脸!” 打?打?闹闹的,那边几个人笑得不行。 归要记得孟聿峥走的那天?京城还算阳光明媚,她提醒他多注意身体,比赛加油。 去了大概十天?左右,这期间没任何消息。 而比赛完毕后,孟聿峥出事儿的消息,却?比他本人获得此次国?际信奥赛第一名的消息更快一步传入国?内。 那天?归要正好?下班出医院大门,手机这时突然响了一声。 一点开,张铭阳的私信。 【嫂子,峥哥这次比赛跟别?国?选手打?起来了,学校上?面现在要给他处分呢】 【好?像听说,有人提议要给他踢出国?家队】 归要一看这消息,心顿时一下就凉了。 心慌意乱的意识间,她竭力?保持冷静分析,想着孟聿峥做事不可能这么莽撞,这次必定事出有因。 于是颤抖着手追问过去,张铭阳倒是诚实,怕她担心,将前因后果全?都?给她讲了一遍。 这场冲突好?在不是在会场打?起来的。 是机场厕所里,几个人给对方揍得五颜六色,站都?站不起来。 这事儿稀奇,按理说这种比赛赛前赛后选手们都?没太多交集,但不知?道怎么的,听说两?个人在落地新加坡的时候就结了梁子。 张铭阳说是当时大家都?落了地,孟聿峥拖着行李箱,谁也没招惹,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队人马,特别?无理,直接给他们挤到一边。 大路那么宽敞,偏偏挤兑他们,谁都?知?道这就是故意。 别?看孟聿峥这人狂,平时却?最不在意这点儿小?细节,寻思着出门在外?代表的都?是国?家形象,不是特别?大的事儿,也没把柄,干脆就别?斤斤计较,省得叫人觉得他们在故意滋生事端。 于是就这么忍了下来。 真正结下梁子是在比赛前。 孟聿峥领队带着队员入场,会场各国?有专属赛区,中国?选手在这边坐得好?好?的,宁果果却?忽然红着眼睛走过来,大家一见这状况不对劲儿,逼问宁果果,宁果果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原来是刚刚上?厕所的时候,被旁边一参赛选手滋了尿,宁果果当时以?为是对方失误,皱了皱眉也没发作,结果下一秒,对方又滋了过来。 听到这儿,孟聿峥抬头,正好?看见对面那波人里面有个人挑衅地看着这边,两?个人隔空对视上?,对方甚至耀武扬威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无耻模样。 孟聿峥气性大,当时就撂了工作牌要冲上?去,全?组人都?死命拦着他,没能将这事儿闹大。 孟聿峥是真不服那孙子,比赛的时候手段极其凶残快狠,结果毋庸置疑,将那人压得死死的——断层式全?方位碾压,那是一点翻身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连评委会的几个老人都?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将孟聿峥瞧了又瞧。 听说后来教?练向组委会提出抗议,最后这事儿才?以?那边的人被警告处罚告终。 本以?为就这样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他们赢了比赛后,两?队人回程时又在机场碰见了。 那人被举报警告,更是输了孟聿峥一大截,心中不爽利,于是变本加厉,冲着他们比了个中指,然后抵在眼角,往外?拉扯了一下。 那动作,别?说孟聿峥,就连教?练都?坐不住了。 丫都?是各国?高素质高层次的人才?,做这么膈应人的动作,不入流就算了,简直就是找死。 于是趁着教?练不注意,孟聿峥几个人等着那人上?厕所的时候,直接就堵了过去。 一人锁门,一人清场,两?个人围堵,分工相当明确。 那人刚一回头,直接被一巴掌狠狠挥倒在地,还没回过神看清对方人呢,眼前忽然一黑,被人用?黑袋子罩住了。 孟聿峥手里挑着一条红色的必胜带,慢慢地缠住手指关节,凛冽冷然地盯着墙角的人,缓缓道:“老子今儿教?你一个道理。” 拳头挥下去之前,他赫然逼出一句—— “在外?头,别?他妈乱欺负中国?人!” 第42章 孟聿峥那性格,原则以内丝毫不记仇,原则以外的?事情,一招惹一个准儿。 打小就这样,从没变过。 张铭阳还说他死活不?认错,就觉得那孙子?该打,且这事儿换到任何一个国人身上都会给他丫一顿胖揍。 他这话是当着一众领导放下的?,京大的?领导班子?大部分年轻的时候都是真枪实弹地经历过来?的?人,那代人有当今年轻人企及不?了的?情怀,听了孟聿峥这话,个个都没吭声,心里却早不知赞叹到哪儿去了。 话是没错,明面上的?处罚却还是要的?。 只是在商议该如何处罚最能说服人时,内部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有人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提了个议,说最好能将?孟聿峥从国家队除名,说这小子?平时就没个束缚的?,就趁着这次机会给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不?然照这脾气,以后?还不?知道要惹什么祸端出来?。 但这个提议第二天就被否决了。 理?由是这事儿本就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学?校那边犹豫了很久,对孟聿峥一队人的?处分迟迟没有下落。 归要将?这件事情摸了个清楚,闹到最后?心神不?宁的?,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回国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她。 思及,她想也没想,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响了许久,没人接。 她心里没由来?地觉得发慌,一边快步走向大门?口?,一边举着手机给宁果果打了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宁果果接了起来?。 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垂丧,宁果果的?声音特别朝气蓬勃,喂了一声,说嫂子?怎么了? 她被那中?气十足的?一声问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宁果果很顺畅地报出了一个医院名字。 归要怔了一下,那不?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医院么? 宁果果说:“峥哥挂了点?儿伤,学?校让他来?医院里面开个证明,我就陪着他来?了。” 归要想着,三打一怎么都挂不?了多严重的?伤,孟聿峥更不?是那娇生惯养之辈,怎么都不?至于特意来?医院开个证明,所以如今让他来?走这一遭,怕是有什么别的?斟酌。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细问起宁果果他们此时此刻所在的?楼层与科室,宁果果没什么心机城府,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结果话刚说一半儿,突然被旁边的?人打断。 就是那个不?接电话的?混账,声音懒散悠闲地传到她这边:“宁果果,你躲这儿干嘛呢?” 宁果果呆了一下,说:“嫂子?问我你在哪儿呢,我跟嫂子?报备。” 接着便听见那边一阵慌慌张张的?窸窣作响,大概是宁果果的?手机被抢夺了去。 归要也不?在乎那边如何造作了,拿到了具体?地址,直接转头就往楼上走。 骨科就在大厅二楼。 归要几步楼梯便到了地方。 她动作之迅速果断,以至于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人坐在科室外的?椅子?上,孟聿峥恨铁不?成钢,戳着宁果果的?脑袋,似在训斥。 等她走近了才听清这俩的?对话。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嫂子?心思细,这事儿就不?能让她知道,省得人多担心,万一到时候哭了,你特么倒没事儿,可?我得自个儿去哄。” 宁果果特委屈:“可?是峥哥,嫂子?已经知道了。” “那我谢谢你?” 宁果果:“……不?用吧,太客气了。” 宁果果少年天才,这方面就是缺根筋。 孟聿峥气得不?轻,深深呼吸,闭上了眼。 而这时归要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地出声唤道:“孟聿峥。” 平平淡淡的?声音却蕴着惊涛骇浪。 孟聿峥猛地睁开眼。 完蛋! 他扭过头,看见一清清冷冷的?姑娘安然自若地在他身后?瞅着他,简简单单的?白T牛仔裤,高马尾,素面朝天干净清爽,眉目都透着纯。 她目光在他脸上搜寻一圈后?,没看见多严重的?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果果这时候倒是机灵了,撂下一句报告单出来?了峥哥我替你去取,说完便溜之大吉。 根本管不?了他峥哥。 孟聿峥知道她素来?求稳图静,这回事情闹得算是有些?大,且冲动动手的?责任方在他,孟聿峥是真?怕她因此怒极上火,担心埋怨他。 归要不?说话,孟聿峥心里也没底,舔舔了嘴唇,是头一次觉得做事儿这么没成算没把?握。 他姿态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拉住她的?手,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哄她才能安身。 结果还没开口?试探,就听见姑娘忽然问他:“身上有没有哪儿疼?” 软绵绵的?、别别扭扭的?,甚至泛着故作冷淡的?委顿。 这话给他问得一怔。 抬眼看去,果真?看见归要眼底起了一层薄薄泪意,倔着不?肯叫它下来?,又努力逼了回去。 这模样是真?招人稀罕心疼。 孟聿峥赶紧接话,说不?疼不?疼,咱三打一呢,要的?就是一个人多势众仗势欺人。 归要却辩驳他,声音又轻又小:“你们才不?是仗势欺人。” 是那边欺人太甚。 这算是站在他这边了。 孟聿峥松了心,坐在长椅上,把?人拢过来?,圈住她的?腰,下颚抵在她小腹,笑得心满意足。 他长腿大剌剌地开敞着,容得她站得更近。 鼻翼间钻入她身上淡淡的?橙花玫瑰的?清甜香,绕着他的?思绪,是怎么都化不?开的?柔。 是他熟悉的?香味。 他是真?想她了。 归要却没功夫花前月下调风弄月,忍不?住开始在他耳畔说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别难受,还说孟聿峥,你要是真?被踢出国家队了该怎么办? 孟聿峥听了最后?那话,嗤笑一声,特肯定地甩出句:“条条大路通罗马,少了这条路,爷照样能成事儿。” 以他今时的?能力,若不?是孟南君,又何愁没有出路?可?即使有了孟南君,又何妨碍他? 他就是这样,仿佛天塌下来?也能轻风云淡地替自己铺好下一条路,凡事胜券在握,往事不?追究,来?日不?诉愁。 可?这话却换来?归要对他的?一阵撕掐。 胳膊上的?痛感钻心地疼,孟聿峥哼出声,哎哟一声叫唤,笑得特无奈。 下一秒,却看进了她异常肃然的?眼睛。 就像是被动了原则一般事态严重,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孟聿峥,人只有在奔赴自己理?想的?路上最耀眼,哪怕披荆斩棘遍体?鳞伤也依然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唯一能被原谅的?苦难。” “你不?要这样,你得往前走,你经历的?每一次机会都是命运抛给你的?橄榄枝。” “走出自己的?大路,你才算是真?的?成了事儿。” 她说着那些?他早已经想过的?道理?。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站在他面前,恍若沐着一道耀眼的?光芒。 又如何不?折服于她? 这个浑身透着柔韧与力量的?姑娘,是最懂他的?人。 孟聿峥看着,有那么一刻,忽然有个想法疯狂地冒出头来?,宛如春日里的?原上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归要。 他认定她了。 第43章 孟聿峥将那些心绪统统掩盖。 手松了?一下,绕到她的腰间轻掐,作祟地闹着她的痒穴。 归要笑着叫他别闹,拍开他的手。 瞪了?他一眼,又托着他的脸去查看他脸颊上的淤青,伤势不痛不痒,不仔细看压根察觉不出。 白担心了?。 王八蛋。 宁果果取了?报告单后转回来看诊,两人?进去三分钟没到就出来了?。 一出来孟聿峥就开始赖着她,假惺惺的,非得说自己?伤着手了?,腿也?疼,就得她扶着倚着才行。 心机男人?最好命。 这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耍赖,归要也?不点破,就这么让他搂着缠着。 宁果果却听得发蒙,心想腿就算了?,峥哥你手那是抽人?抽疼的吧? 他分明记得当时孟聿峥那一巴掌下去后可是疼得直甩手,说这孙子?脸怎么这么硬? 那会儿根本不在意疼不疼,可现在怎么还有延迟? 那厢孟聿峥还没脸没皮地在那儿卿卿我我,宁果果这厢实在没眼看,拿着那堆报告便?出了?医院打?车先溜了?。 孟聿峥单纯爱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 先是强作?镇定地偷瞄周围,确定没人?看过来后,再又咬牙切齿地低嗔他:“孟聿峥,你演得也?太拙劣了?。” “是么?”他干脆也?不费那个劲儿装腔作?势了?,从后面将人?紧紧抱住,接而才悠悠道:“那我什么时候演得最好?” 她毫不留情:“都挺差的。” 本就是故意演给她看,根本不在意她信还是不信。 可许多事情是演不出来的,只?有大脑潜意识的行为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比如彼此相拥而眠他深睡时下意识再次搂紧她的手臂,比如睡意正浓时他依然愿意俯身而下的额间亲吻。 再比如二人?缠绵悱恻时,到了?彼此最深最烈的时刻,他情不自禁的死死抵压与嘬吻,那时候他眼里折射而出的慵懒性感,以及望向她的带着妄图毁灭的情意。 ——都是最真实的反应。 只?是这种事儿她不可能告诉他,任凭他如何往下追问,她都红着耳朵半天?没应。 大庭广众的这么闹实在不像话,他没脸没皮,可姑娘到底是脸皮薄的。 归要推了?推他,不让他这么放肆无拘。 这时,一道迟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突兀地插进来:“要要?” 熟悉的音色,叫归要脊背一僵。 回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不是归远山是谁? 归远山看见她与孟聿峥抱在一起,也?愣了?一下,可到底是经?历得多,讶然情绪一闪即逝,很快恢复平静。 孟聿峥他不可能不认识,而孟聿峥也?不是对归远山完全没有印象。 归远山走过来的时候,归要下意识挣脱开了?孟聿峥的手。孟聿峥微顿,还以为是姑娘被管束太严,畏惧恋情被父亲发现。 归要嗫嗫地:“爸……” 归远山目光却向孟聿峥打?量而去。 孟聿峥性子?张狂,可却是个懂分寸知礼仪的,往年过节回祖祭祀时,长辈回回都喜好他这张甜嘴,他待长辈这块,实在是没得话说。 归远山那探知的表情着实也?明显,孟聿峥主动向归远山伸手过去问好:“叔叔好,我是归要的男朋友,叫孟聿峥。” “我知道我知道,”归远山笑起来,同他交握而过,“孟聿峥嘛,就是那个环……” “爸。” 归要不着痕迹地出声打?断道:“您怎么来医院了??哪儿不舒服么?” 归远山抽了?个身回她,提了?提手里那袋东西:“我这不是听说你来这儿实践么?我就想着顺道来看看你,给你买的最爱吃的水果,没想到碰到你们俩,哦对,来来来,小孟吃水果……” 话题又这么不经?意地回到孟聿峥身上。 归远山怎么说也?是经?商多年的人?,能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从望城发展到京城,除了?背后有唐珂的助力,其本身城府不浅,看人?的眼光亦是又狠又准。 不管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搅合在一起,至少他能瞧出孟聿峥对归要的喜爱,也?瞧出他这个女儿此刻对他这个父亲的犹豫。 于是归远山退而求其次,问他们是不是要回学校,他顺便?送他们俩一程。 这理由不好拒绝。 归要没有推辞。 距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学校现在没什么人?,只?是孟聿峥的落脚处在柏熙府。 归要本意是想打?听学校处分的事情,可归远山既然在这里,她便?也?不好开口,默默地咽了?下去。 前座两人?聊得倒是欢。 归远山是个健谈的,孟聿峥又是个会来事儿捧场的,两人?这一来一回地聊天?搭话,热火朝天?的,弄得归要有种自己?才是那个外?人?的错觉。 插不进话,她只?能听着。 归远山估摸是想探孟聿峥关于环晟的话,孟聿峥从小交际场里过来的,不吃那套,笑着笑着,就给那些话推了?回去。 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下车的时候归远山还和和气气的,等到孟聿峥作?别下了?车,归要坐上副驾驶后,归远山憋着的那点儿不悦总算是有处释放,全显现了?出来。 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开车的手也?略有些不稳:“要要,你这老?截爸爸的话是怎么个意思?” 归要能猜到归远山这番指责,只?说:“他不管他们家?里的事,您别找他打?听。” 到时候要是沾上了?这些事儿,他怎么都是脱不干净的。 上次拜访孟老?爷子?的时候她便?有感觉。 孟聿峥如今做的事情,一定与孟南君所企盼的产生了?对冲,而孟聿峥只?能选其一,而不能周全。 她也?能看出,孟聿峥心里是念着信息学的。 他在狂热地爱着这件事情。 所以,孟南君那边要如何她管不着,可她不能让自己?这头成了?孟聿峥的阻碍。 归远山不会明白这些,哪怕她同他解释了?,他也?不会理解明白的。 他这人?其实挺复杂,有善心有良知,当年在她寄居二姨家?最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解救她,替她讨公道,带她回家?。 这事儿直到现在她都感念他,那句“要要,跟爸走”她真的一直记到现在。 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唯恐给他的新家?添什么麻烦与疙瘩,能过便?过,不能过忍忍也?就过了?。 可人?性总是复杂,从本质上来说,归远山就是个自私利己?主义。 否则顾晓敏当年也?不会因为被汲取了?所有价值后遭到嫌弃抛弃,而耿耿于怀郁郁而终。 那时候归远山是不清楚顾晓敏的委屈和坚韧吗? 并不是。 只?是对他来说,比起多费点心思去照顾自己?妻子?的情绪,也?许将这点时间放在谈拢一份合作?会更有价值。 同理。 他自然能看出归要和孟聿峥之间的感情,只?是比起这个,他的事业、金钱更重要。 归远山开着车,果然还是忍耐不住了?。 “你不知道,爸爸的工厂想做大,现在资金流转困难,我要是能拿下孟氏的订单,这一切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了?,而且我……” “一定是孟氏的订单吗?”归要转头,看着他,“市场的蛋糕那么大,就偏偏得是孟氏吗?!到底是您想做大,还是想架着您女儿的笑脸走捷径?您说您工厂扩大资金周转困难,可您为我想过吗?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呢?我又该如何自处?继续赖着赔笑脸,还是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她说:“您不是没看出我喜欢他。” 牺牲他人?成全自己?,永远这样,从来没变过。 归远山不说话了?。 许是心虚,车内良久没有动静。 “孟聿峥的念头您也?别打?了?,”她靠回副座里,道,“不要找他,就当他不是孟氏的人?,您也?不知道他同孟氏的关系。” 她晦涩道:“您就当是,为我想一次。” 归远山在听见她这话后愣住,似乎还想说什么,归要不愿听,抗拒地闭上了?眼。 于是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那次争吵后归要许久没同归远山联系。 快开学的时候她才从归祺那里打?听到他是去了?东南亚那边开拓市场,唐珂陪着他,两个人?估计大半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她听后默了?一下,说知道了?,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 归祺嘿嘿一笑:“我好着呢,倒是你,啥时候给你男朋友带回家?看看呗。” 归要支吾了?下:“有空就带回来……还早呢。” 归祺话多,她怕他追问,没说几句便?匆匆断了?线。 孟聿峥那事儿学校没让闹太大,是以开学前两天?的时候,处分通知给了?下来。 四个人?写八千字检讨,并绕着学校操场跑够八公里,主任们亲自监理。 同时对外?发布外?交辞令:我们学生已经?亲自处罚过了?,这种事儿,以后就都别犯了?。 一语双关,警醒队员,也?告诫那边的:我们是冲动,但你们那队员也?不是什么好鸟,管好自己?的学生。 那边也?不好再多言,到底是读书人?,各自面子?有了?,这事儿也?就过了?。 而归要听说这事儿时,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算了?算。 八公里。 二十圈。 跑完估计人?都废了?。 那天?日?头可盛,归要带着一顶鸭舌帽,去了?操场探看孟聿峥。 去的时候已经?跑上了?,几个男孩子?顶着烈日?,跑得浑身是汗,圈外?站着七八个领导,看着他们跑了?两圈后,最大头的几个领导开始战略性地借口事务繁忙,陆陆续续地就走了?人?,最后将这事儿全权交给了?体育教授老?高,以及几个纪委学生处的人?。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越来越热了?,等到归要数到第六圈的时候,学生处那位老?师手放在额前遮挡太阳,眺着远方,问了?句:“跑几圈了??” 几个人?没人?回答,面面相觑之间,这事儿便?交给了?最小的归要。 归要面不改色:“15圈了?,老?师。” 众人?恍然大悟,回头继续监察。 又过了?会儿。 今儿实在太晒了?,塑胶跑道像一块铁板直烧人?脚心,眼看那几个孩子?央巴巴的,都快撑不住了?。 这时候纪委的也?忍不住发话了?:“唉?刚一下给忘了?,这到多少了??” 归要察言观色一流,接得非常自然:“19圈,这圈跑完了?就正好20。” 话落,老?高并着几个老?师都向她递来欣赏的目光。 “那就行了?,我们也?撤了?。” “回去报告校长,处罚完成了?。” 老?高也?点点头,收了?记录板:“走走走,咱吃冰棍去。” “好啊,这次轮到老?高请客了?。” “嘿!” 一行人?说着浩浩荡荡地就走远了?。 老?高走之前给她使了?个眼色,归要会意,跑到旁边小卖部买了?半件常温矿泉水,拦在了?跑道中心。 孟聿峥早特么快歇菜了?。 头晕目眩的视野里,恍惚看见一仙女儿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带着顶帽子?,白短T,黑热裤,两条腿跟大马路似的,又白又直。 他放慢了?速度,喘着气,浑身轻飘飘的,总算看清了?那仙女儿。 他笑出声来。 这挺好,跑这么长时间,居然还特么中暑出幻觉了?。 这么累,抱着亲一口总行吧? 他徐徐走近,听见那仙女儿好听的声音,对他说,说跑完啦,别跑了?孟聿峥。 得,真是幻觉。 这才多少圈啊? 他走过去,捧着她的脑袋就吻了?上去。 像是解馋似的,啃得特别用?力。 这会儿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捧着她的手、贴过来的唇,还有靠近的身子?,如同一颗炽热的火球贴了?过来,呼吸又急又粗,烘得归要脸蹭一下就红了?。 孟聿峥亲下去后才发现不对劲儿。 妈的,这是真媳妇儿! 与此同时,后面陆续跟上来的另外?一名队员谈川华正好撞破现场,瞪大了?眼,直接崩溃地嘶吼出来—— “孟聿峥你有病啊!” “都他妈累成傻逼了?还不忘亲你媳妇儿,你他妈谈个恋爱这么恶心的是吗?!” “草!” 第44章 今儿这天是真热。 谈川华这心也是真凉。 操场没什么遮挡的,林荫处也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孟聿峥气息未定,心脏也仍在剧烈蹦跳。 他全身汗涔涔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这会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几道结实的肌肉曲线。 在发觉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眉头一挑,再次扣住她后颈,微微沉下身,勾起几分痞气的笑。 “这不我媳妇儿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归要颊上一层薄粉,颈后那点儿碎发也被?热得湿了些许,她仰头直视他,看见他额间?流下的汗水蜿蜒凝至下颚,在烈日?下晶莹成一点。 有点性感。 她收回眼,温吞道:“来通知你?们,跑够二十圈了,不用?再跑了。” 孟聿峥闻言轻怔,扭头瞧了一眼主席台上面?那处,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 人堆里的人精,怎么可能这点利害都猜不透,他笑起来,笑得耸肩轻颤,身上这会儿没力气,却还是抓着她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还得是我媳妇儿心疼我。 接着往后踉跄几步,瘫坐在旁边的草皮地上,挥手,拦住后面?那俩还在跑圈的二傻子,喊了声:“别跑了,请你?们吃冰棍去?。” 吃什么冰棍。 归要轻踢他一脚,将常温矿泉水递给他。 几个人喘着粗气跑过来,歪三倒四地趴在地上,也不在乎烫不烫人了,开了矿泉水盖子没喝几口,直接往头上淋。 宁果果在内的这几个人全是电脑面?前坐惯了的,脑子灵活,但没什么锻炼的机会,以前高?中的时候还会跑个操动一动,上了大学直接废了。 今天这惩罚算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归要也陪他们在太阳底下晒着,背着阳光蹲下身,取了帽子替他轻轻扇着风。 就这么歇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累的。 宁果果身上痛快了,摸摸爬爬地滚到孟聿峥跟前:“峥哥,那咱们那八千字检讨……” 孟聿峥最烦写检讨,自打出生以来就没写过那玩意儿,哪怕是以前高?中最犯浑的时候,教导主任亲口指示让他写,他也从来都是叫那帮人代笔。 在他的世界观里,检讨这种?东西,费时费力,还没个屁用?,总不能真的望人写完这东西以后从此便改邪归正。 孟聿峥随口敷衍道:“瞎写写算了。” 随即转头,看见蹲在自己面?前半晌没发话的姑娘,手里摇着帽沿,脸蛋被?热闷得有些红。 安静乖巧地在他旁边不知待了多久。 他伸手蹭了蹭那张小脸,提了个神,果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碎后,拉着归要的手就往操场外走。 谈川华回过劲儿,瞧着这俩一前一后的:“走了?” 孟聿峥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头也不回地朝他挥了个手,那模样明显是要准备走人了。 谈川华见状,语不惊人死不休:“亲热去?啊?” 归要在前方惊出一个趔趄。 能和孟聿峥玩到一处的朋友,没一个正经的—— 回去?的车是她开的。 孟聿峥腿脚正发虚,若是开车,怕不好控制。 进了屋后,孟聿峥嫌自己一身臭汗,踢了鞋就往浴室走。 屋内有些闷热,归要开了空调,冷风徐徐地吹出风口,没多久屋内温度便降了下来。 这段时间?孟聿峥不在国内,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住这儿,她不爱在书房学习,那些笔记资料全被?她挪到客厅。 茶几上零零散散了一堆书,其间?夹杂着乱七八糟的A4纸,地毯上也到处都是,她弯腰逐一捡起,又整理好资料,将茶几慢慢收拾规整。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她拿起,是宁果果发来的消息。 【嫂子嫂子!我突然想起来,峥哥比赛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个代号,神秘兮兮的谁也不肯说,我们全队到现在也没猜着原因?,嫂子你?肯定知道的!】 归要狐疑:【什么代号?】 【Phantom】 归要愣住。 Phantom。 幻影。 这不就是……两人那什么之前……她随口跑火车开的玩笑么? 他竟然连这都记得。 总不能是拿这个来纪念那什么吧…… 孟聿峥什么时候玩这么纯情了? 归要窘促,觉得这个原因?太过荒谬,没好意思?再回宁果果。宁果果又连着追问了好几句过来,归要装死,通通没理。 而这时头顶上方忽然伸出一只手,夺过她的手机。 手上一空,归要倏地回神,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身后,她竟没有半点察觉。 一阵沐浴露的清香猝然向她包裹而来,而他的缠绵也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急更快。 孟聿峥将她的手机扔在一边,低头去?亲咬她的耳朵:“有没有想我?” 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抱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他再度落下来的声音莫名变得嘶哑:“走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嗯?” 归要被?弄得痒,往里躲了躲,却怎么都是被?困在他的怀里,她扑哧轻笑出来,细细密密的吻却不依不饶地落到她的肩与颈。 她应付地说想。 他低低地笑:“哪里想?” “……” “这里?”他说,“还是这里?” 体温升上来仿佛是骤然之间?的事?情。 他不满足这样的调弄,干脆将她一把托起,二人陷阱柔软宽大的沙发里。 猜到他的意图,她迟滞地拦住他的侵略,道:“我还没洗澡呢。” 这个时候孟聿峥哪管得了这个,捉住她拦截自己的手,往头顶一控,开始解她的裤扣,轻浮笑道:“待会儿我帮你?洗。” 他刚刚洗完澡,身上那一件柔软的T恤是从衣柜里随手挑的件穿上的。 在身上待了没到三分钟,顷刻间?又给脱下了。 他要得急,也来得猛。 彼此迅速泛滥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坐在地毯上,后背抵着沙发,身前便是半跪着的他。 刚跑完步的身体,肌肉尚且紧绷发硬,尤其是稍稍一用?力,便如同铁块似的硬挺。 她紧紧攀住他,指尖在肌肤划过一道道红痕的时候,忽然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报圈数时不该多报那几圈。 就该让他多跑几圈。 省得现在还有精力功夫折腾人。 她咬着下唇,同他额头相抵时,湿漉迷茫的眼睛宛如一汪上好的春水,可怜,也蛊人。 他看得心里直犯痒。 之前为了比赛长期神经紧张专注,而此刻终于得以放松,于是他彻底释放。 沙发、地毯、茶几,甚至是紧闭着的那扇阳台门,隔着不透光的窗帘,光嫩单薄的脊背被?狠狠抵在那上面?。 盛夏的宁静午后室外几乎没什么人走动,烈日?晒得窗前那几株绿植都焉儿巴地耷拉下去?。 浴室里的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她坐在盥洗池边,搂着他的脖子求饶,不肯让他调换方向。 他好言好语地哄骗她,她却倔着性子,连说三声不要。 不要…… 不要。 不要! 娇媚的染了欲的音,一次比一次招人疼,而最后那一声叫出来,是她没拗过他,促急的哭腔,像只被?惹急不服的猫咪。 两人裹挟着进浴室前,外面?日?头正盛,再被?抱出来时,外面?已经初见夕霞。 她累得不成样子。 睡之前还骂着孟聿峥混蛋。 然而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样的话已经骂了不止一次。 孟聿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指腹轻划过她正红润的唇,身体还有余热未退,人却已经熟睡了过去?。 他哂笑。 他家姑娘睡觉比他香。 好事?儿。 就这么无?忧无?虑睡一辈子,那才叫好。 第45章 春去秋来?。 一场去暑的暴雨过?后,京城终于迎来最舒适的换季阶段。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更加繁忙,她每天忙着应付各种?课业,惆怅明日专业课老师要求设计的心理调查问卷表。 那感觉,就好像是正式跨入咨询的门槛,所有陌生的专业知识与信息扑面而来?,强制塞进大脑里,连给人适应的期限都没有。 冉冉成天犯愁自己会被挂科,最忙的那一个月,跟着她进出自习室的次数,竟比进出迪厅酒吧的次数更多。 勤奋到如?此程度,她偶尔上课时也会分神剖析,冉冉这么倦怠心理学?,当初报名这门专业的时候,又有多?少原因是冲着周誉? 可想着想着,又觉得白费功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傻。 相比起她,孟聿峥的课程就松闲许多?。 他情况特殊,申请了?部分课程免修,不打比赛后,空余出许多?时间扎在工作?室里。 某天上课的时候冉冉无聊,凑过?来?同她唠嗑,还说起孟聿峥在大一新生?那堆姑娘里人气特别高的事?情。 说是孟聿峥那次在实验室通宵后,出门跟宿舍几个人去食堂吃饭,当时卫衣懒懒散散地挎在肩上,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惺忪不醒地站在那儿排队。 张铭阳看不下去,干脆让他找个地方坐下等着,孟聿峥没意见,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头靠着墙,困到不行,抱着手?臂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照片估计就是那时候拍的。 他困乏的时候最没形象,那天灰色卫衣斜了?一角,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那条精致的美人骨,头发也有点乱,横七竖八地耷拉在额前,这么个落魄潦倒的样儿,得亏是那张脸加了?分,某个角度看过?去,有那么点儿凌乱美少年的感觉。 这张照片一发到学?校贴吧,瞬间沸腾了?。 撕漫男。 那群大一的姑娘是这么形容他的。 只是那寻人帖子很快就被一条评论顶破了?。 不知名网友:【这是大三信息部孟聿峥啊,人有女朋友了?你们不知道啊?】 除了?大一新进来?的,现?在但凡了?解点内况的,提起孟聿峥便能直接联想到归要。 谁不知道孟聿峥那个张狂之徒如?今心里眼里全是那个叫归要的姑娘啊? 身边的时不时逢人问上一句,哎,最近怎么没见着峥哥?哪儿去了?? 回答永远都是:还能哪儿去啊,陪着他家那位呢,俩感情好得,如?胶似漆的。 这名分也算是孟聿峥自己一点一点陪出来?的。 就连冉冉说起他们都开始风骚地笑,说老觉得他们俩这状态忒平稳了?。 那感觉就像一对感情持久不减的老夫老妻,热情依然,且稳定得能看见尽头。 归要听见这评价的时候,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道:“但其实,我?与他在一起不过?半年左右。” 这么短暂,却?让人觉得过?了?很久。 有时候去琢磨这件事?儿,觉得其实挺荒诞。 想来?想去也觉得这样的错觉,是出自于两个人都在认真对待这段感情。 就像孟聿峥计划的那样,他想一毕业就同她结婚。 哪怕对于当前的他们来?说这是一件十分遥远且难料的事?情。 但至少,他们俩的名字已经彻底挂上了?钩。 所以贴吧那条评论之后,有人甩出几张归要同孟聿峥一起下了?课吃饭的照片,照片里两人相对而坐,孟聿峥一反常态,翘着二郎腿,撑着一颗脑袋,对着自家女朋友笑得那叫一个温柔灿烂,压根没一点待其他女生?时那副不上心的冷淡模样。 那图片视觉冲击力太?强,有的姑娘看见人家有主了?感情也挺好,惋惜一番后,果断放弃了?,但不排除总有几个勇敢追爱的。 归要听说过?很多?,可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捅到她跟前来?的,想必是孟聿峥那边顺手?就不留痕迹地斩草除根了?。 事?实上孟聿峥也的确没那么多?心思盘旋在这些额外关系里。 他工作?室那边出现?了?转机。 那段时间她很少能见到孟聿峥,有的时候发消息,也是老长时间才回一两句,她觉得奇怪,找了?张铭阳打听才知道,他是自己跑去谈下了?个服装大企的数据系统。 虽不是国安的单子,但那一笔订单下来?,公司也算是正式起了?步。 创业初期总是艰难,更何况还有人时不时使绊子。 孟氏集团商业版图巨大,掌握许多?重要的经济与外贸进出口,光这一点便能掐去许多?能合作?的大厂大企。不愿得罪孟氏的,自然对孟聿峥敬而远之,都是无须打招呼,心照不宣的规矩。 孟聿峥这些年同孟南君斗智斗勇,早习惯了?,可归要看着,总觉得憋屈。 大概是被孟爷爷呵斥过?,孟南君这次没拦死孟聿峥的路,可这一次放了?水,下一次呢?孟爷爷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孟南君这一步,无异于打蛇打七寸,看似退让,实则警示,他孟聿峥走不出孟南君的手?掌心。 这一招走得微妙精绝。 她心疼他,半夜在床上想着这事?儿,翻来?覆去到半夜。身旁的人迟迟不回来?,她便穿好衣服,开了?车去办公室找他。 凌晨的办公室早已经没了?人,黑漆漆的一片,就他那块的电脑屏幕亮着。 归要没在电脑前找到他,却?闻到了?空气里浓重的烟味。 她寻了?一圈,最后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他。 周遭黑寂,唯有那扇窗前透着墨色,他就倚在窗边,就着手?里那根燃了?过?半的烟蒂,猛吸一口,然后仰着头,吐出一圈烟雾。 眼眸润入无声的黑夜里,翻滚着无底的深深的折磨与挣扎,如?同一头陷入困局的猛兽。 烟雾散尽,他却?凝着黑夜某处迟迟未动。 心事?重重。 她站在不远处,看得发怔。 那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在他身上寻到了?名为?孤寂与彷徨的东西。 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张狂恣意,万事?胸有成算高高在上,始终有一把打不碎的少年傲骨。 可谁又会在乎呢? 人前风光意气的孟大公子,人后吃的苦受的罪,不比任何人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万里长征,而他也曾努力迈过?茫茫黑夜,去触碰自己的滚烫山河。 “孟聿峥。”她轻唤道,声音回荡在寥寥黑夜里,透着几分轻灵。 孟聿峥指尖微顿,循声看来?。 见到她,眸底情绪烟消云散,淡淡地笑了?一下,向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归要触到他温暖掌心才安了?神,偎在他怀里环住他,抬起头,见他脸色稍有复苏,却?依然微霁,她开口问道:“怎么拿到订单了?也不开心?” 他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抬手?吸了?最后一口烟,转手?就给灭了?。 她始终瞧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来?。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覆住了?她的眼睛。 接着他才回了?她刚刚的问题,清淡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觉得窝囊。” 受制于人,举步维艰。 是真的窝囊。 她抱紧了?他。 他不愿被她剖析,她也干脆不再看他,低头收回眼,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依偎了?很久,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很久,直到一阵凉风从?窗外刮来?,黑暗里,她感觉他动了?一下,而后听他状似无常地问道:“要要,不然,我?就放弃了?。” 口气无足轻重到仿佛只是在说今夜月色很好。 可这话却?叫她的心狠狠一坠。 她骤然松开他。 心情那一瞬便变得极其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直愣愣地盯着他,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孟聿峥受不了?她这样审判又失望的眼神,连忙把人拉回怀里:“我?说笑的,看你紧张的。” 归要半信半疑,重新被拥住后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松懈。 “你别吓我?,”她轻怨他,“你如?今再坚定不会后悔都没用,走十步看百步,你得保证你如?今的选择,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是三十年后都不后悔才行……不要把放弃说得那么轻松。” 头顶上方的他若有若无地嗯了?声,听声音像是在笑。 片刻后,他又忽然叫她的名字:“要要。” “嗯?”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她心尖都颤抖起来?,他今夜多?思,情绪多?变,心境弯弯绕绕的,竟然说出这句话来?。 她凝神,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说。 归要微怔。 孟聿峥慢慢收紧了?手?臂,吻着她的额头、头顶,眷恋叹息,轻声喃喃:“傻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伴着清风散在夜里,也绕进了?她的心里。 仿佛装着悠远而轻柔的心事?,悄悄织了?一张网,将她细细密密地缠住,不肯放开。 那天过?后孟聿峥一如?既往地忙碌,她会抽空往工作?室去过?几次,都没见到人,办公室里那几个都认得她,只说是孟聿峥跑外边拉业务去了?。 好几回都是这样,白天见不着人,晚上很晚才回来?,抱她抱得很紧,勒得人喘不过?气,睡不了?觉,只能迷迷糊糊地叫他,说难受。 孟聿峥精神好的时候会半撑着身子,笑得浪里浪气,问她哪儿难受? 好好一句关心人的话,他非得说成另外一层意思。 他就这德行,归要习惯以后也不搭理他,轻哼他一声,裹着被子便睡了?过?去。 归远山中途回了?一趟国内。 回来?那天叫她回家吃了?个饭。 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那天之后,归远山也的确放弃了?孟氏的念头。 归要不记气,回了?一趟家。 归远山黑了?一点,人也瘦了?一圈,只是精神头特别好,在厨房里热闹地张罗着她与归祺最爱的菜色。 她眼神询问归祺这怎么回事?,归祺悄悄告诉他,咱爸找到合作?方了?,工厂资金链有救了?。 难怪又是回国,又是聚餐。 归要点点头,这是好事?儿。 她记得那天京城天气挺好的。 惠风和畅,是秋日转寒之前难得的一次艳阳天。 而远在望城的外公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进来?的。 她走到阳台,身后是归远山和唐珂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而那边电话刚一接起,便传来?外公悲恸的哭声。 两者风格差别迥异,有种?世界被狠狠割裂开来?的残忍幻觉。 外公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要,你哥……出事?儿了?。” 归要心猛地一沉,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下意识道:“您别激动,慢慢说。” 外公却?像是再也忍不了?了?,颤抖着声音,将那个隐瞒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对她倾吐而出—— “你哥哥他……进局子了?。” 第46章 望城属于南方。 南方这个?时候最凉爽,归要小时候上?学?,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天气。 穿着不薄不厚,休闲外套正?好?能搭着一条裙子,早上?出门的时候神清气爽,还能闻到空气里翻动的草木清香。 陈南枫曾经也说过,这种天儿要是能约上几个好朋友一起爬山,去山上?吹点风是最合适,年轻人嘛,就得搞点户外活动。 她出了机场,直接打车到看守所。 脑海里沉沉浮浮着那些往事,也恍着外公说的那些不真实的话。 那些腌臜事,是外公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原来在陈南枫出事儿的两个?月前就已经提出同姚陶分居。 两个?人年纪没到没结婚,只能分居,而原因陈南枫自己嫌丢人,一直不肯说。 还是后?来外公急了,逼着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发现姚陶不对劲的那天晚上?,他照例在所里值班,队长?收到举报,说是管辖区域发现了男女集体犯罪的窝点。 其实就是扫/黄。 巧的是那天队长?叫上?了十来个?人,出警前,也顺便捎上?了他。 队长?喜欢他,觉得这小伙子机灵能干,做事儿也稳,放在身边当个?助力也安心,在这之前还鼓励他好?好?升个?学?历,就报法学?,或者重新参加高考去考个?警院,到时候有名额了就把他收编,好?好?培养。 所以出警的时候,陈南枫正?忙里偷闲看书?学?习,遇到不懂的,正?准备问问他那高材生妹妹,谁知道就被?拎了出去。 那块区域出了名的乱,缉/毒的兄弟们每年年末指标吃紧了就往那儿蹲点,十有八次都能钓出两条鱼。 队长?说这次规模不大,忙完就收队,大伙儿正?好?吃个?夜宵去,甚至拍了拍旁边的他,开玩笑说,就让小枫请客! 他失笑,说钱都给媳妇儿了,哪儿还请得了客,队长?你别闹。 队长?啧笑,说了句什么,他中途走了个?神,没听清。 警车悄无声息地开到楼下。 一支队伍分批次蹲在门口,就等着队长?一声令下。 陈南枫初生牛犊,这种事儿向来冲在前面,那天也是。 等到队长?挥手施下号令,所有人全都果断地一脚踹开门,冲着里面大吼了一声:“警察!都给我下床!蹲在墙角手抱头!” 陈南枫站在门口吼完以后?,明?显感觉到里面那两个?东西惊了一下。 屋里面漆黑一片,手电筒晃进去,正?好?闪过床上?那对激情对垒的男女。 不明?的视野里忽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陈南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啪! 灯猝然亮起。 陈南枫终于看清了床上?那个?女人的样子。 前一秒还四仰八叉脸色红润地承/欢尖叫,这一秒却狼狈不堪地爬到一边,慌慌张张地裹上?被?子捂住了脸。 陈南枫彻底怔在了原地。 世界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分崩离析,坍塌、崩溃、瓦解。 身后?两个?兄弟冲了上?去,将那对男女摁住,大声呵斥着,逼他们俩穿好?衣服,然后?被?迅速戴上?了手铐。 这一幕太?过冲击,陈南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墙角蹲着的那个?衣衫凌乱的女人,脚底慢慢升腾起恶寒,那刺痛的感觉直直蔓延进心底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拼命忍住那些嘶吼与咆哮。 惊天骇浪一般翻滚着的情绪,在那一刻被?他生生地压制下来,就连身子都强忍到开始剧烈颤抖。 心中憋着一口即将炸裂而出的怒火,他特别想冲上?去将那个?男人狠狠一脚踹翻在地,然后?指着姚陶大吼:老?子对你这么好?!你他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女儿茜茜吗?!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可是他没有。 就连那样耻辱的时刻,他都还在想,幸好?姚陶与他生分,幸好?队里就队长?一个?人见过她。 幸好?没人认识她,唾弃她。 队长?瞧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后?,果然神色大变。 “小枫,你去车里等咱们。” 队长?赶紧过来,将他护着往外走。 陈南枫迟钝抬头,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他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回了警局后?,他坐在审讯室外面,想抽烟,却手抖到连那根烟都拿不稳。 队长?隔了很久才?走出来,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说他们俩不是,只是正?好?在窝点附近。 听到这话他竟然彻底松了一口气。 想的全是,还好?对茜茜今后?的影响不算大。 队长?在旁边顿了顿,终究觉得那句话残忍,没能说出口。 姚陶与他不构成夫妻关系,所以这次的事儿,即便记录在案,对于陈南枫而言也无济于事。 连起诉出气的资格都没有。 陈南枫也明?白,不再说话。 垂着头,两手搭在膝盖,身子半倾,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 只是抽着抽着,几颗豆大的眼泪忽然就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夜静,仿佛能听见眼泪砸在地上?的破碎声音。 他伏着身子,肩头猛烈地颤起来。 那根烟静静徐徐地燃烧,悬在半空随着抽泣而轻轻晃动。 他想起决定同姚陶结婚的那一年,所有人都惋惜他那么好?的成绩,都在劝他不要退学?,不要生孩子,那姑娘是个?没人管的野性子,今后?那孩子束缚住的只能是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姑娘。 可内心纯善的少年,当时还看不透世事无常,不懂如?何才?能万全,只觉得这样做太?过无情无耻,更何况他心里也放不下姚陶,于是一狠心,在某天晚上?悄悄出了门,翻上?姚陶的窗子,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不然咱俩把这孩子生下来吧,咱们结婚。 那时候孤单害怕的姚陶太?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边意外他的猝然到来,一边站在窗前一个?劲儿地哭,哭得说不出话,只不住地点头。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是爱吗? 也许吧。 但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至少他已经没有办法将如?今的姚陶,同那时站在窗前为一个?承诺而哭得死去活来的姑娘重合。 不一样了。 也许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他拥有过不顾一切的勇气,但可惜后?来又将它们磨灭在俗气至极的柴米油盐与家庭纷争里。 他们没有领证,年纪太?小扯不了,可这些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拿她当自己的妻子,孩子他妈。 他今年,二?十一岁。 可瞧瞧,经历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夹着烟的那只手,带着懊恼后?悔的力道脆弱地摩挲着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无助而迷惘。 最后?他像是终于在挣扎中下定决心,直接抬手,狠狠地抹干眼泪。 这生活是真他妈的操蛋! 离婚!—— 外公将那些瞒了她许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她。 她不在望城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在陈南枫决定和姚陶分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茜茜会被?抢走的准备。 姚陶算不上?很好?的妻子,却与所有母亲一样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提出分手可以,但她得带着孩子走。 陈南枫的母亲顾臻就是个?疯子,重男轻女,一身臭毛病,姚陶不可能留着茜茜在他们陈家受尽欺负。 可陈南枫也舍不得茜茜。 茜茜乖,也聪明?,这么小就懂得如?何宽慰人心,常常在他一个?人抽着烟想姚陶的时候,跑过来叫他爸爸,说我们乖乖的,妈妈待会儿就回来了。 姚陶从小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过,是个?极具渴望安定与亲情的女生,她不能放弃茜茜这份依恋,就如?同她无法抗拒被?他人爱的滋味。 那次陈南枫抽了一夜的烟,问了自己一夜,你愿意吗?而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问出了答案,颤着手给姚陶发了消息,答应了她。 而这些事情最后?从外公的嘴里叙述而出,隐去许多?细节,譬如?陈家如?何鸡飞狗跳,譬如?陈南枫是如?何逼着自己放下姚陶,又是如?何艰难地做出抉择。 归要坐在看守所的时候都还想着外公那些话。 “茜茜走的那天一直哭,说要你哥哥,不想跟着妈妈。你哥心疼啊,就抱着茜茜不肯撒手。后?来你哥就忽然看见了那个?男人,就是那天……你哥抓奸看见的那个?在姚陶床上?的男人……你哥哪里能受得了,一看见那个?男人,登时便控制不住了,说什么都要抱着茜茜走,你嫂子不依,那个?男人就上?来帮忙,你哥一着急,直接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那个?男的脑袋着地,当场就不省人事,是后?来有人觉得血流得有点不对劲,翻开了他,才?知道原来脑袋是生生磕在了一根钢筋上?,那段时间那边正?在重修,许多?钢筋还没埋好?,那男的脑袋就被?刺穿了,脑浆都溢出来了……” 陈南枫是去自首的。 当时周围人太?多?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 就算是跑得了又如?何呢?那个?男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躺在那里断了气,死之前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与不甘心。 茜茜当时也在旁边,被?尖叫的姚陶捂住了眼睛,在自己闺女面前杀了人,他若是真跑了,只怕余生也活不痛快。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沉重的磨砺声。 归要抬头,看见从里边走出一名年轻男生。 陈南枫个?子高,如?今走路的时候却微微曲着腰,寸头,下颚一圈青茬。 而他手上?的银色手铐,与身上?穿的黄色马甲才?是真真切切地刺得归要眼睛一疼。 饶是来之前做足了准备,这会儿却也忽然慌乱无措起来——本是努力想要挤起来的嘴角僵住,眼里笑意退却,错愕难以掩盖。 眼圈几乎是在陈南枫出现的那一刻便迅速泛红,她呆呆地,隔着一扇玻璃同他相望。 那是她的哥哥。 从小护着她,疼她的哥哥。 明?明?上?次约定过,这次见面是要去他家中做客,他烧几道拿手好?菜,两个?人好?好?聊会儿天。 可命运怎么就这么捉弄人呢? 陈南枫比她自然,坐在里面,见到她,笑了一下:“怎么?傻了?” 她说不出话,心里绞着疼。 泛滥模糊的视野里,只需轻轻一眨眼,眼泪便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她举着连线电话,蓄了气力,张张口想说话,却突然气儿一弱,再也忍不住,手攀着面前的桌,头抵在手背上?,无声悲啼起来。 听筒里是陈南枫带笑的安抚:“傻丫头,我也死不了,你哭什么?” 她的心里早已经委屈到极致,可怜兮兮地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就是觉得……好?像所有爱我的人,我都留不住他们。” 小时候的归远山、妈妈、外婆,如?今还有表哥。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淡化,痛苦回避的,这时候莫名都浮了出来。 她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突然被?通知去殡仪馆签字火化,整个?流程她都是懵的,是抱到了那个?骨灰盒子,盒子还有些余温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盒子里装的,是她的顾晓敏。 顾晓敏没了。 在她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的。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不断告别。 那些人来了又走,然后?再没回来过。 陈南枫瞧着她,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伪装起来的坦然与轻松也被?她的哭泣一点点卸下。 他喉结微动,也跟着她一并湿了眼眶。 “要要,”他叫她,等到她两眼朦胧地望过来时,才?又缓缓开口,却是无比严肃的口吻:“听哥哥的,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一件事,放弃自己的前程,知道吗?” 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不能重蹈我的覆辙。 她滞然地看着他,从这句话里听出无限悲怆与懊悔。 她点点头,说好?。 接而拭去脸上?的泪,鼻音很重地问他:“那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 陈南枫不语,那模样,是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 不止是她,连陈南枫自己也清楚,今天这道门关上?,他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往日之事,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探视时间到了。 这里规矩严,狱警走进来,将人带了进去。 她起身,瘦瘦小小的身体留恋不舍地抵在玻璃上?,想多?看他一眼。 陈南枫感应到,回头,冲她扯了个?笑,口型安慰她:没事儿,死不了。 而她就站在原地,看着陈南枫,直到铁门关上?,再也消失不见。 咔哒。 门被?锁上?。 将她与陈南枫割出两个?世界。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 这趟望城回得仓促,她没什么准备。次日回京的机票是早上?六点,她便在机场附近随意寻了个?宾馆住下。 一个?人呆坐在宾馆的床上?许久,老?旧宾馆环境不好?,设备也老?,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难闻气味。 她挂断了几个?二?姨打?来的电话后?,将手机扔到一边,躺进被?窝里。 望着天花板,大脑放空了很久,仿佛搁置了一张白纸,连转一下的趋势都没有。 手机依然在不断地响。 像顾臻其人,烦不胜烦。 她将之当成一道背景音,不问不理,只图对面打?累了,就放过了她。 这个?办法还是哥哥当年教她的,说这种冷处理,对待顾臻保管有用,你尽管去试。 “哥哥……”她轻轻念出,不知不觉,眼睛又渐渐湿了。 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了。 她眼里的光转瞬熄灭下来。 少顷,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满床寻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一直在响,并不难找。 这次顾臻的毅力倒是惊人。 只是她想获得更多?的信息,比如?过失杀人判几年,比如?出狱后?能从事什么工作是最好?。 她想知道这些,否则她真的可以任由电话就这么响到没电关机。 最后?她在被?子一角找到手机,拿出来,一翻开,那通电话正?好?被?对面掐断。 屏幕显示未接来电49个?。 通通指向一个?人——孟聿峥。 她愣住。 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突然离开京城,打?呼都不打?一声,只怕他这时已经满世界地疯找她。 他那性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她赶紧回拨过去,号码拨出前,他的电话再次打?过来。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接起。 接通后?,那边似乎已经打?得麻木,没想到这一通竟然有了回应,顿了一下:“要要?” 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那么一个?冲脾气的人,给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都没接,竟也没一点儿不悦不耐的情绪。 软弱与委顿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压抑住哭腔,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走动,有些急,风有些大。 他重重地喘着气,没有问她任何关于她身在何处的问题。 最后?,那边终于停了下来,焦灼的声音,却压着急迫,轻缓道—— “要要,开门。” 那年她从望城到京城,如?今他从京城到望城。 落下夜色时,万籁俱寂,却有人一身风尘仆仆,来到她的身边。 然后?对她说。 要要,开门。 我在你的门外。 第47章 她蓦地起身,急得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光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并作一步地冲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人剧烈奔跑后还在微微喘着气。 过道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微微瑟缩。 而下一秒,她踮脚,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中,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脑袋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他?也迎合着她,伸出手,十足的?力道,仿佛要将人深深地嵌进自己?的?骨血。 比亲吻更加容易让人滋生爱意的?,是所有的?担忧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后?被卸下的?拥抱。 孟聿峥紧紧拥着她,嗅到她发?间的?清香,才?觉得终于安了心。 “阿峥……”她轻咽着,心底生出许多的?晦涩。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 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凝成一句嗔怨:“你怎么?来了呀?公司那么?忙,你来做什么??” 孟聿峥任她诘责,掌心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偏头去贴住她的?脸:“课也不上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他?低道:“要要,我担心你。” 两人在一起也没分开过,许多时?刻都腻在一起,她的?动向他?早已经烂熟于心,哪个时?刻在哪个地点做什么?,时?间长了,一点异常便能迅速察觉。 最近身边发?生了好多事情,多到孟聿峥应接不暇。 他?怕她出事儿。 归要心里微微动容。 二人就这么?站在走廊上,身后?有客人拉着行李箱匆匆经过,这样站着终究不妥,她将他?拉了进去。 关上门,屋内暖和许多。 她怕冷,也怕潮湿,头顶开着空调呼呼地吹。 在玄关过道的?时?候,孟聿峥便再也忍不住,将前方的?姑娘拉扯回来,圈在怀里,低头去吻她。 吻得不算重,更像是在品尝自己?心爱的?宝贝,而这样的?垂怜里,又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抚慰。 交缠间,他?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又顺势拢住她的?下颚,微微向上托起,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们的?感情从来浓厚,哪怕是寻常一个普通的?吻,她也觉得气氛被晕得有些出格。 胶着的?空气里是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她不自觉的?搭上他?的?臂膀,而他?紧紧扶住她的?腰。 两个人抵在墙上,室内还没来得及开灯,她借着窗外溢进来的?一丝月光看清了他?眉宇间那股因跋山涉水而来的?疲惫。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角,她轻声问道:“昨夜是不是又没休息好?” 他?这些时?候总熬夜加班,不难想象,他?来的?时?候也一定?在公司里忙着项目的?事情。 所以没休息好,却还这么?折腾,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追到望城。 也不嫌累。 他?不怎么?在意,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没问她此行的?原因,她不说?,他?也就当?作无?事发?生。 小小的?逼仄的?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活动空间,两人后?来躺进床里什么?都没做,他?从身后?抱着她,颇有几分熨贴暖和。 她喜欢这样的?姿势。 两人严丝合缝地相贴,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偶尔也会与她十指紧扣,下颚搭在她的?肩窝,早晨起来,有一圈新冒的?胡茬扎着她,痒得受不了。 那样的?时?候,会让她觉得他?们彼此正在占有。 她的?背后?只有他?,他?的?怀中只能是她。 她今日?劳神,躺在被窝里想休息,孟聿峥便支着上半身,陪她睡觉。 可十分钟过去,她却仍然闭着眼睛睡不着。 脑海里闪过的?全是今日?白?天见到的?陈南枫。 少年心气与意气消散,仿佛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她其实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她知道孟聿峥正在旁边看着她,思及,没睁眼,只低低叫了他?一声。 他?的?回应悠荡在黑夜里。 “我们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好不好?” 她说?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大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趋势。 他?对她有问必答,今儿却这样沉默,归要觉得怪异,睁开眼,翻了身去寻他?。 却在翻身之际忽然被他?俯身拥住,她没能转过头,被他?半压半抱着,听他?口气温和地询问她:“怎么?了?” 是在问她为何口出此言。 可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她是在莫名害怕孟聿峥成为下一个陈南枫。 即便两人性格完全不同,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她还是担心。 这世上许多选择都具有延迟性,当?初一个决定?,所掀起的?效应却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蓦然回馈反噬。 一步错,步步错。 所有的?错误一点一滴累积,到了最后?,便是回不了头。 就好像是,陈南枫当?年考进实验附中时?,也没想过会遇见姚陶,那时?候还以为他?会如身边所有学生一般,考个普通大学,找份普通工作,过着普通人生。 她埋进枕头,略有倔强地小声道:“反正,孟聿峥不可以走偏路,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他?。” 放弃理想,如同被抽走脊梁骨,再精神的?人到最后?也散了。 那样,他?就不再耀眼,不再独特,与所有普通男生再没什么?不同。 她不愿意,也不忍心看见这样平凡庸碌的?他?。 那不是他?。 那话说?完后?,两人各自揣着心事,有过很长时?间的?沉默。 是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喜欢了,然后?呢?” 这种试探最不能随意玩笑,她怕他?真松懈了,于是心一横,直截了当?道:“那就分手。” 话音刚落,肩头忽然被人用力攫住,顷刻间,整个人都被迫翻转了过去。 她错愕睁大眼,也是这时?才?发?现孟聿峥早已收起了笑,宛如被触碰了逆鳞,手撑在她耳侧的?床边,徐徐沉下身,一点一点逼近她。 他?不像是开玩笑,倒真像是怒了。 她轻怔,一时?没想通。 给她连打?几十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时?他?不生气,如今却因为她的?一句“分手”而动了怒了么?? 他?眼眸紧紧盯住她,有她读不懂的?晦暗。 他?面?无?波澜,却缓道:“当?真?” 不怪他?如此反应。 在这之前,孟聿峥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瞳孔渐渐汇聚于他?的?紧抿着的?唇线,喉间一梗,竟也开始同他?犟上,硬硬冷冷地,说?了一声,嗯。 他?的?眼眸陡然降至寒渊。 孟聿峥不是,可听见那声后?,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她不是开玩笑。 她是真的?会走。 是了,这姑娘原则性向来如此的?强,她铁了心要做的?事,就势必要成功办到,不愿做的?事,谁来也强迫不了。 从某种方面?来看,他?们是同类人。 善于竞争,目标坚定?,且一往无?前。 只是有时?候他?宁可她是个没出息没原则的?,可那样一来,他?就不会一眼便喜欢上那样铿锵有力的?她。 所以那个略有粗重的?吻欺上来的?时?候,归要疼得皱起了眉。 他?亲她,也咬她,身子紧紧困着她,与她厮混纠缠。 混乱中,起伏的?气息伴随着女孩子反抗的?嘤咛哼唧,她终于从他?唇下透出一丝空气,大口喘着气,他?去噬咬她的?脖子、耳后?,她被吻得仰起头,想推开他?,呼吸促急地呼出:“孟聿峥!” 颈间忽然传来一阵疼。 她没忍住,手拳打?在他?肩背,是泄愤的?狠劲儿。 “王八蛋!”她红着眼睛骂出口。 听着那声骂,他?伏在她身上低低笑了。 而后?微微撑起身子同她拉出一点空间,垂眼,手轻掐住她的?下颚,大拇指从她唇上狠力地、慢慢地抹过。 她的?唇被蹂/躏一道嫣红的?痕迹。 两个人都在较劲儿。 她不让他?认输,他?不想听分手。 都是彼此心里最底处的?原则,这种时?候,谁也不让着谁。 “归要。” 他?唤她,轻飘飘的?话里声声告诫:“你若真要走,便走得痛快些,我孟聿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绝不拦着。但若跟我在一起一天,就一天不能说?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个玩笑。” “因为我会受不了。” 是这种事儿只一想,便就难受。 他?低下头来,强势的?语调,某一刻竟有了一星半点的?央求:“你就当?,疼疼我,成么??” 第48章 宾馆的窗外是一条小巷子。 巷道里有人骑着电动车经过,轰隆隆的机械发动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灯光打?进房间?内,在墙面上一晃即逝。 房间再次归于宁静。 她后背压着他的手,他罩在她上方,两人面面相贴。 一番折腾,她不自己地抓着他的胳膊,将那块的衣服拧得褶皱,而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他吻得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白皙肩头。 可她不信他会对她动粗,就像是不信他会说出那样服软的话。 说实话,他们俩这?性子,一个冲,一个倔,在一起这?么久,不是没有吵过架。 吵架的起因不是这?个电影不想看,就是那个男的离她太近,他不舒服。 小得不能再小,可别扭起来也闹心。 吵完架后每回?都是孟聿峥主动过来服软。他知道她的课表,回?回?都笑吟吟地守在教室外?等?她下课,生理期的时候手上是一杯奶茶,其余时候要么一条某品牌新款项链,要么就是她惦念了?许久的各种小物件。 他见到她也是,满嘴装着不正经的逗她开心的情话,归要洒脱大?气,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放进心里?的性格,往往象征性的三言两句就能哄好。 他哄人开心缓解气氛的把戏五花八门,执行起来的时候吊儿郎当,轻轻松松就转移了?话题。 但却?从?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归要沉浸在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惊之中,这?份震惊足以让她忘记那些下意识的行为?分析,也忽略许多明显的细节。 揪住他衣服的手渐渐松开。 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她拿脚轻踢了?踢他,低道:“喘不过气了?。” 男生实打?实地压制着她,除却?一条腿还能乱蹬,几乎全身都在他的覆盖之下。 她瞪着他,孟聿峥同她僵持了?几秒,才终于?起身离去。 她睡不着了?,坐起身来,抬手替自己拉上了?衣服。 哪知旁边的人却?忽然作坏,又一把将她往下拉去,她惊呼,径直跌进他的臂弯里?。 头顶上方传来他轻轻一声笑,人被他死死搂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刚整理好的衣服又乱了?,她干脆任其如何?,乖顺地靠在他胸膛里?,侧耳倾听他的心跳节律。 不愉快的情绪在亲密的肢体触碰中逐渐消弭,两人呼吸平稳,正常到仿佛方才的争执都不作数。 也就是此刻才能好好与他说话。 她抬头瞧了?一眼他,他闭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心底里?深叹,她想了?想,开口道:“我妈妈当年,为?了?她的丈夫,放弃过一次很重要的读书深造的机会。” 忆起顾晓敏,眼眶总是忍不住地湿润,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倾诉起那段往事,语气亦是难掩盖的怅然。 “男人一句需要她,她就能彻底放下自己的学业前?途,死心塌地地去扶持他做他的后盾。” “你说她糊涂吗?却?也未必。”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丈夫的变化,也比谁都明白自己可能的下场,她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顾晓敏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若是当时没有答应归远山呢? 也许,她会在异国他乡遇见一个比归远山更好的男人,同他结婚生子,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绝非仅仅只是囿于?一座小城里?,做区区一位男人的妻子。 正因为?亲眼见证过,所以后来她的性子里?,总藏着一股狠,对自己的狠。 怕自己走偏了?轨,也怕自己抓不住机会。 当年考京大?便?是她逼迫自己最?多的时候,那三年里?将自己逼哭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 思及,她身子微微往上,挤到他的颊边,靠在他肩上。这?个姿势方便?他抱得更紧,他也的确将她抱得更紧。 被子因为?二人的姿势变动而窸窣作响,他的力道定人心,有淡淡的安抚。 “所以孟聿峥,”她说,“再难我都陪着你,但你不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那是你最?喜欢的领域,你也知道放下它?,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不是吗?” 孟聿峥闭着眼,没说话。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回?避她。 归要猜不着他心里?想什么,等?不来回?应,睁着眼睛发呆许久,后来困意也慢慢来袭,便?依在他怀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只是中途被弄醒过一次。 恍惚之间?感觉到额间?落下一道湿而温的柔软,带着点珍惜,一次不够,又加重落了?第二次。 “我会一直爱你。” 她听见枕边人的轻语:“这?就够了?。” 她那时睡意正浓,没太意外?他这?近似哀叹的话,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很快便?再次睡过去。 回?了?京城后的日子一切照旧。 每天三点一线,有空了?便?跑去孟聿峥的工作室探望,他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居多,都是老刘替他打?理事务。 她课后闲暇时间?多了?一件关注陈南枫判决书的事儿。 开庭时间?定于?一个月后,二姨夫找了?辩护律师,听说陈南枫这?案子很大?可能被判定为?过失杀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量刑决计跑不了?。 外?公经此一事大?受打?击,人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精气神?,成日坐在家里?,也不再爱出门,与顾臻的关系更是一落千丈。 望城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京城的课业也愈发繁忙。 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就连冉冉也看出来了?,还戳着她耳后那块淤青,说怎么着啊?咱们大?佬这?是没伺候好,还是伺候得太好了?? 归要:“……” 她搓揉着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弄上的痕迹,脑中却?慢慢地回?想起前?夜。 她很少有半夜转醒的情况。 醒来后发现身侧没人,被窝也凉凉的。 抬眼一瞧,发现那人又站在阳台外?头抽烟,身子微微探出外?面,抖落了?几株烟灰。 背影融入夜色里?,仿佛蕴着化不开的浓雾。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心事重重的。 她猜度是想法子如何?同孟南君抗衡,孟氏的孟先生手眼通天,他想在孟南君手底下破出一条道,只怕够呛。 她下了?床,向他走过去。 没有刻意压抑脚步声,听见身后动静,他回?头看来。 见到她醒了?,孟聿峥灭了?烟,很自然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归要却?盯着那根烟出神?,随后又仰头道:“老这?么熬夜,身体会出问题。” 他看着倒是无所谓:“干咱们这?行,身体有毛病不是最?常见的事儿么?” 她轻噎:“那也不能这?样,又是熬夜,又是抽烟,身体不要了??” 他低促轻笑,托起她的脸,抵着她额头,似真似假道:“想管我?那你跟我结婚,管我一辈子?” 这?话说得无比随意。 就如同曾经二人开玩笑聊着那些假大?空的问题一般,说出口的时候都没见他有过真心。 可归要却?被这?话弄得略有怔然,连后续他的问话都没能跟上。 他瞧着她反应迟钝,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归要,我说真的。” 她依然怔忪:“什么?” 他笑着把她往阳台边一压,吻了?上去,简单热烈,伴着那句话一并传来—— “我要是跟你求婚,你答应么?” 第49章 归要,你答应么? 她?望住他,夜色分明寂寥,耳畔却汹涌激荡。 他侧着身子,懒懒斜靠在阳台边,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说话时候微微偏头来看她?,神色是不着调的,眸底、口吻却是认真的。 她?心?头一跳,嘴唇翕动,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孟聿峥瞧着她,偏就这?时,忽然笑出了声,归要轻滞,不明所以。 只见他慢悠悠地?挪开目光,落在阳台之外的某处,说?了一句算了:“再等等吧,咱们家要要还小。” 还有机会遇见许多?人呢。 可不同与他的考虑,这?话叫归要徒生一股被戏耍了真心?的愤懑。 当结婚是说?着好玩儿的么? 她?想不过,撒气一般地?踹了他一脚。 那一脚踹得猛,疼得孟聿峥直吸气,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归要气鼓鼓地?蒙头睡下时,还听见他闲散的调侃:“给你丫惯得,现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 她?陷在被子,没理他。 他轻嗤,故意上前来掀开她?的被子亲她?烦她?。 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轻抚,她?不堪其扰,推不开又躲不掉,只能?憋着气,瓮声瓮气地?骂他:“孟聿峥,你手往哪儿摸呢!” “全身上下哪儿没碰过?”他同她?戏闹,咬着她?的耳朵,震颤着笑,“你不是最喜欢我揉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她?捂住了嘴。 孟聿峥那张嘴有时候是真让她?害怕,时不时语出惊人,听得人心?肝一战。 什么闺房荤话都拿出来说?,流氓! 他在她?枕边歪着笑着,任她?羞恼堵住自己的嘴。 他喜爱她?这?副怒意带娇羞的样子,小小的一张脸,眼睛瞪人的时候亮晶晶的,活像只炸毛的猫咪。 可爱得不行。 他看着看着就收敛了笑,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翻滚的暮霭。 他同她?打闹是收着力?的,若真较劲儿,她?完全不是对手。 最后她?被他全面压制,膝盖被抵着,手腕被扣着,动弹不得,被他抓着亲了个遍。 淤痕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位置也挺巧,正?好在耳后往下的位置,平时头发遮得住,她?自己照镜子也瞧不出来。 那个痕迹她?不得已顶了三四天。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冉冉又开始混迹各个交际场合的时候,课业也差不多?即将完结。 冉冉不常呆在宿舍里,她?也是。 时而在图书馆里,时而又呆在柏熙府,只是大?多?数时候,孟聿峥都忙着,陪不了他。 实验室她?也去过,师兄们都说?他如今重心?放在工作?室那边,实验室已经很少?去。可归要也去过工作?室,工作?室常常见不到人,都是老刘,以及工作?室一众伙伴招呼她?。 那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明明每天也能?见着他,可就是就觉得,他同自己有了些不知道哪儿来的距离感。 那天是京城头一次降温。 她?守在家中,周誉给她?发来一份国外文献请她?帮忙翻译,这?举动有点?想培养她?的意思,归要也当然接受。 她?专业词汇累积不够,文献里有大?量的陌生专业术语,颇有些吃力?,那天她?对着文献翻译许久,等到翻译得差不多?了,伸懒腰休息的空档,一抬头,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墙上的时间指向凌晨十二点?。 孟聿峥还没回来。 她?觉得奇怪,平时这?个时间也该回来了。 拿起手机给他拨了一通电话,没接。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他有什么事儿,于是起身穿好衣服,决定去楼下等他。 小区门口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 附近亮着灯的都是烧烤摊与24小时超市,归要裹紧外套,走到那家超市里,买了瓶水。 付钱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温润而陌生的男声:“归要?” 她?回头,看见一张半生半熟的脸,旁边还有个娇俏的姑娘,大?概是他的女朋友。 虽一时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但能?确定是孟聿峥的某位兄弟。 孟聿峥身边那帮人都认得她?,只是人太多?,她?见过不少?,却总是记不太清每人的身份与姓名。 眼前这?个男生她?倒是有些印象。 依稀记得是她?们心?理学部学生会某位干部,大?一新生接待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人挺好,经常同孟聿峥一起打篮球。 就是忘了叫什么。 归要结舌,愣在那里,想同对方打个招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于是讪讪地?唤了一声:“学长学姐,真巧,这?儿碰见了。” 都是学心?理学的,傅小洲看出这?姑娘的为难,失笑,开始大?大?方方地?向她?介绍自己,又说?是大?四实习,才来这?附近租房子。 “你和孟聿峥也在这?儿么?”傅小洲问。 她?点?头。 傅小洲笑起来:“行啊,可算是让他把你追到手了,看你们这?样,是准备一毕业就稳定下来了?” 归要细细斟酌了下,想起那天他似真似假的求婚,总之不像是玩笑话,于是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傅小洲同他的女朋友都笑起来。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后,傅小洲便牵着女朋友准备离去,归要与他们告别,可走之前,傅小洲却忽然回头来,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唉,我突然想起来,孟聿峥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归要迟疑:“什么?” 傅小洲将她?面露疑惑,顿了一下,解释道:“当年开学接待新生的时候孟聿峥来向我打听过新生名单,翻了两三遍,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认识的旧友……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本来就是小事儿一桩,不值一提。走了啊,你自己注意安全。” 归要轻嗯,目送着他们走远。 傅小洲走后没两分钟,一辆黑色宾利便开进这?片地?方,缓缓停在不远处的马路边。 归要坐在超市外的小桌子旁,看见一道熟悉的颀长的身影从那辆宾利上走下来。 瞧清那人,她?握着矿泉水的手微微凝滞。 是孟聿峥。 他今儿难得穿了正?装,这?会儿领口松了两颗扣,手里提着西装外套,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里,带着点?儿不耐。 对车里人的不耐。 而归要目光略移,看见那串豪气的车牌号,一眼便猜出车后座的身份。 除了孟南君,也没别的人了。 那边的孟聿峥像是准备迈腿离开,孟南君叫住了他。 两人站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宾利才缓缓启动开走。 孟聿峥没急着回去,站在那棵树下,替自己点?了根烟。 他点?烟的动作?向来利落又潇洒,白雾徐徐燃起,指尖一弹,啪的一声,便将火机盖扣上。 归要却实在难等,直接给他call了过去。 他这?人就这?点?好,发再大?的脾气接起她?电话的时候也能?将火气压下去,归要果然听见他那头温和的声音,勾唇笑了一下,第一次学着那些姑娘的嗲声嗲气,夸道:“孟聿峥,你穿西装的样子真帅。” 这?话刚一说?完,她?便看见孟聿峥身影一顿,霍地?抬头寻过来。 如墨水倾盆泼洒的深夜里,有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 那姑娘特别显眼。 他们隔着一条空旷的马路遥遥相望,大?地?无声无息,情愫滋生蔓延。 她?站在他对面,身上那件灰色外套将她?娇巧的身躯包裹,张开双臂,像个雀跃跳舞的小纸人,蹦蹦跳跳地?冲他挥着手,对他喊道: 孟、聿、峥—— 阿峥阿峥!你的归要要来接你回家了! 少?女轻盈得像万籁俱寂之夜的精灵。 一步两步,都踩着人的心?律节拍,褪去他满身的惫意。 深秋夜寒,大?抵是那感觉太幸福,以至于他笑起来的时候,心?脏都忽然疼了一下。 与此同时,大?脑深处钻出一道无比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 孟聿峥,你得把她?守住了。 那是靠近你心?脏的那根肋骨。 第50章 那根烟没抽几口。 走过去的时候便被他掐断。 归要等他走近后看清他眉宇间的怠累,心疼,又冲他弯眉一笑,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他刚抽了?烟,身上极淡的烟草味道混杂着熟悉的冷松香,她?闻了?闻,抬起头,故意委屈着声儿嗔责他:“孟聿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天的你啦。” 他浅笑着刮着她?颊边,低沉的音里?有点哄她的意思:“这段时间过了?就好了?,你再等等。” 她?不是这个意思…… 归要有那么?些挫败。 自己难得这样撒娇,没想到这人竟当真以为她?埋怨他。 她?轻轻撅起嘴,轻哼一声,不再看他,嘴里?嘟囔:“我不是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的意思是……” 后面那话扭扭捏捏的怎么?都说不出口。 孟聿峥却见她?一眼看穿,唇角浸着点笑,微捏着她?的下颚让她?同自己对视,毫不留情地点破她?:“想我了??” 归要傲着小性子,偏不回他。 只?顾着挣脱开他的手,拉着他往小区里?走。 神?色自若,就是耳根子诚实点儿,红了?个透。 孟聿峥随着她?,懒散着劲儿,笑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僵硬的后颈。 累得慌。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里?面值班的保安大叔却忽然探头出来叫住他们?:“小姑娘,我记得你就是叫归要是吧?” 归要顿住脚步,点头。 大叔转身便进屋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她?,说道?:“今儿下午一个小伙子送过来的,咱们?小区不让随意进出,就拜托我转交给?你,呐。” 归要狐疑,如今通讯发?达,还有谁能给?她?寄这样的东西?? 她?接过信件,晃了?晃。 薄薄的,没什么?重量,像是被人亲自包装好特意送过来的。 孟聿峥也走过来,瞅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人留名儿了?么??” 保安叔叔:“没,就一年轻小伙儿,长得挺精神?的,年纪看着同你们?差不多。本?来我是怕送不达想拒绝,可那小伙子说,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是没送到,就是没缘分,就算了?……” 归要沿着封口打开信件,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张照片。 她?怔了?怔,拿起一看。 是一张她?高中时期的旧照。 应该是高二?那时候午休时间,她?怕影响其他同学休息,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跑到学校小广场边的树底下坐着背单词的日子。 照片里?她?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梳着高马尾,脸蛋干干净净,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英文词典,树隙打下的光晕里?,鼻尖被光晕照得几近半透明。 摄影师挑的光影角度与色彩搭配好,森绿色环境里?她?沐浴着金黄阳光,整个人都透着氧气般的活力。 就这么?一张照片,也太过反常,她?翻转过来,果然在照片背后看见一行字—— 【很高兴在我短暂的人生里?,遇见过你这么?勇敢的姑娘。既然晚了?一步,那就从此祝你幸福】 【李弘嘉】 归要看着那排字有些出神?。 然而下一秒,旁边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手中的照片夺了?过去。 “拍得不错,”孟聿峥极不情愿地夸道?,“这野男人送的东西?,归我处置。” 她?撑开眼,下意识就要去抢,手在半空微晃,扑了?个空。 眼见着他就这么?冷血无情地毁了?那张照片,归要一个女孩子,总觉得有那么?点儿可惜,轻啧了?一声,正想控诉他,谁知他听见后,横眉不爽地看过来,直接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这人对李弘嘉的态度相当恶劣,一旦沾染上有关李弘嘉的事情,就跟动了?什么?底线原则似的,强势又蛮横,说一不二?没得商量,占有欲更?是强得令人发?指。 也不知上辈子结过什么?深仇大恨。 他亲得用力,甚至唇齿相碰,磕得她?有些疼。 保安叔叔猝不及防受了?道?刺激,在旁边大声唉了?一声,被臊得嘭地一声关上窗。 没眼看现在的小年轻。 好在他只?想堵住她?的话,没伸舌头。 保安大叔唾弃他们?俩,归要也赶紧推开他,没脸见人,羞耻地往回走。 全程也就孟聿峥这个惯犯,恍如无事发?生一般抬手抹了?抹唇,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那张归要的照片进电梯前被他顺手扬了?扔进了?垃圾桶。 孟聿咬紧了?后槽牙。 这孙子怎么?阴魂不散的,告个别?还得特意写个情书刷存在感。 当他这正主闹着玩呢? 丫是真不长记性—— 那天过后,孟聿峥依然没能空出多余的时间。 还是那样,早出晚归的,成天见不着人影。 归要忙里?抽闲,在入冬前回了?一趟家。 归远山突然打电话来让她?回家吃个饭,她?本?意是想拒绝,是最后归远山说了?句,回来吧,爸挺久没见你了?,最近老梦见你妈妈…… 归要心里?有几分触动,冲着顾晓敏才答应下来。 可放下电话后越品越不对味儿,潜意识里?觉得归远山那话的口气怪怪的。 只?是思来想去也没个所以然,她?怕是自己最近翻译国外精神?病理的研究案例,看谁都神?神?叨叨的。 可没想到的是归祺那天也从学校被叫回来了?。 高中住校半途被叫回来,知道?的是吃一顿家常便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 归祺无语,坐在她?旁边,忍不住嘀咕了?句,咱爸是不是上年纪了?,最近怎么?老这么?煽情? 归要摇头,抬眼看见归远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平时一准儿陪在他身边的唐珂那天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播放的某热播电视剧,唐珂却看得心不在焉。 在感知他人情绪方面,她?比常人更?敏锐。 唐珂与归远山这状态,不像是吵架赌气的,倒像是……生了?隔阂,感情破裂了?似的。 距离她?上次回来吃饭也有个小半年的时间,夫妻二?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总不至于就这么?轻易闹掰。 她?怕自己多想,逼着自己不在意,继续手里?的事情。 就是吃饭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些。 唐珂自顾自吃菜,归远山也没多大反应,照旧同他们?姐弟聊天,都是些稀疏平常的小事,什么?归要生活费够不够,什么?归祺在学校里?吃不吃得饱,睡不睡得好。 都是些答与不答皆可的小问?题。 可絮絮叨叨的,问?多了?也烦。 归要比归祺稳得住,归祺却被问?得有些恼火,最后一撂筷子,叫道?:“爸,我这课程正吃紧呢,您把我叫回来就为了?吃这么?一顿饭呐?周末的时候我不是要回来的么??” 归远山笑容僵住。 唐珂这时有了?反应,瞪了?归祺一眼,呵斥道?:“好好跟你爸说话!” 归祺最怕唐珂,瞬间瘪了?下去。 那顿饭吃得惆怅多意。 吃完饭归祺赶着回学校上课,迫不及待地走了?。 走之前归远山非要往归祺书包里?塞衣服,说是天冷了?,别?冻着他儿子。 归祺无奈,还是唐珂终于看不下去,寻了?一纸口袋装好,叫归祺带着回了?学校。 归祺走后唐珂就回了?房间。 阿姨今天不知为何?不在,她?帮着归远山收拾碗筷,归远山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后,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模样欲言又止。 他迟疑地唤道?:“要要?” “嗯。” “你想不想出国深造?”归远山说道?:“澳洲有个……墨尔本?大学,他们?学校的心理学特别?好,你……” 归要怪异地回头,看了?归远山一眼。 归远山被她?那眼神?噎了?一下,又硬着头皮继续说:“……你课业成绩好,英语也好,申请那边的大学,可能连雅思也不需要……” 归要还是越听越不对味儿,心底生出一股猜疑:“好好的,我去澳洲做什么??” 归远山不说话了?,脸色闪过一瞬间的颓败,被归要精准捕捉。 她?眉间一凝,想起今晚他与唐珂的种种异常,又开始条件反射地害怕,自己久不归家,莫不是要同上次望城陈南枫一般,被瞒住许多事情。 那次巡工厂的隐患她?还历历在目,她?反应极快,顺着直觉摸过去,问?道?:“厂子里?出事儿了??” 归远山还是不说话。 可这种时候,不说话几乎是无异于默认了?。 所以,厂子是真的出事儿了?。 归要心猛地沉了?下去。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上了?严肃:“什么?时候的事儿?” 面对自己亲女儿的质问?,归远山就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愣了?一下,缓缓道?:“三个月前……准确来说,大半年前就已经撑不住了?。” 难为那一刻,她?还能如此理智地分析。 大半年前,也就是……归远山打孟聿峥主意的时间前后。 那个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么?? 那又怎么?会…… 归要蓦然睁大了?眼,突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里?的许多事情与细节。 那些始终在她?心头缠绕的疑惑,那些根本?没有任何?联系的前因,却在那一瞬间有理有据地全都拼命纠缠在了?一起。 如同她?此刻突如其来的恐慌,冗杂着许多复杂情绪,交缠而挣扎,不好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那一刻她?想起许多。 想起那次孟聿峥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烟挣扎的样子,她?以为是同孟南君争执对垒; 也想起那之后,也即是上一次回家来,归远山兴高采烈地说着的那个所谓海外投资; 以及,从那以后孟聿峥便开始忙得不见人影的工作业务; 还有那天在小区门口,看见孟聿峥从孟南君的车上下来…… 他们?明明毫不相干,却又以某种诡异的逻辑方式紧紧相扣。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大脑中迅速形成。 一种惊惧的情绪笼罩在她?的心尖。 她?猛地上前抓住归远山的胳膊,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儿什么?:“爸,你老实告诉我。” 接着,她?颤抖着声,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出那个猜想——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找孟聿峥了??” 50-60 第51章 归要脑中闪过无数种念头。 她深知孟聿峥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弄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就屈服的性子。他若真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当初也不会同孟南君抗衡这么久。 他也更不是个轻易便做决定的人,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利他损己的事?情,哪怕是真到了那种不得已的时候,凭他的脾气,也绝不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掣肘于归远山,去做这样消耗自己前程的事? 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咬牙,对着归远山笃定地、压制着怒气地挤出一句:“你威胁他了?” 归远山却像是再也撑不住,被识破猜透后?索性放弃挣扎辩解,仓皇地跌坐在?椅子里。 “我……我……” 归远山目光呆滞,面如死?灰,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光,红了一圈。 “我就是暗示他,我想拿下孟氏的项目,我是你爸爸,他若是不帮我,且不说破了产的事?,单就这一件,就能让咱们心生隔阂,今后?是绝对难以相?处的……更不用提,若是没拿到这项目破了产,他们孟家绝对不可?能接纳你……” “那孩子聪明,一点就透……” 归远山想起当时自己坐在?茶舍里,孟聿峥坐在?他对面,听?完他那席话?后?,什么都没说,只低头点了一支烟,抽上一口后?,又?随手掸了掸烟灰。 再抬头时,雾色隔断的眼眸里隐去了大半情绪,男生也直接挑明了说:“叔叔当真觉得,要要这么拎不清?” 那时的归远山的确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面上底气十足,其?实身后?的产业早已经一塌糊涂,他的生活、他的家庭,都急需一个能让他周转起来的大项目,否则资金链断裂,厂子会?直接宣布破产。 孟氏这个项目是他看?中,且垂涎已久的。可?他接触不了孟南君这样的人物,于是上天?看?不下去,又?给了绝处逢生的他一个机会?。 他知道孟聿峥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拿下,否则全完蛋。 所以当时行至穷途末路的他,只轻轻拨了一句:“那咱们俩,赌一把??” 赌归要是顾念他这个亲生父亲,还是在?意?他这个交往一年不到的恋人; 赌归要是更难过他与自己父亲的不合,还是孟南君的不认可?; 赌归要,是选他,还是选归远山。 而这些不管是哪种结果,最煎熬难过、难以割舍的那个,永远都只会?是归要。 就仿佛一把?火架在?她脖子上,就算是得以释放,也依然会?被灼到遍体鳞伤。 这么大的局,这么好的算计,甚至以他最心爱的人为注。 孟聿峥他赌不起。 也舍不得。 孟聿峥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忍着怒意?质问他:“您就舍得让她伤心为难是么?” “我不是让她为难,是人到中年不得已,”归远山反驳,目光有隐隐的哀痛,“我若是撑住了,才能有底气与实力,才能为了要要去与你家搏一把?,可?若撑不住,我们两家便绝无可?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孟聿峥沉默良久。 他怎么不明白? 从小?历练过多少世故与人情,最是明白人类是社会?的产物。 归远山算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于是他沉下眼,点点头,只说了句:“我考虑考虑。” 归远山那天?之后?便一直等着他。 后?来再有他的消息,是听?说他最后?还是去同了孟南君谈判。孟南君制衡孟聿峥这么多年,巴不得孟聿峥有求于他,于是以回归孟氏为条件,将?那个单子给了归远山。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电视剧里的逆袭翻身也都是骗人。 即便孟聿峥在?此之前数次点名归远山的工厂管理规划有问题,需要大幅度整改,可?归远山的工厂管理问题已是沉疴宿疾积患已久,此刻想要改革,异常艰难,所以那时候,他不顾孟聿峥的劝说,不顾唐珂的反对,做了一个极为致命的决定——待到这笔订单完成以后?再对内大刀阔斧整改。 唐珂怒斥他的话?归远山至今都记得:“自古都是攘外必先安内,归远山!你在?自寻死?路!” 可?归远山那时候被冲昏了头,自乱了手脚,是等到环晟的检测部门将?成品不合格的意?见批下来时,他才惊觉,自己原本批款让管理层去购置的那批仪器,全都被换成了市场最廉价的残次品,而管理层私吞了大部分的公款,早已经将?钱款挪出海外。 那么大一笔钱,归远山全指望着这批新机器能给孟氏交货。 为了这个,他几乎掏空了整个工厂。 而孤注一掷所带来的一系列恶果是:工期到临,他交不出货,当初与环晟签订的合约内容中约定过,环晟可?以预支他80%的定金,但到期出了问题,需要按照双倍全款赔付环晟,并承担环晟因此带来的所有经济损失。 环晟的项目从来都不是小?项目,其?背后?盘根错节牵连着的,是各个环节各个部门的进展与实施,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是……几个亿啊。 法院债务通知下达的时候,归远山天?都塌了。 而他却只能无力地、一步一步地,看?着自己半生心血走向破产。 唐珂聪明也极会?审时度势,在?得知归远山一意?孤行后?便提出了离婚,财务划分得极为清晰,带着归祺,算是避过了这场巨大的经济破损。 可?归远山什么都没了。 能抵押的全都抵押出去,但面对那么大一笔天?文数字,那些钱就像是石头落进大海,砸进去后?一点儿波澜起伏都没有。 他是因为质量出了问题,行业里最忌讳这个,他就是有心东山再起偿还债务,也已经没有办法。 如今,工厂倒闭,树倒猢狲散,管理层那几个人卷款潜逃,工人被拖了半年的工资,也四处打听?他的下落要讨债。他躲到现在?,才终于抽出一点时间同自己的妻儿吃上一顿饭。 今夜过后?,又?要四处躲债。 归要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细细梳理后?,只觉得喉咙如被堵塞,吐词都变得困难:“所以,你刚愎自用,把?孟聿峥也搭进去了是么?” 归远山如同一个木头人,只坐在?那里,不悲不喜地点了点头。 “归远山!” 归要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颤着身子,心头滴着血,痛极了一般指着他:“他才二十岁!你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辈,怎么好意?思自私到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威胁他?!” 而且比起这些,另外一个事?实却更让她痛苦。 泪水猝然划过脸颊,她痛心疾首地吼道:“你毁了他你知道吗?!” 她记得。 那夜他抱着她对她说,觉得自己窝囊。 那时候以为是他丧气孟南君的牵制,如今再去细想却幡然醒悟,原来是另有其?因。 孟聿峥。 这个傻子。 她眼中含着泪,愧疚、难堪、窒息,交织缭绕,折磨人心。 别人拿她威胁他,他赌一把?又?如何? 她总有办法叫他稳赢。 傻子……就是傻子…… 她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夺门而出的时候,归远山在?她身后?哀声低喃了句:“要要啊,爸心气儿散了,欠他们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而她只想确定孟聿峥此刻是否真的如归远山所说已经归入孟氏,那份心情太过激烈,以至于归远山的那些话?被她全然抛之脑后?。 很多年后?她再去回想这个时候的归远山,才能切身体会?,慢慢品出他当时的那份心境。 的确是,人到中年不得已。 有时候一脚踩进沼泽里,哪怕不死?,也会?沾了一腿的泥。更何况归远山这样头都快埋进淤泥之中的,只有死?路一条。 想找到孟聿峥并不难。 他纵使隐瞒再多,也终有窗户纸被捅破的一天?。 冉冉从张铭阳那儿旁敲侧击打听?到孟聿峥这会?儿正在?城南那边一块工地上巡逻,应该是公司管理层们实地勘察房产项目。 归要挂了电话?后?,拦了辆的士,打车过去费了一个半小?时。 到的时候才知道那边是一块正待开发的经济区,未成形的楼栋灰头土脸地耸立,周围脏污狼藉,钢筋混凝土杂着许多石碎铺在?地面。 她抬眼寻望,几秒后?,视线于某一刻蓦然定住。 呼吸在?那一刻也随之停住。 远远的,她竟真的,看?见了那道熟悉身影。 就站在?十来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之中,气质格外出挑卓然。 她怎么会?认错? 他身上那件长风衣是她顺手拿给他的,里头那件衬衫甚至在?早上出门前还划过她的肌肤,与她亲昵地贴合,是他见她不怎么开心,抬起手想逗乐她。 偏偏是这一瞬间,叫她终于发现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这样偏离主道的事?,叫她难得地瞧见了他的另一面。 往日里最随性而为的人,那天?站在?一堆豺狼虎豹里,周身气定神闲如度假聊天?,眼神却携着凌厉与肃杀。 她虽听?不清他们谈论的内容,却能从部分人脸上轻蔑的神色里猜出个大概来。 他们不服孟聿峥这样半路杀出来的年轻人。 而他正站在?一堆老?古董里,被人刁难。 而如果不出意?外,这样的日子他还得熬很长很长,甚至一辈子。 归要站在?那棵树后?,站了很久很久。 她忽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国家尖端科技最紧缺的人才,天?赋异禀的少年,除了这个地方,他去到那里都不会?是这样的待遇。 是因为她,是因为归要。 他太想护着她。 哥哥当初坐在?看?守所里湿润了眼眶,对她说过。 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一件事?,放弃自己的前程。 而这样做最大的恶果,她也亲眼见证过。 所以她总是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犯傻,却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犯傻的那个人,竟会?是孟聿峥。 她是真的开始害怕了。 害怕孟聿峥成为下一个陈南枫,害怕是她毁了他。 她担不起他的前程,这份责任也太重,她怕会?在?将?来压垮他们的感情。 眼前的世界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 那天?她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柏熙府。 一个人回家后?便蜷坐在?沙发上,没开灯,也没开空调,一室清清冷冷,入了夜,地上银光像潋滟的粼粼湖波。 她不是一个陷入情绪无法自拔的姑娘。 与许多女孩子不同的是,她的难过往往更短暂,宁可?用这样的精力解决问题,也不敢让自己过分卷入那样的负面情绪。 所以这种时候她想得最多的是——她该怎么办? 孟聿峥要怎么办? 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最后?轻轻咬着拇指微露的一小?节指甲,一下又?一下,直到舌尖也开始尝到咸涩的味道。 再持重沉稳的姑娘,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巨变,她心里蔓延着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不安地躁动难静。 无措、无力、无助。 而就在?她最是束手无策时,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两声滴滴。 门被打开。 他回来了。 第52章 他今天回来得比往日都早。 进屋后隐约觉察到沙发上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轮廓,没出?声,隔着浓重黑夜向他这?边望来。 感受到那道视线,他愣了愣,抬手去开灯。 视线猝然明亮。 归要一时间不适应,微微偏过头去。 湿润微肿的眼睛也在刹那间被孟聿峥收之?眼底。 他快步走过来,半蹲下,将她的脸轻托起,确定她是真哭过后,眼眸一紧,心中蹭地一下窜起一股怒火:“谁欺负你了?” 语气冲劲儿十足,是真看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 他的格外在意叫她好?不容易憋下去的泪又开始往外冒,她不知该如何去诉说,只轻颤着音,浓浓的鼻腔低哼出?一声:“你欺负我了。” 孟聿峥手一顿,没想过是这?个答案。 他低眉去看她,见她哭得可怜兮兮的,难过是真难过,可模样也是真的叫人心疼,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侃笑道:“那我这?是哪儿惹着咱家小姑奶奶了?” 她望着他吧嗒吧嗒地掉泪,就是不回他。 两人互视了一会儿,最终他在她的沉默里?选择了妥协,倾身过去,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轻道:“行,那我道歉。” “给我们家要?要?,道个歉。” 缠缠又绵绵,是他无尽的包容与臣服。 她甚至毫不怀疑,他真的可以做到这?样一辈子?。 这?话换来她更加汹涌的流泪。 不舍与不甘在她感受到他深深爱意的那一刻抵达顶点,她忽然哭出?声来,双手挽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颈间,无助地唤道:“阿峥……” 我要?怎么办,才能留住你? 难道就这?么将就着装傻一辈子?吗? 她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 可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对她而言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谁也不知道事态会走向什么地方,等待他们的是雷雨,还是一场更坏的风暴? 他们都无法保证。 而她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好?像真的很爱她。 她极少这?样情绪崩溃过,孟聿峥感知出?一丝异样,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指腹轻柔地替她揩去面颊上的泪,神色凝重:“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高高在上,凝着泪眼与他相望,他问?了几遍她都未曾回应,在最后一次,却?忽然主动上前,吻住了他。 她紧紧圈住他,半只身子?都贴在他胸前。 而她那杂乱无章的吻几乎在落下的一瞬间便得到了热情回应,他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如藤蔓一般缠绕,往上,覆过她的后背,来到她的后颈,而后用劲儿摁住,让彼此更加深入。 唇齿相依之?中,她指尖带着挑/逗,轻轻划过他的喉结,替他解开了剩下的纽扣。手指擦过他锁骨附近的肌肤,恍如一把火,烧得他体温骤升,躁意直冲大脑。 他拒绝不了她,他在她那里?理智为负。 他径直撩起她的裙子?,将她压在了沙发里?。 衬衫被解得七零八散,裙摆也不成体统地缠在腰上。 那一切都迅猛而促急。 他进时她忽然想起听他说过的所谓求婚。 他当时犹豫地说她还小。 可眼里?却?分明坚定。 也许是真的想和她一辈子?,可也是真的担心。 想想那些,她便鼻子?发酸,抓着沙发背的手忽然抬起,去攀住他的肩膀,指甲嵌入他后背,道道红色痕迹触目惊心。 她有意靠近他,他便低下身去迎合她。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有巨大的磁铁将彼此吸进身体,她仰起头,喉间溢出?一丝似哭非哭的音,片刻后,又捧着他的脸,同他接了一个灼烫而深长的吻。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如胶似漆,她自?鼻音里?哼出?绵软的娇音,在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放过她,她不知怎么又从沙发座里?靠在了沙发椅背,鼻尖有些泛红,眼中如同雾气弥漫的潮湿森林。 “孟聿峥。”她咬着下唇,忽然叫出?声,声音湿漉漉,透着惹人怜的媚。 他嗯了一声。 “孟聿峥……” 他抱着她,附在她耳畔,低沉而喘息:“我在。” 她同他抵住额头,终于还是给出?了那个答案:“只要?你求婚,我就答应你。” 孟聿峥的动作有过一秒的微顿,继续时手下轻掐住她的下颚,吻了吻她,最后问?道:“现?在么?” 她咬着唇,倔着不肯发出?声音,汽着水的眸子?轻轻望着他。 于是他问?了第?二次:“你是说现?在么?在这?里??” 在他的身下。 这?样未免太过随便,女孩子?自?然是不愿意。 她红着眼眶,趴在他肩头,被欺到已?有明显的哭腔:“不是的……” 他低低地笑了。 那天晚上大概是因为归要?的不断主动,两人玩得特别疯。 以前到了一定程度,她总会哭着求饶说不要?了,可那天连叫了几次疼都没求着让他收手,大有将事情做到尽兴的意思。 他们难得有这?样疯狂的时刻,索性什么都不顾,紧黏着彼此,恨不得将对方融进自?己骨血里?去。 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她躺在床上,歇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醒了一道。 他就在身边睡着,呼吸轻浅,睡得并不沉。 是以她轻微一动弹,便弄醒了他。 黑夜里?两人对视着,她说口渴,想喝水。 孟聿峥习惯性地起身去替她倒水,正提着水壶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走过来。 他回头,看见归要?也下了床,站在他身旁。 她锁骨的位置有一片红痕,是方才兴起时被他咬的,这?会儿再看,发现?位置有些靠上,幸得如今这?季节衣服严实?,不然又得怪他好?几天。 归要?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他就守在她旁边,轻笑地看着她。 夜里?思绪入了心,她握着水杯,忽然道:“孟聿峥,你有没有什么事儿想对我说?” 他听后,笑意淡了几分,很认真地想了想,道:“要?要?,你再等等我,行吗?” 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才事中她对他的允诺。 没有半点儿想同她说出?实?情的趋势。 她不语。 不得不说,孟聿峥是个演戏高手。 若是他想,她根本不能从他的行为里?发现?一丝破绽。 瞒了她这?么久,若不是归远山撑不住了主动向她和盘托出?,她只怕,真的看不出?他的异样。 她垂眼,再次问?道:“还有吗?” “还有……”他偏头,故作思考后,上前来抱住她,道:“你别说,还真有。” 她心头一沉,接着快速跳动起来:“你说。” “爷爷发了话,说让我什么时候再带你回去一趟,我这?一直没时间,忘了告诉你。” 他温平的语调响在寂静的夜。 燃起的那簇希望却?霎时之?间熄灭。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也许是他如实?告知后,她就真的能下定决心,再难也一定跟他一辈子?。 可他没有。 归要?放下杯子?。 那夜之?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变。 他依然会早出?晚归,她依然继续京大的学业,不繁忙的时候晚上会等着他回来,睡前与他温存。 只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早已?经?变质,去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 她开始在财经?新闻搜寻关于孟氏的所有消息,将近半年的所有信息整合,妄图从中探知半点有利于孟聿峥的事情。 她知道想在孟氏立足,绝非是孟南君一人能决定。 可她依然希望孟聿峥在转换赛道后,能走得顺畅一点。 但那样虚假的平和日子?没持续太长的时间。 她刻意忽略的那些,上天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逼她迎面相对。 唐珂通知她归远山出?事儿的那天,京城飘过一场雪。 雪不大,只是狂跑在路上时候,密密麻麻地砸在脸上,仍然又冷又疼。 柏熙府距离主马路有一段距离,她跑了很久,却?怎么都拦不到车。 耳畔回响的是唐珂强忍着的颤音,她说:“要?要?,你爸没了,来医院见见他最后一面吧。” 归要?起初还以为是唐珂说了胡话,直到唐珂却?开始向她说起归远山的死因。 吞噬大量安眠药,重度中毒致死。 唐珂说警察是在大厦顶楼发现?的归远山,说他原本是打算跳楼自?尽,谁知道这?个怂货,站上去后却?临时反悔害怕起来,最后坐在那里?,犹犹豫豫很久,终于选择了安眠药。 他死前只留了一句话:我死后,孟氏的债务就可清了。 妻儿尽散,孑然一身,留下一堆死债,追究不到任何人头上。 这?好?像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快解脱的办法。 归要?早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混沌之?间终于拦下一辆车,上了车后,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她小小愣了一下。 李弘嘉错愕地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姑娘,脱口道:“你出?什么事儿了?孟聿峥呢?他为什么不在?” 归要?这?时候却?什么都管不了了,紧紧攥住李弘嘉,哽咽着只有一句话:“去医院……带我去医院……” 她得,再见爸爸最后一面。 她报了地名,李弘嘉二话没说启动了车,一路疾驰,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那天只用了半个小时。 到了医院,归要?来不及道谢,下了车便径直冲向医院里?。 她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归远山。 他躺在那里?,全身苍白?,一点儿活气都没了。 死亡的气息漫溢在空间里?,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要?说命运有多讽刺,明明上一次她还同他争吵,这?一次便天人永隔。 就像一场梦,不真实?得她都快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演戏还是现?实?。 她呆滞地站在太平间外,看见唐珂捂着脸痛哭,归祺同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她一样,不能接受归远山这?个一身臭毛病的男人,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那天出?门前归远山担心他受冻,非得给他塞衣服,归祺嫌烦,跑得比什么都快。 谁承想,那一走,竟成了永别。 归远山啊。 这?个人挺复杂的。 她当年高中缺钱,自?己一个人坐在那条巷子?里?哭的时候,是归远山宛如救世主一般出?现?,牵起她的手,在她最彷徨的时候对她说,要?要?,跟爸走。 爸带你回家。 这?事儿她这?辈子?都记得。 所以要?怎么形容那样的感情,她好?像恨他,又好?像不恨他。 一道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愣愣的,回过神来后,看见了李弘嘉近在咫尺的脸。 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踌躇道:“归要?,你……” 她大脑迟钝地运转一番,道:“噢,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真是麻烦你了……” 拭了拭泪,强打起精神道:“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李弘嘉沉重地凝着她,摇摇头。 “那个……我……”归要?闭上眼,努力克制自?己再度涌上来的难过,深吸一口气,对他道:“我……我送送你,麻烦你了。” 他逢白?事,本就应接不暇,李弘嘉一个外人呆在那里?反而误事,他点点头,只说了句留步,便要?离开。 可归要?却?执意要?送送他。 是觉得自?己没办法感谢他,也就这?点儿小事儿能做一做了。 送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李弘嘉思绪繁杂,站在车门前,知道此刻说这?些不合时宜,可他也知道,这?一面后,恐怕再想见她,便是妄想了。 于是他握紧了手,还是问?道:“归要?,我当真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么?” 归要?反应很慢地抬头看过来。 麻木的眼里?却?尽是对他的疏离与冷淡,好?像除了客气与感谢,就真的再没其他情绪。 他见过这?姑娘高中那会儿,望向孟聿峥是眼中的熠熠光辉,如同繁星一般明烨动人,而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李弘嘉看着看着,忽然就不需要?她的答案了。 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再怎么追赶,都是徒劳无用。 他没再等她的回答,释然一笑,笑出?了一点泪花。 是没想过自?己五年的感情,会以这?么仓促而简短的方式彻底结束。 “我能抱抱你吗?作为朋友。”他说。 说完,不再等归要?给出?反应,忽然迈步上前,将这?个印在自?己青春里?的姑娘,大力搂进了怀中。 他嗅到她发丝间的清香,想起自?己高中时候也为她同孟聿峥打过架,而孟聿峥也曾为她挥拳相向,两人死对头,见了面从来都是往死里?掐,互看不对眼,偶尔小打小闹,你踹我一脚,我背后刺你一刀,不是原则上的事儿,都不怎么往心里?放过。 但对她,两人的撕打从来都是真的。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归要?对孟聿峥的感情,也比谁都明白?孟聿峥待归要?如何。 他不幸地成为他们的见证者?。 而如今,他选择结束这?场自?作多情的眷恋。 “归要?,后会无期。” 那是李弘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郑重的诀别,没带任何留恋。 可惜,听者?心不在焉。 李弘嘉走得毫无知觉,归要?后来一个人坐在医院大门口,发了很久的呆。 太平间实?在太过阴冷窒息,她呆在里?面喘不过气,那样的环境也没办法让人开解。 医院外至少能让她呼吸得顺畅一点。 她独自?一人无声地哭着,脑海中一直在不断复现?许多过去的事,那些爱恨嗔痴,那些生离死别,那些压抑的、阴暗的、狂喜的、不堪的…… 以至于浑然不觉身后有个小男生,从她出?了医院后便一直注视着她。 宁果果起初见她情绪不对,想上前去,可看见她身侧有个陌生男生,于是止住了步,远远观望。 后来他看见那个男生将归要?一把抱进了怀里?,头皮一紧,想也没想就给孟聿峥打了个电话过去。 “峥哥,我在医院看见嫂子?了……” “嫂子?在医院干什么?……我不知道呀,就看见她和一个男生一起,他们……抱在一起了……不过俩人没逾矩,但就是……就是那个男的有点儿眼熟,我拍了照片,发你了。” “噢对,峥哥,嫂子?哭得可伤心了,不知道什么事儿,你有空多安慰安慰人家……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呀,峥哥你去打听打听?” 宁果果说了一大堆,电话那边听完后无尽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便断了线。 …… …… 归要?在挡风的地方坐了很久。 京城天寒地冻,手脚僵硬酸软不能动,她缓缓撑起身子?,换了个姿势。 归祺他们在医院走完了程序,开始联系她,她跟着他们一同去殡仪馆,路上的时候,孟聿峥给她来过一个电话,她浑浑噩噩的,没能接到。 自?从顾晓敏走后,她格外忌讳那样的地方。 她没踏进去,选择等在外面。 等待的空隙,她给孟聿峥回了个电话。 算算时间,归远山的死讯也该传到孟氏那里?了,他与孟氏的债务成了死债,而孟聿峥这?么聪明,也一定能猜到,他与归远山,与孟南君交易的事,不管瞒得再好?,这?种时候,都不可能再瞒得住她。 归远山懦弱,欠下孟氏上亿的债,还不清,便一走了之?。可她作为他的女儿,却?没脸面再这?么没心没肺,坦然地面对孟聿峥,面对他的家人。 两桩事便如同泰山一般沉沉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已?经?想得很明白?。 哪怕在此之?前她是真的想过与他再坚持坚持,但如今,两人却?再无可能。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一条巨大的鸿沟。 一条被归远山亲手挖开又埋上的不归路。 他们心知肚明这?些事情,所以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静悄悄的,布满无法逃避的阴郁。 她在酝酿说辞,他在忐忑不安。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审判的结果,而他将主动权悉数交到她的手上。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孟聿峥。” 那边是很久过后才慢慢回过来一句:“嗯。” 殡仪馆外的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高高的烟囱开始冒起了烟,轰的一声,带走她在这?世间许多的羁绊。 她蓦地想起,自?己初来京城的那一年,再次遇见他,好?像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那一年,华府宴烈烈红枫,孟聿峥正如骄阳张狂,她的父亲归远山也尚且意气风发。而如今,一个抱负空空夭折,一个与她天人永隔。 也许命运就是混杂无数的遗憾,岁月的洪流卷着无数个普通的个体跌撞前行。 有的人在黎明前倒下,有的人在迎来天光后赴死。 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溢出?一滴热泪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谢谢你这?么爱我,但我们——” “到此为止。”—— 那一夜是迄今为止,归要?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归要?终于有空回了一趟柏熙府。 白?天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沐浴着一场悲切沉痛的梦境,送走一个人的流程如此简单,快得直到这?一刻她也觉得不太真实?。 开门进去的时候,她意外地看见沙发阴翳处坐了一个人。 满室烟味儿,他面前的烟灰缸里?落满烟蒂,不知道这?一夜抽了多少。 她顿在玄关,没有动。 他也坐在那里?,没有如往常一般向她走过来将她抱起。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上演一场执拗的较量。 而最后这?一次,依然是他先服了软。 他身影微微晃动,起身向她走来。 每靠近一步,压迫感便徒增一分。 她从未见过这?样凛冽气场的他,又或许他对外本就是这?样的人。 黑色皮鞋徐徐逼近,最后停在她面前,死寂一片的空气里?,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一步之?距,归要?抬头。 他等了她一夜。 领前扣子?被他烦躁地拉扯过,此刻颓废地开敞了两颗,原本扎在裤腰的衬衫衣角也松散开来。 他看着并不好?,周身烟味儿浓重,等了她多久,便抽了有多久的烟。 她就在他面前,千言万语,最后到他那里?,只成了一句,两个字:“理由。” 他要?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 若是不够,他绝不放她走。 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归要?轻轻缓出?一口气,蓄足了勇气,道:“孟聿峥,我原来同你讲过,我的母亲曾经?为了一个男人,这?辈子?过得一败涂地。” “我哥哥,也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学业放弃前程,如今坐在牢狱中,前途尽毁。” 言至此,她顿了一下,又换了一道生硬的语气。 “孟聿峥,我真的非常、非常介意这?样的事情。我特别讨厌有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人生,我有我该受的罪该走的路,我不需要?谁为我冲锋陷阵挡在我前面,在我看来,这?与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而你明明知道若故犯我底线,一朝捅破便是一刀两断,却?还是这?样做了,那你就该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那话说得过分,也直戳孟聿峥心底里?最不堪的那一处。 他被激得火气直冒,一个猛上前,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 男人的强劲力道与女人的柔韧天差地别,她疼得蹙眉,却?仍然犟着性子?道:“这?个理由,合理吗?” 他胸腔起伏不定,没说话,居高临下地觑着她。 那一夜实?在是太黑,黑到她看不见他泛红发狠的眼眶,他也看不清她滟滟水光的眼底。 深深黑夜。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倔。 他手上的力道愈发强横,她疼得要?命,最后一把推开他。他并没有强迫她,很容易便被推开。 他踉跄后退,与她隔了一条过道相望。 僵持到最后,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想好?了?” 那是他给的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可她攥紧了手:“嗯。” 他的身影久久未动。 思绪疯狂地翻飞于最后这?一个夜晚。良久,他忽地低头短而浅地轻笑一声。 如同自?我放弃一般,嘲讽、灰心、不屑。 接着他身形微动,抬手,慢慢扣好?了自?己凌乱的衬衣扣。 再抬头时,面色已?如常。 “行,那就这?样。” 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淡淡的嗓音,就像是做了一个最寻常的决定。 说完,他直直越过她肩头,开门离去。 咔哒。 门被关上。 归要?抬起头,斑驳的世界不知何时灰暗模糊。 掌心被她深深掐出?了印,她拼命告诉自?己—— 归要?,你这?样做是对的。 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一个人去走。 不要?害怕。 也不要?回头。 窗外盛雪飘落,一片一片,像带着梦境的乌托邦驶向远方。 而京城从今夜开始,终于迎来了漫长的,隆冬寒季。 第53章 远郊的墓地偏僻辽阔,天空上方卷过凄风,仿佛整片大地都蒙上一层哀凉。 冰凉的墓碑上是归远山生前的样子。 那是归祺挑的,说那张是他们当年搬来京城的时候,归远山特意去望城的照相馆里寻人拍的,出发前整装待发,精神抖擞地说这是新面貌,新人生。 那时候对未来充满美好愿景,可?如今这番境地,到底是命运弄人了。 她神色凝重,看着?那张照片良久。 最后实在觉得太过压抑,转开了眼。 墓地常年冷清,这会儿偌大的园里,就?他?们三个人。 她抬眼,看见苍茫天际阴云密布,窥见不得一丝天光,沉闷、透不过气。 也许是因为在京城的最后一年是这样的场景,导致此后多年里,她始终对京城蒙有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唐珂与?归祺准备远赴美国,归祺喜欢信息学,打算在那边学成以后再归国。 按归祺的话来说?,根在这里,没办法断舍。 十五岁的少年,根正?苗红,说?出这样的话时,归要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将归祺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影子慢慢重合。 她点了点头,最后微微一耸肩,只笑着?说?了句:“我发现学这个的人,都很爱这个国家。” 所以这样宏大的理想?与?抱负若是有朝一日被淹没于无常世?事,本就?是一种悲哀不是么? 她淡了笑意,敛眉,许久没有再说?话。 那天分开的时候,归祺随着?唐珂一起离开,离开前却频频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是等到她拦了一辆车,即将与?他?们分道?扬镳时,他?眼眸一紧,突然打开车门,从唐珂的车上跑下来,隔着?一条马路,冲她挥手?,大声喊道?:“姐——” 归要驻足,循声而去。 她看见归祺站在车边,两手?拢在颊上,声音回荡在遥远的天空上方。 他?说?:“我舍不得你,你去国外?读完书以后还回不回来呀?”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呀? 天地静寂,白杨沙沙作响,卷起人间一缕情思微扬。 她愣愣地,握着?车门的手?久久未动。 唐珂这时也降下车窗,取下墨镜向她这边看过来,直到归祺的声音彻底沉寂,直到唐珂从她脸上看出答案,叹息一声升上车窗,她才红着?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不回来了。 父母均已不再,她如今已没什?么可?回头眷恋的了。 司机的催促声传来,归要与?她们挥手?作别。 那是她见归祺的最后一面。 说?起来有些别扭。 两人虽说?半路姐弟感情不深,却也是朝夕相处过三两年,到最后诀别,竟也没个拥抱。 归要离开得很快,所以看不见身后归祺眼眶泛红故作坚强的样子,更看不见隐蔽的拐角树林处,停的那辆黑色巴博斯。 车窗外?那只夹着?燃烟的手?,顿了很久很久。 归远山生前替她联系好了澳洲的大学,是通过唐珂的关系,联系到的她某位留澳任教的同学,那位同学测评过她的专业成绩,最后同意,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到他?手?底下继续学习深造。 临近期末,归要忙着?办理各种手?续,也忙着?告别身边的每个人。 京城洋洋洒洒的大雪漫天飞舞,堵住了城市许多交通,仿佛也堵住了孟聿峥的消息。 原来走三步便是这人闹出的动静,如今却像是突然销声匿迹,再怎么都听不着?了。 归要原就?想?过,他?这样杀伐果断的人,好的时候千依百顺,若是一旦绝情起来,也是真能狠下心来抛却万千于不顾的。 她想?过,只是还未能适应接受。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从梦里清醒过来,总觉得他?还在身边,臂膀微伸,温热的身子贴上来,将她紧搂在怀里。 最不能的是在清晨刚醒,人情绪最薄弱的时候想?起。 那时候她会特别难过。 难过这么好的人再也不属于自己; 难过有朝一日两人形同陌路,曾经的花好月圆海誓山盟统统都不再作数。 所以她总是反复询问自己,归要,这么做对吗? 起初会确定那个答案,后来却又?不再坚定。 只是不论如何在心底里反复纠困,也始终抵不过转学申请的通过,无形之?中将她推着?不断往前走。 她已没有退路。 本以为就?这样,可?没想?到的是,出国前一夜,她竟会等来久违的孟聿峥的消息。 许多年后她都在想?,若她没有得知那个消息,兴许也不至于在此后的多年里,每想?起他?一次,便懊悔心疼一次,迟迟留恋,迟迟放不下他?。 那天晚上,是国外?大学的教授突然联系她,给她来了一封邮件。她刚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右下角的微信标志便闪动起来。 是远在望城的二姨父陈伟森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她惑然,点开。 照片里的背景应该是外?公家的茶几。 茶几上放了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纸袋破损,内层被翻出来,平铺着?,能看见上面略有斑驳陈旧的淡淡笔痕。 那上面的内容是—— 【归要同学,这是我心甘情愿,你千万不用觉得负担。希望你心无旁骛,前程似锦。祝你好运。】 她点着?鼠标的指尖陡然一僵。 世?界轰轰烈烈,原本通顺的思路在那一刻仿佛被洪水冲破堵塞。 那字迹她太熟悉了。 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孟聿峥的手?笔。 这怎么会…… 这又?是什?么? 这时候二姨父电话打了过来,她忙不迭地接起,那些疑惑还没问出口,眼眶却未卜先知一般抢先湿润。 她等不及陈伟森的解释与?寒暄,急慌慌地打断,直入主题:“姨父,这是……这个是什?么?” 陈伟森顿了顿,组织了语言后,才道?:“我今天来给外?公送钱,就?用的你二姨衣柜里面那个牛皮信封装过来的,刚刚不小心弄破了,才发现这里面有字儿呢,我还寻思是什?么,结果一看,上面有你的名字。” “这个……”归要看着?那排留言字迹,轻颤着?声音,极力从混乱的思维中理清一星半点的逻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想?想?……”陈伟森那边停了一下,接着?声音响起:“应该是三年前还是几年前,应该是你高二的时候。” 说?起这个,陈伟森的语气是难掩的羞耻与?无奈。 “那时候你二姨,在我们家楼梯外?捡到了一包东西,听说?里面最开始是装的一沓钱,有好几万呢,我瞧着?这么大一笔钱,怕是别人不小心掉的,让你二姨报警还回去,你二姨当时明明答应了我,可?后来我还是在家里看见了这个袋子……” “哦对,就?是在你爸爸上我们家闹,接你回去的前一天捡到的……” 陈伟森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可?这边的归要却早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事情很容易便想?通。 而既定的道?理即使?再难令人相信,也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 她怎么就?从没怀疑过呢? 记忆里,他?仿佛从没问过她是来自哪座城市,哪怕是后来追来望城,他?也不曾多问过一句。 就?如同早已默认。 即便后来听说?她也来自望城一中,也不曾表现过惊愕,而只是说?—— 那我们有缘。 是因为有缘。 所以才能相遇在望城,相爱于此地。 泪水刹那之?间夺眶而出,她哭着?地将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大,心里却犹如针扎,疼得厉害。 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蓦地想?起,那次在柏熙府遇见傅小洲时,他?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孟聿峥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当年开学接待新生的时候孟聿峥来向我打听过新生名单,翻了两三遍,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认识的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电话那端是二姨父和?外?公的关心问候,而她在这边却已是泣不成声。 她多出好多后悔。 想?起最初他?接近自己时,她虽高兴,却也带着?一丝防备,后来他?步步紧逼追得猛烈,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眼里都是她,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她。 可?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她在怀疑他?的真心。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复现,被遗忘的无数小事在这一刻疯钻进?大脑折磨着?她的心神。 泪水以绝望的方式无声落下。 她总以为两人这场短暂的风花雪月,是成全自己旧时一场痴梦,却不知,原来于他?而言,亦是一桩心事的成全。 原来遗憾是会以这样的方式骤然降临的,原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并没有多少欣喜若狂。 值得庆幸,他?们昔年的无意错过,他?的那些苦心,时隔多年之?后终于昭之?于众。 只是她好像慢了一步。 她拂过手?机屏幕里他?的笔迹,指尖微微颤抖。 那就?在心底好好告个别吧。 孟聿峥,我知道?了。 第54章 望城一中寒假无人。 整座校园空荡荡的,鸟雀停驻在门口几株光秃秃的银杏,压落最后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孟聿峥去找归要前,先拐道去了一趟望城一中。 时隔两?年,他站在这所学校门口,弯着腰,看着荣誉榜上他的名字后跟着的那个姑娘,轻轻笑了。 那张照片拍得特别好看,头?发梳得整齐干净,脸上还?有一层未脱的稚气,挂着淡淡的明烨的笑,眼?里?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风华。 照片署名下?的寄语,是她引用的一句名言—— “我考清华,一为读书,二?为「钟书」。” 一为读书。 二?为“钟书”。 他目光漫漫,轻抚过照片上的眉目,忽而挑起嘴角。 这姑娘,仿若从来都这样稳操胜券,她决定的事?,从没错过,也不曾后悔过。 他从小见惯太多巧言令色,却极少在同辈人里?见到这样纯粹坚韧的姑娘,像是独有的一股清流。 其实身边人说过,若有机会?,你守在京大、京艺的校门口,观察一整天,最后会?发现,这样自立向上眼?神清澈的姑娘其实一抓一大把,区区一个归要,实在算不得有多特殊。 可他就觉得那姑娘同那些?人不一样。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对她有印象的场景。 那时候她的成绩单还?没那么惊人漂亮,归要这个名字也还?没那么耳热,所以最开始传进耳边的,是王彦军那帮不务正业的人在他耳边吹过的: “真行?,咱们学校整个高中部都没什么好看的姑娘……不过前几天我在食堂倒是看见过一个,挺有气质的,皮肤很白,站在学生堆里?特别显眼?,就是那种……” 王彦军努力想了想,最后挤出一个还?算精准的形容:“那种读过很多书的挺有内涵的女生,你们能想象吧?” 没人能想象,他那时在旁边打游戏,也不怎么在意,还?是后来某次课间,被?指着操场上一道背影,说她就是前几天说的那个,气质挺好的姑娘,叫归要。 那是他第一次听她的名字。 他举目望去,看见一个五官清淡白白净净的姑娘站在树底下?记考勤,一中校服丑得要命,周围男生女生发育期身材歪歪扭扭的,没几个穿得像样的。 可她不一样,那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是好看。 气质是真好。 好到那张素净的小脸都能加不少分。 耳畔是王彦军那几个人啧啧赞叹,他却不怎么感兴趣地转过眼?。 诚如身边人所说,他见得多。 那时候对她真没太多印象,就是觉得这姑娘清清冷冷的,扎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大马尾,长得是挺漂亮,可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 真正上心,是后来有一次,他被?强行?架到篮球场看比赛,几个人坐在场外阶梯上休息,王彦军瞎聊,在那儿说起了年级上的某个女生。 那女生性?格有点木讷,谁叫她都爱答不理?的,王彦军便随口说了一句:“嗐,那女孩挺好,就是一根筋,感觉脑子有点不好使。” 说到这里?,有人又接了句:“这种女的,最没意思,你跟她谈情调谈睡觉,她跟你说学习说文理?,书呆子一个就算了,还?惹不得。” 惹那帮老师的心头?肉,不好脱身。 那语气带着点儿高高在上的审视与鄙弃,仿佛谁都看不上似的。 那时候他正同孟南君唱反调,干什么事?儿都不得劲儿,心里?面成天烦躁。他本?质上不怎么爱和?这群人打交道,那天只顾着歪在旁边睡觉,没打算搭理?他们,但这话确实有悖孟聿峥自小熏陶的礼教,听在耳朵里?也觉得难听。 他嗤笑,照着那人就要一脚踹过去。 这时一个姑娘正好从他们面前经过,埋着头?走路谁也没在意她,同他一并听见这话后,也顿了一下?,而后坚定地回?过头?,清冽的声音就这么横插进他们的对话里?:“她是烈士遗属,父亲为国牺牲,她应该得到你们的尊重。” 话音一落,几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一颗篮球不知何时落地,哒、哒、哒…… 孟聿峥顿住动作,抬起头?,看见眼?前那个瘦瘦的女孩,目光波澜不兴,泛着冷意,脊背挺直,像棵青松。 说话的语调平淡,但就是铿锵有力,蕴着警告与说教。 就是那一次,他多看了她一眼?。 那是他头?一次觉得能用“温润如玉”“君子风骨”这种词儿来形容一姑娘。 她衬得他们这群人多少有些?败俗。 姑娘走后,王彦军几人才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 他瞥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从此那个名字上了心。 再后来听说她,就是从班主任嘴里?。 那次他被?拉上打架,事?儿太频繁,加之那次闹得有点大,他被?班主任拎回?去教育,苦口婆心劝了半晌,最后见他冥顽不化,气得一拍桌子,吼道:“人一定要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为之付出真正的努力。” “这话还?是一小姑娘亲口说出来的,人家都明白的道理?,孟聿峥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已经努力到对得起自己了么?!” 孟聿峥,你对得起你自己么? 怒斥声声入耳,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刮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到了心里?。 他在那一刻醍醐灌顶。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尚且迷茫困顿的他彻底不再顾忌,与孟南君开启了长达三年的斗争制衡,而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记住了高一年级那个叫做归要的女生。 他疏远王彦军那群人,将生活学业回?归正轨。重启程序的那晚,教练抱着他嚎啕大哭,哭得特没形象,说孟聿峥老子以为你真的不干了都他妈准备卷铺盖回?京城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想通了,我他妈是真想跪着给你磕头?道谢,老子不用被?总教练发配边疆了呜呜呜…… 他放纵自己的时候教练成天焦头?烂额,这会?儿愿意回?归,教练的行?动比谁都快,当天下?午就开始扯着他复健练习。 孟聿峥不想同孟南君认输,没日?没夜地研究练□□结,他没就是忙余,眼?神也会?开始不自主地偏向某个方向,某个位置。 归、要。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头?枕手臂望着天花板,想着这个姑娘,将她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在心底里?念着。 这名字很特殊,特殊到听一耳朵便能牢牢记在心里?。 就跟那姑娘本?人一样。 刚开始也没察觉到自己这是喜欢她。 那段时间老是成天想见她,平时最烦的朝会?讲话,孟聿峥一有空就会?去,去得勤了,班主任欣慰,教导主任满意,就连班里?那些?关系不错的男生也都开始瞧出一丝不对劲。 有个关系最近的,叫武琛,那天放操的时候跑过来揶揄他,峥哥,我夜观天象,发现有人虎视眈眈地看姑娘,呐,就是那边那个,高一年级的,叫归要。 归要这俩字儿它能跟任何一件事?儿挂上钩,就是不能跟其他男生挂钩。 这话算是戳中孟聿峥的死穴,他眉头?登时一皱,一句“哪个孙子?”就这么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武琛不说话了,看着他,笑得一脸暗味。 孟聿峥说完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所谓关心则乱,这种事?儿他是真没经验掩盖。 他索性?说破,承认他就是喜欢这姑娘,武琛嘴也严,谁都没说过,就是有时候会?带来许多归要的消息,说这姑娘特别刻苦,听同宿舍的女生说,她从来都是最后一个歇下?的,也是最早一个起床的,几乎没人见过她睡觉的时候,没精神的时候干一杯咖啡提神,现在高一,都快成学校门口咖啡厅的钻石会?员了。 孟聿峥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破天荒地举着扫帚准备去值周,他负责的那块公共区域正好同她的班级相邻,时间也正好撞上,多好的机会?,孟聿峥最擅长把握时机,那会?儿精神抖擞地就打算追上去了。 结果冷不丁得知了这么个消息,卡在教室门口愣了半天,最后不甘心地憋了句:“这也,忒用功了。” 武琛斜眼?看他:“您老人家多厉害啊?就这么些?功课早早就学完了,咱们普通人就是得付出十?分的心血和?努力才能博得一个在你看来不怎么样的前程,人家这姑娘还?算是成绩中上水平,前途无量着呢……看你就来气,快闭嘴吧你。” “……” 那之后,孟聿峥认真观察过,发现还?真是,这姑娘学习起来心无旁骛,身边好些?个喜欢她的小男生,问起她是否熟知,姑娘竟然一脸茫然,连对方姓甚名谁何方人物都不清楚,可你要问她大西洋哪个半球吹哪种风,那讲得叫一个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明了。 什么年纪该做什么样的事?,她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一层,孟聿峥临脚一跘,突然就怂了。 一是觉着自己不能耽误人家,二?是觉着自己要是真上了,怕隔一段时间后别人问她,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丢人。 他头?疼,就这么落寞了好几天,最后索性?算了。 就像武琛说的,他没办法理?解同龄人在学习这块的吃力,纯粹就觉得人家这么用功,他怕耽误她。 他虽是个混账,但绝对不是个畜牲。 于是就这么忍了一段时间,但毕竟年少,许多事?儿压根藏不住忍不了。 事?实就是,他孟聿峥是个有事?儿直说想做就做的性?子,喜欢就追,不喜欢就退,待人待事?就从没这样憋屈纠结过。 他说要不做个朋友吧,武琛怼他,就你这样儿的,跟喜欢的人做朋友,那朋友恐怕做着做着就变了味了,你憋得住吗你? 这话没毛病,他理?亏,摸了摸后脑勺,眼?睛却盯向不远处走廊上那道身影。 她刚从办公室出来,低着头?走得很慢,抱着一堆试卷迫不及待地翻找自己的成绩。 他哂笑,丢给武琛一句“憋不住”,然后就迎了上去。 走廊挺宽敞,可他就使坏,故意朝着她的方向挤过去,女孩子没注意,可怜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试卷散开,掉落了一地。 他一眼?就看见那张署名为归要的试卷。 他没动,凝视着那姑娘只顾着捡地上的卷子,头?也没抬一下?。 他孟聿峥性?子要强,是真受不了自己在她那儿一点儿印象都留不下?,于是一咬牙,也慢慢蹲下?身,捡起了她的那张试卷。 上面红黑笔记纠错,正误一眼?明了。 他拿起来后多扫了几眼?,发现这姑娘理?科问题挺大,解题思路也有问题。 聪明,但还?没开窍。 他直直盯着她,对方不为所动,他吸了口气,又将试卷主动递过去。 终于,她抬头?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交汇,撞了在一起。 看清他后,她似有轻微怔然,眼?里?透着些?迷茫的错愕。 还?不待他追寻她眼?底那一缕情绪,上课铃便猝然响起,打破了二?人短暂的僵持。 她道了谢,接过试卷后便匆匆离去。 经过他身侧时他闻到她身上的一抹幽香,淡淡的,特好闻,他意犹未尽,发着笑转头?去看她,她却很快消失在拐角。 后来武琛还?说,你丫当时可真装啊。 当着人家的面儿你不笑,故作高冷给谁看呢? 他当时正忙着,懒得搭理?武琛,敷衍地嗯了一声,手里?继续翻着教科书上那一道道的知识点,还?有各类题型的总结梳理?。 高中三年的所有知识题型整理?起来还?真有那么些?费劲儿,他夜以继日?地整理?了大半个月,从最基础的思维逻辑开始细细划分,想着那天她缺漏的地方,终于完成厚厚一大本?笔记。 一本?只针对归要理?学问题的真经宝典。 武琛应他的计划,故意将那本?笔记借给归要班里?一男生,那男生平时跟他们一起打篮球,学习也挺刻苦,将笔记捧着回?了班里?后,没多久就开始听说他们班里?人都抢着借。 他和?武琛鬼鬼祟祟蹲了挺久,前三天怎么都不见那姑娘有动静,他还?纳闷,别不是没传到她耳里?,还?是说他那知识宝典对她……没那么有吸引力? 那他也忒自作多情了。 他这儿正挫败着呢,第四天的时候武琛偷偷跑出校买奶茶,回?来后说,谢天谢地,总算是看见那姑娘开开心心捧着笔记去了复印店,峥哥,费心了昂。 听见这消息,他总算宽了心,武琛笑嘻嘻地过来揶揄他,他笑着把人挥退开,转头?又抱着篮球继续跟人撕打去了。 从那以后,他便格外关注她的成绩。 想打听她的进度,一有机会?便不耻下?问,跑到高一办公室,那些?老师都挺喜欢他,乐意跟他聊天。 是以他问着问着就摸到了归要任课老师的办公桌,聊着聊着就开始坐下?替老师批阅作业和?试卷,等到挑到归要的作业本?后,扫上一眼?,见她有进步心里?也有了底,然后一撂笔,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开溜。 他发现这姑娘是真聪明,许多思路一点就透,那段时间进步飞快,也不知背后付出多少心血。 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无聊又乏味,除了偷瞄姑娘,其他的事?儿都没什么意思。 直到那次。 一中出成绩,他打完球路过大厅,看见出榜了照例去瞟一眼?她的成绩,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看见那里?站着一个女生。 那背影瞧着就是在高兴,他当时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了过去。 大概是老天爷也帮忙,那瞬间突然涌来特别多的学生,人挤人,将两?人生生挤在了一起。 武琛懂他,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喊了一声:“峥哥,帮我看看,我这次进前三十?了么。” 孟聿峥意会?,挂着点笑,顺势就往她那边挪去。 一寸一寸,向她的方向靠近。 将就着拥挤的人群,与她近到几乎后背相贴。 终于,他闻到了那天熟悉的幽香,脑海中刹那间闪过许多念头?。 是花香?还?是皂粉香? 哦对,那天她抬头?了吗?看他了吗?两?人对视过吗? 她名次是多少了?进前三十?了吗? 他统统记不清了。 只记得臂弯间的姑娘被?他圈得微微蜷缩,睫毛仿佛蝴蝶羽翼轻颤也垂落,那么小而单薄的身体,他只需略略收拢胳膊,便能将她全然抱进怀里?。 两?人距离在逾越关系的边缘。 那是他初次觉得,自己是可以拥有她的。 猛烈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定格。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否则对不起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低头?,正想说话,下?一秒姑娘却倏地从他臂弯间溜走。 他怔忪片刻,循着她的背影而去。 武琛这时候从拥堵人群外挤过来,顶了顶他:“唉,说上话没?” 孟聿峥不语。 她跑得快,就像是透不过气来,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大厅里?。 那样一看就是没搭上话,武琛哎哟一声,恨铁不成钢:“都那样儿了!凑那么近,一句话也没捞着?!” 他没搭理?武琛的话。 瞧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 他总是这样望着她的背影,比起那双明烨动人的眼?睛,他有时候更熟悉她头?上的发绳颜色。 他知道她不爱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些?点缀装饰的款式花样并不算多。 有时候是白色碎花,有时候蓝色蝴蝶,色彩饱和?度不高,但看起来特别舒坦。 舒坦到同她接触过的男生女生对她印象都挺好,听说喜欢她的男生多,好些?高年级的男生专程跑到她班级门口,借口找人有事?,实际却是去看她。 而其中最明显的一个,是与他同年级的,一个叫做李弘嘉的,仗着与她班级里?某个同学关系好,时不时就爱跑到人家班里?,暗戳戳地让周围一堆人都知道他有个特喜欢的姑娘。 孟聿峥发觉得了这么一号人物,李弘嘉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两?个人本?就没什么交集,可有时候在某个角落里?遇见,那眼?神一碰,火花滋滋直冒。 这事?儿心照不宣,谁都没捅破,都知道对彼此的怒气名不正言不顺,最后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又彼此默契地守着规矩,不敢前进一步,怕打扰人家姑娘专注学习。 都喜欢,都怂。 就说那怂样儿孟聿峥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过,却意外找到了针锋相对的同路人。 然而这场拉锯战迟早有爆发的一天。 李弘嘉那颗针对他的篮球砸在他肩上,他是真疼,疼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一抬头?,在看见李弘嘉的那一刻就知道这孙子是忍不住了。 李弘嘉那通火属实发得莫名其妙,他气急了直接扑上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谁也不让谁,都往死了揍。 那算是两?人正式表明不对付,外人谁都不知道原因,问起来两?个人都不吭声,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哪儿那么多理?由。 孟聿峥觉着既然谁都得不到,也没必要在背后暗地里?攀比,搞得谁现在就能把姑娘追到手似的。 可李弘嘉偏不那么想。 那场篮球赛打得酣畅淋漓,李弘嘉落败,没打赢,混在人群里?,忿忿地看着他。 而他被?一群兴奋的兄弟们围起来,没注意李弘嘉,眼?前忽然晃过一条熟悉的头?绳。 浅蓝色,太阳花。 归要有条一模一样的。 他当时正喝水,视线就这么被?吸引了过去。 头?绳一样,但人不是归要。 他没了兴趣,又瞥开眼?。 好死不死这一幕被?李弘嘉看见了。 那孙子特机灵,借题发挥,同他那边的队友瞬间开始带起节奏—— “孟聿峥你看谁呢?” “黄岚岚!是黄岚岚!” 这一煽风点火,登时不得了。 周围许多不知情的同学全都抬哄打闹起来。 “峥哥这人焉儿坏,就是喜欢黄岚岚这种五颜六色的姑娘,死活不承认是吧?” 孟聿峥懵了一下?,转头?觑着李弘嘉,谁知却无意瞥见了人群之外她的背影。 他立马反应过来。 完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托李弘嘉的福,他孟聿峥喜欢那种五颜六色的漂亮姑娘的谣言就此传了出去。 传进了他姑娘的耳朵里?,害得两?人闹了好大的别扭。 这孙子真阴啊,断人后路。故意算着掐着归要相反的类型,说不准归要就以为他对她不来电,就此便对他死了心。 他后来给人堵在巷子里?蒙头?揍过好几次,对方死不服气,跟他打来打去,愣是不落下?风。 再后来他死命拒绝黄岚岚,祈求归要能多思索思索,凡若是真喜欢,绝不能这样拒之千里?之外。 就是怕她不在意,不上心。 他自作多情。 这么烦扰的日?子也闹心折腾了一段时间,可他也没功夫在费时间去多想那些?,竞赛马上开始,他得全封闭集训。 这次比赛至关重要,他必须赢。 京大于他而言确实不算唯一的出路,但却是他同孟南君抗衡的第一步。 老爷子替他撑着,若是这事?儿他做不到,那便只能被?送出国任他那老爹差遣。 他去了整整一个月。 那一个月其实没怎么想起归要,成天累得像只狗,一回?宿舍倒头?就睡,第二?天醒过来又继续解题练习,完全没心思想别的事?情。 所以等到他再回?去的时候,看见归要那张消瘦的小脸,恍惚了一下?,直觉她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找武琛一打听才知道,还?真是出事?儿了。 那姑娘的亲外婆过世?了。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发生的事?儿,低沉的状态持续到现在,仿佛始终蕴着不散的阴霾。 孟聿峥瞧着她不开心,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怎么跟人来往。 他找人打听过,知道她寄养在别人家里?,日?子不好过,而她同外婆亲,外婆没了对她打击太深,周遭的事?都不痛快,郁郁不得志,成天陷在情绪里?出不来。 他站在走廊上,看着坐在楼下?花坛的姑娘,一边哭一边背着单词,那模样看得人特别心疼,他瞧着,思虑了很久,最后下?了某种决心,转身离开。 他是在望城天气最好的那几天,给她放的那场烟花。 就是计划临时出了点儿岔子。 原本?堵在她回?家最常走的那条道上,等着人一过就放烟花,她们家附近能看见的滨江地带他全安排了人手,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半个城都绽放。 可临到约定的时间,他却忽然接到武琛的电话,一接通那头?便一阵咆哮:“峥哥!那姑娘换了个道,跑了!” 孟聿峥没明白:“跑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回?她二?姨家,往其他地方去了,离你那儿越来越远了!咋办啊!!” 计划全乱,武琛心态崩了,在那头?狂叫不止。 孟聿峥当机立断,把那烟花直接往车上一搬:“追啊,滨江那边儿的人都等着咱的信号呢!赶紧!” 那堆烟花占满了后车厢,就只能装一个人走,他让那个同行?的兄弟先走,交待好事?宜后,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望城山路多,一层一层的环路压下?来,归要在环路上奔跑,孟聿峥认命一般在滨江路段跟着。 那是一个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做什么都无畏无惧且不计回?报的年纪,更是兄弟两?肋插刀,心思纯粹一腔热血,恨不得自己亲自替哥们儿上阵的年纪。 那时候,许多事?情做了就做了,就图个乐意图个高兴,想她眉开眼?笑,想她前程似锦,又哪管这事?累死三军值不值得? 武琛紧随在后,头?发跟疯了的狮子狗似的,奋力追上来的时候还?瞧了一眼?上环路那个迅速移动的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再次崩溃地吼出来:“这姑娘,怎么这么,能、跑、啊——” “老子要累死了——啊啊啊啊——” 孟聿峥喘着气,眼?尖,看见了马路边停着的那辆装着烟花的面包车,司机早搬出烟花,却愁眉苦脸地蹲在一边,见到他们,急切地挥起手。 孟聿峥见他无动于衷,大声喊道:“嘛呢?放啊!” “没打火机!没打火机!” 靠! 孟聿峥从兜里?掏出来,向他扔了过去。那人捡起来,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点燃了火引子。 终于,烟花被?点燃,一声索引的闷响升上天空。 砰—— 烟花在天空炸开许多绚丽的曲线。 得到信号,各地纷纷响应,接二?连三地冒上天际。 眼?前刹那间繁花似锦,两?江水岸震耳欲聋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开始爆响,如同庆贺新世?纪的诞生,在死水一般的天际绽放出点点新生。 而他终于松懈,同武琛上气不接下?气,累瘫在墙角。 他身上不知道上哪儿蹭着了许多泥与灰,很脏,还?在大口地喘着气,衣衫也尽湿,额角的汗水如注落下?。 武琛颤颤巍巍地递来一根烟,他接过,咬在嘴里?却没点,望着那片五颜六色的天空,忽然咧嘴笑起来,没好气地骂出:“真德行?!” 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那司机。 好在虚惊一场。 他送她一场盛大烟火,求她一个悦然妍和?。 也不知她看没看见,但今儿这一趟,值了。 武琛望着漫天烟花也跟着傻乐,说烟花里?住着许愿神,能许愿。 他想了想,最后默念了一句: 那就祝她一生平坦顺遂,万事?得偿所愿吧。 多好的姑娘,上天会?眷顾她的。 大约那场烟花真有效果,那之后再见着她,整个人的精神气儿好很多。 有时候他会?想,就暂且当他自作多情吧。 至少她青春里?会?留下?一条他孟聿峥的痕迹,也不算枉来一趟望城。否则过段时间保送结果下?来,高三一过,也没多少时间待在望城,她若再不痛快,他也无能为力。 他其实不怎么放心她。 他知道那姑娘过得不如意,处处受限,有个人品堪忧的二?姨,怕是举步维艰,前程难明。 他那时候被?孟南君掣肘,没办法动用太多关系,那天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取了一大笔钱,用牛皮纸袋封装好,期望这点儿钱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临走前他还?是不放心,思虑来,思虑去,想着这姑娘最是正直,他怕她误以为是别人遗失,这钱最后到不了她手上,觉得还?是应该提笔,在纸袋上留一句话。 于是一向最是不着调,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那天笔尖却拿起又放下?,来来回?回?犹豫了无数次,最后才终于在牛皮纸背后郑重其事?地写下?—— “归要同学,这是我心甘情愿,你千万不用觉得负担。” “希望你心无旁骛,前程似锦。祝你好运。” 他掐着时间,在她放学后即将抵达家门口的时候,扔在阶梯上,怕被?发现,留下?钱后转身就溜了。 后来想想,当时没留下?来确认钱的去向,该是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而时间飞快流逝,直到他走的那一天,也仍然没能腾出时间去确认这件事?情。 倒是在走的时候,他回?学校收拾东西,武琛出来送他。两?个人站在校门口,从那个位置望过去,正好能看见一个素纯的姑娘照例抱着一堆作业本?走在廊道。 上课铃还?没响,她的步履不算匆急,一步一步,裙摆微漾,翘起小小的弧度,仿若白莲绽放。 她好像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他望城三年的枯燥日?子,也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的心底里?。 武琛从他痴望的眼?里?看出些?许渴望,不忍心,说道:“峥哥,走之前不得去说上两?句话?” 那道身影再次消失在熟悉拐角,他叹息,摇头?:“算了,说了一句就想说第二?句,这样有来有回?就没完没了了,人姑娘那么刻苦,每天忙着学习,我就别去打扰人家了。” 更何况,当年第一步就怂了,后来无数个瞬间也再没办法鼓起勇气。 只是走的时候,他在心底里?期许: 希望归要来京大。 希望给他一个机会?。 希望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是他。 他在京中等了一年,次年京大迎新的时候,他在实验室泡了一整晚,出来后直接杀到傅小洲那里?,借了一份名单过来。 去之前他都想好了,他已经没什么顾忌犹豫的。 她来,他追; 她若没来,一定四处打探,然后找到她,接近她,追到她。 他就是想要她。 他只要她。 可那天他在新生名册上找了半天都没能瞧见她的名字,就那么几张纸,他来来回?回?瞧了三四遍。 傅小洲凑过来问他找谁呢? 孟聿峥没直说,就回?了个:“认识一姑娘……没找到。” 傅小洲刚想揶揄,忽然听见他又低低念道:“算了,反正是跑不了的。” 孟聿峥放下?名单,不再耽误他们的工作,便起身走了。 他不知道。 他走后的一分钟里?,傅小洲在一沓文件下?找到了最后一份名单。 上面寥寥几个名字,第一个赫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归要”。 傅小洲傻眼?,没想到这儿还?有一张,赶紧起身叫人,却发现他早已走了很远很远。 他在实验室忙了很久,等到新生军训过后,京城入了秋,才彻底空出时间来。而他们或许有很深的缘分,不必待他大数据搜寻踪迹,老天便将她悄悄地送到他的身边。 那天他满心不爽,一顶开周誉办公室大门,桌边的姑娘转过身,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熟悉的马尾,熟悉的侧脸,她望过来时沉静如水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归要。 她真的来了。 他忘了自己那时候瞧见她的那份心境到底要如何形容。 兴许是狂喜,又兴许是不敢相信。 但更多的,是替她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知道她终于得以成全,而他的心愿也终将圆满。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犯糊涂鲁莽地冲上去结识她耽误她,就像她的外公曾经警告过自己的那样。 “我家要要性?子倔,你不许欺负她。她有她自己的路,你也不要影响她。” 他怎么舍得让她的心血白费? 就是见她落一滴泪,也会?烦躁得一整天茶饭不思。 而外公欲言又止,想同他倾诉的那一切,他也早已经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当时半蹲着,想了很久,才轻轻道:“外公,我喜欢要要,是高中就开始的事?情。” 在他还?没有这样热烈地追求,在他还?没有这样步步紧逼,不肯放过她一点的时候。 他就已经为她着迷过,为她疯狂过。 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他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与她后来问过他那个问题答案一致。 是确定关系的那晚,她极没安全感,轻颤着声问他:孟聿峥,为什么是我? ——孟聿峥,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时他给的答案吊儿郎当,也许当真不堪信。 可却是他趁机向她吐露的真心。 要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55章 墨尔本三月天气暖和。 这里一年四季阳光能照度高,金色夕阳,彩色晚霞,归要的住区是偏远的郊外,没太多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一切节奏也相对松弛。 住在她隔壁的是一对老夫妇,两人很有情调,每周末的惯例是跳两个小时的交谊舞,其余时间大部分都在研究料理,这栋楼里的留学生很多,上?面有个阿联酋和印度的学生,在她到来之前已经被两位老人登门拜访求问过。 她当?初是在论坛的租房板块找到的这里。 过程很幸运,这个地?方因为价格便宜,在留澳圈子里备受青睐,起初她发帖的时候没抱太大希望,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回音。 是位叫做方玲媛的中国香港女孩子,初来驾到,正好在找室友。 归要算是比较幸运,那边刚好招,她一发帖,正好被对方瞧见,又发现是同胞,登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微妙血脉情,于?是这好事儿便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刚刚搬来的时候哪里都不适应,不适应墨尔本的天气,不适应这里的餐厅,不适应这里的各种不同于?中国人的习惯。 所幸她适应能力特别强,来后的一个星期,她狠了心,逼着自?己接受了许多东西,过程十分痛苦,可这样做的好处是,在方玲媛还在苦兮兮地?叫嚣想念家乡的叉烧包时,她已经能非常淡然地?吃下各种奇怪的菜肴。 正因如此,她来澳第一年其实?过得无比煎熬。 其中最头疼的是每堂课的组会。 如果仅仅只是语言不通的交流,或许她也不会每次都暗自?神伤。 事实?上?,她所在的班级全是留学生,偏教授喜欢分组学习交流讨论,其他人对待她的态度很微妙,归要最开始就?察觉出来了,但她并非是个喜好主动的人,好在这样的环境下,有其他两个同样落单的印度学生与泰国学生。 三个人一合计,从此成了一个小组。 组会问题算是勉强解决。 可时间长了归要心中也膈应那群人,那些若有若无的态度没办法忽略,她同其中一人课后对呛过好些次,好的是没闹开,坏的是也不痛快。 还是第二年唐珂的那位友人辛教授偶然得知,赶紧为她申请了转班,辛教授甚至怨过她这性?子怎么这么倔,闷到现在也没打算告知他,果然唐珂说得没错,你?这姑娘,太闷。 她换了个更轻松的环境,不过临近毕业,这样做更在于?一番心意,作用在她这里反而不大。 所以最开始的那一两年,她的学业、生活、人际上?处处困难。人在异国他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也许是觉得马上?会毕业,硕博连读无缝衔接,未来至少有个着落,是以这些事儿她统统都不太在乎。 她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事情。 那天一切照常,归要从自?习室走出来时已近黄昏,摇了摇酸累的颈椎,闭上?眼,摘下眼镜。 清风徐徐,刮在脸上?很舒适。 身上?那件薄毛衣对于?今天的温度而言有些过厚,可她不敢松懈,怕感冒没钱治病,只能好好顾着自?己。 她沿着马路慢慢步行,走到公寓的时候,天边已经落下绚烂的彩霞。 住处在三楼,中途有一段漆黑,她踩着阶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进门?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屋内传来的欢靡尖叫,声音热火朝天,一波又一波,正是白热化阶段,□□的时刻。 归要放在门?把的手微顿,抬表看看时间,今天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也好,总好过大半夜的开始折腾,叫人睡不着觉。 她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走到楼层的窗边,她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残余的香烟。 她其实?没什么瘾。 但一个人无聊没人陪着说话的时候,小组课业压力大的时候,这却是个解闷解压的好东西。 咔嗒。 黑暗中燃起一豆火苗。 她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猩红一点?伴着徐徐白雾缭绕而起,周身都带着点?儿不可捉摸的寂意。 楼下有人上?来。 咚、咚、咚…… 一步一个响,节奏平稳地?渐渐临近。 窗口?的位置就?在梯口?,她没动,只在那人转角过来的时候,淡淡瞥去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愣了一下。 楼梯下站着一个精致如洋娃娃的女孩子。 一身最新?款Chanel小套裙,手上?挽着一只爱马仕铂金包,光着两条细直的腿,同她简单寡淡的衬衫牛仔裤比起来,简直过分明艳夺目。 她夹着烟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对方看见她手里的烟后,欣喜的神情也渐渐down了下去,眼中是对她变化的错愕,脚一跺,嗔骂道?:“要要!这才来澳洲两年,你?怎么学坏了!” 任冉冉如何唾弃自?己,她失笑,将烟摁灭在窗台,对着冉冉展开手臂,道?:“Wee to Melbourne,lovely girl!” 冉冉瞪她一眼,眼眶却开始泛起了红,接着蹬蹬几步上?来,扑进了她怀里。 “死?丫头,心真狠,两年都没回过一次京城,我想死?你?了!” 归要还没接话,冉冉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嚷嚷:“瘦了,要要。” “嗯,”她笑着缓缓点?头,“我就?是一辈子的中国胃,吃不惯这边的口?味。” “那你?回去呀,有我在,还能少了你?吃的穿的?” 归要但笑不语。 冉冉知道?她是个不轻易改变决定的性?子,既然话都到这儿了,索性?也挑明了来意:“我怕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专程来看看你?的。” 当?初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在这边,是无依无靠。后来两人每次视频,她不是吃泡面就?是毫无营养的沙拉,手边永远都是一份文献资料,还总是聊着聊着便要匆忙挂断,说是教授的视频会议来了,冉冉那边面膜都没能等?到敷完,她这边就?黑了屏。 冉冉心里是真怕她死?外边没人管。 多招人心疼的姑娘啊,当?年在机场一步三回头,分明就?是舍不得,却仍然一刀两断,狠了心逼自?己来了这里。 两人算算日子,已经两年有多的日子没见过。 冉冉憋了一肚子的话。 屋内此刻上?演激情对垒,归要怕那俩尴尬,不太敢带冉冉进屋,姑奶奶这些年脾气愈发火爆古怪,弄不好隔着一堵墙在房间这边模仿二人的叫嚣声势也不是没可能。 姑奶奶不尴尬,她尴尬。 她原本准备随便寻一处咖啡厅,等?着屋内停歇了再带人回去,冉冉却横她一眼:“姐妹许久不见喝个屁的咖啡,喝酒去!” 说完就?找去了一处海边露天小酒吧。 这个时节不是旅游旺季,海边更多的是本地?人,人不多,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三杯烈酒下肚,归要浑身都开始火热。 她酒量算不上?很好,好在这方面懂得克制,也足够听话,不爱贪杯。 这样的姑娘其实?活得最不痛快。 旁的人遇上?什么伤心难过事,几杯酒便喝得醉醺醺的,这时候趁着醉意发泄一通,第二天醒过来怎么都能好受些。 冉冉看着她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烈酒,曾经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腰身以肉眼可见地?凹下去,长期克制隐忍下来导致的结果便是她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换成了如今的淡然薄寡。 仿佛什么事都不在意,仿佛什么人都接近不了她。 就?像一把从废墟归来的古琴,即使表面被修复得再好,拨音时也仍有一股陈年佳酿的味道?。 那是悠远的、不为人知的。 冉冉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忽然说道?:“要要,我喜欢过周誉,你?知道?吗?” 归要沉吟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 冉冉像是猜着了似的,也没震惊,这个秘密她守了多少年,如今说出来,才惊觉原来早已人尽皆知。 手指沾着酒,在桌上?划了一圈,冉冉说:“不过前几天,我跟他彻底结束了。” 语气中是满满的无所谓,接着这种语调,又说:“我爱他好多年哦,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朝一日会彻底的,再也不回头,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舍不得,但很奇妙。” “我就?是觉得可惜,他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爱我,却留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冉冉说完后,并没有同她交代太多,归要靠在椅子里,静静看着她。 微醺的眼睛里有着数不清的无所谓,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甚至一点?留恋都没有。 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归要却在这时候莫名?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冬年夜,她拥有过的一场热烈追求。 那年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那年冉冉也打电话告诉她,说要要你?知道?吗?我今年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那时她不知道?周誉就?是陪着冉冉的那个人,后来提前回校,也问过周誉,周老师今年过年是否开心。 周誉的回答是:很开心。 他说的是很开心。 冉冉有多爱周誉她不是不知道?,而如今却能做到如此坦然地?放手,此情此景,一个念头忽而闪过她的脑海。 她怔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喜欢周誉多少年了?” 冉冉想了想:“从高二那年开始,快七年了吧。” 七年的感情。 说深也深,竟然是可以这样轻松地?彻底放下释怀的么? 那么,一年不到的感情呢? 心脏突然隔着遥远的时间痛击而来,她恍惚了一下,骤然想起曾经那句“我这辈子都爱你?”。 都说誓言只在相爱时才作数。 所以现在呢? 还仍然相爱吗? 她僵坐在那里,突如其来一阵不知所措。 冉冉这时也被提点?,抛来一句:“哎?你?跟孟聿峥谈了多久?” 听见那个名?字,她呼吸一滞。 孟聿峥。 当?这个名?字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耳边,它的副作用甚至大到可以刺激得心脏都开始重新?活跃跳动。 她紧了紧声,有些干涩:“一年。” “分了几年了?” “两年。” 冉冉听后感慨道?:“你?们俩分开的日子都比在一起的时日长了。” 归要沉默,冉冉却道?:“那你?还爱他吗?” 她依然不说话,心却乱了分寸。 冉冉不强迫她,笑了笑,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今夜旧事重提,仿佛将人一瞬间拉回原形。 冉冉大声叫嚷着周誉王八蛋,老娘毕业了就?不喜欢你?了。 而归要就?坐在那里,有那么一刻,突然心如刀割。 她想起自?己初来墨尔本,搬进那间公寓的时候,同方玲媛一起喝酒庆祝,醉过一次。 两个人没开灯,坐在漆黑的房子里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提及某段伤人的恋爱,方玲媛抱着她号啕大哭,哭过后又觉得无所谓,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算洒脱。 只是见到她这么沉闷,方玲媛也问过她。 她最后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恋爱经历,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从高一那年得幸遇见,此后便再没遇过如此惊艳的人。 他如同骄阳,哪怕一丝光芒也依然忍不住仰望。 而提及分手原因,她也装满了令人心疼的疑惑,仿佛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今天这样的境遇。 “好像,感情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分开了。”她说 明明是相爱的。 他们当?初是有爱的。 至少在回答问题的那一刻她依然有底气确定他还爱她,只是这份底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稳固。 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方玲媛说出那句“他可能会等?你?”时,固执地?摇了摇头。 “算了,”她悄悄湿了眼眶,说:“他与我在一起,会放弃很多事情,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该是他要走的路。” 酒意醉人,意识却愈发清醒,她想起过往许多事,埋进臂弯,声音轻颤着无数委屈:“我好像,会拖累他。” 爱与怨,憎与恶,牵一发而动全身,立场与三观不同而致使的恶果,这样的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对错可言。 可她就?是觉得,她害了他。 她不愿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折腰于?自?己。 那样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她只会心疼。 起初她也会常常四处搜寻他的消息,打听他的近况,想知道?他如今的情感状态。 可那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的社交平台常年为空,职业性?质也让他许多身份信息处于?保密,她其实?探知不到哪怕一丁点?他的消息。 所以在彼此分离,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她时常会想,孟聿峥,你?还在坚持你?所爱的事情吗? 孟聿峥,你?已经释怀了吗?你?已经遇见让你?再次心动的女孩儿了吗? 又或者,还记得她吗? 她总是那样想,也总是自?欺欺人地?自?圆其说。 可那些答案终究是空泛无根,没有依据。 而关于?这个答案,在六月的那一天终于?有了着落。 第56章 冉冉没到这个地方探望她之前,她的日子其实过得浑浑噩噩,每天不?是学?校就是公寓,忙的时候连吃饭都会直接忽略,再不?然?便草草解决。 这?里的节奏很慢,可她却成天闲不下来。 其实有?时候想?想?,大抵是因为怕自己闲下来,那些并不?友好的情绪便会迅速发酵泛滥,侵略她的大脑,攻击她的理智。 可冉冉来过之后,心中却像得到过慰藉一般,竟也?慢慢学?会了放松。 那天她刚出教室,旁边忽然?走?近一名男生。 是同专业不?同班级的某位同学?,叫Mark,她见过几次,算眼熟,对这?人的印象有?些微妙。 Mark性子热情大胆,是校网球队成员,爱运动、爱刺激,特别是登山蹦极这?样?的户外活动。 这?种人一般不?爱藏事?儿,眼神、行动几乎与思想?一致。 所以归要在他接近自己第一时间便感受到对方散发而来的荷尔蒙气息。 这?种气息在动物界可以被称之为求偶。 她看得明白,每次也?会保持距离,只?是东方传统的含蓄在他的面前不?太管用,哪怕截止上一次,她的拒绝已经非常明显,也?依然?阻挡不?了他热情的动力。 Mark拍拍她的肩,阳光灿烂的帅脸上洋溢着笑:“Rachel,商学?院组织了国际交流大会,世界各地的友人都会来,我朋友在这?里做迎宾,可以免费带咱们俩进去去看看,有?兴趣么?” 归要摇头,说不?感兴趣。 Mark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快平复,跟着她的步履,故作无常地同她说起这?场交流大会可能会来许多有?头有?脸的商业名人,虽然?与他们的心理学?没什么太大关联,但去涨涨见识,或者去玩玩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归要礼貌地笑着,只?点?头,不?评价。 Mark看出她的态度,也?不?强求,笑嘻嘻地说着其他话。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路过学?校那处展览中心时,原本清净的路段却?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进出皆是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的精英模样?。 注意力被吸引,她驻足望去。 门口海报题了几个大字: 【the Academic International Exchange Centre of the Mellbourne Business School】 这?时Mark在身边忽然?说:“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个,Rachel,去么?” 归要没理会他。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眼前明明是不?感兴趣的东西,却?莫名站在大门口,愣愣地盯着会所中心最?里面那处拐角一闪即逝的身影,失神了片刻。 她下意识便要否认。 一定?最?近太劳累,抑或是太想?他。 所以才?会在这?个地方将他人的背影误认作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当初不?识好歹,伤他至骨髓。 她低头,隐忍地收回微微湿润的眼中泪光。 迅速调整好自己,对着Mark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便走?。 此后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距离,那天的Mark格外缠人,在她耳侧说了许多话,她心不?在焉,统统没听进去。 是后来走?到一处无人地方,Mark再也?忍不?住,忽然?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 归要一惊,脱口而出:“干什么?” Mark面上却?没有?任何侵略的恶意,直直看着她,目光尽是认真:“Rachel,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想?留在这?里,马上要毕业了,我们可以结婚,然?后帮你拿到绿卡,我不?会强求你怎么样?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可以帮到你的Rachel!”他声音有?些大,听在耳里觉得恍然?,他说:“你不?要拒绝我,我想?我们一定?很合适,我喜欢你,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支持你做任何想?做的事?。” “拜托你,考虑考虑我。” 归要震惊地看着他。 Mark并不?像在开玩笑,相反,上一次的明确拒绝反而让他愈战愈勇,那次回家后他一定?是仔细斟酌考虑过这?些事?情,所以这?次来找她,想?同她摊牌。 拿到这?里的绿卡。 这?的确是个非常诱人的条件,且方式更加轻松简单。 她没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会儿,Mark冲动着手一伸,将她揽进了怀里。 不?再是熟悉的、充满侵略感的,而是陌生的、令人难以适应的。 她在他怀里恍惚了一瞬,记忆深处就这?么蹦出一个人来。她记得他老爱抱着她动手动脚,叫她要要,叫她宝贝,更过分的时候,也?叫她puppy,baby girl。 她不?能想?他。 一想?他,心上便要泛起酸涩。 她收回神思,就着直觉与理智再次拒绝了Mark。 她给的理由很充分,也?很照顾Mark。 一是不?想?个人问题,二是她有?深爱的人。 Mark错愕,痴痴看着她。 她却?在说完后快速转身离去。 路过不?远处某个墙角时,她无意瞥见那处地上有?残余的烟灰,风一吹,便散开了来。 她多瞧了一眼。 回忆起方才?来时走?神张望,似乎并未看见那处有?这?样?多的烟灰。 可惜她没有?上心,挪开眼,很快离开了那里。 Mark很有?分寸,不?是胡搅蛮缠的男生。经过那天确切的拒绝后,便再没打扰过她的生活。 Mark人缘好,受人欢迎,身边围着的美女一抓一把,归要会听说他的消息,只?是不?在意。 倒是某天下课后无意瞧见Mark正搂着一名火辣身材的美女在教学?楼附近亲热,那模样?,仿佛并未受到她的影响。 两?人不?小心对视上,Mark竟也?能大大方方地露出笑容,同她打了个招呼。 意思很明显,做不?成恋人,朋友也?成。 其实这?样?相处反而更加坦然?。 少了Mark的追求,她的日子归于平静。 她每天下课后不?会参加太多的联谊,宁可回公寓对着电脑忙项目,也?不?愿多做无用的社交。 比起她的清静,方玲媛社交活动倒是十分频繁。 三天两?头的party,各段时间便带回风格不?同的男朋友,有?几次,甚至邀请她一起加入他们的“活动”。 归要是个本分保守的女孩子,严肃地拒绝过几次后,方玲媛也?尊重她,消停了想?拉入她一起的想?法。 所以有?时候,方玲媛在房间忙碌,她就会走?到外面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抱着电脑继续完成教授布置的任务。 但有?时候不?会。 那次她一进门便看见沙发上激情交缠的两?人,吓得一哆嗦,心惊肉跳地关上了门。 没能将电脑提出来。 她一个人游荡在楼道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于是站在那一排信箱面前寻找自己的信。 本就是无聊之举,却?没想?到真的有?收获。 那堆杂物里面大部分都是方玲媛追求者的来信,她一一略过,最?后在这?其中竟意外地看见了一封属于自己的来信。 她自从搬来这?里,没告诉过任何人地址,更何况,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大家更偏向以邮件的方式联络。 又会是谁? 她好奇拆开来,发现?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纸上是一句引用的诗——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落笔:孟聿峥。 她僵住。 时隔两?年,这?个名字突然?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仿佛本身便预示着某种不?再纯粹的,不?算太好的感觉。 意识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她愣愣地看着那段话,字里行间全透着她读不?明白的意义。 在两?人分手后的第二年寄来这?样?一段话。 明明知道她的地址,却?再不?像往年那样?果?断地找上门来。 这?,是什么意思? 归要呆在原地,一个心惊的念头刹那间钻了出来。 他是……要准备放下了么? 曾经毫无保留地爱过她,而如今,他要放弃她了。 他不?要她了。 大脑轰地一声巨响,空白了一片,四肢迅速蔓延起彻骨的寒意。 信封倏然?落地。 轻飘飘地扬在半空,最?后坠地。 那天她不?知在那处昏暗的楼道站了多久。 那一夜太黑了,就像是始终未明的心境,在那一刻堕入得更加彻底。 她不?信。 他明明说过,他只?爱她的。 她红着眼睛,将那封信狠狠地用力地塞回去,好像这?样?就无法证明它被发现?过的事?实,她还能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 只?是再如何自欺欺人,终究也?会走?向最?终的真正的结局。 她记得就是那天之后没多久,她照旧下课回到公寓,还没进门,却?在某一刻忽然?想?到,孟聿峥不?爱发社交动态,可他身边有?个张铭阳,是个特别爱记录生活的。 说干就干,她站在门外掏出手机,顺着冉冉的微博摸了过去,张铭阳话多,什么事?儿都爱念叨一嘴巴,想?确定?他的微博特别容易。 他估计这?几年过得不?错,微博里大大小小的繁杂事?,没多少负能量的,花花绿绿的小少爷生活,一堆人点?赞评论?。 归要指尖慢慢往下滑,妄图从每一条信息里找到关于他的踪迹。 终于,她的手指悬在一张图片上方。 应该是他们某次聚会,时间显示就在前两?天。 照片里面的主角是冉冉,冉冉笑得没心没肺,大概是两?人正在互怼。而这?张照片的背景里,却?有?一道她异常熟悉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张图背景昏暗,他坐在角落只?留一张侧脸,她隐约看见他身旁有?人,却?又迟迟不?敢确定?。 她手指开始发冷,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点?开放大了那张照片。 看清楚后,心跳陡然?凝滞,连带着呼吸也?停止。 他身侧,真的坐了个女生。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体态语言。 所以在她确定?那个女生已亲昵地贴住他手的第一时间,她彻底崩溃。 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心慌又意乱,甚至隐约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可笑得宛如一个小丑。 她无措地看着那张照片,撑着理智寻了一处安静角落,一双手抖得没办法拿住手机,却?还是强忍着,给冉冉拨了一个国际长途。 她来了这?里后省吃俭用,国际长途这?样?铺张浪费的事?,那天是她头一次做。 国内外有?时差,那边的冉冉刚起床,神清气爽,惊喜交加,说要要宝贝儿,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她始终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咬着牙,拭去面颊上不?知何时布满的泪水,没了心思迂回,而是直接问道:“冉冉,孟聿峥有?对象了吗?” 冉冉怔了怔,有?点?懵,但能听出她声音开始不?对劲了。 她怕冉冉不?懂,又如实解释:“我看见张铭阳的微博,然?后……你们那天玩的时候,他身边有?个女生……” “你别急你别急,我想?想?……”冉冉努力回忆着,说,“没有?吧?不?过……我那天喝大了没注意,应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接着,冉冉的每一句话都精准踩踏在她脆弱而悬空不?稳的心脏之上。 “哦我想?起来了!是说那天他身边怎么跟了个姑娘,张铭阳后来跟我说的,好像是他家里人给他介绍的,门当户对,说要是没问题,就打算订婚了来着……” 她怔在那里,一滴泪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 世界从此安寂了。 原本还在叫嚣的大脑也?突然?静下来,只?余下心脏的绞痛,疼得无法呼吸,难过得仿佛快要死掉。 她坐在黑暗的楼道,眼前是墨尔本的彩色夕霞,却?颜色尽失,再难看出一丝斑斓色彩。 是了,你早该明白的。 他原本身边就是不?缺女孩子。 总不?能以为他与你在一起时千依百顺,将那些情缘置之不?理,便当真以为他是个没人爱的人了。 这?么久了,她骗过了自己,却?还是在这?一刻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心里还始终抱着一丝期待。 期待他来找她,期待他可以回头,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就跟他走?。 原来当初离开京城她没那么难过,是因为她知道他还在爱她。 持爱者无畏,却?偏偏惧怕时间的蹉跎。 这?一天再残忍到不?敢面对,它也?终究还是到来了。 冉冉见她迟迟不?说话,在那边担心地询问,她低头,两?滴泪水沁没在裤子上,视线定?定?地盯着某个方向,最?后心如死灰地轻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从今以后,再无期待可言了。 两?年的沉默,他们终于在此刻迎来彼此真正的分离。 说完后,她挂断电话。 走?进公寓,里面是方玲媛正嗨翻全场的派对,见到她进来,大家热情地邀请起她。 归要扯起一抹笑,说有?点?累,想?一个人睡会儿。 只?是还没往前走?几步,最?里面那一波人不?知在玩什么游戏,忽然?再次叫住她:“Rachel!” 她顿住,回头。 “在你们国家,24、25这?个年纪也?是适婚年纪对吗?” 她说对。 那人又说:“所以这?个阶段的男人,都会开始寻找未婚妻,准备结婚了是吗?” 她眼眶红了又红,干涩了音,说是。 说完那边像是得知了什么好消息,骤然?欢呼起来。 她却?仿佛被触到了心里最?痛的那处疤痕,失魂落魄地抬步,上阶梯时,忽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咚一声巨响,胳膊肘顿时火辣辣的疼,同学?们惊了一跳,都围上来扶她,她却?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痛到极致,绝望到尽头,连哭泣都有?了短暂的失声。 孟聿峥。 孟聿峥。 这?个她放在心底里默念过千万次的名字,如今真的可以划上句号,从此于生命之中抹去痕迹。 他说他不?要她了。 竟然?是真的。 好像就是从那一夜开始,她不?再对他存有?任何妄念。 她强逼着自己断绝所有?的社交软件,也?不?允许自己再去关注他的任何消息。 一个始终朝前看的姑娘,一场后劲儿极大的戒断反应,那之后便疯了似的一心扑在学?业上。 她心底里始终明白,痛哭过后是依然?进行的生活,她允许自己偶尔的堕落,因为伤心在所难免,可她不?允许自己迟迟陷在沼泽无法脱身。 那样?实在太没骨气。 只?是有?时,她会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捅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流过血后结了痂,振作精神让自己继续往前走?。 她总会在最?脆弱松懈的时候告诉自己,归要,频频回头看的人会被束缚在过去前进不?了。 归要,不?要再回头了。 他已经放弃。 也?许这?种暗示当真有?那么一点?儿效果?。 后来的她也?真的渐渐慢慢,不?再常常想?起孟聿峥。 她毕业前申请了硕博连读,教授愿意带她,于是她有?了更多的事?情做。 忙碌之余,也?会陆续听见国内传来的消息,琐碎的、不?完整的。 与孟聿峥全然?无关的。 而其中最?大的一条消息,就是冉冉与张铭阳交往了。 那两?人纠缠了大学?四年,如今终于修成正果?,归要在视频电话表示祝贺,张铭阳那天却?有?些欲言又止,归要注意到,没心思多猜,组员会议即将开始,在他问出口之前,她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再后来,她学?会了享受沐浴阳光,不?会游泳的姑娘也?在教练的指导下学?会了冲浪。有?时候状态好点?,还会约上方玲媛一起攀登,看着自己被晒黑的皮肤第二天又神奇地恢复过来。 她努力让自己沾染上蓬勃的生命力,妄图以这?样?的方式摆脱那样?沉迷堕落的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她也?在努力地将自己从漩涡中一点?一点?地拉出来。 不?知不?觉,她已在澳洲度过七载春秋。 七年时光不?足以让她在这?里扎根,却?可以让她熟门熟路地在墨尔本这?座城市穿梭与生活。 后进来的同门的师弟师妹都听说过她,知道她就是那个受教授器重的中国人,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学?位,还没走?出校园,便已收到无数大院的offer,前途无量。 归要没急着抉择工作方向,只?因为正式完成学?业,告别校园的那一晚,她忽然?收到了一封远在国内的邮件。 【归要,好久不?见。自学?时一别数年,不?知你近况如何?说来惭愧,我如今已退寂学?界,却?依然?残留一片无用丹心,渴望国内学?术能深入国际蓬勃发展。前日,我与京医大学?术前辈原思成教授交流,感慨如今国内心理学?方兴未艾前路漫漫,后席间无意讨论?起你,又顿觉柳暗花明,所以特意来询问,是否愿意归国任教?若是愿意,定?当厚重待之酬之。 原教授求贤若渴,我亦一片诚挚心意。 望尔切切,盼早日回信。】 发件人:周誉。 周誉为了唤回她,甚至特意附上了几张京城入秋的照片,以及几张祖国大好山河的明信片。 归要一张一张地划过,目光潋滟。 原是坚定?了不?再回去的。 兴许来劝说的人是周誉,那天合上电脑后,她才?发现?自己神思恍惚。 她始终没有?归属感。 像个流浪在异国他乡的学?子。 她是真的,想?家了。 第57章 落地京城时,刚好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场雪。 寒风刮来,她钻进?围巾里,随手拦了一辆的士。 京城入冬的季节一如既往地冷,归要透过车窗,看见寡淡的马路两侧,不知何时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魁伟地屹立在眼前。 国内这几年发展迅速,科技潜入生活,润物细无声地,正?式开启大数据信息时代,处处都是?光速传播的电子仪器,仿佛生活节奏也跟着加快。 教室宿舍还?没清理完整,周誉为她安排了?暂时的住处,就在京医大校外的某个小公寓。 她拖着行李箱,顺着地址慢慢找过去。 冉冉早在公寓楼下等得?心急。 老远便?见到她步履慢吞地向这边走?过来,冉冉急性子,等不得?一刻,见到她直接飞扑而来,伴随喜悦的尖叫声,将她大力地熊抱住。 “死丫头,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冉冉啐她道,“我都快盼成望妻石了?,你这个负心女!” 冉冉用词向来惊天动地,这么多年也没变过,归要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笑起来。 冉冉接过她的行李箱,同?她一起往楼上走?。 姑奶奶话多,这会儿牵着她直说个没停,说起这些?年大家伙各自的发展,有人出国留学再没回来,有人归国后创业折腾至今,还?有人结婚生子,生了?个闺女宝贝得?不得?了?…… 班里那些?同?学各奔东西,到最后竟然没几个能守在心理学这赛道。 正?如当初那位专业课教授说过的,国内心理学就业形势严峻,要没点儿毅力,恐怕寸步难行。 也就归要,七年时间,在这圈子里算是?混出了?些?名气?。 说她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可在冉冉看来,她们家要要宝贝是?最会抓住机会,借力打力的姑娘,在墨尔本的时候借着教授的人脉资源,愣是?在发展教育心理赛道为自己拼杀出一片天地。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轻描淡写一句“特努力”,背后也不知吃了?多少?苦,熬过多少?夜。 冉冉心疼一叹,说待会儿一道吃饭,张铭阳给?她准备了?接风宴。 归要顿了?顿,委婉拒绝了?。 刚回来第一天,怎么都要先去拜访拜访周誉的。 冉冉如今听见“周誉”二字,面?上已是?无动于衷,只失望地哦了?一声,思忖着那就换成改天。 她倒在沙发里,行李扔在一边,长途飞行累人,这会儿没什么精神,只想好好休息片刻。 “成,你进?房间睡会儿也好,我替你收拾收拾,醒了?送你过去见周誉。”冉冉替她挂好衣服,说道。 归要没急着回答,只静然瞧着冉冉的背影。 这么个骄纵的姑娘,当初脾气?一点即炸的,不知是?真想她了?还?是?别的,如今在她面?前?倒有些?贤惠的小媳妇儿样,时不时竟会弄得?人心里颇有几分熨贴。 她心念一动,凑过去偷亲了?一口冉冉。冉冉猝不及防被她偷袭,懵了?。 归要溜得?快,却还?能听见身后冉冉的咆哮:“归要要!你出国几年变得?太开放了?你!” 当初多纯善娴静一姑娘,如今也逐渐沾染上几分松弛随性的模样,一举一动,竟然也带着点儿洒脱恣意?。 归要关上门,低低笑了?。 将窗帘拉到最紧闭,一室幽暗,她睡得?很沉。 这几天忙着搬东西回国内,太过疲累,睡着后反倒没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仿佛睡了?很久。 正?惬意?的时候,却忽然被一通电话吵醒。 铃声不依不饶,她睡意?正?浓,极不情愿地闭着眼睛摸到床边的手机,昏昏沉沉地接起来。 还?没吱声,那边抢先传来一道焦灼的声音:“要要!你回国了?吗?救救我!” 她被这凄厉的哭声刺激着了?,倏地清醒过来。 翻过手机一看,发现居然是?早先就已回国的方玲媛。 她重新拿起手机,坐起身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在京城?” 方玲媛在那边泣不成声,情绪万分崩溃:“我就是?来找朋友玩,没想到……就是?没想到会惹上那群人……听这里的服务生说,那群人都是?京城这片最惹不得?的祖宗,我朋友现在被他们带走?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要要你在京城有没有人脉能帮帮我,给?多少?钱都行,只要能让我朋友平安,只要她平安就行。” 归要听着方玲媛的哭诉,神思也慢慢归位。 看了?看时间,她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此刻的京城华灯初上,城市霓虹将将亮起。 她想了?想,说:“我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可能帮不了?你,抱歉。” “那你能不能来帮我谈判!”方玲媛特别害怕她置之不理,就此挂断电话,赶紧说道:“要要,求求你了?,我是?真的没办法,我爹地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你只用替我拖延拖延时间,等我联系上爹地了?,他会有办法的。” 学心理学的就是?有个无条件心软的毛病。 归要犹豫再三,纠结到最后彻底失败,叹息着答应了?方玲媛。 再走?出房间的时候,外面?已经被冉冉收拾得?当,就是?这姑娘不知道人哪儿去了?,估计外出有事儿。 她套了?外套,照着方玲媛给?的地址奔了?过去。 赶到会所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方玲媛等在大门口,京城今儿的风大,吹得?她眼圈红了?又红,见到归要,急忙迎上来,扯住她的袖子,又开始唰唰掉眼泪,语无伦次地向她诉着现在的情况。 归要强打精神,根据她的话逐一分析,跟着方玲媛在某扇门前?停下。 皇城根下,数不清的富豪权贵,可能让周围人都忌惮的,只怕是?真有点儿底蕴—— 包间视线昏暗,几个男人搂着姑娘喝酒,玩得?正?高兴。 地上莫名散了?一堆红色钞票,粘着酒水,被刚外来的几个送酒的服务生毫不留情地踩过,没人不喜欢钱,却无一人敢去捡起来。 这包间里某位二世祖刚发过脾气?,几个服务人员面?上喜庆,心底里却全提心吊胆地伺候着,生怕那位爷有个什么气?儿不顺的,拿他们为难。 角落里坐着一个哭花了?脸的姑娘,衣衫还?算整齐,是?方才挣扎的时候歪了?些?许。 付巍举着一杯酒,转身对向那姑娘,笑得?亲切,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残忍:“刚淋我一身酒趾高气?昂的,这会儿哭什么?你不挺能耐么?喝了?。” 说完那杯酒递到姑娘面?前?,姑娘抖着身子,乖顺地喝了?下去。 极浓烈的龙舌兰,一口灌进?去,有些?烧心冲人。 姑娘面?露难色,却还?是?吞了?下去。 付巍满意?地笑了?,转头递上她的手机。 姑娘疑惑抬头,望着他。 付巍:“这女的太顺从了?也没意?思,你不是?说你男朋友在京城么?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也来玩玩?” 姑娘脸色陡然一变,方才装出来的乖巧顿时烟消云散,骂道:“你王八蛋!我他妈都已经……” 付巍二话没说就抽了?一耳光过去。 姑娘断了?声,被打得?趴在座上,头晕眼花的,半天没起来。 付巍却更加恶劣,压着人家,骑在她身上,举起手机:“成啊,你男朋友不过来,那我录一段给?他,这总行了??” “畜牲!你滚开!”姑娘挣扎着,狠狠哭骂道。 这群人仗着家里的关系,平时行事儿嚣张惯了?。干什么事儿都没个顾忌,阴晴不定全靠当下的心情,说不准到底是?吓唬人家还?是?动真格,就图作?恶后瞧他人痛苦的那点快意?,压根不在意?他人这样骂自己。 越骂,越来劲儿。 付巍的手往姑娘裸/露的地方碰去,还?没碰到,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门并未像往常一般开了?又合上,反倒被那人大敞开。 外面?的光线突兀地透进?来,里面?的音儿也都飞了?出去。歌声戛然而止,付巍的动作?也停下来。 几个人纷纷朝外面?望去。 “付小少?爷。”归要扫了?一眼室内,冷静开口:“我们谈谈。” 付巍被搅黄了?好事儿,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觉得?特好笑,一丫头片子,口气?不小:“你丫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谈?” 说完使了?个眼色,身后那个服务生立马将门关了?过去。 归要和方玲媛被关在房间里,宛如两只羔羊被锁进?了?狼群。 方玲媛露出怯色,躲在她身后,归要却兀自攥紧了?手,一边估量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酒瓶,一边不动声色道:“孟氏,周誉。” “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跟您谈一谈?” 孟氏如今当之无愧的掌权人就是?周誉,前?几年孟氏内乱,岌岌可危,就是?这位大公子出面?,雷霆手段,稳住了?局面?。 付巍哪怕再浑,孟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正?眼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姑娘,浑身都透着稳成,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怕是?真认识。 于是?他点上一只烟,道:“那你说说,怎么谈?” 归要见对方松懈,深吸一口气?,道:“刚刚这位女士泼在你身上的酒,毁掉的东西我们照原价的十倍赔偿,我知道您不缺钱,但这事儿若真传出去,恐怕付老爷子的脸面?也挂不住,虽张扬不开,但到时候恐怕大家都不好受。” 她并未将话说透,故意?留了?个引人思索的空间。 付巍一听,果然不说话了?。 老爷子一生正?气?,最烦他出入这样的场合,今儿这事儿算他玩得?有点儿大,别搞不好真能走?漏风声,这地方的人嘴严,可耐不住老爷子的人厉害啊。 归要进?门时心是?虚的,可眼瞧着付巍神色渐变,她便?知道自己这套心理战术赌赢了?。 人性向来如此,谁都有个忌惮的人与事,旁人只需三两拨千金,话音点到为止,剩下那一半自有他人脑补齐全。 她赌他不敢。 她全神贯注等着付巍的答案,此刻胸有成全,反倒生出许多底气?。 却浑然不知这时她身后那扇门被服务生悄然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付巍正?对着,能注意?到。 他抬头瞥了?一眼,震惊得?整个人瞬间从卡座里跳了?起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惊诧道:“峥哥?!哎哟稀客啊,峥哥今儿怎么想起来这儿玩了??!” 如此熟悉的称呼,某些?反应几乎是?条件性反射。 她愣了?一下,接而脊背渐渐僵住。 冥冥之中有道预感,心脏也随之狂跳起来。 她回头。 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冷淡觑来的眼睛。 第58章 她从没想过再遇他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明明二人之间隔着漫长的七年时光,可她却还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理智统统靠了边站。 她忘记了呼吸,愣愣地盯着他,看他黑色衬衫的纽扣松垮地开了两颗,看他闲庭信步地踱步进这房间里。 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瞥了她一眼,又淡淡移开。 仿佛她是?这房间里多出的无关?紧要的路人。 付巍在内的几个?公子哥全站起来,忙活着给他倒酒,给座里那几个?姑娘使了眼色,姑娘们意会,陆陆续续地起身走出去,带上了门。 孟聿峥陷在座里,姿态随意,付巍这会儿也?没心思欺凌姑娘了,殷切地向孟聿峥贴过去,给他递上了一支烟,一改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笑嘻嘻地,特亲人:“峥哥今儿怎么突然光临大驾想起咱哥几个?了?来这儿谈生意?” 说着打火机主动凑了过去,孟聿峥没拒绝,叼着烟,偏过头。 白?雾顿起,只听见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飘渺如弥散在空中的烟雾。 房间内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格外微妙。 方玲媛总算是?机灵了一点?,见状赶紧凑上来,在她身后小声道:“要要,你醒醒,你干嘛呢,趁现在他们好说话,咱们把人救走啊。” 归要恍若未闻,从他进门开始,便如同一只木偶,连大脑都停止了思考,只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人群簇拥的地方。 少年褪去昔日灿烈的张扬,如今换来一身的成熟与神秘,微微勾起的唇角不再是?故意戏弄人的玩味,反而添上一丝不可捉摸的城府。 孟聿峥。 变了。 不止是?从男生到男人的宽厚肩背与硬朗轮廓,就连瞧人的眼神,也?多了重?重?晦暗与深沉。 喉间干涩,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中央,上下不得地折磨着她。 而她在这样的纠葛里,可悲而敏锐地发现,好像七年的时间并没有冲淡她对他的惦念。 她好像,心里还有他。 指甲嵌入手掌心里,她转开眼,沉下那些作?祟纷扰的情绪,强打起精神,提了声对着他们开口道:“若是?付小少爷同意我这条件,那我今日便先带着人走了,免得打扰各位雅兴。” 除了孟聿峥,其?余几个?同时向她看去。 付巍虽混账,却也?不是?没脑子的,周誉虽是?随母姓,但到底也?是?孟家人,是?孟聿峥的兄长,而此刻孟聿峥本人就在自己跟前?,付巍说什么都要亲自证实一番才罢休的。 “峥哥,”付巍指着她,笑眯眯地问道:“那姑娘,你可认得?” 被刻意提及,归要心头一跳,望向他。 孟聿峥也?朝着这边抛来一眼。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亦不知是?谁先涌动异样。 她不惧怕他人的眼睛,直直看进去,妄图从他眼底里寻出一丝其?他踪迹。 可他却看了她一眼,又不怎么在意地挪开。 那模样摆明了是?要同她陌路的。 归要心慌,怕他不认自己,付巍得知自己被骗,恐怕要向她和方玲媛发难,可又突然害怕他认了自己,她不愿意,特不愿意,听他对她的一切属于?过往云烟的称呼。 旧情人、前?女友、老熟人……她通通不喜欢。 她就是?抗拒他也?许早已?释然的任何?可能性?。 就在她满心纠结的时候,那边的男人却想也?没想,手臂半撑在后座,淡淡丢出一句:“我哥学生。” “嘿!还真认识!”付巍惊道。 周誉学生那么多,旁人能眼熟的却没几个?,原还以为是?这姑娘诈他呢。 就是?孟聿峥这回答像是?对姑娘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估计不熟。付巍思索一番后,干脆大手一挥,当真就这么放过了她们。 本就是?玩玩,还真没必要把这事儿闹大,赔过来的钱就当给兄弟几个?玩了。 方玲媛彻底松了一口气?,一边道谢,一边赶紧上前?将自己的朋友揽过来,护着对方走出了这里。 走之前?,顺手捞走了一旁魂不守舍的归要。 归要踉跄一下,跟着出了包间。 也?是?这时才发现外头聚了许多服务生,她们走出来,又各自纷纷装作?忙碌的样子。 归要经过一对服务生时,无意听见她们低声议论。 “孟家那个?小少爷平时寡得跟个?和尚似的,今儿怎么破天荒往这儿来了?” “谁知道啊,小少爷帅死了,听说现在手里头握着不少机密信息,上头的人……” 归要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她们,可方玲媛走得急,拉着她,很快便离开了那里。 归要没听清那后面的话,频频回头。 当年少不更事,孤注一掷万死不辞地为她赌上前?程,她为他痛心疾首的感觉至今都尚有残余之势,每回想起也?觉得惋惜。 所?以今日的孟聿峥,还在干他所?热爱的事情吗? 那个?念头根植在心里这么多年,她打听不着一点?。曾经也?上网搜索过“孟聿峥”的名字,可除了与孟氏相关?联,再深入的消息,也?没有了。 她总希望他依然是?那个?坚守初心的少年人。 他明明为它?坚持了那么多年,她希望老天可以再善待这个?天才一点?。 心事重?重?地跟着方玲媛她们走到门口,忍不住回眸,看见那两个?服务生拐进了另一个?口。 思定,下了决心,她松开方玲媛,道:“我有东西忘在那里了,我回去取,你们先走。” 方玲媛担心她,哪知她身边的友人刚才被灌了酒,这会儿劲儿全窜上来了,歪歪斜斜地站不稳,依靠着方玲媛,离不得人。 归要走得果断,没给方玲媛询问挽留的机会。 方玲媛没了法,只能任她去。 而这厢归要追着那两个?服务生而去,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她的步子急,眼睛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两个?姑娘,找了好半晌,最后终于?在洗手间的位置找到了她们。 那两人正在补妆,话题也?仍绕着孟聿峥说个?没停。 她按耐住迫切的气?息,故作?缓慢地走到她们身边,开始没事找事,为自己整理起衣服与头发。 “哎呀孟小少爷厉害死了呀,上次有个?互联网峰会,居然与一堆互联网大佬同坐。你不知道,那堆大佬秃顶啤酒肚,就他一个?人宽肩窄腰清新脱俗地混在里面。当时就歪在自己位置里面玩手机,听说还被大家扒出来玩的是?某款益智类小游戏,幼稚死了!” 归要放慢手上的动作?,听她们说起当时那场峰会,直播形式,通常就业内相关?人士瞟上一眼,没几个?人在意。 可那天也?不知怎的,有一博主瞅见了鹤立鸡群的孟聿峥,惊为天人,感慨计算机队伍竟还有这样的另类,于?是?一激动,截了个?图发了微博。结果那条微博就爆了,五分钟内点?赞便破了万。 不为别的,就冲着照片里一群公众熟知的亿万级别大佬,而孟聿峥年纪轻轻便有本事站在一堆四十往上的中年大佬们面前?,毫不逊色地同他们谈笑风生,有点?眼力的,就知道此人必定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大家伙儿都开始纷纷搜索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查无此人就算了,竟然连公司背景也?空空如也?。 对此网友众说纷纭,最后还是?一个?专业人士跳出来解释:【大家别琢磨了,人家公司涉密单位,进去前?得政/审,严格到连旁系亲属都得查一查的那种,你我普通上班人压根接触不到】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 网友们对这人肃然起敬。 于?是?又转头去看直播间,看见这位大佬正歪在自己座位里面玩手机,旁边的那些领军大佬们个?个?坐姿得体符合场合,就他,没个?顾忌,歪着身子剌着两条腿,胳膊撑在扶手,乍一对比,甚至有那么点?儿吊儿郎当的松弛。 徒有股万物?皆不放在眼里的狂妄劲儿。 这时有网友好奇,通过镜头放大,从模糊的画面内容里猜出了他正在玩的游戏。 【家人们,他在玩水果爱消除……】 【好幼稚啊】 【我以为这种大佬怎么也?得玩那种经典的氪金大IP,结果……水果爱消除】 【这玩意儿我小学就不爱玩了救命】 【……】 评论区就这么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愣是?将那条微博顶了上去。 “后来那条微博就被屏蔽了呀,”说起那段往事,那姑娘面露兴奋,“我碰巧关?注那场直播,一眼就认出是?孟家这位了,我可不敢到处说,怕被约谈的……” 话里话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讳莫如深。 归要在旁边洗手,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冰冰凉凉的水淋在皮肤上,冻得她开始有些发疼。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关?上水龙头。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之前?,那两个?姑娘依然还在议论那些光伟事迹。 她走出洗手间。 却在某一刻骤然顿住脚步。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一个?男人正闲散着靠在墙壁上,手里燃着一根烟,抬臂,慢慢递到嘴边,咬住,见她出来,轻轻淡淡、漫不经心地睇过来。 他周身始终烟雾缭绕,眼神如同一口古井不起不澜。 他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猜出了什么。 归要呼吸渐渐凝滞。 她承认,自己的确放不下,也?的确在偷偷打听他。 而她现在—— 被他抓包了。 第59章 归要今天的状态并不好。 十几个小时?的回程航班,刚睡下没几个小时便被架来这里同人对峙。 她想,她现在一定很糟糕。 没有精致得体的妆容,只有疲惫的、风尘仆仆的容貌,就连身上这套衣服,也是出门前临时?拖来穿上的。 她顿足在那里,一时?无言。 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不知是该大方寒暄,还是视若无睹地走过?。 她不知如何反应,这场沉默的对?视,是他抢先给?出抉择。 他的视线仅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后,直接飘向他身后——一名外国?友人浑身轻松地从里走出来,拍了拍孟聿峥的肩膀,笑道?:“谢谢你,孟。还好你带我来,这地方太绕,要是我自己肯定找不到。” 孟聿峥霁色稍缓,礼貌淡笑:“小事一桩,走吧。” 外国?友人搭上他的肩,两人谈笑着离开了这里。 归要孤零零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孟聿峥离去的背影。 依然如青松挺俊,却恍若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那是雾里看花,亦是如堕烟海。 好像这一刻才终于?清晰感?受到,他已经退离自己的生活很久。 曾经爱得坦率热烈的人,如今也能?做到视而不见?。 她轻轻拭去手上残余的水珠。 对?别人笑如春风,一到她这儿就冷漠生疏。 谁瞧不出来他这是冷着她? 孟聿峥。 故意?的—— 周誉为她安排的教师宿舍就在京医大校内靠外的地段。 单人宿舍却是两室一厅的配置,听说是原思成教授特意?向学校破格申请来的,旨在留住她,期望她能?将国?外的研究成果带回国?内,若是如此,学校一定给?予相对?应的经济扶持。 医大的心理学起步晚,发展历史与研究成果也没有京大底蕴深厚,院校这边自然更渴望有相关的人才注入一道?血液获得生机。 上次吃饭的时?候周誉还说将她请来任教算是委屈了她。 归要不会说那些漂亮的话,只摇摇头,说反倒是自己要感?谢周老师叫她回家。 否则她将会一生飘零,将自己束缚着,躲避在那些走不出的阴翳里。 那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愉快,原思成教授特别喜欢她,临别前坐在车里还不忘探出头来,紧紧地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归要老师,欢迎你回家!” 那是她回国?至今,有人对?她提的第一个“家”字。 她当?时?听见?后,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想起她的家早已经散了。 这些年她在国?外不止一次想起过?归远山,想起顾晓敏,想起外婆,想起望城那片曾经鲜亮无比,后来却在记忆里渐渐失色的原野与江河,还有那些住在京城里的人,以?及那座她千辛万苦考上的梦想大学。 这些过?去的人总是冗杂在梦里,反复煎熬着人的心志,成为心头的桎梏。 她想念顾晓敏纤弱的手臂将她高高托起,说我家要要将来鹏程万里; 也想念归远山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蹲下来,对?她说,要要,跟爸回家; 而更多的,是想念当?初有位少年牵着她的手,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在烈日炎炎下,在漫天繁星下,同她讲起那些小时?候的趣事,还有他自小见?过?的那些名人风流八卦。 那时?无忧。 可如今他们都已不在身边。 医大附属医院设置了心理咨询室,只是归要尚未获得医师资格证,只能?暂且在学校任教,执证上岗的事情,只能?等?到来日再谈。 归要回国?那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接待各方人际与住处,等?到安置好一切后,她才终于?得空,去了一趟墓园看望归远山。 她以?为归远山的墓碑常年无人打扫,很该是生了许多污垢与灰尘,可那天去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墓碑竟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询问过?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告诉她,前几天的确有个男生来过?,还向他们借了水桶,将那座墓碑打扫了个遍。 不知怎的,归要直觉可能?是归祺。 是归祺也回来了。 她瞧着墓碑上归远山的旧照,同七年前离开这里时?看见?的无二。 她笑了一下。 挺好的归爸爸,儿女又双全了。 那天出了墓园后她尝试联系归祺,拨出那个多年前那个号码时?,她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可没想到最后居然打通了。 归祺也没想到她回了国?,接起来的时?候,即使刻意?压低了声,也能?听出止不住的惊讶:“姐?!我靠!你你你你……” 滑稽的语气,弄得归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归祺这会儿正上班不方便说话,只是他想她得紧,同归要约了个时?间,归要掐着他正午吃饭的点,开车赶了过?去。 那还是她头一次去京城的互联网园区,绕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归祺说的那间咖啡厅。 见?到归祺后她生出无限感?慨。 走的时?候还是个青涩学生,再回来,却变得愈发成熟,规规整整坐在那里,气质模样格外招人眼。看见?她后,欢天喜地地冲她招手,没等?她走近,便迫不及待地跑上来将她拥住。 长?大了。 结实的手臂比昔日更加有力,面貌也更加坚毅,一举一动稳沉得当?,是真从一个男孩儿,变成了男人。 他们姐弟这些年不怎么联系,也就最初分?别时?会联络,后来各自都忙于?学业,也就一点一点地断了音讯,她只是听说归祺也从事了信息学,这个领域看中年纪与天赋,归祺天资聪颖,也渐渐搞出了点儿名堂。 明明许久没见?,该有许多想问的,可归要竟也词穷了,没话找话,只能?随口问起他如今在哪里工作。 能?让他放弃硅谷的高薪工作回到国?内,对?方公司必定不简单。 归祺说起这个特开心:“我当?年跟你说的那个孟聿峥你知道?吗?” 归要愣怔,下意?识问道?:“你现在他手底下工作么?” 归祺点头,还是那副臭屁得意?的样子:“我上个月收到他们寄来的邀请函,果断决定回国?发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收到学生时?代的偶像邀请,懂吧?” 归要轻嗯,笑了。 归祺说起自己入职经历却分?外骄傲。 “你不知道?,我那天提着行李箱来复试,是我偶像亲自面试的我。” 三?个面试官,外加一个蛮不正经地坐在一旁玩游戏的孟聿峥。 气氛挺严肃,可归祺那小眼神却不住地向他那边瞟,心想着这一批“正规军”的简历孟聿峥一定是提前审核过?,那岂不是相当?于?,孟聿峥看上了他? 啧。 归祺一想到这心里头便止不住地滋滋冒蜜油。 他面试的时?候孟聿峥全程没开过?腔,是他在面试结束的时?候,他本人终于?抬头扫了一眼,话不相关地说了句:“归这个姓,挺少见?。” 归祺一愣,点头称是,又说我有个姐姐,也是这个姓,咱们这种姓随便起个名儿都好听,归甲归乙归丙归丁,好听。 他说得逗趣,面试官没绷住,都笑起来。 孟聿峥也跟着扬唇:“那你姐姐的名儿,一定好听。” 归祺喜欢归要,在外从来都是猛夸,这番一听,眼睛亮晶晶的:“对?啊,她单名一个要,归要,很特别,听说是什么都得要的意?思。” 要幸福、要快乐、要健康、要聪明……什么都要有。 孟聿峥听到这里后点了点头,说行,知道?了,回去等?消息吧。 说完就再不理他,因?为手机里的游戏快被终结了。 再然后,次周一便收到了正式的录用offer。 归要默默听着,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是因?为想起那年从他人的微博里看见?他新?欢在侧,仿佛一切前尘都已被他抛之脑后。 那一夜,被抛弃的被遗忘的痛苦将她悉数吞没,她心疼得差点死?掉,哪怕是今日再去回想当?时?,也依然手脚发寒,心中艰难又酸涩。 殆尽前尘事,遮挽细软中。 算算日子,从那一年开始至今,也有五年的时?间。 她呆呆着望着远处互联网大楼的一角,在阳光下漫射出刺眼的光芒。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喃道?:“那你这偶像,如今也该是妻儿在侧的人了。” 归祺听了这话,却瞪大了眼,道?:“姐你说什么呀?我们老大圈里出了名的单身贵族,连养的边牧狗都是公的……” 说到这里,归祺又低了声,悄悄对?她说道?:“听说我们老大寿命都缩了几十年了,这种人,怎么敢妻儿在侧?” “只怕会耽误人家的。” 第60章 窗外树叶被雨滴打落,清脆淅沥声?透进室内来,涟漪成一片。 归要瞧着窗户上的雨珠出神。 隔壁桌子的几个老师在商量着晚上去哪里聚餐吃饭,有人?提议学?校外面那家川菜馆,听说口?碑好,味也正,说得天花乱坠,下?一秒便被所有老师集体否决。 都说大?家伙前段时间过年大鱼大肉,现?在可都念着能吃点清淡的。 说要不再看?看?学?校之外的餐厅,老师们一拍即合,个个低头钻在手机里开始挑选。 归要没参与,神思晃悠到那天归祺说过的话。 寿命缩短几十年,是二十年、二十五年,还是三十五年? 那些数字沉重到她无法接受。 那天回来后她一直忘不了这事。 想起他曾经老爱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做项目,钻研起来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对此他也不甚在意地同她讲,干他们这行的,身体有点毛病最正常不过。 可她从来没想过,这所谓的有点儿毛病,却是这样大?的风险。 她心神不宁,忽而听见旁边的人?在叫她名?字。 她迟钝地转过头去,撞进几双渴切又和善的眼睛。 大?家都在热情邀请她,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应该是今天晚上去吃饭的事情。 她没所谓,给不出意见,只笑道?:“我都可以,国外吃了几年草,国内面条都是宝。” 老师们都笑了,说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儿下?班了就一起去那家金秋阁。 金秋阁里是京城出了名?的淮扬菜餐厅,菜色精致讲究,环境更是上层雅致。 归要初来乍到,同他们不太熟,想着正好也能趁此同办公室同事们拉近关?系。 这些老师浸润在职场几十年,个个眼睛都机灵,知道?她与孟家那位周公子的关?系,从进校便待她格外客气?,那些办公室里所谓的针对职场新人?的事儿,她都没太经历。 全仰仗她的恩师了。 金秋阁内,贝阙珠宫。 他们提前订了座,一行人?被服务生引入至某间楼阁。 归要那天上课,晚到了半个小时。 第一次聚餐总不好迟到太久,她停好车,急忙忙地小跑进金秋阁。 这会儿正是生意火爆,却因为环境山水环绕幽静无声?,哪怕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也瞧不出半点混乱闹热的市井之气?。 前方的服务生引着路,归要舒缓呼吸,一路平稳心神。经过一扇木门时,归要无心,却忽然听见里头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这一顿饭吃完了,都跟着我去下?一场!给咱们孟总见识见识真正的快活!” 是听见那个孟字,归要才?顿了个神。 她并不确定缘分能如此巧妙,竟会在这里碰见他。 像是为了得到印证,她回首望去,透过小小的一道?门缝,看?见里头坐了七八个中年男人?。 她步履不知觉便放慢了,那位口?中的孟总这时候也开了口?,果?然应了她的猜想,是熟悉的、温磁的他的声?音。 “各位哥哥们好好玩就是,我这身子骨你们也知道?,怕是陪不了。” 玩笑的口?吻,语气?却是不容强迫,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轻微的咳嗽。 那几声?咳,听得归要心都揪了起来。 服务生见她迟迟没跟上,过来低声?询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继续跟在服务生身后。 临走?前还听见有人?问了句:“孟总没吃药了?” 声?音模糊不清,归要也听不懂那话。 多年国外生活,她已?经忘记大?多数的交际与应酬,比起所谓的生疏,倒不如说是她将所有的生活都精简,减少了许多无用社交。 大?抵是以为她背后有什么靠山,好几个资历老的老师反倒站起来向她敬酒。几杯下?肚后,归要意识到这是一场无休止的酒桌游戏。 国内的环境与国外不大?一样,席间的觥筹交错倒让她生出几分无奈与疲惫。 原先便就是不爱做这些事情的人?,如今学?了个三四分像,却到底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心里怎么都是难耐的。 于是趁着大?家都喝得正高兴的间隙,寻了个洗手间的借口?便溜去了楼道?。 洗手间在另外一个方向,她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推门进楼梯间。 这地儿一般没什么人?来,她就图个清静,谁知道?刚一推开门,却看?见那靠着窗边的地方竟站着一个人?。 对方很高,显得这空间拘束了一些,背影也透着熟悉的宽厚,捻着烟的指尖修长白皙,听见有人?来,偏过了头。 两个人?相视。 她愣住。 孟聿峥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像个没事儿人?一般。 归要没想到就席间抽了个空的功夫都能碰上他,脑中有些凌乱,连带着抽着烟的姿势都带着些不自然。 曾经也算是抵死缠绵过的旧情人?,多少床笫之事耳鬓厮磨,彼此也是真的将自己坦诚而完全地交给对方过。如今有朝一日狭路相逢,那气?氛,却怎么看?怎么微妙。 “吧嗒”一声?。 是他翻转玩弄着手上打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特别清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他倒是毫不避讳地,慢慢悠悠地靠在了某处墙上。 他坦然过了头,倒让她有些局促。 也许是因为那道?落在她指尖香烟的眼神,叫人?一时语塞,莫名?生出些心虚来。 她分明是个成年人?,可被他审视的那一刻,却像个青春期背着家长抽烟的乖孩子,忽然被长辈发现?,并为此而感到羞耻。 她捻着那根烟,抬头,迎面正视他。 男人?却连眼神都没斜一下?。 终于,她动了动步子,朝他一步步挪近。 孟聿峥面无表情的瞧着她,没什么情绪,也仿佛对她没什么兴趣。 她走?到他一臂之外,终于看?清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方便借个火么?” 她微扬下?颚,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孟聿峥。” 60-70 第61章 她已经许久没有亲口唤出这个名字。 国外七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总会在心头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却始终没有机会面对他,亲自念出来。 她笑意盈盈,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漂亮慵懒的波斯猫。 姑娘长相没变,神态却变了?许多。 知性、风情、含蓄,复杂的?情绪,却在?这一刻交错缠绕,在?他面前凸显得淋漓尽致。 那?张小脸是掩饰得极好的?无辜,弄得二人像旧雨重逢的?老友,下一秒便会寒暄起彼此?这些年的?经历。 他若有若无地轻嗤一声,抬起手,向她递了?过去。 银色的?打火机跳跃起一豆明黄色的?火光。 她将头凑过去,呼吸略略喷在?他手背之上。 轻缓的?,不容忽视的?。 孟聿峥却无动于衷,在?她起身退离的?那?瞬间,利落地收回?。 归要?察觉出他的?疏离,白雾之中?,抬眸去看向他。 他姿势没动,懒散闲淡地倚在?窗侧,哪怕是刚才伸手为她点烟,也不曾变过一点。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酒吧外的?小巷子?里,他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忐忑不安地替他点上了?烟,什么都没多想,是后来二人分离,她得知一切真相后在?脑中?不断复盘,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个时候的?他,是蓄意为之。 而她又哪里会什么勾引人的?法子?,不过是仿照着昔年他对她用过的?那?些花招东施效颦。 却学不出他彼时的?半分精髓。 七年前她是什么样的?人,七年后,依然是。 要?强、犯倔,面对他偶尔敏感。 所以?那?一刻她心中?惋惜地感慨:自己?难得主动一次试探,可人家好像,并不在?乎她。 心中?五味陈杂,有些难过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她发现自己?再没办法继续厚着脸皮前进一步,于是后退,颔首礼貌道:“谢谢……打扰。” 说完,果断转身离去。 归要?走后,门自动弹回?,砰的?一声回?荡在?楼道上下。 孟聿峥依然不动,咬着那?根烟,任由灰烬簌簌下落。 心脏传来丝丝缕缕的?抽疼。 他摁住心脏的?位置,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而后直接摁灭了?烟,走了?出去。 这段交汇宛如男女萍水相逢。 她妄图试探他的?底线,而他一眼看穿,没给出任何回?应。 归要?那?天回?去以?后,京城便迎来了?天气?回?暖季。 医大学生?爱骑着单车穿梭在?校园的?图书?馆与教室之间,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也喜欢骑着车上课,对于他们而言,骑车比开车更方便。 教室宿舍没多少人住,大学老师多数都有自己?的?家,这边儿的?住房只?能算个歇脚的?地方。是以?,这儿就归要?一个年轻人。 学校给安排的?课程多,有时候一天站到晚,累得人够呛。 上课间隙,她也会走神,抬下一堆青春年少稚气?未脱的?孩子?们,总难免思?忆起自己?上学的?时光。 没能在?京大完成学业,是她留下的?最大遗憾。 她对京大有很深的?执念,深到这世上任何一所名校到她面前,都比不上这所她奋力拼搏而来的?“硕果”。 这种执念是一定要?圆满完成才能放得下。 就好比,孟聿峥。 她演示着PPT,台下的?学生?在?哄哄闹闹,像是在?传递什么重大的?消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她好奇,停了?动作,问道:“什么八卦?我也要?听?。” 平日里她就爱同?学生?打成一片,问这话时也是真想知道,离她最近的?班长将手机拿到她面前——是某位女明星的?微博热搜。 热度不算高,估计是正好被班里某位同?学看见,发在?了?班级群里。 大致就是这位当红女明星的?绯色八卦,在?深夜时分,上了?某位“友人”的?座驾,新闻里分析那?车是停在?女明星自家楼下,这男人同?她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视频高度模糊,归要?只?能看清女明星对着光的?容貌,以?及驾驶座降下的?车窗里,那?道含糊不清的?男人轮廓。 车主人倒是大方,压根没打算遮掩,开着车窗抽着烟。等着女明星上了?车后,两人在?车内交谈片刻,接着女明星下车,妩媚地摸了?摸头发,同?车里人告别。 简简单单一段视频,却被大家看出了?许多苗头。 【草草草!这就是男朋友吧?这就是男朋友吧?!】 【能直接杀到人家女生?楼下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而且女生?穿着睡衣,脸上居然还化着全妆,你?品,你?细品!】 【于蔓清冷女神人设啊,什么时候对人笑得这么灿烂过,这男的?谁啊!!】 评论区热闹,都开始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有说是某位娱乐公司的?大佬,有说是京城某家风流公子?哥,众说纷纭,没个准确的?答案。 而归要?迅速扫了?几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接着,她拍拍手:“既然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那?不如趁机给大家来个理论结合实践。” 她拿过班长的?手机,对着视频开始讲解。 “大家应该能看见这位女明星的?姿态,弯腰、对车里说话,身体伴随往前倾的?趋势,这是典型的?主动搭话。” “女明星身份特殊,而这位男士车窗开敞,证明他并不需要?二人独处的?私密空间。” “同?时,这位男士自顾自抽烟,脖子?与身体并没有因为女士的?靠近而有所改变,那?么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是一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 她一通滔滔不绝,学生?们听?得恍然大悟。 “我就说于蔓自作多情吧!嘿!” 一道高音突然冒出来,弄得哄堂大笑。 班长这时却问道:“那?万一是小情侣闹矛盾呢,男士不理女士,也很正常吧?” “他生?气?不会这样。”归要?下意识脱口而出。 班长没懂,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归要?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愣了?愣,略有些生?硬地想替自己?圆回?来:“我的?意思?是,在?心理学行为分析中?,个人经验也是很重要?,所以?我凭多年经验,断定这位男士对这位女明星,没有兴趣。” 因为她就是,有这个底气?。 课堂跑偏,怕待会儿有巡查的?主任见着她上课期间却跑去同?学生?们议论八卦扣她工资,于是醒了?醒神,敲敲桌子?,想唤回?大家的?注意力。 谁知这时候一女生?突然“呀”了?一声。 动静有些大,引得大家注目而去。 那?个女生?语气?是止不住地惊愕:“热搜没了?!秒没!连词条和广场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了?!” 归要?也错愕了?一下,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正在?上课的?老师,怀着一颗八卦心,跟着班长一并探头望去。 果不其然,方才还闹得正嚣张的?热搜,竟然真的?凭空消失了?。 仿佛从没出现过。 她微哂。 孟聿峥这脾气?,果断干脆简直不减当年。 她收回?眼,翻了?翻教材,准备继续讲课。 谁知一转头,竟然好死不死,看见巡课的?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背着手,正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横着她。 归要?头皮一凉。 完蛋! 第62章 那堂课归要还是被扣了绩效。 下课后主任把她叫道办公室,一顿训,说学?生上课玩手机就算了,归老师你不加制止,怎么还能跟着一起闹呢?! 归要不占理?,在那儿被训了半天。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与学?生“同仇敌忾”的消息就这么飞了出去。 好几个班的班长支书都跑来安慰她?,尤其是那几个最皮的,话里话间都是对老师“亲切”的关怀。 她?哭笑不得,想着莫约是她?脾气随和,开得起玩笑,这群古灵精怪的学?生特别喜欢同她?闹。 好是好,就是没?个顾忌。 老师也是要面子的。 她?收起手机,故意不搭理?那些个学?生。 周末的时?候她?陪冉冉逛街,大小姐踩着小羊皮高跟鞋气势十足,精致妆面一身闪亮LV,同大学?时?候没?什么两样。 归要挽着发,穿着件黑色薄大衣,简洁大方素里素气站在大小姐旁边,风格迥异得仿佛不在一个频道。 冉冉说人群里一眼望过?去,就她?最显眼。 都说出门在外,先敬罗衣后敬人。归要当年便是出了名儿?的清冷美人儿?,留学?七年,旁人怎么都会沾染上几许他国的习性,可?她?倒是坚守本心,在飞扬自信的自由主义里,愣是替自己撑出一身国人独有的风骨。 只是冉冉今儿?这一趟是有目的的。 “张铭阳公司有个杰出青年,小弟弟,今年才二十五,那小模样又嫩又俊,”冉冉一边挑衣服,一边对她?道:“姐们儿?让他先给人扣下了,给你留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改天见个面?” 归要守在一旁的沙发里,想也没?想便拒了。 冉冉最了解她?,瞥她?一眼,没?急着戳破。 当年孟聿峥有情况,归要大晚上突然隔着远洋给她?来了一通电话,冉冉至今都记得。 她?虽没?听见归要在声筒里嚎啕大哭,可?她?能感受到?弥漫而?来的绝望与死寂。 那之后归要再没?提过?一句孟聿峥,以?往还会暗搓搓地打听孟聿峥的消息,那一次过?后也再不探问。 冉冉知道归要是发了狠地想斩断这段过?去,可?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大家?都瞧在眼里的,孟聿峥对她?那是从来说不出个“不”字,归要更是只瞧得见孟聿峥一人。 这对校园里出了名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都以?为?俩人毕业就结婚是没?跑的,谁知道竟然中途就分了手,归要去了国外,再没?回来。 谁都没?想到?。 冉冉跟着她?一并坐下,揽过?她?的肩,莫名叹了一句:“前段时?间我听说孟聿峥被家?里人安排了一个姑娘。” “就是那个女明星,于蔓。” “两家?人算是有点交情,也不是奔着什么所谓商业联姻去的,听说孟叔叔是真心想让他找个自己喜欢的,所以?介绍来的时?候,两家?人心思也特别纯粹,算是天时?地利,天作之合了。” 听见孟聿峥议亲,归要的身子慢慢僵硬起来。 那是一种条件性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大概是那一年的痛苦太过?强烈,以?至于后来再听见那样的消息,心脏便会不由自主地抽疼钝痛,翻滚、反复,严重的时?候,胃会干呕。 她?没?有回应冉冉,冉冉却兀自说道:“但大约是前……前五年的样子,孟聿峥变本加厉,没?日没?夜地拼工作,年轻嘛,野心勃勃总想闯一片天地,周围人都知道孟聿峥有本事,也最怕这种天资聪颖的人比咱们还努力,可?那又怎样呢?人家?就是有这个实力和资本。” “你不知道,”冉冉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是掩不住的惋惜,“整整五年的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谁的身体经得住这么造啊,然后慢慢慢慢地,就垮了。” “这些都是张铭阳告诉我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我能确定。” 冉冉转过?头来,眸色认真地望着她?:“孟聿峥怕自己活不长,耽误那些姑娘,所以?这几年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儿?,以?后也不会。” “要要。” 冉冉扳正她?,却见她?眼里不知何时?竟然泛起晶莹,可?怜无助得宛如一只小困兽。 她?愣了一下,却还是横了心说道:“这些年我也看得出来,孟聿峥心思已经不在情情爱爱的小事儿?上了,否则也不能短短几年一日千里,商业版图急剧扩展成如今这模样。” “咱们……旧人不回顾,往事不回头了,成吗?”—— 归要是个性子很倔的姑娘。 小时?候因为?得不到?游戏里的奖励,偏要发狠研究攻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晓敏心疼过?她?,却也骂过?她?是个犟骨头,将来不知吃多?少苦。归要后来长大,却慢慢觉得吃些苦没?什么要紧,那些苦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吃的。 若不是没?有那一身犟骨头,她?考不上京大,更没?办法?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的情况下,超出预期地完成学?业。 她?也知道爱是人类理?智与意志之外的精神堡垒,它持久而?深远地影响着大脑情绪系统,激素从大脑分泌的那一刻,身体便已经不由自己控制。 譬如心疼。 譬如心碎。 冉冉的那些话,听得她?心都快碎了。 身边人都能瞧出她?其实根本没?有走出来过?,哪怕她?所处的城市距离京城十二小时?航程,哪怕周遭所遇的风景与人同京城的事物?毫不相关,哪怕杜绝所有触景伤情的可?能,也依然没?有一丝办法?让她?忘记。 孟聿峥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叫人遗忘的男人不是么? 那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喜欢,世间又有几人能再给她?一回? 而?她?又该如何释怀?他们断于彼此深爱之时?。 归要那段时?间总是在反复地思虑那些事。 大脑成日像个不停歇的机器,就连睡眠也少了许多?。 还是归祺休假想来见她?,特意约了个地方要与她?吃饭,这才成功将宅在家?中的她?唤了出去。 这些年归要挺不爱出门的。 原来在墨尔本上学?的时?候身边没?几个中国朋友,留学?圈子乱,除了平时?一些必要消息,私底下其实没?多?少往来。 白?天不交际,晚上更不会独自出门。 那一地带的治安不太安全,归要被抢过?一次,庆幸是抱住了小命,此后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归祺同她?完全相反。 留美圈子的社交小达人,活跃度甚至偶尔会跨过?太平洋,传到?她?的耳朵里。 餐厅是她?随便挑的。 归祺没?所谓,坐下后与她?闲聊,说起近段时?间动荡,工作压力大,公司好几个“野战部?队”都出动了。 归要替他倒水,问什么是野战部?队。 归祺:“就是没?在公司上班的,每天就一串代码交流,从没?见过?的黑客大佬们。这群人啊,现实生活干什么都可?能,听说有个掏下水道的,还有个跑外卖的,都是因为?脾气硬跟我们老大打赌输了,被亲自揪出来的。” 如今信息时?代,这帮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关健时?刻却是绝对的主力军。 归祺说得起劲儿?,菜还没?点上,旁边忽然靠过?来三?两个年轻男人,拍了拍归祺的肩膀:“行啊你小子!聚餐不来,原来是跟美女吃饭呢!” “你丫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这被逮到?了多?尴尬?!” 几个人笑起来。 归祺却懵懵的,大脑短路,看着自己这些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出现的同事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们来这儿?啊……而?且,这是我亲姐!” 归要礼貌地朝他们颔首微笑。 男人们豁然开朗,连声道歉。 其中一个这时?说道:“不过?今儿?老大也来了,归祺,你个小粉丝,不去?” “对啊对啊,姐姐也跟着一起来玩嘛。” 归要心念一动,眼看着对面的归祺神色也跟着略有松动,内心开始挣扎动摇。 她?垂眸,等着归祺来问。 果不出她?所料,归祺纠结三?秒后,倾身询问她?道:“姐?” 归要:“我随你。” 归祺登时?眉开眼笑,拉着她?便跟着这几人奔腾而?去。 这次聚餐规模不大,是因为?拉上了孟聿峥身侧那位特助金扬,金扬下班前顺口问了一句,孟聿峥也碰巧没?事儿?干,于是凑成了这么一桌局。 规模虽不大,到?底人也多?,浩浩然地坐了一间大包房。 归要是个姑娘,还是个长得漂亮气质独特的姑娘,那包间里面一屋子男人,见她?进来,一听是实习生归祺的姐姐,几个擅长交际的眼前一亮,直接开上了玩笑。 归祺也忙着交际,她?只能自己随意寻了个座,坐下时?,听见隔壁座有个人悄悄嘀咕:“这归祺姐姐怎么那么眼熟?” 金扬记忆力好,也能沉住气,瞥了一眼她?,直接给出精准答案:“就是上次在老大皮夹里见到?的那个姑娘。” 那人顿时?噤声了,从疑惑转变成不可?思议,再次看向她?时?,眼神都变得非比寻常。 归祺却还在那边大声问着我老大呢?我老大哪儿?去了? 大家?都知道归祺是孟聿峥的小迷弟,有个年长模样的男人指了指后门方向,回他:“你老大在那边包厢里接电话呢,你赶紧去,再不去就回来了。” 归祺可?不敢耽误人家?谈正事,连忙摆手,说他就在这儿?等着老大。 说完乖乖挨着她?坐下。 见归要沉默不说话,以?为?她?是局促,于是凑过?去宽慰她?:“姐,你别紧张,我们老大人很好很实在,最好相处了,听说他家?里车库一堆豪车,但平时?就爱开个小破电动车来上班,说是京城路况差劲儿?,他烦堵车,小电驴灵活穿梭方便又快捷……” “我摸过?他的作息,爱睡懒觉,每天下午两点过?后才来上班,处理?邮件都能处理?到?凌晨半夜。” “这种人,除了工作重大失误,脾气稳定,你压根不担心他为?难你。” 归祺看她?神思游离,拿胳膊肘顶了顶她?:“姐,姐!你听没?听我说话!” 归要被晃回了神。 归祺纳闷她?想什么这么入神,她?脑中却想着方才金扬说的话,瞧了桌上人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开口:“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直接起身,往着某个方向去。 归祺瞅了又瞅,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想出声叫住归要,却又顿住,低头给她?发了个消息:【姐!你走错方向了,那边是后门!】—— 归要从来没?做过?这样冲动的事情。 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姑娘,内敛、安静、不出格。 从没?为?谁为?哪件事这般沉不住气过?。 她?尝试着推门进那个包厢的时?候,果然看见里面有个她?熟悉的男人。 身上套着件黑色夹克外套,手臂闲闲散散地搭着椅背,嘴里衔着一根燃烧的烟,举着手,正接着一通电话。 形象管理?甚至不达及格线,头发松散,随心所欲得一点不像日理?万机的CEO。 归要心跳如雷,进去后,咔哒一声,反锁上了门。 手心因为?紧张而?透了些汗,她?紧贴着门背,望向他的眼眸,凛冽、坚定。 一副不达目的誓不放人的架势。 这一招,也是学?的当初的他。 第63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 归要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直看向他,见他低头掐断了手中烟,沉沉望过来。 两个人无声相视,谁都没先移开。 孟聿峥调整了个更自然的?姿势,微抬下颚,挑来一眼,疏离冷淡地缓缓开口:“有事?” 归要?被他话里的?冰碴子击中,却硬是扛住了。 她攥紧拳头,那些在心底里始终捕风捉影的?事情,她今天一定要?弄明白。 她冷静道:“谈谈?” 他还算有耐心,待她如宾客般客气,颔首:“你说。” 她深深呼吸,为自己预留一个心理准备,接着毫不加掩饰地,极为直白道:“你去过墨尔本吗?” 她根本没给任何铺垫,他指尖微顿。 她扫了他手指一眼,不待他给出答案,又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孟聿峥见她那模样,低首略略沉思,反应亦是极快,不过两句话便?猜出她这趟的?目的?,他倒也接招,索性起身,朝她步步逼过去,挂上几分?谑笑:“什么身体?” “冉冉他们都说,说你身体不好。” 她瞧着他步过来,危机感?直线上升,只是此刻早已退无可退,于?是干脆硬着头皮,继续引导探问?:“身体不好,却烟酒都来,你不要?命了是么?” 他在她一步之外停下来,闻言,觉得?特好笑:“我的?命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么?”她忽然抬眼,不带任何避讳地看进他眼里,既是重复,亦是强调:“孟聿峥,真的?与?我无关么?” 孟聿峥看着她,声音淡,却有力:“你来就是问?这个是吗?” 他回避态度太过明显,她望着他,顿了两秒。 剑拔弩张的?较量,危机气氛一触即发。 他们的?对话精简、赤/裸、目的?性与?攻击力极强,犹如一场无声的?硝烟,两人各自试探,又各自回避,到最后谁也不让谁。 她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开口:“那你希望我问?什么呢?叙旧?寒暄?还是求和?” 他睥睨过来:“咱俩有什么可说的??” “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问?题?” 归要?不打算与?他周旋,他这人,商场交际那套玩得?太熟,若真这么一直绕圈子,怕是玩不过他,她只能?另辟蹊径,直接戳破坦言:“那些问?题很难回答吗?孟聿峥。” “还是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 他终于?不再?说话。 死寂的?沉默,他睇着她,眸中却开始氤氲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她分?明瞧出来他神色不对,却依然不怕死地将所有问?题绕回了最初:“所以,你去过墨尔本。” 语气里是笃定的?、已经被她在短短时间内确认过的?。 “那你去找过我吗?”她问?。 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实在厉害。 孟聿峥生平最厌恶受他人掌控,心思更忌讳受他人琢磨看透,她太聪明,弄得?人心里不爽快,平白无故撩起一股不耐的?燥意。 他没回她,却在她想再?次开口逼问?前,忽然一个上前,发狠似的?摁住她的?肩,直接将她翻过身压向墙边,一手将她的?手腕反剪扣住,一手从后绕过她身前,虎口抵住她下巴,三指发力,以绝对掌控的?力道掐住她的?两侧腮颊。 他丝毫不顾二人缠斗之间手背磨砺墙壁的?痛感?,死死控着她,不叫她再?有机会转头,肆无忌惮地分?析他的?心理。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归要?没有任何机会反抗,第一反应便?是被这近似羞辱钳制的?姿势激怒,她咬牙斥喊道:“孟聿峥,你混蛋!” 他却不管她如何挣扎,将那具瘦弱单薄的?身躯压在自己胸膛与?墙壁之间,微微扳过她的?脸,彼此距离近到只需微微俯身,便?能?吻住她的?耳垂与?侧脸。 他无视她的?怒意,眸光泛着点寒,终于?撕破脸,一字一句,寒声凛凛:“归要?,你他妈现在问?这个有意思么?” “当年说分?手就分?手,说出国就出国,一副再?也不回头的?狠心样,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觉得?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我孟聿峥在你这儿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 控诉弥漫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憎,他手下的?力道愈发加深,疼得?仿佛要?将她弄碎。 她被制得?动弹不得?,听完他这番话后,身体却渐渐放弃挣扎。 也许是她听出这话有那么些委屈,心里抽疼了一下,原先的?防备与?愤怒也通通消散。 脸上被他捏出一道红痕,她忍着疼,目光放空一瞬,在彼此如此贴近的?这一刻,脑中却无端唤起一股并不真实的?渺然。 她想到什么,张了张嘴,干涩的?声音就这么混着淡淡的?难过直抒而出。 “我回国之前,收到周老?师发来的?明信片,里面有很多照片,有一张京大图书馆也混在里面。”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曾经我在京大上课时每日路过你实验室附近,从那个地方望出去,正好能?瞧见的?风景。” 一张又一张的?风景照,唯独那一张有莫名的?熟稔,她甚至还能?分?析出镜头语言里,携着刻意的?煽动。 她闭了闭眼,轻咽着,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孟聿峥,是你寄给我的?吗?” 又或者,是你想让我回来吗? 她想起曾经在书中读过的?一句话,是吴越王思念回娘家探亲的?王妃,留过一纸信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那个念头不可避免地在脑中成型。 可能?是思念泛滥,真的?绷不住了,那时她就坐在电脑前,眼眶湿了又湿。 大概就是那天起,自己好像有了许多勇气。 夜里辗转难眠时,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在催促自己——归要?,不然就回去吧,就回去一次,去找他,就试这一次。 别?让自己后悔终生。 “孟聿峥。” 她看不见他,只能?任凭悲凉情绪肆意充斥感?官,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他:“你还爱我吗?” 话音落地,身后的?人陷入无尽沉默。 她没动,手腕被他捆得?生疼,咬牙硬撑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忍住,疼得?红了眼眶。 她舒缓着喘出一口气,颊边力道这时却一松,后背的?温热也猝然远离。 他缓缓退开,同她拉出距离。 男人站在她身前,个子太高,挺拔的?肩背将她眼前的?光亮悉数夺走,他没说一句话,压迫感?却比七年前的?最后那晚更甚。 不等?她松口气转过身,他便?直接拧开门,迈步离开。 到最后也没回她那个问?题。 人走后屋内气氛方才清冷下来。 她卸下紧绷的?肩膀,如同被人抽走气力,靠在墙上。 没骨气地腿软地蹲下去,脑中却还在理智地复盘。 要?不是这一番争执,她也不会猛然发觉出,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竟一直在遵循着潜意识里的?想法,抛却世俗的?争论,挣脱心中的?是非,忘掉对他的?愧疚。 她想,若是他再?不理自己,就真的?算了。 这是她难得?突破所有隐忍与?理智的?唯二时刻。 却已经耗尽所有勇气。 那天的?后来她没回桌上。 给归祺发了条消息,刚出大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暴雨如注。 漫天雨幕,茫茫看不清前方事物。 这间餐厅的?服务不似五星级酒店周到,没守在门口为客人撑伞的?,更没有帮忙拦车的?。 网约车排队五十几人,归要?老?老?实实地站在雨幕下,等?着车来。 归祺这时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儿。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着这雨,说话时腮边竟有些发疼,她轻轻揉了揉:“餐厅门口。” 归祺:“那正好,听说外头下大雨了,你也别?走了,回来坐坐吧。” 归要?赌气拧巴了一下,正想说不用,便?听见归祺那边传来一阵动静。 听声音,大概是他们的?老?大准备起身走人。 一群男人非得?挽留,闹哄哄的?,她没听清归祺说的?话。 等?到那阵杂音过去后,归祺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们老?大和特助都走了。姐,你等?我几分?钟,我也找借口溜了算了。” 春寒料峭的?季节手放在外面还是有点儿冷,她揣回口袋里,说了声好。 就在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轻微而窸窣,愈靠愈近。 归要?回头,却微愣。 视线在大脑尚未控制意识之前,有过短暂的?跟随。 她看见他不急不慢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当她透明似的?,站向门口另一端,就像个与?她一样想走却不幸被困住的?人。 风雨刮进来,理智归位,她收回眼,往里退了一步。 清风缠绕着姑娘身上一丝幽香,若有若无地钻进旁边孟聿峥的?鼻翼。 同刚刚他贴在她后背闻到的?,一模一样。 七年的?时间完全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改造。 譬如当年最不爱香氛的?姑娘,如今也学会了挑选沁人心脾的?香水点缀自己。 譬如这姑娘功底愈发炉火纯青游刃有余,他孟聿峥在她跟前,像个没秘密没心思的?透明人。 今日,其实是输了的?。 雨势好像更大了,满世界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扬去开车,去了半天也没消息,孟聿峥就这么斜倚在那朱红色门缘低着头处理工作消息。 两人一时静默,互作不相识,只当十分?钟前那场亲密却也针锋相对的?争吵从没来过。 面上如此,有人心里却不然。 孟聿峥在某一刻指尖停悬,微微出神许久。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你扪心自问?—— 孟聿峥。 困住你的?,真的?是这一场雨么? 第64章 孟聿峥找到周誉的时候,周誉正蹲在家中,接着一通国际来电。 这混蛋,就爱跟他唱反调,从小都这样,进他房间没一次正儿八经地敲过门。 孟聿峥一脚踹开那门,巨大的动静,惊得周誉杯中咖啡失礼地溢出两滴在手背上。 孟大爷毫不客气,进了房间后直接往沙发上一倒,无视周誉越皱越深的眉头。 两兄弟挺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上次见面,还是孟南君闲着没事儿干,想劝说孟聿峥同于家那位姑娘相?亲,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如今治不住这小子,于是特意请了他回家坐镇。 周誉去的时候便觉得离谱。 老?子怕儿子,真?是…… 孟聿峥进屋后闷头就要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刚咬住烟尾巴,周誉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连带着整包烟都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周誉冷睨着他:“作死。” 孟聿峥看着烟被?人毫不顾惜地扔掉,也不气,只慢悠翘上二郎腿,往后一靠,语气意味深长:“那照片是你从我电脑偷了传过去的?”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起初周誉还没反应过来,在脑中迅速转了一圈后,从孟聿峥那要怒不怒的神情中恍然一瞬想起,先前自己想动之以情,将?归要从国外召回来时,的确是顺手干过这么一桩不太道德的事儿。 他没否认:“是我。” “你有病?” 周誉抬头,轻淡反问:“谁有病?” 他有病。 孟聿峥咬牙,被?怼得哑口?无言。 谁知周誉却?嫌不够,坐回椅子里,推了推眼?镜,双手交握,嘴皮子跟淬了毒似的,闲闲缓缓,直戳他心窝子:“我是想着,人姑娘总得回来一趟,见你最?后一面的。” “……” 周誉戏谑地打量过来,孟聿峥反感,起身就走?。 左一个心理学的哥哥,右一个心理学的前女友,两人翻来覆去,给?他分析得透透彻彻。 没完没了。 出了住宅区,孟聿峥上车,将?自己关在里面,好半晌没动。 这处僻静,下午时分晴天暖和,没什么人,只一阵风轻拂,吹得凤尾竹沙沙作响。 适合周誉这样沉静古板的性子。 烟瘾上来,他习惯性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想起那盒夭折在周誉家中垃圾桶的烟。 他靠进坐里,静凝着前方那一尾凤竹,片刻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同那边简短问候两句后便挂断,接着启动汽车,开出了这片地带。 这会儿路况还算称心,堵了一小段,在他忍耐范围之内。 这些年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他应接不暇,也多出许多毛病。 譬如这堵车。 京城早晚高峰期的堵车是真?耽误事儿,有那功夫堵着,一桩生意早谈成了。 索性今儿心情不错,去见的这人也不算重要。 他闲了心,望向窗外。 周誉这时给?他发?了条微信,叮咚一声?,他拿过扫了一眼?,就简简单单一句话。 【少抽烟,别想自寻死路】 他这哥哥,把他一算一个准。 孟聿峥将?手机扔回副驾,前方路况依然拥堵,队伍长长,迷人眼?一般地延伸至尽头。 他瞧着瞧着,不经意便晃了个神。 那天她胜雪白皙的后耳脖颈就这么浮现在眼?前。 几年不见,身段婀娜,更透了几分眩惑。 那张脸他也曾神魂颠倒日思夜想过。 最?魔怔最?难受的时候,从京城飞往墨尔本最?近的一班机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被?订好,可?到了末了,却?不争气地想起那天墨尔本的画面,于是又忍着刀割的心疼,自以为硬气地退了回去。 随着舅舅奔赴墨尔本那天他也想过,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真?的耽误着青春一直这么等着他。 可?饶是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在心底里演练无数遍,却?还是在看见她被?那个外国男孩儿抱在怀里时,愣怔了很久。 那男孩儿说能给?她绿卡,她能永远留在墨尔本。 永远留在,墨尔本。 原来当初在陵园外听见的那些,都是真?的。 可?就在这的前一分钟,他还自欺欺人一般筹谋着如何?才能叫他家姑娘开心,然后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重归于好。 他计划了挺多,却?在即将?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全?作了废。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妄念在冥冥之中化作万念俱灰。手脚顿歇,呼吸骤停,愿赌服输地享受心灰意冷的滋味。 张铭阳后来问过他,峥哥你后悔吗? 以往两人在一起时感情好,回回都没叫争吵嫌隙隔过夜,可?就这么一次,他就倔了这么一次,便从此与她失之交臂。 到底是年轻,仗着余生漫长便目空一切,仿佛就连后悔的成本,也没有让人觉得有那样抽筋剥骨的疼痛。 可?真?的是这样么? 他当初分明痛到心碎。 前方路段通畅起来,孟聿峥发?动汽车。 路上经过一处便利店,看到售烟处,下意识刹了一脚,手却?在握住门把手的前一刻,无缘无故地收了回去。 算了。 他没出息地想,别到时候真?被?周誉说中,叫她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心脏又开始隐隐地疼,疼得还不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奈地叹出。 前面就是国贸地段,再往前一点,就是当初自己成功拿下国安单子的地方。 那是他整个事业迎来重生与重大变革的时刻。 他忆起那一天,京城内是飘过一场雪的。 那天是他憋闷许久难得的一次高兴,他喝醉了酒,站不稳,地上特别滑,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整个人不自主往后仰去,后背着地,摔得结结实实,要不是路边积雪厚,怕早摔得头破血流。 金扬和老?刘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慌慌张张的冲上来,却?发?现他丝毫不在意沾了一身的雪和污渍,只顾敞开了手臂,躺在那儿吃吃地笑。 金扬和老?刘松了口?气,老?刘直骂他有病,这么大个人,路都走?不稳。 天寒地冻,他却?恍若未闻。 就是那一天,他从紧绷的繁忙中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畅快地发?泄。 他笑得特开心,可?笑着笑着,却?又不笑了。 他轻轻呵着气,眼?眸凝着的,是漆黑却?辽阔的天地,雪簌簌地从天而降,洒在他的肩头、脸上、睫间。 杳杳风雪里,他忽地想起,自己再次遇见她的那一年,也是这么一个下雪天。 华府宴主厅红枫映目,透过一重又一重的梅花高枝,父辈交谈之间,他抬头张望,见她伫立在远处,一身风骨,眼?角眉梢都怯寒。 归要。 这个在深夜里被?他无数次刻意压制的名字,那一刻突然就这么冒出他的脑海。 很奇怪,这些年他疯狂工作,像台不知停歇的机器,直到挺不住了才知道罢工休息休息,这样劳累,是从来都没想过她。 可?那天不知为何?,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想起她来。 这姑娘可?真?心狠啊,说断就断,一点儿情分不讲,一点情面不留。 分手的时候将?现实与真?理一针见血地捅破在他面前,叫人无从辩驳,狼狈得落荒而逃。 他后来也问过自己许多次:孟聿峥你恨她么? 答案是恨的。 可?你要是再问他: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他想了想,觉得爱更多。 他怨过她,可?怨到最?后,又无可?厚非地承认,她提出分手,是对的。 他在感情里就那死德行。 若是一日不分,便一日心慈手软有所顾忌。 而他也正是当年与她分手后,才是真?的不再束手束脚,破釜沉舟,再没后顾之忧。 他既然舍不得,她便替他亲手斩断。 仔细算算,他这条路,也是她亲手将?他扶上去的。 从高中到现在,她始终站在他即将?歪斜的每一个拐点。 他闭上眼?,雪碎花瓣如羽毛轻挠脸颊,如他的爱人昔日在睡梦中的温和抚摸。 于是思念在那一刻疯长。 他想着她,嘴里也就这么喃喃出来。 归要。 要要。 这个名字,心上过了千万遍,爱意却?从未稍减。 他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一个内心足够稳固的姑娘,就像荆棘丛里开出的玫瑰花,顽强到不需任何?人替她撑伞。 他爱着这样的她,亦痛于这样的她。 旁边老?孙和金扬以为他高兴糊涂了,嘴里瞎嚷嚷什么。可?只有他知道,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在他终于迎来这样的人生转折高光时刻,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可?为什么得到这一切的代价,一定要是失去她? 车开到盛德医院门口?,孟聿峥寻了车位,还没停,便看见汪时泽正好拿着一沓资料出来。 见到他,眼?睛都亮了。 “正好我现在要回医大找我老?师有点事儿,你送我,我路上给?你复诊。”对方毫不客气地上了他的车,关上车门,命令似的对他道。 孟聿峥:“……” 大老?远跑一趟,给?人做司机来了。 他耐着脾气继续开车。 路上汪时泽整理资料,不忘抽空问他:“最?近休息得多吗?” “就那样。” “得多休息,”汪时泽还是老?样子叮嘱他,“多睡觉,少抽烟……你以前回回来我这儿都一身烟味儿,今儿倒是老?实了,没让我闻见,终于知道敷衍我一下了?” 总不能说是自己被?人缴了烟的,孟聿峥没说话。 汪时泽却?想起一桩事,抬头看着他,也不绕弯子:“我亲戚那边有个姑娘,这几年挺困难的,想转个弯,考计算机研究生,能不能托你问问行情?就当帮兄弟一个忙。” 汪时泽说得诚恳,孟聿峥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年他的身体都是托汪时泽的福才被?一点点调养好转,这救命恩人的忙,他孟聿峥再混蛋也知道要回报。 他说了个行:“你安排,到时候发?我个地址。” 汪时泽感激一笑,点点头,又继续看自己的文献去了。 这地方距离京医大不远,就半小时的车程。 孟聿峥许久没回归过校园,跟着汪时泽一并进入教?师办公楼。 盛德医院在京也算名声?籍甚,一流医疗资源,名家无数,能叫汪时泽犯难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小问题。这回遇上疑难杂症,专程跑回来请教?恩师,人进去没个三两小时,怕是出不来的。 孟聿峥候在门外,手搭在走?廊阳台,百无聊赖地瞧着楼下的花坛小路。 他等了许久,人迟迟不出来,他只能靠在走?廊上玩起手机,却?发?现金扬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他没点进去。 是看见楼下玉兰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寸头白衬衫,略有些局促,远看着,透着那么些经事的沧桑。 而真?正叫他在意的,是三分钟后从对面办公大楼跑出来的姑娘。 姑娘下楼后目光四?处急切搜寻,找到那个男人后,似是怔了一下,接着向那个男人飞奔而去,而男人也张开手,热烈地迎接她。 她扑进他的怀里,两人刹那间紧紧相?拥,男人被?冲击地微微后退,顺势将?轻盈的她抱离地面,在空中转了圈。 那样殷切而遑急模样,他猜测,她一定是因为想念极了对方,是以拥抱的力度,也一定足够深嵌。 更甚者,她一定会哭鼻子,丢掉往日的冷静自持。 为这个男人。 孟聿峥在楼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看她搂着对方的脖子撒娇,怎么都不肯松手,看那个男人笑得无奈又宠溺,想要推开她的手,又再次缓缓地将?她用?力搂住。 不知那两人要拥抱多久,他却?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不通畅起来。 “哟,那谁啊?”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他提了个神,不着痕迹地收回眼?。 汪时泽这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同他一并往下瞧去,瞧清了其中那位姑娘后,觉得眼?熟,又多看了几眼?。 “唉?这姑娘好像是咱们学校的吧?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的?” 汪时泽使劲儿想了想,最?后一拍手,茅塞顿开一般哦了一声?:“这不是咱们学校今年新?招进来的心理学老?师么?名字很特别,叫归要,挺好记的。” 孟聿峥:“你认识?” “我一社会人士哪儿认识啊,”汪时泽笑道,“是上次看见校友群里有人发?过这姑娘一张照片。” “国外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学术造诣非凡,被?心理学院那边重金聘请过来的气质美女老?师,开学上课第一天就被?那群学生们挂微博上去了,受欢迎得很,且闹了一阵呢……我就说这么眼?熟,难怪。” 说起这些,汪时泽语气里尽是钦佩。 孟聿峥没接话。 汪时泽又往下瞄了一眼?,正好看见归要拉着那个男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汪时泽这人就是话多,没察觉孟聿峥今儿静得反常,不怕事儿大地对着他道:“看见没,这方向过去就一个地方,教?师宿舍。” “那帅哥估计是人家男朋友,小情侣够热情的,就这我那群同学还指望追人家女神,痴人说梦。” “走?了走?了,”汪时泽拍了拍出神的他,“回趟医院检查检查身体,你多久没去医院复诊了……” 说着便走?远了。 孟聿峥神色疏淡,跟了上去。离开那里之前,又朝那边瞥了最?后一眼?。 两人相?携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男人气质挺正,看着也利落精神,同她站在一起,倒也养眼?登对。 他没什么情绪地移开视线。 却?无人知晓裤袋中的一双手,早已攥得发?白。 第65章 归要没想到会接到陈南枫的电话。 说实话,哥哥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愣怔了一瞬,以?为是自己起太?早,这会儿还?在做梦。 是陈南枫打趣的笑意持续响起,她才确定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出来了。 她与哥哥,阔别?已久,距今七年有半。 她举着电话,听?他说自己此?刻就在自己办公楼楼下,她想也没想,也不?管这话的真伪,扔了手头的工作便冲了下去。 她嫌弃楼道如此?漫长。 很?难想象,她的哥哥是怎样一个人走出监狱大门,又是怎样形单影只,独身从?望城抵达京城,再从?火车站一路辗转一路问道,最后来到?她的面前。 “你也不?知道提前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她哽咽着声轻轻埋怨,跟个孩子似的,赖在自己哥哥身上,撒着无尽的思念与依恋。 陈南枫在狱七年,久违亲人的拥抱,也渐渐红了眼?眶,重新抱住她,两兄妹七年不?见,沧海桑田,哪怕命运这样地捉弄人,彼此?也不?曾觉得物是人非。 陈南枫低道:“原是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咱家要要这么出息……” 归要擅长人际交流,太?清楚这之后的那些妄自菲薄的话。她及时掐断他,责怪道:“你能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你行李呢?” 陈南枫讪然一笑:“我昨天刚出狱,去外公那儿凑合了一夜就赶来这里,哪里来得及收拾什?么行李?” 她微微怔住,竟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你来京城……” 提起这个,陈南枫目光掠过?一丝晦涩。 他说:“我来接茜茜。” 她惊愕:“茜茜在京城?” 陈南枫点头,又道:“茜茜她妈当初离开望城就来了这儿,可谁能想到?就……得了癌症。” “癌症?”她怔忪:“什?么癌症?” “胃癌,晚期,治不?了了。” 归要心口一沉。 陈南枫倒是说得清淡,对姚陶的称呼,也是客客气气的“茜茜她妈”。 “她这样,自然是照顾不?了孩子的,她自己也知道,算了算时间我也到?了要出狱的日子,所以?才四处托人转告,请我出来了,务必将茜茜接回家。我是从?外公那儿听?说的,昨天听?说的,今天就来了。” “匆匆忙忙,也忘了要通知你。” 陈南枫摸了摸头,话中?的窘迫已十分明显,归要瞬间领会,牵着他的手便往自己宿舍走:“茜茜在哪儿?” 陈南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备忘录,递给她。 归要垂眸,一愣。 不?是因为上面的陌生地址。 而是因为,七年的时光,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换了一个新纪元。这样一个信息高速化时代,陈南枫的手机却还?是七年前的笨重老旧款式。 大概是来得匆忙,也没办法买新的,暂且将就着用。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苦楚,她压下那阵酸涩,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段时间你就住我这儿,我去我朋友那儿,你别?担心。”她一边走一边说,“你难得来一次京城,就多留一段时间,带着茜茜四处玩玩……” 陈南枫听?着,也不?多说,只时不?时地笑。 她的房间还?算干净,留给陈南枫和茜茜住正好。她将陈南枫安置好后,自己进屋收拾了三两件行李,准备去投靠冉冉一段时间。 冉冉听?说她要来,自然乐意。 当初回国?的时候冉冉就提议过?同她一起住,好姐们?儿住一起多快活,有事没事还?没聚一起吃吃零食聊八卦,姑奶奶最祈盼这种日子。 还?是归要觉得冉冉的住处离学校太?远,实在懒得起早贪黑上课赶时间。 去冉冉那儿之前,她先陪着陈南枫去了一趟京郊的回兰街。 那地方偏,是许多在京务工的男女常居的地方,鱼龙混杂,环境烦乱,弯七绕八的小弄堂里,尽是男人粗旷的脏话与咳嗽声。 她同陈南枫站在那栋破败阴湿的小居民?楼外,心境一时复杂。 她没办法想象茜茜跟着姚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六七年。 当初被带走的时候还?是两岁大的小姑娘,虽物质算不?上顶好,但到?底也是干净有秩序,跟着姚陶这几年,的的确确是吃了些苦。 来这儿的路上陈南枫便将他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她。 姚陶心高气傲,离开望城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去,听?说京城机会大,就业有空缺,便受人引荐,带着茜茜来了这里。 可没想到?刚到?这里,便被引荐那人骗光了钱财。 她一个外乡女人,带着孩子走投无路,实在没了办法,最开始的时候,便只能靠卖。 姚陶花钱大手大脚,寻常的服务员工作压根不?足以?支撑她和茜茜的基本?温饱,于是就这么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后来凭借姿色进了会所。 那里的客人有钱,时常一掷千金,努点力可以?更好地供应她与茜茜的生活,姚陶硬着头皮一直干,日子虽不?体面,但也算凑合,只是日复一日地喝酒,再好的身体也会垮。 姚陶知道自己迟早要完蛋,却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茜茜吃苦,于是辗转打听?陈南枫的现状,听?说他刑期快到?了,便托人传话,愿意将茜茜托付给他养育。 大抵是这么多年过?去,都已褪去当日的年少轻狂,姚陶终于肯承认,陈南枫的确是个负责的好男人,也会是个好爸爸。 这其中?也许有过?后悔,但对于陈南枫而言,统统已经不?再重要。 陈南枫面无表情地同她倾诉起这些。 而归要却在听?见那个会所的名字后,微微一滞。 陈南枫没注意她的异常,只说他当初要是知道茜茜跟着姚陶过?这种日子,打死?也不?让茜茜走,如今只祈祷茜茜万万别?沾染那些思想习性,他的闺女一定要好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蹲在树下一根又一根地抽烟,不?敢上楼,怕茜茜已经不?认得自己。 想想那时候,茜茜两岁,七年过?去,孩子早该没印象了。 归要不?知该如何劝导,只陪他站了挺久。 陈南枫抽完最后一根烟才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去。 可没两分钟便下来了。 说是家中?此?刻没人,陈南枫问了隔壁那个男人才知道,原来这会儿姚陶正上班,带着茜茜一起。 陈南枫看那个男人的样子,猜出恐怕周围人都知道姚陶这事儿。 知道姚陶是个娱乐场所工作者,知道她不?放心这儿的安全环境,不?管上哪儿都带着茜茜。 陈南枫甚至能从?隔壁这个男人的打量中?轻易察觉,他也同姚陶睡过?,是以?姚陶不?放心茜茜一个人待在家里,走哪儿都得带着才放心。 带着茜茜一起。 陈南枫觉得这个女人真疯了,都他妈已经病入膏肓,却还?在自暴自弃地拼命上班,非得为茜茜挣那点儿学费。 归要却越想越觉得心凉,转头,和陈南枫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 陈南枫脸色陡变,慌张地飞跑出去,归要也紧跟着,挥手拦下一辆车,向司机报出了那个会所地址。 这间会所已经是归要第二次来。 上一次,还?是方玲媛被为难,她前去谈判赎人。 而这次她踏进那里却没功夫忆往昔,只轻车熟路直奔前台,向她们?打听?姚陶此?刻在哪个房间。 前台的姑娘懵了,说不?认识什?么姚陶。 那眼?神望着她也越来越不?对劲,归要着急,一时没在意,急中?生了智,说你们?这儿有个带着孩子来上班的女人,你们?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说完归要便后悔了。 未成年可出入不?得这种场所,在这儿工作的人都是人精,见他们?来势汹汹,果然也愣是一口咬死?说不?知道。 陈南枫却急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她陪客的时候孩子可能就呆在她休息室,那孩子是我闺女,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我找到?我闺女就走。” 前台摇头,反反复复还?是那套说辞。 对方不?为所动,神情却十分微妙。 归要看在眼?里,心下有了成算,也不?勉强,心知这趟是他们?着急打草惊蛇了,于是干脆给陈南枫使了个眼?色,陈南枫也上道,两人达成一致,不?再纠缠,默契地退了出去—— 入夜,知云水间。 最近上面形势严峻,有任务下达,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同那边的人打了个视频电话,聊的是最近那场信息战。 孟聿峥同他们?谈了许久也没个着落。 这种事儿,也向来是一次谈不?清的,那晚他们?几个只大概聊了个无关紧要的框架,再多关键的细节,是没打算线上聊的。 那天结束得还?算早。 挂断前还?听?那边几个警察说要不?要一起整点宵夜烤串去,孟聿峥拒绝了,说再有一会儿就睡了。 兄弟们?特惊讶,他这出了名的工作狂魔,曾经满是一副这世界已经没老子可在乎的人的死?样子,如今竟然也开始早睡早起珍爱身体。 稀奇。 孟聿峥笑着跟他们?玩笑了几句,也不?多解释,挂了电话后,瞧瞧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季节多风,梧桐树枝打在窗边,哒哒几声,不?断搅动静寂夜色。 他突然想抽烟,手顺势一搭,却扑了个空。手中?空荡荡的,才想起来自己是打算戒了。 他叹息一声,仰头,全身心倚在座椅,今天实在困顿疲惫,竟少见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可也没能睡太?着。 满脑子都是那个姑娘。 他想着,若不?是她回来,他倒也没这么惜命。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他闭着眼?,兀自笑了。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 思绪被打断,他嫌烦,看都没看,直接拿起放在耳边。 那头传来一道要熟不?熟的声音:“峥哥,忙着呢?” 孟聿峥蹙眉,猜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发现是付巍。 这二世祖,平时关系也八竿子打不?着,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他放回耳边,淡淡嗯了一声。 付巍吸了吸鼻子,犹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说道:“那什?么……就我投资的那个会所,我今天不?是来这儿玩么?结果刚玩到?一半了,咔一下就冲进来两个人,给我场子搅和了。” “那两人特过?分,尤其是那个男的,上来就抓着我旁边那个姑娘,问什?么他闺女在哪儿,一看就是他们?私人纠纷,我没动手,我这次真没动手!你上次不?是警告我的么,以?后不?管上哪儿见到?那个姑娘,都得客客气气的……但是我这人吧,就是眼?瞎,特别?瞎,第一眼?没看清,也没认出来,逼着人家喝了两口酒,然后就……” 那话絮絮叨叨的,逻辑也不?通畅,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听?着不?是同一个人,整段话更没个侧重点。 刚开始孟聿峥听?得特烦,心想着直接挂了丫算了。 直到?听?见付巍在那边说起“上次那姑娘”尔尔。 反应过?来是归要的消息,他猛地睁开眼?,等到?付巍那边心虚到?彻底没声儿了,他怒意一涌而上,沉而冷的声音直接压了过?去:“你逼她了?” 付巍一听?这语气,更没底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没有,我没有,就是……就是,她想知道一孩子的下落,咱们?就开玩笑来着,说只要喝了那瓶酒就告诉她,结果谁知道那姑娘脾气特刚直,捧着一瓶龙舌兰,咣咣两口就喝完了……” 孟聿峥那边沉默着没说话。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反而叫人心慌。 付巍是真怵他,也知道今儿自己犯了事儿,孟聿峥那天虽没明说那姑娘是他的谁,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孟聿峥一个从?来不?入风月场合的人,那天却突然到?场,来了地方也没什?么动作和情绪,可稍微带点脑子,也能看出他这一趟看似不?经意路过?,却到?底只做了一件事儿——替那姑娘撑腰。 这行径,傻子都能揣摩出孟聿峥对这姑娘存的那点一两三分半的心思。 他唯恐自己受连累,觉得他这条小命尚且还?能挣扎一下,于是心一横,又开始扮委屈告起状来: “峥哥你不?知道,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那给我场子砸得……都说了我们?这儿没孩子没孩子,一个劲儿逼着我让我交出来,我上哪儿交去啊,总不?能当场给她生一个吧?我也是脾气急,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真没看清!” 话音落地,付巍便听?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接着,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我马上过?来。” 他丢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语调却寡淡到?几近冰凉,大有秋后算账的狠绝。 说完,他直接掐断了电话。 第66章 归要是真没干过这种事儿。 从小?就安分乖静,最出格的事情便是当年高中时候不想跑步,同体育老师扯了个来姨妈了的正当理由?。 是以翻墙搜人这种事儿,陈南枫以前钓鱼执法的时候没少干,可她不行。 想着是为了茜茜,怕茜茜被藏在这种地方出了事儿,这才一咬牙,小?胳膊小?腿的,颤颤巍巍地跟着陈南枫攀上爬下。她四肢平衡力好,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跳下去的时?候没站稳,膝盖擦破了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打听到姚陶的消息,她同陈南枫蹲在那扇门外,等到姚陶出来了立马将?人架住,谁知道姚陶醉醺醺,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尖叫连连,一不小?心就惊动了里面的人。 付巍也没想到还能遇上归要第二回 。 他发誓自己是真没看清,在场所有?人都喝得人五人六的,谁都没能第一时?间看出这姑娘的真面貌。 是等到灌着她喝下那瓶酒后,付巍乐开了花,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那爪子刚搭上她肩膀,看清她脸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紧接着就被陈南枫猛一脚尥开,踢到了一边儿去。 付巍人都傻了。 身上的疼瞬间被抛之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 那特么不是上次孟聿峥专程来护着的女人么? 他刚刚干嘛了? 逼她……请她喝了一杯……一瓶酒?!! 付巍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顾不得满室的酒瓶碎片凌乱斑驳,哆哆嗦嗦地又想凑上前?去确认。 这一确认,付巍直觉大祸临头,扭头就给了身后那起哄的人一巴掌:“你丫起谁的哄呢!眼瞎啊!这他妈是谁你看不出啊?!” 说完赶紧好言好语将?归要与陈南枫请上座,一听说归要是来找孩子,立即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办。 他知道自己这地方不可能出现未成年儿童,要是真有?,他这会?所也该关门大吉了。他语重?心长地同归要解释起这些,可这姑娘压根听不进去,全程撑着脑袋,一副难受得要死?的样子。 这酒的后劲儿弄得人格外难受,胃里像是灼烧着一把熊熊烈火,连吐息都带着浓浓的酒气。 在澳的几年,她跟着方玲媛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学会?了点儿喝酒,这酒如今虽不足以撂倒她,但喝急了,总归还是坚持不住。 手?底下那帮人跟着姚陶去了半天也没回来,付巍等着,归要脑袋越来越昏沉,也管不了旁边的人是谁,混沌之间顺口问了句:“我哥哥呢?怎么跟去了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个服务生?走进来,那男孩脸色不太好,吞吞吐吐的,望着付巍欲言又止。 付巍见他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那个服务生?蚊音一般地说道:“付总,真……真有?个小?姑娘……被姚陶藏在化妆间的私人柜子里,发现的时?候孩子憋坏了,而且正发着烧不省人事,这会?儿已经被那个男的送去医院了。” 你大爷的姚陶! 还真带着一孩子来这儿上班呢! 付巍头都要炸了,啪地一声,玻璃杯被他瞬间挥斥在地。 “姚陶这个臭婊子!枉老子对她这么好!她想害死?老子是不是?!她人呢!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付巍发了好大的脾气,气得酒醒了大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压不住火,又是一通骂。 归要听力迟钝,不怎么搭理,只迷蒙之间听见哥哥似乎走了,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偏这时?脑袋一打结,觉得自己这醉醺醺的样子去了医院也只能添乱,陈南枫既然找到茜茜了,那想必茜茜也平安。 于是她撑着一丝仅存的理智,怵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接着回头,大着舌头,习惯性地对付巍用?英文?说了句:“Waiter,你们这儿的休息室在哪里?我头疼,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 “顺便麻烦泡杯蜂蜜水,谢谢。” 付巍:“……” 姑奶奶,当他这儿什么地方了?! 归要那厢却说完后便要往外走,踩着一地碎玻璃片,一个不注意?,滑溜了一脚,她没站稳,就要一屁股摔下去。 这时?一双大手?从身后伸来,将?她稳稳地托起。 后背抵着温暖结实的胸膛,归要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明明是有?意?识的,这一刻却跟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面前?的男人一句话也没说,牵扶住她的手?臂,沉声说道:“休息室在哪儿?” 这话问的是付巍。 付巍从盛怒中惊醒,连声道:“从这儿绕一圈,就在后面,有?个员工休息间……郭子!赶紧去买蜂蜜!” 孟聿峥扶着她便往外走。 归要脑袋乱糟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这儿了,他面色平平一言不发,可归要就是能敏锐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喝了酒,走不稳路,已是极力平衡自己,却还是一路踉踉跄跄地摸索,弄得两人走得也格外缓慢。 “你怎么来了呀?” 她抬头去看他,轻轻问道,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还是不说话。 酒壮怂人胆,她见他冷着自己,又伸手?反牵住他的袖口:“孟聿峥,你怎么不理我?” 他的确故意?不理她。 两人快走到休息室的时?候,孟聿峥也依然没搭理她。 后方休息室相比起外面的金碧辉煌,实在算不得整洁。安静倒是安静,只是走廊杂物堆积,阴暗潮湿,归要这个喝醉了酒的人,一脚一个钉子,难走得很。 孟聿峥嘴上不说,眼里手?上却替她把控着,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扶持着她,愣是没让她磕碰着一点。 上次见她喝醉,还是七年前?,两个人刚在一起那会?儿。 那次没喝几口就醉了,后来也听话,没他在的时?候,她是滴酒不沾,乖得让人省心。 所以他知道她酒量不济,怕她受人欺负,急匆匆地赶过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状态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到底是变了的。 他们已有?七年光阴未曾参与过彼此?的生?活,早已错过许多蜕变的瞬间。 他不知她如今能轻易干掉一瓶龙舌兰,就像她也不知,他当年心如死?灰,最没出息的时?候,是真的想过不要自己这条烂命了。 那时?候他可劲儿地折腾,总觉得这样做了,她兴许能疼疼他,回来瞧上一眼。 说他幼稚也中肯,他自己也承认这样极其幼稚。 然而事实上却是,他过去的每一天都如此?渴盼与她相见,人家却在异国他乡不闻不问,似要将?他彻底摒弃。 归要连连回头,在念叨着还要走多久,不想走了,累得慌。 任性一如昔年。 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是很想迁就她顺着她。 放在她腰间的手?发泄一般,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揽至身前?,归要双手?抵在他胸前?,神色略惊,撑圆了眼睛:“孟聿峥……” 他却低眸凝着她,没头没脑地忽然问出一句:“如果没有?那张明信片呢?” 如果没有?那张阴差阳错的明信片,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她呢? 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回来么? 归要怔怔,像是没反应过来,始终没说话。忽然,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眶猝不及防地便落下一滴泪来。 便是这种时?候,她也还是选择低下头,没说话。 可不说话,便是默认—— 若是不知道,她便真的,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明明骗一骗他他就能相信的事情,她偏就是不做。 放在她腰间的手?抽出,接着又一把攥住她肩膀,她这些年瘦了许多,曾经圆润的肩膀如今却单薄到能被他悉数握住。 他力道很重?,肩膀像是快被他捏碎,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疼。她忍不住颤出一声嘤咛,说孟聿峥我疼。 那些始终盘旋在心中的疑问终于是有?了答案,孟聿峥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她生?生?挖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他恨极,旁边的壁上褪了一层墙纸,露出灰白的墙面,他猛地迈步上前?,将?她死?死?抵在那上面,徒手?捏起她的下颚,动作粗暴野蛮,顾不得她疼到眼圈泛红,只能无助得抓住他作祟的手?腕。 咬牙切齿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语气里藏着的那一缕无力的质问:“那我孟聿峥又算什么?一个仅仅交往了一年不到的可有?可无的前?男友而已是么?” 归要想挣脱他,嘴上却又说着不是。 声线可怜脆弱,在他掌心之下易碎得像只娃娃。 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京都繁花似锦,可她总觉得,没了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宁可随风而起四处流浪,也不想多瞧一眼他娶妻生?子,心中再爱一人。 可她又要怎么说呢? 她眼睛有?亮晶晶的水汽,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两人在这方小?小?空间里,有?过短暂的拉锯。 她从他那里读出许多情绪,知道他今晚这趟是带着目的而来。 所以他们势必会?争出一个结果。 终于,她忍着疼,抬起手?,柔软舒适的掌心轻轻覆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臂,宛如安抚顺从。 她声调很低,尾音带着点儿轻颤,问他时?,那股别扭拧巴的劲儿莫名招人心疼:“那,你还要不要我?” 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咪,试探着爪子轻挠他,在他跟前?求着疼爱。 她主动服软,他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微动,慢慢松开对她的桎梏,又慢慢沉下身,与她对视,眼里乍起一抹谑意?,笑?不抵眼,语气轻浪:“你说的是哪种要?” 归要不语。 她怎能听不明白,他这人骨子里刻着羁野与浪荡,没消气,就是故意?为难她。 于是她想也没想,眼一闭,身子一倾,朝他吻了上去。 第一次做这种投怀送抱的事情,她心脏砰砰直跳,也羞耻得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吻得克制,贴着他的唇角,没敢太过放肆。 怯怯又微微退离,想趁机去观察他的表情,却在刚起身的第一秒,便被他按住后脖颈,整个人向前?扑去。 温软的唇瓣挟着他狂烈的气息翻滚而来,她只愣了一下,而后闭上眼,更加主动地回应他。 静谧无人的空间,旧情待燃的二人,空气胶着的暗味,无一不是催动心底情意?最好的一把火。 于是两个人一发不可收拾地纠缠在一起。 他吻得用?力,七年的遗憾与怨恨杂糅,思念与渴望交汇,几乎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味,将?她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就着酒意?她比平时?更加大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哪怕是身后抵着的墙壁粗粝咯人。 唇舌辗转、吮吸、吞舐。 渴求着对方的身与息,搅缠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世间没有?第二人更能令彼此?满意?动情。 归要呼吸早已经乱了,人也乱在他的怀中,软在他的手?心,可他却嫌不够,手?直直探进她的。 她呼吸骤然一窒,接而婉转出一道动听的轻吟。 “孟聿峥……”她应承他的亲吻,含含糊糊地叫出他的名字,却换来他更重?的搓揉。 逼仄的空间刹那间变得潮湿。 两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吻得意?乱情迷,一度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就在孟聿峥的手?意?图往下探索时?,忽然闯进来一个不识趣的家伙,那人的声音从拐弯处转过来:“峥哥!峥哥!蜂蜜来——” 话音戛然而止。 归要一惊,虽然醉酒但不至于理智全失,感觉有?人来了作势便想推开他。 哪知身前?的人却没亲够,气性上来了压根不搭理,宛如一堵墙,任她如何用?力都无可奈何,甚至大手?一捞,将?她乱动的脑袋紧紧摁住,手?腕被他束缚在身后动弹不得,扣得她发疼。 他不管不顾,离经叛道地加深了这个迷乱潮湿的吻。 归要推不开他,只听见那道声音下一刻无比慌乱地再次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全过程三秒不到,仓皇的脚步声如同坐上火箭般飞驰离去,一路叮叮当当,不知碰倒了什么。 只是两边人都已经顾不得。 那人离开后,孟聿峥更加放肆,将?她抱起坐在一边的桌上。 她被吻得身子直往后仰。 良久,他放开她,又意?犹未尽地捧着她的脸反复轻啄。 呼吸有?点重?,有?点急。 她面色潮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瞧着他。 他受不了这样的她,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依然能凭这么一个眼神便逼他臣服麾下。 “跟我回家。”他说。 声音轻哑。 却是笃定?的、毋庸置疑的。 第67章 月光如水倾泄,轻纱薄幔拂过阳台一角。 知云水间这处位置隐蔽性极好,幢与?幢之间隔了老?远,一到夜里,房间内几乎听不?着任何杂音。 忽地,房间里门口处传来滴滴声。 是?电子密码锁的解开的声音。 三秒钟后,门被人迫不?及待地顶开,砰地一声巨响,两具身体随着门一并撞在墙上。 男人肩背宽壮,扶住她细腰的手腕有股股青筋凸起?,整个人欺在她身上时,如同野心勃勃的狼兽。 室内没开灯,他也没打算开,双手托着她的臀,她双脚腾空,没安全感,四肢便如树袋熊一般情不?自禁地缠紧了他。 两人歪倒在正?中央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滚烫,亲噬着她肩颈的唇也灼得人皮肤发热躁动。 她衣衫半解,肩头光/裸,乱在他身下。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衫最顶上两颗扣子被她刚刚在车上时便扒开, 第三颗是?他自己急着解,分神之间,扯断了不?知蹦去了哪个角落。 两人心头都带着急切,只恨不?能融入彼此的身体。 她身上的酒气?愈发浓重,明显感觉她意识开始混沌不?清起?来?。 某一刻,想是?被吻得迷糊了心智,竟突然开始推搡起?他来?。 “孟聿峥。”她唤他。 这时候的姑娘声音叫人名字最是?好听,朦朦胧胧的,蕴着数不?尽的撒娇造作。 孟聿峥正?上兴头,没忍心强迫她,微微立起?身来?。 她这会儿也没功夫去辨析他的神情,一门心思只顾着倾诉,轻细的声音里有呼吸不?畅的喘:“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 他没说话,却抵着她额头,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一呼一吸。 他在等她开口。 空气?里蛰伏着彼此还未消停的暗势,他轻微喘着气?,在她酝酿时便等不?及忍不?住,低头去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她。 她的话被吻得断断续续,仰起?头承受:“我其?实,不?想去。” “什?么?” 她抬起?迷蒙的眼,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去。” 孟聿峥顿住,耐着心问她:“去哪里?” 她的意识却混乱不?堪,言罢又?纠结地摇摇头,突然轻声抽噎起?来?。 她想起?那些在国?外过得并不?算畅意的日子,那些难熬的思念家乡的漫漫长夜,还有因为水土不?服暴瘦十斤时……她心里越来?越疼,疼到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拧转撕扯。 龙舌兰后劲儿大,这会儿全一股脑涌了上来?。 醉了酒的姑娘思维活跃,说的话也上下不?接,没头没脑。 “孟聿峥,你知道吗?” 她手搭在他肩上,话不?成句地哽咽着,慢慢说道:“墨尔本天气?好的时候,晚霞是?紫色的。那时候我下了地铁,出了站口,一抬头便瞧见了。当时我就觉得,真好看?啊,然后我拿出手机,挑了一个最好看?的视角,拍了一张照……我拍了很多很多张,可是?我却在想分享出去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出声来?:“你说,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在了呢?” 那是?她不?情不?愿落地墨尔本的第三个月。 而也就是?那时候才忽然发现,她想要分享的人早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当这个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达进她脑海中时,心中仿佛被刺开一个大窟窿,风瑟瑟而过,回音萧索。 好像也是?那个时候,失去的感觉顿然涌上来?,巨大的迷茫与?失落,还有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回避的情绪在时隔三个月后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将她悉数淹没吞噬。 那天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泪无声流了一路。 “三年,两年,又?七年……”她搂着他,泣不?成声,眼泪一直在流,口中胡言着那些看?似凌乱的年岁:“孟聿峥,我放不?下你,我放不?下……” 可,谁又?放下了呢? 他捧起?她的脸,俯下身去替她一点点拭去泪水,话里有淡淡的沙哑:“你知道我爱你多少年吗?” 算上二?人从相遇一路走到如今,已经有十二?年有余。 这个姑娘几乎横跨他的所有青春少年时,再无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那些泪水拭了又?掉,掉了又?拭,到最后孟聿峥索性放弃,吻在她脸上、唇间。 “我爱不?了别人了。” 男人深叹,凑近她时,眼底微润有光。 “要要,”他低头,慢慢且郑重,“孟聿峥想和你再来?一次。” 冬去春来?,丝蜜若经久不?衰的长风,他只当他们是?闹了七年的别扭。 这么多年,他始终被牵绊踌躇不?前,而她也能仅凭一张没头没尾的明信片便断定他残存的心意与?呼唤,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 这姑娘,就是?让他等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 归要不?住地点头,他被她这模样弄得心疼,再次覆身上去,将她抽泣吞噬于口。 七年过去,他们依然是?最了解彼此痛快根源的人。 那个湿漉漉的安抚的吻到后来?彻底变味儿,他的呼吸在一瞬间骤然加重,彼此状态随带着对方而动,纷纷沾染上情谷欠的色彩。 后背上是?他紧紧拥着自己的手臂,她依赖在他肩头,如同等待一场绚丽爆发的烟火。 “阿峥……” 她伏在他肩头,收紧胳膊搂紧了他,开始不?自主地叫起?他的小名。 头顶盘旋着迷离夜色,她眼角滑下泪水。 这个称呼,只有她知道,他只让她一个人叫过。 她太想念他的声息,他也太久没有与?她如此亲密。 彼此的灵魂在触到对方的一刹开始深深地颤抖。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直接、生猛。 她的性子此刻也算不?上顺从,他月匈前后背被划得满是?红痕。 他们放肆地发泄着这些年所有的爱与?恨、嗔与?痴,折腾到最后,她浑身惫极,连嗓音都变得弱细。 那模样实在令人心疼,孟聿峥想过放她一马。 可谁知在他起?身后,她却缓缓抬起?双月退,勾住他的月要,双手搭上他的脖颈,将他一寸寸地拉近自己。 然后凑上轻轻吻在他唇边。 水珠交杂,气?息相融。 孟聿峥低头,看?见她水盈盈的眸子,正?赤裸裸地引/诱着她。 情意刹那间热血沸腾,她抽身离开的第一秒孟聿峥便毫不?犹豫地捧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下去,极尽辗转与?厮磨。 没别的。 那一刻孟聿峥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带着她一起?,死?在这张床上。 第68章 那之后他没离开过她。 整整一夜,禁不住地翻覆又重来。 他吻着她?的耳颈,听她?猫咪一般轻柔风情的吟音,贴在她?脸颊上,哑声问道:“这几年有没有想我?” 她在他怀中早没了脾气,一切全听凭潜意识的差遣,他要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他要做什么,她?便全都照做。这会儿她圈着他的脖子,感?受他贴过来的温热,眼?睛里雾气弥漫,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唤。 “想?,”她?湿着嗓音,呵气如兰,“特别想?你。”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脊背中央的沟壑,如蛇蜿蜒游走,同口中那些情话一致,极大地将他取悦。 他偏头过来吻住她?。 那个吻携带着无比的热情,如黑洞,理?智刹那间?被吞噬消逝。 酒精麻痹后的意识再次被卷入海底。 最情热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床上,还是同他厮混在浴室里,场景颠倒转换,始终飘在云端。 后来后背贴着冰凉的盥洗台,她?茫然地问过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回的什么她?转头也给忘了。 只记得双月退因分得时间?太长,再合上时,有浓重的酸疼与不适。 大雾弥漫的森林,簌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水汽潋滟,弄得人周身都是潮湿。 …… 理?智再次归位时,两人不知怎么就泡在水池里。 池中漾满了温水,他半个身子倚靠在池壁,手肘搭在池缘,指间?夹着一根烟。而她?趴在他肩头,看着他喉结滚动,仰头,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整个人很快隐在白色雾气之中。 酒仿佛醒了不少,又像是更?加昏沉。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她?想?着睡一觉醒过来,也还是在床上,而并非这里。 可想?来想?去也没力气发问。 这样的姿势他们保持了很久。 最后她?却看着看着,忽然出声:“还有么?” 孟聿峥咬着烟,听见她?的要求后顿了一下?,扬唇笑了笑,猛吸一口,接而捧住她?的脸,低头贴上她?的唇,慢慢向?她?渡去。 双唇之间?有余烟缭绕而起,他收拢手臂,把她?揽进胸膛与臂弯,贪恋地含住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归要抬首去迎合他的亲热,娇了声,说忘了。 那个吻越来越深,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的影子很快再次覆盖过来。 她?抵住他压下?来的肩膀,抗拒他的亲吻,忍不住怨道:“孟聿峥,你不嫌累的么?” 像是要将两人过去那些年错过的悉数找补回来,玩了这么久,说到底也累人。 他的动作半分没停,甚至略有强势,掐住她?的脖子,闷声轻笑,说着那些秽色的话:“宝贝比手好用多了,我怎么会嫌累?” 这人在这方面,十年如一日地下?/流。 归要听得心惊肉跳,眼?尾被逼得泛红,魂魄都跟着飞出大半。 她?气得说不出话,腰身被他死死摁住,同他再度沉下?了水底。 中途忘情时她?险些呛着了水,被捞出来的时候模样楚楚可怜,哭红了鼻子与眼?睛。 厮混到最后,孟聿峥总算知道怜香惜玉,收敛了兽性,将她?护在怀中温声轻哄。 她?头发全湿,贴着脖颈、面颊、后背,他轻柔的哄骗就在耳侧,她?却不愿原谅他,抬手想?去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出声骂他的力气都已没有。 …… 二人虽很久没有这样疯过,最后收尾时,却还是默契地照了老样子。 他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她?困得不得了,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腹部,没什么顾忌,直接睡了过去。 孟聿峥是感?受到搂住自己腰的那双手渐渐松弛下?垂,大有垮下?去的架势,于是低眉去寻她?,这才发现这姑娘又睡着了。 他失笑。 好像不管什么年纪,她?都这样。同他做过这些事儿后,体力透支,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 有时候是正在清洗依偎在他怀里,有时候是两人刚完事儿,他还搂着她?意犹未尽,而她?就是能靠在他肩膀上,没形象地说睡就睡。 方才在浴池她?便有昏昏欲睡的趋势,若不是他抓着她?硬要再来,这会儿恐怕早已经睡得不理?世事。 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孟聿峥抱起她?,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轻微的颠簸弄醒了她?,她?半睁开眼?,看清罩在自己上方的人是他后,又碎碎念了句不知道什么东西,闭眼?又睡了过去。 孟聿峥一时心痒,倾身去吻她?。 她?累极,被吻醒后特别不满,想?反抗,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这个吻不似他想?和?她?做时那般急切又充满侵略,而是轻轻的、带着不肯罢休的缠绵,无休止地将她?来回翻转品尝。 感?受不到他的侵略,她?也就慢慢接受了。 折腾得够狠,那一夜也睡得够沉。 归要迷迷糊糊之间?,还以?为是在自己宿舍中。 耳畔有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很远,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实?在发困,脑中停止思考,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可脸上却有痒痒的东西在某一刻忽然开始作祟。 她?蹙眉,拉上被子遮住脸,想?躲。 谁知道躲开后那东西又追上来,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这一次伴着沉沉的笑意,还有男人的自言自语:“上班快迟到了。” 说着,她?感?应到一只手伸进被窝来,抓住了她?的腰。 归要懒得睁开眼?,大脑却已经开始被迫转动。 上班快迟到了怎么也不知道赶点时间?。 这死不着急的悠闲样儿,倒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被摸得不舒服,翻了个身,嘟囔道:“孟聿峥你好烦,我困……” 他清爽的气息却从?后背依附上来,对?她?又是一顿亲:“昨晚叫我阿峥还说喜欢我,今儿把人睡完了就是孟聿峥你好烦?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嗯?” 归要才不理?他。 她?有个爱赖床的小毛病,从?前与他睡了觉,第二天醒过来就喜欢这样闹她?,有时候教?授的课都快迟到了,还能这样悠悠闲闲地重新躺下?来跟她?闹半晌。 就是外头发生了天大的事儿,他好像都得把她?闹上一闹才肯罢休,甚至回回都行为过火,弄得人头皮一麻,幡然苏醒。 她?习惯得也快,不搭理?他,睡自己的觉,等到他没了兴趣,自然也就放过了她?。 从?没动过真格。 是以?她?压根不搭理?,只顾着补上昨夜多番折腾的睡眠。 然而她?不知道,七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男人的无耻,以?及心狠程度。 他进的时候她?都懵了。 猝然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住他,见他衣冠楚楚,打?理?得干净利落,分明是要准备出门的模样。 她?吞吐了半天,那些骂人的话愣是被她?忍了回去,最后憋出一句:“你……你不是,要迟到了么?!” 孟聿峥却皱起眉,轻啧:“这没前奏,是挺难进。” “……” 归要忍无可忍:“孟聿峥!” 孟聿峥被叫到名?字,勾唇低低地笑,终于正视她?的提问,不怎么正经地回道:“我自己的公司,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接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就是今儿不去,跟你耗死在这房间?一整天,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归要死死抓着他,眼?底情绪变了又变。 睡得惺忪半醒的姑娘最好欺负,身体也最是香软。 孟聿峥着迷,她?也不争气,被磨了好一会儿才被逼着又叫了他一声。 他轻嗯,嗓子却哑了。 “你……”她?将他的衬衫抓得发皱,咬着唇润着眼?催着:“你快……” 孟聿峥终于放肆地笑起来。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早已经没了时间?观念,也惫懒于去问他。 这次做完后她?更?懒了,卷着被子怎么也不理?他。 孟聿峥这会儿耐心却特别好,整理?好衣冠后,还是不肯走,又开始痴缠着她?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归要焉儿了吧唧的,与他隔着一层被子被他半压住搂着,虚虚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 “晚上什么安排?”他问。 她?说没安排。 孟聿峥:“那一起吃个饭?” “好。” “完了再一起看个电影儿?” “行。” “还想?干什么?仿佛临走前格外腻歪,他粘人得紧,直缠着她?说个没停:“你想?做的,咱俩都试试。” 她?摇头,说只想?睡觉。 心里却开始祈祷孟聿峥你能不能赶紧去上班。 孟聿峥低促地笑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终于撤身离去。 只是离去前,留了一句话。 “要要,若想?跟我好,那是得奔着结婚去的,知道了么?” 第69章 归要再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两点。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缝隙中却透出晃眼的光亮。她翻了个身准备起床,一边揉着?发酸的腰臀,一边想着?幸亏今天没课,不然又得被主任一顿训。 脚沾地的时候腿肚子打了个颤,走动时?,明显感觉到某处的肿胀。 她这几年没好好吃过饭,忙着做研究也没养成规律锻炼的习惯,这日积月累的,体力不增倒退,昨夜一番剧烈运动,险些没能撑过去。 孟聿峥当时?还笑话?她,说体力这么差,可别到时?候做到晕过去了,丢人。 听着?是冷嘲热讽,却是在对症下药,激她的胜负欲。 好巧不巧,就是那句话?后,她有过短暂地亢奋,非得争口气,不叫他看扁了去。 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人擅长孙子兵法,当初比赛的时?候就能一套又一套的,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可她就是觉得,这管理学融合兵法用在床事儿上,一激励二策反三引诱四进攻,这一套下来,她哪里?吃得消,也太?无?耻了一些。 心中不断腹诽,起床后第一件事儿便是摸到手机查看消息。 手机上一堆消息,学校的、冉冉的、孟聿峥的……一堆消息里?,她先点开了陈南枫发来的语音消息。 等听完语音后她才放了心。 昨夜茜茜突然发烧,躲在杂物间里?昏迷不醒,还是陈南枫到得及时?,火急火燎地将闺女送到了医院急诊,陪着?打了一夜的吊针,今天早上的时?候才退了烧。 姚陶天不亮的时?候就被警局的人请走了,听说是陈南枫抱着?茜茜跑出去的时?候,被其他客人看见误会?会?所非法藏匿未成年儿童,转头就报了警。 付巍被请到警局百口莫辩,气得发了好几次火,姚陶也被扣在那儿做笔录,总之一堆事儿。 陈南枫一夜没睡好,茜茜烧得迷糊,归要也联系不上,心急如焚的,也熬了整整一晚上。 归要给陈南枫发了个语音通话?,接通的时?候,甚至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自己消失的这一晚。 好在陈南枫心思都在生病的茜茜身上,听见她生龙活虎的声音后,确定她没被付巍那群流氓为难,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和?茜茜现在在你宿舍这边,闺女刚醒,想吃点东西?,我带她去附近逛逛。” 说完,陈南枫又刻意提了一句:“不会?麻烦你太?久,等把这些事儿都解决了,我就带着?茜茜回望城。” 归要听到这儿,穿鞋的动作顿了顿,说道:“这怎么能是麻烦我呢?那边你们就放心住,回望城的事儿以后再?说。” 陈南枫还想说什么,又听见归要补充道:“就当是陪陪我。” 这话?叫陈南枫沉默了一下。 兄妹俩各自孤寂这么多年,见上一面?不容易,归要舍不得,陈南枫自然也是。 陈南枫笑了两声,不再?拒绝,而归要挂断电话?后便急吼吼地出了门。 下午三点后有一节课,那教室离校门口老远,她怕时?间来不及,脚步飞快。 谁知道就在脚步刚迈出别墅院门口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里?面?坐了个精英模样的年轻男人,有些眼熟,对着?她微微点头笑了笑:“归老师,好久不见。” 归要回国不久,人脉圈点儿大,脑中仅存的人面?印象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她很容易便想起眼前这人是那天同归祺一起吃饭时?,拼桌遇见的同事。 听人说是孟聿峥的特?助,叫金扬。 “上车吧,”金扬替她开了车门,“孟总说您下午有课,让我送您一趟,这车牌能进医大,一个小时?就到。” 归要发怔:“他还知道我有课呢?” “嗯,”金扬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五十,心理学院鹏程大楼,对吗?” “……”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归要窘了一下,跟着?金扬上了车。 金扬车速稳快,两人最后紧赶慢赶,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 她下车后道了谢,金扬却摆手,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归要瞅那眼神?,以为是自己皮肤留了什么痕迹,被弄得心猿意马的,上课前特?意去整理了仪容仪表,对着?镜子好生观察了半天,却没在脖子附近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至少?这件事儿上他还算听话?。 她笑骂自己多虑,不再?管它,捧着?课本?进了教室。 那天上课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的课考核严格,出勤率一向?高,能考进医大的这批学生自学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京大,课堂氛围也算认真轻松。 就是快到下课,她低头布置任务时?,反而听见底下学生一阵压抑的躁动。 她以为是临近下课学生们激动着?急,于是敲了敲讲台,警醒学生肃静。 敲了两声后发现不管用,声音依旧,甚至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她疑惑地举目望去,发现学生们个个都探着?身子看外面?,面?上神?色新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归要又跟着?瞧过去,透过教室的落地大玻璃窗,她一眼就看见了教学楼外那道格外扎眼嚣张的风景。 要不说他从来就是人群焦点。 归要如今总算明白这背后的原因。 还有两分钟就下课,归要索性也不再?管着?他们,拿起一旁的手机,果然看见他给她发了个消息。 消息比行为简短利落:【到了,等你】 归要犹豫着?,没回。 眼看着?临近下课,学生越来越多,他那边回头率也越来越高,教室内有几个学生对着?那边拍了一张照,在手机上搜索一通后,惊了,忍不住冒出一句国粹。 “我说这辆跑车看着?那么闪眼!Aston Martin,全球限量80台,国内总共也就配额6台,十几年前出展的,如今都是千万级别的典藏版跑车了……这厮谁啊,哪家阔少?跑咱们学校泡妞来了?!” 归要:“……” 这人真是,惯来嚣张的主儿,这辈子都改不了这骄矜的少?爷脾气,七年后也只有愈发狂妄气盛的份儿。 下课铃终于响起,各个教室的学生鱼涌而出。 这会?儿人流量最大,他的车就停在正门口,没挡道,可谁见了都得瞄上一眼,男生女生们频频回头间,低头窃窃私语,不知所云,眼里?却全是惊羡。 他倒是一脸置身事外,慵慵懒懒地靠在车门边,玩着?手机,手上不断敲敲打打。 归要这边的消息也一直在进,她拿起看了一眼,这人听见下课铃后竟开始心急催起人来。 她按兵不动,生等着?学生们都散完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另外一条通道,绕了一圈,回到自己办公室。 办公室平时?也没什么人,星期五下午更?是空空荡荡“人迹罕至”,老师们该走的早走了,就她一个躲起来的小怂包。 她坐在位上,假意整理一番,估摸着?学生人群也该散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抱歉啊,我没看消息。现在在办公室呢。】 发完消息后,她又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桌面?,一瓶水放了又提,提了又放,最后不顺意,又将那水杯摆在了还算显眼的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拎上背包,准备关门走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堵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 对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似笑非笑,不知站那儿有多久。 但归要能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系列的傻不愣登的行为,他全收尽了眼底。 他这人,也挺爱看戏。 她表情刹那间精彩起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眼睛心虚地提溜了一圈,嗫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聿峥倒是宽宏大量,看破不说破,哼笑一声,转而言他:“付巍要处理姚陶,他这人一贯心狠手辣,下手绝不留情,姚陶估计逃不过这劫。” 归要意外于他忽然说起这件事,愣了一瞬后,脊背却开始升起寸寸寒意。 这不是小事儿,他却把这个消息说得如同寒暄一般轻风云淡,仿佛在他这儿不怎么上心。只是在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多了点儿东西?:“姚陶,要保么?”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归要能听懂,手中的背带链带被越扯越紧。 姚陶是茜茜生母,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可能没点依恋情感,而茜茜又是哥哥的精神?支柱。要说这事儿,普通人惹上付巍这种人物,本?是没解的,可她偏偏有个孟聿峥。 付巍有多畏惧孟聿峥,她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便看出来。 而他在向?她征询。 只要她一句话?,他便能替她出面?摆平一切。 归要翕动嘴唇,欲言又止。 是想拜托他,又不想劳烦他。 孟聿峥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瞧着?她那纠结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对了。 他向?她伸手:“过来。” 归要心中复杂,乖乖向?他踱过去。 “姚陶没事儿,”他揽住她,给人扣在怀里?,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似在宽慰,“但被行业拉黑,今后估计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归要一听这话?就猜出其中玄机,她抬头,直接问道:“你出面?了?” 他抬手替她顺着?头发,但笑不语。 归要心情却更?复杂了。 他却并不在意:“事儿是小事儿,打个招呼就是。” “只是你一向?在乎亲人,就这么一个兄长,一个侄女,这种事儿,我总不好袖手旁观。” “更?何况……” 他忽然低了声,贴在她的耳边:“今后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归要听得真真切切,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语调,同今早与他做完后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样,与七年前他与她在一起时?说想娶她一致。 ——没想过分开,只想过尽头。 这份自觉的熨贴弄得归要心头颤了又颤。 孟聿峥对她的情意从来都是最珍贵的举世无?双。 她埋头在他怀里?,分外珍惜地将他紧抱,学着?他的口气,侃笑道:“我们家阿峥怎么这么会?体贴人呢?” 他也接得自然:“套牢官人的把戏,还满意么?” 归要在他怀里?闷笑起来,轻嗔了一句讨厌。 孟聿峥吻在她耳鬓:“饿不饿?吃饭去。” 她点头。 国外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回国后又没什么时?间闲下来好好补偿自己,今天倒是时?间恰好,有闲有空有心情。 他们如常谈情说爱,压根没想过这一幕会?被好奇的学生们拍到。 二人在办公室外相拥笑闹的照片,连同着?孟聿峥带着?他的坐骑候在教学楼外的照片一并投稿发布在校园微博。 刚一发布,瞬间炸了。 【我靠!这是今天那辆超跑旁边的帅哥!】 【这地方?不是教师办公楼吗?瞧这位置像是心理学院的?!不会?是心理学院那个牛逼美女老师吧!!】 【楼上的,就是她,俩人京大校友,男的是京城孟家二公子】 【我先哭了,上次还听说我们学院有个富二代老师想追求她,这追个屁,人家男朋友吊打他几条街不止了】 【京城孟家,我的七舅姥爷啊……】 【我靠!】 【我靠!】 【我靠!】 第70章 学校附近最不缺吃喝玩乐的地方。 这段时间下了课她总爱去后街那一块溜达,那地方吃的多,五花八门,下?课的学生们也?特爱往那儿聚集。 她不怎么爱吃那些,可看着也?觉得满足。 国外难见这样闹热的街市,就算有?,也?总觉得差了点?意思,逛来逛去都不比国内的烟火气氛。 国外菜单贫瘠,可再贫瘠,她也?没能学会下?厨做饭。 身边好些同她一个批次出国的留学生后来都开始调侃起他们自己,说?是留学几年,科研本事没学多少,倒是一身厨艺堪比中国宫廷御厨。 她有?时候跟着蹭两口,怀疑自己胃口被养刁了,怎么都吃不惯。 这些往事儿她同孟聿峥说?起的时候眼里带笑,看着心态特别好,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是吃了苦受了罪。 孟聿峥听着那些,半途忽然?就转了一个道,带她去了另一家私房菜。 那厨子年轻的时候是四九城里大饭店的主厨,主理过国宴,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是前几年退了休,收了个徒,才开始捣鼓起自己的营生。 这位老人家姓华,京中那家华府宴便是从他手下?分出去的,可要真说?正宗的口味,那还得是他自己掌厨的这家萃雲居。可惜的是华老年纪大性子也?懒散,一年都凑不出几桌菜,孟聿峥还是仗着自家爷爷的面?子,以及自己从小混在?这方院子的情?分,才让华老肯勉强接待他。 那院子不大,顶上搭着绿藤,这个季节正是冒芽的时候,青绿嫩芽衬得院子里生机勃勃。 孟聿峥特别喜欢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抓着她的腕,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相依相靠地缓步而?行,这姿势亲密到谁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以至于他们刚踏进那方院子,经理便极有?眼力劲儿地将这事儿通报给了华老。 华老腿脚不便,当时正躺在?后院的椅子上,听着京曲儿小调,咿咿呀呀地跟着哼两句,经理从前院传来消息,说?孟家那位小少爷来拜访您了,还带着一姑娘呢。 这些年从来没听谁提起过孟聿峥这小子身边有?过什么姑娘,好歹是最看重最喜欢的后辈,华老提了神,半眯半睁着眼笑道:“那个混不吝的臭小子,也?知道带女朋友了?” 话正说?着,就看见有?两道身影从外面?进来。 华老定神看去,一眼就看中孟聿峥身侧的归要,看清那姑娘后,突然?乐了。 这女娃娃,眉目间大有?当年孟家那位老太太的风范,一看就是个撑得住事儿的。 孟聿峥这眼光随了老爷子,都喜欢这样辞赋风骨的姑娘。保不准老爷子就中意这姑娘。 华老笑呵呵的,等到二?人走近,两方短短交涉言谈几回后,华老愈发确定这姑娘是真招人喜欢。 措辞得当,不卑不亢,一句话出口便是深厚文?学功底,自成一套规矩标准。 孟聿峥也?是个招长辈喜欢的,没几句便逗得华老哈哈大笑,华老知道他这趟的来意,是想借他这老头子的手艺讨姑娘的欢心。 也?就是想着孟聿峥这些年身边也?鲜少有?过什么女孩儿,更?别提女朋友一事,华老上道,干脆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今儿保准不让你们俩败兴而?归。” “阿乐,上座!” 老一辈的人最讲究方圆体统,这意思就是贵客。 屋外那位经理听见后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后厨准备。 归要先落了座,孟聿峥还在?外面?与华老交谈,华老眼中赞赏不断,大概聊的都是工作里的事情?。 她瞄了一眼手机,看见群里头几个老师问?起要不要周末去唱歌吃饭。 这几个都是平时关系挺好的同事,归要回了句“都行”,还没等到其他人回应,便看见孟聿峥走了进来。 这时候的小院环境清幽,屋内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没人来,只?听得见远处巷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戏曲音,细着嗓腔,又转瞬之间消逝在?小院上方。 孟聿峥在?她身旁坐下?,嘴角挑了一抹笑,看上去心情?极好。 他托着她的脸,揉着她的后腰,轻了声?问?她:“累不累?” 归要听这话,晃了个神。 不知他是在?问?昨夜的耳鬓厮磨,还是今天给学生上课站的这两个小时。 她笑起来,反问?他:“你问?的是哪种累?” 那语气格外无辜,无辜到孟聿峥轻易听出那话里头的诱,如一把钩子,勾得人心上发痒。 这姑娘同他在?一起,别的没学去,倒是把这勾人把戏学了半成多。 他眼神骤然?晦暗,凑上前就要去亲她。 哪知唇刚贴上去就被她推开。 孟聿峥自然?不爽快,却看见她已经故作正经无事地捧着茶杯,朝走进来的人笑了笑。 是阿乐端着甜品过来了。 旁边的姑娘装模装样的,可细细一看,全?是怯生。 他轻哂。 阿乐笑容灿烂:“华爷爷听说?姐姐喜欢吃果冻,这是咱们自己做的,给姐姐尝。” 归要道谢,接过甜品。 她第一次来,华老却待她用心,单独制了小甜品不说?,饭菜也?出人意料地独特绝佳。 她甚至从里头尝出一丝望城家乡鲜辣的口感。 这份细腻心思,压根无需多想便能猜出是孟聿峥特意在?她背后同那些人交代过的。 满桌琳琅,精致盘菜。 孟聿峥心思却不在?菜色,在?美?色。 他忍得辛苦。 那天告别华老,出了小院,她手刚碰到车门便被他一把捞了回去。 腰被箍住,身体被压住,他的吻从来直接而?热烈,她被抵在?车门边,只?停留一瞬便笑着去回应他。 两人吻得绵长,纠缠不清一如昨夜与曾经。 这时候天色已不早,待会儿还有?场电影儿,孟聿峥是真不想看,就紧着劲儿把姑娘拐回家好好疼,可转念一想,那要求是自己提出来的,若不履行,归要说?不准要生气。 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聿峥心底里有?盘算,吻得最热烈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一阵长啸声?打断:“峥哥,你们东西落……” 归要再次猛地把人推开。 孟聿峥趔趄了一下?,生生地被人从蜜意漩涡中拽出来,他懵了又懵,颇有?些恼火地回头向罪魁祸首看去。 还是阿乐。 又是阿乐。 阿乐满脸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上提着一串车钥匙,脸上是掩不住的尴尬与局促,不敢看杀气腾腾的孟聿峥,只?敢对着归要虚虚说?了句:“……你们钥匙掉了。” 那串钥匙被阿乐丢了过来,孟聿峥接住后,阿乐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溜进了屋内。 小插曲一个,只?是被人这么一搅合,孟聿峥的小算盘尽失大半。 电影挑的深夜场。 他们俩在?题材这方面?也?一如既往地默契,没挑时下?热映的爱情?文?艺片,反倒挑了个好莱坞星际大战的题材,这时候没几个人看电影了,到场的时候,人也?不算多。 那部电影制作浩大,特效满屏纷飞,大概是年纪上来,不如从前注意力集中,那场电影花里胡哨的打斗场面?看得归要百无聊赖头昏脑涨。 她无聊的时候习惯观察人。 她随意扫了一眼,瞄见前方有?对小情?侣正依偎在?一起,柔情?蜜意你侬我侬,亲得难舍难分。 她嘁笑,想着现在?的小年轻倒是大胆热情?,然?后一转头,发现一旁的孟聿峥竟然?也?正支着脑袋,同她一并观察着前面?的小情?侣。 两人挨得近,一举一动都格外明显。 她回眸的动作被他察觉到,也?跟着偏了头看过来,隔着3D眼镜,她发现他正在?笑。 那笑容浪里浪气,一看就没抱什么好心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故意效仿前方情?侣,冷不丁地摁住她的后颈,亲了她一口。 轻轻一声?“吧唧”,晕在?耳朵里,羞耻又暧昧。 猝不及防被人偷袭,她悄然?瞪他几眼。 他却低下?眼来,贱兮兮地明知故问?:“媳妇儿,他们干嘛呢?” 模仿的竟还是她方才勾人时无辜的语气。 “……” 学人精。 归要不理他,坐正身子,可临了还是忍不住,回头低声?轻骂道:“孟聿峥,你这个泼皮无赖。” 被姑娘骂了他反倒乐了起来,好脾气地又将作闹的姑娘缓缓拉回,轻沉了声?:“我什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 他吻过她眼睛,停在?眼尾,仿佛理所应当一般:“要要,只?你一人见过。” 那声?音特黏腻,在?漆黑幽闭的空间里,更?显腻味。 归要心肝颤了两下?,在?黑暗中同他对望。 咫尺之距,她却忽然?想起那年第一次同他看电影,也?是在?这样一个幽暗的,恍若窄小得只?剩下?二?人的空间里。 其实那时候他们便已经相爱。 思及那些陈年往事,归要心微微一动,启唇问?道:“孟聿峥,你同我一个高中,怎么也?从不问?我高中的事情??” 这个问?题是带着答案的。 那个她七年前便已经知晓的答案。 孟聿峥被问?得措手不及,似是愣了愣,可惜环境太黑,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只?看见他嘴唇动了两下?,刚要说?话,一阵手机震音便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瞥见来电显示是金扬,约莫是他工作上的事。 孟聿峥接起电话,她便继续看自己的电影,耳畔隐约传来他淡淡的嗓音,没说?几句,便匆匆挂断。 可她听意思,是出了点?儿状况。 他的公司若是出状况,便是大事儿,归要心知不能耽搁,在?他征询地望过来时点?了点?头,两人达成默契出了电影院。 那个话题也?不了了之。 那天电影里演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她没留住一点?印象,只?记得后来从电影院出去后,她准备给冉冉打电话通知姑奶奶她今晚过去留宿一晚,谁知孟聿峥直接将那通电话掐断。 跟个土匪似的,半挟持着她,将人送回了知云水间。 归要哭笑不得,奈何拗不过他,也?就顺从住下?了。 那间屋子处处都是他的气息,来过一晚,有?些事情?也?算轻车熟路。 她歇息的时候孟聿峥没能赶回来,次日醒过来的时候也?还是没回。 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联系他身边的谁,于是就这么傻傻地在?床上怔忪了一会儿,醒神后,开始后悔自己昨晚没叮嘱他莫要熬夜伤身。 待会儿还有?课,她起了床收拾好自己,一边下?楼,一边给孟聿峥发了个消息。 春日清晨还是泛着点?寒意,她裹紧风衣,刚走到门口,门铃响了。 能进这个小区的都是经主人家授过意的,只?是电子屏幕前那张脸归要并不认识,开门的时候,对方也?很明显地一愣。 汪时泽对归要是有?印象的。 他分明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几天前,在?医大办公大楼附近见到。 当时他还跟孟聿峥感慨这美?女老师追求者众多,孟聿峥在?旁边一声?不吭,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想起当时场景,历历在?目。 汪时泽顿时头皮发麻,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门牌号。 没错,这儿是孟聿峥的家。 汪时泽震惊了。 所以,孟聿峥这厮,不声?不响,短短几天时间就把人家心理学院的女神老师泡到手了?! 出手不凡一击必中,哥们儿牛逼啊! 对方的眼神实在?太过怪异,归要呆了呆,秉持职业礼貌:“您好,是阿峥的朋友对吗?” 汪时泽看着姑娘和善明艳的脸蛋,恍惚点?了点?头。 脑中却是一场疯狂的咆哮:她都敢叫人阿峥了!这年头几个人敢这么称呼孟聿峥这混球啊?!短短几天,这姑娘看着纯善,手段了得呐!! 那边归要笑了:“他不在?家,您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联系他吧。” 汪时泽这趟是冲着上次托他帮忙的事儿来的,手里还提着他特意熬的粥,亲自送过来聊表诚意。 结果不仅扑了空,还撞见了一桩风月事。 汪时泽连连摆手,将手里东西递给归要:“嗐,是这样,我不是孟聿峥的主治医生么?我今天就来送个营养粥,你替我拿着吧,到时候我直接微信上跟他说?一声?就成。” 这一通话听得归要脑中转了又转,她提着那盒子,抓住了问?题关键:“主治医生?” 汪时泽瞅着这姑娘的表情?,又开始费力地纠结动脑。 不成啊……孟聿峥也?不是个随便将姑娘带回家的人,怎么看这表情?,倒像是不知道孟聿峥身体状况的。 汪时泽一琢磨,寻思这事儿大,祸事儿绝不能从自己口中流出,于是吸了吸鼻子,决定敷衍了事溜之大吉。 可归要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就被含糊过去的姑娘,她瞧出这人的去意,紧忙缓住他:“他心脏不好我知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就是想问?问?平时得怎么保养,我也?好准备准备。”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短短几句便哄得汪时泽放下?心来。 医者仁心,他也?同归要细细说?起那些注意事项:“不要过度劳累,得多休息,好好吃饭,吃点?温补的,最重要的,定期来医院检查。” “孟聿峥这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叛逆,老不肯来医院复查体检,不过这段时间倒听话,乖乖来检查过,这身体慢慢地调养,时间长了就会康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她看着对面?的汪时泽嘴唇一张一合,没怎么认真听,是想了好一阵才回忆起那次冉冉说?过的——他怕自己活不长,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儿。 活不长。 她攥紧了手。 始终记得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觉得陌生又彷徨。 她没办法将当初那个生龙活虎如骄阳一般的少年,同如今这个功成名就却不露圭角的孟聿峥联系又重合。 而?说?起这个事情?,汪时泽也?是一脸感慨。 “他就是心脏累坏了,一个人整整五年的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换做谁都会减寿的。” “亏得是发现得早,不然?这样的日子要是再来个五年……” 说?到这儿,汪时泽停了一下?。 归要却接上话,问?道:“会怎么样?” 汪时泽似是斟酌计算了一番,才给出一个沉重而?准确的答案—— “恐怕,活不过四十五。” 71.72 第71章 (修) 周五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约着聚餐唱歌。 那天归要去得有点晚,没吃上饭,只赶着时间到了歌厅。 到的时候老师们都开始载歌载舞,玩得不亦乐乎,归要瞧了一圈,发现?多了几个陌生面孔,应该是中途参与进来的其他学院的老师。 这种场合她向来是找到一个僻静点,熬上一个小?时,然后找借口走人。 可那天刚一进去就被热情?的主?任拉进了游戏里。 那个游戏归要玩得稀里糊涂,输了好几回。 惩罚也很简单,他们不知上哪儿弄来一惩罚转盘,转盘上最寻常就是真心话?大?冒险,除此之?外,是各类稀奇古怪的惩罚,什么走到大?厅做三十个下蹲,在?朋友圈发一句非主?流的话?……诸如此类,看着都嫌丢人。 她还算幸运,输的那几次,都是真心话?。 她平时不怎么爱提自己的事儿,周围一圈老师对她充满好奇。 所以她被轮番问了好几次。 “归老师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在?一起多久了?” “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都不敢问是不是?来来来,我问个大?的,归老师第一次为?爱鼓掌是什么时候?” “归老师……” 老师们都是正常人,私底下也敞开了玩。 可成人之?间的话?题,尺度大?,大?得她招架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研究游戏套路,好在?她是个头脑灵活的,几个回合下来摸清了游戏规则。 那之?后她就不怎么输了,四周皆是抬哄与嬉笑,都给她挖坑,可她就是不落套。 但也禁不住有滑铁卢的时候。 这一次又一次的,老师们也被她激起胜负欲,好不容易抓到她一次,见她落败,全都兴奋起来,嚷着归老师不许赖皮,大?家?都亲眼看着的。 归要失笑,愿赌服输,她抬手?拨了拨面前装盘的指针,指针在?她手?里悠悠一晃,精准地晃向了“真心话?”的位置。 众人一见,嘿哟两声,个个都开始挽起袖子摇骰子,点数最大?的提问。 这次提问的是个含蓄内敛的女老师,年纪与她相仿,性子慢热也谨慎。 女老师客客气气的,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就问了她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归老师,截止目前,你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大?家?都期待着呢,结果等来这么一个寻常到有些无趣的问题,顿时便?有人唏嘘起来,玩笑地说不然换一个,就这么轻易放过归老师了? 归要却一直笑。 哪怕被大?家?调侃后,也仍然弯着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她不知在?想什么,抬手?轻轻去撩拨那根指针,指针再次转动,她的眼角却开始浸润出不易察觉的湿润。 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呢? 她细细地思考。 过去的半生里,她有很多后悔的瞬间。 后悔没能?早些发觉顾晓敏的异样; 后悔没能?早些阻止归远山的贪心 可这些意外她都没得选择。 她能?亲手?选择的事情?,只有一个孟聿峥。 他当?年是将选择权亲自交到她手?上的,可她没珍惜。 那位医生说,孟聿峥前些年心脏时不时老疼,有时候疼得呼吸都会?被迫暂停一分钟,就这样,尚且还是轻症状的时候。 听说有一次他意识昏沉地躺在?病床上时,口中一直胡乱言语,汪时泽当?时俯下身去听,却发现?他嘴里来来回回都只有一个名字: “要要……” 她听得心止不住地发颤,站在?门口,险些哭出来。 所以她最后悔的事情?,到底是当?初固执地离开他,疼得他连自己这条命都不想要了?还是狠心倔了这么多年,连问他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呢? 她的阿峥,以为?她不再回来,却还是在?这座城市等了她七年光阴。 七年,人体细胞全换了个新,却换不得他孟聿峥的一次朽木逢春。 人性是复杂而矛盾的综合体。 她明知当?初两人已经到了无法周全的时候,她只得舍其一才?能?保其二,她没质疑过自己的选择,却依然渴望过再给她一次重?选的机会?。 换她的阿峥一次心满意足长命百岁。 再自私地成全自己的贪心,哪怕代价是他这一生都将无法展翅高?飞。 可是,还好。 还好一切来得及,还好没能?酿成大?祸,还好上天给予了她弥补的机会?。 转盘缓缓停止。 明明周遭人声鼎沸,她的世界却归于寂静。 她始终笑着,伸出手?去,摁住指针。 指针停下。 那个答案已经明了—— 汪时泽定的餐厅在?一个小?作坊。 那地方清净,菜色也健康清淡,是刻意迎合了他的身体状况。 孟聿峥这方面是个随意的人,说过不必这样讲究,可汪时泽作为?他的医生,最后还是挑定了这个地方。 汪时泽想求他办事儿,自然得周到热情?,孟聿峥理解,就是见他那架势,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自己这刚颠倒日夜疲惫不堪的样子,忒对不起人家?这么张罗,听说那边还带了个老人家?,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确实不合适。 是以出门前,他特意打理了一番,最后清清爽爽地去赴了约。 见到人的时候也不出他所料,对方是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姑娘,在?原来的人生上走错了路,眼睛里尽是迷茫的困顿挣扎。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刚开始没在?意,刚一坐下就给自己点上了烟,汪时泽看不下去,笑侃了句:“我是管不住你了,什么时候让你女朋友好好管着你。” 提起归要,孟聿峥神色柔和几分,云雾里,他笑着回道:“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媳妇儿,以后要改口叫嫂子了。” 汪时泽有点儿意外。 孟聿峥是个酒色财气皆不沾身的人,为?人作派特别简单,有时候是犯浑,可真相处起来,没一点儿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姿态。若是不说,压根没人能?想到眼前这位穿着素色卫衣休闲裤的年轻男人,是个身价百亿的青年俊杰。 就这样的,放在?年轻一辈里,甭管是哪个圈子的,都当?得一个翘楚。 这些年给他介绍过来的,什么年轻貌美的优秀姑娘没有?检察长家?的闺女、行长的女儿、名奢中国区总裁的千金……那些姑娘站在?他身边,个顶个地般配,可他就瞧不上眼,给的借口一律都是——“我这心脏毛病大?,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就不耽误您家?姑娘了。” 那理由倒也合情?合理,汪时泽一度信以为?真。 谁知道今天竟然听见他明晃晃的一句“媳妇儿”,那笃定的模样,原先的“人没了怕耽搁姑娘”这些劳什子的借口,好似统统都不作了数。 那厢孟聿峥正同?自家?侄女闲聊,像个大?哥哥似的,一点架子也不端,是真实在?。 老人家?是侄女儿的亲奶奶,孟聿峥重?长辈,上桌后第一件事儿便?是给老人家?敬了一杯酒。 倒是旁边那个小?姑娘些许木讷,看着怯弱也纯粹,整个人笼罩着一股疲惫,同?他说话?时,更是谨小?慎微,大?气不敢出。 这局本就是奔着帮忙来的,奶孙二人是朴素老实的人,说不会?场面话?,汪时泽灵性,便?全程一人在?中间张罗。 孟聿峥瞧着那姑娘便?猜出是个倔强的,抓到机会?就知道往上奔的。 像归要。 他忽地恍然一瞬,想起高?中时代的归要,眸子清亮坚定,穿着校服,常年扎着最简单的马尾,偶尔抱着一堆练习册从他的教室门口经过,他总会?装作无意地瞥上两眼,对着她一闪而过的背影暗自勾唇轻笑。 那时候的她虽在?外人眼里瞧着落落大?方,可他却觉得这姑娘一路走得艰难。 总想帮点忙,却似乎总帮不上。 思及至此,不知是出于弥补还是别的,孟聿峥颔首,对着那个小?姑娘多说了两句:“这行业吃技术饭,妹妹若是真想转行跨考计算机研究生,遇到不懂的,我手?底下那帮博士研究生随便?差遣给你辅导,再不济,你找我,我若是得了闲,亲自给你辅导也成。” 这话?说得诚心诚意,小?姑娘听得出他的鼓励,怯怯地点点头应承,话?虽不多,眼里却有浓浓的感激。 她知道,以她自己的圈子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这样的大?人物,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同?他说一次话?的机会?,而这样的人却愿意帮自己一把,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这顿饭吃了挺久。 吃到最后散场时,他看了一眼手?机,果然有她询问催促的消息。 他赶着回去,自己开车更快些,于是也没让汪时泽送自己。 就是临走前对着那个小?姑娘说了句:“你记得,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读书就是唯一通向跨阶层的道路。” “人这一生都在?起起落落,谁也没比谁好过。小?姑娘,加油。” 他笑着说完那些话?后,灭了烟头,与他们道别。 车开出一段距离,他随意瞥了一眼,却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老人家?与小?姑娘还站在?原地目送他。 汽车拐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缘分便?也如同?那一道弯,短暂交汇,再也不见。 孟聿峥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家?。 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内没开灯,他摸索着墙边,想这姑娘今儿说是和同?事们玩,怎么到现?在?也不回。 手?探到冰凉一角,孟聿峥正要往上,却忽然听见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传来一道轻弱的嘤咛声。 那声音太?熟悉,孟聿峥毫不费力地便?猜出来。 “别开灯。” 她撒着娇,声音犹如蜜饯,听得人心上糯糯的甜:“刺眼。” 孟聿峥听从她的话?,探到开关的手?又收了回去。 黑暗中,他踱步走到她身前,提了裤脚缓缓蹲下:“怎么在?这儿?” 她朝他张开手?,求抱抱。 “等你啊,孟聿峥。” 那小?模样,真像一只慵懒粘人的猫咪,弄得他心软了又软,没骨气地附身朝她贴过去。 他半跪在?地毯上,将她抱了满怀。两人深陷在?沙发里,闻着属于彼此的气息。 夜深而静,他平稳的呼吸在?耳畔,她紧紧圈着他,半晌后,忽然轻轻说道:“孟聿峥,傻子。” 他啧了一声,说怎么还骂人呢? 她轻笑起来,笑得胸腔微微震动,悦耳也清脆。 黑夜好像有无穷的引力,引得人置身其中,心甘情?愿地陷在?温软里。 孟聿峥偏头去吻她的发与颊,她任他轻啄,片刻后,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轻嗯。 归要望着他,目色融进虚无的黑夜,略略涩了音,问他:“我要是不回来,你会?另娶他人吗?” 这个问题很幼稚。 至少对于向来成熟稳重?的归要来说,这个问题不像是她能?问出来的。 可他却不加犹豫地回道:“不会?。” 归要玩着他的衣领,透过窗纱跃进来的月色打在?她光洁的额头,那双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徐徐说道:“刚回国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说,你这人,清心寡欲,压根没有兴趣恋爱结婚……我以为?是真的,特别难过。” 孟聿峥的视线见她的轮廓仔细临摹,听见这半埋怨半较真的话?,沉声一笑。 他说:“我的确没心思恋爱结婚,这也是我过去既定的规矩。” “但归要……”他指尖点在?她的唇上,温磁的嗓音弄着缱绻:“不在?这个规矩里。” 温热的手?指不轻不重?地覆着。 归要半枕着他的手?臂,起初的怔忪滞然在?黑夜中渐渐化为?一丝柔情?。 那一刻她知道。 孟聿峥全部的爱,她得到了。 一整天的阴翳因为?这一句话?消弭散尽,她凑上去,在?他耳侧低声轻道:“孟聿峥,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说:“我知道。” 她却当?他说的是七年前,笑了笑,暗暗道:“你才?不知道。” 她缠上去,挽住他的力道加重?,他撑着身子,待她在?自己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拥住她的身子,往下压去。 至今还能?记得她在?荣誉校友榜上留的那句话?。 ——“我考清华,一为?读书,二为?钟书。” 他上次去还听说,直到现?在?一中后进的每一届新生们个个都猜过这位存在?于老师口中的考神附体的学姐,暗恋的那位“钟书”学长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人猜过是大?她一届同?样考上京大?的孟聿峥,也有人猜过是她某位考上京大?的友人。 总而言之?,这段广为?流传的佳话?,后来被一中的老师们津津有味地摆道,上课闲暇时,乐此不疲地讲给学生们听。 孟聿峥若有若无地喟叹一声,同?她用力相拥。 他的声音不够清晰,却是在?回她的话?。 他说:“我知道。” 第72章 这个夜晚,让孟聿峥想起他们七年前分手?的那一夜。 只?是有所不同,那一夜她是铁了心的要断掉一切,可如今,她不会再离开他。 失而复得的满足与甜腻刹那间涌上心头。 他拥住她的力道?,逐渐变成妄图融入骨血的狠劲儿。 当年那一夜他们俩闹得难看,他其实有很多?话都没能说出来。 譬如,要要,李弘嘉有没有欺负你。 譬如,要要别?担心,这事儿姑且还没个定论,我能脱身,爷爷替我兜着呢。 他那时是觉得,自己能安抚住她的。 可后来想想,若是这样做了,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而言,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又能将责任归咎于谁呢?那个时候他爱一个人横冲直撞,不顾后果,是如今想起才觉得幼稚。 他们的确需要一段分离去?各自成长,各自领悟,最后再热烈迎向最好的彼此。 怀中的姑娘似乎是有些困了,懒懒地靠在他肩上,脑袋许久没动。 孟聿峥将就她的姿势,在她身侧躺下。 沙发宽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孟聿峥动作轻柔,顺理着她后背的长发,一下、两下、三下……有规律的节奏,倒真的叫人冒出一些困意。 她还有事儿没做不想睡,他的下颚近在咫尺,她轻易够着,往上亲了亲:“孟聿峥,我以后每天晚上十点?半会睡觉,你十点?就得回来陪我。” 语气娇蛮,分明是仗着他心里有她,趁此要挟他。 孟聿峥笑了,轻捏住她下颚,迫着她仰起头,二人呈交错纠缠的姿势。 他含着笑,道?:“这就开始管上了?” 归要却抓住他的手?,偏头咬了一口,他疼得轻嘶,听见她无比冷静的声音:“若是十点?没回,第二天你就见不着我,往后你也见不着,我不会再待在这里。” 她的手?慢吞吞地抚上靠近他心脏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掌心渡来一阵温热,还有他心脏不似寻常速度的跃动。 手?腕却忽然被人截住。 男人手?掌宽大,扣着她的手?竟丝毫不能动弹,反而被他愈发用力地印在胸膛上。 他低眸来寻她眼神?,同她对望:“威胁我?” 她不说话,只?将那只?放在他心上的手?握成拳,别?过了脸。 然而刚别?过去?就被人扳了回去?。 她还没看清对方?,一个炽热的深吻便落了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他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声音:“不在我这儿去?哪里,嗯?” 他吮得她嘴皮子发麻,她也不爱他这样半试探的抗拒,她伸手?去?推他,没给?回应。 两人这番嗔闹的推搡里,倒是将他骨子里那点?无赖劲儿逼了上来。 他屈膝抵着她的腿,反手?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空出的另外一只?手?往她衬衫底下直直探去?。 归要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孟聿峥!你干什么?!” 他嘴角却浸着诸多?不正经,一边制着挣扎的她,一边不紧不慢地数落起来:“你说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媳妇儿?上我的人,伤我的心,现在还想拍拍屁股就走?人,没门儿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你就是跑到国外,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我要定你了……” 归要咬牙,眼里全?是隐忍的怒,他却丝毫不畏惧,无耻到没边,飞快地将她剥了个干净。 手?被人缚住,可她腿没闲着。 归要这些年跟着方?玲媛在国外练了一身的硬脾气,寻着了机会,二话不说就朝他踹过去?。 那一脚踹在孟聿峥手?臂上,疼得他直咧嘴,心想这姑娘留洋几年,如今这性子怎么还变得劲儿劲儿的。 踹得人疼死。 男人气力大,按着她直接全?方?位压制,归要没敌过,气得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 她倔,他也倔。 一个咬着不松口,一个挺着不后退。 孟聿峥忍得脖颈边青筋微微凸起,堵她必定于心不忍。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松了口,双腿胡乱踢着,想踹开他。 孟聿峥翻了个身,从沙发上捞起她,将人抱在腿上,在她脸上猛亲一口,却发现眼前姑娘发丝凌乱,眼眸正嗔中带怨地瞪着他。 她一字一句地:“十点?,回不回?” 这是最后通牒了。 闹了半天也不起作用。 明明是被束缚着地不着片缕地跨坐在他腿上,却愣是生出一股千军万马阵前坐的凛冽风范。 孟聿峥彻底服气,摁住她的腰贴向自己,无尽的妥协如同败将缴械投降,此刻他语调也沾上了那么点?儿哄的意味:“我回,回来就是。” 借着月光他看清她白皙透光的身子,声音也不自觉哑了,吻过去?之?前,他想心悦诚服地痴道?:“一切听从夫人指示。” 说完,便将她一把压在了沙发里。 事儿是在沙发上做的。 她手?腕的细腻肌肤被皮带磨出两条深深的红色印子,解开的时候她闹了一通,在他身前身后留了几许同样的红印。 床上的男人最好说话,干了什么都能无条件原谅,孟聿峥耐着脾气,笑抓住她的手?亲,说你这脾气如今怎么跟个小辣椒似的。 她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掐住他肩头骂他:“谁让你惹我生气?” 自己的身体?不爱惜,将来若真有一天出事儿了怎么办? 孟聿峥撑着沙发椅背,低头看着下方?的姑娘,薄怒中带着迷蒙的妩媚,像颗动人心魄的水蜜桃,甜、软、香、润。 是他最喜欢的她的状态。 他笑起来,捉住她的下颚,两人吻缠成一团。 那晚两人弄到很晚。 归要照例比他先睡去?,沉沉一梦,短暂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方?才凌晨。 枕边人睡得正香。 归要却没了睡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 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一幕一幕地过,如同电影一般,每一帧看完,都仍然觉得值得。 她动了动身子,向他靠过去?。 他睡眠一贯轻浅,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地便将她迎进怀里,睡过去?之?前,顺便在她耳边亲了亲。 她窝在他怀里,许久不曾动弹。 良久,她终于还是将耳朵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咚…… 咚咚…… 咚…… 咚咚…… 她默默数着,数到最后才发现没有计时器,唯一能确定的,是频率真的比一般人快。 心脏仿佛被人抓住,然后慢慢慢慢地揪紧、放松,再揪紧。 她以一种拥护的姿态抱紧了他,眼角有微微的泪花。 黑暗里,她对他轻轻呢喃道?:“阿峥,你今后可以睡个好觉。” 我不会再走?。 【end】 第73章 未得到研究生指标之前?,归要的?工作还算轻松。 是以她挑了?个周末,带着茜茜在京城玩了一天。 那天陈南枫替茜茜办理?转学手续,没跟来,归要便开着车,同茜茜将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茜茜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亲她,十岁左右的姑娘思想格外独立成熟,言辞里尽是出人意料的?见解,皮肤也嫩得?出水,嗲嗲地叫她“小姑”,那声音褪去了南方呢喃的口音,无限贴近京中的?腔调,听得?归要一阵恍惚,以为茜茜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姑侄二人那天逛得?很晚,晚上送茜茜回去的?时候,小姑娘抱着一杯奶茶坐在副驾,瓮声瓮气地说:“爸爸本来是说想在离开前?见见你的?男朋友,可惜来不及了?……” 前?方路况微微拥堵,归要分神去听,听完却笑了?。 “这段时间大家工作都忙,总会有空的?,到时候带他回望城……迟早的?。” 茜茜笑了?,眼睛弯弯似月,说好?,那我和?爸爸在望城等你回来。 在望城等她。 她心头一动,这种被?等着回家的?感觉有种奇妙的?陌生,仿佛已经是许多年都不曾有。 如此?久违的?感觉,严重缺失得?就连孟聿峥都无法给予。 归要心中仿若一池温水静静地流淌而过,很安心,安心到她忍不住笑意连连,止不住地开心。 茜茜正趴在车窗上望路边风景,她想了?想,问道:“茜茜,你当年离开爸爸也就两岁,怎么那天还记得?爸爸?” 那事儿也是陈南枫后来告诉她的?。 说那天茜茜从医院醒过来,见着他第一眼便叫了?声爸爸,预想中应有的?生疏是一点也没有,给陈南枫听得?惊喜连连,眼眶一热,都忘了?要回应。 陈南枫只当是自家闺女对他有印象没能忘了?,可归要却不信。 她不信这种违背人类天性的?奇迹。 果然?,茜茜说道:“妈妈老给我看一张照片,就是她上学的?时候,在课间照的?那种……妈妈从小就指着上面那个男生说,那个是我的?爸爸,千万要记住了?,今后爸爸找来的?时候,才不会牵错手。” 没想过是这个答案,归要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顿住。 前?方车流缓缓行动,夜幕降临,红色尾灯映照进车内,划过她错愕的?脸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妈妈她还说什?么了??” 茜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甜甜笑开,说:“妈妈还说,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磊落的?人,最负责任、最好?最好?的?先生,还说这辈子能嫁给爸爸,不后悔。” 那模样?甚是天真。 天真得?仿佛不知情姚陶如今已身患恶疾药石无灵。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咬住下唇,忍住心中莫名泛滥的?酸涩。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到底,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也是不知情的?。 可若真要陈南枫去回想,也许就只有“不堪回首”四个字,又哪里还会稀罕姚陶如今这样?的?赞誉。 那天送完茜茜,她心事重重,同陈南枫站在楼下有过简短的?交谈。 她问得?很直接:“姚陶生病的?事情,茜茜不知道?” 陈南枫顿了?一下,点点头。 归要陷入沉默。 良久,她才轻轻叫了?一声哥。 陈南枫抬头。 夜色四合,他背后有一盏白色路灯,笼得?他身形高大,愈发?坚毅挺阔。 “姚陶会和?你回望城吗?” 陈南枫嗯了?一声。 “那你会和?姚陶……” “不会。”陈南枫回应得?斩钉截铁。 归要微愣。 陈南枫很快给出这样?自相矛盾行为的?理?由:“她活不过今年,茜茜这些年跟着她,毕竟有感情。” 归要点点头,说知道了?。 “哥。”她又叫了?他一声。 等到陈南枫再?次望过来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将?那些话说出口:“不要一辈子甘心困在望城,现在有许多提升自己?的?渠道,你可以去自考,去函授,然?后带着茜茜再?回京城来,我能罩着你们,但你一定要把自己?拽出来。” 她的?意思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救救自己?。 她天资聪颖的?哥哥,不能始终颠沛流离。 陈南枫听了?这话后在原地站了?很久,幽暗的?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后来他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姑娘,哥哥知道了?。” 那些话大概是入了?陈南枫的?心的?。 考大学一直是陈南枫心中的?遗憾,好?像总有一股力量,在他想去实施的?时候,便站出来阻挠他的?脚步。 可那之后,也不该再?有顾虑了?。 日子磕磕绊绊,却也终归是越过越好?的?。 譬如陈南枫更加刚强的?心性,譬如归要回国前?瘦得?一把骨头,渐渐的?,竟然?也被?孟聿峥喂养得?日渐丰腴。 孟聿峥是有那个本事的?。 听说他家中在她搬进去之前?,是有一只边牧犬的?。 那只边牧被?他喂养得?十分神气,也特别聪明,能模仿人看人脸色,有时候使唤起?来毫不费力,这些年孟聿峥一人独居,全靠这边牧陪伴。 可不知怎么的?生了?病,如今一直寄养在孟聿峥的?母亲那里。 送去的?时间也巧,正好?是他们俩和?好?的?前?一天,就跟精心算计好?了?似的?。 归要这段时间忙着,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 那天正好?是京城天气回暖的?节点。 学生们个个身体力壮,褪了?厚重寒衣服,换上轻便春装,鲜艳到招人眼地走在校园大道上,个个脸上洋溢着蓬勃的?青春。 周五上课向来心情轻松美?丽,加之那堂课是最后一节选修,今后也不必再?奔波于两校区之间,这么一想,愈发?神采奕奕。 临近下课,手机发?来消息,是孟聿峥。 他说他来拜访某位校领导,此?刻就在医大,问她何时下课,两人一起?回家。 归要回他一句“快了?”。 低头打字时,底下却忽然?有个学生调皮地调侃起?她:“归老师,您别是在给男朋友回消息吧?” 当日归要同那位豪车男主的?事儿在校园闹得?轰轰烈烈的?,直到现在都时不时被?人饭后闲余提上一嘴。 于是这话一出,立马引来全班学生的?拱火起?哄,大家全都笑嘻嘻地吆喝起?来。 这里面有许多非本专业的?学生。 原是因为学生们都是冲浪选手,当时事儿一出,从次日上课起?,几乎回回上课都能莫名涌进来许多陌生的?学生。 全是慕名而来,专程来瞧瞧这位传闻中的?美?女老师。 也就是归要平时低调,不声张也不附和?,平时有孟聿峥的?消息也从不课上就回,今儿是心情好?,被?他们逮到了?。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想着就这么最后一节课,今后也不一定还能见着这群孩子,索性也把话说开,点头承认了?。 果不其然?,学生们哄闹开来,全都开始问东问西,都快到下课的?点了?,竟也没几个准备起?身离去的?。 归要被?问到最后,觉得?实在有些荒诞。 都说是老师拖学生的?堂,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被?学生拖堂了?。 下班要紧,她也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敷衍了?事。 “最后一个问题,”她晃了?晃手指,直截了?当地说道:“回答完我就走了?,你们最好?自己?想想问什?么?” 底下嘻嘻哈哈的?,讨论得?激烈,几分钟过去也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临时班长站出来,替大家问了?个问题。 那个班长会来事儿,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腼腆,话却周全:“老师,大家其实私底下特别崇拜您,我们都明白,一个厉害的?男朋友其实是锦上添花,本质上是一朵花开得?足够盛大,才会引得?蝴蝶自来……最后一节课,您就随便点点我们吧,多多益善嘛。” 归要轻轻笑起?来,底下这么多双眼睛,往眼底深处看了?去,也看不出多少城府算计。 他们的?纯粹,一如当初的?自己?。 好?像每个人都有这么纯粹自然?的?过去。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想对他们说的?话有很多,可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汇成了?短短两句: “我也是走了?很长的?路,最后才能走到你们的?面前?。” “我想说,不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你们都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守住伟大的?理?想,为之奋斗,而成为终身的?目标。” 手机消息不断进来,大概是他又在催人。 她笑意盈盈,一边收拾课本,一边语气轻快地语重心长: “这个世界有很多恶意,老师希望你们尝尽百苦,却依然?向阳,希望你们未来乘风破浪千山万水,最后依然?可以回到爱的?人身边。” “孩子们,加油。” 周五的?校园已经没有太?多人。 归要走出教室后,看见孟聿峥给她发?来一个定位。 她顺着那个位置找过去,刚走到一栋教学楼底层,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 她记得?那天夕阳漫漫,教学楼地板上漫着一地金黄颗粒。 他就站在光源处,仿佛沐浴着一场盛大的?金色光芒。 脚步倏地,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她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个自以为压抑的?、阴沉的?少女时代。 早上升旗仪式,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抱着国旗,挥臂敬礼,一脸肃穆的?少年。 那原就是平常随意的?一眼,以为会如同石入静湖,微漾澜澜,等经年过去,便无踪无迹。可她没想到,那一星半点的?波澜,会漾开她这么多年的?心池。 她庆幸虽然?坎坷,但他们一切仍在正轨。 他们依然?相爱。 而对于爱的?定义,也从来只来自于对方。 所以于他们而言爱是什?么? 是异国他乡的?姑娘从没变过的?心意; 是他夜夜婉转于梦境心边的?名字; 是他们分离的?茫茫岁月里,依然?坚信未来可期。 当初那个困苦的?,行至艰难险阻时躲在巷子角落大哭的?姑娘,如今却可以傲然?于业界学术,且前?途无量。 当初那个抱着篮球从她身边经过,同人滔滔不绝聊起?计算机这个新兴行业的?少年,如今也已然?站在行业之巅,具备足够的?资格与身边人将?当今国际形势侃侃而谈。 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看见他逐渐清晰的?眉眼。 他看见她,眸中盛满热烈的?笑意与情爱。 她心中的?少年,永远仰光。 而他们终于是有生之年。 听见她说。 听见他说。 ——我会爱你,会一直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