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穿书成漂亮蠢货后》 第 1 章 《沙雕穿成漂亮蠢货后》 文/朴左右 第1章 “殿下,您还好吧?” 软声软语的呼唤,唤回了谢长生的正在神游天外的注意力。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宫女:“啊?” 宫女拿着手帕,沾着谢长生额头上的水:“殿下,太医马上就到。奴婢是问,您落水后,身体有不舒服吗?” 谢长生又眨眨眼睛:“什么?” 宫女抿了抿唇,额头的青筋有乱跳之相,她问:“殿下,您身体有不舒服吗?” 宫女的话音刚落,谢长生却突然大笑着拍起了手。 他有一副顶好的皮囊,细致洁白、瓷一般的肌肤; 一双含情脉脉、眼角微有些下垂的桃花眼; 因落水而湿漉漉的,浓密的长发贴在脸颊上、散落在身后。 漂亮到惊心动魄的一位小少年。 穿着也是极好的,身上花花绿绿的宝石挂坠一堆,随着他的动作,玎珰作响,清脆好听。 只是…… 明明是一副很美的画面,却有十分不和谐之处—— 那双眼。 呆呆滞滞的,木然的,没有任何情绪的。 宫女被谢长生的突然大笑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殿、殿下……” 焦急地呼唤了半天,见谢长生笑个不停,宫女跺着脚冲了出去。 “太医……太医什么时候才到?!殿下……殿下他不对劲!” 殿门口乱成一团,谢长生听到有人小声的自言自语:“……不会,不会是傻了吧?……” 谢长生眨了眨眼睛,渐渐收起了笑容,坐直了身体。 他当然不是傻子。 他其实,只是在装成傻子而已。 - 事情是这样的: 现在的谢长生,其实并不是之前的皇子谢长生。 而是穿来的。 从一名21世纪的清澈愚蠢的表演系大学生,穿到了这本名叫《夺嫡风云》的里。 穿到了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连长相都相同的小皇子身上。 在这本书里,原主仗着老皇帝最喜欢他,作天作地。 今天把太子哥哥骂了,明天把小侯爷打了,后天又把掌印太监绑了羞辱个不停。 标标准准的炮灰反派。 看书的时候,每次看到书里的这个“谢长生”蹦跶的时候,谢长生就气得恨不得直接冲到派出所改个名。 当他终于看到原主被其他几人联手虐杀的时候,还爽到晚餐多加了份排骨。 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他竟然变成了书里的这个小反派谢长生。 还有一年时间,等老皇帝病逝后,他将会迎来他的死亡。 谢长生崩溃了。 他不想死。 他裹着被子,思索了整整一天,终于给自己想到了一条出生路。 他要装傻。 利用自己还不错的演技,装成一个傻子。 一个半疯半傻,一个与世无争、不会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的……傻子。 古有勾践、朱棣装傻逃过一死。 那他也要装。 为了能装得更像,就在刚刚,借着散步的由头,他装作失足,跌落到了水池中。 回来后,呆坐在座位上发呆半天,也不让人梳洗。 行为诡异。 从刚刚听到的宫女的那一声嘟囔看来,谢长生的装傻计划初见成效。 - 又在原地坐了十来分钟,谢长生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回头看去,几个白胡子、背着箱子的老头匆匆赶来。 “殿下,听说您落水,身体可有不适?老臣能否上前替殿下……” 说话的太医名叫常年平,今年五十有九。 虽说听闻谢长生只是在水中泡了那么一下,就被人飞快捞了上来,但常年平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满头冷汗。 他是太医院里医术数一数二的太医,也是老皇帝专门派给谢长生、负责最爱的小儿子身体的太医。 皇室的人个个都是千金之躯,洗个手都能风寒,更别说是在冷水里走了一遍。 要是谢长生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性命未必能保得住。 正浑身发抖时,却听见谢长生的声音:“行啊,你过来。” 听着中气十足的,倒是好像比之前还要健康似的。 常年平上前,将手搁在了谢长生的脉上。 气息平稳,脉象有力。 倒是没多大毛病。 只是想到自己进来之前,曾有个小宫女拉住自己,带着哭腔说殿下好像脑子不好使了,又觉得不能放松。 深吸一口气,常年平问谢长生:“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的头,有点疼。”谢长生说。 常年平又被吓了一跳,要知道,谢长生平时总是一口一个“小王”,哪里自称过“我”? 心里不由把那小宫女的话一半当了真。 见对方动摇,谢长生乘胜追击。 他突然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镇纸就向旁边那半人高的花瓶扔去。 “咔啦”一声裂响后,花瓶碎了一地。 太医宫女们被吓了一跳。 常年平等人还以为谢长生只是又突然哪里不爽,急匆匆地跪了一地。 “殿下,臣知……” 正要认错,却见谢长生已经从他身边跑过。 回头一看,见少年扑在地上,那双瓷白的手抓了些花瓶碎片,正要往嘴里吞。 常年平:“……!!” 常年平吓了一跳,六旬老人顿时化身短跑冠军,猛地冲过去抱住了谢长生。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吃好吃的啊。”谢长生摔倒在地、满手尖利的碎片也不觉得疼,吃吃地笑,一边把碎片往常年平嘴里递:“好吃的,快吃呀,吃了能变聪明的。” 太医宫女们搂着谢长生,七嘴八舌地又哄又劝,总算是让谢长生把碎瓷片都放了下来。 把人扶着坐在榻上时,看着傻笑个不停的谢长生,常年平心里已经信了八/九分。 只是还不能贸然诊断。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谢长生面前:“殿下,老臣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谢长生眨眨眼:“你问啊。” “殿下,您落水时,可有碰到头?” “头?”谢长生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好痛啊。” “老臣知道了……殿下,您刚刚为何说那些碎片是好吃的?殿下是真心想吃?” “我要吃饭啊,人不吃饭会饿的。” 听着谢长生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常年平又问:“殿下,您还记得您是谁吗?您还记得您今年多大了吗?您能否说出十个您记得的名字?” “我是谢长生,我今年十七岁。” “我认识马克思,大卫·科波菲尔,莱昂纳多,迈克尔·杰克逊,查理·卓别林……” 太医和宫女们互相看着,满头雾水。 一个站在末端的太医问:“你们认识殿下口中的这些人吗?” “不、不认得……一个都不认得……” 谢长生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一串儿古怪的人名。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突然开心起来,在宫女们和太医们惊恐的目光中,从床上一跃而下。 “哈哈哈哈哈!!增反减同,来拒去留,增缩减扩!三长一短选最短!亮面的暗部不能比暗面的两部亮!大大取较大,小小取较小!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牛顿好!苹果好!重力好!” — “你说什么?” 香味扑鼻的房内,常年平深深躬着背,声音都在发抖。 “回掌印。”说话时,常年平的声音都在发抖:“卑职是说,小殿下他,疯了。” 面前一直背对着他的人影终于转回身来。 这人有一副艳丽的好皮囊,谪仙一般出尘的容貌。 只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平平给他添了一份捉摸不透的阴沉。 这人正是掌印太监,顾绯猗。 “你说他疯了……”顾绯猗的声线不像其他太监那样尖利,而是柔软的,微沉的。 “千真万确?”顾绯猗问。 常年平答:“……卑职已去诊过,小殿下他时哭失笑,记忆混乱,还曾试图将花瓶碎片吞吃入腹。” “且,卑职还听闻,痴傻的人往往能说出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回想起那时,谢长生口中说出,让人一听就头脑隐隐作痛的天书,常年平铿锵道—— “千真万确!” “小殿下他,千真万确地疯了!” 第 2 章 第2章 傻子分为好几种。 神志不清的, 胡言乱语的, 有伤人倾向的, 有伤己倾向的…… 在如此多种类的傻子里,谢长生志向成为的是—— 一个不伤人,不伤己,没有攻击性; 乍一看你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但一开口你就知道这人脑壳有问题,懒得和他计较的傻子。 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 毕竟从小到大,谢长生经常被人说脑回路比较清奇。 - “殿下,殿下,奴婢说得您可都记住了?” 皇帝听闻了最爱的小儿子落水,连下三道口谕,催促谢长生去往养心殿面圣。 谢长生的贴身宫女阳萝替他穿上干净衣服,一边往他腰上挂那些玎珰作响的、价值连城的配饰,一边忧心忡忡地问谢长生。 谢长生点了点头。 “那,殿下您说,您都答应了奴婢什么事?” 谢长生摆弄着自己腰上的红宝石坠子,笑呵呵的:“如果父皇问我,怎么傻了,我就说,就说……” 谢长生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呃”了半天,终于想起,拍手笑道:“我就说,是阳萝把我推下去的,让父皇不要罚其他人。” 阳萝松了口气,伸手替谢长生理了理衣领:“是了,殿下,就这么说。” 派了两对太监宫女跟在谢长生轿后,目送着他远去,阳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阳萝姐姐……”平日里总在一处说话的小姐妹眼圈红着:“明明是小殿下自己失足落水,姐姐何必……” 阳萝摇头。 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因为宫女看护不利,失足落水。 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一个宫的人都得没命! 这宫里,哪个人容易呀? 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全担下来。 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她若真能用她的命,救这么多人的命,也算积德。 思及此处,阳萝双手合十,虔诚摆天:“若我真有这么大的阴德,老天爷,佛祖,观世音菩萨,抱保佑小女子下辈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荣华富贵、美若天仙可好……” 许愿完毕后,又从头上拔下两根簪,褪下手腕上的镯,交给姐妹:“千万记住,我若死了,棺材要檀木的。” 防蛀防虫,还有香味,住着一定舒服。 - 这边,谢长生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宫女受罚。 撑着腮瘫在轿里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就算他真的傻了,他依旧是老皇帝最爱的小儿子。 想留个人,也就是撒个娇的事。 想通后,谢长生掀开帘子,跳下轿子。 宫女太监们吓了一跳,忙停住轿子:“殿下,哎呦,殿下!您要去哪?殿下等等!” 谢长生一边灵活地躲闪着,一边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一边躲,还一边咯咯笑着:“抓不住我,抓不住我……” 宫女侍从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这是又犯痴病了。 其实谢长生只是想巩固一下自己的人设。 他绕着轿子跑了两圈,见宫女太监们是真的急了,故意装作拌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后,被一个太监拉住了胳膊。 “快快快,快把殿下塞回轿子里,别耽误了时辰。” 拉着谢长生的那个太监力气倒还怪大,闷哼一声后,竟然整个人把谢长生举了起来,掐着他的腰就想把他送回轿子里。 谢长生被突然的凌空感吓了一跳,扑腾着四肢:“……Help!” 正闹腾着,突然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三弟。” - 见有人来,太监宫女忙把谢长生放了下来。 若是被有心人看到这一幕,少说要给他们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但当看清来人时,又松了口气。 匆匆忙忙地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谢长生打量着这人。 面前的青年二十六、七的模样,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 只是,同样是微微下垂的眼角,生在谢长生身上是勾人,生在青年身上就变成了温润如玉。 除去温润,青年脸色有些苍白。 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 谢长生和青年对望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按着自己的眼角往下压,一边做鬼脸,一边问他:“你是谁?你长的和我好像呀。” 青年一愣:“长生,我是你大哥啊。” - 其实一见到这人,谢长生就知道他是谁了。 当今太子,谢澄镜。 谢澄镜是《夺嫡风云》中,最后登上帝位的那个人。 但并不是因为谢澄镜有手段。 而是因为他弱。 正因为他身体弱,性格也软弱,醉心书画风水等风雅之物,好拿捏,才会被掌印太监顾绯猗推上帝位。 作者曾在结尾写—— “谢澄镜形容枯槁,瘫坐在龙椅上。 身侧,顾绯猗冰冷如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澄镜知道,从今以后,他只是顾绯猗的皮影。” 虽然看书的时候,谢长生是坚定不移的顾绯猗党,但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是觉得谢澄镜很可怜。 脑海里思绪一闪而过,谢长生像是孩子一般蹦蹦跳跳着:“大哥?你是我的大哥?当真?” “太好了!”他道:“我一直都想有个大哥!” - 谢澄镜看着谢长生,想到刚刚自己见到的画面—— 拐过一道宫墙,谢澄镜看到,谢长生被人举在半空,扑腾着四肢。 像只被拎起的小猫般张牙舞爪。 平日里总是阴沉沉笑着的表情现在却明朗了许多。 一双含情眼满是纯真的笑意。 嘴里大喊着他听不懂的奇怪话语。 以往的谢长生每每看到他,都要尖酸刻薄他几句。 什么“酸书生”“软包子”“胸无点墨像个女人”之类的话,全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个遍。 而面前的谢长生表现得像是个四五岁的孩童,看着他的双眼满是信任。 还不记得他是谁了。 谢澄镜忧虑问:“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复跪在地上:“回太子殿下,小殿下他今天早些时候……落水……碰到了头……” 听宫女说完,谢澄镜心中顿时生出万般感慨。 他和谢长生差了整整十岁,谢长生出生时,他还垫着脚尖去瞧他。 心里是喜悦的,喜悦自己多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弟弟。 只是谢长生在父皇的万般宠爱中长大,自然也不稀罕他的兄弟情谊。 回想起谢长生骂自己的那些话,谢澄镜自然是讨厌的。 也曾阴暗地想过,若是谢长生能死掉就好了。 但真看到谢长生遭了报应,变成这幅样子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谢澄镜抓着谢长生的双腕,止住了他想要把自己腰上的玉坠往嘴里塞的动作,咳嗽了两声,又问宫女:“叫太医看过了吗?” “回太子殿下,就是常太医说……” 蹲在地上的谢长生突然像是被人挠了痒痒肉一样,爆发出一阵爆笑:“医生怎么说?Dcter!!一天一苹果,dcter远离我!” 谢澄镜面上的忧虑愈发浓稠了。 他纠结良久,伸手牵住了谢长生的手:“孤正好也要去探望父王,三弟和我同行吧。” 谢澄镜没有多少怀疑,就像信了谢长生变成痴儿的事情,一路上唉声叹气的。 在回答了五次“你是谁?”,制止了三次谢长生想要蹲下捡石头的动作,又背着突然跳上他后背的谢长生走了一段距离后,终于抵达了养心殿。 门口的太监神色焦虑,一见到谢长生,长长松了口气:“殿下,皇上等您好久了,快些进去吧!” 谢长生朝他灿然一笑。 他生得美,这一笑仿佛百花盛放似的,可太监却是心里一惊。 还记得上次被谢长生这样笑的人被打折了双足,从今后只能膝行。 正满头冷汗的时候,谢长生却从他身边绕了去,轻快地朝着内殿走去。 太监抚摸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等缓过神来后又觉得不对,回头看着谢长生的背影,心头愈发觉得奇怪。 - 养心殿内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躺在正前方的那张床上。 听到声音,那明黄身影立刻动了两下,就要起身。 谢长生纠结了一路要在老皇帝面前如何表现。 老皇帝爱这个小儿子,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他。 有老皇帝在,谢长生无性命之忧。 可老皇帝的寿命只有一年了。 若他寻求的是老皇帝的庇护,那么一年后,等待他的就会是和原主一模一样的死亡结局。 所以他必须要趁现在就和老皇帝划清关系。 虽然可惜,但一想到老皇帝的残暴和无恶不作。 就也没那么可惜了。 这么想着,谢长生一屁股坐在榻上。 老皇帝有一副深邃阴沉的样貌。 见到谢长生无礼的行为,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开心地笑起来,伸手要握谢长生的手。 “长生……朕听说你落水,你……” 谢长生突然伸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脸,问:“你就是我爹?” 老皇帝一愣:“……长生……?” “我不信,我不信。” “我这么好看,你却这么丑,你怎么可能会是我爹?” “美人能生出丑孩子!丑人却是无论如何生不出美孩子的!我说得对吧!” 谢长生握住老皇帝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力度有种不顾老皇帝死活的美。 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你休想骗我,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其实是你爹!!” 话音砸下,养心殿内一片静谧。 宫女太监们的身体几乎抖出残影。 老皇帝双眼一翻,直直栽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谢澄镜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第 3 章 第3章 急匆匆赶来的御医恨不得一个掰成三个用。 三十来个老头,一批给突然晕过去的老皇帝熬药; 一批给突然呕血的太子谢澄镜看诊; 还有一批围着谢长生嘘寒问暖。 场面那叫一派混乱。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老皇帝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御医确认谢长生的情况。 在得最宝贝的小儿子谢长生是真的变成痴儿以后,老皇帝一把将谢长生搂在怀里,老泪纵横。 “长生,朕的长生啊……你怎么就这么……” 谢长生伏在老皇帝胸前,双眼里写满了茫然,口中念念有词:“我是你爹,我是你爹,我是你爹……俺是嫩爹……” 老皇帝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 当这一切终于平静一些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谢澄镜的咳止住,老皇帝红着眼睛被人扶着倒在床上。 只有谢长生,口中依旧念念有词的。 老皇帝疲惫地问起病因。 回话的御医身体抖成筛子,告诉老皇帝:“小殿下是呛水进脑,还有后脑受击,所以才……” 老皇帝烦躁地打断他:“还有无恢复的可能?” “若是好好休养……” “朕养你们就是为了听你们这些废话?!”老皇帝突然暴怒:“废物,全是废物!全都给朕拖出去斩了!” 闻言,谢澄镜猛地站起身:“父皇……魏太医已在宫中三十余年,医术高明、心地仁厚……” 求情的话还没说出一半,老皇帝却又变了脸色。 他冷冰冰地看着谢澄镜:“太子是觉得朕错了。” 谢澄镜脸色一僵。 老皇帝抬起手,立刻有人上前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老皇帝抽出床头宝剑,对着为首的那个太医就要刺过去。 谢长生垂着眸,心情复杂。 他从书中见识过老皇帝的残□□/乱,人一批又一批地砍,女子一批又一批地往宫里送。 但当那些文字变成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谢长生只感觉恶心。 就在老皇帝的剑即将刺入老太医的心口,谢长生突然大笑起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 也不知这乍变成痴儿的小皇子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才能笑成这样。 前仰后合不说,整个人直接跌到在地上。 随着谢长生的动作,身上的配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混合上这人笑累了发哑的尾音,竟平白的让人觉得心痒。 还没等人问他,谢长生却又突然大哭起来。 泪水顺着他的眼急急留下来,染湿染红了他的眼尾,让这幅本就绝世的容貌更惊心动魄起来。 见谢长生哭,老皇帝顿时心疼得不行,“当啷”一声扔下剑抱住谢长生:“长生,长生,你怎么了?” “我,我……” 好半天后,谢长生终于止住了哭。 一边抽鼻子,一边道:“我害怕。” 他指着被老皇帝扔下的剑,又重复了一遍:“我害怕。” - 从养心殿出来,谢长生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 面上却不显,依旧是那副双眼浑浊的样子,笑嘻嘻地扯着谢澄镜的袖子玩。 力气没太掌握好,谢澄镜的袖子立刻“刺啦”一声裂了开来。 愣了愣,谢长生惊叹的表情:“哇,大哥是断袖。” 谢澄镜:“……” 看着把玩着手中半块袖子,如四五岁稚童一般天真无邪的谢长生,谢澄镜的内心复杂。 想到在进殿以前,他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也许变得痴傻是谢长生的报应。 可刚刚他又确实救下了那些御医。 思来想去,又在原地踱步几圈,谢澄镜终于下定决心:“长生,我们……” 可话才刚开了个头,谢长生就已经跑远了。 根本没兴趣听他要说什么。 谢澄镜忍不住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补完了后半句。 “我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罢。” - 虽谢长生已封王,但老皇帝还是一直留着他住在宫内。 回了殿中,那个名叫阳萝的宫女正在领着人在殿内挂铜镜、熏艾草。 ——这是皇后吴氏的主意,她在后宫亦听说了谢长生的事情,觉得可能是冲撞了哪路鬼神,让殿内上下净化邪气。 谢长生被浓重的艾草味熏得直咳嗽,索性又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溜了出去。 一方面是想熟悉熟悉地图,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好奇,想知道皇宫内的风景。 一路走走玩玩的,山水风景确实都很美。 但仇富也情绪也在此时拉到最满,每看到一块镀了金粉的砖,他就翻个白眼。 到最后眼皮开始抽筋,就蹲在花丛里,扣土玩。 自己一个扣还不过瘾,还要带上太监宫女一起扣,比谁挖出来的土搓成的球大。 太监宫女们还以为谢长生是真傻了,一边搓土球,一边仗着他听不懂,小声闲聊着。 “殿下这样,反倒比之前可爱多了。” “嘘,嘘嘘嘘……” “怕什么呀,我是在夸咱们殿下呢!” “……殿下这样,是不是就没有赏钱啦?” “……这……” 突然,议论声全都在一瞬停了下来。 宫女太监们匆匆朝着谢长生身后跪下:“二皇子殿下。” 谢长生没回头。 等了等,听到了一时轻、一时重的脚步声。 又等了等,一股酒味钻到了谢长生的鼻腔里。 再等了等,一只扇柄就那么突然伸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谢长生用沾满了泥巴的,脏兮兮地双手捂住头顶,皱着眉不满地回头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风流公子,醉醺醺的表情。 见谢长生回头,那人笑道:“皇兄听说,你变成小傻子了。” 其实在刚刚听太监宫女叫人时,谢长生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二皇子,谢鹤妙。 书中,前期关于谢鹤妙的描写并不多。 只知道他是个跛子,和谢长生交好,喜欢流连酒楼歌楼等风月场所。 但在结尾时,这个着墨并不多的人物却着实给了读者一个惊喜——明明顾绯猗一次次试探,证实了他的确是个草包,却还是被他反将一军,若不是顾绯猗机警,恐怕最后登上帝位的人真有可能是谢鹤妙。 夺帝之事谢长生懒得掺和,但看到谢鹤妙,他还是心里哆嗦了一下。 原书中,谢长生死时,谢鹤妙醉醺醺地来了。 扑上来,像是野兽一般咬掉了谢长生腿上的一大块肉。 因为谢长生曾嘲笑过他的跛足。 看到谢鹤妙,谢长生的第一反应就是腿疼。 “你是谁?”谢长生问。 “真傻啦?”谢鹤妙扬扬眉,一瘸一拐地也走到了花坛里:“二皇兄都不认识了?” 谢长生兴致缺缺地低下头,用花杆戳蚂蚁。 头顶又被人敲了一下:“以后二皇兄叫你小傻子,好不好?” 谢长生还是不说话。 扇柄改为了戳着谢长生的脸颊:“怎么一直不说话?皇兄听说你在父皇面前很敢说啊。” 一想到谢长生曾在老皇帝面前碎碎念念着“俺是嫩爹”,谢鹤妙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可谢长生还是不说话。 于是扇柄变得更不老实起来。 戳戳谢长生的头顶,戳戳谢长生的后腰,再戳戳谢长生的脸:“小长生……小傻子……” 谢长生被烦的狠了,猛地站起身,怒视着谢鹤妙。 谢鹤妙笑颜弯弯,眼中却闪过警惕。 他用跛掉的右足后退了一步,问:“怎么?” “不许说话!别和我说话!我是蘑菇,我没法回答你!” 谢长生恼怒极了,脸都气红了:“再和我说话,我就把蚂蚁塞你孔里!” 谢鹤妙:“……” 看着谢长生那双满是混沌的眼,谢鹤妙打了个哆嗦。 ……细说,哪个孔? 第 4 章 第4章 谢鹤妙顿了顿,又笑起来:“那二皇兄陪你一起。” 谢长生开心地笑起:“好哇。” 谢鹤妙真的蹲下身,蹲在了谢长生旁边的土地里。 看着谢长生搓了一会儿的土,他问:“小蘑菇,你有没有哪里疼?” 谢长生指了指自己的屁股。 谢鹤妙:“……” 他又问:“你真不记得二哥了?那你还记不记得……” 他凑到谢长生耳边,酒气混着浓烈的熏香味道钻到谢长生的鼻腔里,熏得他想打喷嚏。 耳边是谢鹤妙依然带笑,却莫名透出一股子阴森的声音:“你还记不得,我的腿是怎么跛的?” 怎么跛的? 不知道啊,书里又没说过。 还没等谢长生做出反应,谢鹤妙又笑道:“好了,三弟,别玩了,皇兄有正事要和你说。” “是关于方小侯爷的。” 谢鹤妙话音落下,谢长生突然猛地站起身,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又重新蹲下。 谢鹤妙一怔,也跟着走过去。 谁知才刚迈出一步,谢长生就像是在躲什么脏东西似的,又连连往相反的方向后退了好几步。 “长生,你在躲皇兄?” 谢长生捂着耳朵,又怒又委屈的表情:“蘑菇!不会!说话!你别!和我!说话!了!好烦!呐!” 谢鹤妙看着谢长生满脸崩溃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不再试图和谢长生沟通,砖头对谢长生身后的宫人道:“好好照顾你们的蘑菇主子。” 站起身,复用扇柄敲了下谢长生头顶:“皇兄先走了。” 直到拐过两道宫墙,谢鹤妙突然勾起嘴角飞快地笑了一下。 满脑子不停盘旋着这样一句话—— 报应不爽。 报应不爽。 报应不爽啊! - 谢鹤妙走后,谢长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自然觉察到刚刚谢鹤妙是在试探自己。 但谢鹤妙信没信,他不知道。 又在地上蹲着玩了会儿土,谢长生腿也麻了。 他直接倒在地上。 两眼一闭,手往脑后一枕:“睡觉了!” 立刻有宫人前来扶他:“小殿下快起来,咱回宫里睡。” 谢长生本来也不愿意真的和蚂蚁睡同一个床上,半推半就地被拽了起来,朝寝宫走。 每走一步,身上的土渣就簌簌地往下掉,留了一路的泥巴脚印。 回去以后,阳萝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简直要晕过去。 立刻叫人打来了水,要伺候着谢长生沐浴。 谢长生一个黄花大闺男,哪肯让女生伺候自己洗澡。 他坐在大木桶里,把双手当成水枪用,阳萝一靠近就用水滋她,一靠近就滋她。 和守城的豌豆射手似的。 阳萝:“……” 她低头看着自己湿透了的裙子,恼了。 她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谢长生走。 氤氲的水汽中,谢长生把阳萝的身影和自己考试不及格时拎着擀面杖朝自己走来的外婆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扑腾得更用力了:“不要,我不要你过来!” 阳萝抹了把脸上的水:“那殿下想要谁来伺候?” 谢长生扒拉着水盆里的水:“要身长十九尺的黑皮体育生。” 阳萝:“……” 谢长生看见阳萝头顶青筋乱跳了一下。 他本意是想用苛刻的条件将阳萝逼退,谁知反而更加惹怒了她,这回,她不顾谢长生的反抗,说什么都要来洗他。 男德标兵谢长生哭喊得撕心裂肺:“不行,不行,不……” 全殿上下正一片闹腾的时候,一道声音却从窗外传来。 “小殿下。” 这道嗓音微沉、柔软。 透着一股子冰凉。 包括谢长生在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谢长生听到宫人颤巍巍的声音:“掌印。” 掌印? 顾绯猗? 宫人低声回了顾绯猗的问话,只说是谢长生不愿沐浴。 顾绯猗没有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 谢长生抬高声音,问:“谁呀?谁在说话?” 没人回答他,接着,殿内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径直来到屏风外,停也没停,直接绕了进来。 谢长生先是闻到一股浓梅冷香,继而,看清来人的模样。 绣金红袍、玉带系带,身材笔挺修长。 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浅琥珀色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生寒意。 顾绯猗。 权倾天下的掌印太监,人人都惧他,人人都恨他。 可他实在太有野心,也有手段。 在看书的时候,谢长生是坚定不移的顾绯猗党。 可真正面对他,成为恨的人的时候,谢长生欲哭无泪。 “顾绯猗给殿下请安。” 话虽这么说,顾绯猗的腰还是笔直的,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老皇帝最爱谢长生,最宠顾绯猗。 顾绯猗在皇帝面前都不用行礼一事,不知惹怒了原主多少次。 气急攻心时,还曾把顾绯猗绑住,用鞭子狠狠地抽。 但不论怎么罚,顾绯猗就是没弯过一下腰。 谢长生意识到自己盯着顾绯猗的时间好像有点长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仰着头盯着他瞧个没完。 顾绯猗道:“陛下担心小殿下,让咱家给小殿下带来了陛下亲手炼制的金铅丹。” 说着,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只锦盒,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金澄澄的丹药。 谢长生心一沉。 老皇帝暮年,身体大不如从前时,便像历史上其他皇帝一样,开始追求长生之术。 在顾绯猗的主意下,老皇帝沉迷上了炼丹。 今日用胎儿血肉作为原料炼一枚长生丹,明日用一百名处子的发丝炼一枚幽香丹。 好在老皇帝不像其他同行,喜欢把丹药赠来赠去,从来都只是藏着掖着,就连最宝贝的小儿子谢长生都没吃过。 这次,老皇帝愿意拿出丹药赠给谢长生,也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顾绯猗的主意。 只是谢长生心里清楚,这丹药是万万不能吃的。 不好吃也就算了。 重金属还超标。 吃一个疯一个,疗效都说好。 思绪一闪而过,谢长生皱着眉问顾绯猗:“你说这是谁送来的?” 顾绯猗微凉的视线在谢长生脸上轻轻转了一圈:“自然是皇帝陛下。” “那个丑老头?” 谢长生的双手“哗啦”一下从水里伸出来。 一直被他藏在水里的肩膀和手臂浮出水面,翻滚的水纹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映出忽明忽暗的痕迹。 小狗崽子倒有一身好皮。 顾绯猗冷冷地看着他。 只见谢长生猛地抓住锦盒中那枚金色丹药,抬手一个用力将其扔得老远:“我才不吃丑八怪给的东西!呕!” 扔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捂着脸哭喊个不停。 阳萝忙上前,哄着谢长生:“殿下,殿下,莫哭莫哭……” 又对顾绯猗道:“掌印有所不知,小殿下他今日……” “咱家知道。”顾绯猗打断阳萝的话。 他早听说了谢长生变成痴儿,心里觉得是阴谋,有心想来刺探真假。 只是临时去谢小侯爷府上帮老皇帝传了句话,才耽误到现在。 顾绯猗垂眸,仔细瞧着谢长生的一举一动。 狗崽子平日里素来招人嫌,却没想到遭了报应,一朝撞到头变成了痴儿。 只是没想到,傻了的狗崽子好像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瞧他拍着水哭的声音都哑了,倒别有一番趣味。 仔细想来,这应是顾绯猗第一次亲眼见到痴儿。 他像是看什么表演一样,看了谢长生半天。 只见谢长生先是哭,哭着哭着,却好像忘了自己为什么哭似的,被飘在水中的长发吸引了注意力。 伸出一根手指,把头发一圈一圈又一圈地绕在指尖,等绕满一根指头,就换另一根手指去绕。 等五根指头全都绕上头发,谢长生却惊恐起来:“救命!头发咬我!” 顾绯猗:“……” 原来傻子竟是这样傻的吗? 虽还没看够,但也不想再和谢长生同处一室,顾绯猗开口唤他:“殿下。” 谢长生像是才记起面前有个人似的,整个人被吓得震了一下。 抬眼看到顾绯猗,谢长生扁了扁嘴,又泪汪汪的了:“我不要吃丑八怪给的东西,我不要!!” “既然殿下不愿,那便算了。” 顾绯猗道:“顾绯猗告辞了。” 也不停留,再扫了一眼谢长生,转身便走。 出了谢长生的撷芳殿,顾绯猗回想起谢长生的一脸呆像,又想起他叫老皇帝一口一个“丑八怪”,不由心情有些愉悦。 又想:傻子竟也能分清美丑。 思及此,顾绯猗突然心中闪过一些好奇—— 也不知道他在这蠢货眼中是美还是丑。 若是他给的食物,谢长生会吃么? 这本是心底小小的一抹疑问,但只是须臾,这念头便像是燎原之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越想越觉得好奇,突然,脚步顿住,回转。 - 顾绯猗走后,谢长生松了口气。 趁着阳萝转身去找掉落在地上的那枚金铅丹的时候,飞快擦干净身体,扯过一旁的亵衣裹在身上。 又抓过外袍往身上套。 阳萝回头,忍不住笑起来:“殿下呀,衣服怎么是这样穿的?” 她正帮谢长生穿那繁杂的衣物,却突然听到有宫人来报:“掌印又来了。” 谢长生一愣。 他又回来做什么? 莫非是要取回那枚丹药,还是别的什么? 还没等谢长生想通,那红色的修长身影由远及近。 顾绯猗停在谢长生面前。 四下看了一圈,突然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谢长生嘴边。 问:“吃么?” 谢长生:……???? 不是,哥。 杀个回马枪,就为了喂他吃口饭么? 这会不会有些太暧昧了?? 第 5 章 第5章 散发着桂花香甜味道的糕点就那么抵在谢长生唇上。 谢长生的嘴唇感觉到糕点细腻的触感。 他目光呆呆的看着顾绯猗,想要从顾绯猗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什么都没有。 脑海里也在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顾绯猗不会是先在手指上涂了毒,再抹到这块桂花糕上吧?” “不对,他再只手遮天,也不会做出当面刺杀这样的行为?” “还是他是在试探我是真傻假傻?” 许是发呆的时间太长,顾绯猗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 抵着他唇的糕点更用力了一些,顾绯猗漆黑的眸闪过一丝不耐:“陛下?” 语气阴阴冷冷的。 和谢长生最怕的那个总能在他刚准备偷玩手机就能出现在他身后的班主任似的。 回想起班主任,谢长生顿时怂了。 他下意识张开嘴。 就着顾绯猗的手把那块儿桂花糕吃了。 意识到谢长生从自己指间咬走食物的瞬间,顾绯猗更觉得新奇。 他想起前些年,老皇帝后宫中有位丽嫔。 十二岁的年龄,是从某个平民百姓家出来的孩子。 字不识一个,诗不会背一句,被老皇帝看中接到宫里,还天真地以为是好事。 丽嫔喂了只橘色的狸奴,一次顾绯猗路过时,看到丽嫔在用食物喂那只猫。 猫跳起来,咬住丽嫔手里的肉脯,皱着鼻子,“喵呜喵呜”地吃了。 咔嚓咔嚓牙齿切割食物的声音。 咕咚的吞咽声。 不知为何在顾绯猗记忆里留下了很鲜明的印象。 他淡淡的目光看着谢长生的唇齿。 只见谢长生用牙齿咬住那块糕。 牙齿在柔软的搞点上切割出一道整齐的齿印。 半块糕点滚入谢长生的唇齿间; 变成了傻子的小皇子就连吃相也遗忘了,大口咀嚼着食物,吃得香喷喷的。 绯红的舌尖一扫,殷红的唇一抿,就连沾在唇上的小渣都没放过。 顾绯猗看得有趣,见谢长生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将咬碎的糕点咽下去,竟也跟着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喉结。 他又将手里剩下的半块递到谢长生唇边。 谢长生却不肯吃了,呆呆地拒绝:“噎。” 顾绯猗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 他再次告辞,谢长生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到底也没琢磨明白过来这位掌印太监的用意。 - 谢长生受伤变傻,一天,两天,三天。 老皇帝疼他,不肯让消息外传。 但他却封不住旁人议论的嘴。 来拜访他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 谢长生知道这些人大多是来看自己热闹的。 但他完全不介意。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恨不得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变傻了。 只是这些来探望的人里一直少了个方小侯爷。 方小侯爷,方绫。 在原书中,被原主欺负得相当惨的一个人。 方绫战功累累,十五岁替父出征,十七岁大胜归来。 这么厉害的人物,当然有傲气,也当然瞧不上原主。 原主也同样不喜欢方绫。 还曾数次将方绫绑在御花园内,当众抽鞭羞辱。 按理说,谢长生变成傻子,方绫应该是最开心的。 可却一次没有来看过。 不过转念一想,谢长生也就明白了。 方绫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 只不过谢长生倒是挺想见见这个“可止小儿夜啼”的杀神的。 想着,打着哈欠起了身。 此时,时间将近正午。 倒不是说谢长生才起来,他其实起来了有一两个小时了。 但身为傻子,怎么可以作息规律呢? 他前天半夜起床,昨天睡了整整一天,今天中午起床。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可捉摸、出其不意。 醒了之后也挺忙的。 为了维持自己的傻子人设,谢长生每次都蹲在小花园里,勤奋地和泥。 他和东宫的泥巴,和西宫的泥巴,和后宫的泥巴,和御花园的泥巴…… 他也不是单纯地玩泥,还要捏人。 一个个人形的小泥巴人在他脚边整齐列队。 捏的神志恍惚的时候,谢长生觉得自己和女娲似的…… - 这会儿,听到谢长生起床的动静,阳萝立刻进来伺候。 她帮谢长生穿上了繁琐的衣物,在他腰间、身上、头耳上挂满红色的宝石饰品。 谢长生一边吸溜着早膳,一边不动声色地支棱着耳朵—— 这几日下来,殿里的宫人们见谢长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整日里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胆子都变大许多。 也敢在谢长生面前聊聊闲天了。 “小殿下真是越看越像一幅画。” “是呢,看起来比之前招人疼多了。” “对了,昨天我出去,撞见了吴嫔宫里的人,她和我说……让大家最近都小心点……” 讲话的人手指指了指天:“那位今天起来,只说对吴嫔腻了,要找点新人进宫。” “嗐……怪不得我今早看到掌印匆匆出宫,原来是为了这事……” 谢长生听得差点一口粥反出来。 老皇帝人之将死,昏庸不改。 就算有时病到连床都起不来,也不耽误他大行秽乱之事。 纵情声色,酒池肉林。 凡是被老皇帝看上的,不论农家女还是臣子妻,统统都逃不过魔爪。 当初追文的时候,谢长生每次看到老皇帝的片段,都要在评论区发这么一条评论—— “给老皇帝点一首歌:割鸡割鸡割鸡割鸡……” 越听越吃不下去,谢长生吐了吐舌头,站起身跑了。 立刻有一批宫人喊着“殿下”“殿下”跟在了他身后。 漫无目的地在宫里乱转了一会儿后,谢长生找到了今日玩泥巴的宝地。 这里背靠宫墙,又有树荫,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泥巴也软乎乎的,不会捏得人手痛。 谢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了腿,开始捏泥巴。 先捏个小房子,再捏一排挂在路灯上的人; 接着是一只长了三只头的猫咪在啃一只长着七条腿的狗; 哦,还有长着无数条巨须的章鱼。 别说,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正回归童真玩得入迷,女娲分娲谢长生正捏的入神,却感觉面前突然暗了下来。 一双黑靴出现在谢长生眼中。 谢长生抬起头。 看到顾绯猗狭长的双眸正垂下,看着自己。 眼中闪烁着冰冷和玩味。 还有一丝淡淡的敌意。 “殿下。”见谢长生看向他,他出言问候,却连头都没点一下。 谢长生呆呆滞滞伸出手。 顾绯猗先是好奇地看着谢长生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以后,却来不及后退了。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谢长生把泥巴全抹自己袍角上了。 顾绯猗:“……” 谢长生呵呵一笑,鼓掌:“真好看,好看!” 顾绯猗转身想走,却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朝后面伸出了手。 他的贴身太监冯旺立刻将一包东西放在了顾绯猗手上。 顾绯猗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悠悠地打开了那油纸,露出了里面的物什。 竟然是几块精巧的糕点。 谢长生用余光撇着顾绯猗的动作,心里缓缓冒出了问号。 干嘛? 野餐? 好兴致啊。 正傻笑着伸出手,又要往顾绯猗袍子上抹泥的时候,一块糕点却突然抵住了他的唇。 “吃。” 顾绯猗道。 谢长生有些傻眼。 不是,怎么又喂他吃东西? 偏偏他早饭时只吃了两口粥,就被老皇帝的事情恶心到吃不下去。 喷香的点心味道直往谢长生鼻子里钻,勾得他食指大动。 想着反正顾绯猗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下毒或是什么,便张开了嘴,咬住了那块柔软的点心。 柔软的口感,清甜的味道,有点像是豌豆的味道,但又多了一股花香。 谢长生三两下把那块点心吞了下去。 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顾绯猗脸上竟浮现出丝丝笑意。 …… 下一秒,又有一块点心被递到了谢长生的唇边。 谢长生是真的搞不懂这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在想什么。 一边纳闷,一边又张开嘴。 这次是个口感酥脆的点心。 - 吃了。 看着谢长生腮帮鼓鼓咀嚼的模样,顾绯猗愉悦地扬起了眉梢。 昨日在谢长生殿内喂他吃完了那块糕点后,谢长生在顾绯猗脑内便和丽嫔养的那只狸奴重叠在一起。 他想,怪不得丽嫔要养猫。 也怪不得有朝中那几位大人爱养鱼养鸟。 鱼食一撒,鸟食一倒,看鱼儿摇头摆尾游过来、鱼唇一张一合;看鸟儿一啄一啄地吃食。 倒也的确别有一番趣味。 更何况,谢长生这狗崽子确实有一副好皮相。 不比那价值千金的锦鲤,金雀难看。 且,这幅呆傻的吃相确实有趣。 今早起床时,便吩咐冯旺替他准备了一包糕点。 忙完了事情,听说谢长生恰巧就在他住处附近,便好奇地来了。 这会儿,见谢长生把那块梅花酥吃完,顾绯猗仍觉得不过瘾。 手指向后伸,抖了抖手指。 又一块精美的点心被放在顾绯猗掌心。 他又往谢长生唇边递。 谢长生却摇头。 “饱了。” 顾绯猗可惜地把那包剩下的点心扔回了冯旺怀里。 他过了瘾,转身想走,却突然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是…… 可怖狰狞的泥人,仿佛在自相残杀。 三只头的猫咪在啃一只长着七条腿的狗; 七除三余一。 这是身为三皇子的谢长生要对太子不利的暗示? 还有那巨须的从未见过的生物,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莫非是暗指身体不适的老皇帝? 突然,谢长生伸手,把那巨须的生物揉成一团。 ……这是? 要将皇上粉身碎骨的意思? 顾绯猗薄唇逐渐恢复平直。 他看着谢长生,一双狭长冷目写满了狐疑猜忌。 顿了顿,他凉飕飕开口。 “小殿下,可否一叙?” 第 6 章 第6章 说完,也不等谢长生的反应。 扭头向殿中走。 这动作固然是带着几分轻蔑在的。 但更多的是为试探。 他有些怀疑谢长生是不是在假装痴傻。 顾绯猗拿眼角斜睨着谢长生。 都说人缺什么才注重什么,谢长生这狗崽子平日里最注重别人对他的礼数。 他不愿跪,谢长生的鞭子就没少往他身上招呼。 若是谢长生在装傻,想必会露出什么破绽。 顾绯猗的余光将谢长生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 只见谢长生被宫人拉着,从一地泥泞里站起身。 对于他,对于宫人失礼的行为,没有任何介意。 反而笑呵呵的。 一双潋滟的眼弯成真挚的,顾绯猗从来没有见过的弧度。 到了殿内,顾绯猗挥退所有下人。 谢长生没有一点防备,进来后先找到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渴:“我渴了↑,渴了,渴了↑,渴了……” 顾绯猗的眼扫过谢长生留下的那串儿泥巴脚印,又想到谢长生刚刚就那样直接坐在地上的模样,会将自己那把椅子弄脏。 顾绯猗忍不住皱了皱眉:“壶里有茶。” 谢长生茫然地望着顾绯猗,一脸呆相。就好像理解不了“壶里”是什么意思一样。 顾绯猗虽不情愿,到底给谢长生倒了杯茶,递给他。 谢长生伸手要接。 顾绯猗的眉却皱得更深了。 他看到谢长生的双手。 无疑那是一双好看的手。匀称白皙,手指修长纤细。 但却沾满了泥。 顾绯猗有种用帕子给他擦干净的冲动。 顾绯猗心中暗骂自己奴性。 他将那杯水塞到谢长生手中,叫渴个不停的谢长生却没立即喝。 反而用嘴沿着杯沿吹了一串儿的泡。 “……”这杯子不能要了。 顾绯猗藏起眼中嫌恶,在谢长生面前站定。 高挑的身影将谢长生整个儿罩住,仿佛有着无尽的压迫感。 因为过近的距离,顾绯猗身上的梅香已经混在谢长生手中那杯茶的茶香中。 谢长生有种打个寒颤的冲动,但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只顾低头忙着用嘴巴鼓起气在茶水里吹泡泡,也不抬头去看顾绯猗。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良久,就在谢长生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谢长生看到顾绯猗眼里满满的探究。 谢长生怔怔地与他对望着,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 顾绯猗用指尖摩挲了两下谢长生下巴处的软肉。他问:“咱家听说前几日小殿下,撞到头了?” 他仔细敲着谢长生的神色。 谢长生依旧呆呆愣愣地和他对视着,闻言,垮下脸:“头疼。” 说着,谢长生握住顾绯猗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后脑处带。 顾绯猗竟真的将指尖探入谢长生浓密的发中,摸索了几下。 但却并没有摸到伤疤。 说不准是长好了。 顾绯猗收回手,又问谢长生:“常年平说小殿下变成痴儿,可依咱家看,小殿下却聪明的很。” “咱家以为,小殿下扮傻,定是有苦衷。” 这话说的笃定。 谢长生呵呵笑着,点了点头:“对啊,我不傻。” 顾绯猗的双目一下变得凌厉。 谢长生却恍若不觉:“阳萝说我知道自己吃饭,我可聪明了。” 顾绯猗:“……” 顾绯猗沉思片刻,展颜笑开。 他有一副冷冰冰的样貌,平日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足够吓人,这一笑却是更让人害怕。 顾绯猗伸出手,替谢长生理了理衣领。手指顺着谢长生的领口向下,最终点在他心口上。 看似暧昧的动作,谢长生却只感觉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 他强力镇定着情绪,生怕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跳被顾绯猗觉察出不对。 顾绯猗微沉的声音在距离谢长生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可咱家看懂了……那些泥人的意思……” 点在谢长生心口的手指变得用力:“小殿下想必心里清楚咱家有多少本事,若小殿下不嫌弃,咱家可以成为小殿下的利刃。” 顾绯猗的语速越放越慢,像是能把人拖入深渊的旋涡:“凡是小殿下想要的,咱家都能给你。” 谢长生“噢”了一声,却问:“利刃是什么?” “……”顾绯猗哽了一下:“就是武器。” “你骗我,我穿的是宫廷文,又不是修仙文,你怎么可能是武器?” ……什么东西? 字正腔圆的,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难道那些泥人没有深意,就只是巧合? 顾绯猗看着谢长生呆滞的目光,混乱的言语,心中的狐疑终于消除下去三分。 只是仍不敢放松警惕。 正要再试探,谢长生却兀自嘟囔个没完。 “说到剑灵,还好我不是,去修仙文,当师尊。黑化,囚禁,小黑屋,强制爱……” “还要生孩子!”谢长生猛地抬头,望向顾绯猗眼中:“我差点就生孩子带球跑了!” 顾绯猗:“……” 什么剑灵?什么生孩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看着兀自嘟囔个不停的谢长生,终于八/九分相信,谢长生是真傻了。 沉默半晌后顾绯冷呵了一声:“……又有谁能想到,你竟真的成呆子了。” 本是轻轻的,带着嘲讽的一句感慨,谢长生却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谢长生问。 顾绯猗看着他。 他分明记得自己上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谢长生却没记住。他忍着不耐:“顾绯猗。” “顾绯猗,我叫谢长生。” 谢长生呆呆地告诉顾绯猗:“我不是呆子。” “可是……”顾绯猗像是起了玩心,恶劣地道:“你就是呆子。” “顾绯猗。” “什么?殿下?” “我是谢长生。” “我不是呆子。” 顾绯猗:…… 不光呆,还死犟。 谢长生凝望着顾绯猗的双眼:“你这个傻子,你知不知道我可聪明了?” 听到谢长生一个傻子叫自己为“傻子”,顾绯猗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他气笑出声:“……” 顾绯猗不是不笑。 他平日里总是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 却还是第一次笑容这么大。 只是这一笑,却有种野兽终于撕破自己的□□,让人脊背生凉的感觉。 谢长生心里一抖,不敢多看,立刻吹着口哨垂下了目光。 好在这笑来得快,去的也快。 顾绯猗收敛起笑,又是那清清冷冷的谪仙模样:“咱家要去皇上那儿伺候了,小殿下可要与咱家一同去?” 谢长生像是没听懂一样,呆呆地没反应。 顾绯猗却很满意他的表现:“看来是不同路,小殿下好好保重身体。” “好好”和“保重”两个词被顾绯猗念得乱七八糟,阴阳怪气的。 谢长生恍若不觉。 被顾绯猗屏退的宫人又被唤了回来,左左右右地扶着谢长生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许是步速太快,谢长生左脚踩右脚,还被绊得踉跄了一下。 身后,顾绯猗发出一声轻笑。 谢长生听到顾绯猗的声音:“冯旺,把这椅子和杯子拿出去丢了。” 从顾绯猗住处出来后,谢长生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 太吓人了。 他闷着头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夺嫡风云》中描写顾绯猗进宫的那一段。 顾绯猗是十四岁进宫。 老皇帝昏庸滥杀,每日里都有数不清的尸首被裹着从小门运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进宫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掉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 税收太高,家里太穷,连口饭都吃不起。 男孩子们哭着等着净身,顾绯猗却没哭。 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登记好了名字,不用人抓,自己走到了净身的房间。 净身后顾绯猗发烧了三天。 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身边的草席上换了两个少年,满屋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顾绯猗却硬是连一声哽咽都没发出。 等烧退了,身体好了。 顾绯猗也重新活了。 他仅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老皇帝最信任的鹰犬。 让许多人闻之变色的事情,顾绯猗却能面无表情地去做。 像是本来就没有心,没有温度一样。 看书的时候,谢长生只觉得顾绯猗是个酷哥。 但真正和他面对面,处于敌对关系的时候。 谢长生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叶公好龙。 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沿着小路走了好几圈,谢长生紧张到僵硬的身体才终于是放松下来。 但到底还是被吓到了。 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顾绯猗拿着小刀狂捅自己腰子。 一边捅腰子,还要一边往他嘴里喂小点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窒息的感觉。 谢长生只觉得越来越喘不上气,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来窒息的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是谢鹤妙在捏自己鼻子。 浓烈的酒味混合着熏香的味道钻入谢长生的鼻子里,熏得他连打了三个喷嚏。 谢长生满脸不开心地拍开了谢鹤妙的手,又要往回倒。 谢鹤妙眼疾手快地拎住谢长生的领子。 “小傻子,别睡了。”二皇子谢鹤妙醉醺醺地笑,口齿含糊不清的:“父皇准备了宫宴,宴请百官。快起来准备了。” 第 7 章 第7章 老皇帝最爱大摆宴席。 沉甸甸的金子银子全都变成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他就端着美酒靠在最上处,看百官恭维自己,看舞娘跳舞取悦自己。 只是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卧病在床,才忍痛放弃了爱好。 这会儿身体好了,又开始奢靡了。 谢长生也没理谢鹤妙,绕开他下了床,赤脚来到桌前,拿过被自己扔在桌上的嵌着宝石描画着繁杂兽纹的匕/首,在桌上用力刻了一道。 在这一道印记之前,这张桌上还有其他刻痕。 横横竖竖,毫无逻辑章法的丑陋刻痕,每一条都入木三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条。 这桌面其实是谢长生的日历。 他用这种方法记录着自己穿越过来的日子,数着老皇帝的死期。 再有三百四十天,三百四十道刻痕,就是老皇帝的死期。 谢鹤妙一跛一跛地走来,好奇地问谢长生:“小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长生“当啷”一声扔下匕/首,对谢鹤妙憨厚一笑:“死亡笔记。” 谢鹤妙茫然地眨了眨眼。 见谢长生醒来,阳萝和宫人们伺候着他穿衣洗漱。 宫宴的关系,今日谢长生的衣服比往日要更加繁杂。 一件叠着一件穿,身上的装饰也是挂了一个又一个。 就连头发上也都坠满了红色的宝石。 谢长生只是摇个头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 谢长生趴在桌上搓了半天的纸球玩,再抬起头来险些整个人被坠得倒在地上:“好沉啊!!” 阳萝赶紧扶住了谢长生。 心里又觉得有趣又觉得过意不去:刚刚见谢长生乖乖不动的样子,只觉得他又安静又听话,没忍住多给他装饰打扮了一些。 这会儿自己也意识到太隆重,又忍着笑把那些宝石从谢长生头发上取下来。 谢长生却没了耐心,不肯再乖乖坐在原地。 不论阳萝怎么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取下那些装饰,谢长生却不肯再信了。 在殿里东躲西藏的,竟然十分灵活。 谢鹤妙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谢长生与宫人们玩闹,看着谢长生脸上如孩童一般纯真的笑,心头略过一丝疑惑。 人变傻了,秉性也会变吗? 谢鹤妙记得清楚:谢长生从小顽劣,猫嫌狗厌。 谢鹤妙分明是恨谢长生的。 可现在的谢长生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喜欢。 谢鹤妙心里别扭极了。 像是吃到了前些天某大人谄媚送来的柿子。 又苦又涩,偏偏要吐出来的时候抿到了一抹清甜,让人心生烦躁。 谢鹤妙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宽慰自己。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他和变傻前的谢长生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当然是会有恻隐之心的。 就算恻隐的对象是在幼时就废了他一条腿的弟弟。 - 谢长生一边和阳萝绕着柱子跑,一边偷偷观察谢鹤妙的脸色。 只见这人和精神分裂了一样。 一会儿狞笑一会儿叹息。 脸色也和吃了云南蘑菇一样,七彩斑斓的。 谢长生默默对天祈祷: 老天爷行行好,可别让谢鹤妙在他屋里变异啊。 - “好了好了,二皇兄的头都要被你转晕了。” 在谢长生又一次从谢鹤妙身边跑走的时候,谢鹤妙突然伸长手臂拦住他:“时间到了,该走了。” 谢长生累得直喘气,索性往谢鹤妙身上一跳:“背我去!” 没想到谢长生会扑过来,谢鹤妙踉跄了一下,身体一下僵住。 阳萝吓了一跳:“殿下快下来,殿下!” 谢鹤妙摆了摆手:“罢了,本王无事。” 他托住谢长生的腿,竟真的就这样背着谢长生往外走去。 脚步一跛一跛的,一想到背上那温暖的体温是来自谢长生,谢鹤妙又开始觉得厌烦。 正当反感升至最顶端时,不停在心里默念“我是个好人”的时候,谢鹤妙却感觉到背上的人晃了晃腿。 “别乱……唔?” 谢鹤妙的话说到一半,嘴里却突然被塞进来什么东西。 用舌尖去探,才发现竟然是一块杏脯。 谢鹤妙抿了抿唇,咬着那块杏脯,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一跛一跛地走至殿外,他的贴身侍从立刻迎上来,哎呦呦地要将谢长生接下来。 谢长生却犯轴不愿下来,谢鹤妙心中叹了口气,却摆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 直到乘上轿谢长生才终于肯从谢鹤妙背上下来。 两人坐上轿子,谢长生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鹤妙。 谢鹤妙:“怎么?” 谢鹤妙话音刚落,却见谢长生猛地抬起手,扯下头上的一块宝石,却因动作粗糙连带着扯下了好几根头发。 谢长生痛得直嘶,谢鹤妙看得也跟着疼,忍不住咧了咧嘴。 掌心却突然一沉。 谢长生竟把那块宝石塞到了自己手中。 谢鹤妙扬眉看着谢长生:“小傻子,你这是做什么?给我的?” 谢长生压低声音:“二哥哥背长生,二哥哥好,二哥哥拿亮晶晶去换糖吃。” 如孩童一般语气,充满了信任。 谢鹤妙抿了抿唇,又把那宝石丢回到谢长生手里:“算了,小傻子你自己拿着吧,二皇兄还没有沦落到要拿你东西的份上。” 再说现在朝里朝外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谢长生? 若是教有心人看到他竟拿了谢长生的东西,保不齐会不会以为他是在欺负傻子。 见谢鹤妙拒绝,谢长生却不高兴起来。 他硬是把一张漂亮的脸拉成了小驴脸,挥舞着拳头:“你要是不要,我就把亮晶晶塞你孔里!” 谢鹤妙:…… 这小傻子是怎么做到上一秒天真无邪,下一秒顽劣乖戾的? 眼看着谢长生把那宝石抵在他鼻尖上,好像真的下一秒就要塞到他鼻孔里一样,谢鹤妙怕他没轻没重,到底伸手接了下来。 “那二哥就收下了。” - 今日宫宴,十分热闹。 官员们带着属下、儿子、女眷前来赴宴,王公贵族们更是拖家带口。 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轿子走到一半,因人满为患,前进得很是费力。 谢长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是个能施展拳脚,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自己是傻子的好机会。 也没和谢鹤妙打招呼,不顾轿子还在行驶,谢长生撩起车帘就往下跳。 谢鹤妙和抬轿的人,以及随行的宫婢都吓了一跳。 大家想要伸手去扶谢长生,偏偏谢长生却滑溜得和泥鳅一样,竟生生从那么多双手里钻了出来。 周围的官员一看到谢长生,立刻一边下跪行礼,一边又用眼睛偷瞄他。 眼神里闪烁着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大字,细看却都是“吃瓜”。 毕竟流言蜚语听得太多了。 从最开始的“小皇子撞到头变傻了”,到现在的最新版本“小皇子撞到头变傻了每天吃泥巴流口水人也变丑了听说鼻子都长了两个了”,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大家都太想知道谢长生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大臣们眼见着谢长生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的,乍一看还和之前一样好看漂亮,甚至机灵,都有些失望。 却不知舞台搭好,谢长生已戏瘾大发。 他铿锵有力地仰天大笑三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却又在下一秒,猛地也跪在了地上。 准确地说是膝行。 四肢并用地在地上飞快地爬。 人哪儿多往哪爬。 大臣们都被吓得不轻,又不敢起身,只有颤巍巍地挪着膝盖去躲。 却速度快不过谢长生, 人群中到处可听慌乱无措的声音。 “哎呦我的背……!” “小殿下!殿下快请起身!!” “啊!我的腿!我的腿被压住了!快起来,疼死我了!” “怎么了怎么了?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不清……有没有眼睛好的?” 在地上疯狂爬行的谢长生宛如一辆卡车。 把不少人撞得人仰马翻的,他自己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也有点小害羞,小丢人。 但这是必要的。 活着最重要啊活着最重要。 一边爬,谢长生还一边忍不住脑补。 若史书上有记载,内容会不会是:“谢长生打响反抗老皇帝反抗封建的第一爬。” 谢鹤妙也下了车,和宫人们一起拉扯着谢长生。 谢长生大笑着倒在地上打滚:“痒,哈哈哈哈好痒!” 谢鹤妙道:“快起来,别闹了,这样像什么样子。” 旁人闻言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谢鹤妙。 要知道这二皇子整日沉迷酒楼歌楼,平日里和谢长生厮混在一起,也是个没正形的。 现在竟然不是看戏,而是规劝。 谢鹤妙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好像那个操心的妈。 因为他现在竟然担心的是地上凉,谢长生这么躺在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谢鹤妙心中有好笑有无奈也有一股无名怒火,数钟情绪混杂在一起,让谢鹤妙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突然间,这片混乱安静了下来。 叫痛的,道歉的,偷笑的。 全部声音都停了。 人们脸色沉沉地朝谢长生身后看去。 像是在看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样的表情。 “掌印……” 谢长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第 8 章 第8章 谢长生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后仰过头,果然看到了顾绯猗。 入秋的天,对谢长生来说还算热。 这人却在外面披了一件宝蓝色的披风。 更衬得他皮肤洁白,面如冠玉。 谢长生和顾绯猗四目相对,互相看了半天。 许多人都不敢和顾绯猗对上眼。 那双狭长的眸似笑非笑,冷冷凉凉,一旦被这种猎物一般的眸光盯住,就算是夏日里也要出一身的冷汗。 谢长生却不怕,呆呆愣愣地望着顾绯猗,突然问:“你是谁?” 话音落下,顾绯猗磨了磨牙。 知道这人傻,可加上这次,连他的名字都问了三遍了。 而且不是把谢鹤妙记得挺牢的吗? 怎么偏偏就把自己忘了? 亏他还喂谢长生吃过几块点心。 顾绯猗上前,停在谢长生面前。 微微俯身,将自己右臂伸出。 没回答谢长生的问题,反而道:“起来。” 谢长生下意识把手扶在了顾绯猗的手臂上。 浓梅冷香钻入谢长生的鼻腔,隔着披风和衣袖,谢长生仍能感受到顾绯猗冰冷的身体温度,和比看起来还要有力一些的手臂。 按着顾绯猗的手臂,谢长生起了身。 一转头却看到了谢鹤妙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好像看到自家白菜被野猪拱了的那种痛心表情。 “耽搁诸位大人的时间了。” 顾绯猗收回手臂,目光轻轻掠过一众大臣:“陛下已等待了许久,还请大人们尽快赴宴。” 众人匆匆离开,谢长生也被谢鹤妙捉回了轿子里。 “小傻子,你呀你呀!” “二哥叫你起来你你不肯起,怎么顾绯猗一叫你你就起来了?怕他?” 谢鹤妙摇头,很夸张地他叹气:“唉,亏二哥还背了你一路!” 谢长生觉得谢鹤妙有点像是吃醋了。 但又有点不确定。 他想了想,对谢鹤妙露出一个嘿嘿的傻笑,示好:“二哥哥是好人。” 谢鹤妙闻言,好笑地摇头。 “说你是小傻子,你还真是小傻子。” “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 话虽这么说,谢鹤妙的唇却扬了起来。 等到了地方,两人又从轿上下来。 宽敞的内殿,已是人来人往。 谢鹤妙领着谢长生走到最前方入座。 大皇子谢澄镜已经到了,正在和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武将讲话。 那少年武将穿着一件儿暗紫色的锦袍,袖口束着护腕,腰间挂着一条又长又绒的狼尾。 剑眉,星目。 鼻梁挺拔。 虽是一副端正英气的样貌,却也藏着几分桀骜不驯在其中。 见到有人靠近,少年武将停住了话。 一回头,看到谢长生。 一张脸立刻黑了下来。 他瞪了谢长生一眼,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二弟,三弟。” 谢澄镜想要起身迎接,刚一动,却咳嗽得停不下来。 谢鹤妙和谢澄镜关系算不上好。 见谢澄镜咳嗽,谢鹤妙脸上划过一抹讥笑。 “太子殿下保重身体。”一句话叫他说的阴阳怪气的。 谢澄镜不可能没听出来,却只是用手帕掩着嘴苦笑了一下。 一抬头,看到谢鹤妙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自己。 谢澄镜心头发苦。 侍从都说他性格软弱,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谢鹤妙有腿疾,愤世嫉俗玩世不恭。 谢长生更是父皇的心头肉。 他虽是太子,却只占了个嫡长子的便宜,手中并无实权。 前有群狼后有猛虎。 没有一个人真正服他。 只有小心谨慎。 苦笑着正要说话,却听谢长生突然开口。 他呆呆地学着谢鹤妙的语气:“太子殿下保重身体。” 本来有些尖酸的一句话,却被谢长生学得颇具喜剧色彩。 不光如此,还因说得太快,把“子”发成了“纸”的音。 谢澄镜和谢鹤妙猝不及防被逗笑,同时轻笑出声。 听到对方的笑声后,两人又同时尴尬地住了口。 谢长生却鼓起了掌。 “大哥哥脸红,二哥哥也脸红了。哈哈哈哈羞羞哈哈哈哈哈……” 谢澄镜无奈扶额:“……三弟……” 谢鹤妙直接伸手搓谢长生的头:“谢长生,你给我住口!” 谢长生正咯咯笑着躲着谢鹤妙的手,却听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下来。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缓缓步入正殿。 老皇帝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 只是他好像已经喝醉了,脚步摇晃虚浮,浑浊的眼里满是醉意。 百官嫔妃们跪成一团,山呼万岁。 于是,整个内殿就只有三个人还站着。 老皇帝,谢长生。 和在老皇帝身侧的顾绯猗。 老皇帝不顾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只顾朝谢长生招手:“长生过来。” 谢长生一手按着自己的下眼睑,一边吐出舌尖。 这是谢长生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这是一个能让百官觉得他和老皇帝不再亲近, 一个却也不至于在人前激怒老皇帝, ——一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的鬼脸。 老皇帝一怔,谢长生却抢在他说话前大嚷起来:“我饿了!我没吃早饭,没吃午饭,什么时候吃饭呐?!” 见心爱的小儿子嚷饿,老皇帝顿时心疼。 他一挥手:“都起来吧!” 乐师奏乐,妃嫔舞姬们踩着音乐翩翩起舞。 只是这宴席中,除了老皇帝,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快乐? 谢长生一边感慨一边埋头干饭。 有一说一这食物倒是挺好吃的。 就是有点热。 熏香也太浓了。 谢长生被蒸得有点迷迷糊糊的。 他走到殿外,找到阳萝。 嚷嚷着自己要上厕所,被阳萝用“你可千万别尿在裤子里啊”的担忧目光看着,飞快把他带到了净房里。 从净房出来后,阳萝满脸欣慰。 “小殿下真棒,小殿下没有尿在裤子里,小殿下真厉害!” 谢长生:“……” 他忍着尴尬,装作很骄傲的样子嘿嘿笑。 却听身后传出一声嗤笑。 谢长生回头,看到之前那个和谢澄镜说话的少年武将。 他比谢长生高了小半个头,抱着手臂靠在柱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长生。 少年武将歪着头看着谢长生,嗤笑着开口:“谢长生,这就是报应。” “他是谁?”谢长生扭过头问阳萝。 阳萝附在谢长生耳边刚要说话,少年将军却先一步开口:“方绫。” 方绫,方小侯爷。 谢长生其实早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 毕竟这长相,这气派。 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简单程度就和电视剧里怼脸拍一个演员拍了十几秒。 观众谁也不能信这个角色只是个龙套呐。 但傻还是要装的。 谢长生愣愣地看着方绫:“哦,那报应是什么意思?” 方绫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你现在这样。” 谢长生不光听不懂方绫话里的嘲讽,还十分好奇宝宝:“我怎么了?” 方绫半是幸灾乐祸,半是无奈地看着谢长生:“你还问你怎么了?你变成傻子了。” 谢长生却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嘿嘿笑出声来。 方绫拧着眉头:“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可真傻,竟然连我不是傻子都看不出。” 方绫:“……” 被谢长生当成“傻子”,方绫只觉得一阵无语。 张口想要再刺他两句,但对上谢长生那双呆滞的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一股令人憋屈至极的感觉涌入方绫的胸腔。 他意识到再和谢长生说话,自己只会越来越生气。 索性冷哼一声,转头便走。 却听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玉石碰撞声。 竟然是谢长生追了上来。 “等等,你要去哪里?” 谢长生挨着方绫的肩膀,和他一起走,问:“对了,你多大了?七岁?八岁?” 方绫额头青筋乱跳了一下:“我哪里像七八岁?我十九!” “你叫什么来着?方……方……” 方绫黑脸:“方绫。你能别跟着我了吗?” 谢长生却嘿嘿一笑:“不能。” 谢长生记得书中说过,在原主死的时候,备受折磨。 是方绫一刀穿心,将原主痛快地送走了。 但方绫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一月后,边关动荡。 方绫带军前去讨伐,却被顾绯猗暗算,落得了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谢长生是真的觉得挺可惜的。 本着刷一下方绫好感+不想那么早回宴席+加深一下自己是傻子的刻板印象, 就算被方绫冷脸相待,谢长生还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方绫身后,喋喋不休着。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谢长生,你也可以叫我lng life。” 方绫:“……?” 谢长生:“你知道微积分吗?变限积分是函数,遇到之后先求导。” 方绫:“……?” “对了,你认不认识我大哥?我大哥可厉害了!他敢吃屎!” 方绫:“……?” 你太子哥哥谢澄镜知道你这么编排他吗? 方绫的嘴角开始抽搐。 心里忍不住咋舌:怎么变傻之后的谢长生竟然比变傻之前还让人讨厌? 他不想再和谢长生说话,索性加快了步伐。 谢长生仍不放弃,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回到殿门口,方绫却猛地停下脚步。 回身,一把捂住了谢长生的嘴。 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就在距离谢长生很近的地方。 谢长生听到方绫低沉的声线:“闭嘴。” 谢长生睁大眼,很快明白过来方绫为什么要捂自己的嘴。 他听到了哭声。 一个女子的沙哑凄惨的哭声。 从殿内传出。 第 9 章 第9章 顾绯猗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老皇帝彻底醉了。 抓住一名舞姬,将其按在臣子桌上。 推翻了满桌佳肴,又撕破了那舞姬的衣物。 就要当众强迫。 他凉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舞姬们瑟瑟发抖着,满脸泪痕,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妃嫔们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忍再看,扭过头去的。 百官们都低着头,神情却是不一。 有面露不忍的,也有压抑着兴奋的。 大皇子谢澄镜眼眶通红,死死攥着拳头。 二皇子谢鹤妙则懒洋洋地靠在席上,目光晦暗地低低笑着。 再一抬眸,竟在殿外瞧见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但下一秒,那红色的人影就被另一人捂着嘴巴拖远。 虽只出现了一瞬,但顾绯猗还是认出来,那是谢长生。 思绪渐渐飘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刚刚谢长生埋着头大吃大喝的模样。 心中的烦躁微妙地减少了一分,却又被舞姬全然沙哑的哭声唤回。 目光凉凉地扫过老皇帝,顾绯猗走到老皇帝身边。 “陛下。” 老皇帝醉醺醺地一抬头,见到是顾绯猗,满脸的不耐顿时化作笑意。 他握着顾绯猗的手腕,把他往舞姬那边扯:“绯猗,你要来试试?来……” 顾绯猗反手握住老皇帝的手腕。 他正想用力把老皇帝拽起身,却听门口发出“咔啦”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 所有人一齐回头,只见谢长生站在门口。 手伸长着,保持着推倒什么的姿势。 满地都是从碎瓷片。 而摆放在宫门口的那个足有半人高的前朝留下的青花瓷瓶已然碎了一地。 老皇帝被吓得一激灵。 却见下一秒谢长生蹚过满地的碎瓷片,来到了自己面前。 “长生,你……” 谢长生跪坐在老皇帝面前,双手揪住老皇帝的衣领。 故技重施,以一种不顾老皇帝死活的力度摇晃起来。 “长生?!”老皇帝被晃得晕头转向的,有点恼了:“……快放手!” 谢长生倒真的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他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左右打滚,双脚乱瞪。 “爹爹怎么只宠她,不宠我了!” “我不是你最爱的爹了!”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话音砸下, 老皇帝傻眼了。 百官也傻眼了。 就连被老皇帝按在怀里,衣衫半褪的舞姬也傻眼了。 其实说出这样的台词,谢长生自己也不太舒服。 这波啊,这波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长生,你乱说什么?!” 老皇帝又怒又羞,舞姬也顾不得搂了,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扯谢长生。 谢长生倒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口中嚷个不停。 什么“我是不是你最亲爱的人”, 什么“霸道老父亲爱上我”, 什么“咱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老皇帝的脸色都快变成七彩的了。 百官们大多数死死垂着头,一副恨不得把耳朵削下来的模样。 但也有看热闹的。 谢长生用余光瞧见谢鹤妙四仰八叉地后仰着靠在座位上,一副看戏的表情。 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不忘往嘴里喂一口酒。 分个神的功夫,听到老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长生,你给朕起来!” 谢长生仍扒着老皇帝的袖子不肯松手,嘻嘻哈哈地往他背上爬。 “谢长生!” 紧接着老皇帝的怒吼响起来的是一道带笑的男声。 “陛下醉了,送陛下回宫。” 顾绯猗这一声比什么都管用。 太监婢女们立刻冲上前,架住老皇帝。 就连老皇帝都安分下来,乖乖任由宫人将自己搀了下去。 谢长生倒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老皇帝离去的身影。 又骨碌一下爬起身:“等等我,你们去哪?” 一只手却拦腰截住了谢长生。 回头,看到谢澄镜担忧又无奈的表情:“三弟,你……” - 老皇帝离场,宴席是无法再继续了。 百官们哪敢再停留,匆忙离场。 阳萝也急急忙忙地过来扶住谢长生。 “小殿下,小殿下,小殿下你,你……” 阳萝眼眶都红了,话也说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谢长生嘿嘿偷笑:“好玩。” 话音落下,一只手猛地在他后脑勺上锤了一下。 谢长生不满地回头,看到方绫板着的一张脸:“好玩?万岁爷头上动土,你有几条命玩?”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长生帮那歌姬解了围,他觉得,方绫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的亲切了一些。 他对方绫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方绫一怔,翻着白眼走了。 谢长生:“……” 他是笑了一下又不是放了个屁,至于么? 谢澄镜被这两人的互动逗笑,却又很快恢复成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长生,我送你去回去。” 两人和百官一起往外走,却不见了谢鹤妙。 可能是先走了? 谢长生不做纠结,路过餐桌时顺手拿了几块点心往怀里揣。 阳萝忙制止了谢长生的动作:“小殿下不可!脏!”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仔细把那些点心都包好。 谢长生津津有味地看着,却被谢澄镜的声音唤回了注意力。 “长生,”谢澄镜的语气里似有叹息:“下次……万不可再这样顶撞父皇。” - 养心殿旁侧的小阁,是顾绯猗的住处。 梅香扑鼻的房内,顾绯猗除去外袍。 鼻尖隐约能闻到老皇帝残余在上面的酒味。 他厌恶地扔在地上:“丢掉。” 冯旺应了一声,立刻上前,将那衣服卷起。 “爷,要不要再给您添些茶?” 顾绯猗抬手,冯旺立刻识趣地退出房间。 顾绯猗只着里衣,坐在桌前。 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抓过毛笔。 他有练字的习惯。 干净利落的字,毫不拖泥带水,曾被不少人夸过好看,赠给过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讨好地拿去收藏。 只是今晚顾绯猗的心思不在练字上。 他随意抄写着《茶经》,落笔的字却从“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注)变成了“谢长生”。 顾绯猗却没发现。 秀长的眉微微皱着,似在思索。 他想到谢长生在宴席上的举动。 呆呆傻傻,毫无章法。 却能让老皇帝毫无办法。 想到老皇帝那又气又急的又怒的表情,又想到刚刚伺候老皇帝歇息时,他痛心疾首、流着泪地质问着所有人——“朕的长生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绯猗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虽是嘲笑,却更光彩耀眼。 他还记得母亲被当街撕破衣衫的模样。 还记得母亲被裹在草席中,硬邦邦地从小门被送出的模样。 都臭了。 老皇帝不当人,报应便落在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身上。 前些日子老皇帝病着,分不出心照顾谢长生。 又心怀侥幸地觉得谢长生的傻病能自己变好。 今日谢长生的行为像是给了他一个巴掌。 让老皇帝清醒地意识到,谢长生已经傻了,不可能再变好了。 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废了。 越想,顾绯猗就越觉得畅快。 他眉眼舒展,狭长的眸落在面前的纸上。 望着满纸的“谢长生”三字,顾绯猗先是笑,又突然收起了笑。 他有个顾虑。 让谢长生来气老皇帝,看他们父子相残互相折磨,固然是不错。 可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老皇帝也未必不能承受。 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呢? 纵使老皇帝溺爱谢长生,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 那也是建立在谢长生和他同仇敌忾、廖力同心的份上。 现在谢长生又是傻了,又是和他反着来。 老皇帝未必会再纵容他。 但要是…… 一个念头在顾绯猗心中慢慢成型。 ——但若是有他护着谢长生…… 若是有他护着谢长生,教谢长生和老皇帝作对的话。 想必,这场戏还能变得再长,再激烈,再好玩些。 而他,也一定会变得更享受这场戏。 顾绯猗眸光闪动着玩味的光泽。 突然,他撕碎宣纸,站起身,抓过旁边外套与披风。 慢条斯理地穿戴好后,走出了门。 守在外面的冯旺吓了一跳。 “爷,您出门?” “嗯。不必跟着。” 若说白日的皇宫是盛放的花园。 那么夜晚的皇宫就是沉重的笼。 鞋底轻轻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像是拖着镣铐。 顾绯猗一路行至谢长生的毓灵宫。 从窗外看,殿内并不明亮。 应该是时间晚了,谢长生已经睡下了。 他抬手敲了敲窗。 - 谢长生其实没睡。 他正用被子蒙着头,在黑暗中打滚儿。 打滚的原因很复杂,很综合。 一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下对老皇帝喊出那种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午夜,夜深人静时。 羞耻心发作。 难以入睡,何以解忧,唯有打滚。 二则是因为担心。 就算是太监,如果被人打断了好事,也只会恼火。 更何况他今天打断的人是皇帝。 老皇帝是疼谢长生。 可他是万人之上的暴君,是色.欲熏心的男人,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谢长生现在就希望老皇帝酒醒后能忘记自己这哄堂大孝的行为。 正在床上蠕动,却听窗外川外“笃笃”两声敲击声。 下意识一抬头,看到窗外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谢长生的魂差点被吓飞出来,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 窗外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小殿下,别怕,是咱家。” 谢长生认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顾绯猗。 他又惊呼了一声。 窗外的顾绯猗:…… 第一声惊呼是因为吓到也就算了。 第二声惊呼难道是因为他比鬼还吓人? 第 10 章 第10章 顾绯猗又“笃笃”地轻敲了两下窗框。 谢长生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打开了窗。 顿时,一股冷风混合着梅香从窗外灌进。 谢长生看见了顾绯猗。 他斜斜靠在窗外,随意的姿势。 一见到谢长生,顾绯猗就眯起了眼,用不同于之前的温声细语和谢长生打了个照顾:“小殿下。” 谢长生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因为吹到了冷风,还是因为看到了顾绯猗。 他眨眨眼,呆滞又好奇地发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敲我的窗户?” 顾绯猗扬了扬眉,却没回答谢长生的提问。 他扫视一圈屋里,没见到伺候的宫女,想起冯旺告诉过自己:谢长生变傻后,内殿不留人,就连沐浴都不愿意让旁人近身。 顾绯猗没有立即回答谢长生的问题,而是道:“去,找件衣服披上再过来。” 谢长生却不肯乖乖听话:“我不冷。” 顾绯猗也不强求,又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依靠在窗框上,对谢长生勾了勾指。 谢长生狐疑地看着他,却到底拗不过旺盛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把自己挪到了顾绯猗旁边。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谢长生想躲,顾绯猗手上的力气却十足的大。 “别动,让我仔细瞧一下。”顾绯猗道。 冰冷的目光一寸寸舔过谢长生的五官。 “眉,有些细。” “这样垂的眼角,倒是含情。” “鼻梁挺秀。” “唇不染而红,薄厚适中。” “肌肤洁白滑.嫩。” 顾绯猗像是第一次见到谢长生似的,新奇地评价着他的五官。 虽是夸奖的话语,却听不出赞美之情。 反而像是在挑选点评。 ……像个变态杀人犯似的。 谢长生毛骨悚然地在心里吐槽着。 顾绯猗松开钳着谢长生下巴的手。 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地笑。 突然顾绯猗抬眸,那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地盯住谢长生:“叫声主子听听。” 谢长生:……? 谢长生后退了一步。 将拳头高高举起后,缓缓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太阳穴,手腕反复拧了几圈。 又用很担忧,很关切,又很疑惑的眼神看着顾绯猗。 这一套动作的意思是:你有病啊? 顾绯猗差点被他气笑。 他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情绪。 再度伏在窗框上吗,对谢长生勾了勾手指。 “你想不想吃最好的点心?” “想不想玩最有意思的玩具?” “想不想读最有趣的书?” “想不想见最漂亮的姑娘?” “只要你想,”顾绯猗笑着压低声音:“咱家都能给你。” “只要你听话。” 谢长生呆呆地望着他,做出一副自己正在努力思考的样子。 实则他背在身后的手,正在狠狠掐自己的腰。 不然谢长生可真怕自己要笑出声来。 他虽是清澈愚蠢的男大生,但也听懂了顾绯猗的话。 ——这不就是要罩着自己的意思嘛!! 什么叫雪中送炭啊!! 这就叫雪中送炭啊!!(后仰) 有句话说得好: 哥,你就是我永远的爹。 谢长生装模作样地想了很久,久到顾绯猗不耐地从唇齿间发出了一声轻啧,这才终于抬起头。 他憨憨地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顾绯猗:“真的。” “可是……”谢长生满脸为难:“可是,我吃不了那么多点心,也不喜欢看书。” 顾绯猗像是被取悦到,心情愉悦地低笑起来。 “咱家说了,” 顾绯猗又一次重复道:“只要小殿下想,咱家就会给你。” “那,那……”谢长生犹豫地看着顾绯猗:“那我想要只小狗,阳萝不许,你能给我吗?” “小狗?”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顾绯猗的眼微微睁大了些。 随即顾绯猗笑道:“自然可以。” 谢长生满脸喜悦地伸出手,握着顾绯猗的手上下摇:“太好了!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顾绯猗反手握住谢长生的手。 冰凉的,毫无温度的手搭在谢长生手背上:“这值不值得你一声主子?” 谢长生立刻脆生生地道:“主子!” “错了,”顾绯猗却道:“以后只许在心里叫我主子,也不许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否则,你的小狗可没了。” 谢长生露出完全被他绕晕了的表情。 他扁嘴抱怨:“你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我头都大了!” 顾绯猗伸手,拍拍谢长生的脸颊,发出两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却只道:“乖。” 说罢,转身,沿着宫墙往住处走。只给谢长生留下了一个修长的背影。 - 因顾绯猗深夜来访,又说要罩着谢长生。 谢长生愣是激动得半宿没睡着。 直到天都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阳萝的声音。 “小殿下,小殿下,小殿下……醒醒,小殿下……” 谢长生眼都睁不开,哼哼唧唧赖床:“我不叫小殿下,也不叫醒醒。” 阳萝被噗嗤一笑,却没有放任谢长生再睡过去,而是道:“小殿下快起来,皇上要您去养心殿面圣。” 一听这话,谢长生立刻就精神了。 皇上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昨晚坏了皇上的好事? 要找他算账? 但听阳萝的声音还在笑,谢长生又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严重。 谢长生把头缩在被窝里,叹着气向上苍祈求自己能迎来二次发育,大脑再多加点智商。 阳萝以为谢长生是准备赖床,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小殿下,您若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要掀您被窝了。” 谢·男德标兵·长生立马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阳萝和其他宫人的帮助下谢长生快速地穿戴好衣物,被领到殿门口。 一个太监正等在外面。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太监,有一副谦和沉稳的长相。 谢长生认出他是顾绯猗身边那个叫冯旺的人。 他冲着冯旺露出一个傻笑,突然把手伸到袖子里,拿出一只干瘪的泥人,塞到冯旺手里:“给你。” 冯旺还没反应过来,阳萝爆发出一声尖叫:“这是哪里来的?小殿下,您怎么又将泥人藏在身上带到床上!!” 谢长生继续嘿嘿傻笑。 冯旺亦是哭笑不得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将泥巴小人塞回袖子里,还对谢长生行礼道了个谢。 又道:“小殿下请跟奴才来,不要让皇上久等了。” 谢长生“噢”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但走了一会儿后,谢长生发现这不是去养心殿的路。 而是走上了旁边一条小路。 一瞬间,无数不好的猜想都冒出来了。 什么劫财,劫色,劫腰子。 还有古装剧经典的桥段:被人推倒水里,然后流产。 哦不对,他没有流产的功能。 谢长生自己把自己吓到脚软,装傻充愣地揪住冯旺的袖子摇来晃去:“咱去哪儿啊?这不是去见老头的路啊,你当我傻,糊弄我是不是?” 冯旺解释道:“小殿下,咱先去见掌印。” 听到是去顾绯猗那,谢长生的一颗心总算是堪堪落回了肚子里。 他憨憨地“噢”了一声,握着冯旺袖子的手也没放开。 反而在指头上越缠越紧。 冯旺中途几次试过把袖子抽出来,无果。 只有无奈又诚惶诚恐地任由谢长生牵着自己。 余光看着谢长生稚气又呆滞的举动,不自觉在心里和他之前那跋扈的样子对比起来。 也难怪会有宫人说“若是小殿下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也难怪早些时候对他说“去把那狗崽子找来”的时候,脸上甚至是挂着愉悦的笑意的。 等到了顾绯猗居住的小阁,冯旺正要通报,谢长生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顾绯猗正在练字。 他提着毛笔,抬眸。 眸光落在谢长生攥在冯旺袖子的那只手上。 顾绯猗静静看了一会儿,勾起一边唇角。 他命令道:“松开冯旺。” 谢长生歪着头反应了一会儿,才像是明白过来顾绯猗的意思。 他松开攥着冯旺袖子的手,还不忘提醒他:“冯旺叔叔,你袖子皱了哦。” 冯旺:…… 还不是被你给攥的?! 冯旺哭笑不得地退了出去。 也没忘把阳萝也带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了顾绯猗和谢长生。 谢长生问:“你找我?有事呀?” 顾绯猗却不讲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毛笔落在柔软的宣纸上,写出锋利的字。 啧。 谢长生此时特别想把高中班主任训自己的话转送给顾绯猗—— “问你话呢,说话啊?!”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他掌印大人七窍玲珑,一张嘴却惜字如金。 老皇帝都未必能从他口中多撬出几个字,更何况是他呢? 顾绯猗不理他,谢长生索性自己玩。 他不是个喜欢入侵别人领地的人。 但为了维持自己傻子的形象,只有装作根本不怕顾绯猗的模样,在房间里东走走西看看。 - 顾绯猗的注意力渐渐全被吸引到了谢长生身上。 悬在笔尖上的墨“啪嗒”一声滴落在纸上,却也浑然不觉。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谢长生一会给柜子擦个灰,一会又捏捏花瓶里的花草。 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但又完全是在瞎忙活。 直到谢长生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拎出两只簌簌掉渣的泥人,要摆在自己枕边时,顾绯猗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 “敢放你就死定了。”他阴沉沉地道。 背对着他的身体一僵,磨磨蹭蹭地又把那两只泥人缩回了袖子里。 顾绯猗轻呵一声:“去把手擦了。” “然后过来。” 第 11 章 第11章 谢长生眨眨眼,站在原地没动。 顾绯猗挑了挑眉,语气暧昧且威胁:“忘了昨夜答应过我什么了?不想要小狗了?” 一听到小狗,谢长生立即支棱起耳朵,眼睛也变得亮晶晶。 “要!要!嘿嘿嘿要小狗嘿嘿嘿嘿!” 他立刻变得乖巧,傻笑着,将双手伸到身后,在衣服上擦着。 顾绯猗看着这一幕,眉头皱起,心里又生出了那种想要给谢长生擦手的奴性冲动。 谢长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蹙眉,还以为是他不爽自己动作太慢。 于是加快了速度,更是又快又狠地把手上的泥渣全都拍到了后腰上。 顾绯猗轻啧一声。 等谢长生走近,顾绯猗问:“还记得怎么写字么?” 谢长生点点头。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又顿了顿,点点头。 “到底记不记得?”顾绯猗问。 于是谢长生点点头。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又顿了顿,点点头。 这个折磨人的方法是谢长生兼职给人做ppt的时候和甲方学来的—— “yes r n”这个选项,最让人想杀人的回答其实是“r”。 果然,谢长生听到顾绯猗轻轻吸了口气。 像是在忍着不耐。 谢长生立刻老实了。 他用手比了一个某国男人看见会破防的手势,乖乖回答:“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顾绯猗用那双寒星般的眼盯着他。 突然,他将手中毛笔塞到谢长生手中,淡淡命令:“写几个字。” 谢长生这辈子一共拿过两次毛笔。 第一次拿是在景区, 看着挺普通的一只狼毫笔,一看价格竟然要9998。 格外歹毒的标签。 吓得谢长生赶紧又放回去了。 从拿起来到放下,时间不超过三秒钟。 第二次拿毛笔,就是这次。 谢长生用孙悟空拿筷子的姿势攥着毛笔。 手腕晃晃悠悠地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顾绯猗垂眸,眸光像是柔软又薄凉的丝绸,缠在谢长生的笔尖上,看着他的动作。 顾绯猗是相信字可窥人的。 或谨小慎微,或潇洒豪放,或粗心大意,或步步为营。 一个人的性格或特点、偏好,总是能从字中瞧出一二的。 但墨团不行。 乌漆嘛黑的三块墨点子,这不叫字。 这叫刺得人眼睛痛。 顾绯猗问谢长生:“小殿下这是写的什么?” 谢长生抬起头,用那双下垂又柔情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答:“我的名字,看不出来吗?” 顾绯猗想说: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却被谢长生的唇吸引了注意力。 他盯着谢长生的唇。 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瓣,让他总想再喂点什么点心进去。 “说到名字,”顾绯猗问:“小殿下,还记得咱家叫什么吗?” 谢长生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地一拍桌子:“对了,我记得,你叫奥黛丽赫本!” 顾绯猗:…… 那是谁啊?! 顾绯猗险些被谢长生气笑。 “冯旺的名字记得倒清楚。怎么偏偏咱家的记不清?” “还是说,咱家的名字念起来不合小殿下的口味。” 顾绯猗向前一步,倏尔伸手。 像是从后面拥抱一样的姿势,顾绯猗的身形将谢长生的身形完全罩住。 浓梅冷香铺天盖地的覆盖了谢长生全部的嗅觉。 谢长生这辈子都没和男人这么亲近过。 他身体僵了一下,又怕被顾绯猗觉察出不对,又赶紧放松下来。 一只冰冷的右手覆盖在了谢长生握着毛笔的右手上。 那只手用了力气,带着谢长生的手,将笔尖落在纸上。 笔尖前后左右地移动着,在纸上留下一道道黑白分明的纹路。 谢长生吃力地认着:“户页丝非奇。” 顾绯猗:…… 一股浓烈的无语感堵塞在顾绯猗的胸腔。 顾绯猗深吸一口气,化解了自己的情绪。 松开手,薄唇凑近谢长生的耳。 沉沉开口:“这三个字是咱家的名字。” “顾绯猗。” “小殿下可千万仔细,牢牢记住了。” “……若是下次再忘了你主子的名,小殿下可要当心了……” 说到这儿,顾绯猗顿了顿。 当心,当心什么呢? 他从没和蠢成这样的人说过话。 恭维他的,贿赂他的,求他救人的,求他害人的人多到数不过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话都不用说出口。 只用一个眼神,对方就已然明了。 但谢长生不一样。 他是真蠢。 一个名字掰开教他三遍,下次再见到,还是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问“你是谁?” 顾绯猗想了一会儿,伸手握住谢长生小臂。 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 直到谢长生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疼疼疼,好疼!” 顾绯猗这才收回手,他阴恻恻地道:“下次再忘,就打你的板子。” - 顾绯猗教谢长生写了字。 又招冯旺说了一会儿的话。 等他慢悠悠地穿戴整齐,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顾绯猗叫起已经开始窝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谢长生,总算是要带他去养心殿见老皇帝。 谢长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哦,好的,顾,顾,顾绯猗。” 顾绯猗扬了扬眉,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顾绯猗弯腰,将唇凑近谢长生耳边。 轻轻耳语了几句。 - 到了养心殿以后,谢长生一眼看见老皇帝东倒西歪地靠在榻上。 左手提着一只酒壶,右手揽着一个貌美妃嫔。 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公主啃着手指缩在角落。 见顾绯猗来了,老皇帝立刻挣扎着起身,语气讨好:“绯猗,绯猗……朕要的东西你给朕带来了吗?” 顾绯猗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只墨色的小葫芦,递给老皇帝。 老皇帝打开闻了一口,脸上露出痴迷的表情,立刻喜笑颜开。 “好,有了这些处子的舌尖血,朕又能再炼几颗长生丹来吃。” 又道:“绯猗,奏折就在那边堆着,你去帮朕批了。” 顾绯猗早就习惯了似的应了一声,走到旁边小桌旁,修长的手指翻看着堆成小山的奏折。 谢长生站在原地,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他看了一眼顾绯猗。 心里祈祷最好下次顾绯猗能忽悠老皇帝把砒/霜也炼在丹里。 吃完立刻躺板板。 对了,话说回来。 等老皇帝死的时候, 要是谢澄镜,谢鹤妙,方绫,顾绯猗都能看在他已经变得痴傻的份上放他一马。 那他也不当什么皇子王爷了。 直接趁乱出宫。 至于出宫后做什么…… 没关系,这难不倒谢长生。 他看得太多了。 他可以开店经营,也可以下乡种田。 选题多多的,活法多多的。 正想得出神,却听老皇帝叫自己的名字:“……生,长生。” 谢长生回过神,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端着父亲的样子,痛心疾首:“长生,昨天宫宴上,你怎么会做出那样让朕丢脸的事情?你的病太医看过了没有?他们怎么说?” 谢长生张了张嘴,脆生生地突然问了一句:“父皇是嫌我变傻了?” 老皇帝一怔。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母亲了。她和我长得好像啊。” 谢长生突然又道:“母亲说,说……对了,我记起来了,她说想你。” 老皇帝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谢长生走来,伸出双手想要捧住谢长生的脸。 谢长生往后退了两步,灵巧地躲开。 老皇帝踉跄地追着谢长生:“阿兰,阿兰,是你回来了吗?” 这是喝醉了,把谢长生当成了他母亲,阿兰。 兰妃只是个宫女,却因貌美被老皇帝看中。 老皇帝格外喜欢这个漂亮又温柔听话的女人。 后来兰妃诞下谢长生,更是盛宠至极。 但帝王的爱又能持续多久? 很快就被新的美人分走。 兰妃本就没什么背影,没有老皇帝的宠爱后,大病一场,未能好转。 她是死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的。 洁白的梨花花瓣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脸颊上。 看呆了老皇帝。 于是,从此兰妃成为了老皇帝最爱的女人。 从此谢长生成为了老皇帝最爱的小儿子。 从此身为读者的谢长生成为了老皇帝最忠诚的黑粉。 他像是捉迷藏一样,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躲避老皇帝的手。 但这都是表面。 谁也不懂谢长生嘻嘻哈哈的外表下,为了不被老皇帝碰到到底有多拼。 不说短跑第一的水平,少说也能被人尊称一句运动员。 谢长生真的,谢长生哭死。 - 旁侧,顾绯猗抬眸。 总是挂在唇角的笑忍不住真情实感地加深了一些。 他笑,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这场闹剧是他亲手促成的—— 谢长生说的那些话,是他教谢长生讲的。 果然,一把兰妃搬出来,老皇帝又晕了头。 丑态尽出,实在是让人大饱眼福。 二则是顾绯猗心里实在痛快。 这屋里的人—— 老皇帝连奏折都丢给他来批,貌美的妃子也曾娇滴滴地红着脸问他要不要结为对食。 就连变傻了的儿子都要叫他一声主子。 就连那啃着手的小公主,竟全都是要对他言听计从的。 这怎能叫人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