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切黑仙尊男主后》 恶毒女配 小腹涌上的热,像蚂蚁爬遍四肢百骸。难受得织愉拉扯着衣襟,在檐下的木廊上轻哼。 乌黑发髻散乱开来,满头珠钗摇摇欲坠。 微微汗湿的碎发贴上泛红的面颊,她也抽不出手去拨。 织愉张着异常殷红的唇,小口喘息。心里奇怪得要命:半个月前她刚毒发过,怎么还不到一个月,就又毒发了? 而且比之前还要来势汹汹。 她好难受,好想…… 她宽阔裙摆下的腿紧紧交叠,难受得蹭来蹭来去。 “夫人,药来了。” 仙侍捧着谢无镜留下的白玉瓶匆忙赶来,跪在木廊下把玉瓶打开放到织愉鼻边。 织愉没力气道谢,胡乱从仙侍手中抽走玉瓶。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仙侍的掌心,是仙侍从未见识过软嫩,连指甲尖都泛着粉。 仙侍掌心微颤,目光无意扫过织愉的脸。 灵云界的修士都说,凡人污浊弱小,无论外貌还是身体都远不及修道人士。 但夫人虽为凡人,却是灵云界从未有过的娇艳殊色。 她还记得,织愉被接来灵云界那天。 以拜见仙尊为由滞留尧光仙府的乾元宗掌门及长老,都等着待仙尊带回夫人,列数凡人配不上仙尊的罪名,要仙尊休弃夫人。 可夫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什么也没说。 因为夫人很美。 美到他们虽然依旧看不起夫人,但也认为: 仙尊年纪尚浅,凡间历劫一遭,爱上夫人是可以理解的。 凡人不得修道,夫人寿数不过百年,于仙尊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留她做个美貌玩物在仙尊身边,恰证明了仙尊不是真的不生六欲…… 织愉深吸一口气,玉瓶里的寒凉气息带着特殊的苦冷香气游进她体内,缓解了那令人煎熬的燥热。 她舒畅地轻叹一声。 仙侍霎时红了脸,为自己想太多而羞耻。 仙尊所住尧光仙府本是没有仙侍的。 她是夫人来了以后,仙尊带夫人亲自挑选出来的。 听闻夫人在凡界时曾是公主。 这段时日伺候下来,她觉得夫人虽然平易近人,但很有些娇纵脾气。 仙尊那般目下无尘的人,都会哄让着夫人。 望夫人不要察觉到她的冒昧,把她赶出尧光仙府才好。 仙侍退到一边去,目不斜视,耳不旁听。 织愉捧着玉瓶吸药。 按照以往经验,吸了很快就没事了。 可今日这药吸进去,她反而越发头脑昏沉。恍惚之间,好像还听到谢无镜在冷漠地对自己说话。 “李织愉,当初你那般对我,可有想到今日?” 织愉双眸半眯,迷迷蒙蒙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巍峨的云上天宫前,她全身都被束缚,手脚后背尤其疼,好像有针扎。 谢无镜的模样在她眼前变得越发清晰。 他一身云袍,一头她都羡慕的乌黑长发成了如雪白发,被玉鎏道冠高高束起。入鬓长眉之间,多出一道银纹圣印。 整个人看上去,比他成为仙尊后还要出尘冷寂。犹如山巅雪,凌空月,叫人望尘莫及,不敢生出丝毫冒犯之意。 而她正跪在他身前,褴褛衣衫透出丝丝血迹,浑身上下钻心刺骨的痛。 谢无镜,你疯啦! 织愉想要怒骂。 然而她开口,却是卑微乞求:“谢无镜,我错了。我不该和别人勾结陷害你,害你被抽仙骨,毁仙身,不该在你仙身被毁后囚禁你,羞辱你。”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求求你别杀我。我本来没想害你的,我只是想求长生而已……” “是、是别人告诉我,说凡人要想成仙,只能从仙人身上下手。他们那些修士再厉害也不过是假仙人,如今只有你是唯一的真仙,我这才起了贪念……求求你……” 谢无镜冷漠地听她凄惨哭诉。 织愉大脑一片混沌:我这是在说什么东西?什么抽仙骨毁仙身? 她还没想清楚,哭诉就结束了。 谢无镜如冰的嗓音,不带一丝怜悯,“说完了吗?” “无镜……” 织愉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跪走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袍角,扬起如艳花被雨打至荼靡的脸,“你放我回凡界,饶了我吧。” 然而这么一张漂亮的脸,也唤不起他丝毫恻隐。 他手中玄黑长刀挥下,斩断她抓住他的双手,“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血喷溅,溅上他的脸。 他在她眼中,顿时宛若地狱里的玉面修罗。 “啊!” 在自己凄厉的尖叫声中,织愉脑海里回放起她这一生。 十六岁那年,她被迫和亲北戎。 送亲队伍行至大漠,她逃了婚,碰见倒在沙漠里浑身是血的谢无镜。 她骑上他的马,带着没有意识的他向西奔命。 后来谢无镜醒来,以为追来的士兵是追杀他的人,拖着残破的身体将其打退。 他们由此相识,在陌生的西域相依为命。 谢无镜知道了她是大梁的逃亲公主,正被通缉。 她知道了他是江湖上的第一刀客,仇敌无数。 他内伤很重,要去寻医治疗,需要她照顾。 大梁皇后给她下的奇毒毒发,虽不会要她的命,但每月一次,会让她像身中春·药一样难熬。 而谢无镜特殊的内力恰恰能缓解她的毒。 两人谁也离不开谁,一拍即合,回到他的户籍地,嫁给他上了他的户籍,随后去往江南寻医。 他们虽是假夫妻,但也有过命的交情。 加之谢无镜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慢慢相处下来,不知道谢无镜对她有没有好感,反正她对谢无镜有了一丝春心萌动。 直到十八岁那年,谢无镜的仇家找上门。 这次的仇家与以往不同,他们都是来自灵云界的仙人。 谢无镜让她先跑。 待她躲命回来,谢无镜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她还没萌发的爱情就这样被迫结束了。 结果一个月后,她毒发时,谢无镜亲自来了凡界,接她回灵云界。 那正是他们假成亲的第二年。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假夫君是仙界唯一的遗脉,是在灵云界至高无上、众生尊崇的的仙尊。 为了解毒,她被接回灵云界,因为极大的身份差距,已经完全没了要和谢无镜谈情说爱的心思。 谢无镜成为仙尊后,性情变得更加冷淡。 他接她回来,是因为他们拜过天地。 修行之人最遵天地规则,他有责任把她照顾到死。 织愉本想安安心心在灵云界养老,然而灵云界的花花世界实在太迷人眼。 看着灵云界修士一个个上百岁了还青春永驻,仙气飘飘,御剑飞行…… 她心动了。 可是灵云界有规矩,凡人不得修道,哪里都没有给凡人修道的功法。 即便她是仙尊夫人也不例外。 但是她想修道啊! 她的渴望一日一日积累成贪念,终于走了邪门歪道。和那些想飞升成仙的修士们一拍即合,开始祸害谢无镜。 他们屡次三番设计重伤谢无镜,伺机抽他仙骨、吸他仙髓、移他仙脉,为己所用。 织愉在尝到甜头后越发嚣张。 她本来就觊觎谢无镜。那点觊觎再次被勾起,让她在设计陷害谢无镜的过程中,多次馋他身子。 在谢无镜仙身尽毁后,更是把他囚禁起来,夜以继日地压榨,玩他的手段可谓花样百出。 正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人生巅峰,玩腻了谢无镜,开始把目光转向别的男人、把谢无镜丢给同伙拆骨分肉时。 谢无镜竟然被南海公主救走了! 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是在一天晚上。 他把她同伙们的尸体围着她的床挂了一圈,组成血淋淋的人肉帘子。 他悟了他的大道,成了神。 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仁慈悲悯、光风霁月的仙尊。 那天早上醒来后,她无尽的噩梦就开始了。 直到今日,他玩腻了,终于打算亲自给她来个凌迟处死。 而比小强更顽强的她,受了那么久的折磨,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用坚定而又颤抖的声音乞求:“求求你,我不想死……” …… 这些画面犹如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织愉傻眼到连被正在发疯的谢无镜凌迟的痛都感觉不到。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好像从身体里飘出来了,正在以第三视角观看天宫前的谢无镜和他脚边几乎已经没了人形的自己。 怎会如此? 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好吧,说实话,她刚来时是挺羡慕灵云界的修士的,也确实动过修道的心思。但现在已经不想了。 在凡界也因为谢无镜长得实在好看,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馋过他的身子。 可她怎么可能那样对待谢无镜! 谢无镜又怎么会成为这个血腥凶残的疯子! 织愉双手捂头不愿相信。 她脑海里突然被灌入一段话: [这是一本书,你是书中的恶毒女配。] [如今你虽阴差阳错窥得天机,但必须按照原书剧情行事,否则你将暴毙而亡。] [作为你窥得天机却不被允许改变命运的补偿,待你走完书中剧,你将会被安排到你想要的世界,过上幸福无忧的一生。 未来你的生生世世,也将会是荣华富贵的命格。] [切莫泄露天机,否则你命数亦尽。] 什么天机?假的,这是梦。 对,是梦。 织愉这般告诉自己,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拉扯向某个方向。 天宫前的画面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熟悉的走廊木檐变得越发清晰。 她浑身无力,听见耳边那仙侍不断呼喊:“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仙侍试图用灵力灌输给她。 然而无用,她没有灵脉、也没有灵窍。 仙侍手足无措,拿出传音玉牌联系仙尊。 这是仙尊给她的,告诉她夫人如若有事,需及时向他禀报。 织愉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浑身虚脱,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能动弹。 她脑海里还回放着可怕的梦,诡异得让她怀疑那不是梦。 她听见仙侍接通玉牌,焦急地哭道:“仙尊,夫人她好像快死了。” 织愉正想说求求你别咒我死,就听玉牌那边笙歌燕舞。 还有她被谢无镜接入尧光仙府那天,那几个拿鼻孔看她的老道的声音:“仙尊,凡人命如蝼蚁,朝生暮死实乃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三宗、四海国和四城这十一境的境主,派来的人都快要到齐,南海公主已到乾元山外。您与她青梅竹马,多年未见,不如亲自去接,路上顺便叙叙旧?” 他们虽然没明说,但语气里“哈哈,你老婆死得真好,新老婆要来咯”的快乐,简直隔着玉牌扑到织愉脸上。 织愉来灵云界,本只打算做三件事: 养老!养老!还是养老! 她知道自己和谢无镜是假夫妻,但这不代表她会唯唯诺诺任人欺负。 梦中的混乱还没理清,但织愉暂时顾不上了。 她伸出手,勾住玉牌。 仙侍惊喜又担忧,“夫人。” 顺着她的力道把玉牌递到她唇边。 她气若游丝:“谢……不、不用管我,你……” 话未说完,她两眼一闭。 紧接着就听仙侍提起口气,高声哭喊:“夫人!” 那声音凄厉得像是她已经死了。 玉牌那边瞬间安静下来,乐舞都停了。 只听谢无镜道:“我七日前去往巫咸山退魔。不在的这七日,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我夫人的吗?” 不怒自威。 老道们冤枉得接二连三呼喊:“仙尊!” 他们什么都没对那个凡人做过啊! 如此奢侈 织愉今日穿了一套桔梗紫配孔雀纹大袖裙。 这般厚重的颜色,搭配金饰钗环,丝毫没有如修士印象中那样,大红大紫皆是俗气。 反倒衬得她独有旁人所不及的风采。 尤其织愉泡了灵湖,虽然遭了身体上的罪,但她今日照镜子发觉,自己的皮肤好像更加细腻水润了。 她为此可开心了。 她与谢无镜在楼中正中央的高阁内落座。 四周围上帘幕,有十二名武侍把守。从正前薄纱帘往外看,楼下珍宝一览无余。 这是全归臻阁视野最好的地方,是仙尊才能有的待遇。 织愉刚坐下,东张西望了会儿,拍卖会便开始,因为仙尊已经到了。 既然仙尊会来,一切就以为以仙尊为准。 这便是灵云界的规矩。 一件件法宝被端上台,叫价声此起彼伏。 织愉听着觉得玄乎,但她用不上,不感兴趣。 直到一个木盒被端上台,主持拍卖的拍卖师道:“此乃驻颜丹,服下后有容颜不老之效。” “众所周知,驻颜丹的原料百年难遇。我归臻阁百年来也只收到两颗,这已是最后一颗。” 织愉顿时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地往盯着瞧。 盒里丹药刚好一口的大小,玉珠一样剔透。 这驻颜丹起拍价是目前为止最高的,要三千上品灵石。 织愉攥紧袖子,听别人喊了两轮价,难耐渴望,“我想要。” 谢无镜把她拉回软椅上,“此乃劣品。” “若是劣品,为何他们都在争?” “对他们来说是上品。” 织愉相信谢无镜不会骗她,可她就是想要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愁道:“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道。话本里说,修道要入金丹才能延缓衰老,没有驻颜丹,等我年纪上来了,你还长这样,而我……” 她不开心地抱怨,“到时候你可以叫我奶奶了。” 她想到谢无镜叫她奶奶的画面,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又兀自笑起来。 谢无镜:“你需要吃的时候,若你想吃,我会给你。” 他给的,必然不是他口中的劣品。 “哦。” 织愉没了刚来时的高兴,兴致缺缺地坐在椅子上吃葡萄。 吃了两颗,谢无镜叫人把葡萄端走,“凉,你这两日少吃。” 织愉斜他一眼,把沾了汁水的手往他袖子上擦。 他没说什么,用术法清理掉。 织愉觉得他可能什么都不打算给她买,因为她用不到。 她没心思再听拍卖,叫人给她拿几本话本来。 谢无镜没有阻止她。 她看了会儿话本,听见谢无镜第一次命人叫价,抬眸好奇地瞄了眼他要的东西。 晶莹剔透的一颗月白石头,在光下熠熠生辉。起拍价比驻颜丹高五倍。 能和谢无镜竞争的人不多,拍了两轮石头就到了谢无镜手里。 他把石头放在桌上,“星魄,好看吗?” 离近了看,这巴掌大的石头像一颗小小的月亮,美极。 织愉把话本丢到一旁,盯着石头点头,“好看,做什么用的?” 谢无镜:“你说呢?” 织愉畅想:“可以打碎了做套头面,再留几块打磨圆的,做璎珞项圈。” 她不懂他们灵云界的东西,问她,她就当宝石看咯。 “好。” 谢无镜简单一个字,让这高阁内都静了两息。 归臻阁派来为仙尊代叫价的侍者,忍不住回头看织愉和星魄。 织愉惊喜道:“真的?!” 她捧起宝盒喜爱地左看右看,然后叫谢无镜帮她收进她的储物戒里。 谢无镜一手拿宝盒,一手握住她戴戒指的手,宝盒便从眼前消失。 织愉开心地盘算:“等回去,帮我找最好的工匠,不对,你们灵云界都叫炼器师?叫他先做设计图给我看。” 谢无镜:“好。” 暴殄天物! 侍者在归臻阁待了几十年,头一次听说有人把百年难得一见的星魄拿去打首饰的。 人家都是买星魄溶于本命法器的! 还有,灵云界的炼器师又不是凡界的首饰工匠,是修士! 还要做设计图给她看? 荒唐! 有谢无镜在,侍者强忍气愤,不敢造次。 织愉来了兴致,搬动椅子和谢无镜紧靠一起,看还有哪些东西是能做首饰的。 接下来,端上的是一件天水蚕丝,在光下泛出流彩之光。 说是柔韧无比,适合给女修炼做本命法器。 织愉不知道这一卷蚕丝布料怎么做法器,但是她想要。 “我想拿来做披帛,配我那套月白的裙子。” 谢无镜:“好。” 于是拍下。 过了两件法宝,又有一块赤红如火的金属,叫岩炼石。 这东西乃是大荒岩海之地,千年才凝练出一颗的宝物。 算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用来做本命法器的材料之一。 起拍价比星魄还要高三十倍。 织愉都觉得贵得可怕。 她没打算要,只是瞧着石头在光下流动出火焰光彩,和谢无镜谈了谈自己的畅想,“若是能用来打一套手镯和发冠,是不是挺好看的?” 谢无镜:“嗯。” 于是经过四轮叫价,这块石头以天价落入织愉的储物戒里。 织愉兴奋地摇晃着谢无镜的胳膊表达喜悦。 当了仙尊就是不一样! 他们在凡界成亲时,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高堂。 为从村长手中换取证明,把她上到他的户籍上。 二人就穿着一身布衣,她盖着红盖头,在他长大的村中破庙里,请村长主婚,见证他们拜天地。 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成亲时是最美最漂亮的呢? 就算是假夫妻,她也是真成亲了,和他分开是要拿休书的。 那天晚上她为自己的落魄穷苦,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翌日醒来,就看见一根赤金簪子放在她床头。 那是他卖了他的破宅与田地给村长,连夜去了镇里买的。 那赤金簪子是首饰铺里最便宜的金簪,却已让当时的他们倾家荡产。 现在不同了。 再好的宝物,只要她想要,他就能给。 织愉手肘撑在桌上,捧住脸对他笑,“我决定把这石头分你一点,做两个发冠一个手镯。” 谢无镜随便她怎么安排,“好。” 侍者胸口淤堵,想吐血。 他毫不怀疑,他要是把这位仙尊夫人对这些天材地宝的安排说出去,那些修士绝对会嫉妒又愤怒得想砍了她。 拍卖会仍在继续。 接下来的法宝也很珍贵,不过不好看,织愉没兴趣。 谢无镜拍了两件,也是给织愉的。 不过不是做衣裙首饰,是助她入道的。 最后一件压轴宝物,说是从陨灭的仙界遗留下来的。 提到仙界,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归臻阁中那最醒目奢华的高阁。 透过帘幔,隐隐可见帘后两道身影坐在一起。 一个端方雅正,超尘脱俗,气度不凡。 一个娇若无骨,斜倾着身体倚在另一个的身上,腰线盈盈一握。 一眼便知,谁是仙尊,谁是夫人。 这件压轴宝物,起拍价一出,全场寂静。 着实是个天文数字。 只有三宗掌门敢和谢无镜争两轮。 最终,仍是归谢无镜。 那是一截树枝,冰晶玉魄,散发出充沛的仙力。 如织愉这样的凡人,都能受到惠泽,倍感舒适。 不过论精纯度,和谢无镜的仙气没得比。 织愉:“这树枝能做什么?” 谢无镜:“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问话,侍者眉心一跳,为仙枝的命运感到担忧。 织愉连连摆手,“别问我。” 她很有分寸。能要的就要,不能要的绝不索取。 谢无镜语调一如寻常:“可以磨碎了放胭脂里,养颜。” 织愉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奢侈了吧! 不过,奢侈的是她,她喜欢! 这是今日拍卖行最后一样物品。 拍卖会结束,众人仍未散,都留意着仙尊所在的高阁。 归臻阁送仙枝的侍者,捧着玉盘将仙枝递交到织愉面前。 织愉垂眸去接。 侍者突然松开了玉盘,她连忙托住。正要抬头责问这侍者怎么拿东西的!头就被一只手按住。 谢无镜不许她抬头,她就低着头。 却见原本月华凝成般的仙枝上,溅上了一滴血。 她心跳漏了两拍,变得慌乱。 托住玉盘的手在玉盘下,摸到了一张纸条。 这好像是她的主线剧情。 织愉紧张地偷偷将纸条收入大袖中。 谢无镜在一旁道:“收拾干净。” 武侍进来,奉命行动。 阁内的侍者仍愣在原地,无法回神。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送仙枝进来的侍者突然丢下玉盘,用灵力凝成利刃刺向仙尊夫人。 旋即金芒一闪,只听剑出鞘收鞘之声,不见剑身,暗杀者便人头落地。 平整切开的脖子上,血都没来得及喷出。倒下后,血才汩汩流在地上。 这暗杀者那一瞬间爆发出的修为,可是在元婴之上! 但仙尊一手轻抚夫人的发顶,一手收起已在剑鞘中的剑,斩杀的动作快得好似从未出过手。 归臻阁内所有人都没反过来。 一息后才接连有人惊呼关切:“仙尊!” 谢无镜淡声道:“无事。” 他松开手,问织愉:“这仙枝染了血,你还要吗?” “不要了。” 织愉烫手般把玉盘扔到桌子上。 仙枝在玉盘上摇晃,竟滚落在地,碎了,化作尘埃飘散。 织愉错愕,“我不是故意的。” 归臻阁内众人皆拧眉,视线穿透帘幔,不悦地锁定织愉。 仙枝被毁,他们都要心疼死了。 不就是沾了点血吗?这就不要了?矫情! 如此对待仙界之物,着实该给这凡人些教训! 却听谢无镜道:“摔了就摔了。” 织愉委屈地嘟囔:“它自己摔的,不能怪我。” 谢无镜:“嗯。” 闻言,众人只觉喉咙发堵,心里也堵。 有人突兀质问:“仙尊为何不留那人活口,盘问他为何刺杀?” 谢无镜反问:“留了活口,敢当众刺杀之人,就会乖乖说出原由或是吐露幕后真凶?” 那人喉头一噎。 动动脑子也知道,当众行刺,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什么也不会说的。 反而如果不第一时间将其击杀,织愉一介凡人之躯,未必能逃过元婴拼死自爆的攻击。 这点弯弯绕绕,织愉还是能弄明白的。 她气愤地装哭,嘤嘤两声,柔弱地倒在谢无镜怀里,“谁说的这样的话,好没道理。我看你要留活口盘问是假,想要我去死才是真。” “不敬仙尊,恶意盼我去死。到底是谁,好坏的心肠。” 她把脸埋进谢无镜怀中呜呜呜。 归臻阁内再无人敢说什么。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他们心想:这仙尊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谢无镜轻拍织愉的背安慰她。 归臻阁阁主赶来,封锁全阁,诚惶诚恐地向谢无镜致歉,许诺今日谢无镜花费全免。 谢无镜:“不必。” 他让织愉在后方安坐,命人掀开帘幔,以一种俯瞰苍生、慈悲傲然的姿态道: “我回归灵云界不足两月,且三教大典在即。近日势必有诸多宵小之徒混入太华山脉附近,既是为我,亦是为大典。” “太华山脉绵延千里,来往修士众多,难免有疏漏之处,请诸位多加小心。” 他身姿凌然挺拔,微微颔首。 仙尊从不负责太华山脉巡守之事。 今日之事皆是归臻阁和乾元宗守备疏忽之责。 仙尊与夫人遇刺,又被恶意逼问。可仙尊竟不仅不恼,不要赔偿,还反过来宽慰关切旁人。 实乃当之无愧、心怀众生的仙尊! 归臻阁内,众人皆欠身,腰和头都狠狠地对着谢无镜低了下去。 一片赞扬崇敬之声。 织愉坐在后方以袖遮面,瞠目结舌。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无镜打官腔。 这一手拉拢人心,玩得比她父皇还溜——她父皇碰上刺杀只会大发雷霆。 不愧是事业型男主。 两刻钟后,众人终于抒发完对仙尊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陆续离开归臻阁。 归臻阁主亦亲自送谢无镜与织愉上轿辇,回尧光仙府。 归臻阁高楼之上,有几人目送那华盖轿辇远去。 “听闻昨日仙尊陪那李织愉,是因为她来了月信。” “灵云界女修皆已斩赤龙,子嗣艰难。凡人虽弱,却也有其妙处。” “神族未陨灭时期,多有神、仙与凡人通婚,诞下子嗣仍是纯神纯仙之体。可若与修士通婚,诞下的子嗣便有一半几率非神非仙。” “原来他接回李织愉,百般爱护,打的是这个算盘。” “利用凡人生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孩子,既堵住了旁人拿仙族延续要他尽快诞下子嗣的嘴,又不会被任何人牵制。” “但能诞下仙胎的,只能是我灵云界的人。” “他长大了,心思也多了……该请人管教管教了。” * 轿辇在半路被拦下。 织愉惊讶,竟有人敢拦仙尊的路。 外面的人嗓音浑厚:“慈琅仙尊,昊均道尊出关,邀您与夫人一见。” 织愉记得,这是乾元宗掌门的声音。 能差使乾元宗掌门拦路传话,这位昊均道尊不简单。 织愉好奇地问:“谁呀?” 谢无镜:“上任乾元宗掌门。受仙族委托,抚养我的人。” 要她害他 谢无镜问织愉要回尧光仙府休息,还是去见昊均。 自觉已经走上主线剧情。 织愉摸摸藏着纸条的袖子,选择去见昊均。 按照常理,想见仙尊,该是修士来尧光仙府拜见。 但昊均是灵云界最德高望重的尊者,对谢无镜有过抚育之恩。 加上谢无镜一向不摆架子,昊均又刚刚出关。出于礼节,谢无镜带织愉亲自去了乾元宗坤夷峰。 坤夷洞府巍峨深沉。 织愉跟在谢无镜身后,刚踏入,就在厚重的深木色大殿内,感到浓重的压迫感。 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头,肃穆庄重,从大殿中央巨大的乾坤图后阔步走出。 随着他的靠近,织愉越发喘不上气。 她无力地往谢无镜身上靠。 他察觉到她的异样。 下一瞬,她便觉沉重褪去,恢复轻松之态。 织愉心有余悸,躲在谢无镜身后,抓紧他的袍子。 根据她看话本子的经验,白发老头刚刚在拿威压压她。 她对白发老头的印象差到极点。 昊均走到谢无镜五步外停下,欠身行礼:“慈琅仙尊。” 谢无镜这才颔首,客气地道:“昊均道长多礼。” 织愉舒爽地翘翘嘴角。 昊均等着谢无镜先给他打招呼。 结果谢无镜摆明给昊均一个下马威,只叫道长,不像他人尊称道尊,还礼数周全地说他多礼。 真是活该呀坏老头。 昊均像无所察觉,神情和蔼,“这位便是你的夫人?” 听他提到自己,织愉不太自在地从谢无镜身后走出,行了个凡界的礼,“我叫李织愉。” 她不想叫道尊,也不知道该称呼别的什么,干脆不叫。 昊均颔首:“夫人。” 随后便无视她,同谢无镜说话。 “我闭关一甲子,没想到这段时间,你竟遭人暗算,落入凡界。是我没照顾好你,愧对仙族嘱托。” 昊均惭愧叹息。 谢无镜:“道长不必愧疚。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害我之人,至今未知,我亦不想追查。左不过是我身边的人,我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织愉愣住,第一次知晓,原来谢无镜落入凡界,是被陷害。 谢无镜和昊均说的话,也开始让她有点听不懂了。 昊均:“你这般仁慈,不知他们是否感恩。” 谢无镜:“不感恩也无妨,饶命的机会,只有一次。” 昊均再叹:“你长大了,心性比从前痕厉许多。” 谢无镜:“或许是年幼时还抱有些幻想,才让道长如此认为。” 昊均:“什么幻想?” 谢无镜:“不切实际的笑话,不值一提。” 昊均:“你且放心,就算你无意追查,我也会警告那些一向颇有野心的孩子。我年纪大了,不愿看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们相残。” 谢无镜:“有劳道长。” 昊均:“好了,不谈这些伤感之事。聊聊你夫人。” 又被提到,织愉正因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愣了愣,几乎脱口而出:还是不要聊我,接着聊你们的伤感之事吧。 不过昊均不是打算跟她聊,是跟谢无镜聊:“听闻你这几日颇为荒唐。” 织愉不悦。 坏老头是来问罪的。 谢无镜:“何为荒唐?” 这话问得昊均堵了下,安静须臾,“平日还是要以正事为先。” 谢无镜语气不咸不淡,“我幼时随道长四处除魔灭邪。做修士所不能做之事,去修士所不能去之地,战修士所不能战之敌。春秋寒暑,从无停歇。” “亡族留下遗命,要我护佑苍生。道长自幼教我,要我匡扶正道。道长闭关一甲子,不在的这六十年,我亦是除了落入凡界十八年,从未懈怠。” “我身为仙尊,当担此责。可我的夫人,不应如此。” 昊均手中掐着养生的诀,没有说话。 织愉心疼地偷偷握住谢无镜袖下的手。 良久,昊均叹息:“我老了,或许是有点糊涂了。但慈琅,你要知道你是仙尊,仙族全族的命系于你一身。你身负天命,很多事,是必须取舍的,哪怕不应当。” 放什么狗屁,不就是要谢无镜继续忍着受委屈,让她也跟着受委屈嘛。 织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从前她不是这么粗俗的人。 在市井中挣命的两年,让她学会了这些。 谢无镜缓声道:“道长将入天人五衰之境,仍为慈琅忧心,慈琅不胜感激。请道长好好休养。” 昊均闭了闭眼,沉着脸点头。 织愉听出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老头你自己都快死了,还来管我?管好你自己吧! 这让她想起在凡界时。 有个老头领赏来追杀谢无镜,还拦在路前装长辈,要他俩行礼。 谢无镜让他滚。 老头冷哼:“黄口小儿,仗着年少如此轻狂放肆!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来世看见长辈,记得做人要收敛!” 谢无镜轻蔑道:“老翁,今日我送你入黄泉,十八年后你便比我年少,到时见了长辈我,记得磕头叩谢。” 开打前谢无镜让她先走。 织愉没亲眼看到他们打,不知过程如何。 但看他信步追上她,就知他言出必行了。 那时的谢无镜身为凡界江湖刀客,说话比现在直白狂妄得多。 “夜深,道长该早些休息。” 谢无镜不等昊均再开口,带着织愉离开。 走出坤夷洞府,谢无镜搂住她飞回尧光仙府。 织愉抱紧他,一路都在骂昊均。 臭老头竟然想让她也吃谢无镜的苦,她又不是谢无镜那种一心大道的人!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喝玩乐、快活到死。要是躺着就能长生不老,那就更好啦。 臭老头说那些话简直就是在和她作对! 到尧光仙府,织愉口无遮拦:“再多管闲事,他怕是真要早死。” 一路默然的谢无镜送她回房,神色在夜中柔和,“你说得对。” 织愉噗嗤笑出声,打了个哈欠,和谢无镜分头回屋。 洗漱沐浴后,她躲进被子里,悄悄拿出那张从玉盘下摸出来的纸条。 心跳忐忑,变得很吵。 织愉打开纸条。 雪白纸条上渐渐浮现出一行字: [你想修道?] 来了! 她的剧情! 过了会儿,四个字消失,浮现出新的字: [你之想法,写于纸上,我便知晓。] 织愉有点激动,立刻拿笔,趴在床上写: [想。] “想”字消失,新字浮现: [凡人修道,难如登天。我有秘法可助你,可愿合作?] 织愉犹豫: 现在她正和谢无镜学入道呢。 她是不是该在谢无镜那儿入道无望,然后才开始黑化,走这个邪门歪道? 犹豫间,纸条:[你不信我?] 哦对,得先不信它。 织愉写:[你是谁?怎么证明你能帮我?] 纸条上浮现出一行鬼画符,下方有小字: [在空中画出符文,你便知晓真假。] 织愉比照符文在空中用手指划。 前两次,什么也没有。 第三次,她将信将疑地划完,指尖竟然爆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织愉大脑里一阵惊呼,雀跃地蹦了蹦。 织愉蹦完怕动静太响,连忙又躲被子里,回:[你是谁?要我跟你合作什么?] 说来可恶得很。 她梦见的剧情只围绕她和谢无镜概括性展开。具体发生了什么,遇见了谁,她一概不知。 [我是谁,日后你自会知道。 我要你和我合作的事,你若答应,我可以将吐纳心诀交给你。 从今日起,你便可以吸收月华,吐纳灵气,培育灵窍。] 织愉很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方法?灵云界不是没有凡人修道吗?你怎么知道我想修道?] 对方一一回答。 一:它有陨灭神族留下的传承。在那个时期,是有凡人修道的。 二:那时的天地灵气丰沛,足够改善凡人体质,支撑凡人修道。如今灵气远不如从前,加之传承丢失,所以灵云界无凡人修道。 三:它为何知道她想修道? 因为她身上有被灵气洗脉的迹象。它猜是谢无镜用灵湖为她培育灵窍了。 它写:[单元始灵湖是培育不出来的,神族传承才是你唯一的希望。不信你可以试试。] [三十七天后,陵华秘境开启。那是鲜少存在仙族遗迹的秘境之一,若能在其中寻到机缘修炼,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秘境开启前二十五天,各地会出现试炼。你起码得是个修士才能参与试炼。此次若不能进入,你此生再无机会。 你只有七天时间考虑。] 它不再给织愉回话的机会,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织愉连忙将纸条扔出去,检查了下床铺。 还好,没烧到。 下次再也不躲在被子里看了。 它给她七天时间试,可她现在的身体没法儿去试。 但不试织愉也知道结果,最终她还是会和它狼狈为奸。 至于它是谁…… 织愉猜是十一境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他们在她坐轿辇时离她最近,是唯一有可能发现她身上灵气痕迹的一批人。 并且,他们也有足够的见识知晓灵湖。 织愉有点紧张。 七天后,她就要开始害谢无镜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害他,都是为了让他成神。 她倒头睡觉。 一觉睡醒,谢无镜已经离开仙府了。 啊,多么勤奋刻苦的事业型男主。 * 因为月信前泡过灵湖,织愉这次月信长到刚好七日后结束。 她根本没来得及再去灵湖试,就得给答复。 这几天三教大典准备召开,灵云界三教大大小小各门各派都来了太华山脉附近。 谢无镜早出晚归,织愉都连着两天没见到人。 听香梅说,才知道他每天半夜回来时,都问过她的情况。 他不在,依旧每日有许多人来尧光仙府拜见,留下来自灵云界各地的拜礼。 与她沟通的纸条,就藏在其中被织愉拿回仙府。 纸条:[想好了吗?] 织愉:[我不过是个凡人,能做什么?] [你是仙尊夫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织愉假装惊讶:[你要我害仙尊?] [只是要你明日拖住谢无镜,让他在三教大典开启仪式上迟到。] 织愉腹诽:这还不算害他? 三教大典五十年一次,乃灵云界各教无论大小宗门都会参与的比武大典。 事关各宗门在灵云界的地位。 谢无镜十八年不在灵云界,一回来,被女人所迷惑的糊涂名声就已经传出去。 好在他积威已久,影响不大。 可如此重要的大典仪式,若谢无镜再为了她迟到。 可想而知,他迟去之后,那些修士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 它这是想一步步把他拉下神坛,把她当傻子利用。 于是她很傻子地回:[只需要拖住他,不用做其他事?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你不伤他,能有什么后果?] [好,我答应你。] 纸上浮现出一段心诀,并附字:[这是我的诚意。] 织愉连忙找纸记下来。 随后纸条燃成灰烬。 这晚织愉没有困了就睡。 她坐在廊下,一直等到谢无镜回来,立刻迎上去。 仙尊别走 谢无镜脸上看不出倦色,这让她心疼起自己:为了他们俩各自的美好未来,如此疲惫地熬着夜。 她嗔道:“你怎么才回来,很忙吗?” 谢无镜:“这几日事多,怎么了?” 织愉憨笑:“我月信走了,又可以修炼了。你带我去泡灵湖吧。” 谢无镜轻抚她发顶,“你的身体比普通凡人还要差些,不适合直接去泡灵湖。你可以先从凡人强身健体的功法学起,等身体强健了,再开始泡灵湖。”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先学一年凡界内功。” 织愉不情愿,“我不,我想尽快入道。” “你不怕再得风寒?” “我不怕。而且泡久了,我会习惯的,没准儿也不会得风寒了。” 若是没有任务在身,织愉肯定会听从谢无镜的安排。 她可受不了生病的苦。 但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今晚泡灵湖生病,明天合情合理地把谢无镜拖住。 谢无镜静静地注视她。 古井无波的双眼,淡泊如冰,看得她心虚。 他道:“好。” 织愉被捏紧的心得以放松。 她笑起来,随谢无镜去往灵湖。 今日元始峰飘雪,比上次还要冷。 织愉完全是凭着意志力,硬着头皮站在灵湖边开始脱衣服。 衣裙丢给谢无镜,被他收起。 雪花飘落灵湖,在水面竟然没有融化。 织愉用脚尖碰了下湖面,冷得差点叫出声。 她身体微微发颤,双手环抱在胸前,红着眼眶对谢无镜道:“你和我一起下去吧。” 谢无镜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手臂。 他身上散发的热,让她完全抵抗不住,扒开他宽大的外袍就钻进去,把自己完全裹在他身前。 谢无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今日太冷,改日再修,如何?” 织愉摇头,但又不肯离开他怀里。 谢无镜用指背碰了下她冻得冰冷的脸蛋,“怎么突然这么急?” 织愉本就心虚,一听这话,心怦怦跳,“我……听说陵华秘境要开了。里面可能有助我修道的东西,我想进去。” 谢无镜:“凡是秘境皆危险重重。往年进陵华秘境的修士,最低也是筑基期。即便你在秘境开前入道,也赶不上。” 织愉:“不是说通过了试炼就能进去吗?” 谢无镜:“听谁说的?” 织愉平日在尧光仙府不出门,接触的人唯有香梅。 香梅是不会主动和她谈这些的。 最多会主动说谁谁谁从前就想缠着仙尊之类的八卦,试图鼓动她多和谢无镜培养夫妻情。 “别人来送礼时,听他们说的……哎呀!” 她含糊其辞,突然甩开谢无镜的外袍,走到一边去,生气道:“你今天不愿意帮我修炼就算了!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忙很累,我们回去休息好了。” 她背对他,听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已经心虚得想要跑路了。 在他面前撒谎,压力实在太大了。 片刻后,带着他体温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谢无镜扶住她肩膀,“通过试炼确实能进去,只是试炼从来都只有筑基期以上才能通过。你若刚入炼气就去,会很危险。” “修道之路,危险与机遇并存嘛。我既然想要修道,就已有心里准备。” 织愉不敢直视谢无镜,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没撒谎。 谢无镜:“我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不一定能陪你去。” 织愉:“可以让香梅陪我。不是非要你来的。” 当初谢无镜带她去选仙侍,说过那一批修士里没有低于金丹的。 香梅亦是。 有雪落在他眼睫上。 织愉看着他出尘的面容,因自己故意的无理取闹,生出些许愧疚。 “我知道你很忙,你可以先忙你的事,忙完了再来找我的。” 她眉眼乖顺地同他畅想美好未来,缓解现在的压力。 “我相信以后我们都会过得很好。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那些个臭老头、讨厌鬼,都不会再敢来打扰你,也不敢仗着你没架子质疑你。” “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会过得比现在逍遥自在一万倍。” 谢无镜闭了闭眼,嘴角有浅浅上扬的弧度。眉眼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他握住织愉,领她到灵湖边,“你先下去。” 织愉把外袍还给谢无镜,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般快步冲进水里。 冷,真冷啊。 她在水里冷得牙齿打颤。 好在没一会儿,就有温暖的手臂拥住她。 她靠在谢无镜怀里,回想花了一下午背下来的心诀。 天地间安静得只有雪落的声音。 心诀运转,她确实有了和上次泡灵湖不一样的感觉。 灵气从水中涓涓流入她的身体。 不过她身体比筛子还不如,兜不住这些灵气。只能先让灵气一遍一遍在体内冲刷,先涤去体内污浊。 她沉浸在修炼中,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听见谢无镜轻渺的叹息:“乾坤浩荡,会愿我随心所欲的,只有你。” 织愉笑了笑,很理解这种感觉。 在凡界,无数次他带她杀出重围时,她也觉得: 天地之大,能容得下她的,只有他身旁。 天光熹微。 她已昏昏欲睡,心诀在困倦中也早就忘了默念。 谢无镜抱她回房。 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正要睡觉。 一个激灵,蓦然惊醒,发现谢无镜已经不在。 她连忙大喊:“谢无镜。” 还好,他还没出她房间。 他换了一身庄严的绀宇暗金风纹袍,长发高束,走到了门口。 “谢无镜,谢无镜……”她连声唤他,急得赤脚跑下床抱住他腰,“你先别走。” 谢无镜问:“怎么了?” “我……” 想说生病了。 但织愉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觉得身体轻盈舒畅了很多。 她第一次恨自己不是个一碰就倒的病秧子。 情急之下,她仰起脸,表情可怜,“我做噩梦了,你等我睡着再走吧。” 谢无镜没有立刻答应。 他向外看了眼天色。 修道者一向早起,在旭日初升前吸收天地灵气。是以大典仪式开始的时间也会很早。 陪她,仪式会迟到。 织愉扭动腰身撒娇,“谢无镜,你陪我一会儿,我害怕。” 谢无镜抚了抚她的长发,突然问道:“你泡灵湖的心诀,是谁教你的?” 织愉瞳孔收缩,强忍慌乱,“什么心诀?” “你泡灵湖时,周身有灵气波动。” 织愉死鸭子嘴硬:“那可能是泡灵湖有效了。” “是吗?” 谢无镜注视着她,没再说话。 暗沉的眼眸竟看得她心底生出密密麻麻的害怕,惧意像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织愉泄了气:“别人告诉我的。” “谁?” “我不认识,他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他把心诀写在纸上,混在别人送的礼里,被我看到了。那心诀说是什么神族遗落的,可以让凡人修道。上面还有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织愉松开谢无镜,绞着手指,“我试了一下鬼画符,结果真的可行,昨晚就急着想去试试心诀。” 谢无镜:“纸条呢?” 织愉头快埋进胸里,委屈道:“纸条在我记完心诀后自燃了。我昨天一直很激动,没有多想。刚刚睡觉,突然一下子想到那心诀万一有问题怎么办,我就很害怕。” 她红着眼眶,像个犯错的孩子,“我怕出事,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确定我不会有事了再走。” 谢无镜不语。 她看不透他的情绪,只觉他周身气息很沉, 这种气场带来的压迫感,让她觉得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可怕的人。 织愉很怂地嗫嚅,“我知道了,你走吧。” 良久,她感到颅顶微重。 谢无镜手掌压在她头顶。 来自他的气息入侵她体内,在她全身转了几周。 “神族已经陨灭。万物生灭,一切有为法。过去适宜的心诀,现在未必合适。” 织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揪住他一点袖子,“我会出事吗?” 说罢,她又甩锅抱怨:“你那时候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问我。” 谢无镜:“那时我尚不能确定,是你在练心诀,还是灵湖对你真的有用。” “你现在怎么能确定了?” 谢无镜指指镜子。 织愉茫然瞥去,看见镜子里肤色变得像泥土的自己,腿一软,差点晕过去。 “我为什么变丑了……” 她魂都要飞了。 要她变成这幅样子,比杀了她还难受。 谢无镜扶住瘫软的她,“是排浊,入道皆会如此,洗干净就好。不过你引气入体慢,排得少。所以排出的不像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浊物。” 不是变丑就好。 织愉又活过来,眼巴巴望着谢无镜:“我去沐浴,你去大典吧。” 谢无镜与她对视,须臾后,“我陪你。” 织愉开心地差点蹦起来,“陪我一会儿就好,不用太久的。” 他真的太难骗了。 为了她能活下去,为了谢无镜走上成神之路,她脑子转得都快冒火星了。 织愉跑去沐浴,谢无镜在屋里等她。 待沐浴回来睡下,谢无镜便坐在床边陪她。 他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没能去大典而有太大起伏。 织愉佯装仍担惊受怕,窝在他怀里。 他右手臂圈放在她腰腹,左手轻抚她刚洗完晾干的长发。 片刻的静谧后,他突然道:“这次是我疏忽,没能照顾好你。” “别这么说。” 他这么说,她要为自己的做戏而尴尬了。 谢无镜:“以后不会再有闲杂人等能接近尧光仙府。若有人送东西来,让仙侍去接,你不要碰。” 那她还怎么和反派来往? 织愉:“不用这么小心的。” “此次心诀说是送你,实则冲我而来。幸而心诀是真,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谢无镜的语气不容商量。 织愉无奈,只能乖乖点头。 她在心里数时间,估摸着大典肯定已经开始,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去大典吧。” 谢无镜没起身,“不急,你睡着我再去。” “嗯。” 织愉感慨地握握他的手,从他怀里翻了个身滚出去,在床上躺平。 眼睛刚闭上,外面响起敲门声。 是香梅:“仙尊,南海公主和守心斋韩礼长老、乾元宗谭十方长老求见。两位长老说如若仙尊不见,要我带几句话给仙尊。” 香梅话中充满为难。 织愉假装已经睡熟,不为所动。 她感到谢无镜起身离开,不过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片刻后,屋内许久没动静,织愉估摸谢无镜已经出门,立刻爬起来赤着脚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香梅声音不大,但说得还挺清楚: “两位长老说,听闻夫人这几日身体抱恙,以致仙尊无暇顾及正事,连今日三教大典开启仪式也未能如约而至。” “如果仙尊不能随他们同去,那仙尊这段时间便好好陪陪夫人。如今昊均道尊已出关,大典事务会由昊均道尊主持,三宗协助,就不劳仙尊费心了。” 这话摆明了是威胁。 好嚣张的长老,敢这么和谢无镜说话。 不过织愉记得,守心斋与乾元宗同属三宗,两位长老如孟枢那般有些脾气也不奇怪。 织愉悻悻然,没听见谢无镜如何回应,踮脚悄声回床上去睡觉。 一觉睡醒已是午时。 她惫懒起身,眼睛没完全睁开就要下床。 腿一动,突然踢到什么,吓得她猛然清醒,惊讶望着在床边坐着的人:“谢无镜?你怎么没去大典?” 谢无镜一派云淡风轻:“陪你。” 带她去玩 织愉理了理自己睡得散乱的衣襟,下床去衣柜拿衣服,表情复杂: “你不去大典,不会出事吗?你可是仙尊,这是你回灵云界后第一次在如此盛大的场合出面。” 就好比凡界皇帝刚刚登基,竟然为了宠妃不参加祭天。 这还不得被百姓和言官骂死? 她只是想拖他迟到。 他这一操作,她都怕他直接把他自己给作死。 织愉很是担心,选衣裙都心不在焉,半天没挑出来。 “无妨。” 谢无镜走过来,帮她选了套红鲤金粉大袖配水色裙。 他气度悠闲,想来自有打算。 织愉思忖他一向有主意,不再多言,拿上衣裙去小间换。 换好衣裙出来,织愉在妆台前坐下,像老母亲一样为他叹气,“那你这几日正好休息休息。前段时间你实在是太忙了,就算如今是仙人,也会累的吧。” 三界之中,只有她会觉得他累,需要休息。 谢无镜站在她身后看她绾发,偶尔递根花钗给她,或为她托着胭脂盒。 待她妆画得差不多了,他道:“想出去逛逛吗?” “去哪儿逛?现在外人都知道,你在陪我这个生病的夫人才没去大典。若我们就这样出去闲逛,他们得骂死你我。” 谢无镜好像被她逗笑了。 她隐约看见镜子里照出的他的下半张脸上,嘴角有些微上扬的弧度。 织愉拿笔沾他手中的胭脂,在右眼边画花钿。 谢无镜:“去吃烤鱼?” 织愉手一抖,花钿画坏了。 她颇为不悦,拿帕子擦拭,“香梅说灵云界饮食普遍清淡,外面的店家做菜好吃吗?” 干帕子擦不掉,擦得她眼角晕红。 谢无镜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沾了点清水,为她细细擦拭,又接过她手中的笔,沾胭脂给她画花钿,“可以自己烤。” 他在她眼尾画了鲤纹,抹上珠粉。 织愉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了,抬起头对他笑容灿烂,“那行。” 自己烤鱼吃,不能随便找个地方烤。免得被人发现。 谢无镜带她去了人迹罕至之地。 穿过一片布有阵法的竹林,内里有一片雅致竹园。 竹楼精致,周围花草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用心打理过的。 竹园旁有一大片湖,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湖面如有碎星闪烁,宛若世外桃源。 织愉新奇地到处看:“这是你的地方吗?” “嗯。不过如今借了旁人居住。” 他们没带鱼竿来,便像在凡界那样,谢无镜去砍竹子,自己做鱼竿。 织愉留意到,他来了灵云界后不再用刀,主用剑。 此刻,也是拿着那把九霄太上剑在砍竹子。 旁人觉得她奢侈、暴殄天物。 她觉得谢无镜才是。 那么漂亮的剑,拿来干这种事。 织愉啧啧两声,到一边看花去。 不论在凡界还是在灵云界,她都是等谢无镜做完鱼竿,直接坐享其成去钓鱼的那个。 她专注欣赏那些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突然听见林间传来破空之声。 伴随尖锐鸟鸣,她一回头,竟见一只形似乌鸦、喙如利刃的鸟,向她袭来。 她惊慌地怔在原地。 下一瞬,一根细竹刺穿鸟翼,将其钉在竹楼墙上。 那鸟竟发出尖细人语:“不许动我娘的花!” 谢无镜脸色微沉。 织愉:“谁要动了,我就是看看。” 这是谢无镜的地方,她怎会知道这里有东西是她不能动的。 织愉惊魂未定地跑到谢无镜身边,抓住他袖子躲到他身后。 “宝燕!” 一旁林子里,一位背竹篓的老妇人慌忙赶来。 织愉两个眨眼,妇人就挡在鸟面前,对谢无镜躬身行礼:“仙尊,宝燕与寻常孩子不同,冒犯了夫人,还请宽恕。” 那只鸟见了老妇人,扑棱着翅膀嘤嘤哭诉:“娘,他打我,我好疼。” “宝燕,不得无礼!这是仙尊,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又忘了?” 老妇人冷脸教训。 谢无镜敛了沉肃的气息,安抚地拍拍织愉的手背。 织愉已从老妇人口中听出他们的关系,没那么害怕了。就是有点意外,“话本子里不是说正道与妖魔不两立吗?你竟然救妖?” 她语气里有赞赏的意思。 话本里说不两立,但幼时看话本,母妃曾教导她:就算是妖魔,也有好坏之分。 谢无镜:“她们情况特殊。” 老妇人吃力地将刺穿鸟翼的细竹拔掉,捧着鸟对织愉行礼:“旁人称呼我翠娘,夫人也这般叫我便可。这是我女儿宝燕,她不算是妖,只是遇到一些事,才变成了这样。方才宝燕多有冒犯,请夫人宽谅。” 织愉一愣,大方地摆手:“没事,是我冒昧了。” 翠娘笑:“夫人客气了。” 她和蔼地注视织愉。 织愉品出她的眼里有打量的意味,片刻后,翠娘道:“听闻夫人是个凡人,我瞧着,却比许多修士还要出众得多。” 织愉一被夸就开心,笑吟吟的。 翠娘手中的鸟儿一身彩黑羽毛,扑棱着翅膀蹦跶到地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十四岁左右、身着彩黑羽裙的女孩。 只是神情过于天真烂漫,翠娘说她心智只有七岁。 翠娘老得像她的祖母,织愉猜她们必定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们没说,她也就不问,礼貌地请教那些花花草草的品种。 宝燕学着翠娘对织愉和谢无镜行礼,试探着亲近织愉,回答她有关花草的问题。 谢无镜接着去砍竹子。 翠娘:“宝燕,好好招待夫人,不得无礼。” 说完便背起背篓去整理她采回来的东西。 待谢无镜做好两根鱼竿,织愉已经和宝燕打成一片。 或许对旁人来说,和宝燕这样心智只有七岁的孩子一起玩,很幼稚。 但对于织愉这样的人来说,刚刚好。 两个人玩的可开心了。 谢无镜叫织愉来钓鱼,叫了两次,她才丢下宝燕坐到谢无镜身边。 宝燕也被翠娘叫进了竹楼里。 钓鱼是件枯燥的事,织愉在凡界时就没什么耐心,往往钓着钓着就躺在草地上偷懒。 现在也不例外。 她躺下来,手握鱼竿,头枕在谢无镜腿上。 谢无镜耐心又平静,看着他不起波澜的神态,织愉也感到心情宁静。 很快,谢无镜的鱼竿动了。 他钓上第一条鱼。 织愉惊喜地撑着他腿边的草地坐起来,“我先烤鱼,你继续钓?” 谢无镜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来,放回水里。 织愉难以置信地对他瞪眼:“你疯掉啦?” 谢无镜再次甩出鱼竿钓鱼:“他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织愉无言以对,觉得谢无镜可能因为大典的事,心情不好,在发神经。 她躺回他腿上嘟囔:“湖里那么多鱼,你怎么知道你钓上来的是哪条,是不是已经放过一次?难不成每条鱼你都记得。” 谢无镜:“记得。” 织愉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话中带酸,“真是好记性。” 不像她,背个心诀背一下午。 谢无镜又接连钓了三条鱼,每条都被他放过。 织愉还没吃饭呢! 她饿得恼火,拿上鱼竿去旁边钓。 功夫不负有心人,下一条鱼是她钓到的。 她不敢碰活鱼,兴奋地叫谢无镜帮她解下来。 谢无镜解鱼钩。 她问:“这条鱼你之前放过吗?” 谢无镜:“没有。” 织愉轻哼:“我不放,我直接吃。” “你喜欢直接吃?” 他是在说鱼吗? 织愉疑惑了下,道:“当然。在凡界咱们不都是钓上来就吃嘛,那时候你哪有这种放回去的坏毛病。” 谢无镜拎起那条鱼,若有所思地注视在阳光下反光的鱼眼,突然笑了,“你说得对。” 他拎着鱼,拿着他的剑去砍柴、生火,把鱼烤上。 织愉坐在火堆旁等鱼熟。 他又钓了两条上来,没有再放回去,拿来一起烤。 许是闻到烟火味,翠娘从屋里出来,笑问:“在烤鱼?” 织愉应了声,揶揄谢无镜:“这两条鱼你放过吗?” 谢无镜:“没有。我听你的,直接吃。” 翠娘笑笑,回屋。 过了会儿,织愉听见一声鸟鸣,一只彩黑鸟从屋里飞出去。 她问:“那是宝燕吗?” 翠娘从屋里出来,拿来调料:“是。她闻到鱼香,饿了,去觅食了。” 织愉:“她可以一起来烤鱼呀。” 翠娘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她要吃别的。” 鱼烤好,天色已晚。 三条大鱼,织愉吃了鱼肚子上刺少肉嫩的部分,剩下刺多的都给谢无镜吃。 吃完宝燕还没回来,织愉想等她一会儿,顺便看看夜里那些开始发光的花。 翠娘走到竹林边,同在等织愉的谢无镜道:“仙尊,这是我调配的药,有助夫人孕育仙胎。” 她拿出一只玉瓶双手奉给谢无镜。 任旁人如何说仙尊宠爱其夫人,翠娘也不信。 她受过谢无镜的救命之恩,没有人比她更懂,那种不知不觉间为这份恩情付出回报的诡异感。 对他的感激是真,面对他时感受到的压迫感也是真。 他从不要求报恩,但受了他的恩惠还想简简单单甩手走人? 真是异想天开。 那凡人女子对他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能为他生出一个独属于他的仙族血脉孩子,不受任何一方牵制。 她善医道,自然要为此出力。 翠娘捧着玉瓶等了一息,却见谢无镜接过玉瓶,随手捏碎。 玉瓶化作齑粉飘散。 在翠娘错愕的眼神中,他道:“我不需要,她亦不需要。” 难怪觊觎 翠娘了然: 他不需要一个孩子来平息烦扰,李织愉也不需要为他生孩子。 她欠身:“是翠娘逾越了,望仙尊宽谅。” 织愉看够了花,时辰也不早了,跑来找谢无镜说要回去,“下次再和宝燕一起玩吧。” 织愉脚步轻快,拉着谢无镜的袖子往外走。 虽然她宅,但难得出来逛一圈也十分惬意。 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在凡界时,她与谢无镜不再受追捕的日子,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 那时他们无所事事。 不会因为所谓的正事,放松一下都成了不被接受、要被训斥的事。 织愉回想着,忽然不满起来: 还仙尊呢,灵云界那群人真的不是在把谢无镜当徭役吗? 徭役还可以休息。他们却要谢无镜连轴转。停下来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也要被他们阴阳怪气。 呸! 一个个的都不是好鸟。 织愉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 回到尧光仙府,谢无镜要带她去泡灵湖修炼。 她不炼,大袖一挥:“今天我们放假,一起早点睡。” 她真是很会给自己放假。 谢无镜:“好。” …… 沐浴后,织愉穿着单薄贴身的寝裙平躺在床上,感受到身旁谢无镜散发出的热意,心里直犯嘀咕: 她的意思,是大家各回各屋一起早点睡,不是睡一起啊。 算了。 她需要馋他身子。 他送上门来,她应该珍惜。 织愉翻过身抱住睡姿放松的谢无镜。 紧接着,她感到谢无镜的手放在她后背,轻轻拍抚。 可能是以为她做噩梦了。 * 深夜,乾元山下城中一处楼内。 几名修士颇为不安。 “祝凡,仇鸿,姜铭死了。难道谢无镜已经查出十八年前是他们偷袭了他?那我们……” “不要自乱阵脚。别忘了昊均今日说过,谢无镜已向他承诺,不会追究十八年前的事。” “谢无镜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坦荡正派,不屑阴谋诡计。想来他不会故意通过昊均来骗我们。” “更何况乾元宗的人在他们三个的房里,发现了妖气。” “看他们身上的伤,应是一只修为不低于合体期的鸟妖。陵华秘境将开,时值大典,那些妖魔都在蠢蠢欲动。” 有人叹气: “谢无镜没主持大典,当天就死了三名长老。今日骂他的那些人,明日恐怕又要信奉依赖他、去尧光仙府门口求他出来主持大典了。” * 翌日清晨。 “仙尊不在的十八年,那些妖魔蠢蠢欲动,如今竟敢杀到咱们眼皮底下来了。” “昊均道尊虽德高望重,但到底不如仙尊能够威慑那些妖魔。” “死去的三位乾元宗长老,皆是在各自的洞府被啃食得血肉模糊、只剩头颅尚能辨出人样,可见那妖有多么嚣张。” “大典不能没有仙尊坐镇,我等不能没有仙尊啊!” “仙尊夫人抱恙,仙尊才这般陪她。我愿亲自为夫人诊治陪护,请仙尊出山主持大典。” 来自各方的修士一大早赶到尧光仙府门口,恳请仙尊出面。 谁知尧光仙府周围布下禁制,不许任何人靠近。 从前仙尊心怀苍生,平易近人,从未隔绝过尧光仙府。如今这般,定是恼了。 众人登时慌乱,立刻跑去找乾元宗掌门杨平山,请他代大家请出仙尊。 织愉睡醒,发现谢无镜不在,听香梅绘声绘色地说了这些事。 “乾元宗掌门特意带了谭十方、韩礼两位长老前来赔罪,当众鞭教训。一些昨日暗骂仙尊的人也来负荆请罪……” “还有一色林的林主,她是灵云界有名的医修,也来关心夫人身体,请缨陪护夫人。” “不过他们都被仙尊拒了,连仙府山门都没能靠近。仙尊不让他们打扰夫人,他们又求了一番,跪着不走,仙尊才无奈去主持大典。” 织愉吃着早膳,心想谢无镜才不无奈。 恐怕他昨天就算好了今天会有人来请他,所以悠闲地和她去玩了一天。 不过听到这些人吃瘪,她就高兴,笑得眼睛眯成细细弯月。 香梅观察她的神色,突然有些迟疑,“只是……” 香梅一露出这种表情,织愉就知道,她又要说八卦了,“你直说就是。” 香梅果然道:“这些事和南海公主无关,不知为何,谁来找都有她陪着。您现在是仙尊夫人,她堂堂南海国公主,难不成真打算给仙尊做炉鼎?她怎么有脸!” 香梅平时安静又本分,可一提到有人要威胁她的仙尊夫人之位,就容易激动。 织愉:“人家未必是这个意思。” 织愉对南海公主没有恶感。 在未来所有人都将谢无镜踩入泥潭时,只有南海公主始终如一地对待谢无镜。 不过,谢无镜没那个情窍,只会报复。 剧情里折磨她的时候,还对她…… 织愉无语地抿了抿唇,不欲细细回想,叫香梅把早膳收掉,“我吃不下了。” 她去院里,坐在走廊下默念心诀修炼。 尧光仙府已是全灵云界灵气最盛之地。 比起灵湖,却仍差很多。 织愉聊胜于无地吸收灵气洗涤自身污浊,累了就躺下叫来香梅给她送些吃的。 香梅发现她在修炼,也不管她有没有成效,就夸她“夫人好厉害”“夫人好勤奋”“夫人不比那些修士差”。 夸得她身心舒畅。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无镜忙于大典,又开始早出晚归。 不过就算再晚,他每天也会回来带她去泡灵湖。 这期间她的毒发作过一次。 和以往一样,吸了谢无镜留下的仙气就没事了。没有像突发那回般差点要了她的命。 不过谢无镜不放心,那天晚上回来,还是帮她检查一番。 在灵湖泡了一段时间后,织愉发现自己的皮肤越发莹白细嫩,白中透粉。 用香梅的话来说,看上去就很嫩,很香甜惑人,像桃儿。 织愉很满意,就算修炼一直没有进步,变漂亮了她就很开心。 半个月后。 在灵湖中,织愉突然感到一股如潺潺溪流般的灵气,流畅地冲刷遍她全身。 紧接着,难以言喻的空虚涌上来。 她全身仿佛多出了一条空荡的经脉,灵湖里的那些灵气不断涌入,却又流出去,只留下精纯部分。 她像个血液被抽空、只能缓慢等血液填补上来的人,浑身虚脱,在灵湖里抱谢无镜都抱不住。 织愉害怕地带着哭腔道:“谢无镜,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无镜大掌按在她赤·裸的脊骨上,源源不断的仙气涌入,比那些灵气更快地填·满她,不再流出去。 “灵脉已成,你开了灵窍。以后凡步入一大境界,都需要大量灵气填补。灵云界的灵气只够大多数修士用普通功法修炼,你用的心诀乃神族遗留,需要的灵气更多更精纯。” 织愉像赤·条条的蛇缠在他身上,“那我以后是不是没法儿正常修炼了?” 难怪她后来黑化,不择手段想得到谢无镜的身体。 对她来说,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精纯滋补的了。 赠她双剑 “可以正常修炼,体内灵气耗尽前,也能正常与人切磋。不过你只能吸收最精纯的灵气,灵气若是耗尽,想靠天地间的灵气补回来,会比常人慢许多。” 织愉想了想,“好像不算很差。” “祸兮福所倚。你的灵力精纯,同样的法术,你用出来,效果会比同修为的人强出许多。” 织愉眼前一亮,这不是不算很差,这是太棒了呀。 话本子里的主角都会越级打人,这岂不是代表她以后也能办到? 她恢复了一些力气,抱住谢无镜笑出声。 谢无镜仍在给她输送仙气,良久,才用手掌顺气般在她背部上下抚动,“好了。” 织愉的身体达到从未有过的轻盈。 从前被谢无镜抱着飞来飞去,落地时头重脚轻。今日谢无镜抱她飞回房中,她没有一点不适。 谢无镜教她使用她的储物戒。 她学着打开,感受储物戒里广阔而又奇妙的空间。 储物戒里全是谢无镜给她备的东西。 单衣裙首饰,就比她做受宠公主时多得多。这还是已经取出一部分放在房里后的数量。 但织愉不满足。 她欣赏那些漂亮衣裙,感受到上面散发出的幽幽灵气,心知这些全是法衣,和谢无镜道:“等以后,我要把这个戒指,塞满这样的衣裙和首饰。” 谢无镜给她一个储物袋,让她放进戒指里,“以后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 织愉掂掂储物袋,轻飘飘的。 但探知一下,就发现里面全是闪闪发光的灵石。 从下品灵石到极品灵石,全都有,方便她去花。 织愉开心地恨不得把灵石铺满床,抱着灵石睡觉。 不过实际上,她是抱着谢无镜睡的。 她灵脉灵窍刚成,还需要谢无镜身上的仙气蕴养。 谢无镜随便她用不用灵石铺床。 她试了下,太硌人了,就安安分分睡床了。 她心气浮躁,睡不着。 谢无镜就和她讲陵华秘境试炼。 “陵华秘境开启前二十五天,会有秘境内的凶兽在各地出现。想要进入秘境,需亲手击杀一只凶兽。届时,修士身上会留下陵华秘境的印记,凶兽会掉落兽丹。” “印记需携带兽丹才能保留下来,没有印记,便进不了陵华秘境。” 往年有些修士会躲在暗处抢最后一击。 如此,凶兽会算是偷袭修士杀的,很容易引起修士间自相残杀。 不过织愉就不用担心啦。 谢无镜:“乾元宗附近,有十处独属乾元宗的凶兽出现地,一般不会允许外人进入。明日让仙侍带你去最近的一处,仙侍对付凶兽,你最后去杀。” 织愉应下。 翌日。 谢无镜如往常离开。 织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她甚是无奈:别的修士都精力充沛,她也已经算修士了,竟然还是睡不够。 今日要去打凶兽,她选了件较为素雅的月白长裙配银纱大袖,看上去很是仙气飘飘。 早膳间,香梅从外面取东西回来,说是她之前在归臻阁定的天材地宝做的衣裙首饰做好了。 织愉查看,其中星魄做成的头面还有天水蚕丝做成的披帛,都很配她今日打扮。 她当即穿上。 临出门,香梅拿来一对雪色双剑,“这是仙尊给您准备的。” 两把雪色双剑嵌有星辰般的萤石,身如月练,散发出盈盈的柔和光辉。 名曰九曜太阴。 织愉喜欢极了。 谢无镜真懂她。 武器厉不厉害不重要,重要的是漂亮,配她今天的衣裙。 她愉悦地提起双剑,脸上的笑僵了下,默默将双剑放进储物戒里。 前往凶兽出现地的路上。 香梅怕织愉不懂,提醒道:“夫人,武器最好随身佩戴。这样遇到危险,能随时战斗。” 织愉委屈道:“太重了。” 香梅喉间一堵,没有把“更何况那两把剑很轻,佩戴不妨事的”这句话咽回去,配合道:“确实是有点重。” “要不下次让仙尊给您准备鞭子?” “不要,我怕甩到我自己。” “用缎带吧。有很多女修都用缎带,又漂亮又轻盈。” 织愉认真思考,“可以考虑。不过有时候我的衣裙,配剑比较好看。比如说我今天这身,如果用缎带,披帛和缎带绞在一起,看起来就很累赘,不漂亮。” “以后穿合适佩剑的我就佩剑,合适缎带的我就用缎带。” 完美! 织愉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 香梅苦恼:“夫人,武器还是专精一样比较容易提升。” 织愉摆手:“我知道,但我不用多厉害的。” 她修炼的初心一直没变过:为了走剧情而已。 若要她千百年修得辛辛苦苦,那她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快快乐乐活几十年。 听了她的想法,香梅用一种感慨的眼神,安静地注视她很久,“夫人,您真的很容易满足。” 织愉深沉地摇头。 全世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真的是好逸恶劳、贪图享乐。 闲话间,前方有草木踩踏之声。 香梅神色一凝。 织愉跟随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行穿紫薄汗外衫配白儒袍的年轻人,从前方密林里走出。腰间挂着令牌,仪态儒雅。 他们的视线从香梅身上扫过,定在织愉身上,久久不移开。 织愉不悦地往香梅身后躲。 为首瞧着不到三十的男子回过神来,行礼,“我等乃守心斋弟子,因大典驻留乾元宗。乾元宗便允我等在宗中之地寻陵华凶兽,二位道友是?” 香梅神情冷肃,不回应。 男子身边模样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织愉:“你是南海公主吧?不愧是灵云界第一美人,仙子有礼。” 他行了个拙劣的儒礼。 “四师弟!” 男子低斥青年的冒犯。 “仙子实在美丽,我也一见就喜欢,卓远师兄没有恶意的。” 卓远身后一名温柔女子对织愉含笑点头。 香梅一听南海公主,就跟应激似的炸了毛,“我是尧光仙府的仙侍,这位是仙尊夫人。” 自报家门了,织愉不能怂。 她理理衣裙,得体地对众人颔首。 这下轮到这群守心斋弟子应激了。 他们脸色大变,原本的倾慕顷刻间被惊讶与嫌弃取代。 “你就是那个蛊惑仙尊道心,总是借故阻碍仙尊正事的凡人?” 卓远的轻蔑溢于言表。目光放肆地将织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语气暗昧讽刺,“难怪仙尊被迷得不出仙府。” 听出他话中龌龊,香梅作势要亮出武器。 织愉示意香梅勿躁,轻飘飘地回道:“你们是守心斋的?知道了,待回去我会把你们今日的赞扬,原封不动告诉仙尊。务必请仙尊找你们宗中长老,好好夸奖你们这些弟子。” 守心斋众人顿时脸色煞白,埋怨地扫了眼卓远。 他们也不屑这位凡人夫人,但可不想被仙尊亲自“问候”。 大师兄忙欠身:“我四师弟年纪小,口无遮拦,请夫人见谅。我观夫人似已入炼气期,此次是来找陵华凶兽的吧?凶兽数量有限,林中还有诸多弟子争抢,时间紧迫,就此别过。” “好。” 织愉抬抬手,很大方地带香梅继续走。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盈盈地叫住守心斋弟子,“对了,我今年十八,你四师弟几岁?” 守心斋弟子脸色顿时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 织愉嘲讽地轻笑一声,袅袅婷婷地走了。 香梅跟在她身后,两眼放光:“夫人厉害。香梅嘴笨,只会动手。” 这种话中带刺、唇枪舌剑,织愉以前在宫里经历得多了。 她不以为意,“不要随便动手,他们人多。” 香梅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她领着织愉走出一段路,在一处林中空地发现一只陵华凶兽。 那凶兽形似虎,有六耳。 尚未靠近,织愉便觉被其威压压得喘不过气。 织愉担心香梅打不过,不敢出声惊动凶兽,正要拉香梅走。 香梅已召出一对鸳鸯钺,周身气息凌冽,向凶兽走去,“夫人,待我六招以后,您再出手。” “等等。” 织愉急忙拉住她。 香梅:“夫人,没事的,我打得过。” 织愉:“六招怎么算?我不知道几下算一招。” 香梅有底气,她就不担心了。 可她完全不会武啊。 就算以前在凡界看见谢无镜与别人战斗。 她也只会觉得:好!漂亮!这刀耍得真帅! 其他的,完全看不懂。 香梅沉默片刻,“那……夫人等我叫您出手就出手。” 织愉乖巧地从储物戒里拿出双剑握在手里,“好。” 下一瞬,香梅冲了出去。 她瞬间像变了个人,宛若一只亮出利爪的豺狗。 招招凶狠,直击凶兽痛处,废了其行动能力。 眼花缭乱的招式让织愉惊叹地瞪大双眼。 在她默默惊呼第三次“好帅哦香梅”后,凶兽轰然倒地。 香梅踩住它命门,对织愉道:“夫人,刺这里。” “来了。” 织愉提着双剑跑向香梅,正要刺,突然一道寒芒飞来。 香梅连忙带着织愉闪躲到一旁。 一切发生得太快,织愉惊魂未定,只见凶兽命门上插着一根锋利的梨花针。 穿紫白儒服的青年走来,是卓远。 他得意道:“师兄,师姐,看我猎到了什么?一只四阶凶兽!” 四阶,相当于修士金丹期。 走到凶兽尸体身边,他才像刚刚发现织愉与香梅般“哎呀”一声,“这不是仙尊夫人和她的侍女嘛,你们怎么在这儿?” 香梅的鸳鸯钺冷锋闪烁,肃声请织愉下令:“夫人?” 守心斋弟子陆续赶来,皆神情复杂地站在卓远身边,不敢看织愉。 织愉很恼火。 不是气凶兽被抢。 她对进秘境没什么执着,要不是为了走剧情,她宁愿把时间拿去睡大觉。 她气这人刚刚竟然差点伤到她! 梨花针贴着她的手臂划过。 若不是她臂上缠着天水蚕丝披帛,穿的也是法衣,她恐怕就要流血了。 万一留疤怎么办! 但是,看这群人并不赞同卓远得罪她,却沉默做卓远的后盾。 她猜这个卓远有后台。 和他起冲突,他们那么多张嘴,她不一定讨得了好。 到时候,谢无镜又要被那些人阴阳怪气了。 织愉撇撇嘴,决定忍了,“香梅,我们走。” 香梅错愕地望她一眼,忍下不甘:“是。” 卓远嚣张地对她挥手,“夫人慢走,下次小心点,别再抢到我的凶兽。” 什么意思,他还准备来抢? 织愉停下脚步,回头瞪他,“你再说一遍。” 卓远笑得放肆,“我说错了吗?刚刚你差点抢了我的凶兽,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记得不要乱抢哦。” 欺人太甚! 织愉扯唇笑了下,“抢?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抢。香梅!” 香梅立刻召出鸳鸯钺,“在。” “给我把他抓过来。” “是。” 卓远霎时脸色大变,“你敢!我可是守心斋副斋主之子!” “我为什么不敢?” 织愉轻慢道,“我可是仙尊夫人。” 他在护她 守心斋众弟子挡在卓远身前不让。 织愉担心香梅以一对多会吃亏,警告道:“我是个讲理的人,谁得罪我,我教训谁。谁敢护他,我一并教训。” “你们自己掂量,是守心斋副斋主这六个字的分量重,还是仙尊二字的分量重!” 守心斋弟子面露迟疑。 香梅毫不留情地用鸳鸯钺攻去。 在意识到她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的刹那,守心斋弟子纷纷后撤。 随后,卓远几声惨叫,骂骂咧咧地被香梅擒到织愉面前。 “你们给我等着,等回去,我要告诉我爹!” 卓远对众弟子放狠话,众弟子都无言地低下头。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林间响彻。 “告啊。” 卓远怒骂:“你——” 啪—— 又是一巴掌。 “你告啊。” “你敢——” 啪—— 织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子不教父之过。你回去就顶着这张脸,告诉你爹,我是怎么代他教训你这个没规矩的东西的!” 卓远被香梅反剪双手跪在织愉面前,被她连扇三个巴掌。 清晰的五指印在他脸上浮现。 织愉气消下去些,才觉打得手疼。 她抬脚踹青年,“敢抢我?我叫你抢!” 啪——踹了两脚,又是两巴掌。 从来不怎么运动的织愉,额头都有点冒汗了。 她缓口气,捏住卓远慢慢开始红肿的脸,要他抬起头看自己。 她模样娇俏,即便生气,也一点不粗鲁、不丑陋,只有几分骄横,“看清楚打你的是谁。下次见了我,再敢抢,你试试看。” 她用力把他的脸一甩,从他身上摸索出储物袋和他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兽丹。 已经归他的兽丹,她抢回来也没用。 织愉把兽丹和储物袋一起丢在地上,拿出剑来劈了两下。 兽丹碎裂,风吹即散。 储物袋被划破,但绑定了神识,她没法儿拿里面的东西。 织愉用剑挑起储物袋,对卓远道:“打开。” 卓远恶狠狠瞪着她。 织愉轻笑,“别逼我把你的脸踩到地上去。” 卓远仍是怨毒地用眼刀子剜她。 同门大师兄劝了他几句,他才打开储物袋。 储物袋里都是他爹给他的天材地宝。 他心痛又怨恨地看织愉如同强盗般搜刮里面的东西。 守心斋同门惊讶:副斋主竟给了小师弟这么多上品法器和灵药。 却见织愉越翻越嫌弃,“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送我我都嫌占地方。” 守心斋众人皆愣怔,怀疑她故意这么说。 可看神情,她不像演的。 这些东西散发出的灵气,连织愉喝水的杯子都比不上。 织愉把储物袋丢回卓远身上,“香梅,咱们走。” “是。” 香梅应声把卓远一脚踹远,跟着织愉离开。 走出一段路,彻底看不见守心斋弟子们了。 织愉身心一松,瞬间浑身发软地扶住一棵树,“香梅,怎么办,我闯祸了。” 香梅不解:“夫人闯什么祸了?” “我……他……” 织愉指指自己,又指指守心斋弟子们的方向。 她刚刚实在是太生气了。 生气上头动了手,中途清醒过来已经下不来台了,只能教训完那人再说。 天知道她在教训他的过程中,满脑子都在想:天呐,他爹要是看到儿子被她揍成这样,得对谢无镜发多大的疯啊。 谢无镜,真是对不住呜呜呜。 香梅仍旧不能理解:“夫人是指教训了守心斋副斋主的儿子吗?这怎么能算闯祸,是他先对夫人不敬。” “你不懂……” 织愉很懂,“我母妃在世时,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那时我狠狠教训了一名大臣的儿子,结果如父皇那般宠爱我的人,还是罚我禁足三个月,打了我的掌心。事后我母妃告诉我,我父皇也很为难,那人的父亲是朝中重臣……” 香梅皱眉:“那是夫人的父皇不对。” 织愉:“……算了。” 傻香梅,她命定的狗腿子,肯定不管她干什么都觉得她对,说不通的。 香梅劝慰她:“夫人别怕,仙尊肯定不会像你父皇那样的。” “我还觉得夫人太仁慈了呢。只是打了他几巴掌,踹了他几脚。夫人应该废了他的灵窍,抽了他的灵脉,叫他再也不能修道。再不济,也要叫他躺上一年半载,让他进不了这次的陵华秘境。” 香梅一脸理所当然地建议。 织愉听得目瞪口呆。 到底你是恶毒女配,还是我是恶毒女配? 她摆摆手,不欲再说。 身心疲惫,没心思再找凶兽。 香梅也说这里没什么合适的凶兽了,同她回尧光仙府。 天色已晚。 织愉像犯了错的孩子,等谢无镜回来。 等的过程格外难熬,她想了想,叫香梅准备仙梨百合蜂蜜,到厨房去。 香梅:“夫人要吃什么,我来做吧。” 织愉捋起袖子,“不,我亲自做,给谢无镜喝的。” 香梅笑道:“夫人有心了,仙尊喝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织愉:“不,这汤喝了下火的。” 香梅无言。 她不是很能理解夫人在怕什么。 仙梨百合汤煮起来简单,食材全放锅里再加水煮就可以。 汤煮好,在炉上温着。 香梅说可以用法术保温。 织愉坚决不:“那样表现不出我认错的态度。” 香梅强调:“夫人没犯错。” 织愉不听。 她盯着炉上火焰,想了想,伸手碰了下滚烫的锅。 白嫩的手指立刻红了起来,织愉疼得眼泪汪汪。 香梅连忙过来要给她治疗:“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织愉拦住她,“别,我要表现一下我的态度。” 翻译:装个可怜。 香梅愁眉苦脸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出厨房,拿出玉牌,哭道:“仙尊,夫人好像要自杀。” 谢无镜很快回来,听香梅讲了今天发生的事,去厨房,织愉正坐在炉前打盹。 谢无镜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快要睡倒的身体。 她迷迷蒙蒙睁眼,“谢无镜?” “回房睡。”谢无镜扶她起来。 织愉睡懵了,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她露出委屈样,“谢无镜,我今天……” “你做得对。” “啊?” 他一句话就把她酝酿好的表演堵回去了。 谢无镜:“仙侍和我说了。你做得对,你是仙尊夫人,不必忍让任何人。” 织愉眨巴眨巴眼,“你们灵云界的人,比我们凡界还要嚣张。” 凡界就算是皇帝也要讲究人情与制衡。 灵云界这是完全只看地位权势? 谢无镜懂她的意思,肯定道:“嗯。” 织愉长长舒出口气,娇气地举起有点泛红的手指,“我给你炖甜汤,烫到手了。” 她得赶快给他展示一下,再不展示要自愈了。 香梅说了是她自己烫的,谢无镜没有拆穿。握了下她的手指,红印消散,“好了。” 织愉笑起来,“来喝甜汤,我亲自炖的。” 她返身走回厨房,拿碗舀出来。 仙梨炖化了。 但是不要紧,反正都在一个锅里。 织愉不当回事,端给谢无镜。 自己也舀了一碗出来,坐到长廊下去喝。 织愉美滋滋地喝着甜汤,看星星。 谢无镜撩了衣袍,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品汤赏星。 世界一下子变得格外静谧,好像回到了他们在凡界的时候。 那时谢无镜做完饭,两个人就坐在屋檐下一边吃一边看天。 有时看的是星星,有时看的是暮色。 谢无镜:“那地方已没有适合你的凶兽,明日让仙侍另寻一处。” 凶兽分品阶。 击杀的陵华凶兽品阶不同,身上留下的印记也不同。此印记关乎进入秘境后的机缘。 品阶越高,机缘好的可能性越大。 乾元宗圈出的地盘都是供宗内低阶弟子击杀凶兽的。 其中凶兽不会超过四阶,且一处只有一只四阶凶兽,以防太过危险。 谢无镜给织愉选定的品阶就是四阶。 如果他不能陪她进秘境,这是能够保证她安全的限度。 听到谢无镜可能不会陪自己进秘境,织愉懒意顿生: 如果男主不去,她这个女配能不能也不去,在仙府睡觉? 这问题不知道问谁,她只能自己偷偷苦恼,走一步看一步。 喝完甜汤,洗漱后,织愉回屋睡觉。 她今晚没要和谢无镜一起睡,因为她想熬夜看话本快乐一下。 快乐过后,她身心愉悦地入眠。 翌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香梅奉命带她去另一处找凶兽。 织愉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金纱牡丹红裙,来配她昨天最新拿到的岩炼石发冠与手镯。 昨晚和谢无镜分开回屋睡觉前,她说了她要拿武器配衣裙的事。 谢无镜说缎带武器目前没有合适她的,得等机缘。 所以她今天还是拿了那对九曜太阴双剑出门。 今日去的地方离尧光仙府有一点远。 香梅很快带织愉找到凶兽,如昨日那样交代织愉,召出鸳鸯钺要去暴打凶兽。 织愉靠在树上等。 突然,林中传来异常的骚动。 香梅立刻停下攻向凶兽的动作,警惕地守在织愉身边。 四周静得只有织愉与香梅紧绷的呼吸声。 织愉胆怯地躲在香梅身后。 突然香梅纵身一跃,鸳鸯钺飞出去。 密林里响起一声惨叫,一人从树上摔下来,不知生死。 伴随一声信号般的呼哨,数十人从林中现身,手持武器,直冲织愉而来。 织愉惊愕地不知所措,电光石火间,想到一个人:守心斋副斋主之子。 除了他,她没惹过别人。 她要拉香梅逃跑。 香梅竟避开她的手,冲了出去。 织愉一个人跑不掉,欲哭无泪,只能举起剑对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人一通乱挥乱砍。 也不知道她碰到哪儿了,有道剑风从剑上飞出去。 轰然一声巨响,半片密林被夷为平地。 织愉呆愣地举着剑,望着眼前突然变得开阔的平地。 正在战斗的香梅和杀手修士们也都怔住。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众仙风道骨的年轻修士御剑而来。 是乾元宗巡逻的弟子们听到巨响赶来。 顷刻间,杀手撤退。 只剩下三人被香梅踩住,没来得及逃走。 * 审问过后,杀手招供,确实是卓远派来的。 织愉以为她遭遇暗杀,处理方式会是: 大家知道了那个守心斋副斋主之子竟然买通杀手杀她,纷纷指责他,狠狠处罚他! 然而现实竟然是—— “仙尊,远儿自幼仰慕您,听闻您娶了凡人为妻,这几日您又为夫人……” 卓清非欲言又止,叹息道:“加之昨日,夫人对他又打又踹,他却因为夫人是您的夫人而不敢还手,一时气愤才如此糊涂。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他。” 乾元宗掌门杨平山帮劝:“如今卓远已经知错,又被夫人教训成这样。夫人毁坏的林地,卓副斋也愿代夫人赔偿,还望仙尊高抬贵手,饶过卓远这一回。” 太清殿内外,各门各派的人纷纷附和。 还有人试图转移话题:“夫人如今竟已入道,瞧着不像生过病的样子。” 这摆明了是在说她以前都是在装病,现在肯定也是在骗人! 织愉气闷地扁嘴。 卓远对她投来得意的眼神,面对谢无镜,又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对不起,仙尊,夫人,是远儿不懂事,远儿以后再也不敢了。远儿以后看到夫人,一定都会绕着夫人走的。” “夫人教训远儿,说她是仙尊夫人,想怎样就怎样。仙尊深明大义,心怀苍生,平易近人,夫人此番作为简直是在败坏仙尊名声,所以远儿才气糊涂了。请仙尊原谅,请夫人原谅。” 那些话她确实说过的。 可他完全就是在断章取义,掩盖事实。 织愉思索须臾,扶额,浑身发软似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头栽进谢无镜怀里。 摇晃的环佩响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织愉一脸虚弱,手抵住谢无镜胸膛强撑着站稳,“我没事,只是……” 她眼眶红红,对谢无镜抽噎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身份竟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 “他们颠倒黑白,我能忍。他们骂我,欺负我,抢我兽丹,我也能忍。凡人入道之苦,我更是能忍。” “我唯一不能忍的,就是他们这么为难你。他们口口声声奉你为仙尊,要你为他们鞠躬尽瘁……” 织愉抬手轻抚谢无镜的脸颊,“你都瘦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有多累。” 谢无镜瘦没瘦,其实她也不知道。 反正这么说会显得她比较爱他。 在场修士都不是傻子,听得出她看似是在说她自己和谢无镜,实则是在骂他们: 为难仙尊、欺负凡人,虚情假意。他们这群灵云界满口仁义道德的修士可真是好厚的脸皮! 他们确实是因为她的凡人身份,故意忽略卓远干的错事。 许多人被拆穿心思,略显心虚。 织愉正要接着往他们心上扎刀子,谢无镜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将她拉到怀中,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不必如此。” 她已经不是没有母妃庇护,在宫中要靠演戏,向父皇卖惨保护自己的公主。 她也不是和他逃命的路上,饿到要去装可怜求好心人施舍一个馒头的通缉犯。 她现在是仙尊夫人。 织愉望着他的胸膛,茫然困惑。 不必哪样? 就听谢无镜道:“倘若我绝不轻饶,又当如何?” 他清冷如山月的嗓音,在一片安静中掷地有声。 任她处罚 话是对卓清非说的,却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不可撼动的强势。 又当如何? 又能如何? 他们难不成还能像对待普通修士那样,指责他、排挤他、撤他职务吗? 谢无镜不过是没来主持大典,乾元宗就死了三位长老。 而他们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在没有谢无镜威慑妖魔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了。 他们忽然意识到: 谢无镜无论要怎么做,他们都不能如何。 从前他一直无条件偏向他们,他们习以为常。 此刻当他开始偏袒他们的对立面,他们便慌乱了。 卓清非倍感不妙,悄然将卓远护在身后,“仙尊的意思,是无论事实如何,都要严惩远儿?” 谢无镜:“我信我夫人。” 织愉很不爽,既然谢无镜说她不用演,她就心直口快咯。 她指着卓清非控诉,“你又是什么意思?无论事实如何,都维护你儿子,污蔑我和谢无镜无理取闹欺负你们?” 如此不给面子的言论,让卓清非恼羞成怒,“你……” 区区凡人,入了道也是旁门左道,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这话涌到喉头,幸而卓清非还有理智,没直接说出来。 人群中有人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卓清非,你和你儿子今日确实太过不敬仙尊了。” “无论夫人说过什么,既然你儿子已经承认是他先出手伤人,就应当严惩。” “仙尊为灵云界不辞辛劳,你们父子却如此欺他夫人。未免太寒人心。” 众修士见势不妙,立刻向谢无镜投诚。 这风向转得织愉都没反应过来。 谢无镜轻拍她手背,“你要如何处置他?” 他的声音,在场人都能听得见。 卓清非拧眉。 卓远手指用力地抠在地上,咬牙切齿。 织愉想让卓远给她磕头道歉,再给她一大笔补偿。 毕竟她没出事,总不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她想起先前香梅说的话,总觉得这样太不毒辣,配不上她的身份。 苦思冥想,想不出来,织愉干脆把香梅那套搬过来:“就罚他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不得再进陵华秘境。” 此话一出,卓清非和卓远明显松了口气。 杨平山与众人皆道:“夫人仁慈。” 织愉疑惑地睁大眼睛。 这还仁慈? 谢无镜看了她一会儿,不说话。 织愉总觉得他在无声地说她——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可是她总不能真的抽了卓远的灵脉,毁了他的灵窍吧? 他毕竟是副斋主之子,总不能让谢无镜与守心斋结仇。 织愉用力捏谢无镜的手,瞪他:你觉得我罚得不对,为什么不帮我说?我不知道怎么罚啊! 谢无镜任她捏了一会儿,道:“凡界有句古话,叫子不教,父之过。夫人在凡界长大,自会认为卓公子如此行事,主要责任不在于他,而在于卓副斋。” 这话织愉昨天说过。 卓远一听,顿时忐忑至极。 在场的气氛也凝重到了极点。 卓清非脸色铁青。 织愉连连点头,全身都很用力地赞同谢无镜。 谢无镜:“卓公子便如此处罚,至于卓副斋——” 谢无镜看向织愉。 织愉满眼抗拒:别问,你来! 谢无镜面向殿外众人:“我曾说过,见夫人如见我。自古从未有修士暗杀仙族还能活下来的例子,诸位认为,当如何处置?” 他的目光淡泊平和,却让众人觉得有座大山压在了头顶。 说重,得罪卓清非。 说轻,不仅得罪仙尊与夫人,还显得藐视仙族。 权衡之下,守心斋的韩礼长老开口:“按照守心斋的规矩,宗内弟子暗杀掌门,当处极刑。仙尊远高于掌门,理当加重处罚。” “但念在卓清非护卫正道多年,降妖除魔无数,便受十鞭叱灵鞭。倘若熬不过,那是他命当如此。仙尊以为如何?” 谢无镜问织愉:“你认为呢?” 织愉不知道叱灵鞭是什么,用眼神告诉谢无镜:你自己决定。 谢无镜:“那便如此。” 卓清非僵硬如石化。 卓远面无血色,怨恨地瞪向织愉:“不,一切都是我干的,和我爹无关。你要罚就罚我!” 织愉才不理他。 她娇弱地跌进谢无镜怀里,“他瞪我,我好怕。” 她举起手快速地挥了下,不安道:“他昨天还害我伤了手,现在又这么怨恨我,日后会不会暗算我?” 众人只见她白嫩的手飞快地划了下,就藏进了袖子里。 他们都没看到伤,但仙尊夫人这么说,他们只能承认。 “那便再加三鞭。”韩礼深沉道。 卓远指着织愉还想说什么。 织愉依偎在谢无镜怀里,得意地向卓远挑衅:瞪我?再瞪再罚! 谢无镜抬手护住她,遮挡卓远可怕的目光,“卓公子孝顺,想代父受罚?” “不。子不教父之过,当我受罚。远儿退下。”卓清非警告地盯着卓远。 卓远气得目眦欲裂,狠狠别过脸去。 谢无镜:“守心斋路途遥远,乾元宗也有叱灵鞭,便在乾元宗行刑。” 织愉把他手扒拉下来,掐着嗓子补刀:“卓公子别气,在乾元宗行刑有好处。仙尊就在这儿,打完你爹,他能帮着治。” 卓远双目通红。 想杀了这女人已经不足以表明他的心情。 谢无镜走向卓清非,对他颔首,“在行刑之前,就由副斋亲自处罚令公子。” 在场人看谢无镜的眼神又浮现出信赖与崇敬。 就连卓清非也语气颇为诚挚地道:“多谢仙尊。” 由卓清非来处罚卓远,卓远就不会伤得太重。 织愉也知道这点。 不过都罚到卓远老爹头上去了,她就不计较这点小事咯。 一行人去往天刑台。 天刑台比凡界刑场要气派得多。 一整块汉白玉铺成的广场,地上是乾坤八卦图,周围有八根盘有不同古兽的石柱。 织愉同谢无镜坐于高台主位。 旁人围在天刑台外围。 卓清非手拿罚棍,站在跪在地上的儿子身后。 处罚和织愉想象的不同。 她以为打卓远几棍,让他吃皮肉苦就可以了。 实际上,是卓清非用那一看就绝非凡品的罚棍,一下一下击打卓远脊柱。 只一下,卓远就被打吐了血。 两三棍下去,织愉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仁慈了。 她不太想看,装作虚弱,趴进谢无镜怀里。 谢无镜大掌在她后背顺抚,低声道:“这不算什么。你要修道,往后会看到比这残忍的场景。待你入了陵华秘境,还要学会亲手斩杀凶兽。” 织愉知道。 话本子里,修道的主角哪个不是血海里爬出来的? 但话本子里看,和实际经历不一样。 现实里她连活鱼都不敢抓。 “我修道只为快活,不用变强,不干那些事。” 不干那些事,如何快活? 谢无镜唇畔有浅笑,不语。 卓远被打趴在地上后,卓清非收手,将罚棍交给乾元宗弟子,对谢无镜抱手行礼:“如夫人所言,远儿不休养个一年半载,下不得床。陵华秘境一行,自是不会参与。” 卓远被抬走,趴在担架上,眼里是难以抑制的恨毒。 织愉从谢无镜怀里抬头,扫到卓远那神情,真心有点怕了,小声问:“他以后会不会报复我?” 谢无镜:“不会。” 织愉仍旧不太心安。 谢无镜宽慰地拍她肩膀。 接下来便是卓清非的处罚。 织愉以为不过是鞭刑。 在凡界,十三鞭死不了人。 更何况自己人行刑,多少会手下留情。 可那遍布倒钩、散发着暴戾气息的叱灵鞭被端上来时,她感到不妙。 她低声对谢无镜道:“这处罚会不会太重了。” 谢无镜深深凝视她片刻,轻抚她发顶:“卓远差点要了你的命。” 凡人生命脆弱,伤及身体,便会觉得是重罚。 但于灵云界修士而言,身死道消、形神俱灭,也不过求道路上常见之事。 他们常言凡人朝生暮死,他们又何尝不是命如蜉蝣。 织愉不太能理解,她只能告诉自己: 既然大家都觉得没问题,那我也不能怂。 她硬着头皮去看。 两鞭下去,她见识到何为血肉模糊,铁条挂肉。 看不下去了。 反正现在大家已经认为她不好惹,她就不勉强自己去看了。 织愉很是宠爱自己,要把脸埋回谢无镜怀里。 她还没彻底转过头去,忽听一道轻灵之声:“且慢!” 一条月华般的缎带飞来,缠住叱灵鞭。 身穿月白鲛绡裙的女子翩然落下,衣裙浮飞,宛若仙人,挡在卓清非身前。 “是南海公主!” 有人惊呼。 钟莹一双秋水眸望向谢无镜,欠身行礼,仪态娉婷:“仙尊,夫人受冒犯之事我已知晓,卓副斋及其子该罚。只是近来妖魔作乱,陵华秘境开启在即,这罚可否待日后灵云界安定再继续?” 织愉赞成。 她的眼睛和耳朵都完全受不了这血腥画面,卓清非背上骨头都出来了! 只是,她若轻易松口,岂不是显得她很大度? 不行,她得胡搅蛮缠,衬托出钟莹的大度。 “什么是安定?妖魔不灭绝,灵云界如何能安定?你想保他不受罚,直说就是,少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织愉居高临下,骄横道,“话说回来,你又凭什么保他不受罚?差点被杀的是我,你跑这儿来替我装大度?” 怼回来,快点! 织愉内心为钟莹鼓劲儿。 但钟莹太让她失望,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眼波盈盈地遥望谢无镜,好似期待谢无镜帮她说话。 是谢无镜让他被罚这么惨的,哪会帮你呀傻丫头。 织愉恨铁不成钢,靠进谢无镜怀里。高傲的神情,比祸国殃民的妖妃还要嚣张。 久久得不到回应,钟莹无奈轻叹,犹如神女悲悯世人,召出一件雪白薄锦覆在卓清非身上,“抱歉,我帮不了你。此为鲛皇绡,能护你一二。” 卓清非:“公主仁善,此恩卓某铭记在心。” 围观者亦是极力赞扬。 这效果让织愉勉强满意: 钟莹人美心善,成功衬得她蛇蝎心肠了。 行刑继续。 钟莹还是谦虚了。 那鲛皇绡岂止能护住一二,几乎将叱灵鞭九成九的伤害都挡了下来。 只不过最后一鞭下去,鲛皇绡报废了。 卓清非实际上只受了两鞭。 谢无镜客套地给了几瓶药。卓清非道谢,说是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天色不早,谢无镜带织愉回尧光仙府。 路上,谢无镜问:“你不欲再罚卓清非,方才为何不顺势答应南海公主饶了他?” 织愉半真半假道:“我懒得理她,也不稀罕做这个好人。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欺负了我,就要付出代价。即便我心有不忍,也绝不轻饶。” 谢无镜没说什么,摸摸她的头。 他如往常带她去泡了会儿灵湖,然后将她送回房休息。 织愉想拉着谢无镜一起睡。 反正已经睡了很多次了,一起睡还能吸他的仙气。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卓清非父子受罚的样子,会让她做噩梦。 谢无镜:“你先睡,我待会儿过来。” “好。” 织愉上床,没睡,拿起话本子看。 谢无镜走出卧房,将门带上。 香梅正站在幽静的院子里,不安地低着头。 谢无镜没看她,“随我来。” “是。” 香梅随谢无镜走到远离织愉卧房的幽静之地。 四野草木丛生。 明明都是仙花仙草,却因站在其中的高大男人,凭空弥漫出肃杀之意。 “你没保护好夫人。” 银月高悬,为谢无镜镀上一层冰冷的光华。 他语气仍是那样淡。 香梅扑通跪在地上,头磕下去:“请仙尊责罚。” 当织愉那一剑荡平半片树林。 香梅的愣怔,不是惊讶那一剑竟平了半个山头,而是惶恐——仙尊在那剑上下了禁制。 那一道剑风不是剑的威力,而是仙尊施在剑上,为夫人护身的法术。 当夫人需要剑来保护自己,就说明她失职了。 娇纵任性 “既然你没死,怎会护不了主?” 谢无镜语调是平静的疑惑,可他的眼瞳阴冷如冰。 香梅嘴唇颤了颤,莫名害怕得发不出声。 谢无镜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处罚她。 他依旧神态淡泊,最后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独留香梅一人在黑暗中长跪。 翌日。 谢无镜很早就出门为灵云界操心去了。 昨晚和他一起睡,以至于织愉睡得早,今天起得也早。 反倒是香梅来迟了。 织愉今日特意穿了身兰苕色束袖裙,比起她喜欢的大袖裙,更方便逃跑。 头上也没再插那么多钗花。因为她觉得衣裙简约了,头上不简约就会显得头重脚轻,不好看。 用早膳时,她问香梅今天去哪儿找凶兽。 香梅掩下复杂眼神,“仙尊没交代今日带夫人去猎凶兽,许是仙尊另有打算。” 香梅在想昨晚的事。 仙尊离去前最后说的仍是要她好好照顾夫人。并告诫她:“夫人选中你,你当珍惜。” 迟钝如她,思索了一晚上,也明白了仙尊话中深意: 她只能在一种情况下护不住夫人,那就是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既然还活着,夫人又用惯了她,仙尊便不会罚她,省得她出了事,夫人要追问。 不过哪日她若是让夫人觉得不得用了,仙尊便要同她秋后算账。 也就是说,她现在能活着,全因夫人看重她。 香梅心中对织愉更加恭敬,不敢再有半分闲思。 织愉对她的异常毫无察觉,摸摸不安的心口,“难道谢无镜觉得有人会因为昨天的事报复我?” 那还是不要出门了。 待在仙府挺好,连续两天出去到处跑,累死她了。 织愉吃完早膳回房去,换了身碧山藤萝大袖裙,重新绾了个漂亮的发髻。发上缠着藤萝粉花,簪着玉钗、珍珠步摇。 她在走廊下躺着,叫香梅准备好一盘荔枝和几片切好的蜜瓜,开始看话本。 看累了就睡,睡醒了活动两下。饿了吃点东西,快乐得飞起。 虽然没成仙,但这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了。 看到下午,织愉正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香梅突然匆匆走来,欲言又止。 一看她这神态,织愉脑海里就蹦出四个字:南海公主。 “说。”织愉懒洋洋地坐起来。 香梅:“之前仙尊交代,从今往后,所有送往尧光仙府的东西,要先送往乾元宗,由乾元宗的人送来。今日乾元宗的人来了。” 织愉记得,点头。 香梅脸上生出难以掩饰的厌烦,“南海公主跟着乾元宗的人来了。” 织愉:“告诉她,谢无镜不在家,让她去别的地方找。” “不是,她是来找您的。” “嗯?” 织愉语调拔高,甚是惊讶。 她让香梅请南海公主进来,理理云鬓簪花,踏进传送阵,直达仙府山门。 南海公主正被香梅请到非留亭里坐下。 香梅对她很乖巧。但对南海公主刻薄的嘴脸,像极了一个称职的蠢毒炮灰。 见织愉过来,香梅立刻跑到她身后守着。 织愉端出傲慢的姿态,走进亭子里,“找我有什么事?” 她暗暗打量钟莹。 心里就六个字的评价:漂亮,养眼,好仙。 就是他们灵云界的,除了谢无镜,其他人穿衣服都不太讲究。 她见钟莹三回了,钟莹还是那套月白鲛绡裙。 织愉暗戳戳地想:要不要建议她换身衣裳,换个发型? 钟莹不知她的想法,见她神态倨傲,温吞的脸上浮现出忧心:“夫人,恕我冒犯。有些话我自知不该说……” 织愉:“那你就别说。” 钟莹小口微张,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该死,嘴快了。 织愉捂了下嘴,努力挽回局面,冷哼:“这就说不出来了?想说就说吧,别出去说我欺负你,话都不让你说。” 钟莹:“今日谈话,我绝不会告诉他人。” 我倒是有可能告诉谢无镜哦。 这句话在织愉嘴边打了个转,硬是被她憋回去。 她怕说了以后,钟莹又说不出话了。 果然她不开口,钟莹就能正常说下去,“夫人,其实我今日是为仙尊而来。” 织愉有点尴尬地摸摸发髻,继续憋着不说话。 虽说她和谢无镜是假夫妻,但也是夫妻。钟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香梅已经在用眼睛“刷刷刷”地向钟莹放刀子了。 钟莹:“我幼时初见仙尊,那时他不过九岁。仙族陨灭,他成了仙族唯一遗脉,身上所负重任,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么多年,他一直尽心尽责。灵云界中,无人不爱戴他,敬仰他。即便是被他杀退的妖魔,也对他由衷钦佩。” “可是自从你来了灵云界,他就像变了个人。大小事务,都排在了你之后。昨日我为卓清非求情,夫人以为,我是为了卓清非吗?” 织愉懂了。 钟莹不是为了卓清非挺身而出,而是为了维护谢无镜的慈悲形象,维护灵云界修士对他的推崇。 无脑袒护夫人的仙尊,就算再好,也会让人心生不满。 可是抱歉,我的任务就是祸害他诶。 织愉心里这么想,没有说话,以便钟莹继续说。 钟莹的想法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并道:“你来灵云界后,已经有诸多修士不满。夫人当知晓,他们不是对仙尊不满,而是对你不满。” “若夫人想在灵云界安稳度日,还请日后有所收敛。仙尊夫人这四个字,不仅代表无上的权利,也是责任与义务。” 织愉故作不耐烦,“你很懂嘛。” 钟莹:“并非我懂。只是我身为南海公主,对灵云界,到底比夫人了解得多。” 织愉:“那你了解谢无镜吗?” 钟莹:“我自幼与他相识,认识的时间,大概比夫人想象的还长。” 意思就是很了解咯。 织愉自认不了解谢无镜。 她可以放心地胡说八道,来衬托公主的正面了。 织愉:“享万人跪拜,享无上权利,自是要付出对应代价。” “我父皇一生都在为他选择的皇权舍弃其他。舍弃妻女亲母,舍弃兄弟挚友……身为帝王,他夜以继日地为朝政操劳,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乐趣,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但谢无镜呢?有谁问过他想怎么选,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做你们的仙尊,享受你们以为的权利和荣耀?” “你知道他在凡界和我一起逃命时,就算和我分一个馒头也会笑吗?你知道他在凡界无需什么天材地宝织成的锦被绸缎,下雨天和我一起挤在漏雨破庙的桌子上,也能安然入睡吗?” “没错,我贪图享乐,我爱锦衣华服。但是你觉得,他喜欢这些,想要这些吗?” 钟莹愣怔地凝视织愉,瞳孔颤动。藏在袖下的手逐渐攥紧。 织愉直勾勾望进她眼里,“谢无镜的仙尊之位,并非像皇位一样是由天下人捧上去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仙尊。即便他不关照你们,去关照妖魔,他依然是仙尊,你们反倒有可能在妖魔祸乱下水深火热。” “是你们有求于他,不是他有求于你们。你们提供的那些东西,还比不上他自己的传承。你们什么都给不了他,还对他一味索取,现在有什么资格来对他指手画脚?” “至于我。我做仙尊夫人,恣意妄为,不是因为你们允许我有这样的权利,而是因为谢无镜是仙尊,他有让我随心所欲的能力。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 钟莹颌线绷紧,紧咬后槽牙,眼神复杂。 织愉心底一慌。 完了,这人又说不出话了。南海公主真是的,不会吵架就不要跟人吵嘛。 织愉揉揉眉心,佯装厌恶,大袖一挥,“香梅,送客。” 香梅骄傲得好像是她自己吵赢了钟莹,对钟莹作出送客的动作,“南海公主,请吧。” 钟莹似是仍不能回神,浑浑噩噩地走出尧光仙府。 跨过仙府大阵,站在山门外眺望四野,钟莹深深闭了闭眼。 她见过谢无镜笑。 但她知道,他那眼底毫无波澜的笑,肯定和李织愉见过的不一样。 可是…… 李织愉说的那些,不会是他真正需要的。 钟莹睁眼,满目平静。 * 织愉回去继续看话本子。 香梅在院里整理乾元宗送来的东西。 织愉若是瞥到有什么她感兴趣的,就会让香梅送到她面前来给她看。 香梅殷切地送了两趟,还在对南海公主应激,憋不住地道:“夫人,现在外界都说,南海公主身份尊贵又识大体,说您小肚鸡肠,娇纵傲慢。您看日后要不要在外人面前收敛些?” 织愉很是惊奇。 香梅一个和她一起拿蠢毒戏份的人,竟然开始变聪明了。 紧接着香梅神情阴险,“咱们表面上退让,背地里由我把他们——” 香梅做出个割喉的动作。 织愉:…… 原来不是变聪明了,是变偏激了。 香梅还承诺:“夫人放心,日后若东窗事发,您就说您对此毫不知情,全推到我身上。” 织愉想拍拍傻香梅。 香梅仓惶躲开。 织愉这段时间也意识到,香梅在躲避她的触碰。 虽不知原由,但织愉尊重香梅的习惯,没深究。 她语重心长,“甲之砒·霜,我之蜜糖。香梅,你不懂。” 她就乐意被人骂。 干她这行的,被人骂才说明敬业! 香梅陷入思考,摸不着头脑地继续去整理东西。 没多久,谢无镜竟然回来了。 织愉讶然望天,此时太阳仍高悬,还没天黑。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无镜径直向她走来,“我要离开太华,最多五天,你随我一起。收拾一下要用到的东西,我们今晚出发。” 要出门,还今晚就走? 织愉脸上写满抗拒,但像她这样敬业的人,得跟着男主跑。 “去做什么?” 她把话本丢到一边,回屋收拾。 谢无镜跟在她身后进屋,“丘庭山附近出现了两只九阶陵华凶兽,并有数十只七阶伴生兽环护。” 九阶凶兽,相当于修士渡劫期。 灵云界目前还没有修士能够对付,只能由谢无镜亲自出马。 否则凶兽肆虐,必会伤及一方百姓。 这么危险,织愉更不想去了,把要带的首饰往床上一甩,“我去做什么?你该不会是要我去经受磨炼吧?” 她眯起眼睛警告地盯着谢无镜。 大有他如果说“是”,她就要大喊“我讨厌你”的架势。 谢无镜帮她把她堆在床上的衣裙首饰收起,“杀九阶凶兽。” “我杀?” 织愉很快反应过来,是谢无镜要帮她拿九阶凶兽的兽丹。 她瞪圆眼睛,“我不要!我若是杀了九阶凶兽进秘境,岂不是会很危险?” 旁人若是听到天降九阶兽丹,怕是得乐疯。 织愉只有害怕。 凶兽品阶与机遇有关,机遇又与危险并存。 谢无镜说过不会陪她一起进秘境,她若是拿了九阶兽印,那不就是去给秘境添新坟的嘛。 她不贪机遇。 机遇在她看来还不如一套漂亮衣裙讨她欢心。 织愉断定谢无镜这是打定主意要送她去历练,控诉道:“谢无镜,你这样我会死的!” 谢无镜似是被她突然生气的模样逗笑,唇畔扬起浅弧,“我会同你一起进秘境。” 她该死了 “哦。” 织愉瞬间表情乖巧,趴在床上看谢无镜帮她收拾东西,“你怎么突然打算和我一起进秘境?” 谢无镜:“以往陵华秘境放出的凶兽,就算达到九阶,也不会有伴生兽。更何况这次光伴生兽达到了七阶。” “仙族陨灭,仙界荒芜后,世间没有地方能足够凶兽长到如此境界。它们的出现,只说明两种可能。” 织愉:“什么?” 谢无镜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嗓音微沉:“要么,陵华秘境内灵气复苏,出现了可媲美当初仙界环境的地方。” “要么,陵华秘境内魔气大涨,是魔气将这群凶兽滋养到了如今的境界。” 无论是哪种情况,如不加以阻止,都可能为灵云界带来一场浩劫。 织愉不懂:“如今灵云界的修士难以飞升,就是因为灵气不足。如若灵气复苏,那应是皆大欢喜,怎会是浩劫?” 谢无镜走到她面前,轻抚她的发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容易知足。昨日卓清非遭受的处罚,你忘了吗?” 织愉似懂非懂。 不过她心里不服。 说她容易满足?也太小瞧她了。 以后他会亲身体会到她有多欲·求不满…… 织愉及时打住脑子里随之而来的翻云覆雨、花样百出的画面,浑身起鸡皮疙瘩。 算了算了,现在先不想了。 说是让织愉收拾东西,实际上她只收拾了衣裙首饰。 其他她用惯的茶具、吃惯的点心、甚至是压在衣柜里忘了拿出来的贴身小衣,都是谢无镜收拾的。 织愉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凡界时,他们一开始不停地奔波赶路,都是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 但路赶着赶着,织愉的行囊变得越来越单薄,因为她总是丢三落四。 在一个下着秋雨的夜晚,谢无镜笑话她每住一个地方,就留下东西给那些破房破庙做纪念。 织愉冷得蜷缩起来,嘴硬得很:“我以前是公主,出行有宫人帮我收拾东西,不用我自己来。” 谢无镜闻言笑着用他的毯子裹住她,后来她的行囊也都是他收拾。 那年他才十七岁。 她还记得他眼角眉梢满是江湖少年的不羁。 红日渐落。 织愉望着暮霞中的谢无镜调侃,“谢无镜,我还只是十八岁的小女孩,你已经老了。” 谢无镜睨她一眼,她好似看见凡界时,偶尔会显露出乖张的他,“按照我族算法,我刚步入青年期。” 那岂不是在他幼年期时,灵云界的修士就要他开始生孩子? 织愉低声咒骂:这群死变·态,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 红日坠落山头。 夜幕降临。 齐聚乾元宗的各门派都派出了修为在元婴以上的长老或大弟子去杀凶兽。 其中三宗派出的人最多。 各派了十名元婴大弟子和三名合体期长老。 一行人浩浩汤汤,乘三宗灵舟前往丘庭山。 织愉上了灵舟竟出现晕船的症状。 她没心思欣赏灵舟凌空而行的风景,在灵舟内吸着谢无镜的仙气,睡了一夜。 翌日到达丘庭山,在山下近庭城中安顿下来时。 她还有点虚,窝在谢无镜怀里让他给她顺气顺经脉。 她责怪道:“我说了不出门,你非让我出门。我不出门是因为我懒吗,那是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谢无镜安慰她:“往后修炼少不了出门历练。你第一次乘坐灵舟,修为不够高,没练过功法,没过锻体,才会如此。待找到合适功法加以修炼,再乘灵舟便不会有任何不适。” 织愉身体不舒服,心情就不好。 她不管,反正她就是不喜欢出门。 虽然睡的是近庭城内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客房。但远远比不上尧光仙府。 身下的床铺,她觉得硌人,没有尧光仙府的舒服。 屋内的帘幔,她看都不想看,丑得影响她心情。 就连周围的空气,她都觉得比尧光仙府差十万八千里。 实际上也确实差很多,毕竟尧光仙府是全灵云界灵气最足的地方。 织愉蛮不讲理地嘟囔:“早知道就该叫你把尧光仙府的东西都搬来……” 谢无镜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才阻止她的碎嘴。 她低呼一声捂住额头,瞪向谢无镜,“你干嘛!” 谢无镜一副什么也没做的样子,“好好休息,睡醒便好了。” 织愉不悦地哼一声,翻过身背对谢无镜,用谢无镜从尧光仙府带来的锦被,将自己从头裹到脚。 谢无镜在她身后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没多久,她睡过去。 醒时她昏昏沉沉,睁眼看到熟悉的幔帐与珠帘。 桌上是她喝惯的茶具,长几上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花瓶与佛手柑琉璃摆件。 呼吸间嗅到的空气,也与尧光仙府近似。 一时间,织愉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回到了尧光仙府。 房门被推开,香梅走进来,“夫人,晚膳时间了,您睡了一天,想吃点什么吗?” 织愉猛然清醒。意识到这间屋子比她在仙府的卧房小得多。 “香梅,你怎么来了?” 织愉下床倒了杯水,边喝边打量屋内,“这屋子怎么成这样了?” “我是来伺候夫人的” 香梅殷勤道:“这屋子,是仙尊叫我重新布置了一番。仙尊还在此布下了聚灵阵,夫人没觉得这屋中灵气比外面浓郁得多吗?” 原来如此。 织愉开心得嘴角上去就下不来。 她颇有兴致地欣赏屋内,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丘庭山地处岭南。 此地百姓穿着与太华山附近不同,很像凡界的苗疆打扮。 织愉听着叫卖声,嗅到烟熏火燎的食物气味,兴奋道:“我想去外面玩,谢无镜呢?” 香梅:“仙尊同各宗门长老都在大堂。” 织愉叫香梅先出去。 她在窗边观察了一会儿楼下百姓的打扮。在储物戒里翻翻找找,找到一套白蝴蝶纹的烟紫薄裙换上。 戴上银钗银饰,点缀蓝蝴蝶小簪,她对着镜子照照,颇为满意。 虽和她平日喜爱的秾丽风格不同,但身上银片摇晃、叮铃作响,也很有意思。有一点此地人的模样了。 织愉化了个相配的妆容,出门带香梅找谢无镜去。 香梅瞧见她这打扮,微怔。 随后,客栈大堂中。 众人就见一袭倩影,踩着清脆的声响翩然而至,皆愣。 她宛若一只蝴蝶轻盈落入沉闷水面,无声惊起涟漪。 “谢无镜,我们能出去玩吗?” 那惑人的蝴蝶径直停在仙尊面前,更显娇小柔弱。音如鹂鸟,发上银流苏摇摇晃晃。 晃得人目眩神摇。 谢无镜抬手,捻住流苏让其停下来,“现在?” 众人仓促移开视线,须臾后恢复镇定,心中恼羞成怒:都什么时候了,这凡人还想着打扮、想着玩!真是粗鄙浅薄! 织愉点头,“我还没吃东西。我想去外面逛逛,想吃这里的特产。” 眼看谢无镜就要答应。 一名长老极为不爽地开口:“夫人,我们正在等最后一艘灵舟的人前来汇合,还有关于围攻凶兽的事要商议,仙尊没空陪你去玩。” 他们全都用“真不懂事”的眼神斥责她。 织愉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听谢无镜说他现在才刚入青年期,她此刻对这群要他幼年就开始生子的死变·态讨厌极了。 她抓住谢无镜的袖子撒娇:“你就陪我去嘛,反正他们还没来。我们在附近逛逛,等他们来了,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谢无镜握住她的手,对众人颔首:“若第三艘灵舟赶到,玉牌联系。” 说罢,牵着织愉往外走。 香梅也跟上。 织愉嚣张地对他们抬抬下巴。 众人脸上青白交加,难看得要命。 有人手撑桌子欲站起来阻止,又被身边人拦下。 仙尊如此纵容夫人,这时指责夫人,不仅劝不了仙尊,以夫人娇纵任性的性子,还会自讨苦吃。 几人面面相觑。 有人道:“正好我也想出去逛逛。在这儿干等着,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近庭城内的风光。” 织愉瞥了眼说话这人。 是名乾元宗的弟子,模样二十多岁。 她心道:就是嘛,干等着,第三艘灵舟的速度就能变快吗? 大堂内众人神色不一,陆续有弟子长老站起来,统共十多人,跟上谢无镜和织愉。 近庭城夜市热闹,织愉兴奋地东张西望,看到什么都想要。 想要的,她就买。 跟着织愉和谢无镜的人,就见仙尊夫人拉着仙尊,平等地关照了每一个摊子。 夫人眼光好得可怕。 挑中的东西,绝对都是摊子上最好最贵的那个。 灵石如流水花出去。 满街的人现在看他俩都像在看财神爷。 跟着他们的弟子和长老,各自偷偷摸摸自己的灵石袋,酸得要命: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没那么多灵石不是照样活着! 好在这种酸得要死的折磨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有人来报,第三艘灵舟到了。 该回客栈了。 可织愉是那种平时不爱出去玩,来了出去玩的兴致就要玩得尽兴,回家后才会累得后悔出门,发誓“我再也不出门”的人。 目前还没到她后悔阶段,她还不想回去。 怎么办,是她说人齐了就回去的。 织愉为难地拉着谢无镜。 跟着他们的一位长老不希望织愉耽误时间,提议:“不如让这群弟子随夫人接着逛,咱们回客栈?” “近庭城内有护城大阵,又有诸多正道修士,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织愉没有帮劝。 她不知道这里危不危险,想听谢无镜的建议。 谢无镜斟酌片刻,“让仙侍跟着你。” 织愉笑盈盈地点头:“好。” 谢无镜轻抚她的长发,和三位长老往回走。 剩下的弟子和香梅紧跟上来,形成一小队,护在织愉身边。 近庭城里能俯瞰全城的高阁内,有人的目光定在那一行队伍上。 阁内有数道交谈之声。 “谢无镜走了。” “这凡人着实碍眼。还以为给卓远那蠢货安排的人,足够要了她的命,没想到谢无镜竟安排一名化神期给她做仙侍。还给她一对神剑……” “不过今日,她也该命丧黄泉了。” “你都安排好了?就不怕她的死乱了谢无镜道心,与九阶凶兽之战出事?” “总归谢无镜不会死。其他人若是牺牲,那是他们的命数。更何况两只带有伴生的九阶凶兽出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激动地笑:“陵华秘境内,如今究竟是魔气滋生,还是灵气复苏?若是前者,我们还得指望谢无镜为我们降妖除魔。若是后者……” “若是后者,便是天要亡仙族。天命在灵云界,我等自是要顺应天意——” “谢无镜,当杀!” 他们盯着街上那位仙尊夫人,等着欣赏接下来的戏。 如计划的那样,一群游行的人载歌载舞走过来,冲散保护夫人的队伍。 只有那名化神期仙侍仍寸步不离。 不过只她一人,藏在暗处、数名伪装成普通近庭城百姓的杀手能够解决。 那些杀手根据游行歌舞的音律、算准行动时机。一齐从各个巷里走出,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涌向仙尊夫人。 只是他们刚走到巷口,便有近庭城百姓打扮的人迎面撞来,将他们撞回巷内。 随后,暗不见光的巷子里,竟再没人出来。 高阁中一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五指抓住窗台,将窗台木都捏碎,咬牙切齿: “谢无镜,你演我!” 街市之中,织愉毫无察觉,倍感新颖地欣赏近庭城独特的歌舞。 待歌舞过去,她对香梅感叹:“ 突然觉得有时候出来逛逛也不错。” 香梅愣了下,笑道:“是啊,夫人。” 灯火煌煌,人群杂乱。 织愉没留意到香梅的反常。 弟子们很快涌回来重新护卫在她身边,欣赏城中风光。浑然不觉方才暗潮汹涌。 只有香梅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了眼。 她感觉到了方才的危险。 当危险解除,她仍然确定那种危机感不是错觉。 她意识到:仙尊竟然派出了奉仙族在暗处保护夫人。 “香梅。” 夫人叫她,递给她一个用竹叶包裹的茶果。 她接过茶果,表情格外忠诚,“多谢夫人。” 织愉暗暗感慨: 傻香梅,一个茶果就一副要为她赴汤蹈火的架势了。 * 谢无镜与众人排兵布阵,商议到深夜。 他回房时织愉已经回客栈很久,睡熟了。 在外,他们不便分房睡。 他没有点烛,上床躺下。 织愉仍是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摸摸他,指指桌子,“桌上有水果,给你带的。” 她还记得,在凡界时他吃东西很挑,唯一算是爱吃的只有水果。 但即便是水果,那些太甜、太酸或味道奇怪、汁水不多的,他也不爱吃。 他只偏好一些有果香而果味清爽、水润润的水果。 她带回来的水果就是这类。 谢无镜回归灵云界后,鲜少进食。 但织愉偶尔分给他东西,他还是会吃。 他轻拍织愉的背,“明天吃。” 织愉半梦半醒地“嗯”了声,无意识地抱住他。 虽是在睡,但睡得不太安稳,动来动去的。 她的睡眠时好时坏。 在一个地方待熟悉了,能睡得别人叫都叫不醒。 但到陌生地方,就容易浅眠多梦。 谢无镜手搭在她后背,时不时轻抚。 到后半夜她才睡沉。 翌日被谢无镜叫醒,即便睡了很久,她还是累得眼皮打架。 “今日去杀凶兽,明日扫尾,顺利的话,后日便能回仙府。” 今天谢无镜挑了件云门色衣裙让她换。 虽颜色清淡,但上坠琉璃珠压裙,流云飞鸟刺绣流光溢彩,仍是她喜欢的秾丽风格。 织愉知道他挑这件,说明这件防护效果好。 她换上,惫懒地耷拉着眼帘去梳妆,“我还以为你们昨晚刚到,今日会休整一天,明日再动手。” 谢无镜:“九阶凶兽被困在丘庭山内,如今近庭城与山下百姓都不得进山。他们中有许多人靠山为生。” “城中修士布下的困兽大阵,也无法支撑太长时间。若凶兽破阵,丘庭山附近必会生灵涂炭,自是越快解决越好。” 织愉在心里感慨好恪尽职守的仙尊,加快梳妆的速度。 待她随谢无镜到大堂,一众要前往丘庭山的修士已集合。 谢无镜带着织愉飞往丘庭山。 浩浩汤汤的队伍紧随其后,乘风而起,御剑飞行,分外壮观。 城中百姓高呼仙尊之名。 织愉在空中俯瞰下方变小的城池与人,听着他们无限敬仰与信赖谢无镜的声音,并没有任何自豪之意,只感到沉重的压力。 明明这么多修士一起前往,可他们眼里却只看到谢无镜一人。 这代表倘若是别人出了差错,他们也会认为是谢无镜失格。 风吹动谢无镜的发,他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好似没听见那些声音。 行至丘庭山的困兽结界内,汹涌热浪突然席卷。 织愉听见尖锐鸟鸣。 两只拖孔雀长尾,头身却似鹰似鹫的巨型赤鸟交缠盘旋,不断尝试冲破无形的屏障。 周围的树林已经被烧成灰烬,视野一览无余。 它们附近有数十只形状品种各异的鸟类,体型足有一到两名成年人那样大,长得奇形怪状。 如同守卫在巨型赤鸟附近巡逻,不许任何会动的东西靠近。 哪怕只是飘过去的树叶,都会立刻被摧毁成齑粉。 恐怖的威压压得众弟子喘不过气,一个个脸色煞白。 织愉有法衣与谢无镜护着,没什么感觉。 谢无镜让她拿出九曜太阴双剑。 她捧着双剑,听见有长老惊呼:“这是要化成凤凰了吗?” 谢无镜淡声解答:“是一对吞食过凤族血肉或是残魂的罗罗鸟,喜食人。” “陵华秘境内出现了凤族?!” 众人更为震惊。 凤族不单指凤凰。 但神兽及其附属一族,早随神界一起陨灭了。 谢无镜:“应是机缘巧合保留下来的残骸。” 众人心思不一,都分外激动。 织愉也很激动:“陵华秘境里能找到凤凰羽毛?能不能做衣裳?” 众人顿时目露鄙夷与气愤。 凤羽何其珍贵,如若找到,即便只有一根,也是值得拿命去争夺的东西。 她竟然要拿来做衣裳! 更让他们气愤的是,谢无镜道:“如果有,能。” 织愉笑得很是灿烂。 众长老与弟子忍下满腔嫉恨,努力控制表情。 没空再闲聊。 谢无镜沉声吩咐众弟子外围布阵,长老去杀伴生异兽。 他则带织愉去杀那对罗罗鸟。 闻言,众长老再也憋不住:“仙尊,您带夫人去杀?” 若有凤凰羽就给她做衣裳,有九阶凶兽的机缘就送她。 区区凡人,凭什么! 她配吗,她承受得起吗! 谢无镜眸光淡淡扫过他们:“有何问题?” 众长老喉头哽住。 没有谢无镜帮助,他们杀不了罗罗鸟。说不出“既然你决定分出一只罗罗鸟,就该把另一只罗罗鸟给我们”的话。 他们只得咬紧牙关忍耐,“没什么,只是担心夫人修为低,杀不了罗罗鸟。” “我自会安排。” 谢无镜带织愉击破伴生鸟兽的防卫,进入罗罗鸟的领域。 他将织愉放在罗罗鸟不会攻击到的地方,让她在此等候。 织愉瞥了眼那些老道,有点不安:“他们刚刚的表情好可怕,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谢无镜安抚她:“有我。” 他召出那柄九霄太上剑,冯虚御风,攻向双鸟。一身竹月白金纹大袍在空中翻飞,猎猎作响。 剑光锋芒凌冽,双鸟势如长虹。 金的剑影、红的鸟焰,在空中疾如雷电,看得人眼花缭乱。 织愉看了两眼就不看了,低头揉揉泛酸刺痛的眼。 突然,两声凄厉鸟鸣划破长空。 所有人应声抬头望去,就见一鸟尸首分离,坠落山腰。 另一只鸟厉声长鸣攻向谢无镜,却被谢无镜一剑击碎妖脉,仅留一口气在。 那鸟仓惶逃窜,飞向高空。 谢无镜趁此时机回来,带上织愉追击罗罗鸟。 将罗罗鸟逼到大阵穹顶边缘,谢无镜教她剑刺罗罗鸟命门。 织愉按照他教的,一剑挥向罗罗鸟。 罗罗鸟再次发出凄厉鸣叫,遍体生火坠向山腰。 确定罗罗鸟没了气息,谢无镜将织愉放到安全之地,去协助长老们击杀开始发狂的伴生鸟兽。 织愉找了块空地坐下休息。等得打哈欠时,倏然听见一声鸟鸣。 她惊愕回头,那只本该已死的罗罗鸟,竟活了过来。 它全身焦黑如一只巨形乌鸦。尖喙一张,带着诡异气息的火焰犹如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袭来! 她要死了。 这是那一刻,所有修士的想法。 织愉被罗罗鸟的威压定在原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害怕得要命,她不想死! 下一瞬,一件盘云披风将她盖住,一只手扼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 织愉坐靠在他怀里,在火光与披风下昏暗的交织中,看见他身上泛出绀宇描金寒光,感受到冰冷而坚硬的金属质。 火焰将他们吞噬。 他右手九霄太上剑插入地面,以撑住身后势如洪流的冲击。 左手寒芒一闪,一把刀体玄黑,刀刃闪烁金芒的长刀向身后的巨鸟飞去。 一刀击穿巨鸟眉心,将其钉在地上。 刀在尸体上震颤,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可怕力量。 众修士未能看清,那刀便仿若幻觉般化作烟散。 火焰燃尽,硝烟散去。 烧焦的大地上火星跳动,弥漫死亡气息。 身穿麒麟战甲的高大身影显露出来。 他单膝跪地,一手握剑,一手护住披风下安然无恙的人,身形没有动摇半分。 织愉从披风下仰面看他。 他上半张脸被麒麟战甲遮住。只看到战甲下高挺的鼻梁,线条冷硬清晰的下颌,还有薄而丰润的唇。 背上痕印 “谢无镜,你没事吧?” 织愉怕得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然而他尚未回答,伴生鸟兽齐齐发出嚣叫,刺得织愉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鸟兽体内涌出滚滚黑气,双目赤红,面目狰狞,不要命地四处攻击。 “是魔气!” 一只鸟兽直冲布阵弟子袭去,弟子们惊恐大喊。慌乱间没能守住阵,竟让阵破了一角。 谢无镜左手搂住织愉,右手翻覆掌间,插入地中的神剑嗡鸣,迅疾飞出,向化为魔兽的鸟攻去。 他抱起织愉。 织愉一个眨眼,他便已将她带到山下村中。 村人正齐聚在一起,紧张地观望战势。 见有魔气从缺口处溢出,纷纷惶恐:“出事了吗?” “那群凶兽竟是魔兽?” 谢无镜安抚:“不必惊慌。” 透过他的战甲,织愉能感觉到,他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 不用他再说什么,她对他点头:“你快去吧。” 谢无镜颔首,返身一步,披风翻飞间,织愉看见了他缩地成寸的本事。 “敢问,您就是仙尊夫人?” 村长上前对织愉行礼。 织愉眺望谢无镜背影的目光转回来。 村长命人抬来座椅,奉上茶水:“夫人请在此休息,仙尊定能凯旋。” “多谢。” 织愉坐下,没喝村长的茶,继续眺望丘庭山。 她相信谢无镜不会输。 他从没输过。 不过,她真的好怕。心脏还为方才千钧一发的生死危机而砰砰直跳。 她手掌按在胸·前顺了顺。 丘庭山上。 魔气使得发狂鸟兽修为暴涨,宛若一生的功力都在这一刻燃烧。 为了避免被魔气侵蚀,众修士不敢让鸟兽近身,打得束手束脚。 越来越多的弟子受伤,长老们只能带着弟子们且战且退。 直退到大阵外,由长老们亲自重布大阵,将堕魔鸟兽困在其中,等待谢无镜前来。 须臾后,穿绀宇描金麒麟战甲的身影,持剑踏风飞入大阵之中。 众人高悬的心不约而同安下来。 只见谢无镜手中九霄太上剑幻化出数道剑影,犹如日轮落入掌中。 耀光流转,万千剑影在结界中铺天盖地落下。 霎时所有魔兽逃无可逃,在剑雨中被斩杀殆尽。 见谢无镜收剑,褪去一身战甲,稳步走来,众长老皆松了口气,崇敬地行礼:“仙尊。” “今日若无仙尊,我等必定命丧于此。” “原以为陵华秘境内是灵气复苏,如今看来,更可能是魔气肆虐,唉!” 谢无镜抬手让众人起身,“未进秘境,秘境内情况如何尚不能知晓,不必如此悲观。” 他走向受伤的弟子们,手中凝聚仙华,祛除他们身上的魔气。 众弟子拜谢。 谢无镜:“诸位辛苦,回去歇息吧。稍后我会派人来此地清理。” 一长老道:“不能让仙尊一人辛劳,我等愿尽绵薄之力。” 谢无镜没有和他们推诿拉扯,“那便如此。” 他拂袖而去,取出两只九阶凶兽的兽丹,到山下去找织愉。 织愉看到他回来,终于彻底安心。 * 回到客栈房间,将门关上,放好屏风帘幔。 织愉走进小间,泡进香梅备好的热水中,轻轻喟叹一声,身心都舒缓许多。 “那两只九阶凶兽是不是都算你杀的了?” 她如今刚入炼气,其实可以学净尘诀。 但她还不习惯,谢无镜也说在她没有找到合适功法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学。 谢无镜:“有一只仍算你杀的。” “也就是说,我杀的那只是在死后化作魔兽攻击我?” 织愉不懂那些兽的转变,但她在后宫长大,懂一些计谋,“它和那些伴生兽,真的都是因魔气而成魔兽的吗?” 谢无镜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织愉一口喝不下去的苦茶,“你认为呢?” 屋内清晰地响着织愉用腿或是手臂撩拨水的声音,“我觉得,也许是有人想杀我,在凶兽身上做了手脚,致使其死后来攻击我。” “他让凶兽与其伴生兽变成魔兽的样子,让人误以为这场变故并非人为,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谢无镜:“那群鸟兽的转变确实反常。” 也确实有它们本是普通凶兽,但体内藏了魔气,没有爆发出来,在受到刺激后转化成了魔兽的可能。 可若真藏有魔气,就算修士察觉不出来,谢无镜也绝不会毫无感知。 织愉在浴桶里猛地起身,猜疑:“幕后之人该不会是在为卓清非报复我吧?” 谢无镜:“让那么多凶兽在短时间内突然堕魔并非易事,卓清非不值这么大手笔,不可能是为他。” 织愉低声咒骂,“灵云界的人心可真黑。” 当年皇后对她下的最狠的手,也不过是逼她代皇后女儿去和亲,没有这般残忍地想要她的命。 转念深思,她更为鄙夷,“不过,这群人如果想得到用魔气来掩盖真实目的,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行动?明明私下暗杀更神不知鬼不觉,也不容易让你起疑。” “他们是没聪明到那个地步,还是已经暗杀过我,但是失败了,所以放手一搏?” 织愉半开玩笑地猜想。 谢无镜波澜不惊,“他们暗杀过你,就在昨晚。” 织愉惊讶地把头探出屏风看谢无镜,震颤的瞳孔里写满害怕,骂道:“他们有病吧!” 他们该来找她合作,跟她狼狈为奸啊! 她赤·裸的肩颈从屏风里露出来,细碎的水珠顺着往下的曲线滑动,滴落。 谢无镜递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不必忧心,有我。” 织愉没心思再泡澡。 她在浴桶里站起身,屋内水声作响。 擦干身上水渍,织愉准备穿衣,发现储物戒随着她的外袍丢在了长桌上。 她向屏风外伸手,要谢无镜把她的衣裙拿给他,还特意关照,“我不打算出门了,拿套轻便的。” 谢无镜顺手将给她的兽珠放进储物戒,再从中取出山矾色小衣亵·裤和藕色薄裙,站在屏风另一侧递给她。 二人隔着屏风,互相背对。 织愉接过,边穿边打量自己的身体,颇为困惑,“不是说会有纹印吗?我身上好像没有。会不会是因为凶兽被做了手脚,所以杀了它也不会有进秘境的资格了?” 她有一点担心会影响剧情,但更多的是庆幸。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她想在家吃了睡、睡了吃。 谢无镜:“穿好了吗?” “快了,在穿裙子。” “先别穿,我看看。” 若是换个人这么说,织愉定会大呼“登徒子,你去死吧”。 但是谢无镜这么说,她:“哦。” 她随意拢着裙子走出屏风。 谢无镜亦向她走去。 藕裙松垮的挂在她身上,露出锁骨到胸·口的一大片白中透粉的细嫩肌肤。 遮住胸·前与臀胯的山矾色小衣、亵裤,在裙下隐约可见。 她两条白皙纤细的腿上水没擦干净,正有水珠顺着腿滴到脚踝微凸的踝骨上,宛若晶莹的琉璃珠。 裙下,是小巧的脚。有一点恰到好处的肉感,白嫩的脚趾如同珍珠般莹润。 谢无镜在她身上扫视,又让她转过身去。 从她身后看,膝窝淡粉,臀翘腰细。 他将她湿漉漉的长发撩到她身前去,目光在这些地方一扫而过,最终停在她莹白的背上。 织愉感到温热的手指在她蝴蝶骨间轻点。 她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 谢无镜:“在这。” 织愉往后瞥,看不见。 走到妆台前,背对镜子回头查看。 被水打湿而显得半透的裙下,细长的红色鸟兽纹在脊骨之上朦胧隐现。 织愉惊喜:“还挺好看的。” 谢无镜坐回去喝茶,“进秘境就没了。” “没了正好。我也就现在觉得好看,它若是消不掉我才要着急呢。” 织愉对着镜子,用手往后去摸纹印,很是新奇。 欣赏够了纹印,她在谢无镜身边坐下,让他用法术帮她把头发弄干。叫来香梅给她准备午膳。 香梅将午膳送来时,有乾元宗弟子受长老之命跟来,请谢无镜去处理丘庭山收尾事务。 谢无镜刚好喝完茶。 织愉给他递了颗清香的灵果,故意委屈地抱怨,让外面等待的弟子听见,“我早上差点丢命,仙尊还要去为公事奔波,连吃饭都没法儿陪我。” 谢无镜接了灵果睨她一眼,开门侧身,让织愉如愿瞧见门外弟子的表情从“生气仙尊夫人现在还在享受”,变为窘迫无措。 织愉满意地继续吃饭。 夜深。 织愉还没适应环境,加之白天被吓到了,睡得不太好。 谢无镜在她身边躺下。 她半梦半醒地伸手摸他,把脸埋在他臂侧,呢喃:“谢无镜?” 谢无镜轻拍她的背,“嗯,明日就回尧光仙府。” “这么快?” 她闭着眼,声音软哝哝的。 谢无镜:“丘庭山的事已收尾。罗罗鸟有一只的尾羽尚算完好,没被魔气侵染,回去叫人给你做衣裙。” 织愉一听,即便没清醒也抬起脸开心地笑:“做赤红雀羽大氅,绣金线。” 谢无镜:“嗯。” 织愉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到他胸前。 她本意是想感谢地抱抱他。 但抱上去之后,她就困倦得直接睡了过去。 后半夜就这样抱着他,她睡得还算安稳。 翌日清晨,诸位长老弟子在大堂整顿队伍准备回乾元宗。 谢无镜难得清闲。 织愉醒时,他竟还在睡。 她跨过他的腰,踩在床沿下床。 换好了衣裙,他仍在睡。 这太反常了。 织愉担心昨天他为她硬扛凶兽一击,或许是伤到哪儿了。 她坐到床边,伏下身子轻抚他的脸,放柔了声音,“谢无镜,你不舒服吗?” 谢无镜没睁眼,但意识是警醒的,“灵云界灵气不足以我动用仙族功法,昨日耗了真元。” “没受伤吧?” “调息一会儿便可。” 织愉注视他平和的睡颜,从储物戒里拿出水果,放到他嘴边,“张嘴。” 这是灵云界的普通灵果,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灵气,于谢无镜的身体并没有多大功效。 只是给他吃着玩。 他这模样让织愉想起自己第一次毒发,倍感没脸见人,也觉得自己未来没了希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整天。 晚上谢无镜吃着脆桃坐在她床边,空出来的手拿了另一只脆桃压在她唇上。 “吃。”他说。 织愉永远忘不掉—— 那时她嘴唇被他的脆桃一撞,撞到牙上,硬是磕出了血。 后来在西域那种食物大多重口的地方,她生无可恋地吃了三天没有味道的馕泡水。 她记仇地想,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复回去。 但后来他重伤,躺在床上用内力调养,不便下床吃饭的时候。 她总是会忘了报复,每日给他吃东西。 谢无镜张嘴,但没吃,“水多,会流到床上。” 也是。 织愉把灵果拿回来,擦擦,自己吃了。 门外香梅算着时间端热水要进来给织愉洗漱。 听到屋内的谈话声,震惊地红了脸。 门已经被撞开条缝,她不敢看,慌忙要跑走。 织愉发现她,困惑地叫住她:“香梅,你不是来送水的吗,端着水去哪儿?” 香梅听出织愉语气没有异样,偷瞄一眼,看到织愉大大方方地靠坐在床边吃灵果,心知是自己多想了。 她头埋得低低的,羞惭得无地自容。把水端进来,待织愉洗漱完,立刻就走了。 织愉望着她逃似的背影,对谢无镜道:“香梅今天有点奇怪,她跑什么?” 谢无镜不语,似也在思考。 片刻后,他睁开眼凝视织愉。 织愉不解地与他对视,“看我干嘛?” 并不好色 谢无镜眉轻皱了下,闭上眼,不言语。 织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干嘛皱眉?” 是她哪里有问题吗? 织愉对着镜子检查自己。 她今日穿的二目鱼白丁香大袖裙,发髻上是珍珠插梳和雪青色缀珠绢花。 没问题,很好看呀。 谢无镜还是不开口 织愉拧眉轻掐他胳膊,“你说话呀!” 谢无镜仍旧不答,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 香梅奇奇怪怪,织愉能当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但谢无镜的异常,让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有异样了? 上灵舟时,她还特意留意了那些看她不顺眼的臭老道们。 他们的眼神,依旧是看她不爽之中,又夹杂着一点“你也就是长得漂亮才蛊惑了仙尊”的不屑。 这更让她烦躁了。 灵舟将要出发,谢无镜要同灵舟掌舵人交代事情。 香梅将织愉爱吃的荔香凉糕与茉莉茶送进来。 待会儿灵舟发动,织愉与谢无镜同处一屋,她就不会进来伺候了。 香梅放下东西要走。 织愉叫住她,板起脸,“香梅,你今早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看了我就跑?” 香梅想起早上的误会,红着脸支支吾吾:“没有。” 织愉正要追问,谢无镜进来,让香梅下去。 香梅如释重负地跑了。 织愉就将矛头对准谢无镜。 谢无镜喝茶,她便用手盖住他的杯盏,作出一副伤心样,“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有事都瞒着我了?你早上到底在看我什么?” “没看什么。” “你分明看了,还皱眉了!” 织愉神情严肃:“谢无镜,我不想猜来猜去,我希望你有话能直接告诉我。” 谢无镜沉吟须臾,要她附耳过来。 他这样避讳公开谈及,让织愉紧张起来,把耳朵贴过去。 须臾后。 谢无镜稳如老狗地坐着喝茶,神色从容。 织愉躺在床上背对他,耳朵还是红的,颇为羞恼:“下次这种话没必要告诉我。” 谢无镜:“嗯。” 他们虽亲近,在一起泡灵湖后,很多东西也自然而然地没那么避讳。 但涉及床笫之事的方面,他们几乎从没开过对方的玩笑。 织愉又开始晕灵舟,辗转反侧,昏沉却难以入睡。 谢无镜放下茶盏坐过来,为她渡仙气,“回去换个仙侍。” 织愉闷声道:“不用。” 香梅再会胡思乱想,也是她忠诚的恶毒狗腿子,怎么能换呢! 织愉不再提那事,如以前那样往谢无镜身边靠,抓住他的袖子,枕在他腿上睡过去。 一觉睡醒,尧光仙府到了。 织愉回到心爱的舒适老家,殷切地扑向自己的床,恨不得与床纠缠三天三夜。 谢无镜没待一会儿就被乾元宗请走。 香梅过来为织愉整理东西,“仙尊真是辛苦,回来就要筹备大典大宴。不过如今仙尊有了夫人,诸多事务安排方面,乾元宗应该会请夫人去做。” 织愉趴在床上悠闲地问:“什么大宴?” 香梅解释:“三教大典开启期有二十六天。前二十五天,来自各门派的弟子会进行首轮试炼。第二十六天会举办大宴,为诸位获得参与大典第二轮试炼资格的弟子送行。” “往年大宴都是由仙尊统筹,乾元宗掌门协助去安排大小事务。” 织愉不以为意地摆手,“今年还让掌门去办就是了。” 她对这苦差事没兴趣。 香梅:“那若有人来请,我就把人打发走。” 织愉对她笑,在床上悠闲地翻滚,为重新过上无所事事的幸福生活而开心。 晚上,谢无镜回仙府。 他了解织愉的脾性,大宴的事提了一句就不说了。 回到尧光仙府第二天,距大宴开启还有四天。 香梅今日去拿乾元宗送来的东西,回来后脸色就变得阴沉。 织愉猜她大概又听到南海公主的事,因而不高兴了。 织愉本想装作毫无察觉。 耐不住下午她躺在走廊上吃冰荔枝看话本,香梅在院里一直盯着她。 再不让香梅开口,织愉怕她怨气滔天。 织愉放下话本,“香梅,你怎么这副表情,出什么事了吗?” 香梅立刻上前,“我听乾元宗的人说,今年协助筹备大宴的是南海公主!” 织愉:“哦,然后呢?” 香梅以为她没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夫人,往年都是掌门协助的。今年您若是不去,乾元宗掌门接着协助也行,怎能让她来?她连三宗弟子都不是,您猜她是以什么身份来?” “最气人的是,我听说她还是主动请缨的。她难道当您已经死了,仙尊夫人的位置已经空下来了吗!” 香梅越说越激动。 织愉对她打消气的手势,“万一人家往年也想帮忙,只不过没机会呢?” 香梅怒道:“我经历过六次三教大典,她往年一次都没有帮过忙!” 织愉惊讶地倒吸口凉气,“六次!香梅,你今年几岁?” 香梅被织愉的关注点气得跺脚。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委屈又难过地跪坐到廊下,“我三百九十一岁了。我很没用,能力是一众仙侍备选里最差的,修为也才到化神。幸得夫人选中,这才有资格为仙尊效力。夫人,我真的很感谢您,我……” 她滔滔不绝地表忠心。 织愉瞪大眼睛看她。 三百多岁,化神期,还是仙侍备选里最差的? 香梅这水平,放话本里也能被称得上难得一遇的好苗子。放到外面的小门小派,都能当长老啦! 织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点开始震惊了。 她缓了缓,决定把情绪撒到谢无镜身上,“谢无镜只跟我说,仙侍修为没有低于金丹的,没说过你们修为这么高。他跟我说话耍花样?” 香梅忙道:“仙尊没跟您耍花样。我们之中修为最低的确实是金丹。不过,那人出身曾经专职侍奉仙族的医修世家。虽是金丹,但自身血脉便是灵药,比我厉害得多。” 香梅卑怯地低头:“我与他们同属奉仙一族。我幸得选中,却没能力,炼器炼丹医术……通通不会。” 她看得出,仙尊对夫人是特别的。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夫人的位置,不容他人觊觎。 织愉揉揉太阳穴,“让我缓缓。” “是。”香梅应声退下。 织愉听出她的低落,瞄了眼她落寞离去的背影,叫住她:“香梅,你不用因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做而难过。更何况当废物也没什么不好。” “你看我不也是废物嘛。你以为废物很容易当吗?” 织愉慵懒地躺平,竖起手指摇了摇,“一个好的废物,是需要抵挡住很多诱惑的。” 香梅思忖起来: 凡人、修士,为争权夺利,谁不是杀得腥风血雨,机关算尽,乃至众叛亲离,死无全尸也是有的。 就连她自己,也曾在两百年前开启的陵华秘境中,为争夺机缘杀过人。 唯有夫人,想要的很多,但是能拿的就拿,拿不到的也不会不甘心。 香梅顿悟:“夫人不是废物,夫人很厉害。以夫人的心性,若是出生在灵云界,定能道途无阻,飞升成仙。” 织愉也觉得自己很厉害,说自己是废物只是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觉得这种自知之明,就是她最厉害的地方! 她把“等你像我一样懒的时候,你也能和我一样因为懒得动而抵挡住很多诱惑”这句话,憋回去。 她怕香梅跟她学懒。 如果她和香梅都懒得要死,谁去干麻烦坏事呢? 织愉暗叹自己可真坏,干坏事都不想自己动手。 她闭上眼休息。 香梅不打扰她,暂时退下。 半晌后,香梅憋着满肚子没说完的、有关南海公主的话再过来找织愉,发现织愉已经睡着了。 织愉睡到下午,感觉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搔她。 她半梦半醒地去挠,摸到一片薄纸。 纸上散出一道灵气,电了她手一下,瞬间给她电醒了。 她睁眼,看见一行字在手中的纸上浮现: [我来找你合作。] 织愉连忙把纸攥成纸团握在手里。 天空呈现暗沉的昏黄,似是要下雨。 香梅不在院中。 这纸条,应是随乾元宗送来的东西一起进来的。 香梅整理东西时没有发现,说明写纸条的人修为高于香梅。 可惜如今乾元宗人员混杂,不然织愉就能进一步估猜出写纸条之人的范围了。 织愉握着纸条回房,将门窗关紧,爬到床上把帘幔都放下,在纸上写: [合作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纸条: [大宴在即,我要你在宴上酒单中添上棪木果酒。棪木果酒虽不常见,但无毒,不信你可以向旁人打听。 陵华秘境之中,有你可用的功法。事成之后,我会把地图给你。 但你若不合作,我保证,即便有谢无镜在,你也绝对拿不到那部功法。 我会在你们之前找到它,毁了它。] 很好,威逼利诱一起上。 织愉都不用浪费时间和它进行一番拉扯试探的戏码了。 织愉开心地在纸上写: [酒无毒,你未必不会在里面下毒。] 纸条:[我对天起誓,不会在里面下毒。] 织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神族的功法,为什么你会比谢无镜还了解陵华秘境,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片刻后,三行字浮现在纸上: [我之所知,是天所示。 我之所做,皆为天命。] [奉天之命,行天之道,吾乃天谕。] 纸条“腾”地燃烧起来,天谕二字在火焰之中,泛出笃定而诡异的锋芒。 天谕? 好自以为是的自称。 要不是织愉知道大致剧情,还真要信了它的鬼话了。 织愉撇了撇嘴,躺在床上思考,该怎么把棪木果酒安排到酒单上。 早知道她就去协助办大宴了。 反正到时候嫌累不想做,她可以丢给谢无镜做。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晚了。 * 深夜。 谢无镜回来,织愉还没睡。 许久没泡灵湖,谢无镜带她去补上。 她如今已学会调动灵气抵御寒冷,只不过撑的时间不长。 刚下水,她和谢无镜泡温泉似的,一人一边倚在灵湖中心的灵石上。 谢无镜霜白的里衣被灵湖打湿,紧贴在他身上,肩颈、手臂与胸膛处修长而具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织愉望向他时顺带扫了眼。 她在凡界连他没穿的样子都看过,出于对美的欣赏,她承认那是很赏心悦目的。 不过她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不会故意去看。 织愉有事要和他说,“谢无镜,我今天看到一种酒,叫棪木果酒,你喝过吗?” 谋害鲛族 谢无镜闭着眼睛调息,“喝过,一般。” “我想尝尝。” “尧光仙府没有。” 谢无镜慢慢睁开眼,视线定在她身上,“你不是不喜欢酒?” 她甚至连酒酿圆子都不吃。 所以尧光仙府里备尽了一切美食,唯独没备任何与酒有关的。 织愉脑子转得飞快:“我看到说是甜的,就想尝尝。万一我喜欢呢?” 织愉有时很馋。 馋到明明讨厌某类食物,但若看见别人吃得津津有味,她还是会想试一试。 在凡界,她曾因听到别的女子夸赞青梅酒清爽香甜,用她所剩不多的银子买了一小壶。 后来她很敏感地品出了酒味,喝一口就吐掉了。 舍不得浪费,剩下的她就都给谢无镜喝。 谢无镜:“明日让仙侍去准备。” 织愉笑起来,暗暗松口气。 每次对谢无镜撒谎,她都像在刀尖起舞,生怕不小心就被戳穿。 在灵湖中泡了有一会儿,她渐渐抵挡不住水中寒气。扶着灵石要谢无镜过来。 她仍不会泅水,没法儿自己去找他。 谢无镜向她靠近,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她顺势像条软蛇一样缠上他,挂在他身上静待时间流逝、灵气滋润经脉。 天色将明,谢无镜将昏昏欲睡的她抱回房中。 织愉沾床便睡过去。 醒时,香梅已买来棪木果酒。 织愉洗漱后还未换衣,就装作迫不及待地尝了口。 入口,酸甜果香之中漫出一股令她厌恶的酒味。 织愉强忍反感咽下去,装出很喜欢的样子叫香梅也喝一杯。 香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织愉问:“你觉得这酒如何?” 香梅惊喜:“芳香甘醇,灵气馥郁,就像上等的灵果汁,一点酒味都没有,很好喝。我以前从没喝过。” 织愉假装认可:“这么好喝的酒,为什么鲜少有人喝?” 香梅:“许是因为很多人都没听过?我今日也是听仙尊交代给夫人买棪木果酒,才知道灵云界还有这样的酒。” “我到市集上跑了很多家都没的卖。最后是一位老酒家指路,才在一家私人小酒坊里找到这酒。说是因为棪木世存无几,如今只有他们家知道哪里有,是他们家的镇坊之酒呢。” 织愉:“他们家棪木果酒多吗?” 香梅:“算多吧,有一酒窖。这些年很少人买他家棪木果酒,一是因为没多少人知道这酒,二是太贵了,一两酒就要十块上品灵石。” 这酒贵是贵了些,可就算买完酒窖里的酒,也不过是抵织愉一套衣裙的钱。 织愉不当回事,让香梅下去给她准备虾饼配酒。 待香梅离开,她立刻把酒倒进小瓶里收进储物戒,只留空酒壶在桌上。 织愉拿手在鼻前扇动驱赶酒味,顶着张嫌弃脸,挑了一套桑蕾杜鹃纹裙,发上簪了描金叶子钗,戴金边鸢尾绢花。 主打的就是一个望花思香,让自己忘却那讨人厌的酒味。 待她穿戴完毕,香梅回来请她去膳房,“夫人,早膳和点心都已经备好了。” 织愉边走去膳房边可惜道:“那酒太好喝,我一不小心喝完了,配不了点心了。” 香梅殷切道:“待会儿我再去买。” 织愉一听就头皮发麻,但还是顺着香梅的话道:“嗯,你去把他们的酒全买下来。不过不用带回来,那些酒我另有用处。” 香梅不解,但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等织愉用完早膳就去办事。 织愉回房看了会儿话本,就开始补觉。 晚上熬夜等谢无镜回来带她去泡灵湖。 泡灵湖时,她状似无意地同谢无镜提起,“我今日喝了棪木果酒,觉得勉强可以入口,就叫香梅全去买下来了。大宴的酒水单可否添酒?不如添上这酒,别的酒我怕我在宴上喝不下去。” 谢无镜:“你要去大宴?” 织愉斜他一眼,“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干嘛不去。”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谢无镜:“你不爱喝酒,宴上不必勉强。可以喝些别的。” 织愉在脑子里回放那些老道讨人厌的样子,轻哼:“我倒是想喝些别的,但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若想方设法整我,逼我喝酒怎么办?我绝不喝我难以下咽的酒。” “有我,无人敢逼你。” “大宴人多,万一他们使计让你离开我呢?” “叫仙侍替你推了。” “万一她也被人调走呢?” 见谢无镜还不松口,织愉攀着他问,“难道宴上用棪木果酒很难?有什么不好吗?” “酒单上的酒需备有一定数量,乾元宗买不起那么多棪木果酒。” 织愉十分豪气,“我已经买了,就当我请了。” 谢无镜盯着她看。 织愉感觉他在审视自己。 她强装镇定,一脸要与那群臭老道争口气的模样。 今晚没泡那么晚,他早早把她送回房。 织愉在床上睡下,谢无镜回他自己房。 他离开后,她睁开眼,踮着脚跑到门口偷听外面的动静。 她听见谢无镜问香梅她这两日的情况。 果然,他起疑了。 而香梅一板一眼地将她做过的事复述: “昨日我同夫人说了南海公主协助大宴的事,夫人没什么反应……今早夫人喝了一壶棪木果酒后,就要我去把所有酒买下来,说是另有用处。” 她的好香梅,真是好香梅。 这么一说,就显得她像是在赌气才硬要去大宴上喝酒似的。 织愉憋着笑跑回床上休息。 之后谢无镜没说添不添酒,织愉也不方便追问。 但大宴当日一早,香梅说棪木果酒全被运到了乾元宗,织愉差点笑出声。 大宴有早就备好的酒,这棪木果酒可以说是专门为她一人准备的。 她就知道,这点小事,谢无镜是不会驳她的意的。 大宴从午时召开。 织愉选了一身焰炽金丝牡丹裙,配用罗罗鸟尾羽做成的赤孔雀金羽大氅。 发上是红魄缠枝发冠,配霜织落霞色牡丹鎏金娟纱,有透色雨珠步摇点缀。 凡大宴,穿着打扮便应庄重。 这是她在凡界宫里养成的习惯。 即便是她母妃去世后,大宴时,皇后也不会过于苛扣她的衣裙首饰,不然丢的是皇室的脸。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耳垂上光秃秃的,若是有耳坠会更好看些。 不过她不喜欢自己身上有瑕疵,没有耳洞,挂耳夹又嫌耳朵会痛。 她不想为了灵云界的大宴打耳洞,也不想耳朵痛,便这般随谢无镜前往乾元宗。 大宴因参宴弟子众多,在做早课的大广场上举行。 众弟子长老都已落座,就等仙尊来。 及近午时,众人就见一道太师青玄金兽纹袍的身影,携一道流霞般的倩影落于高位之上。 那道倩影坐定,依偎在仙尊身侧,扫视众人。 当真是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一身秾丽之色,大金大红,却丝毫没有他们刻板印象里的俗艳。 反倒若灯下娇花幻化成了美人,在如梦似幻里现世。 还是白天,就有人恍惚如醉了酒。 谢无镜端起茶盏,轻碰在桌上。 清脆之声惊得众人连忙回神,低下头去。 尤其是那些心性不定的弟子。 接下来就是由谢无镜开头打官腔。 人人都开始说场面话。 什么“能得仙尊庇护,实乃灵云界之大幸”啦,什么“仙尊不辞辛劳,我等甚是敬仰”啦。 和织愉以前在宫里,听父皇与大臣说的那套相差无几。 她全当耳旁风,专心吃宴上灵食。 突然有人夸赞:“今年这酒灵气充沛,实非凡品。钟莹仙子费心了。” 钟莹含笑颔首。 织愉愣了下,靠近桌上酒壶闻了闻,暗自讶异:钟莹竟将大宴上的酒全部换成了棪木果酒。 不过换就换吧。 谢无镜也喝了两口,说明这酒没问题。 织愉接着吃。 “往年办大宴,掌门可没钟莹公主这般细心体贴,知道用灵酒为诸位弟子补充灵力。” 孟枢对钟莹和蔼地赞扬完,刻意用挑衅的眼神瞟了眼织愉。 看什么看,臭老头。 织愉可不受他这个气。 他坐得近,她就趁没人注意,抓了一把瓜子冲孟枢扔过去。 孟枢被砸了一头一脸,身边的人忙问他怎么了。 他瞪向织愉。 织愉躲进谢无镜怀里,耀武扬威地对他抬抬下巴。 谢无镜回望他,平静的视线无形中让他感到压迫感,只能憋着气把头转回去。 大家开始推杯换盏。 谢无镜低声问怀中吃累了、有些显乏的织愉,“怎么不告诉他们是你买的酒?要我说吗?” “不要。” 织愉眼底滑过一丝狡黠,“我要等他们都喝完了,再告诉他们是我买的。让他们就算后悔喝了我的酒,也吐不出来。” 谢无镜搂在她肩上的手,轻抚两下她的肩膀,没说话,默许了她的计划。 大宴持续到入夜,安稳结束。 明日众人要前往陵华秘境分散在各地的入口,准备三日后进入陵华秘境。 谢无镜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织愉到大宴后期开始犯困,在谢无镜的遮掩下,把后半程睡了过去。 散场时,半梦半醒地忘了报复那群讨厌鬼。 有谢无镜在,果然没人敢对她造次。 她得以不用在宴上喝那恶心的酒,回仙府洗漱过后,上床睡得香甜。 一觉睡醒,织愉起床。 很反常的是,香梅今日竟然没有送热水来给她洗漱。 织愉随意披上件外袍,打开门轻声唤,“香梅?” 香梅不在。 织愉听到仙府南边有异常的动静。 她往南边走去,循声进入问禅客院,竟见诸多三宗长老在,就连乾元宗掌门杨平山也在。 这一众人守在屋外,眉间沟壑极深,见织愉过来,也没空像往常那样敌视。 杨平山还算客气,“夫人是来找仙尊的吗?仙尊正忙,请夫人回去等候吧。” 织愉扫视一圈,见厢房门全部大敞,许多医修在其中忙碌。 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未等杨平山回答,织愉就听主屋里有医修呼喊着跑向侧间,“仙尊,钟莹仙子反应最大,用寻常方法难以救治。” 众人闻言,顾不上织愉在这儿,齐齐往主屋跑去。 织愉站在主屋大门的斜侧方,隐约看见屋内帘幔轻扬间,一名身穿月白鲛绡的女子正伏在床边,止不住地呕血。 点滴猩红溅上帘幔,分外刺目。 杨平山立即为钟莹灌输灵气。 有长老急躁道:“钟莹仙子,是否是南海鲛族得罪了谁,才遭此暗算?” “从昨夜丑时鲛族集体呕血濒死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众鲛族还未脱险。仙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不说出来,你和鲛族的命俱危啊!” 钟莹气若游丝:“我不知道……” “棪木果!” 院中响起虚弱的声音,鲛族长老湛伶扶着墙走来,“昨日宴上,必有棪木果。棪木果于寻常修士有益,独对鲛族血脉有致死之毒。” 织愉愕然,同时亦明白了天谕的计划: 大宴上出事,可动摇谢无镜威信。 陵华秘境前下毒,要谢无镜来医,可耗费其真元。 一石二鸟之计,着实歹毒。 只是此计若钟莹没有换酒,也完不成。 钟莹为何换酒? 她身为鲛族,怎会不知棪木果对鲛族有毒? 织愉正思索,余光忽然瞥见谢无镜从侧间出来。 谢无镜站在长廊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正注视着她。 织愉心中一慌,满面无辜:“我不知道那酒对鲛族有毒……” 谢无镜向她走来。 织愉拉住他的袖子,“我真的不知道……” “我信你。” 谢无镜抬手,在她没来得及梳起的长发上轻抚,“你先回屋,什么都不要说。” 他信她。 但旁人若知道是她要求在酒单上添上棪木果酒,此酒亦是她所买。 就算错不在她,也会认定是她故意谋害鲛族。 为她善后 “不,我在这儿等你。” 织愉安下心来,便有点担心谢无镜要如何应对。 谢无镜颔首,轻抚她发顶。 他走进主屋。 杨平山正在为钟莹渡灵气,他则隔着帘幔,以仙法救治钟莹。 织愉默默跟在他身后,听知情的长老将棪木果酒一事来龙去脉告知谢无镜。 “棪木果酒对鲛族血脉有毒,每一名鲛族皆知晓。唯独南海公主……” 长老叹息,“她幼年丧母,南海国主不喜她,从不命人教导她任何东西。后来她被接来乾元宗受教,更是无从了解此等鲛族秘辛。回归南海国时已经长大,也没人跟她说这事。” “她原想以灵酒为众弟子践行,没想到反害了鲛族。” 湛伶又晕了过去,已被扶走。 谢无镜对在座众人道:“各族皆有其弱点。棪木果于鲛族之毒,便是鲛族弱点,亦是鲛族最大的秘密。事关重大,还请今日在场诸位起誓,绝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 众长老与杨平山都略有迟疑。 这群人揣着人家全族的秘密不肯发誓,想什么坏心思呢? 织愉鄙夷地率先举起手,“我发誓,我若主动将南海鲛族的秘密吐露出去,必定天降惩罚,不得好死。” 这是她这一世注定的下场,这誓她发得无所畏惧。 话音落下,屋内人都惊讶地盯着她。 谢无镜亦扫她一眼,眸色凝沉。 她这是在帮他,他不爽个什么劲。 织愉悄悄握住他腰封下的玉佩,轻扯了扯以表示无事,对众修士道:“我身为仙尊夫人,以身作则发了誓,诸位呢?” 她这话颇为咄咄逼人。 众人沉默少顷,以杨平山为首,陆续发誓。 在凡界发誓,就算说天打五雷轰,也不一定应验。 但在灵云界,万事万物有因有果。 入了道的人,违背誓言会有天道惩罚。 钟莹抬起苍白的小脸,对织愉颔首,“多谢。” 她有了点精神。 谢无镜收法,叫来医修照看钟莹。 他则去侧间,救治其他鲛族。 待救治完毕,已近午时。 织愉一直陪他,说不累是假的。 谢无镜面色如常。 但他耗费大量真元,织愉不可能不担心。 她握紧他袖下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待远离了客院,问他要不要去灵湖泡泡。 谢无镜颔首,带她去往灵湖。 第一次在白日进入此处,漫山的雪亮得晃人眼。 他在湖中闭目调息,周身气息都变得热于寻常。 织愉和他一起泡,蹭着他的热,状似无意地问:“香梅去哪儿了?” 谢无镜:“陪同乾元宗的人一起去往山下调查,以防一些店家说出不该说的。” 织愉听得心惊跳了一下。 她记得香梅说过,那日去买棪木果酒,找不到,是一路问过去的。 也不知香梅是怎么说的。 是说“要买酒”,还是说“我家夫人要喝棪木果酒”? 这事好像变得有点严重。 织愉从谢无镜背后靠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腰,故作无辜:“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谢无镜:“我信你。” 织愉长长舒出口气。 谢无镜沉默片刻,又道:“我在等你开口。” 织愉心中一凛,顿时会意: 他信她没想害人。 但不信她突然要在大宴中添上棪木果酒是因为她自己要喝。 太难了,骗谢无镜真是太难了。 织愉额头抵在他背上,半真半假地坦白:“我收到了一张纸条。” 谢无镜身形不动,“什么时候的事?” 织愉:“就是我向你提起棪木果酒的那日。递纸条的人说,它知道陵华秘境里有我可以修炼的功法。如果我在大宴中添上棪木果酒,它就会把地图告诉我。” “若我不这么做,它就毁了那部功法。” 织愉有点委屈,“谢无镜,是你说棪木酒你喝过。后来我给香梅尝了,她也说棪木果酒灵气馥郁。你们都没说有问题,我这才向你提起添酒的。而且那酒是给我准备的,谁知道……” 南海公主竟把她的酒拿去做人情了。 织愉扁了扁嘴。 谢无镜握住她搭在他腰腹前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前。 织愉低着头不看他。 不想看到他冷着脸。 谢无镜一只手握住她,一只手轻抚她的脸,让她不由自主抬眸。 白雪明光中,他面容更显清冷,嗓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地图拿到了吗?” 织愉:“还没有。” 谢无镜的手从她的脸划过她的颈,落在她赤·裸的肩头,“你若告诉我,我不会阻止你。也免得留下隐患,要仙侍现在去处理。” 什么意思? 他在说她办事不利落,若让他出手,保证别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吗? 织愉愣了下,转瞬心生愧疚,“可是……” 可是这么做,他不是自己跳火坑吗? 话欲脱口而出,又止住。 若这么说了,就代表她也怀疑这是个火坑,却还是推他了。 织愉暗恼又无奈。 恼他说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套路她。 无奈她知道就算是套路,他说了会帮她,就一定会。 织愉攀着他的手臂抱住他,趴在他肩头轻唤他,“谢无镜……” 谢无镜轻搂她,“南海鲛族毒发突然,十一境的人为救鲛族不惜合力破尧光仙府禁制,意图闯入仙府为鲛族救治。” “但你看今日他们的表现,像是甘愿为鲛族赴汤蹈火吗?” 织愉闻言一怔:“他们为何闯禁制?不是可以用玉牌联系你?” 不待谢无镜回答,她便想明白,“因为这是他们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来试探尧光仙府禁制能否被攻下的机会。” 事发突然,又有南海鲛族一事棘手,谢无镜势必不会追究他们攻尧光仙府禁制的事。 此事,就算心知肚明他们的目的,也只能揭过。 织愉担心:“禁制没被他们攻下吧?” “没。” 谢无镜道,“他们各有野心,各自牵制。如今南海鲛族弱点暴露,南海国在他们之中落于劣势。日后,不得不寻一方势力依附。” 织愉:“南海国只能依附于你。” 其余势力,皆有利益冲突。 南海国没得选。 谢无镜:“所以,棪木果酒一事,只会是一场意外。南海公主参与协助大宴,她自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织愉环住谢无镜的手紧了紧,“你同意我添酒,同意南海公主协助举办大宴,是早就猜到会出事吗?” 她以为天谕的计策会动摇谢无镜的威信。 但谢无镜竟顺势将计就计,将那些势力心照不宣的结盟击破? 谢无镜:“我并不知棪木果对南海鲛族有毒。但南海公主事前知道与否,有待商榷。” 织愉讶然:难道南海公主的无辜是装的? 谢无镜温热的手掌在她发凉的脊骨上轻抚,“南海公主在世人眼中一向仁善,崇尚正统。但她不该当众救下卓清非,这会让某些人担心,她与卓清非深交。” 卓清非代表的是守心斋。 他们有私交之疑,对手岂能放任不管? 如此想来,若没有棪木果酒事件,迟早有人对南海公主下手。 有了棪木果酒一事,反倒能免去此祸。 这事太复杂。 谢无镜轻拍织愉,要她不必多想。 织愉点点头,她越想越心惊,也不愿再深思。 今日她算是陪谢无镜来泡灵湖,泡得犯困,也仍旧熬到后半夜才被谢无镜抱回去。 香梅在仙府内等候。 织愉被谢无镜送回房时,虚着眼睛瞧见了她。 织愉心知谢无镜待会儿肯定会找香梅问情况,便把香梅招到房内。 谢无镜把她放到床上时,她就拉着谢无镜坐下,靠在他身上,“有什么话当着我面说吧,也省得我之后还要把香梅叫来问一遍。” 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谢无镜便要香梅简单汇报。 香梅昨日随乾元宗弟子下山封口,还担心仙尊与夫人会闹矛盾。 此刻见二人一如往常,她放下心来,“乾元宗弟子以及带队长老孟枢,都只怀疑是宴上食物有问题,没有着重调查酒的方面。昨日我买棪木果酒时也没透露过信息,有几名店家默认我是为夫人买的,不过都解决了。” “加之棪木果酒贵重,孟枢自己很喜爱,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便没有着重调查这方面。” “后来传来消息说是棪木果酒导致中毒,孟枢也认为是巧合,没有回头细问。” 织愉安心了,从谢无镜身上翻下去,躺倒在床上。 她困,心脏却怦怦乱跳,睡不着。 灵云界的危机四伏吓到她了。 尧光仙府现在还有一堆看她不顺眼的人,这更让她不安。 织愉打发香梅下去,拉着谢无镜的袖子道:“你今日留下吧。” 谢无镜:“问禅客院随时可能派人请我过去。” 织愉:“没事,等我睡熟了,你就算走了我也不知道。” 谢无镜便顺着她躺下。 织愉抓紧他的胳膊,睡着睡着,又滚进他怀里抱紧他。 她做了噩梦。 梦到在凡界,雨夜,官府与江湖客同时追杀他们。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 她与他躲在荒村农家破屋里,吓得睡不着。 他把她的头按进他怀里,告诉她:“越是被追杀,越要抓紧机会休息。追杀你的人能轮流换岗,你只能靠自己。” 那时她逼着自己睡过去,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抱着他,睡得竟还算安稳。 织愉在睡梦中抱紧怀中的存在,嗅着他身上特殊的苦冷香。 突然感到怀中空空,她猛地睁开眼。 好半晌,视线慢慢有了焦距,对上谢无镜坐在床边注视她的目光。 她撑着床坐起来,没了睡意,“有人来请你了?” “嗯。” 谢无镜帮她把脸侧汗湿的碎发捋到耳后。 织愉揉揉太阳穴,下床,“我和你一起去。” 谢无镜便对外道:“让他们先回客院,我待会儿过去。” 外面传来香梅的声音:“是。” 织愉在打扮上从不含糊。 考虑到是去看病人,她特意选了素雅的白青水仙纺裙。发髻也梳得清淡,只妆点了几根玉簪。 她打扮好,谢无镜顺手拿了支淡粉蓝花叶簪子给她簪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和她一起去问禅客院。 问禅客院里。 鲛族众人解了毒后恢复得很快,谢无镜来时他们已与寻常无异,就是看上去虚弱。 唯有钟莹,好似大病初愈,有气无力。 “鲛族乃神族时期神兽龙鱼后族演变而来,棪木果对鲛族有毒,实际上也是因为龙鱼血脉。公主是数代以来,龙鱼血脉最纯之人,所以食用棪木果之后,毒性也最重。” 在场的人都知道棪木果一事,湛伶也不再藏着掖着。 “仙尊已为我等解毒,我等虽无大碍,但公主起码得五日才能恢复。可两日后,陵华秘境就要开启。待天亮,诸位也要前往秘境入口,所以我等有不情之请。” 杨平山客气道:“请说。” “以公主目前情况,进入秘境实在危险。公主又已击杀一只七阶凶兽。距上次陵华秘境开启足有两百年,若此次不进秘境,着实可惜。公主回去亦无法向国主交代。” 湛伶欠身,“我想请仙尊准许我等跟随您一同进入秘境。此次中毒之事,我等保证不会对外声张。” “湛伶姑姑……” 钟莹虚弱开口,被湛伶一眼把话瞪了回去。 杨平山第一个皱眉。 这话,有脑子的都能听出深意: 若同意鲛族跟随,岂不是默认鲛族是被旁人毒害而不是意外? 那参宴的众人谁也逃不了干系! 不用谢无镜拒绝,便有人开口:“你们是在威胁我等,若不答应你们的条件,你们就说是我等故意给你们下毒?” “鲛族受此无妄之灾,我等很是同情,可你别忘了,棪木果酒是你们自己人安排上桌的!” “我等体谅钟莹仙子的难处,才不细究。要真论起来,棪木果酒就算上桌又怎么了?总不能因为棪木果酒对你们鲛族有毒,就不让其他人尝此等美酒吧?你们中毒,分明都是你们自己不注意!” “你们鲛族怠慢公主,以至她连自己一族吃什么会中毒都不知道。现下又来无理取闹,真是荒唐!” …… 面对众人责骂,湛伶置之不理,依旧昂首挺胸地等谢无镜回应。 谢无镜如老僧入定,不搭腔,不发一言。 钟莹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对众人行礼,“此事是我……” 柔柔话音没说完,湛伶便沉声喝道:“公主!” 钟莹黛眉轻拢,着实楚楚可怜。 不论装的还是真的,织愉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把钟莹扶回椅子上。 考虑到自己是个坏女人,她一把把钟莹推回椅子上,对湛伶道:“你喊什么喊?公主话没说完,仙尊也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你喊。” 湛伶闻言瞪着织愉,“我是……” 织愉打断:“你是什么?论地位你比不上公主,论修为你比不上仙尊。认清你的身份,若是认不清,就回你的南海国,找个有自知之明的过来。” 湛伶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织愉挑衅地瞪回去,回头对钟莹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杨平山等人在后面低着头,不太想承认他们此时颇为庆幸有这位仙尊夫人出面。 区区凡人,修道不行,骂人的本事是真不小。 目前为止,还没看她和谁吵架吵输过。 湛伶在南海国德高望重,还是第一次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钟莹想站起来。 织愉靠回谢无镜身边,随手一挥袖,“就坐那儿说吧。被毒成这样还站起来,弄得大家好像都在欺负你似的。” 杨平山等人把“这是礼数”四个字咽回去。 不咽回去,他们就要顶个欺负南海公主的帽子了。 织愉说话不好听,但处处在照顾她。 钟莹掩下心中复杂,开始说一套揽责感谢的官话。 织愉不耐烦听,全当耳旁风。却留意到湛伶悄悄走过来,对谢无镜无声地动了动嘴。 她的嘴型太明显。 织愉看懂的刹那,顿时紧张地抓紧了谢无镜袖下的手。 湛伶说的是: 我有仙尊夫人曾派人四处寻棪木果酒的证据。 谢无镜安抚地反手握住织愉。待钟莹因虚弱而说话停顿时,道:“南海鲛族受难,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次入陵华秘境,南海鲛族便与乾元宗诸位一起,随我同行。” 他下了定论。 众人再说什么都没意义。 钟莹望向湛伶,眼里满是不赞同。 而湛伶神情倨傲,仿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织愉在谢无镜说话的时候,已经缓过神来。 她紧张什么? 干坏事被人抓住把柄,拖累谢无镜,说明她剧情走得好啊! 杨平山等人不爽极了,丢下一句:“我看鲛族诸位已无大碍,我等还要赶往陵华秘境入口,先行一步。” 便集体离开。 屋内只剩鲛族与谢无镜、织愉。 湛伶借口送谢无镜与织愉,单独跟他们走到问禅客院大门。 四下无人,谢无镜问:“证据呢?” 织愉在谢无镜身侧瞪湛伶。 湛伶笑得轻狂:“证据我保管得很好,仙尊无需担心。只要不出意外,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在场只有三人。 织愉闻言便知,证据多半是天谕交给她的。 真是好一个天谕,竟然背刺她! 谢无镜没有强要,带着织愉要离开。 湛伶叫住他,目光扫过织愉,“仙尊真是痴情,连夫人做了这样的事,都无条件维护。不过,我对夫人就没有这种爱护之心了。” 湛伶扯唇靠近织愉。 尚未近身,谢无镜目光微沉地凝视她。 湛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脊背发凉。强忍住莫名生出的惧意,停下脚步。 织愉:“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湛伶带着浓重的报复心理,“没什么,我只是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一,仙尊夫人明日要在众人面前,为方才的冒犯给我行大礼赔罪。” “二,在我族公主痊愈前,我希望夫人能来亲自照顾公主。” 就这? 织愉还以为湛伶要她当众下跪呢。 在凡界宫中时,皇后若找到她的错处,就会让她跪在宫门前这般羞辱她。 亲自照顾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可以让香梅去照顾。 织愉正要答应。 谢无镜大袖一挥。 湛伶就从她眼前飞了出去,猛地撞在院墙上,摔落在院下花丛里,喷出一口血来。 织愉惊讶地呆在原地。 湛伶亦难以置信,“你就不怕我把夫人买棪木果酒的证据交出去?” “威胁,是有限度的。” 谢无镜的声音很温和,却叫人从骨子里漫出寒意来。 他没再搭理湛伶,带织愉离开。 织愉被他的突然动手吓到,回到卧房,颇为忧心:“她若真把证据交出去怎么办?” 谢无镜温热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她对南海国主很忠心,不会因为私人问题影响南海国利益。” “可万一她以后为了南海国,变本加厉地威胁你呢?” 谢无镜云淡风轻道:“她没有以后。” 21若嫁他人 织愉讶异:“你要杀她?” 谢无镜:“不用我动手, 自会有人要她的命。” 织愉思索片刻,明白了: 枪打出头鸟,更何况这只鸟想动别人的利益。 谢无镜默然。 天亮了, 旭日东升。 织愉在明亮日光中打了个哈欠。 谢无镜:“去睡吧。” “今日不是要去陵华秘境入口处吗?” “鲛族要休养, 明日出发。” 织愉点点头,睡回床上去, 对谢无镜招手, “你睡一会儿吗?” 谢无镜过来躺下,手臂圈着她,手掌放在她后背哄睡般轻拍。 * 翌日傍晚。 织愉与谢无镜登上灵舟。 鲛族紧随其后, 竟愁云惨淡地告知众人:“昨夜我等住回乾元宗, 湛伶长老还未休养好便修炼功法,致使余毒蔓延全身。今日去叫她时, 发现她暴毙而亡了。” 谢无镜与乾元宗此行带队的三位长老皆道:“节哀。” 鲛族叹息, 哀戚地扶着有气无力的钟莹上灵舟休息。 织愉惊讶地对谢无镜递了个眼神:这么快就死了? 谢无镜微微颔首。 鲛族死了长老,他将织愉送回房后, 要与乾元宗三位长老去安抚鲛族,以示尊重。 织愉独自一人待在房中思考。 常言道, 当事情扑朔迷离,看谁是既得利益者, 便知其无不无辜。 湛伶死得快,最有利于乾元宗稳固自身地位, 威慑他人。 除去了碍事之人、让南海国投靠谢无镜、免去旁人对自己下手的钟莹,在这场局里, 亦是能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湛伶是谁所杀,钟莹到底知不知道棪木果酒对鲛族有毒,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织愉怀疑谢无镜早就料到此等结局, 听到湛伶死、钟莹带队时,才会毫无反应。 织愉揉揉太阳穴,为自己这段时间劳累过度的大脑心疼。 她合眼休息,忽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没敢贸然出去,片刻后听见香梅的声音,才应声。 香梅送荔枝饮和荔枝水晶糕过来,手上除了这些,还有一张纸,“夫人,这是方才我在门口瞧见的。” 织愉连忙将纸拿来。 纸是她熟悉的纸,上面一片空白。 香梅很警惕,“夫人,这东西……” 织愉:“是我不小心掉的,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香梅,她拿着纸端详半天,纸上也没显现出任何东西。 直到谢无镜回来,她拿给他看。 谢无镜让她对纸动用灵力。 织愉对他眨眨眼,“我不会。” 她心中顿生牢骚:还天谕?还受命于天?连她不会用灵力都不知道! 谢无镜坐到床边,让她坐靠进他怀里。从她身后圈住她,一手放在她灵窍之处,一手握住她的手。 织愉只觉有徐徐热意从他掌中涌入身体。 那热意往上攀升,再顺着她的手臂,流到她被握住的手中酝酿。 谢无镜手指压着她的手指,在纸上一点。 白纸上漫开金光,一张地图浮现。 织愉连忙拿出纸笔抄地图。 谢无镜注视这张纸,若有所思。 待织愉抄完地图没多久,纸便自燃消散。 谢无镜将织愉抄好的地图拿来看。 织愉倚在他肩头问:“这纸和地图有什么问题吗?” 谢无镜:“纸非现世纸,应是来自已陨灭的神族。地图所指陵华秘境中的位置,我曾去过。那是一片荒芜之海,寸草不生,凡有活物靠近,皆会被死气吞噬。” 织愉皱眉:“对方想让我死?” 不是吧,没有反派同盟爱也就算了,怎么还有置自己人于死地的! 谢无镜沉思片刻,把地图还给她,“生与死,从来都是紧密相连。从前的死亡之地,也许正是如今造出两只九阶凶兽的地方。” 织愉懂了。 她晕船的感觉也涌上来了。 她没精力分给脑子,“哦”了一声,从他怀里翻身出去,在他身边躺下,抱住他的腰。 谢无镜帮她顺了顺背,“陵华秘境入口,有一处在太华地界内的天虞山上,很快就到了。” 织愉难受地点点头,在他的安抚下睡过去。 这次确实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也导致织愉没睡醒,灵舟就落地了。 谢无镜没叫醒她,将她从灵舟上抱下来。 在天虞城中休整了两日。 众人于第二日午夜时分,齐聚天虞山巅,等待陵华秘境开启。 找到天虞山的修士,不只乾元宗与南海国鲛族。 织愉当夜打着哈欠随谢无镜上山,就见山巅之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除了一些穿统一法衣,一看就是来自各门派的弟子。 还有相当一部分衣着随意,多半是散修的人。 乾元宗的队伍浩浩汤汤过来,众人自动让开了位置。 谢无镜与织愉被乾元宗弟子簇拥,同众人划分界限。 但织愉能感受到,许多人假装无意,一次又一次偷瞄她。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染木槿色的飞凤收身裙。 发髻用数根细发带编缠,簪碎珠小钗,配粉蓝金边蝶落芍药花簪。 这是为了进秘境,她刻意简化了的打扮。 但放到一众修士之中,仍是惹眼得很。 月轮高悬。 她衣裙与发上花叶珠钗皆在月下,泛出碎星般的光华。 她腰肢纤细,体态娇弱,懒散地倚在穿一身麒麟褐暗金兽纹袍的谢无镜身上。 眉眼低垂泛出倦懒的容色,是灵云界众修士从未见过的风华。 有些人偷看得越发大胆,织愉不悦地一一瞪回去。 她瞪人也漂亮得很,顾盼神飞。 被她一瞪,忙低下头不再看的人,大多不是被她吓着,而是倍感自己荒谬。 区区凡人,区区凡人…… 区区凡人,竟叫他们一众清心寡欲的修士魂颠梦倒。 这一群曾为仙尊竟娶一凡人压在他们头顶,还放任她张扬跋扈而倍感愤怒的修士,突然都觉得: 夫人虽是凡人,但实在美丽。 仙尊偏爱,合乎情理。 织愉等得无聊,瞪别人瞪得起劲。 一只大掌突然盖过来蒙住了她整张脸。 她低呼一声,扒拉开谢无镜的手。 他的手臂仍以圈着她的姿态,将周围的视线都遮挡住。 织愉不跟他计较,扶住他的腰倚在他身上,“谢无镜,秘境什么时候开,我好困。” 她声音很小,但修士个个听力非比常人。 软倦的嗓音拖长着话音,像撒娇似的。 让人又忍不住又朝她看了眼。 话音落下不久,周围灵气磅礴,汹涌如狂风。 一道裂隙破空而现。 谢无镜:“开了。”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都在等待谢无镜宣告秘境入口稳定的那一刻,冲进秘境。 良久,便听谢无镜道:“可进。” 山巅之上,他清冷的嗓音犹如气势浑厚的钟鸣。 所有修士瞬间如疾飞的利箭,涌向秘境。 织愉遥望秘境,觉得秘境口不大。 但见众多修士御剑而行,如密集雨丝落入人间般落入秘境之中。 她顿觉那秘境之口犹如深不见底的巨兽之口。 织愉心生惧意,抱紧谢无镜。苦着脸想她真的一点也不适合修道。 谢无镜搂住她,携乾元宗弟子与南海国鲛族一同飞入秘境。 织愉紧张地缠紧谢无镜,只听周围破风之声呼啸,须臾后,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她被谢无镜带着在空中纵越,片刻后稳定下来,脚踩到了地面。 谢无镜拍拍她的背。 她从他怀中抬起脸,环顾四周。 此时陵华秘境之中亦是夜晚。 巨大的冰蓝圆月高悬空中,照得四野茂盛的草丛泛出幽幽蓝光。 草丛里陆续有黑影冒出来,吓得织愉又抱紧谢无镜。 谢无镜:“是乾元宗与南海国的人。” 织愉这才松开他。 香梅率先赶到她身边。 众修士与鲛族陆续到谢无镜身边集合。 “陵华秘境的开启时间以月相来算。当蓝圆月化为弯钩血月,便是秘境出口开启之时。” “血月会持续七日,七日后会由弯月再度变为圆月。若七日内无法找到出口,便会被困在秘境之中,只能等待下次秘境开启。” 交代完初次入秘境的弟子注意事项后,谢无镜给弟子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是与他一路,还是去自寻机缘。 谢无镜此次进入秘境是为探查九阶凶兽之秘,若是跟随他,势必危险重重,且不一定有收获。 众弟子面露为难。 织愉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 谢无镜都说危险,那肯定要命。 要不是她必须得跟着谢无镜,她肯定第一个跑路。 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秘境出口开启直接滚出去,再也不来这儿了。 “今日在此休整,明日太阳升起再做决定。” 谢无镜说罢,众人在周围布下阵法,散开扎营。 凡界扎营,需要扎帐篷。 而灵云界修士,多是点起篝火,三两成群,幕天席地。 比凡界还不如。 织愉嘴角抽了抽,眼巴巴地望向谢无镜,“我们不会也这样吧?” 谢无镜:“秘境内危机四伏,可能有奇阵奇兽奇草偷袭,不便布帐,亦不便把营地弄得太复杂。” 越多的物品遮掩,就越是给那些躲在暗处的东西可乘之机。 织愉嘴角耷拉,“那我要怎么睡?你不会要我直接睡地上吧?”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摸摸草地又坐起来,很是委屈:“太扎人了。” 香梅过来铺席铺被,“夫人忍一忍,这般睡吧。” 织愉不悦地跺脚:“还不是要睡地上!” 周围已经席地而坐的修士们偷瞟织愉。 不少人面面相觑,用眼神暗讽:真是娇惯。这都接受不了,来秘境做什么? 谢无镜叫香梅先去歇息,对织愉道:“今日落点在草丛之中,位置不好。明日找片空地给你布帐篷。” 织愉心知自己也不能太任性,扁着嘴点点头。 见附近有的修士准备睡了,她又低声问:“都不洗漱吗?” “用净尘诀。” 谢无镜给她施了个净尘诀。 织愉本就干净,施了净尘诀也没什么感觉。 她仍因没用水洗澡,觉得身上不舒服。 她曾经只有在逃亡时,才有过被迫几天不洗澡的经历。 那样的经历她连回忆一下都不愿意。 织愉不开心极了,躺在软被上,在心里安慰自己: 天降大任于我,必先苦我心智,劳我体肤……凭什么呀 织愉偷偷瞪天,小声嘀咕:“狗老天!” 天空一道紫电雷蛇蹿过。 轰隆巨响,震得修士们都集体望天。 织愉吓得把脸埋在谢无镜手臂间,在心里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她错了她再也不骂了呜呜呜。 苦点就苦点吧,她能忍。 修士们静等片刻,没见其他异象,这才继续躺下休息。 织愉在陌生地方本就难以入睡。 眼下四面透风,又被天雷吓到,修士们都睡了,她还一点困意都没有。 并且,她饿了。 虽然上天虞山之前,她吃过饭。 但现在已经很长时间过去了。 织愉嘀咕这群修士都不吃饭的吗,坐起来。 谢无镜紧跟着坐起身,看她从储物戒里拿出桃花酥来,低声问:“饿了?” 织愉点头,拿块桃花酥分给谢无镜。也没问他吃不吃,就直接放到他手上。 凡界的相处,让她习惯了这样同他分享。 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 放到他手上的东西,就算不吃,他也会收起来。 不过他今天吃了。 皎皎月下,万籁俱寂。 他们坐在摇曳草丛间,一起吃着不同馅的桃花酥。 晚风拂过,织愉忽觉仿佛回到在凡界时,与谢无镜无处可住,只能露宿荒郊。 那时他们为了逃避追兵,连篝火都不会点。 就着月光,分食硬得难以下咽的干粮。 织愉身体往一旁倾斜,倚在谢无镜身上,望着月亮小声道:“我突然觉得,回想在凡界露天而眠的时候,也不全是不好的回忆。” 她吃的点心屑掉在他袖子上。 他没说什么,将点心屑抖到一边去,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给的桃花酥。 织愉瞥他一眼,倏然睁大眼,低呼:“你吃的是荔枝馅的!” 她对谢无镜眨巴眼睛,“我的是桃子馅的……” 谢无镜便懂了她的意思,把她手上的桃子桃花酥拿来,荔枝的递给她。 织愉笑嘻嘻的接回来吃,“我不是舍不得给你吃荔枝馅,你知道的,我喜欢吃荔枝,灵云界荔枝又太少了……都怪灵云界气候不行,水土不行,很难长出荔枝……” 她碎碎念叨着。 谢无镜耐心地听,等她吃桃花酥没空说话时道:“香梅不是给你准备了荔枝?” “吃完了。” “灵云界今年不会再长荔枝了。” “灵云界那么多人修道,连个荔枝都种不出来?这都修的什么道啊,凡界宫里冬天还有荔枝吃呢……” 谢无镜不说话,默认了她的吐槽。 李随风在离他们两丈远的营地,默默观望了他们很久。 他是孟枢的亲传大弟子,亦是那天在广场上试图阻止孟枢对织愉动手的人。 在亲眼见到织愉之前,他与孟枢一样,认为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粗鄙卑劣的凡人。 但仙尊夫人每次都会让他感到惊讶,感到她的与众不同。 就如此刻。 那在月下和仙尊碎碎念、说了好多废话的姑娘,对待仙尊,竟就像是对待一个和她没什么差别的凡人。 普天之下,除了她,还有谁敢如此对待仙尊、谁敢直呼仙尊谢无镜? 她似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依附仙尊,爱慕虚荣。 李随风偷偷摸了摸自己的法器袋。 他喜欢木器,有时候喜欢捣鼓一些图画上凡界的物品。 孟枢不喜他做这些,所以他平时也没机会拿出来用,做好的木器都偷偷藏在储物袋里。 在织愉嚷嚷睡不了的时候,他就在想要不要把袋里的东西送过去。 但那时,他师父孟枢在无声地骂骂咧咧,说织愉矫情。 “谢无镜,我吃饱了……但是我这样真的睡不着。” 她细弱的声音,伴随着摇曳的草声传来。 李随风想了想,起身走过去。 未走近,他就感到仙尊的目光落了过来。 织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顺着谢无镜的视线,望向这个突然走过来的青年。 他不会是来嫌她说话声音太吵的吧? 织愉捂住嘴。 就算她再娇纵任性,也知道不能打扰别人休息。 谢无镜:“何事?” 李随风在他的凝视下,感到无形的威压,恭敬行礼,“我听见夫人睡不好,我这里刚好有些东西,夫人也许可以用到。” 不等谢无镜开口。 织愉好奇地站起来向他走近,“什么东西?” 李随风从法器袋里,竟取出一张折叠躺椅。 躺椅放平后,足够容纳一成年男子躺下。 织愉惊喜地望向李随风,杏眸璀璨如星,“送给我用的吗?” 李随风嘴角不禁有了上扬的弧度,“是。” “谢谢你。”织愉真心感激,嗓音都软了半度,跟撒娇似的。 她兴奋地放平躺椅躺下。 有点硬,有点硌人,但挺宽敞,铺上软垫应该会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不用睡在地上了。 李随风注视着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看着,但眼睛移不开,“夫人喜欢就好。” 织愉试完躺椅坐起来,从储物戒里拿软垫出来,责怪谢无镜:“你怎么不给我带这个。” 谢无镜凝视她忙碌的背影,不语,也不起来帮忙。 李随风顿觉气氛僵硬,忙解释:“这是我学着凡界图画自己做的,灵云界没有这个的。” “没有?这个东西很方便,在凡界很多人家都有的。” 织愉很惊讶,“你们灵云界的人只想着修道,想着未来要变得有多厉害。完全不在乎现在如何好好生活。但是连现在都不用心过,未来就能过得好了吗?” 如织愉所言,灵云界所有修士,都只想得道成仙,只想得到机遇。 李随风也从没想过什么是“好好生活”。 他摸摸鼻子,“确实如此。” 有种微妙的情绪在他心头升起。 他突然很想把法器袋里,那些被孟枢定为“玩物丧志”的东西,都拿出来和织愉分享。 或许整个灵云界,只有她会懂这些东西讨人喜欢的地方。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听谢无镜问:“这躺椅你试过吗?” 织愉已经惬意地躺了上去,笑眯眯地盖好了她的小被子。 谢无镜同他说话,视线却是落在她身上的。 李随风忙躬身回答:“试过了,很结实,不会摔的。” 不知为何,仙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更觉沉重了。 他想许是时间不早,仙尊不希望他打扰夫人休息,知趣地告退。 谢无镜布下隔音阵,手指轻抚过竹椅上的扶手,问织愉:“你要睡这个?” 织愉大方地侧身让出一点空位,“你要睡吗?” 谢无镜眼帘低垂,“舒服吗?” 周围本就黑,他这样,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她想,他肯定还是万年不变、平静如水的表情。 “还可以吧,睡两个人估计会挤。” 谢无镜手腕轻动,示意她站起来。 织愉站起来。 她被子没铺好,谢无镜给她重铺,然后躺上去,一个人就占了整张椅。 织愉怀疑自己要是躺下去挤到他身边的空隙里,得把自己挤死。 她直接睡到他身上。 他微微侧过身,让她趴在他怀中。 这样两个人刚好能睡下。 只是身体贴得紧密无间。 且谢无镜比李随风高,这躺椅不足以放下他的长腿。 他微屈着腿,就呈现出了她一条腿被他夹在腿·间,他曲起的膝部也被她夹着的姿态。 织愉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胸膛上,闭目睡觉。 仍旧睡得不算好,但比起躺在地上,好歹是睡着了。 翌日清晨。 青黑天幕出现第一缕光,谢无镜便醒了,顺便把织愉也叫醒。 织愉睡得晚,醒得早,困得要命。 香梅过来收起软垫和躺椅。 织愉头抵在谢无镜背后,闭着双眼假寐,等待同行修士休整队伍一起出发。 结界之外,有几只异兽徘徊。 乾元宗的长老将其杀了,异兽作为猎物收入储物囊,感到古怪:“这附近的凶兽是不是太少了?” “以前来陵华秘境,我也曾住过这片白黎丛。那时细碎的白黎花盛放,虫兽也有许多,一晚上都不得安宁。” 这次白黎花没开,还以为是季节不对。 但虫兽也没几只,这就很反常了。 谢无镜提醒:“多加小心。” 众人应是。 天光大亮之时,一行人齐聚成队。 选择独自寻找机遇的一小队弟子,走出白黎丛后便和谢无镜等人分头行动。 织愉目送他们离开,转头见众人接着向东方步行,眉头紧拧。 她走在谢无镜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低声问:“谢无镜,你们不飞吗?” 不待谢无镜回答,孟枢便道:“进入秘境后,便不得再用任何方法飞行。否则会招来飞兽围攻,亦容易触发空中的奇阵,还会向暗藏的敌人暴露踪迹。” “夫人,你进入陵华秘境前,连这都不事先了解吗?” 他阴阳怪气的。 一大早给她找不痛快是吧? 织愉睡不好,脑子有点转不动,懒得开口吵架。 她拽拽谢无镜衣袖,指着孟枢,委屈控诉:“谢无镜,你看他,他骂我。” 胡说八道,他哪里骂她了! 孟枢瞪着眼珠要驳斥。 谢无镜眼风扫过来,硬是给他堵了回去。 孟枢顶着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不得不欠身认错:“怪老朽多嘴。” 织愉故意,音调婉转而清亮地“哼”了一声。 孟枢恨不得给自己的嘴来两巴掌。 有谢无镜在,他该管住自己这张嘴的。 而且,他觉得今日仙尊似乎心情不好。 往常仙尊看过来,眼神平平淡淡中让他倍感压力。今日,他隐约感觉仙尊有一丝浮躁。 他偷瞄谢无镜。 谢无镜仍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样。 许是自己多想了。 孟枢转移注意力,去观察周围环境。 一路走来,鲜有异兽出没。 就连飞禽蛇虫也很少看到,四野树木灌草葱茏,但没有一样开花的。 乾元宗长老越行进,面色越凝重。 鲛族中有人忍不住问:“根据经验,灵气越盛的地方,灵植越繁茂,异兽也越多。可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清寂了?”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方向走?” 跟着谢无镜前进的乾元宗长老和弟子也心生疑虑:“这条路异兽这么少,恐怕不够吃。” 进入秘境后,修士在某些方面会被压制。 譬如以往在外,他们靠辟谷、吐纳灵气,就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缺失灵力。 但在秘境,即便此处灵气充沛,他们还是得吃东西。 尤其是在战斗过后,更需要大量摄入灵兽肉和灵食,来填补短时间内无法正常吸取灵气的空缺。 织愉闻言心虚地躲在谢无镜身后。 因为这个方向,是地图上指明,能让她拿到功法的方向。 谢无镜在为她以公谋私。 谢无镜语气很随和:“可以分开行动。” 钟莹连忙道:“是我等多嘴了。” 他们此行目的是找到陵华秘境中生变之地所在。 独自去找,绝对没有跟着谢无镜安全,也不一定找得到。 众人都觉得仙尊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不像以往。 碰到这种问题,他大多时候会叫众人原地休息,他独自先行探查。 众人偷瞄他一眼,见他并无烦躁之色,怀疑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乖乖地继续跟随。 行至太阳快移至中天之时,也没有修士再提出异议。 但织愉快受不了了。 “谢无镜。” 她拖着磨痛的脚,扶着谢无镜的胳膊,步伐变得踉跄,“我脚疼,我走不了了。” 谢无镜看她一眼。 她额前的碎发有些许汗湿地黏在发际处,眼眶因疼痛而泛红,瞧着很可怜。 织愉心里很委屈。 因知道这个方向是找功法的方向,她才忍着走了接近三个时辰。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 什么功法也没休息重要,再走下去她要死啦! 谢无镜安抚她:“此地不够空旷,恐有危险。再忍忍,待找到空旷些的地方,便停下扎营休息。” 织愉不愿接受地拧眉盯着他。 她觉得不对劲,他不该是这么回应她的。 可她已经走得发懵的脑子又想不起来,不这么回还能怎么回? 谢无镜与她僵持几个眨眼,“我背你?” 织愉委屈地点头。 谢无镜在她面前蹲下。 她趴到他背上,环住他的脖颈。 他托起她的臀腿,将她背起。 织愉伏在他肩头,听见周围跟着的人群里有人叹气。 她瞥了眼,看他们不认同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不满她出来历练,还走几步路都受不了。 织愉不管他们,自己舒服最重要。 但是,趴着也不舒服。 日头越来越晒,她的胸一直挤压在他背上,逐渐隐隐泛痛。 太阳开始向西移。 织愉实在难以忍受了,嘴巴贴上谢无镜的耳廓,低声道:“谢无镜,他们不吃午饭吗?” 她已经在他背上吃了一小袋果脯了。 谢无镜:“他们不重口腹之欲,今日亦没怎么消耗灵气,晚上才会吃。” 织愉觉得他好像在阴阳怪气她嘴馋,可是他的语气没问题。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情烦躁,多想了。忍下不悦,“可我真的想休息了。” 她声音软得像在撒娇。 谢无镜不为所动:“再忍忍。” “我忍不了。” 织愉怕别人听见,把一只手隔在他的背与自己胸口之间,向他诉苦,“我这里压得疼。” 谢无镜面不改色:“你别趴着。” 织愉无言,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谢无镜,你今天不高兴?” 谢无镜:“没有。” 织愉:“你为什么不高兴,谁惹你了?还是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谢无镜:“没有不高兴。” 跟他相处两年,她还能不知道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在发脾气吗? 见他油盐不进,织愉脾气也上来了,重重锤了他肩膀一下,从他背上猛地跳下来, 她气呼呼地快步往前走,大袖随着手臂用力摆动甩得带风。 “走吧,走吧,你走死我好了!” 织愉走到他面前回过头瞪他。 谢无镜停下脚步。 乾元宗弟子与长老连同鲛族众人,俱是心头一跳。 不是被织愉突然发脾气吓到了,是被织愉竟敢对仙尊发火吓到了。 见织愉真生气了,孟枢怕她独自跑走招惹祸端,不自然地退让,提议:“走了也快一天了,不如走出这片灌木丛就休息?” 比起不能休息,织愉其实更不爽谢无镜明明不高兴,却不告诉她为什么,好像在对她发脾气似的。 她已经反应过来他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是往常的谢无镜,早就在她第一次开口时,就想办法让她休息了。 织愉委屈极了,对孟枢等人摆手,赌气地继续往前走,“没事,我心情不好,跟你们无关,你们不用管我。” 好坦率。 她性格其实还怪好的嘞。 众人心情微妙,转念又认为不该这么想。该想:区区凡人,脾气大又娇气,就不该来秘境。 香梅想上前劝和。 可是谢无镜与织愉相处,轮不到她多嘴。 她只得眼巴巴地望着织愉和谢无镜一前一后的背影。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月白身影上前。香梅如临大敌,侧身一步挡住,“南海公主想做什么?” 钟莹神情坦然:“只是想问问夫人因何事与仙尊争吵,劝劝夫人。” 香梅:“劝夫人?” 钟莹理所当然道:“陵华秘境出现异常,还有那么多人在秘境之内。仙尊以苍生安危为己任,不免为此烦心。夫人当理解。” 她说的很有道理,很顾全大局。 但香梅仍道:“仙尊与夫人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公主当自知身份。”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惹得鲛族面露不快。 钟莹蹙眉,“你常伴夫人左右,应该提醒夫人她的职责才是。” 说罢,钟莹不再往前,只是目光紧盯谢无镜与织愉。 而织愉和谢无镜,从织愉发火之后,就没再说话。 待走出灌木丛,行至一片草原,织愉继续往前走。 谢无镜停下脚步,“今日在此休整。” 众修停步。 织愉不停步。 他盯着织愉,看她走到远离他的地方停下,才转眸对香梅道:“好好照顾夫人。” 香梅立刻奔向织愉。 织愉侧躺在草地上,衣裙皱乱,发髻也有点散了。些许碎发黏在脸侧,两眼无神地望着眼前的草。 香梅看得心疼,在织愉身边跪坐下来,将软垫在她身边铺好,让她去上面躺着。 织愉想要人依靠一下,伸手去抱香梅。 香梅谨记谢无镜曾经的训诫,连忙侧身躲避。 织愉没抱到,只当香梅就是不喜欢有人亲近,没太在意。 她侧躺在垫子上,眼眶泛红,像是要哭。 香梅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给她递牛乳龙井饮和柑橘酥。 织愉推开,碎碎念地向香梅倾诉:“谢无镜,他以前也和我这样吵过。那时候我们刚刚认识,他说我已经不再是公主,却还非要讲究。再这样下去,早晚丢了命。” “我知道那时候是我娇气,导致我们藏身之处差点被追兵和仇家发现。” 若是如此,那确实是夫人的错,香梅不知怎么安慰,柔声道:“夫人……” 织愉:“可是后来,他也向我道歉了呀。” 香梅:…… “今天分明是他不对……嗯,可能我也有错。” 若是在行军途中,她这么嚷嚷要休息,就算在父皇最疼爱她的时候,父皇也会骂死她。 但织愉依旧道:“可是,他怎么就不能向我道歉呢!” 香梅:…… 她大概太笨了,很难弄明白夫人的逻辑。 织愉不开心地继续道:“我当初逃亲,其实不全是因为我不愿意去和亲。是父皇告诉我,大梁不需要一位公主来稳固与番邦的关系,在我临行前,偷偷塞了几根麻醉箭给我。” “旁人亦告诉我,北戎粗野,是游牧民族,每年都要不断迁徙。他们茹毛饮血,一年到头也没法儿洗几次澡。我爱的那些吃食,更是一个都没有,还得跟他们一起吃生食……” “那时候我一想到,我余生都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就觉得我还不如死在外面。” 香梅尽力表达同情:“夫人……” “谁知逃了亲,在凡界和谢无镜逃命的时候,还是要经历这样那样的苦。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后,我发誓我就算死,也不要再经历一回。” 织愉近乎哀怨地道:“我若是知道,来了灵云界后还要过这种日子,打死我都不来。” “如果每天都要过这种日子,长生不死,那就是在受刑。还不如在凡界快快乐乐地活几十年!” 这话有点夸张,但是织愉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织愉甚至开始想:“香梅,我现在觉得,当初我要嫁的到底是北戎的王上,条件应该没那么差。你说我当初要是没逃亲,去了北戎,嫁了那个……” 香梅连忙打断:“夫人,您已经嫁给仙尊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香梅感受到来自身后微沉的气息,惊悚地身体僵了下。 她往后偷瞄,见谢无镜正走过来,连忙告退。 织愉也看到了,白谢无镜一眼,翻过身背对他。 谢无镜正注视她。 她等了好一会儿,他也不发一言。 织愉不悦:“有什么话就说。” 谢无镜的手放在她小腿上,仙气如涓涓溪流,缓解了她腿上不适。 织愉更觉委屈,红着眼眶睨他。 谢无镜手在她眼下轻抚,抹去她没滴出来的泪,又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轻声道: “是我错了。” 人都有莫名生气但不想说的时候,织愉不是非要他把他不愿意说的都说出来。 她就是要他一个态度。 织愉轻哼:“知道就好。” 谢无镜放在她小腿上的手,替她捏了捏酸胀的小腿肚。 织愉抬抬腿,委屈道:“我脚也疼。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沐浴,我浑身都不舒服,我想沐浴。” 虽然用过净尘诀,可她就是想用水洗。 谢无镜曲起腿,将她穿着鞋的脚放到自己大腿上,撩起她层叠的裙摆,握住鞋要脱。 织愉赶忙把脚缩回裙下,“你干嘛。” “看看。” “你还不如快点给我找地方沐浴。” 谢无镜望了眼未完全落下的红日,将她打横抱起。 22要他心疼 织愉的惊呼才到嗓子眼。 他道:“这附近有一泉池。” 她抿了抿嘴, 环住他的脖子,乏累地依偎在他怀里。 她没那么气了,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织愉越想越痛苦, 靠在他胸膛上哽咽,“谢无镜, 我想回尧光仙府。我真的走不动了,明天我可怎么办?” 谢无镜:“明天有马骑。” 织愉有点感动,“你去给我捉野马?” 说到马, 她想起在凡界时谢无镜的那匹马。 那匹马通体玄色, 黑中带红, 乃是她出身宫中都未曾见过的良驹, 十分通人性。 它载着她和重伤的谢无镜,在大漠中疾驰,数次甩掉追兵与仇家。 可惜在西域时,为了凑二人通关文牒的费用,谢无镜将它卖了。 不过谢无镜也是精挑细选,卖给了曾经和他决斗过、输给他后依然很有风度的一名江湖客。 那人爱那匹马已久, 定会好好对它。 难受的时候, 她就越发怀念凡界。 她正想着那匹马, 就听谢无镜道:“我带了马,在灵兽袋。” 织愉愣了一瞬, 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温声问:“你在说什么呀谢无镜?” 谢无镜若有所感地垂眸看她, “我带了马。” “哈哈哈……” 织愉仰头大笑。 他们还没走远, 在不远处的修士们都听到了织愉的笑声。 孟枢望着谢无镜抱织愉的背影冷嗤:“区区凡人,竟总要仙尊去哄她。也就仙尊仁善慈悲,她才有这待遇。换别人,早被打死了。” 话音刚落, 织愉的笑声也停了。 紧接着众人就听见仙尊夫人用从未有过的声音大喊,“谢无镜,我杀了你!” 所有人顿时警惕地站起来。 就见织愉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嘴里骂骂咧咧,“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我是你的仇人吗你要这么折磨我!” 谢无镜抱着她,被她掐住了脖子脚步也依旧沉稳,丝毫不受影响。 看样子,她没真的用力。 但是这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啊! 孟枢磨了磨牙,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仙尊都没阻止,他们就更不能掺和了。 织愉一路从草原骂到泉池边。 余光瞥见在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泉面,她才停下,胸口剧烈起伏两下。 骂累了。 她没给谢无镜好脸色,从他怀中跳下来,走到泉边脱衣裳。 谢无镜布下阵法,将此处与外界隔绝,在泉旁的石头上坐下等她。 虽然她没用力,但她掐了他太久,他脖子上还是有了一圈浅浅的粉印。 谢无镜面向她,手指摸了摸脖颈。 织愉背对他,将腰封外纱中衣里裙一件件脱下。脱到只剩小衣,缓缓走下泉池。 泛红余晖落在她白皙的肩头。 杨妃色小衣的细带系在背与颈后,纤细的腰在挺翘的臀上方微凹下去,曲线漂亮,成了惑人的画。 但谢无镜留意到的是,她抬脚踏入泉池中时,白嫩的右脚侧边有泛紫发红的血泡。 她逐渐没入水中,只留肩头在水面上。 谢无镜走近泉池,“是我考虑不周。” 走一日路,对任何入了道的修士来说,都不算难事。 可她不一样。 织愉回头看他。 他正低头捡她散落在池边的衣裙。 织愉埋怨:“你让我受苦了。” “是我错。” 没关系,以后你落到我手里会更苦的。 织愉抿唇,带着一点报复心理,愤愤地想。 她不再搭理他。 在泉池中舒舒服服泡完澡,在水中脱下小衣与亵裤,叫谢无镜转过身去。 谢无镜把她的衣裳收起,回到石边背对她,时刻留意身后的动静。 她缓缓走上岸,踩在谢无镜铺好的软垫上。 淋漓的水从她身上滴落,打湿一片。 天色青黑,月上枝头。 皎皎明月下,如镜泉面倒映着少女在池边擦拭白皙身体。 待擦拭干净,织愉习惯性地把布随手丢下。 然后换上干净的小衣,亵裤,一件件套上昌荣色宝相花裙。 明日她不走路,不用再穿轻便衣裙。 待回去,她不方便在别人面前换衣裳,只能现在就把明日要穿的先穿上。 织愉现在不高兴,换衣裳不顺心这点,她也要怪到谢无镜头上。 换好衣裙,头发还湿着,她穿好罗袜与搭配衣裙的绣鞋,叫谢无镜过来。 谢无镜走过来,用法术将她头发烘干,捡起她用过后扔在地上的湿布收起来。 织愉对着泉面,简单地把头发绑起来,方便待会儿睡觉。而后等谢无镜过来把她抱回去。 她现在差使他差使得毫不客气,理直气壮。 谢无镜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护住她的腰背。以抱小孩的姿势将她抱起。 然后,把她放在了泉边的石头上。 织愉仍旧板着脸,“怎么不回去,坐在这儿做什么?” 谢无镜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右腿放到他腿上,褪去她的罗袜与鞋。 这次织愉没拦他。 先前拦他,是不想他知道她受伤,她担心他会自责。 但现在织愉觉得,他就该看看她的伤,就该自责。 看到脚上泛红的痕迹和扎眼的水泡,织愉自己都好心疼自己,苦着张脸踹了他一下。 她没掌握好方向和力度,差点踹到不该踹的地方。 织愉尴尬地睁大了下眼睛,乖乖不动了。 谢无镜理了理被她踹得在腰腹下堆在一起的衣袍,拿出一根金针,去刺她脚上血泡。 织愉倒吸口气,“等等!” 谢无镜停手,等她接着说。 织愉:“你就不会什么仙法,让它直接痊愈吗?” 谢无镜:“仙法能让你不痛,灵药能让你的伤以凡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痊愈。但没有法术能让伤口立刻消失。” 织愉撇撇嘴,把脸埋在谢无镜肩头,不去看。 可想到有针要刺进自己身体,还是忍不住浑身发紧。 谢无镜的确没让她疼,还帮她缓解了不适。 她感到有清清凉凉的东西涂在伤处,还挺舒服的。 待谢无镜道:“好了。” 她从他肩上抬起头,他已为她穿好鞋袜。 他将她抱回驻地,进入修士们布下的防敌袭大阵之中。 香梅殷切地迎上来,在一处空地放下躺椅。 正要铺软垫,谢无镜扫她一眼。 她立刻会意退下,在一旁的地上铺好软垫。 谢无镜将织愉放到地上的软垫,亲自在躺椅上铺好软垫薄被,再将织愉抱到躺椅上。 织愉仍不给他好脸色。 香梅将修士们刚刚烤好的灵兽肉拿过来。 织愉自己吃,不和谢无镜说话。 只是刚吃了一口,织愉的小脸就皱在了一起,把肉吐了,“这是什么,没处理好的羊肉吗?” 这么腥膻! 香梅:“这灵兽确实近似羊肉。灵云界的人不爱调味,熟了就吃,所以有点味道。” 这肉其实比羊肉好多了。 给灵云界任何一个人吃,都不会觉得它有怪味。 只是织愉一向挑剔,受不了半点异味。 织愉舔舔嘴唇,尝到唇上残留的肉味,呸了几声,要香梅拿水给她漱口。 香梅给她递水,“我去单独给夫人烤些灵兽肉。” 织愉想起曾在凡界吃过的烤羊腿,有点馋,对香梅道:“你拿条腿过来,给谢无镜烤。” 香梅怔在原地,偷瞄仙尊的反应。 谢无镜没有拒绝。 香梅应声跑去要生肉。 谢无镜在附近清理出一块地方,生火。 织愉趴在躺椅上,看他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地点起明亮的篝火。 眼前浮现的,却是凡界时的画面: 少年弯着腰拿树枝扫出空地。蹲下拿火折子点火,拎着燃起点点火星的干草轻吹。 待火星成了小小的火种,才把点燃的干草放进堆起的柴火堆里。 织愉一直觉得点火是很难的事,她完全学不会。 每次看他点起驱散黑暗的火。她都坐在他对面默默注视着他,心想:好厉害。 想到这些,织愉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她道:“我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吃你烤的肉。” 在凡界,她吃的就是他烤的野羊。 他们在西域那会儿,可买不起别人烤好的。 跳动的火焰给谢无镜清冷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嗯。” 他走过来,在躺椅上坐下。 织愉的小腿就在他大腿侧。 她时不时晃晃腿,脚尖就会碰到他。 第三次碰到他,她对他笑,眼眸弯如细月。 这代表她完全不生他的气了。 香梅很快拿肉回来。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鲛族的人。 当着谢无镜的面,香梅都不是很能藏得住反感,眼底写满:烦死了! 织愉坐直,如临大敌地握住谢无镜的胳膊。 这鲛族不会是来和她抢烤肉吃的吧? 织愉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香梅将肉端给谢无镜,用身体隔开织愉与鲛族。 钟莹讶然:“仙尊要亲自烤肉?” 谢无镜将肉放到火堆边,捋起外袍袖子,露出内里剑锋紫武服的护腕,走回来,“嗯。” 织愉扯下头上的发带递给他绑袖子,对鲛族提防道:“我们没有多余的肉,你们想吃自己烤。” 谢无镜一边绑袖,一边走回火堆边,坐下烤肉。 全程织愉与谢无镜没眼神交流,也没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钟莹身上。 可钟莹留意到: 织愉只是余光瞥见谢无镜,就知道他走过来要什么。 而他走过来不用开口,就知道她会给他所要的。 钟莹低垂眼帘,语气仍旧温和,“我不是来要肉的。” 她身边的鲛族道:“我看夫人沐浴过。我们鲛族对水有依赖,又已经快一整日没碰过水,所以想来问问,夫人沐浴的泉池在哪儿。” 织愉闻言放下防备,问谢无镜:“泉池在哪儿?” 她没记路,她不知道。 谢无镜:“那是个移动泉池,此刻已不在先前的位置。鲛族喜水,天生对水源有所感应,去西南方找找,应能找到。” 钟莹安静须臾,领众鲛族道谢后离去。 织愉听出谢无镜话里有话。 她打发香梅去休息,对谢无镜道:“鲛族若对水有感应,何必来问我?他们来找我有别的目的?” 谢无镜:“试探你我关系。” 哦,就这。 织愉不以为意,望向西南方,又觉得那边的树林有点陌生,“我们刚刚不是从西南回来的吧?” “从东方。” “那你告诉他们在西南?” 织愉惊讶,转瞬笑起来揶揄,“谢无镜,你好坏啊。他们既然在观察我们,肯定知道我们是从哪儿回来的,你还对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无镜望向她,“你洗过的泉池,愿意给他们用?” 织愉卡壳地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原本认为,泉池就在那儿,找到的人都可以用。 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不自在,对泉池有了独占欲。 织愉抿抿唇,嘀咕:“就算他们不用,以后也有别人会用的。” “不会再有人用。” 织愉知道他从不说大话,惊讶地猜疑,“你投毒了?” 谢无镜睨她一眼。 他那没什么起伏的神情,依旧能让她清晰感觉到,他好像在说:你在乱想什么。 他转回去给肉撒调料,随意地答:“填平了。” 织愉怔了好一会儿。 她在话本里看到过移山填海的本事。 此刻会移山填泉的人,就在她眼前,她看谢无镜的眼睛都开始放光。 “你什么时候填的,我怎么不知道?” “带你回来的时候。” “怎么填的呀?” “附近有巨石。” “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泉池旁的山是一整座石山,削一块。” 哇,真的是移山填海! 织愉兴奋地问了谢无镜很多,他都一一回答。 可若论实际说了什么,其实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 在废话中,时间流逝得很快。 等到肉烤好,织愉还是很兴致勃勃。 谢无镜把她叫到火堆边。 她提着裙子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削好的肉吃。 不是什么入口即化、多汁鲜嫩的口感。 就是普普通通的烤肉,用了很重的香料掩盖腥膻味。 但是她记忆里独一无二的味道。 织愉吃得很开心,时不时喂块肉给谢无镜吃。 吃饱了,她惬意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歇了会儿,织愉困倦了,起身漱口,回到躺椅上要睡觉。 谢无镜脱了外袍过来,以和昨夜一样的姿态在她身旁躺下。 织愉抱住他,在他怀里安然入眠。 翌日天光熹微,又要起来赶路。 谢无镜总是起得比所有人都早。 织愉跟着他起时,还有很多人在睡。 昨夜虽睡得不沉,但时间够长。 织愉不像昨天一早那样困得睁不开眼。 她在躺椅扶手上摆好镜子。梳好发髻,簪上珍珠杨柳簪,浅云飞雀步摇。 待梳妆完毕,乾元宗修士与鲛族陆续醒了。 众人留意到织愉今日的打扮。不免想起昨日,织愉着装轻便,就已经走不动路。 今日穿成这样,怕是不到中午就又要闹了。 可是仙尊没说什么,他们都不方便开口。 三名长老斟酌如何提议,叫织愉趁还没出发换身轻便衣裙,免得走在路上不方便换。 就见织愉走到谢无镜面前,兴奋地摇他的手,“马,我的马,快放出来。” 众人没反应过来。 一匹高大健壮的玄马出现。 玄马通体黑中透红,在场没有修士不认识: 它名明心化厄,不受魔气妖邪侵染,啸声震慑万兽。是随幼年谢无镜一起送来灵云界的天马。一直作为战马伴谢无镜征战四方,斩退妖魔大军。 当初谢无镜落入凡界,它亦随谢无镜一同历劫。 后来谢无镜回归仙尊之位,自然也将它接了回来。 鲜少有修士能训养灵兽,这讲究机缘。 能驯养灵兽的,也不会驯养作为坐骑的灵兽,这太消耗资源。 是以每次进入秘境,从没修士乘坐骑的。 谢无镜也从不会把明心化厄单纯当赶路的坐骑,这太侮辱天马了。 然而—— 此刻众人看见仙尊夫人惊喜地欢呼,“藏锋!” 织愉雀跃地摸摸马头,激动地对谢无镜道,“你竟然把它也接来了。” 它低下头任她摸。 织愉好感动。 这就是被他俩卖掉换通关文牒的马。 呜呜呜,它没有记恨他们。 “藏锋,我们以后再也不卖你了,一定好好地给你养老。” 织愉伸手要抱住马头亲亲它。 谢无镜手掌伸过来,盖住她的脸把她往后轻轻一推,挡在她和马之前,“它叫明心化厄,是随我一起去凡界的。” 织愉一听,顿时没那么激动了。拍拍马背,扁嘴道:“好哇,你也是灵云界本地的,就我一个外地的是吧。” 明心化厄打了个响鼻。 织愉对它哼了一声,笑嘻嘻道:“你名字太长了,我还叫你藏锋。” 明心化厄沉默地目视前方。 织愉从它的马脸上看到了无语。 好!真不愧是通人性的马。 织愉更喜欢了。 不过看到马身上的战甲,她又生出担心,迟疑道:“我要是骑久了,把腿磨破怎么办?” 谢无镜:“侧着骑。” “我侧着坐,没坐稳岂不是会摔下来?” “我接着你。” “我若是坐久了,屁股会痛怎么办?” “骑一会儿,下来走一会儿。” “我不想走。” “我背你。” …… 众修听见谢无镜和织愉在认真的一问一答,集体像马一样沉默。 孟枢真的很想大骂:能骑天马你还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的凡人! 但这念头一出,他几乎已经想象到织愉会对他翻白眼,骂他:关你屁事,臭老头。 孟枢顺着自己心口背过脸去忍耐。 眼不见为净。 却见他的大弟子李随风,望着仙尊与仙尊夫人的方向,略显踟蹰。 孟枢问:“随风,在想什么?” 他已经知道,仙尊夫人昨晚睡的躺椅是他的大弟子贡献的。 因为躺椅能堵住那个娇纵凡人的嘴,没有让她闹腾,所以孟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李随风抱手欠身,“师父,弟子做过一辆凡界的车舆,可以用马拉的那种。” “你要让天马拉凡界的车舆?!” 不等孟枢开口,一旁的长老都一脸:你这是大逆不道! 李随风深深低下头,“弟子知错。” 孟枢瞟了眼还在耐心地和夫人一问一答的仙尊,头疼摆摆手,“拿去送给仙尊。” 长老谭十方大喝:“孟枢!” 孟枢:“天马给凡人当坐骑,和天马拉凡人坐骑,有区别吗!” 不都是在侮辱天马吗! 李随风应声,按下心中一点莫名涌起的激动,跑向织愉。 孟枢嫌烦,闭着眼嘟囔,“待会儿那个凡人坐进车舆里,你我看不到她,还能清静些。” 两名长老喉咙一堵。 不得不承认,孟枢说得有理。 而且他们觉得侮辱了天马也没用。 天马已经注定要成为那个凡人的代步工具了。 两名长老学孟枢一起背对织愉,眼不见为净。 织愉这边在考虑给明心化厄上面套软垫,余光瞥见上次给她送躺椅的人来了。 她预感他又是来让她过上舒适生活的,脸上洋溢喜悦,喊他:“李随风!” 李随风愣了下,难以抑制嘴角的笑,先对谢无镜与她行礼,“仙尊,夫人。” 而后道:“夫人,您还记得我。” “当然,我们同姓,你还给我送了躺椅。”织愉期待地问,“你这次来是给我送什么的呀?” 她一开心,声音都变得更软,撒娇似的。 一旁收拾东西的香梅睨了眼李随风,脸上浮现出和看到钟莹时同款的排斥。 她偷瞄仙尊。 仙尊正面无表情地凝视夫人。 而夫人此刻顾不上仙尊,在听到李随风说是来送车舆的后,惊喜地又蹦又跳。 如果李随风是匹马,香梅毫不怀疑,夫人会产生刚才和对待马一样冲动,因为激动和感激想要冲上去抱住他亲亲他。 香梅觉得空气变得有点冷,仙尊的眼神也有点冷。 织愉的注意力全在李随风身上,对此毫无察觉。 她拉着谢无镜后退,让出空位给李随风。 一辆在凡界规格为六马舆驾的车舆被从储物袋里放出来。 车身全灵木结构,雕刻精美,都是凡界的祥纹。车角还挂有手工做的葫芦缀饰。 车上帘幕用的布料虽比不上织愉所用,但对于一个弟子来说,也是力所能及的最好。 织愉看得出,这车舆做得很用心。 李随风真的很喜欢凡界的这些东西。 织愉甚是感怀: 在灵云界这样的环境里,她遇到这样一个人——他真心热爱她故乡的事物。 织愉微微欠身,真诚道:“谢谢。” 李随风连忙还礼,“夫人喜欢就好。” 织愉抚摸车身,“你做得很好。在凡界,这是帝王规格的马车,和画师曾为我父皇母妃画的共乘图上的马车很像。” 在灵云界,除了夫人不会有第二个人夸赞他做得好了。 李随风感到满足,“多谢夫人夸奖。” 只是从澎湃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李随风留意到夫人身后的仙尊瞥了他一眼。 他有一瞬的心虚和慌乱。 原因为何,他说不清。 织愉转身想问谢无镜:藏锋一匹马,能不能拉得动这六匹马拉的车?会不会太为难它了? 却见谢无镜神色淡淡,如局外人般沉默地注视她。 这让织愉想起,那天她收下躺椅后他的表情。 后来,他就开始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