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外室》 1、家宴 “你要求本王救你伯父?” 男子一把扯下环在沈书晴玉臂上的石榴红披帛,随手甩在莲华纹地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轻颤的细腰,冷冽的目光自她领口露出的雪肤往下游移,直至眸色稍暗。 沈书晴羞于承受如此热切的打量,赧然地低下头,露出玉白修长的脖颈,分明是抗拒的姿态,瞧着却有几分惹人采撷的媚态在。 倏然,男子埋首至她脖颈间,温热的气息霎时喷薄在她饱满的耳垂上,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酥麻。 沈书晴羞愤难当,大力去推男子的胸膛,不想却似碰到铁壁般不成,反倒弄疼了自个儿娇嫩的指尖,委屈巴巴地落起泪来。 男子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女子的低泣并不能止下他的动作,反倒是俞发激出他的破坏欲,铁臂托腰将她举过肩头,信步朝床榻走去,眸色已是一片暗红。 “这便是代价。” 沈书晴拳打脚踢抵抗,可毕竟只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娇娘,纵她使出浑身的力道,也不过是在路过那扇琉璃松鹤纹插屏时,踢翻了屏风一侧高几上怒放的阔叶君子兰,丝毫不耽误她似一缚了手脚的小鸟,被男子轻而易举地扔进了金丝楠木架子床里。 沈书晴被迫躺在床上,她撑着手臂起身,靠在床头的迎枕上,小心翼翼地抬眸,方才落泪的痕迹挂在双颊,清凌凌的眸子祈求地望向男子,“贤王殿下,民女身份虽低,可民女绝不愿做这无名无分的外室。” 边说着还边扯着褥子遮掩住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衫,以及薄衫下那若隐若现的绮丽。 沈书晴乃故去四品官员御史中丞沈钰的独女,沈钰生前刚直不阿,不惮公卿,敢于弹劾百官,是个傲骨铮铮的文官。沈书晴自幼承父庭训,养出一身孤高自傲,从未想过与人做妾,更何况是这般没名没分的外室。 可对面的贤王却是冷然一笑,“名分?你也配!” 说罢,他弓起腰身,一把抢走覆在沈书晴身上的薄褥。 沈书晴惊呼一声,而后缩回双腿,瑟缩在床角,在看到男子解了竹青锦袍的领扣后,更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前,弱小又无助,期期艾艾地告饶: “民女可为奴为婢。” “民女不愿以身侍人。” 男子冷嗤一声,“沈书晴,你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待褪下外袍与皂靴后,男子又揭下了挂起纱帐的玉钩,紧接着掀开帐幔欺身上榻,伴随女子低低溢出的哀求声,淡黄衫子郁金裙连同雪色的抹胸齐齐被扔出了帐子,翩跹地落在架子床前的紫檀木春凳上。 ...... “小姐,该起身梳妆了。” 沈书晴被丫鬟的声从睡梦中唤醒,才知晓方才不过是一场梦。 但当她坐在梳妆台上,无意间自镜中窥见身侧铜丝圆罩熏笼上薄如蝉翼的桃红衣衫时,又明白方才那梦,是梦,却又不只是梦。 她之所以连白日小憩,也能做那样的梦,不过是思虑过甚罢了。 前些日子,她大伯父沈延出了事,两年前他时任江宁盐茶道曾收受过一笔价值不菲的贿赂,如今这案子被有心人翻旧账,案情已经过大理寺初审,如今已提交至刑部复审,若是刑部核准通过,眼瞅着就要被下大狱,也不知他搁哪儿打听到贤王正在张罗外室,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贤王管辖着刑部,解决这事轻而易举,只是这天底下并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儿。 作为代价,沈书晴的伯父将她献祭给了贤王做外室。 今儿是她大伯父沈延的小寿,沈府设了家宴,也正是今日,贤王会如约而至将她接走。 一想起这茬,沈书晴细长的黛眉登时便拧了起来,“红菱,你是否也看不起我?想我好歹也是个官家女,如今却做起了人人不耻的外室?” 婢女红菱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捏起篦子替沈书晴梳发,面上尽是疼惜之色,“小姐你也别尽往坏处想,给贤王做外室,总比被大爷送给那些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强。” “奴婢可是听说贤王生得金相玉质,待人接物更是清雅端方,不知是多少金陵贵女的心上郎君,决计不会辱没了小姐。” “更何况,便是看在二爷的面上,贤王也不会真叫你做一辈子外室,入王府那是迟早的事,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沈书晴摇头苦笑,她哪里在乎甚登堂入室及富贵荣华,不过是为了保住娘亲的命罢了。 若非她娘亲如今缠绵病榻,已许久不曾醒来,日日靠着贵比黄金的野山参吊命,她于银钱上有求于她大伯父,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妥协。 “这都是命。”幽幽地叹上这么一句,沈书晴站起身来,主动拿起那桃红衣衫罩在了身上。妖妖冶冶的,领口开得低,只堪堪掩住湘黄小衣,露出胸前一大片雪色肌肤,。 从未穿着这般露骨,沈书晴羞赧地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瞧,不曾注意到只她一出现,堂屋中央的太师椅上便递来一个嫌恶的眼风。 沈书晴行至左下首落座的沈延面前,佯装乖巧地屈了屈膝,“伯父,侄女来了。” 沈延原本还怕沈书晴临时反悔,如今既她肯来,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书晴,伯父要去外头宴客,王爷这里你先替伯父招呼着。” 沈延一离开,其余侍候的下人,包括贤王跟前的林墨也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等整个诺大的厅堂,只剩下素未谋面的两人,贤王不发话,沈书晴也一声不坑,场面一度静谧得针落可闻,最后还是贤王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这份尴尬,“过来。” 贤王的声音是低沉而柔和的,然而听在沈书晴耳里却格外渗人,就仿若那是召唤她走向毁灭的魔音。 她的脚好似灌了铅,每迈出一小步,都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儿,头更是低到了胸前。 从今往后,背负着外室这层身份,她再也无法挺直腰杆做人。 从前那个孤高自傲的沈书晴已经死了。 自打一进门,贤王便不喜她这身落了艳俗的打扮,如今不过走几步路竟也如此怯懦,心中不虞更盛,眼尾上扬的凤眸当即危险地眯了眯,“把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虽则心中早有准备,然当真真切切听到这好似打量货物般的言语,沈书晴还是蓦地心下一沉,只她记得自己使命所在,终究是打起十二分精气神抬起下巴。 她卸下往日的尊贵与体面,学着以色示人的勾栏女子在贤王跟前搔首弄姿。 抬起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晋王,却在触碰到男子被勾来的视线后,又欲迎还拒地垂下羽睫,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怯生生道: “小女沈书晴,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陆深自小在深宫长大,见惯了各色妃嫔对他父皇的秋波横送,很是不屑地翘起一边唇角,冷漠地嗯了一声。 沈书晴并不挫败,又素手轻抬将鬓边碎发往耳后一抿,顺道拿含羞带怯的眼角余光往贤王身上淡淡一瞥,眉眼弯弯好似真的见到贤王极为高兴一般,却又透着股子小女儿家的娇羞劲儿,双颊甚至恰到好处地染上了胭脂色的红晕。 这一回,她瞧见贤王有着一刹那的失神,他定是以为她对他一见倾情,爱惨了他罢。 沈书晴意欲收回目光,转而去替贤王斟茶,可却不经意间嗅到一股子冷竹香。 她堪堪回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贤王的面目瞧,凤眸狭长上扬,长眉斜飞入鬓,矜贵似昆仑冷玉,清濯似天上朗月....... 分明前一刻她面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当她看清男子的面目后,方才还脉脉含情的杏眸顷刻间便蓄满了泪意,泪珠不住地往下落。 是他! 怎会是他? 怎会是那个曾在花灯节将她从贼人手中救出清隽似春日柳的少年? 自打三年前花灯节,在巷子里被歹人所虏,万念俱灰之际眼前人挺身而出,他便似一束光照进了沈书晴的心间,自此脑海里总萦着一层如梦似幻的念想。 而今这份念想却生生地被这场权,色交易撕得粉碎。 想要推门而出,想要落荒而逃,沈书晴却到底还残存几分理智,只收回了与陆深对视的目光,撇开脸,捂着唇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想,她如今不过是个玩物,而他却是清贵似天上星辰的王爷,她再也不敢对他有任何的肖想,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可显然陆深并不曾认出她,见她小脸哭得皱巴巴的,也生出了几分怜惜之心,只当她一个官家小姐,一时不愿做人外室也是有的。 陆深本不是重欲之人,之所以要安置外宅,不过是为了应付抱孙心切的贵太妃。 这之前,贵太妃已替他张罗了诸多人选,却偏偏格外看中沈钰的女儿,“沈大人如此清风霁月,他的闺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堪配替我儿诞下皇孙。” 不知是因着贵太妃的这份看重,还是因着那无端生出的几分怜惜,陆深竟耐着心思哄了一句,“你不必害怕,虽是做本王的外宅,只要你本本分分,本王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外宅”,“本本分分”,无一不在提醒沈书晴他是个有家室的男子。 是啊,谁人不知贤王妃乃是镇北侯的嫡长女,去岁两人的婚礼,新娘子十里红妆出嫁的场面,至今还为整个金陵津津乐道,两人皆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玉人儿,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她沈书晴不过是贤王闲来无事的调剂罢了。 想到此处,沈书晴的泪水登时更加汹涌,是收也收不住的架势。 陆深见她如此不识好歹,本就不多的耐心立时告罄,似轻蔑似讥讽般说,“给本王生个儿子,本王便放你离开。” 竟是为了子嗣么? 沈书晴怔楞了一瞬,忆起似乎贤王妃的确未曾诞下孩儿,可若是为了子嗣,贤王分明可以多纳几房妾室,毕竟外室子可比不得妾生子,好歹有名有份能上族谱。 除非...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沈书晴竟然抬起眉眼,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陆深玉雕般的清雅面庞,以质问的口吻道:“然后呢,待民女诞下孩儿,王爷预备如何?” “去母留子吗?” 一个落魄的孤女,一个家族的弃子,能得他庇佑已然是天大的幸事,而今竟然蹬鼻子上脸,在他面前叫嚣。 贤王冷笑一声,“不然呢,难不成还要将你娶回家去供起来?” “沈书晴,本王劝你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 2、警告 身份? 她也曾是金陵有名有姓的贵女,是双亲捧在掌心的明珠,往来皆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还说将来定为她择一门家世清贵、人品端方的良婿...... 可如今,她却只是个替人延绵子嗣的外室罢了。 可即便是做人外室,即便是作为一个延绵子嗣的工具,那也是她自找的。 又有甚么立场,以甚么身份质疑他? 还想不想要保住母亲的命了?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叫沈书晴认清了现实,她硬生生憋回泪意,转而自几上捧起一盏茶水,落落大方走到贤王面前,弯腰递给虚坐在太师椅上的陆深。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她低声告罪:“王爷说得对,方才是民女糊涂,若有冒犯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 陆深并未立时接下杯盏,凌厉的视线自沈书晴发间的素粿银簪上掠过,往下一扫则是她轻薄的肩,以及本钱不足的胸脯。 目光再由下至上,陆深这才看清这个要当他外室的女子,却是生了一张极为幼态的脸,面颊圆润,双目清澈得仿若不染尘埃,这样清澈的眼眸他只在那些不经世事的孩童身上见过。 转头又觑了一眼她可谓是平坦的前胸。 陆深摇头笑笑,不过一小丫头罢了,他同一个小丫头置气作甚? 小丫头?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深接过杯盏,佯装不甚在意地以杯盖撇开浮沫,面色如常地淡淡开口,“你如今可有及笄?” 沈书晴不明白贤王为何这般发问,还是轻点了点头。 陆深搁下茶盏,再度觑向这张清澈纯粹的脸颊,点漆般的墨眸没有一丝波澜,“你不必有所顾忌,照实话说即可,本王不碰幼女的身子。” 闻言,沈书晴垂眸扫了眼自己身上妖艳的衣衫,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大伯母为何非要叫她穿上这件衣裳。 是她寻常瞧着显小,怕耽误了他们所谋之事,才非要叫她穿上这般风尘的衣衫。 只是她没想到陆深会有这番言论,看起来的确是如外界所传是个端方的君子? 沈书晴心中的阴霾霎时散去大半,她弯着笑眼抬眸,不想却撞上男子冷冽中带着审视的目光。 是不相信她吗? 他以为她是那种为了富贵荣华,可以出卖灵魂,肆意撒谎的人吗? 是了,她连身子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是灵魂了。 沈书晴垂下了鸦羽般的睫毛,闷闷地道:“民女去岁就已及笄,再过两月,等到七月十三,便是民女十六岁的生辰。” “这些官府都有造册,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前去查明!” 瞧见她好似赌气一般鼓起的两腮,陆深只觉得好笑,方才凝重的面色也松泛开来,眉宇间盈着许久不曾有过的真切笑意。 沈书晴见他笑,自己也别开脸,捂着唇偷偷笑了起来。 正这个时候沈延哐当一声推门而入,火急火燎的还带着几分席间的酒气。 见两人并未似张婆子传言那般,反倒是其乐融融的,登时恶狠狠地剜了张婆子一眼。 他自是不敢说一直着人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只得一揖到底,谄笑着将计就计,“不知王爷可否赏个脸,到外头宴上用几杯薄酒?” 今儿是沈延的生辰,虽是小寿,却也摆了十来桌,无非是官场的同僚以及富贵场上那些狐朋狗友。 沈延的算盘打得响,陆深只要一出现在宴会上,只怕不出一日,整个金陵便知晓他与贤王交好。 陆深可不想给他这个借势的机会,只捏起茶盏,垂眸轻啜着甘醇的茶水。 然张婆子却没个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大爷都没再过问,那张婆子却还想着替自己辩解,“老爷,方才两人分明都闹起来了,二小姐还哭得好伤心呢。” 贤王本就厌恶沈延这般卖“女”求荣的行径,如今又得知被人暗地里窥探着一举一动,这却是触碰了他的逆鳞,当即广袖一挥,杯盏落地,接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沈延,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算计本王。” 说罢,陆深立时自位上起身,皂靴踩在七零八落的瓷片上,大步流星夺门而出。 望着贤王怒气冲冲的背影,沈延通体生寒,沈延深知今日之事只怕是不能善了,当即迁怒地道,“还不快将那张婆子给我拖下去杖毙!” 不多时,庭院中几传来张婆子肝肠寸断的呼叫声。 似乎还不解气,当沈延看到沈书晴红肿的眼眶时,又重重地责骂起来,“你这个丧门星,就知道哭哭哭,我养着你有甚用?亏你生得一副美人胚子,却连个男人也笼络不住!” “你哭死了你爹,哭病了你娘,如今是还要将我哭去坐牢吗?” “我们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扫把星?” 这却是将自己贪赃枉法的罪孽,全都归结到一个无辜小女身上,沈书晴母女如今算作是寄人篱下,原本她不该顶嘴,可却生受不起这般的污蔑,不得已缓缓地抬起下颌,眼里满是不屈之色,“大伯父,你那些贿赂难不成是我替你收的?” 这些年沈延在沈家说一不二惯了,家里还不曾有人同他如此呛声,当即扬起了手臂,重重地朝着沈书晴呼过去,“没用的东西,竟还敢犟嘴?” 沈书晴来不及闪躲,只下意识紧闭了眼眸,可脸上却没有落下火辣辣的疼痛,她蓦然撑开眼脸,却发现不知何时陆深去而复返,此刻正握住沈延的手臂。 接着,猝不及防地,他将沈延抡在一旁的地面上,居高临下冷冷地道:“沈大人可真是好本事,将所有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却怪起一个无知妇孺。” 沈延已是不惑之年,这般一摔险些直不起腰来,还是在贴身小厮的扶持下,才堪堪站稳了身形,他也是个狠角色,分明被如此羞辱,依旧舔着脸笑道:“王爷这是专程回来接书晴的?” “那王爷答应下官的事?” 陆深本不欲与这般寡廉鲜耻之人相交,可等他刚走出院门,耳畔便传来方才那婆子的尖利叫声,虽则明知并不是她的声音,脑中却浮现出那个下丫头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画面。 犹豫几息过后,还是脚尖一转,复又推开了院门。 却没想到,刚巧碰见这样一幕。 陆深懒怠理会沈延,见沈书晴还茫然在原地,原本清凌凌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惶恐,竟然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了手,“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本王走,等着挨打吗?” 沈书晴看了眼满是威胁之色的沈延,又觑了一眼清隽端雅的贤王,没再犹豫,握住了男子宽大的手掌。 抄手游廊上,红菱和王府总管林墨一人提着个八仙灯笼走在前头,陆深牵着沈书晴走在后头。 身后的青石板道上映出两道相依相偎的黑影,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娇小柔美,竟是相得益彰的和谐。 两人挨得近,沈书晴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竹香,这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他将她救出暗巷,也是如今日这般拉着她的手轻声哄道:“别怕,我送你回家。” 自此,她便记住了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 当时她吓破了胆,并不曾问过他姓甚名谁,不久之后父亲又突然暴毙,她便再也没有心思寻人。 想起过往点滴,沈书晴握着陆深的手更紧了,生怕她一松手,他便会像从前那般,直接从她的视线彻底消失。 陆深显然也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以为她还因方才的事而惧怕,于是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抚道:“本王今日便带你去葫芦巷。” “从今往后,本王会护着你。” 贤王府在朱雀街,葫芦巷自然是外宅。 意识到了这一点,沈书晴骤然放开了陆深的手,垂下纤秾的睫毛,呆呆地立在原地。 陆深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侧目看她,见又是一副小媳妇的受气模样,长眉微微拧起,“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沈书晴怯懦地抬起清澈的眼眸,虽明知不该多嘴,还是问道:“王爷安置外室,王妃她同意吗?” 只沈书晴一提起王妃,走在前边的林墨立时回身看自家王爷,果然就从王爷面上瞧见几分不虞,方才眼中的柔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凉薄,又听他冷哼一声,“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又如何?本王要幸什么人,难不成还需要经过她的首肯?” 沈书晴倔强地抬起下颌,瞪圆了杏眸,无比认真地道:“若是王妃不同意,纵然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做这个外室。” 为了保住她娘的命,她可以自甘堕落,却不可以践踏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怎地还提王妃? 林墨都替她着急,急忙忙插嘴道:“沈姑娘,你且安心跟着我们爷罢,我们爷安置外室,不仅王妃是同意的,更是贵太妃她老人家主张的,你就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听罢,沈书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复又伸手去挽陆深的胳膊。 却被陆深无情拍开,他居高临下睥睨着一脸怔愣的沈书晴,冷冷地道:“沈书晴,本王最后警告你一次,对本王你只管服从就好,做好你应该做的事,不要过问其他任何事情。” “本王没那么多功夫来哄你一个外室。” 3、惩戒 自打那一夜沈书晴彻底惹恼贤王,贤王便再也不曾出现在沈书晴面前。 红菱说她一个外室,不应该管东管西,自己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去管甚么王妃的喜怒,得到王爷的宠爱,拼命往上爬,让自己和二夫人安身立命才是要紧的。 沈书晴听后却是摇头。若是旁人倒罢,可他是那个人啊,她怎么忍心搅得他的后院鸡犬不宁。 红菱笑她天真,“小姐你且等着吧,没有王爷的宠爱,便是在这外宅,你这日子也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这些个丫鬟婆子,个个都是不省油的灯,见王爷根本不踏足这个院子,嘴脸极其难看。 如今已是三伏天,屋子里热的冒烟,自家小姐也是娇惯着长大的,不置放冰盆根本就无法安睡,可那些婆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夜里辗转反侧,愣是不为所动。 私底下更是编排自家小姐庙小妖风大。 这一日,刚侍奉沈书晴用好晚膳,红菱又去跟管事的李婆子讨要冰块,毫无意外地又是空手而归。 回来时,见沈书晴提着一个竹制双层食盒往外走,登时眼睛一亮,“小姐,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要去刑部请王爷过来?” 贤王陆深掌管刑部,红菱这些时日也打听到了,近日贤王日日皆要夜深再离开衙署,若是能适时地送上一盅汤品、小食,没准便能将王爷留在葫芦巷过夜。 沈书晴何尝不知晓红菱这是在为她打算,只她骨子里仍然有一份清高在,她走出这一步本就是无奈之举,前几日她大伯母差人来传话,她母亲在贤王派去太医诊治后,脉象总算是稳了下来。听太医说,按照方子好生将养着,不出两个月定然醒来。 她所牵挂之事,已有了着落,她又何必上赶着逢迎一个男人。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他。 她虽爱慕他,从前心心念念的也是以妻的身份嫁他,又怎肯以如此低贱的身份常伴左右。 外室这层身份在她身上烙了一层印,主与奴的区别,如何平等处之?这不是她想要的。 沈书晴摇了摇头,旋即抬首望月,“今日是六月半,我见月色清朗,便想着到园子里去烧香拜月。” 梁朝民间有拜月的习俗,月圆之时燃上香烛,向月神虔诚祈祷,以期获得月神的庇佑。 刑部衙署内。 陆深刚从如海卷宗中抽身,便见林墨弓着身子出现在了门口,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寻常一般吩咐,“起架回王府罢。” 林墨却是泛起了嘀咕,没有立时应声。 陆深凝望向林墨,将他为难的神色看在眼里,冷声冷气地道:“有事就直说。” 原来,竟然是宫里的贵太妃知晓贤王带回沈书晴后,一日也不曾歇在葫芦巷,她抱孙心切却又不好直接对陆深宣之于口,就召见了林墨,耳提面命了好一番。 传达完贵太妃的意思,林墨又屈膝添了一句,“贵太妃娘娘她也是关心王爷您的子嗣。” 说起王爷的子嗣问题,林墨甚是替自家王爷气恼,谁能想到去岁自家王爷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家的王妃,临到入洞房时竟变成了一个牌位? 贤王陆深与镇北侯嫡长女伊兰舟的婚事是先皇指腹为婚定下的,陆深虽不甚欢喜这个嚣张跋扈的未婚妻,等到了适婚的年岁,三书六礼倒也从不怠慢。 哪曾想伊兰舟却是早就对镇北军营中的一个小将情有独钟,俩人情到深处难舍难分,却又不敢忤逆长辈,更不敢有违先帝的赐婚,于是便在同贤王拜完天地过后,来了这么一出偷龙转凤,留下了一个牌位,以及一封留书。 “兰舟已心有所属,决计不能再嫁他人,你们便当我死了罢。” 贤王楞在了当场,只觉得好笑,他主理刑部多时,还从未遇到过此等荒谬的案子。 贵太妃不依不饶,当即就闹到了皇帝跟前,要让皇帝做主解除这桩荒诞的婚事。 可镇北侯为着自家闺女的声誉着想,也求到了皇帝跟前,“皇上,兰舟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忍心让她名声扫地吗?” 一个是对自己甚有威胁的异腹兄弟,一个是兵权在握的外家,皇帝当即便有了计较,“四哥啊,你看这样如何,只要舅父一找到兰舟,朕便允了你们和离。如此一来,既不会损了表妹的闺誉,也不会耽误四哥续娶。” 事已至此,虽然贵太妃与贤王再如何气怒,也只能忍着恶心咽下了这口恶气。 哪想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伊兰舟连个人影都没有,贤王没法子和离,自然也没法子续娶,而贵太妃又抱孙心切,纳妾么倒是能有子嗣,只是伊兰舟的事便就瞒不住了。 不得已才叫贤王去安置一房外宅。 见王爷依旧没有表态,林墨斟酌着又添了一句,“听闻贵太妃近日心疾越发严重,太医说不好生将养着,只怕......” 贵太妃身子不好,这两年气色越发不佳,这也是她为何急着抱孙子。 贤王听到这里,这才摆手叫停,皱眉不耐地道:“行了,本王去葫芦巷便是。” 葫芦巷的宅子虽然僻静,但胜在地方敞大,园子精巧,沈书晴居住的这个院落,靠北的院墙种满了冷然的金竹,沈书晴吩咐红菱在金竹旁支了一张供桌,燃了两只红烛,摆满了瓜果贡品。 沈书晴跪在案桌后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神色虔诚得仿若她所仰望的并非是一轮明月,而是一座观音宝相。 “小姐啊,你都在念什么啊?是诵经吗?” 沈书晴低垂这眉眼不接话,自供桌上捻起佛香三根,自烛台上点燃后捧在手心,对着当空皓月连着拜了三拜。 一拜,“一愿母亲能够尽早痊愈。” 二拜,“二愿父亲泉下安宁,来世投胎个好人家。” 三拜,“三愿王爷能够事事顺遂人安康。” 话音甫落,金竹林掩映着的扇形墙窗外,一个颀长男子便顿住了身形。 却是刚刚走到院墙边,正欲自角门进来的陆深。 一同而来的林墨,显然也听了个明白,他借着明月洒下的银辉,偏头去看自家殿下冷然的面庞,冷瞳却依旧毫无波澜。 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红菱不甚明白,神色颇为幽怨地道:“小姐,王爷如此怠慢你,你怎地还将他与二爷二夫人相提并论呀?” “若非王爷收留,我大伯父指不定会将我送去哪里,更何况,王爷还替我娘延请御医。” “可是,这里也并非甚么好去处啊,王爷自打那日过后,一次不曾来过,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连冰盆都不给小姐用,小姐你都几日不曾安寝了。” 沈书晴不以为意,反而笑笑,“红菱,这做人啊,不能太贪心。” 主仆两人收拾好拜月的器具离开后,陆深才堪堪挪移到扇形墙窗背后,透过影影绰绰的金竹细叶,冷瞳微微眯起,瞧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林墨试探地道:“没想到沈小姐待王爷如此情深。” 陆深转眸看他,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冷声冷气道:“林墨,你到底收了这个丫头甚么好处?竟使得你将本王刚巧带到这里?如今又替她说这些好话?” 林墨欲哭无泪,当即就将照明的八仙绿纱灯置于一侧的道旁石上,接着跪伏在地,哀声告饶:“殿下明察,奴才不曾透露过沈姑娘任何消息,更不曾收受过她任何的好处。” “奴才若是说谎,殿下便将我这颗脑袋砍去喂狗。” 陆深垂眸审视地打量林墨一番,视线在他细汗频生的额间略顿了顿,也不知是否信了他这番话,只淡然地拍了拍袖子,跨步向前头的月牙形角门走去。 林墨从地上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赶紧提起灯笼跟上。 刚跨过月门,便看见自家王爷驻足在游廊下,似乎正凝望着庭院中某个角落,登时也顺着移开了视线。 竟瞧见沈小姐主仆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担水。 沈小姐今日穿了身柿青色纱裙,不似初见那日的桃红衣衫,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玉耦似的皓腕,肌肤似凝脂一般细腻,显然是从做过重活。 如今却和下人一起在这里打水。 她们主仆在这里担水,那另外那些下人呢? 陆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冷瞳一咪,寒着脸呵道:“这院子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林墨当即跪伏在地,“是奴才的失责,请王爷责罚。” 这一通动静沈书晴自然无法忽视,见陆深盛怒之下要发作林总管,便上前解围,“王爷息怒,是民女喜静,这才叫她们无事不用上前侍候。” 林墨转头报以沈书晴一个感恩的眼神。 然陆深却似乎对沈书晴的息事宁人并不买账,觑了眼沈书晴还不曾卷下袖口的皓腕,冷冷地斥了一声,“别说这担水的活儿,也是因为你喜欢?” 自然不是,不过是因着李婆子不肯发冰,红菱便想着用起清凉的井水来降暑。 红菱不想错失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提步上前欲要告状,“禀王爷,其实是......” 沈书晴却截住了她的话头,“民女不过闲得慌,这才找些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初来乍到,她实在是不想开罪于人,父亲去世的这几年,沈书晴母女寄人篱下,早就学会了隐忍二字。 亏她想得出来这个说法,林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深淡扫了一眼林墨,林墨立时噤身,接着又望向沈书晴,见她虽瞧着年岁小,神色却颇为倔强,非要护着这些不值当护住的人,顿时也是没好气道:“既然你喜欢担水,那便将厨房水缸里的水都担满罢。” “任何人皆不许帮忙。” 4、玉碎 话音一落,红菱忙看向自家小姐,她那个小身板,怎担得动水? 可沈书晴面上没有丝毫不快,甚至还顺从地福了福身,“民女遵命。” 她谨记上一回陆深的教诲,说她凡是服从便好。 不就是担一缸水吗?又死不了。 林墨心中有愧,毕竟事因他治下不当,于是忙上前和稀泥,“沈姑娘你这是作甚?殿下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又何必当真?” “你去同殿下说几句软和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是吗? 沈书晴小心翼翼抬眸,怯生生觑了一眼陆深,见他面色比之方才又冷肃了几分,眸色霎时暗了暗,失望地折回目光,冲林墨摇头,“这活儿我做得来,不妨事的。 说罢,她将腕子上衣袖往上卷了卷,弯腰去拎木桶把手,可毕竟是娇惯大的,未曾做过力气活,废了好大功夫也将那水桶提不起来。 然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认输,抬手拭去额间细汗后,复又开始弓下身去。 陆深隔得不远,就站在斜对面游廊下的美人靠后,自是将沈书晴的一筹莫展尽收眼底,神色却是岿然不动的冷默,半点叫停的意思也没有。 林墨见自家王爷这个脸色,也不敢上前去说情,等目光重新转回到沈书晴身上,她已稳当地握住了把手,眼看就要起身。 只是啊,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道。水桶没有拎起来不说,整个人还摔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红菱慌忙跑过去,关切地问道。 怎会没事? 她的脚崴了,细细密密的疼自脚踝处传来,沈书晴鼻头一酸,正想与红菱说些什么,却倏然瞥见廊庑下清冷似崖松般的陆深,墨眸微微眯起,审视的意味甚是明显。 他不信她?以为她是故意摔的?为了不再担水? 积压许久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沈书晴梨花病雨地哭了起来。 红菱以为这是脚伤给疼的,忙蹲身一瞧,虽有心理准备,也还是给突然就肿得老高的脚踝唬了一大跳。 “王爷,我家小姐脚伤得不轻,今日这水怕是没法子担了。” 言毕,她试探着扶沈书晴起身。 “你这身子是瓷片做的不成,动一动便能崴了脚?”陆深不知何时也来了主仆二人身边,在深书晴扶着红菱要行走之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伤了脚还敢走动,你这脚还想不想要了?” 沈书晴抬眸看他,见他虽长眉微皱,一张脸也冷肃得不像话,分明是个不耐烦的样子,却悄悄地翘起了唇角。 不管是何缘由,他待她总归还是有几分好的。 这般想着,沈书晴柔弱无骨的柔夷攀腾而上,环上他的宽肩。 只她一上手的刹那,陆深便垂下了头,眉头微微拧起,是显而易见的不悦,然则约莫是顾及到沈书晴有伤在身,不曾叫她止下这动作。 口是心非的男人,分明是个热心肠,却总瞧着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一如上一回自大伯父手中将她救下,一如这一回忧心她的伤情。 思及此,沈书晴柔弱无骨的身子得寸进尺地靠在陆深怀里。 陆深身子一僵,垂眸冷冷警告她一眼,却被沈书晴移开眼直接无视,正欲开口训斥,却瞧见她雪色棉袜下拱起的肿胀,终究是没再说甚么。 等男人视线收回,沈书晴复又抬眸望着男人,男人坚毅清冷的下颌线,便是连衣料上丝丝缕缕的冷竹香,也同记忆中一模一样。 真好啊,兜兜转转几年婚后又遇到他,沈书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等到了主屋,陆深将沈书晴放在临窗大炕上,除了她的鞋袜,打量着她的伤处。 沈书晴安静地看着他做的一切,小脸红得像当季的蜜桃。 似乎是觉察到了女子的目光,陆深的动作几不可查的一顿,待望向女子时,女子慌忙地别开脸,并飞快地缩回小腿,还捡了衣摆盖上小腿肚。 陆深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手中握住的,却是她不着寸缕的腿弯,然与沈书晴的局促不同,陆深坦荡得很,面上不曾有过异色。 “本王不过是替你检查伤口,你躲甚么?” 话音甫落,又瞧见女子满面的绯红,陆深静静盯着她,忽而讥笑一声,“你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扔下这句话,陆深便离开了主屋。 不一时,林墨送进来一瓶跌打酒,当瞧见深书晴那盈着泪花的眼时,林墨好心添了一句,“沈姑娘,这是王爷叫送来的。” 沈书晴苦涩一笑,“林总管,你莫要哄我了,王爷如此厌恶我,怎么会管我。” 林墨解释道:“从前在军中,这些小伤都是王爷自己处理,这跌打酒也是王爷用惯的,寻常皆贴身带着,效果是甚好的。” 沈书晴倒是也听明白了,他方才之所以抱他,还给她检查脚伤,不过是将自己当成病患而已。 而她却以为…… 不怪他,是她自作多情,难怪要挨骂。 沈书晴收下药酒,谢过林总管,叫红菱替她擦了药酒,便早早睡下了。 近日大理寺正在查一桩京郊的谋杀案子,这案子已同其几宗案子合并为了连环杀人案,递交至刑部会同办案。 事关重大,未免京城人心惶惶,皇帝下了命令,半个月必须结案,离最后的期限只剩几日,还没有抓到幕后之人,陆深这几日颇为宵衣旰食。 陆深心里惦念着这个案子,卷宗只在王府才有备份,于是打算回到王府继续查案才对。 林墨是从小侍候陆深的,对他知之甚深,知晓他是惦记着案子,这一回去只怕又要捱到半夜三更,睡不得两个时辰,又要去衙署与僚属分析案情。 这样下去,身子骨怎吃得消? 林默抬起头,觑了一眼天色,劝道:“爷,你今日来了葫芦巷,若是不在这儿过夜,等贵太妃娘娘知晓了,没得又要说你。” 一想起自己的母妃,陆深也是不住地摇头,终究是没有离开。只林芫歇在里间的金丝楠木架子床上,他不愿与之同塌而眠,便安置在外间的临窗大炕上。 隔天,卯时不到,陆深便已起身,在庭院练了一套拳后,见天还没亮,又燃了烛火伏在案头,所看的卷册皆是些古往今来的奇案、怪案。 烛光穿过屏风,透过纱帐,落在沈书晴纤秾的睫毛上。 她睁开眼朝外一看,见陆深已起身,便撑着手臂起来,靠在靛青兰草纹迎枕上,自镂空的床架子偷偷往外觑去,琉璃山水插屏上映出的青灯黄卷,是陆深坐在靠背椅里,悠然地翻阅古籍。 坐姿挺秀,姿态娴雅,便是一个剪影,都叫她满足地勾起了唇角。 只是似乎他并不喜欢她呢。 不过没关系,能像如今这般伴他左右,哪怕是偷偷打量他,她也心满意足。 望着屏风上男子玉冠高束撑着手肘看书的背影,听着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翻书声,沈书晴会心一笑。 这一刻,他们多像一对平凡的夫妻。 妻吗?不!他有他的妻,她不过是个外室而已,没名没分的。 正惆怅着,屋外叩门声响起,是林墨。 门开后,林墨站在门洞下压低了声音道:“爷,邓大人发现了那桩案子的新线索,如今正架着马车侯在葫芦巷口,等着王爷一同前往郊外查实。” 什么案子,竟然一大早便要去查实? 沈书晴竖起了耳朵,依稀听得几个字,甚么匪窝,甚么大屿山,甚么连环杀人案。 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她立时掀开纱帐想要起身,只刚踩上地面便又颓然地退了回去。 他不喜欢她多管闲事,想来更不会喜欢她过问政事罢。 可她心口跳得厉害,心脏几乎是要从胸腔跃出,一时之间她也顾不得他的规矩了。 于是,当陆深将书卷放回身侧靠墙的博古架上,拍了拍衣领及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正欲跟随林墨出门之时,便瞧见沈书晴绕过屏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她那藏不住情绪的眸子此时满是担忧之色,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陆深长眉当即拧紧,张了张嘴正待说些甚么,却见她突如其来地将手扬起,摊开掌心后是一枚通体润白的玉佩。 “王爷,这是民女自小贴身佩戴的平安玉,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见陆深并不接话,只愣愣看她,又小心解释说:“这个玉佩很灵验的,王爷带在身上去办案,一定能够平平安安。” 陆深还是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拒绝,只冷冷看她,眸光一如往常冷漠如霜,瞧不出任何情绪。 林墨之前受了沈书晴的情,如今也是想帮她一把,是以托了一把大道:“那就多谢沈姑娘了。” 说罢,上前去取玉佩,可沈书晴却十分执拗地扶着墙走到了陆深面前,她身量只刚到陆深的肩膀,是抬手的动作十分艰难,正举着玉佩另一端的丝线欲要挂在了陆深的脖颈上。 却不想抬头的刹那间,满是关切的眸光直直撞上男人薄凉的冷瞳,以及那冷瞳中告诫意味甚浓的眼神,不容挑衅的微压扑面而来。 沈书晴瑟缩地收回柔荑,求救地望向林墨,却收到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她细眉微微蹙起,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眼睁睁看见男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佩,重重地扔在了波浪纹地砖上,碎成了几块。 紧接着男人薄情的话响起在耳边,“沈书晴,收起你的心思,本王不会爱你。” “本王不会爱任何人。” 5、斥责 几乎是陆深扔出去的刹那,沈书晴便追逐玉佩而去,为此还摔得生疼,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她洗三那日便陪伴在她身侧的玉佩摔了个四零八落。 她伸出玉白纤细的手指,将那些碎玉一瓣一瓣捡回,拼在一起,玉佩上她爹亲手刻的“瑶”字尚且还在,可这玉身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定定望着那个“瑶”字,沈书晴想起了父亲临去前的话,“爹不求你将来富贵显赫,但求你一生堂堂正正、磊磊落落,无愧天地无愧心。” 只是啊,她非但做了令人不齿的外室,而今又被指为心机叵测之辈,沈书晴只觉得悲从中来,鼻头一酸又要哭了,却还记着陆深不许她哭,是以抬起下颌欲要憋回泪意,不想却撞见陆深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他眼眸的底色是整个世间皆与他无关的淡然,冷漠又无情。 一个没忍住,沈书晴怼了一句,“你看我做甚么?看我笑话吗?” 一颗真心捧给他,却被他弃如敝屣,她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陆深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还敢回嘴,凌厉的目光冷冷清清自她面上扫了一遍。 沈书晴当即认怂地垂下了脑袋,低声告饶:“方才是民女食言,还往王爷原谅则个。” 陆深满意地勾起一边唇角,但却没有直接回应,敛眸思索片刻后,一句诗词自他口中清声而出,“瑶锋玉芝,磊磊落落。” “这诗出自诗经,想必“瑶”字乃是令尊为你取的小名,我猜他是希望你能做个坦荡磊落之人。” 这人还真多智近妖,只一个字便可精准推演出事情的本原,也难怪年纪轻轻便能统领刑部,压制住那些衙门里的老油条。 然沈书晴却不想让他得意,她偏偏就要否认,只她才刚一抬眸,就瞧见陆深方才淡漠的神情忽而一变,斜挑一边眉毛,疾言厉色道,“是以,你最好如你爹所愿,给本王本本分分的待着。” “乖觉听话,少耍些花招,本王自是会护你一世安好。” “如若不然,你自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本王也懒怠与你纠缠。” 这却是认定了她今日所为是心机叵测!可她分明只是忧心他的安危,如此而已。 沈书晴心里泛着苦水,憋屈得慌,却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一回她没有再辩驳半句,只恭顺地低下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是,民女明白了,民女一定谨记王爷教诲。” 可这人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一日不到,沈书晴又开始故态复萌。 陆深走的这日晌午,沈书晴用过午膳,与红菱在东厢做针线。 沈书晴将针穿过绣棚,抬手扯下余下的线尾,仔细地打好结,将绣品从绣棚上拆下,“红菱,你看这针脚如何?若缝制成荷包,还算拿得出手吗?” 红菱接手过来一瞧,上好的绸缎,沉稳的靛青底色,绣纹是清竹明月,绝非女儿家所惯用的式样,当即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贤王如此待你,你还要给他做荷包?” 今日晨间,她被主屋的吵闹声引过来,就瞧见贤王将自家小姐的平安玉摔在地上,还说了好些重话。 便是她这个局外人,也听了寒心,自家小姐这个当事人,怎地跟个没事人一样啊,“小姐,你怎地魔怔了?你没有自尊的吗?二爷泉下知晓了,得多少伤心呀。” 沈书晴低下头,掩住面上浮现的难堪,想方设法地替贤王找补,“是我太莽撞了,晨间王爷要去办案,还是个大案要案,我却拿这些琐碎事去烦扰他,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打扰办案,那可是大事,便是她爹还在世,也会骂她不懂事。 红菱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他那些话不堪入耳,“可那些话你听在耳朵里,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吗?” 沈书晴鼻子一酸,说不伤心是假的,但她不想让红菱看出来,只将头低来不能再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 “王爷是个好人,他只是性子古怪。” 见红菱还欲再辩,沈书晴佯装去选衣料,离开了临窗的靠背椅,走到对角的黄杨木雕九龙纹大四件衣柜前,打开柜门随意挑选着布料。 一匹紫灰地缠枝纹云锦闯入她的视线,她牵起一角转头征询红菱的意见,“这料子用来做外衫如何?” 这分明是男子衣衫的颜色,红菱翻了一个白眼。 可自从沈钰过身,她便再也不曾替男子做过针线,垂眸想了想,又选了一匹雪色水波纹绸缎,“我许久不曾做衣衫,云锦贵重,不如我先做一身中衣练手,纵是做废也不心疼。”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红菱已猜个七八,自然是为贤王做衣裳。 可分明早上才受过辱,如今却又是荷包,又是衣衫。 红菱气得浑身发抖,当即跑过去抢过沈书晴手里的雪色绸缎,重重地砸在地上。 “小姐,他不配你如此待他。”尤嫌不足,还要一脚踩上去。 却被沈书晴移步过去,挡在身前,“红菱,你,你放肆!” 红菱与沈书晴一同长大,有些姐妹情分在,重话也不曾被说过。 今日却是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凶她了,红菱委屈落泪,而后转身就要跑开。 沈书晴出声唤住了她,“红菱,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花灯节吗?” 红菱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问起这件事,还是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当时她与小姐走散了,在灯会找了小姐一个晚上,等回府却发现小姐已经在闺房,当时她还在心里埋怨小姐回府也不打个招呼,让她好生担心一场。 忆起往事,红菱有些哽咽,“奴婢当时还以为小姐你走丢了。” “我当时的的确确是走丢了,若非遇到他,只怕如今坐在你面前的已是一捧白骨。” 红菱听出了几分门道,捂着唇不可思议地道,“那个他该不会就是贤王吧?” 沈书晴点了点头。 三年前的花灯节,沈钰还未离世,沈书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 花灯节那天,她与红菱正游灯会,却被人流冲散,在找红菱的途中,被人当街一闷棍打晕,等她醒来过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麻布袋子里。 脑袋昏昏沉沉许久,麻袋才被揭开,横在沈书晴面前的是一个阴柔狠厉的瘦削男子。 那男子原本麻木浑浊的目光,在见到沈书晴纯澈如池荷的脸蛋后,霎时泛起了淫邪,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凌乱衣领处露出的一小片雪肤。 她察觉到男子的视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她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在,目光游移盼能寻着出口。 却发现木门却早已从里面锁上。 她并没有慌乱,又四处打量以图找到其他的出口,却发现最上方供奉着一尊弥勒佛,佛像之上尘土喧嚣,是个绝了香火的破庙。 即是破庙,那便是人烟稀少,便是她逃出这间屋子又能如何? 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泄力地坐在地上,正这时,方才那个阴柔男子也欺身过来,离她只有一两步之遥。 说到此处,沈书晴怅然所失地叹了口气,“我当时以为我会死在花灯节那天。” 若那天夜里她当真出事,她哪里有面目苟活于世? 红菱听到这里,紧张地攥紧了沈书晴的袖子,“就是那个时候,贤王来了,对不对?” 沈书晴点点头。 红菱叹了口气,“就因为贤王救了你,自此以后,你便爱上他了?以至于,便是当贤王的外室,便是被他如此欺负,你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若是这般,倒也说的通,毕竟陷于情爱的女子,总是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沈书晴垂下眼眸,避开红菱逼问的视线,“无关情爱,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只她低头的瞬间,却难免想起萦绕在心间多年也不曾忘怀的一幕: 男子一脚踢开斑驳的禅门,似仙人临世一般从天而降,一剑刺死那个欲对她行不轨之举的阴柔男子,之后将剑柄递到了瑟缩在墙角的沈书晴面前。 “来,跟我走。” “我带你离开。” 沈书晴堪堪抬起眉眼,便对上一位眉目如画气度矜贵的男子,其状如幽兰,其质如冷玉,仿若冬日的皓雪般清冽,又似那崖边的孤松般傲然,其姿容气度是沉沉暮色也掩藏不住的灼灼光华。 只这一眼,便记了她许多年。 又怎能是一句报恩可以言说的? 只是啊,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妇,她又能如何?还真要一辈子做他的外室不成? 沈书晴摇了摇头,再抬眸时,已是泪眼婆娑。 红菱见状问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书晴强堆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没事,眼睛进沙子了,过一会儿就好。” 她别开脸,拿出软帕搵眼角的湿意,却不经意间瞥见支摘窗外一抹孑然的身影。 是陆深,他出现在月门之下,臂膀受了伤,猩红的鲜血染满了整个袖管,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才堪堪立住身形,正透过半开的窗棂与他遥遥对视,眸子里无悲无喜却盛满了凉薄。 6、祈祷 沈书晴一慌,忙起身相迎,踩在地砖上,右足疼痛传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崴了脚,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杏眸上,“红菱,你快扶我一把。” 红菱自然将袍衫染血的陆深纳入了眼底,她心里一乐,暗骂他活该,平常小姐菩萨神仙没白白拜,只唇角才勾起笑意,就见自家小姐又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顿时笑意一僵,“不,我不扶,有本事你自己去。” 红菱这几日被贤王气出了许多反骨。 沈书晴一门心思只想知晓他为何受伤,伤得重不重,大夫可有请,她能做些什么,没那么多功夫训她。 只拿覆着水雾的杏眸瞪她一眼,继而扶着墙壁艰难挪步。 红菱不扶,她也得去。 红菱见她如此执拗,也不能当真不管,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句“冤家”,忙提步跟了上去,“哎,小姐,你慢点走,仔细伤了脚留下病根。” 红菱心里暗暗想到:怎就摊上这样一个主子?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问题是人家领情吗? 说不得,红菱料事还有些准头。 主仆二人去了陆深歇息的主屋,却被方才那个小太监小成子勒令在门外,“沈姑娘是吧,王爷方才说了,你才刚受了伤,你顾好你自个儿就好,不必前来侍疾。” 但其实陆深的原话可没有这般委婉,“别让她跟来,动不动就哭,本王看着烦心。” 自家王爷当时不过是瞧了眼对角窗边的沈姑娘,登时便命他赶快进屋,并吩咐了这句话。 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嫌弃,小成子却听出了些门道,寻常女子哪能得自家王爷一言半语,即便是厌恶的话。 这女子定是有些过人之处,这才有了方才斟酌又斟酌的话。 等他将贤王搀扶进到主屋的卧榻,才刚刚一出门,就瞧见女子蹙着细眉行来,明眼人也能瞧出她右脚有伤,脚程却是比搀着她的婢女还要快上两步。 还真是心急如焚,爱意似火呐。 别说,他家王爷这个冷冷清清的性子,还真就得靠这如火一般的爱意去融化。 只是,眸光再一抬,掠过她眼尾泛着湿润的红,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小成子叹道:也难怪王爷会有那句不耐烦的话。贵太妃娘娘如今的心疾,与她动不动就哭脱不了干系。自家王爷哄一个太妃娘娘已是精疲力竭,自然不想再哄另一个女子,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室。 即便是小成子将话润色成了如今这般,沈书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厌恶,顿时脸红耳涨臊得慌。 不过如今却不是顾忌脸面的时候,沈书晴避开小成子的遮挡,稍理仪容后猫腰就要往屋里钻,未愈的脚伤牵起的痛丝丝缕缕抚皱了她娇俏的小脸。 “小姐,你还伤着呢。”红菱吓破了胆,将她赶紧攥住。 “出去。”男子冷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沈书晴清眸转暗,缓缓低头,委屈落泪。 这一哭,小成子便道不好。 果不其然,陆深听到女子的低泣声,只觉得比胳膊的伤痛还要磨人,等透过琉璃屏风瞧见女子哀哀切切的身影,顿时更加不耐烦,“本王又还没死,你在这里哭甚么?” 林墨本在替陆深暂做包扎,用的是陆深常备的金疮药,闻言看了眼被棉布止住血的伤口,这才打帘子出来,温声劝道:“沈姑娘,你就先下去吧。” 见林墨面沉如水,眸中尽是哀戚之色,显见陆深伤得不轻。 沈书晴示意林墨一旁说话。 待离得远些,遥遥觑了一眼主屋半阖的万字纹窗格,估摸陆深听不见话音,沈书晴才敢问:“林总管,王爷这伤是怎么来的?如今情形如何?可有叫太医来瞧?” 还能是怎么来的? 这些年,那位没少在背后放冷箭,只是都被自家王爷躲了过去,今次也是出现了内鬼,这才着了他的道。 自然这些不能说与沈书晴听,但他也本欲说上几句也好叫她放心,却瞧见半夏和紫鸢两个刚买进宅子的生面孔也跟在沈书晴主仆二人,顿时止了话头,“沈姑娘,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林总管交代沈书晴这几日就歇息在西厢的书房,林芫虽然记挂着陆深的伤势,却也明白不能再忤逆他,是以转头吩咐半夏和紫鸢去东厢的衣橱里取出垫褥和薄被,而她自己则是在红菱的搀扶下,老老实实往西厢走去。 主仆两人去到连廊,往西边第一间的书房去,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清香,沈书晴闻香回眸,见是廊下的几丛栀子,前几日还不曾有花苞,不想如今已悄然绽放。 只是沈书晴满脑子的担忧,根本无心赏花,正欲收回视线,却听见抄手游廊转角处传来两个女声。 “要我说就是沈姑娘克夫,否则怎地我们王爷一将她接回来就受了重伤。” “何止是克夫,她简直就是扫把星,你难道没听过,她爹几年前死了,没准就是他克的。” “也不知这一回,咱们王爷能不能熬过去?” 等两个粗使丫鬟的声音渐去渐远,沈书晴猜搀着红菱从廊柱后的暗处走出来,满脸的愧怍,当即就吩咐红菱伺候笔墨。 沈父是探花郎出生,文采斐然,教养出来的闺女自然精通文墨,因挂记着陆深的伤,却又没办法近身侍疾,只得将一腔绵密的担忧化作宣纸上绢花小楷汇聚而成的经书。 红菱一开始还认真研墨,待看清楚自家小姐所书乃是祈求家人平安的《药师经》,顿时吊儿郎当起来,“小姐这是报恩呢?还是情之所至呢?” “一定是报恩,与情爱半分关系也没有!” 沈书晴扶额,“我就不该教你读书识字。” 红菱正了正色,“小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你做这些也要看人领不领情。” 实在太也吵闹,沈书晴甚至有些体悟到陆深的烦恼,“你话太密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药师经》共有七部,等沈书晴默完第三部,她停下来揉了揉酸胀的右腕。 这时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吃力步到窗边,推开冰裂纹木扇窗,瞧见几个提着药箱的大夫从主屋出来,行色匆匆,不住地摇头,情况不对。 岂止是不对,只怕甚是危急。 想前往一探究竟,又担心惹怒了陆深,更加重他的伤情。 思忖再三,她还是回到了案桌后的扶手椅上,继续誊写后面几部份《药师经》。 再度提笔,笔尖悬在空中,却始终无法落笔,甚至墨滴已污浊了洁白的纸张,还依然在怔惘。 脑子里挥之不去陆深气绝身亡的模样,以及方才那两个婢女说她克夫的话,牙关甚至隐隐轻颤。 她闭上眼,重重吐出几浊气,再睁眼时眼里已恢复一片清明,还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倔强。 她拿起翘头案上拆信用的短刃,毫不犹豫朝着左手食指嫩白的指尖伸去。 从前她娘亲险些一命呜呼,是她抄了血经,才险些捡回一条命来。 她也要以血为墨,为他写经,愿他平安康健。 殷红的液体混入余有陈墨的砚台,沈书晴重新择了一只未染墨的毫笔,在血迹凝固前沾了朱墨,将后续的《药师经》誊写在雪白的宣纸上。 等沈书晴抄写完一整张纸的《药师经》,已不知又过去多少时辰,因着失血过多,她有些神志涣散,甚至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菩萨啊菩萨,求你救救王爷。” “为此,小女愿意折寿十年。” 门外正欲叩门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愣在了当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悚然。 7、真相 门外是踩着晨光来的林墨。 王爷的病况折腾一宿总算见好,本是来告知一声叫她安心,不想却听见她对菩萨许愿,要以十年寿元换取王爷的康健。 一时之间,林墨斗不知该说是这孩子傻,还是自家爷福气太好。 林墨屈起指关节重新扣门,却这个时候红菱正端着铜盆过来,先声夺人,“小姐,该起床梳妆了。” 沈书晴还不曾应声,红菱就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便推开门,见自家小姐一如昨夜她离开那般伏身案前,气得跺着脚就去了里屋,一阵阵的心疼惋惜,“小姐,你这是一宿没睡?” 更为要命的是,待她气恼地将铜盆往窗边的妆奁上一砸,再度转过身,却冷不丁瞧见书案上那骇人夺目的血书,以及那握在自家小姐手中仍滴着血墨的毫笔。 红菱瞪大双眼,捂着唇连连退了三步,“小姐,你,你怎么......” 你怎么那么傻啊? 未尽的话被她堵在喉间,只因沈书晴不住地冲她摇头,叫她不要声张。 红菱瞥了眼门口并未进屋的林墨,知晓自家小姐是不愿意被这个外人知晓,于是打算先将人请走再做计较。 她行到门口,与林墨说话,“我家小姐如今一宿不曾歇息,精神头不好,林总管若是有事吩咐,不妨吩咐红菱。” 门一开,林墨便瞧见沈书晴一席青衫伏在案前,挥毫泼墨书写着甚么,如今主仆两人的眉眼官司又横在眼前,傻子也猜到这其中定有古怪。 于是他并不理会红菱,而是撩袍一大步跨过了门槛,躬身遥遥一礼,“沈姑娘你在写甚么?” 林墨不过随口一问。 沈书晴却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纵是忍着脚伤也一力走到翘头案案头,张开双臂以宽袍大袖遮挡住了林墨的视线。 眼神闪烁,结结巴巴道:“没,没在写甚么。” 红菱察觉到沈书晴的紧张,于是移步到林墨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总管,我家小姐要歇息了。” 太过刻意,太过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下一刻林墨就知道了,他弯下腰身,在红菱惊诧的目光中,自地砖上捡起一张宣纸。 宣纸字面朝下,红菱却想当然以为那是血经,朝着沈书晴耸耸肩,意思是这我也没办法。 本以为林总管会发现自家小姐以血为墨书写经书的事,自此自家小姐一厢情愿的病态痴缠便再瞒不住。 哪知等林总管将宣纸翻了个面摊开来看,竟是墨汁还未透干的玄色字迹。 好险!若是被林总管知晓,她家主子卑微至此,她这个做奴才的也脸上无光。 红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走到书案边,徐徐将那一张唯一的血书卷起,“小姐,你给王爷抄经祈福,这是好事,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见沈书晴目光定在那方凝有血渍的砚台上,红菱又贴心地将砚台翻了个面,倒扣在黄杨木翘头案上,连同那带着朱色的毫笔也一并处理了。 沈书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给王爷抄书是多好的事,为何要藏着掖着啊。 林墨直言不讳问道:“沈姑娘,你为何不愿我知道你替王爷抄经一事?” “王爷若是知晓你对他如此用心,定然会好生待你。” 沈书晴本是虚靠在案头,闻言立时挺直了背脊,她双手交握在胸前,微微抬起下颌,别有一股清高自如的风流在。 “我沈书晴做事,从来只遵从自己本心,不为所谓的争宠。” “还望林总管不要将这件事说与王爷听。” 甚么都不图吗?一心只盼王爷好?还真是傻得可以。 林墨心虚复杂地看了沈书晴一眼,见她眼下乌青甚重,樱唇泛着没有血色的白,忙折回视线,不忍再看:“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来本是要告诉你,王爷已经转危为安,你且安心罢。” “真的吗?”沈书晴一听,顿时笑颜如花,连带着惨白着的一张脸也有了一丝血色,脚尖本能往前一点,又想起他对自己的厌恶,踌躇着不肯再挪步。 红菱瞥了眼沈书晴此刻藏在背后那伤口发白的指尖,忙服了服身,低声道,“林总管,我们小姐一夜不曾安睡,如今要歇息了。” 林墨点头称是,离开了房间,转头回到主屋又吩咐小成子,“你去厨房吩咐炖一只鸽子,加上些人参当归,等炖好了送去西厢书房,交给丫鬟红菱。” 熬夜伤气血,给她补一补,也算是谢过她对王爷的一片痴心。 小成子觉得奇怪,“林叔,你一个大总管,好端端给那个小姑娘献甚么殷勤?” 林墨透过琉璃屏风,觑了一眼斜靠在迎枕上的男子侧影,将指尖竖在唇上,凑过去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照做便是,费什么话?” 她沈书晴有她的清高和风骨。 他林墨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答应不说,就一定不说。 西厢书房的里间。 沈书晴平躺在软塌上,红菱正在给她上药酒,药酒性烈,丝丝入扣地钻入肌肤,疼的人牙关打颤,泪花隐隐。 “现在知道疼了?”红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干脆哭了起来,“寻常小姐便是破了一丁点皮,也娇贵得要在床上躺个几日,如今倒好,一下子放了这么多血......” “问题是,他配吗?” “他可有给过你一点好脸色?你就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做这些,到底图甚么?难道真的是报恩吗?” 红菱的连珠炮语,沈书晴没法子招架,干脆转过头去,等将脸蛋完全藏在了暗处,才任由泪珠无声落下。 “就是报恩嘛!不然还能是为甚么?难不成是因为爱他?他对我又不好,我还没有这么下贱!” 不承认对他的爱意,是她最后的清高与骄傲。 陆深在主屋养伤的日子,沈书晴也在西厢的书房偷偷养伤,是以并不曾到她跟前去叨扰,也实在不想再去惹人厌烦。 可沈书晴一连十几日不出现,反倒让陆深生出了惦记,毕竟从前沈书晴恨不能眼珠子直接粘在他身上,热切如火的眸光陡然抽离,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于是,这日晨间小成子替贤王的胳膊换药后,贤王破天荒地问起了她,“是不是那一日,本王的话说重了,她才不愿过来侍疾?” 小成子憋着笑意,点了点头,“或许是吧,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皮薄也是有的。” 又想到林总管与她炖汤的殷勤,也打算卖林总管一个好,又火上添油道:“王爷有所不知,王爷受伤那天夜里,沈姑娘整宿没睡,隔天起身的时候,听人说她眼睛肿得像个烂桃儿。” 陆深阖上眼眸,想象了一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顿时勾唇一笑,“这像是她能做出的事,她本就是个爱哭包。” 一向清冷自持的王爷竟然笑了,小陈子犹豫了几息,试探地问:“今儿一早,皇庄上送来许多瓜果菜蔬,其中有几个西瓜瞧着甚好,奴才叫厨房切了一并备在早膳里。” 他顿了顿,才道:“奴才若不叫上沈姑娘一同来用膳,也好叫她尝尝鲜。” 小成子说这话时,一只悄悄打量着自家爷,见他眸光躲闪转向一边的,闷闷地答:“随你吧。” 竟是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 小成子撇撇嘴,知晓自家王爷这是口不言心呢。 小成子来的时候,沈书晴刚传了膳,听说贤王要宣她共进早膳,嘴上还没答应,手却实诚地放下了筷子,眼里的光灿若星辰。 红菱眼瞧着沈书晴在妆奁里不停挑选簪子头面,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贤王可真是个男狐狸精啊,她搁这里劝了十几日,人家勾勾小指头就跑了。 “小姐,你若再磨蹭,王爷只怕早膳都用完了。” 沈书晴这才痛定思痛地放下十只手也抓不过来的首饰,只选了一只素色翠玉簪,本是想要搭配同色系的绿衫,又想起本朝的风俗非正室不可穿绿色,眼神登时暗了暗。 她将翠玉簪换成了白玉兰花簪,绿衣衫换成了丁香色短襦及竹青色罗裙。 末了,她揽镜自照,却直直蹙眉,“红菱啊,我怎地觉得我气色不比从前啊,你说我要不要涂一下口脂?” 红菱懒怠理她,只在门口不耐烦地踱来踱去,连个眼神也欠奉。 沈书晴好容易从箱子里翻出来一瓶不曾开封的口脂,用尾指尖沾了些许红泥,往樱唇稍稍抹去,再度对镜一笑,依旧觉得美中不足,又寻来螺子黛细细描眉一番。 这才满意地盖下镜面,在窗前的空地上,牵起裙摆转了一个圈,“怎么样?红菱,我这一身打扮可还过得去?” 红菱见她一幅花孔雀开屏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笑道:“美若天仙,行了吧?” 红菱将沈书晴送到门口,便直接折回去了西厢的书房,她不想看到自家小姐小心讨好的模样。 沈书晴自廊下踏上阶梯,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攥着袖子不住地左顾右盼,希望能看到林总管或是小成子,好同他们一同进屋。 正这个时候,听得里间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王爷,你那日受伤,为何不回王府,偏偏要留在这葫芦巷,还一直不曾传出消息,倒是叫我等好生担心一场。” 沈书晴倒是没有深想过,不过还是竖起耳朵一听,就听贤王道:“回王府做甚?叫她担心吗?” “她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知晓我受了重伤,指不定会如何气急攻心......” 只他还不曾说完,便听见门口传来声响,顿时长眉一拧,眼尾上扬的凤眸淡淡往外一瞥,便瞧见沈书晴落寞地跪坐在地上,抬起眸子直勾勾地看他,眸子里不再有往日的热切与缱绻,只剩下空洞与茫然来。 他来葫芦巷,是害怕王妃担心。 他接她来葫芦巷,也是因着王妃身子不好,生不了孩子,才要她代劳。 是以,初见那日,她说起去母留子,他才如此反应过度,却是因为正中下怀,恼羞成怒吧! 便是今日召她相见,也不过是为了延绵子嗣罢了。 沈书晴,他爱的从来都是他的妻,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个生子的工具,而你居然妄想得到他的爱。 简直是痴心妄想! 8、侍寝 这一回,沈书晴没有落泪,只抬眸定定看他,看那个放在她心上许久的男人。 狭长上扬的凤眸,斜飞入鬓的长眉,眉宇间堆满了金石玉器养出来的矜贵气,不笑似岭上孤松傲然自若,一笑似三月杨柳摄人心魄。 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沈书晴明白,虽则他是他,却又不再是他。 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一切不过是她兀自的臆想罢了。 在沈书晴看陆深的同时,陆深也在细细打量她,薄凉的眸光自她那薄涂口脂的樱唇、浅扫螺黛的细眉以及那簇新的衣裳上一一掠过,眸色也随之转暖两分,不再似往常一般相近如冰。 收回渐渐颓然的视线,沈书晴稍理仪容,正要扶上一旁的门框起身,却发现一道黑影兜头罩下。 抿着唇缓缓抬眸,竟是陆深离了扶手椅步到了跟前,正弯腰将他宽大的手掌伸向她,和初见时几乎一样的动作,连目光都相差无几,淡漠得好似世间一切皆与他无关,透着股子超尘出世的凉薄。 从前她只当他天生如此淡漠,直到方才她才明白,他的热忱都给了他的妻,怕她伤心,怜她身子弱,甚至还找人替她生孩子。 他哪里是甚么凉薄之人,只是厌恶她罢了。 是了,她只是一个产子的器具,一如这房间内的屏风,桌椅,用得趁手就多用几天,用得不趁手就直接丢弃,哪能有半分的感情? 这一回沈书晴没有再受他的蛊惑。 她垂下眼眸,扶住一旁门框起身,敛衽稍稍一礼,口吻亦是不同以往的平淡,“既然王爷有客,民女便不打搅了。” 说罢,也不等陆深同意,径直转过身,挺直腰杆往廊下走去。 陆深尴尬收回手掌,冷墨一般的眸子划过一抹暗色,他托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沈书晴那倨傲的背影好一阵,才忽而晒然一笑,“这是在跟本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厅堂里的白袍儒生将两人之间的交锋从头看到尾,袖管下的拳头捏得吱吱作响,这会子瞧见门外摆膳的奴下行来,忙也起身告辞,“殿下,微臣还要去衙署上值。” 陆深自西厢收回视线,转眸看向身侧清雅端方的白面书生,缓了几分语气,“李兄,不差这会子功夫,陪本王用完早膳再去衙署也不迟。” 李照玉如今满脑子皆是沈书晴方才那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哪里有这个闲心陪他用膳,几番推辞后陆深也不好再劝。 李照玉健步如飞离开,却在路过西厢第一间屋子时略微顿步,拿愧怍的眸光梭巡了一眼禁闭的冰裂纹窗扇,而后叹息一声,这才提步离去。 陆深将一切看在眼底,眸中一抹异色闪过,冷声吩咐领着奴下来摆膳的林墨,“查一下李照玉与沈书晴的过往。” 林墨方才在厨灶间督促,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听出了陆深的话外之音,“李公子出自陇西李氏,今年春闱前不曾离开过陇西,怎会与沈姑娘相识?” 林墨不曾说出口的是,沈姑娘对你一片痴心,怎可能同旁人有染? 陆深却是无比笃定自己的直觉,“本王叫你去查,你去查便是,本王自有张,不必你来置喙。” 林墨低声应下,暂且不提。 等早膳摆好,望着满桌的精细早食,寻常总要用个半饱的陆深,今日却只动了几次筷子,便没了胃口。 小成子端来漱口的茶水递给陆深,有意邀功,“王爷,今儿皇庄送来的西瓜可还行?”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墨替小成子捏了一把汗,果然就见贤王端起茶盅漱口后,不紧不慢道:“滋味甚好,重重有赏。” 小成子还没高兴几息,一盆冷水便兜头泼了下来,“本王赏你个瓜农做做,你意下如何?” 小成子奄奄垂下脑袋,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行退礼离去之前,好巧瞥见那桌案上纹丝不动的西瓜,心下已有猜测,再左右一扫,果然未瞧见沈姑娘的人影,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林墨暗自摇头,他有些闹不明白这两人了。就说沈姑娘吧,待王爷分明一片真心,却又为何不把握住共进早膳的机会?而自家王爷,分明从未给过沈姑娘好脸色,却又为何在意沈姑娘的过往,如今更是因她而迁怒于人。 要知道,小成子那是王爷跟前侍候了两年的老人,说扔也就扔去了庄子上。 小成子离开之前,特意去了一趟西厢的书房,谒见沈书晴,并备了一份大礼,乃是五百两银票。 沈书晴无功不受禄并不肯收,红菱却私下代她受下,在廊下问那小成子,“天下不会掉馅饼,说罢,你有何事相求?” 小成子见红菱如此上道,也不打哑谜,“红菱姐姐,小成子不求别的,只盼将来姑娘得宠,能记得小成子一二,早日将我调回王府。” 红菱哂笑将银票退还他,“这你恐怕是求错人了,王爷厌恶我们小姐,你又不是不知?” “更何况,我们小姐不过是个外室,你怎地不去求王妃?” 一听王妃,小成子面色微闪,只将银票往红菱手里塞,“红菱姐姐,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只管安心收下这银票便是。” 他家王爷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特殊,他不信他能看走眼。 见他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红菱心里一高兴,便应了下来。 转头将银票递在沈书情面前晃。 沈书晴听了始末,只觉得心里更加苦涩,扁了扁嘴道:“你还是快将银钱还与人家,王爷他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他心里眼里皆只有王妃。 却说李照玉离开葫芦巷,径直去到了位于瓷器巷的沈家老宅,递了帖子点名要见沈家二夫人,说他是二夫人的姨侄儿。 他倒是要问问颍川陈氏出来的女子,怎会容许女儿去做人外室,即便那个人是本朝的贤王。 鉴于前朝士族轻易左右朝堂的教训,梁朝开朝至今,重用庶族,大兴科举,百年来各大氏族被压得几要喘不过气,但像陇西李氏,颍川陈氏,琅琊王氏这些世家大族的嫡出血脉,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自之间又保持着惺惺相惜的扶持。 沈书晴的母亲原名陈望舒,出自颍川陈氏,乃是颍川陈氏一族族长的独女,当年本是要联姻陇西李氏族长之嫡长子,也就是李照玉的父亲。 后因钟情于探花郎沈钰,非他不嫁,而颍川陈氏嫡出一脉至今保留着不与庶族通婚的传统。 为了嫁给沈钰,陈望舒自请出族,改名换姓嫁给了沈钰,自此再也不以颍川陈氏女自居。 为受她过,颍川陈氏将陈望舒嫡亲的堂姐陈望容嫁去陇西李氏,与李照玉的父亲成婚。 论起来,沈书晴是李照玉的表妹。 陈望舒自此与颍川陈家断了所有来往,李照玉听只听母亲说起那个堂姑母嫁了个京官,日子富足顺遂。 不成想她们母女竟然沦落至此。 而李照玉之所以认出沈书晴,乃是他那张与自己母亲八分像的面庞。 门房生得一张刻薄瘦削脸,只淡扫他一眼,便把帖子给扔在了地上,“二夫人是个孤女,哪里来的甚么娘家侄儿?” 李照玉也不气恼,递出一锭银元宝与他,温声相问:“我真是她娘家侄儿,你与她说一声,我出自陇西李氏,她必肯来见。” 那门房接手过银元宝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十足,满意地点点头,又见这位公子生得温润如玉,不像是个作奸犯科之辈,便与他说了沈二夫人的实情,“如今,二夫人还没醒来,公子当真要见,小的便这就去禀明我们大爷。” 虽是收了银子,但他一个门房也不敢不经过主家同意,就放人进去。 李照玉不是个蠢的,如今也有些明白沈家的情形,原来他姨父死后,姨母就一病不起,如今已经不省人事多时,也难怪她会任由沈家表妹去做人外室。 而如今这个家,乃是沈家大爷当家,沈家表妹做人外室,他有不可推卸之责。 他恨不能马上进去掀桌子质问,可这等大事他还需要同母亲相商,只能暂且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又给了那门房一锭银子,“今日我来找你之事,不必说与任何人听。” 门房一年到头的月银也不过十两银子,这公子一出手便是两个银元宝,足足一百两银子,他当即点头如捣蒜。 只是啊,两人的话早已被隐藏在屋顶的王府暗卫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夜,李照玉与沈家门房的谈话便以卷宗的形式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陆深手里。 林墨在一旁看着,将心中疑问念了出来,“若是老奴不曾记错,李照玉的母亲乃是出自颍川陈氏嫡支长房,若沈书晴的母亲乃是她的姨母,那岂非沈母也是出自颍川陈氏嫡支长房?” 陆深冷瞳划过一丝亮色,唇角牵起一丝笑意,“何止是嫡之长房,沈书晴的母亲还是颍川陈氏族长之独女。” 林墨问:“何以见得?” 陆深似笑非笑,“颍川陈氏嫡支长房,那一辈一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陇西李氏,后来生下了李照玉,另一个却是在十八年前,彻底消失在了陈家。” 顿了顿,陆深勾起一边唇角,“连老天都在帮本王。” 林墨一听,便知晓自家爷这是对沈书晴起了利用之心。 梁朝开朝至今,士族虽被大力压制,然这不过是各大士族韬光养晦的休养生息之举,皇帝想要他们势微,他们便不显山不露水,世人皆以为士族大势已去,却也只有钻研了各大士族多年的贤王殿下才明白他们依然有撼动皇权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李照玉不过区区一个探花郎,却被自家王爷引为知己,更是将其半年之内一力推到了六品刑部主事的位置。 而颍川陈氏,因出了几个好族长,则是这百来年势力保存最为完整的世家大族。 若是沈书晴的外祖,乃是如今颍川陈氏一族的族长,那么…… 林墨的思绪被迫不及待的陆深打断,“林墨,今夜传沈书晴前来侍寝。” 9、喜宴 自撞见贤王那一番话,沈书晴便将自己关在厢房练字,从晨光熹微书写到太阳落山,才堪堪平复些许心中那苦涩的心绪。 撂下笔杆至笔架之上,自扶手椅中起身,行至窗棂边,欲要叫人摆膳,却见红菱急匆匆自廊下走来,后头还跟着个端着朱漆木盒的半夏。 “小姐,小姐,贤王要你今夜前去侍寝。”红菱喜气洋洋道。 沈书晴才将将缓和的心绪因这话而又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她拧了一把腰间嫩肉,才让自己从重新升腾而起的憧憬中回转,敛下暗淡下去的眸子,声音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这怎么可能?王爷还病着呢。” 陆深只拿她当生子的器具,如今他病愈不久,绝不是孕育孩儿的好时机,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 红菱并不知今日晨间发生之事,便忽略了她面上的哀戚之色,只当自家小姐爱惨了贤王,也着实替她高兴,“这还能有假,是林总管亲自告知奴婢的。” “小姐,这下子,你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本以为自家小姐会娇羞一笑,继而赧然地垂下螓首,哪想到她竟直接无视,脚尖一转往里间走去。 红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接过半夏手中的木盒,将她打发出去,又阖了半开的窗棂,这才绕过屏风到了里间。 沈书晴正坐在靠墙置放的软塌上,低头看着右手掌心托着的靛青地清竹明月纹荷包。 她垂着头,红菱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却是认出了这个荷包,当即纳闷上前,“小姐,你这荷包不是早上拿去赠给贤王?怎地没送出去呀?” 沈书晴闻言抬头看红菱,便瞧见她手中木盒盛着的喜服,贵重华丽,却是刺眼的玫红,顿时五指一收握紧那荷包,“他这是甚么意思?我不过是一个外室,他还要与我走纳妾的婚仪不成?” 按梁朝的风俗,妾室不能着正红喜服,只能着玫红或粉红,外室便是连个基本的仪式也没有。 红菱一楞,“小姐?你似是不愿?” “如今贤王肯与你一个纳妾的仪式,那不是正好说明王爷是打算将你接进王府的。” 沈书晴自喜服上那碍眼的玫红色上挪开眼,闷闷地道:“我不会进王府,也不会给他做妾。” 等替她生下一个儿子,她就会离开,若这救她大伯父的代价,她也只能认了。虽则对不住孩儿,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能左右得了甚么呢? 也是她还不曾做过母亲,才会如此想得轻松。 红菱一听,便不乐意了,将沈书晴从软塌上拉起来,比划着就要给她穿上,“小姐,你不进王府,难不成你想当一辈子的外室不成?” “你若是一辈子当外室,不光是你抬不起头,小公子,小小姐也要跟着你遭受一辈子白眼。” “你可别闹了。” 沈书晴抢过喜服,看也没看一眼,扔在地上,“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要多管了。” 她的孩儿自然不会受白眼,非但不会受白眼,还会有一个极好的前程,王妃不能生养,只能待他如亲子,自然会替他打算。 而至于她,只怕不用她自请离去,陆深便会想方设法让她消失。 毕竟,等孩儿一出生,她的使命便已完成,到时候她的存在只会成为王妃心头的一根刺。 贤王爱极了王妃,定然恨不得除她而后快。 沈书晴到底没有穿那件喜服,只随意穿了件柿青色的旧衫,发髻也仅用木簪稍稍固定住,端的是一个轻简随意的态度,完全没有晨间装扮的浓重。 只她们主仆一出现在连廊上,临窗大炕上一身朱红喜服的陆深便透过支摘窗瞧见她柿青色的衣裳,面色便是一沉,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炕几之上。 等到沈书晴扣门进屋后,面上又丝毫不见喜色,他当即便要一抬手挥落炕几上的白玉茶盏。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非但没有发火,还起身迎了过去,十分动容地捏上沈书晴玉白的小手,温声道:“我叫林墨看过黄历,今日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我叫人给你送去的喜服呢,怎地你不穿上?” 说罢,也不等沈书晴回应,便对外令到:“林墨,还不快去将沈小姐的喜服拿过来?” 林墨正在备稍后的喜宴,并不能马上听到,侍候在门口的小李子一听,便去厨下找他。 沈书晴一个眼色,红菱便也离开。 等整个空旷的主屋只剩下他们两个,沈书晴这才将嫩葱般的手指从陆深手中挣脱,他捏着软帕的手横在腰腹间,在陆深的怔惘中,清清落落地跪了下去。 “王爷,求你放了我吧。” “民女身份虽低,却从未想过做人外室。” 虽然明知他应当是不会同意,可沈书晴还是想赌一次,若他是传闻中的端方君子,总不至于强人所难才对。 如是平常,女子不愿,陆深决计不会用强。 只可惜,如今的陆深知晓了她的身份,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她这条肥鱼? 是以,陆深只眸色稍暗片刻,便又恢复了寻常的凉薄,他陡然垂首,冷冷盯视沈书晴,欲以他惯有的威压逼退她突然的倔强。 不想沈书晴非但没有退缩,还十分果敢地回望他,眼里丝毫没有惧色。 “王爷,强扭的瓜不甜,你就放了民女吧。” 陆深收回视线,背过身去,昂起冷傲的下颌,留给沈书晴一个倨傲的背影。 “你这话怎不在我出手救你伯父之前说?” “本王以为,你该甚是清楚,本王救你伯父,你们沈家应当付出甚么代价!” 这结果并不意外,沈书晴面色如常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到陆深面前,抿着唇抬眸,轻声质问:“那不知王爷从前所说‘等民女生下一个儿子,便放民女离开。’是否还算数?” 当时当刻,不耐她的哭泣,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怎可能放她? 陆深微微眯起的墨眸,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沈书晴清丽无双的面颊,想从她那双藏不住情绪的杏眸里察觉些什么,为何前些日子还对他甚是痴缠的女子,而今竟然竟是要非离开不可? 只可惜沈书晴并没有让他如愿,早在陆深放肆地打量她眉眼时,她便死抿着唇移开了眼。 她不太敢正视看他,怕她察觉出自己那求而不得才请辞的小心思,更是怕自己不够美貌入不得他的眼。 毕竟他是月亮一样的人啊,任何的人间绝色,在他面前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 当她视线自一侧琉璃山水屏风右上的那孤高自若的古松掠过时,她似是想起了甚么,倏然挺直了背脊,抿紧的樱唇微微张开,清脆的嗓音中透着股子势在必得的倔强,“是民女愚钝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林墨正要叫两位主子入席,刚走到门边,还未叩门,便听到里面两位主子似在争吵,于是等候在外边。 他倒是没想到沈姑娘前两日瞧着十分在意王爷的模样,如今怎地一心求离起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胆子与王爷玩这样的文字游戏,平常莫说她一个小丫头,便是那些僚属朝臣,哪一个能管王爷的朝令夕改?还想不想在朝堂上混了? 然到底这些人总归是有求于人。 而沈姑娘,如今瞧着似乎并不图王爷甚么,反倒是自家王爷所图她甚大。 自己王爷向来无利不起早,林墨猜他会回断然应下。 果不其然,马上屋内便传来自家王爷似笑非笑的声音,“本王说过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他声音听着没什么不对劲,但林墨知晓不过是刻意压制怒意罢了,他家王爷看着清雅和煦,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容不得让人挑衅他的权威。 林墨听得正起劲,这时候小李子却突然出现,“林总管,原来你在这里啊,叫小人好找。” 林墨清了清嗓音,对屋里的方向唱道:“是啊,厅堂的喜宴备好了,我来问王爷何时可开席!” “开什么席?”陆深自内将房门打开,狭长上扬的凤眸冷冷睨了一眼林墨。 林墨怕如小成子一般被迁怒,顿时矮了矮身,小心翼翼答道:“是王爷和沈姑娘的喜宴,老奴按照王爷的吩咐备下……” 只他话还不曾说完,陆深便冷笑一声,“喜宴?” “不必了。” “既她只想当个外室,那本王便如她所愿。” 说罢,他还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回望着早已耷拉下脑袋的沈书晴,“沈小姐,你说是吧?” 10、心机 自家王爷向来惜字如金,如今却又给绕了回来,无非是想要沈小姐再做考量,思忖着从前沈姑娘对自家王爷的一片真心,林墨试探地道: “沈姑娘,你当真考虑好了?外室可比不得正经的妾室!” “你一个孤女,离了王府能去哪里?有王爷护着你们母女不是挺好?” 不得不说,这话让已决意离开的沈书晴心生少许涟漪。 就是不知王爷,能不能答应也将她娘亲也纳入羽翼之下? 沈书晴低下的眸缓缓抬起,见陆深一脸的蔑视,心中蓦地一酸,她柔软的手抚向心口,黛眉细蹙看向林墨,“林总管,我想的很清楚。” “王爷是我的债主,而非我的夫主,我们之间的确没有必要办这个喜宴。” 而这所谓的债,便是那个还不知在哪里的孩子。 陆深目光落在她哀哀戚戚的眉眼上甚为不悦,背过身去负手于身后,目光一抬落在飞檐下那被夜风吹起的惊鸟铃上,是个极傲慢不羁的姿态,同时他冷淡疏离的嗓音响了起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本王没给你机会,别到时候后悔了,又来本王跟前哭鼻子。” 沈书晴一楞,在陆深眼里她竟是个爱哭的性子,又想到自己的确几次三番在他跟前落泪,那痴缠的模样如今想想也实在惹人厌烦,眸子里的幽怨顿时散去,会心一笑。 “多谢王爷成全,民女绝不后悔。” 她这般轻松的口吻听在陆深耳里甚不是滋味,是以复又转过身眯着眸子居高临下打量她,再见到她面上如释重负微笑,心中更是窝火,却到底不好自食其言,只能暂且作罢。 等沈书晴离开后,陆深留下林墨,“林墨,你还记得上一回她们主仆拜月时,沈书晴说的话吗?” 这怎能忘,因着太过凑巧,他险些被指认收了沈书晴好处,林墨应道,“她说希望王爷事事顺遂人安康。” 陆深点点头:“还有上一回,她将她自小带到大的平安玉硬塞给本王。” “是有这么回事。”林墨附和,并看向自半阖的支摘窗觑向对角西厢的贤王,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陆深自窗外收回视线,目光落定在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上,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分明心里有着本王,却为何在本王提出要纳她为妾,一如反常地要拒绝?” “难不成这外室还比不过正经的妾室?” “亦或是她对本王的喜欢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这怎么可能是装的,之前王爷病重,沈姑娘可是整宿不睡,给王爷抄写经书......”林墨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只能在心里对沈书晴说了句对不住。 这话听去倒是熨帖了不少,陆深眸间划过一抹亮色。 他将坐在临窗大炕上的身子挪了挪,遥遥一望,正巧看着半夏同紫鸢在红菱的指挥下将一把古琴往里面搬去。 “如你所说,她既心悦本王,却又为何从今日晨间起,她便如此反常?” 陆深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好似本王是什么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林墨眼珠滴溜一转,而后打了一个响指,“晨间?晨间王爷不是同李公子在说话?难不成你们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被她听见了?” “不过是闲话家常而已。”陆深记不起与李照玉说过甚么不该说的话,会令得一个爱慕他的女子转瞬间避他如蛇蝎。 林墨却是附和道:“还有一个办法,且等我找个时机问上一问红菱,沈姑娘心事重,红菱却是个心直口快的。” “你看着办。” “先替本王备下马车,本王回王府去。” “既然她不识好歹,本王且先晾她一晾。” 陆深在宫里长到十五岁才出宫建府,虽不曾与女子深交,却见惯了他父皇御女的手段。 恃宠而骄的女子,冷落她一阵,她们自己便就急了。 说罢,陆深开始解开喜服的扣子,小李子见状,去到里间的衣柜里拿了件宝蓝地八宝团纹圆领锦袍要与他换上。 换上衣裳,林墨的马车也准备好了。 陆深隔着四方车窗,吩咐车下垂首的小李子,“若是她说想要见我,一开始你不必应下,等她多说个几次,你才回王府来通报。” 之所以将心腹小李子留在葫芦巷,一则是为了敲打沈书晴,叫她明白离了他,她什么也不是。一则也是怕这些刁奴奴大欺主,又像上回一般,欺负到沈书晴头上。 吩咐好这些,陆深最后看了一眼漆满黑漆的木门,又添了一句,“黑色太过晦气,还是改成朱漆妥当。” 又扫了一眼门口种着的两颗槐树,更是皱眉不悦,“槐树败坏风水,也能种在门前?你这是嫌本王最近还不够晦气?” 槐树属阴,易招鬼祟。 林墨低声告罪,“是老奴的失误,那不知老奴叫人换成石榴树可好?” 石榴在风水上意寓多子多福,自家王爷一定会喜欢,贵太妃也会喜欢,却十分意外地,他竟然摇了摇头,“不必了,种上两丛翠竹即可。” 竹者,节节高,风水上主事业高升。而自家王爷如今已是一品亲王,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 意识到自家王爷所求之物,林墨惊得捂住了嘴巴,“王爷,你这是要……” 陆深并不瞒林墨,许多阴私事也是交给林墨在做,也瞒不住,“林墨,上回本王同邓大人双双遇袭,你当真的是甚么匪徒所为?” “既然他要对本王下死手,本王又何必守甚么兄友弟恭的假情义。” “对了,李照玉那边,你叫人多盯着点,或许还需通过他,让颍川陈氏认下沈书晴。” 这些旧士族的能耐可不能小觑。 一提起李照玉,林墨便想起今日晚些时候暗卫送来的线报,眸中闪过一抹精光,“王爷,李照玉见联系不上沈家二夫人,已经休书去了颍川陈氏,按照脚程,若是颍川陈氏族长陈行元还在意这个女儿和外孙女,半个月后便会派人来京城。” 陆深沉默半晌,才点点头,“只有沈书晴死心塌地跟着本王,陈氏才有可能为本王所用。” “可这人心最是难控,王爷你有把握?” 陆深偏头看他,“不是你说的,她曾经彻夜替本王抄经?这说明她是心悦本王的。” 林墨小心提醒,“现在可说不准。” 想起沈书晴今日的态度,陆深也是有些烦躁,“这事不急,且由本王徐徐图之。” 林墨又想起李照玉做的另外一件事来,“李照玉不只是休书回了颍川陈氏及陇西李氏,还收买了咱们宅子里的洒扫丫鬟,你看这事要不要......” 说罢,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打草惊蛇。”陆深摇了摇头,正这时,一曲悠扬的琴音从庭院深处传出。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寒山渡》。 陆深倏然勾唇一笑,“既然他想看,本王就好生叫他看一看,本王是如何宠爱他表妹的。” 说罢,他一径下了马车。 正在套马石上解绳子的车夫见状看向林墨,林墨冲他摇了摇头。 于是,本来打算连夜回王府的陆深,为了叫李照玉放心,竟是纡尊降贵地出现在了西厢的书房。 彼时沈书晴正沉醉于《寒山渡》的琴音中,这是旧年他父亲为母亲所作,如今父亲病故,母亲重病不醒,也只有弹起这只曲子方才可以聊以慰藉。 纤细的指尖在古朴的琴弦上蹁跹起舞,流光四溢的琴音回荡在寂静的夏日夜晚,想起今日抵住诱惑,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沈书晴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爹爹,如此一来,你该不会怪我了吧。 等我替大伯父还了债就离开这里,绝不为了富贵荣华,葬送自己的尊严,给你丢脸。 琴音告尾,余韵悠远,几声突兀的掌声响起。 与此同时,还有熟悉的男声,“沈小姐此曲,颇有大家之雅风古韵,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心漏了一拍,沈书晴有些手足无措,她死命地掐着指尖,才没有露出更多的怯意,却还是一张口便结结巴巴起来,“王爷,你,你怎么来了?” 陆深淡扫了沈书晴一眼,见她此刻脂粉未施,可两腮却透着不自然的红,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远的笑意,直勾勾地迫视着沈书晴的眼,“怎么,本王不能来?” 沈书晴不敢与之对视,赧然地垂下头,露出玉白修长的脖颈,看得陆深喉结微滚,鬼使神差的,他抚上了沈书晴不盈一握的细腰。 接着,稍弯腰,将薄凉的嘴唇覆在了沈书晴软嫩的左颊。 一股子悸动自心间攀腾而起,死命攥紧身下的软垫,才不至于泄露了心思,只是她还是赧然地将头低到了领口。 “民女的意思是……” 半晌,欲抬头与他说话,却不想樱唇刚巧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下巴撞了个正着,沈书晴直接愣住了,连话也说不出了,一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红到了脖子根。 她身子一软,脚尖甚至有些站不稳当,直直往后倒下去,娇软的身子覆在古琴之上。 陆深欺身而下,大掌揉捏着她两只小手,就在沈书晴以为他要拉她起身之时,一股力道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压在翘头案上,身子无力扭动抗拒,紧接着一个黑影兜头罩下。 11、该罚 沈书晴本欲以脚踢他,然随着男子滚烫的气息迫近,又闻到了那股子好闻的冷竹香。 羽睫轻轻颤了颤,她沉沦地阖上眼睛。 房间内灯火通明,两人在书案上动作在冰裂纹窗棂上映出黑影,羞退了侍候在门外的半夏与紫鸢,纷纷往庭院中走去。 红菱端着盥洗的铜盆过来,还不清楚里间的情形,以为两个丫头这是躲懒,张口就要训斥,却见紫鸢将食指尖竖在口鼻上,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指向窗户那头。 红菱又不瞎,哐当一声,她手中铜盆落地,洒了一地的水。 这动静不小,传入支摘窗内发丝松散的沈书晴耳朵里,她这才稍稍回神,彼时窗外又起几道窃窃低语,双颊顿时似云蒸霞蔚般满面绯红,她以残存的两分清明,咬声与陆深说道,“灭灯。” 以及,“别在这里。” “叫人看见了不好。” “好。” 两人发丝交缠,气息相互萦绕,陆深听到女子越来越快的心跳,以及感受到女子越来越柔软身躯,他掩下唇角的讥诮,陡然起身,将早就软似一滩春水的女子拦腰抱起,往里间走去。 女子脸红似桃儿,诱人去咬,娇小的身子正软软地靠在自己胸膛,眼尾泛红带着勾人的媚,完全是一副引人采撷的姿态。 绕过屏风时大袖一挥,灭了油灯,再一径往屏风后走去。 陆深去到里间时,借着屏风隐隐透出的月光,将女子放在了靠墙的软塌之上。 迷迷糊糊就被带上了榻,抬起盈着水光的眸子一看,男子只剩下一身雪色的中衣。 他的身量很高,一上榻便将她整个人罩住,火一样的热袭来,倒是叫沈书晴又多了半分的清醒,她眯着眸眼去探,线条硬实的胸膛在轻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一双充血猩红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从上到下肆意而露骨地打量。 意识到了危险,沈书晴抬手捂胸,这才发现自个儿也甚是清凉,不知何时被剥了外衫,只剩下湘黄色小衣堪堪遮住婀娜。 怎地就到了如此地步? 她不是无知稚子,自然晓得接下来会发生甚,可她怎么能与他发生这种事呢? 他身子骨又还没有好全乎,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发生这样的事情。 本来么,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就该是为了延绵子嗣,而不是为了..... 更何况,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她实在无意于充当破坏他们之间感情的第三人。 “王爷,不可以......” 然她才吃力地吐出几个字,陆深却似乎能听见她心声似的,福灵心至地低头封住了她的唇,将她未尽的话语吞吃入腹。 他似一个被困沙漠许久的旅人,竭力地攥取着能够到的每一滴露珠。 旅人的大掌也丝毫没有闲着,正细细地摩挲着沙漠中那同样干涸已久的雪兔儿,并与之共同赴会一场久旱逢甘霖的新奇体悟。 早在旅人粗粝的手掌覆上软嫩的雪兔儿上的刹那,沈书晴便喟叹一声睁开了眼,眼神迷离地看着男子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男子阖着眼,她才敢露骨地去打量。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清晰的下颌,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以及他那不断涌入她鼻腔的冷竹香,都叫她不得不沉溺其中。 她似漂泊在宽展湖泊上的一小叶扁舟,终究是抵不过滔天的热浪,被击溃得片甲不留。 她开始在唇齿之间有所回应,只这般小小的投降,便叫男子惊诧地张开了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寻常总是寡淡沉肃的一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双眼,顷刻间眸中似烧了一把火,欲要将女子家的烧个干干净净。 一切本应是水到渠成的事。 倏然,撕心裂肺的痛与令人堕落的乐同时袭来,沈书晴细眉横拧在水色弥漫的杏眸上,欲哭未哭,娇声连连,听去自有一股惹人疼惜的媚态在。 眼看船只就要入港,却这个时候,盛夏的夜空陡然劈下一个惊雷。 这一声惊雷,响彻了整个金陵,将沈书晴从绮梦中叫醒,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天哪,她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可以?她的确是应下了替他生个儿子不假,但除此之外,他们不能这般行事。 今日他身子还没好透,说是为了生孩子也说不通,况且身子不好,生下的孩子也或有先天不足。 再一个,王妃何辜,为何要忍受其他的女人与自己分享夫君,即便这是她的无可奈何,只因她不能生养,但沈书晴知晓,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共享丈夫。 她与他之间,不该存在除了还债以外的任何关系。 于是她大力推开男子,扯了薄褥盖在身上,待惊魂落定,她垂下媚色的眸子淡扫了一圈,满目的糜丽,混乱的场面,在看见那个衣襟半敞的男子时,神魂亦有着一刹那的颠倒。 沈书晴摇了摇头,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盯视着此刻脸色已然是铁青的男子,哀哀戚戚告饶:“不可以,我们不可以。” 我们在一起,只能是为了生孩子。 而如今,他的身子还没好全,不合适生孩子。 陆深自迷离中清醒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此刻他面上虽浮着细汗,眸子里却已经一片清明,他微扯了扯唇,似笑非笑,“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地突然就不愿了?” 分明就已上勾,若非那道惊雷,此刻他已得手。 陆深抬眸,透过插屏往外觑去,电闪雷鸣还在持续,阵雨持续不止。 这天气还真是败兴呢。 视线回转,他无悲无喜的眸光薄凉地落在沈书晴身前,分明不带任何欲念,沈书晴还是紧了紧覆在胸前的薄褥,眼里满是惧色,“王爷,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 陆深目光一片清澈,嘴上却说着诱哄的硬话,“沈氏,你将你夫主招惹至此,你却不管不顾,你觉得合适吗?” 沈书晴咬着啧着水渍的红唇低声道:“我哪里有招惹你,分明是......” 然则话还不曾说完,就触碰到男子滚烫中带着胁迫意味的目光,她便立刻收了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当即垂下了脑袋,“王爷,民女错了。” 虽然不是她的错,但若是认错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她不介意认这个错。 “既是知错,便当该罚。” 沈书晴就只听着,并不开腔。 陆深不悦拧眉,“过来,服侍你夫主歇下。” 沈书晴不敢真的惹怒她,只得跪步到陆深身前,柔夷抛开身前遮挡后,随着婀娜的软缎浮现,又迎来了男子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 以色侍人。 深书晴脑子里倏然蹦出这几个字,一个没忍住,又捂着唇低低地哭了起来。 炙热的泪珠落在男子手心,浇灭了男子的心头最后的一簇火苗。 甚是厌恶女子哭泣的他,当即起身下榻,披上外袍冷冷睨她,“沈氏,以后不许在本王面前乱哭。” “否则…” 大概是碍于她的身份,否则甚么他没说出来,干脆袖子一甩,背过身去,往外走。 只他才刚开门,便见林墨站在门口,拿眼角余光梭巡那站在廊柱下栀子花傍打着油纸伞也要暗中观察的丫鬟。 正是李照玉买通的那个丫鬟。 陆深抬眸觑了眼不断线的雨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甚么时候他堂堂一个亲王竟然沦落到要去讨好一个小丫头了。 更似乎还讨好失败。 又觑了一眼那暗处的洒扫丫鬟,也罢,做戏做全乎,一转身,他已卸下面上的不悦,重回清雅淡然的模样。 沈书晴才刚松了一口气,就看他折返回来,又提心吊胆起来,攥着被褥到身前,小心翼翼抬眼看他,不敢说话。 “雨太大了。”陆深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厢房与主屋有抄手游廊相接,再不济这一宅子的丫鬟奴仆还真能让他淋雨不成? 沈书晴并不拆穿,只觑了一眼身量高大的陆深,又觑了一眼这并不宽敞的软塌,“王爷,这塌怕是挤不下我们两个。” “无妨。”陆深皱眉,他已经如此低身下气了,这女子怎地还一个劲儿将他往外赶? 不是喜欢他,还给他抄经? 陆深有些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于是开口诈她:“听说你会抄经?” 女子一听,只当是林墨出卖了她,于是赧然地垂下了头,并不言语,只是红透了的耳根已无声无息代她作答。 他不过随口一问,这女子便原形毕露,还真是天真的可以。可如此纯真的她,又心里有他,却为何不肯就范? 要拿下一女人,须得拿下她的身子,否则一切皆是面谈。 淡扫了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沈书晴,陆深抬手褪下外衫,“今夜本王与你歇在一处,你腾些位置给本王。” 他还是一定要她吗? 沈书晴茫然抬眸,眼里盈着泪花。 12、搭救 陆深怕他又哭得一塌糊涂,当即皱眉低斥:“本王又不碰你,你在哭什么?” 说到做到,陆深只侧躺在沈书晴的一侧,不过被褥却是没有另外叫人去拿,两人共盖一张被子,难免手脚有些触碰。 说是盖被,也不过是将薄褥子搭在腹部。 陆深倒是无所谓,甚至还睡得颇为香甜,然则沈书晴鼻尖又萦绕着男子冷然的竹香,一闭上眼便是方才那些事,越想越清醒,越想越暗骂自己不知羞。 索性背过身,面向墙壁,看换个姿势是否能够睡着,哪知也不知是否故意,男子也随着她转身,还将手环在了她细腰上。 偏生她一个小小外室又不能真的去推他,只得咬着唇角生受着,可即便她已经如此忍耐了,男子似乎依然不想放过她,没过一会儿,就径直将她揽入怀里。 这叫人怎么安心入睡? 沈书晴以为他醒了,便用指尖轻轻挠他,是个挠痒痒的动作,可男子却依然纹丝不动,可见是真的睡着了。 无奈叹息一声,沈书晴也只得任由他抱着,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只她才一闭上眼睛,男子狭长上扬的凤眸便睁开几许,接着透过轻纱插屏透来的柔和月光,细细打量着女子的睡颜。 女子安然地躺在自己怀里,不过才一会儿功夫,已经抛却醒着时的矜持,拱到了自己怀里,神色缱绻完全没有半分抗拒。 还真是口是心非的很呢。 可她为何会如此口是心非呢? 隔天,陆沈带着这份疑问上值,刻意叫李照玉来见,想问问他昨日他们说了些甚么,为何沈书晴自那以后就开始避着她。 可李照玉满脑子皆是昨儿夜里,葫芦巷那个丫鬟传来的消息,看陆深时总觉得他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账,将她血脉尊贵的表妹无名无分就给狠狠地欺负了。 他并不知晓详情,只听那丫鬟说,他在书房里的就狠狠要了他两回,一回还是当着丫鬟们的面,窗户都不关严实,也不怕丫鬟们私底下笑话她? 在书房就闹成这样,那若是在卧房呢? 李照玉不敢想象,自家冰清玉洁养大的表妹,竟然沦落至玩物一般的存在,看陆深的眸子里透露着深深的恨意。 陆深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觉察出李照玉的不对劲来,于是便问:“李兄你脸色不对,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有本王可以帮你的地方。” 李照玉竭力控制体内的怒气,溢出一个微笑来,“任何事情都可以吗?” 陆深垂眸考量了几息,这才似笑非笑抬眸,“李兄可以说说看,本王尽量满足你。” 李照玉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却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只点到为止,“若是我看上了你的一个玩物,不知王爷可否能够割爱?” 陆深假装不明深意,“甚么玩物?本王听不懂。” 李照玉只得点名道:“昨儿晨间,某在王爷处得见一女子,离开后一直心里惦记,到了晚间甚至是夜不能寐,于是便想着问王爷,能否割爱以了却某的心病。” 陆深犹豫,若是不知他们的底细,还只当李照玉石色心四起,定然会勃然大怒。如今既然知晓他们的关系,自然明白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将沈书晴接出去再做打算。 可陆深又岂可轻易放过一条肥鱼? 当即勾唇一笑,“李兄,实不相瞒,我那外室虽只是个小小外室,却是本王的心头好。” 这却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李照玉并不气馁,他似是成竹在胸,“不过一个外室,和玩物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玩物,就是个物件,凡是物件总有自己的价码。” “王爷,你开个价吧。” 陆深笑笑摇头,半真半假道:“本王怕本王开的价,你承受不起。” 我要你们颍川陈氏,甚至是陇西李氏统统为我所用,这个价码你可能承受得起? 李照玉勾唇一笑,一股子自如的风流在,他作为陇西李氏未来的族长人选,有什么代价承受不起得,“无妨,王爷不妨说说看?是金器玉石,还是矿产铺面?” 陆深自然没有应下,只道:“都说了是本王的心头好,自然是千金不换。” 陆深倒是不曾想到,李照玉竟然如此在意这个拐了一道弯的表妹,沈书晴在他心中那杆天平的砝码又加重了几分。 葫芦巷的宅子里,沈书晴正坐在书房廊下的美人靠上做针线,她手里捏着的是水波纹雪色绸缎,如今她指尖的伤好了,今日得空便裁剪了料子缝制男子的中衣,她亲力亲为并不假手于人,红菱知她是在为贤王裁衣,顿时打趣她,“哟哟哟,这做了真的夫妻就是不一样,这尺码都不用量就知晓得清清楚楚。” 这等私隐事,沈书晴不愿与红菱细说,转头裁好料子就躲开了东厢,回到西厢书房廊下的美人靠,细细地缝制起了衣衫。 她的绣工本就不错,因着缝制的是心上人的新衣裳更是格外卖力,只不过一日不到的功夫,便将上衣的衣料缝制在了一处,接下来便是更为细致的绞边以及绣活。 虽是穿在里面的衣裳,沈书晴依然打算绣上修竹,正在前胸的布料上,用淡青的丝线,勾勒出一片片翠绿的竹叶,又换了竹青的丝线欲要将这几片竹叶以细竿连接在一处,才刚穿好绣线,冷不丁一个靛青色青竹明月荷包被扔在自己腿上的布料上。 抬眸一看,是带着戏谑面色的红菱,“小姐,这个可是你的宝贝,你怎地落下了?” 那日沈书晴,才刚将绣好绣样的荷包缝制了一半,陆深便受伤着回来了,她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后来手又受了伤不能做针线,等她想起来,已经找不到了,不想倒是叫红菱给翻了出来。 沈书晴笑着点点头,转头将中衣的料子放入一旁的绣篮,要将未完工的荷包先缝制好。 等他缝制好了,天色也晚了,她起身要去叫红菱摆膳,红菱兴冲冲回来收了她的绣篮,“别摆膳了,王爷叫你一道去用膳。” 沈书晴捏着荷包的手一紧,“甚么?王爷他又来了?” 红菱见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当即有些了然地笑了笑,接着转角进屋,等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小人书,塞给沈书晴另外一只手里,“小姐,别说红菱没有帮你啊。” “小姐,你安寝翻一翻这书,你也好少受些罪。” 昨儿他们在书房外间闹出的动静,红菱可是听得真切,可见服侍男人的事多少是不容易,转头便托人出去买了这本小人书。 沈书晴有些不好的预感,刚要推辞,小李子已经前来请人,于是便将小人书,连同荷包一起揣进袖袋,跟着去了主屋。 这还是沈书晴头一次与陆深一道用膳,多少有些局促,就真的只是埋头用饭,连最近的菜色也不肯伸手去夹。 见他如此拘谨,陆深夹了一筷子蹄花给她碗里,沈书晴抬眸,便撞入一道温柔的视线,“多吃些,补补身子。” 陆深不过是随口一说,沈书晴却赧然地低下了头,两个耳朵绯红。 蹄花丰胸,他这是嫌弃自己呢。 说不得沈书晴还真当时误会陆深了,他不过是想对她稍好些罢了,谁叫她对他有用呢。 这不,一顿饭下来,不下于十次替沈书晴布菜,到最后沈书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才推拒道:“王爷,我吃饱了。” 饭毕,等撤下饭桌,沈书晴踌躇着就要退下,此刻已经夜幕降临,有了上一回的经历,她有些害怕与他夜间单独相处。 陆深却将这份踌躇,看成了不愿意离开,心中分明得意,面上却一幅施舍的口吻道:“你还是搬回主屋来吧,那边床榻太小,确实睡不下两个人。” 这句话一下子就将沈书晴的思绪来回到了昨儿夜里,两人挤在一桩窄小的床榻上,不相拥着根本就无法安歇的境况。 刷地一下,她的脸又红了。 陆深掩下唇角的讥诮,伸手朝她勾了勾手指,似笑非笑,“过来,陪着本王坐坐。” 沈书晴依言向前,却只敢在离他甚愿的临窗大炕上坐下,甚么也不做,就真的只是垂着头坐着,偶尔拿眼角余光瞥他。 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到底还要偷看本王到几时?”陆深放下书卷,偏头看她。 沈书晴一楞,等反应他所说的话,顿时促狭的手足无措,连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偷看你......” 又听男子道:“过来。” 沈书晴抬眼望去,陆深冷然的眼眸划开了一抹暖色,甚至还带着点点的笑意。 沈书晴听话过去,到他跟前依旧是不敢抬头,“王爷,我当真没有偷看你。” 陆深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却因为力道不准,将她藏在绣袋里的荷包以及小人书丢了出来,沈书晴一慌,就扑过去抢先夺回了小人书,藏在背后。 这时陆深已经捡起那只靛青色的荷包,正举在眼前细细一看,针脚绵密,是修竹明月图样,顿时唇角抿出一丝笑意,“你做给本王的?” 13、欺骗 沈书晴一把攥过,摇头否认,“不是给你的。” 待她稳住心神,欲要将荷包与小人书一起藏如袖中,才发现只剩下荷包,而小人书? 环视一圈,终是在炕几桌腿旁发现,却甚是不巧地翻开在一男一女赤,身博弈的一页。 伸手去覆书面,却被一只大掌握住握住了手腕,他单手将她钳在怀里,用另一手将那本册子略微一翻,竟都是令人咋舌的大胆。 陆深垂眸,似笑非笑的看她,再见到她面上由面红耳赤转为无地自容,倏然一个低头,将他清隽端方的面颊凑近,再近到两人几乎呼吸萦绕时,他将薄唇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细语,“你不是说你不愿意?那这些是甚么?” 沈书晴张了张口,欲要将红菱供出来,却发现男子的唇已经落在自己额尖,再向下继续描绘着眉眼,手也伸向了她腰间细带。 她下意识就躲,想要下炕,却被捉了回来,摆弄在炕几上,双手被一只大掌高举过肩按在炕上,他俯身,声音已是带着哑色,“你是本王的外室,服侍本王乃是天经地义,躲甚么躲?” 这倒是的,不论深书晴心里如何天人交战,然则自从她被大伯父送入这方宅院,便注定了她任人鱼肉的命运。 沈书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男子空出的手解她腰带,正要剥开她的外衫,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险些又被蛊惑的沈书晴当即神魂回位,她裹严实自己的衣衫,“王爷,你伤还没好。” 陆深愣了一瞬,以为她这是关心自己,是以当他重新投入时,除去了她的脚上的绣花鞋,动作也更为温柔缱绻。 沈书晴险些要抵挡不住这种攻势,足尖渐渐翘起,可她还有一丝清明在。 她知晓陆深已对她起了心思,她何尝也不是这样想的,可她害怕,害怕她的出现,会离间王妃与王爷的感情,她不想自己的幸福是踩着旁人的血肉得来的。 她不想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该是还债的关系,她给他一个儿子便罢,但很明显如今他并不适合耕耘播种。 于是,她说了一个陆深没办法拒绝的借口,“王爷,我突然想起我月事来了,今夜恐是无法侍寝。” 陆深直起身子,稍吸气,待平复过后,冷冽的目光将沈书晴淡淡一扫,见沈书晴下意识躲避他审视的目光,唇角立马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扬声对外头令道:“将红菱叫过来。” 只他一吩咐唤红菱,沈书晴便感觉不好,果不其然等红菱才刚一被带到门口,陆深却不让人进门,当即她便感觉要遭。 果不其然,陆深只隔着门帘,便将命令传达出去,“你家小姐说来月事了,你去替你家小姐熬煮一碗红糖甜酒鸡子羹。” 红菱是个直肠子,又没有收到沈书晴隔着门帘拼命递过来的眼风,也并没有多想,就道:“哪能啊,小姐小日子才刚结束几日呢。” 话毕,陆深转眸去看沈书晴,原本清雅隽秀的眉眼此刻如玉山之将崩,冷得叫沈书晴打了一个寒颤,她将腰带系好,赶紧下炕,趿拉着东珠绣花鞋就要先逃。 “沈氏。” 她被男人冷漠如霜的声音叫住,却并不敢回首与之相望,垂首立在当场,见陆深并没有旁的吩咐,便又壮着胆子往外走去。 只她才刚刚触碰到珠帘,男人清淡中带着胁迫意味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沈氏,你欺骗本王,便该知晓要付出代价。” 沈书晴胆战心惊回到书房,一路上皆是陆深的威胁之语,红菱是个藏不住话的,她不能与她说道,便闷在心里,只能独自承受这份威胁,整个夜里皆是辗转难眠。 当日夜里,林墨着丫鬟偷偷将西厢书房的经书取来,并将这些经书盛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呈递给陆深。 “王爷,你要这些经书做什么啊?” 都说字如其人,他不过是想琢磨下这个女子的性情罢了,这个女子分明甚是爱慕他,却总是抗拒他的触碰,这让陆深多少有些挫败,这才想多废些功夫在她身上,看她到底是个甚么样子的人,才好将她死死地拿捏住。 陆深并不言语,只取出一张宣纸细细观摩起来,绢花小楷本是清秀的笔迹,可这女子的力道却力透纸背,可见她看去柔弱实则刚强,再看那圆润笔墨下的偶尔有藏不住的笔锋,可见她是个极有棱角的女子。 并不是看到的那般单纯柔弱,不好办呐! 倏然,陆深在一个“梵”字旁察觉出一点水渍淡淡晕出的痕迹,他用短刃刮了一些细末,指腹蹭了几许至舌尖尝味,竟然是咸味。 陆深脑子里登时便浮现出一幅画面,女子因担心情郎病况而抄经祈福,却因为抑制不住的伤心,将饱含了深切爱慕的泪水滴落在宣纸上的场景。 她还真是爱他呢。 可却为何不让他触碰? 一个小小外室,竟然叫他得不成手,陆深懊恼地撂下宣纸,正待起身,却倏然发现木匣子里浮现出一抹暗红,微微眯起凤眸,将那抹暗红所在的经书给抽了出来。 在真真切切看清那一字一字的血书后,饶是淡漠如陆深这般的冷面郎君,顿时也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爱慕本王至此?” 林墨为动静所吸引,凑近一看也是咋舌,“也难怪了,那天我听她说什么‘愿意为王爷折寿十年。’” 经历过血书的冲击,如今陆深已泰然接受这番话,只问:“她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林墨点头,“千真万确,老奴亲耳所听。” 林墨回话时,私心想着这下子沈姑娘可算是熬出头了,那自家王爷面上的动容却在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现珍宝一般的喜悦。 “虽然不知这沈氏为何对本王如此倾心,但如此一来,本王所求之事倒是好办了。” 林墨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自那日陆深说过要沈书晴付出代价,沈书晴便一直战战兢兢,后来陆深半月不曾挪步到葫芦巷,倒是叫她暂时安心片刻,却不想这日她用过晚膳,在红菱的搀扶下去园子里遛了一圈,刚回到西厢的书房,便瞧见林墨领着一众的奴仆,将她的箱笼一件一件往外边般。 红菱撸起袖子往那边一站,叉着腰乱吼一气,却没有人理会她,她这才不得不直面林墨,稍敛脾性,温声道:“林总管,他们这是在干嘛啊?” 林墨觑了一眼不远处一脸怔然的沈书晴,压下心里头那股子愧怍,开门见山,“你们还不知道吗?王爷将沈姑娘送给了探花郎李照玉做妾。” 他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整个庭院的人都听得到,沈书晴一听就整个人往下倒,还是半夏眼疾手快,否则就已摔下去,此时已经泪水无声爬满了脸颊,眸子里尽是恐惧与委屈。 转送给他人做妾? 原来在他心里,她果真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说扔就扔了,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沈书晴哭着哭着,就昏厥了过去,红菱叫半夏与紫鸢将她弄回去先歇息,自己则是将林墨请到了一边的廊柱下,问起他事情的始末。 分明是王爷做的局,林墨却佯装推心置腹地与红菱解释道,“头回,王爷有个僚属叫做李照玉,上回来葫芦巷拜访王爷,因而与沈姑娘有个一面之缘,不想仅仅这一面之缘,便叫李照玉倾心不已。” “昨儿个,竟然要以一座北边的金矿同王爷交换沈姑娘。这金矿若是全都开采出来,少不得也有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如果是你,你如何选?” 一个外室,与万两黄金,孰轻孰重自是不必言说,可红菱还是强词夺理道:“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便是为了这些金子,王爷便甘心带上这绿头巾?” 红菱牙尖嘴利,“堂堂亲王,为了铜臭之物,竟然将自己的女人拱手与人,传出去未免太过叫人看轻?” 林墨哑然一笑,“红菱姑娘,你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沈姑娘是我们王爷的人,纵然是金山银山,我们爷也决计不会相换。” “可偏偏你家小姐与我家王爷,两人之间如今还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林墨点到为止,转身就走,等见红菱风一样的往西厢跑去,顿时抬手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也不知这丫头是否领会到了王爷的用意。 “小姐,林墨说的都是真的吗?”沈书晴一醒过来,红菱便迫不及待拉起她的手,与她问个明白。 沈书晴听完来弄去脉,并没有否认,“我们的确是没有圆房。” 红菱思索再三,捏住沈书晴的肩,出主意道:“小姐啊,为今之计,只有去求王爷了。” 沈书晴认同地点点头,与其被转送给他人做妾,还不如给喜欢的人做妾,于是她亲手写了一封信,叫红菱递给了林墨,想要请陆深过葫芦巷一趟。 哪知陆深看过之后,却直接将信件甩在了冰裂纹的地砖上,“不必理会她,先晾着她。” “告诉她,三日后将她送去李照玉府上。” 14、算计 林墨对沈书晴多少有些愧怍在,毕竟若非他透露给贤王关于抄经一事,自家王爷也不会借此去拿捏她。 可他毕竟是王府总管,凡事得以王爷为考量,自也明白王爷的难处。 旁的不说,便是贵太妃如今本可以出宫颐养天年,却非得要被扣在宫闱之中,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要尽孝心,但其实不过是挟贵太妃以令王爷罢了。 再者三年前,镇北侯府伊兰舟闹出的那桩荒唐事,都被那位以皇权一力压了下来。 处处压制叫自家王爷生受许多屈辱便罢,如今竟是开始对自家王爷痛下杀手了,连命也不想给他留。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爷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而那些旧时的氏族大家,却刚巧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林墨虽理解王爷所为,但也愿意为沈书晴说句好话,“沈姑娘既然前来相请,想必是想通了,自是不会再忤逆王爷,王爷何不......” 陆深抿唇浅笑着淡扫了一眼林墨,林墨立时收声,并将头垂下,不敢去看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幽深墨眸。 “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能叫你替她周旋。” 陆深自林墨身上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翘头案上折叠成四方块的血色经书上,神色颇为平静,冷淡说道: “轻易得来的东西,又怎会被人珍视?” 一如沈书晴对她的倾慕,他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虽则有那么片刻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他对她的态度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本王要的是她的刻骨铭心。” 屋外天光正艳,支摘窗外吹来阵阵栀子飘香,沈书晴坐在靠窗的软凳上缝制着雪色中衣,虽是扯着针线,目光却不时往一侧妆奁上的铜镜望去。 因想着今日要见陆湛,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却不似上一回刻意的浓重,上回失血过多,她气色不好,是以多用了些脂粉,今日倒是只淡淡敷了一层粉,稍用螺黛扫一下眉尾即可,既不会太过,又不会太寡淡,自有一份清新淡雅在。 只是啊,再合适的妆容却也掩不住她眉眼之间的疲色。 得知陆深要将她赠与他人为妾,沈书晴已晕过去两回,又伤伤心心哭了好几场,自然是身心俱疲。 沈书晴自铜镜中窥见红菱端着茶具进屋,于是偏头往她后边望去,再看到她身后再无一人时,顿时清亮的眸子暗淡了下来,“王爷还没来吗?” 红菱将茶具放在临窗的四方黄杨木高几上,给沈书晴斟了一杯茶,“小姐,这才刚过午时,你已问过好多回了。” 不怪沈书晴担心陆深不来,实则是这个消息太过悚然,她长这样大,即便如今沦落给陆深做外室,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当做货物一样多番周转。 沈书晴捏紧了手中的布料,眼里满是担忧之色,“若是王爷不来了怎么办?” “不来就不来。” 红菱旁观者清,不管出于什么立场,贤王这般做派显然是没将自家小姐放在心上,反而经她打听那个所谓李公子倒是个翩翩君子,于是劝她,“小姐,这李公子听闻是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她既肯为你一掷万金,想必将来也会好好待你。” 沈书晴摇头不语,泪花隐隐,她不要被一个货物一样赠来赠去。 更何况,她爱慕贤王,又怎肯与他人做妾? 正这时,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一束亮光打在了沈书晴的额上,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相迎,眸中似有水光泛起,“王爷。” 她以为是陆深来了,但其实来人是小李子,身后也并没有别人。 沈书晴不由得眸色发暗,面颊似染了一层寒霜,咬着唇低声喃喃,“王爷他当真不要我了吗?” 小李子不忍地垂下头,朝沈书晴行了个礼,艰难开口,“沈小姐,王爷说,李公子是个好人,让你安心跟他去。” “王爷还说,三日后你出门,他有朝务在身,就不来送你了。” 竟如此狠心吗? 连最后见她一面也不肯? 沈书晴整个人倒栽下去,红菱扶住她,往一边的软凳上坐去。 待小李子一走,红菱便道:“小姐,你都听到了吧?王爷对你是没有心的,你就忘了他吧。” “李公子再如何总不会比王爷差,这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然则沈书晴竟冥顽不灵,还在为陆深找借口,“是我有错在先,也不能全都怪他,我不该总是忤逆他,我不该总是哭,惹来他恼我。” 红菱并不与她争论,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才行,只夺去她手中的针线,将她扶到了里间软塌,“小姐,你莫要多想了,歇息一会吧。” 可她哪里睡得着? 等红菱一走,她便找来陆深存放在书房的陈酿竹叶青。 指尖捏住白玉小瓷杯,像吃茶一般一杯一杯灌入嗓子眼,似乎只有这般才能麻木掉胸腔深处传来的层层叠叠的酸楚,才能淹没掉积累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 可即便是饮下了许多杯久,心脏依旧一抽一抽地疼,似下一刻就要无法呼吸。 沈书晴一饮酒,稍情绪浮动便会脸红,如今小半罐陈酿饮下,自然早就红得似桃儿一般,还是烂醉的桃儿。 等红菱推门进入要前来备夕食,便瞧见自家小姐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当即根铁不成钢地道:“小姐,贤王哪里好了,你为何要为了他如此作贱自己?” 沈书晴饮酒上脸,然其实她酒量甚好,并不如何醉,虽则她极想沉醉不醒,她慵懒地又举起一杯酒,仰面缓缓饮下,待空置了酒杯,她这才将视线落在红菱满是担忧的面上。 酒壮人胆,说着平常不好说的话,“我知道我这样不应该!” “他都不要我了,我不应该还想着他。” 她捂着发酸发涩的胸口,声音已然是带着哭腔,她扬高了声调,“可是怎么办啊?这里,这里就是有他!” “我也控制不住啊。” 红菱无可奈何摇摇头,转而叫半夏同她一起将沈书晴架上了软塌,“小姐,你还是睡会吧,你这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红菱替她脱了鞋袜,给她盖上被褥,转头又去煮醒酒汤。 沈书晴躺在软塌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海便会浮现出自己被送去给李照玉后,没多久又被转手给了其他的男子,自此沦落至风尘女子一般的境地。 想到此处,沈书晴眨了眨睫毛,眼角落下几滴热泪。 这就是命吗? 头好痛,沈书晴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入被褥里头,想要逼迫自己入睡,可男子留在被褥上的冷竹香却硬生生往她鼻腔里钻,眼前又呈现出两人在床榻间缠绵的画面。 怎地还在想他? 沈书晴,你怎地这般、怎地这般不知自爱? 她将那混有男子冷竹香的被褥扯做一团,重重扔在地上,这一幕恰巧被送解酒汤进来的红菱撞见,她一个健步过来,汤水洒在水波纹的地砖上,褐色的一片水渍间或一两颗桂圆及红枣,是红枣桂圆红糖醒酒汤。 “小姐你这是在做甚么啊?” 沈书晴并不理会红菱,只盯着地上那摊褐色的水渍愣愣出神,半晌她低自语:“他这是在惩罚我,对,他这是在惩罚我。” 她想起他临走那一日说过的话,他说:“沈氏,你欺骗本王,你该知晓要付出代价。” “是我骗了他,他这是在惩罚我,他并不是真的不要我,而是在惩罚我。” “只要我诚心道歉,他定然会原谅我,也就不会再将我送人。” “一定是这样。” 说罢,她倏然连鞋也不曾穿,赤脚就下了榻,连踩到滑腻的汤水也浑不知觉。 “小姐,你到底要做甚么啊?”红菱觉得自家小姐已经有点疯疯癫癫。 沈书晴从五斗柜里头翻出那未完工的雪色绸缎中衣,陆深没来的这十几日,这件中衣她日日不曾忘记,皆要做上一会子针线,如今只剩些收尾的功夫。 她穿针,手不知是因着忐忑还是如何,是抖了又抖,好几次也穿不进去。 红菱走过来,抢过这件雪色衣衫,一把扔在地上,“小姐,他都要将你送人了,连见你一面也不肯,你还想着给他做衣裳?” 沈书晴挪眼一看,衣衫竟然覆在方才那红糖汤水上,雪色的布料上染上点点褐色,顿时跪下地上,似对待珍宝一般捧起那衣裳,“我不过是想将他作为礼物,给他赔礼道歉而已。” “他得知我的心意,定然就不会将我送出去了。” “他还是有几分喜欢我的。” 红菱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自也有几分动容在,她蹲下身拥住了周身发颤的沈书晴,“小姐,你就这般舍不得离开贤王?” 沈书晴并没有回答,只鼻子一酸,别开了脸去。 “你若是当真如此舍不得,贤王不肯见你,你何不亲自去见他?” 原本红菱还在想,她们未必能够顺利出去,可等主仆两人抵达位于朱雀街,都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拦。 但是在等候门房回传消息时,就没有如此好运了,贤王依旧是不肯见她,且为了叫他绝了念想,还刻意将她们送进去的贽礼,先前做好的那个荷包,给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 “王爷说了,沈姑娘不必多费心思。王爷不会改变主意。” 15、交代 红菱给气疯了,贤王怎能这般下自家小姐的脸面,当即对着王府大门呸了一口,握住沈书晴的手腕,“小姐,我们走!” 沈书晴也知晓不该再痴缠下去,可即便她死命攥紧那无人问津的青竹荷包,竭力抑制住对门那头的希冀,可却还是止不住总拿眼角余光往后觑。 倏然,一辆马车停在主仆两人面前,没有华盖遮身,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做的车厢,漆色也是低调的暗色,可如此不起眼的马车上,却走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只堪堪一个侧影,便叫红菱呆了呆,又瞧见男子转眸朝她们递来探究的目光,当即便红了脸,去摸耳朵,“小姐,这位公子似乎在看你呢。” 红菱倒还没有自作多情到会以为男子是在看自己。 又掩面小声低喃,“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呢,比之王爷也是不遑多让,小姐你快看看呢。” 更难得的是这位公子,一脸都温润柔和,让红菱想起一个词,如玉公子。 红菱在心里暗暗想到,若是那个李照玉李公子有这般品貌,小姐就有福气了。 可沈书晴一门心思沉浸在无法疏解的悲伤里,哪有闲心去看什么美男子,她甚至十分不耐地按了按眉心,“红菱,我们回去吧。” 李照玉自然将沈书晴的一举一动纳入眼里,她眉宇间拢着挥之不去的愁绪,甚至连脚步都虚浮无力,俨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就那般爱他? 李照玉修长的眉毛轻蹙在他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上,眸色由一开始的水光滟敛逐渐转暗。 王府明珠湖畔,露天武场上,陆深自一个小太监捧着的箭筒里抽出羽箭,正欲将箭上弓,却这时林墨急冲冲跑来,气喘吁吁。“王爷,李公子又来了,还在门口撞见了沈姑娘。” 陆深并未言语,将羽箭横在弓上,单目凝视着十丈之外的箭靶,身子稍后倾轻易将弓拉成满月状,而后倏然一松手,箭矢便似闪电般射出,正中靶心。 “今日是本王叫他来的。” 林墨扯了扯唇角,霎时有些明白,只怕连沈姑娘来王府的时辰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 小李子引着李照玉来了这边。 林墨顿时有些慌张,“王爷,你明知李公子对沈姑娘是势在必得,你为何要叫他来啊?” 听这意思,竟是陆深从未答应过赠妾一事。 然则先前陆深放出去的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李照玉的确是提出了用金矿换取沈书晴一说,然则陆深当即就拒绝了,“我陆深纵是再窝囊,也决计不会典当自己的女人。” 然则李照玉却并不曾放弃,这些时日几乎每隔两天便会来王府坐一坐,没一回皆将加码往上又累加了一成,前儿个已将沈书晴的身价谈到了北边一座金矿外加南边一座盐矿。 但自家王爷愣是没有松口。 林墨一见温润如玉的李照玉信步走来,对着陆深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接着便赶紧上前迎道:“李公子,今儿个喝什么茶?” “峨眉雪顶。”李照玉丝毫不客气。 正宗的峨眉雪顶,乃是峨眉山上万年寺寺内所产,一年也不过十几斤,便是自家王爷一年也不过得到个一斤半斤,这个李公子倒是会挑。 不过林墨也知晓自家王爷看中李照玉,当即便笑着应下,“得嘞,老奴这就去安排,李公子你同我们王爷慢聊。” 待林墨走远,李照玉便抿唇浅笑,开门见山道:“王爷今日前来,可是同意某所提之事?” 陆深心底毫无波澜,面上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李兄,不是本王不愿玉成其美,实则是本王这小外室对本王用情至深,本王实在是于心不忍。” 李照玉在葫芦巷安插有细作,自然明白沈书晴这两日闹出的动静,方才又亲眼见到她的失魂落魄,自然信了七七八八。 然则如今却不是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时候,于是他道:“王爷龙章凤姿,自是惹人倾慕,可某待沈姑娘也是一片痴心,日久天长的,沈小姐往后自会明白某的好。” 李照玉并不是真的要纳沈书晴为妾,他不过是要将她解救于水深火热之中,于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女子而言,做人外室无异于处以凌迟之刑。 更何况,他二外祖老人家已抵达京城,今次解救出表妹乃是势在必得。 而李照玉始终认为,陆深不愿放人,不过是他给的筹码不够多。 是以,他才不断地往上加码。 但其实早在他不断加码的同时,擅于抽丝剥茧的陆深早已察觉出了端倪,派出他蓄养多年的精锐暗卫,终于在金陵的李宅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沈书晴的外祖,当今陈氏一族的族长陈行元。 区区一个金矿,一个盐矿,就要将他的猎物接走? 陆深心里冷笑。 他眯眼看向对面的箭靶,又自小太监手里的箭筒中抽出一只羽箭,满弓一松,势如破竹的箭矢稳稳当当落在箭靶红心处,与方才那只羽箭并排而立。 李照玉鼓了鼓掌,“王爷好箭术。” 陆深转头面向李照玉,挑起左边眉毛,似笑非笑,“李兄可要试一试?” 李照玉面色一顿,而后而后晒然一笑,推辞说:“某不过一个文弱书生。” 陆深却直接将弓柄递到了李照玉手中,还按了按,是个不容拒绝的姿势,“李兄过谦了。” 李照玉眸色微闪,正待说些什么,却见陆深意味深长看他,“李兄,你五岁骑射,八岁便举着长弓帮你三叔射下了求亲的大雁,你如今却和本王说你不会射箭?” 李照玉知晓陆深一身探案的本事,然则没想到他竟早查过自己,面上春风拂面的笑意霎时一顿,些许僵硬地接过长弓,分明心虚,话里却还藏着机锋,“那某若是也射中靶心,王爷可否割爱,将沈小姐交给某?” 陆深掩下心里的讥诮,面无表情背过身去,“你若连中三箭靶心,本王自是会给你一个交代。” 得了准信,李照玉没再藏拙,横拉利箭于胸前,等箭矢脱弓而出,毫无意外也落在了箭靶红心上。 接连三箭,皆是如此,看得陆深些微惊诧,这些世家大族,为了瞒过皇帝的耳目,到底还藏了多少本事? 不过,他们藏得越深,于陆深而言越是大有裨益。 李照玉将弓递给一旁的小太监,迫不及待问:“王爷,你要给某的交代呢?” 陆深点了点头,而后上了一匹高大的白驹,李照玉也踩蹬上马,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等绕着湖畔行走了约莫一刻钟,赶巧碰上来送茶水的林墨,“王爷,这是去哪里?” “书房。” 林墨又跟着陆深的马匹后边,指挥者送茶水的丫鬟往书房送去。 王府的书房,不比葫芦巷,十分宽展,又分内书房和外书房,外书房主要存放一些政务卷册,书案上也多是摆放各州府探子递上来的线报。 待两人落座在内书房的茶几旁的软垫上,各吃了一两杯峨雪顶,陆深这才将那叠得四四方方的血色经书递给李照玉。 “这是我那小外室,在本王病重期间,替本王抄写的血经。” “本王从不自诩是个好人,然则却是没办法辜负这份真心。” “是以,还望李兄不要再让本王难做。” “这便是本王给你的交代。” 饶是李照玉想过许多陆深不放人的可能,却都不急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刺目的血书看得他指尖微颤,透过那些一丝不苟的暗红色字迹,他仿佛看到了女子放血时的果敢与坚毅。 就那般爱他?以至于愿意为他伤害自己的身体? 李照玉将那血书叠好,递还给陆深,收回手时淡淡瞥了陆深一眼。 金相玉质,风流倜傥,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金枝玉叶的矜贵气,的确是有蛊惑女子的本钱。 自家表妹涉世未深,又从未见过如此俊雅自如的男子,自然是会迷得神魂颠倒。 但其实没人比他清楚,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实际是个冷心冷性的人,谁爱上他能有好果子吃? 只是如今这情形,一个不愿意放人,一个不愿意走,倒真的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看来得找个机会,与表妹说清形势才好。 李照玉眼珠一转,想起近日朝中将有皇室秋猎一事,兴许陆深会带表妹一同前往,于是问道:“王爷,秋猎将近,不知某可否与王爷一同前去。” 陆深一听就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当即勾起一边唇角,“只要你不再跟本王讨要我那外室,本王都依你就是。” 送走李照玉,林墨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再看自家王爷时,直接垂下了脑袋,不敢看那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眸。 “林墨,你是否觉得,我太过心机深沉?” “沈书晴待我一腔赤忱,我却设计让她伤心?” 陆深拾起落在地上的血书,面色平静地道:“非但叫她伤心,还利用她对我的爱慕,连她在世上仅存不多的亲人,也一并给算计了?” 林墨可不敢应声,只替沈书晴问了句,“那是否可以告诉沈姑娘,她不用去李府了?” 陆深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绝望当中看到的光亮,才会耀如太阳。” 16、认清 却说沈书晴自回到葫芦巷,虽则不至于以泪洗面,水米却是难进,夜里更是辗转难眠。 红菱看着强撑着一口气在书案前练字以平复心绪的自家小姐,才不到两日功夫,已然是衣衫渐宽,眼下更是乌青甚重,心里也是暗恨。 这贤王真当是个混账,自家小姐来这葫芦巷两个月不到,竟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她非得好好整治他一回不可,否则心中恶气难消。 她想破了脑袋瓜子,总算想出了一个可以报复贤王的办法来,附耳说与自家小姐听后,沈书晴恹恹摇头,“此事不可。” 而后继续提笔写字,那专注的模样,就好似她沉浸在书写中,就可以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厄运。 “怎么,他那样对你,你还舍不得对他下手啊?”红菱叉腰,不愤道。 沈书晴手一顿,将笔暂且撂在笔架上,落座在圈椅上,转而面向一侧的红菱,“你这样做,虽则败坏了他的名声,但传出去,对我的名声又有好处了?” 红菱知她是不忍伤害贤王,是以换了个说法哄她,“难道小姐你不好奇,贤王得知这件事以后的反应?” “他若是铁了心不管你死活,即便你做了这样的事,他也会不闻不问。” “相反,便是说明他心里有你。” 说不得红菱还是有几分了解沈书晴,只见沈书晴咬着唇踌躇半晌,终究是轻点了点头。 红菱暗暗叹息,自家小姐还真是异想天开,贤王怎可能会再来? 他对自家小姐是半分怜惜也没有的。 约定将沈书晴送走的那天晚上,王府请了戏班子唱戏,陆深素来有听戏的习惯,每个月皆要叫戏班子过府一两回,金陵有名气的戏班子皆是王府的常客,王府甚至在花园临湖的位置专门搭建了两层的宽展戏台子。 林墨也是纳闷,“王爷,葫芦巷都快起火了,王爷还有这个闲心看戏?” 陆深阖着眼眸,慵懒地倚靠在圈椅里,右手指尖不疾不徐轻敲椅臂,闻言愣是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多大点事,你着甚么急?” 端的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林墨都替沈姑娘不值,怎地就招惹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冤家? 戏台子上演的是近日金陵最红火的曲目《钗头凤》,讲述的是一对夫妻离异几载后重逢于一场宴会相见泪潸潸的戏码。 台上旦角挥着水袖,莲步轻移,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而另一头的生角,则手持黄纸伞,目光灼灼盯视着旦角萧瑟的背影,满脸的沧桑。 戏台之下,观众寥寥,不过一个陆深而已。 林墨侍立在一侧,偶尔与之添一杯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台上的热闹,越发衬得台下的冷清,陆深整个看戏的过程中,眼眸始终阖着,倒不像是看戏,而是听戏了。 台上生角扔掉黄纸伞,追逐旦角而去,并从背后拥住旦角,“表妹,这三年来,我甚是后悔,我们从头来过罢。” 台上正上演至重头戏部分。 而陆深听到此处,堪堪睁眼,却也只垂眸呷了一口茶,连眼风都没有递至台上。面上平静得仿若他此刻并不是在听戏,而是在禅房修身养性。 只生角才一说完,旦角便抬起水袖,露出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柔荑,一根一根地掰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指,“表哥,如今你我一个罗敷有夫,一个使君有妇,又要如何从头来过?” 虽则在将人往外推,然则当生角绕到她跟前,却见旦角眼中噙满了泪水。 生角怅然地叹了好长一口气,而后大呼了一声,“表妹,此生是我误你,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 听到此处,陆深才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台上,就见那生角提笔在戏台中墙板上,游龙走凤地书写了一手七言绝句,最后题名《钗头凤》。 生角书写完毕,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旦角见之,沧然泪下,扶助生角,哀哀切切唤了声“表哥”。 看到此处,陆深长眉微微皱起,淡淡与林墨说:“往后别点这戏目了。” 林墨问为何。 陆深按了按眉心,这才缓缓出声,“儿郎应志在四方,却为一妇人要死要活,成何体统?” 林墨听去,倒是并不意外,自家王爷是个绝了情根的,否则也不会对着一腔痴情的沈姑娘无动于衷,非但如此,还可以冷静地以她做局。 想起沈姑娘,林墨又想起葫芦巷那边,再过一个时辰,也该送人去李照玉府上。 虽则并不是真送,然按照自家王爷的意思,这个阵仗要拿出来,等沈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他再骑坐高头大马出现,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如此一来,沈姑娘自然会对自家王爷感恩戴德。 今日晨间林墨也曾问他,“那沈姑娘这些时日受的委屈,王爷预备要如何收场?” “毕竟,要将她赠予他人为妾,可是王爷你下的令!” 哪一个女子,生受了这些委屈,还能够一如往昔? 可自家王爷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本王何时下过命令?” “不都是你们这些下面的,擅自揣测上意?” “本王难道不是在一力拒绝这事?” 这是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他这个王府总管身上,好人却都是让他做了,想起晨间这茬对话,林墨顿时咬牙切齿,但思忖到沈书晴的处境,还是不得不上前提醒,“王爷,该起身去葫芦巷了。” 陆深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十分惬意地用杯盖撇去浮沫,“着甚么急?不是时辰还早?” 这人到底还有没有心?人沈姑娘如今正水深火热中,要被强迫带去另一个男人的住所,就她那个爱哭的性子,此时此刻还不知哭成了什么样子。 而自家王爷却这个时候,还在王府里听戏,慢悠悠品茶。 还一边品着茶,一边合计着如何将沈姑娘一家子利用得干干净净。 真当是个黑心肝的。 自然林墨也只在心里咒骂,嘴上比谁都要谦卑,“老奴不是担心沈姑娘吗?怕她真的以为你会将她送走,王爷早些时候出现,沈姑娘也少受些惊吓。” 可陆深竟然恬不知耻地道:“她今日受的惊吓越多,便越是能将本王放在心上,是以本王务必得最后关口才出现。” 瞧瞧,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林墨不再理会他,站直在一旁,既然劝不动,那就等着吧。 正这个时候,小李子匆匆自假山下的廊洞里跑出来,神色颇为急迫, “不好了,不好了,沈姑娘她上吊自杀了。” “啪”地一声,陆深手中的杯盏落地,方才还镇定自若娴雅悠闲的贵公子,此刻一脸灰败,正以他微微发颤的手掌捂着心口,艰难开口确认,“她现下如何?” 17、愧怍 葫芦巷。 沈书晴一身柿青色纱裙,抚琴于廊庑下,月华的银辉洒在她清丽的面庞上,衬得她格外娇俏。 依旧是上回那曲《寒山渡》。 这是旧年她爹在寒山渡口初见她娘时所作,那时候她爹还是个书生,乘坐渡船去寻夫子的住处,于渡船上碰见了当时只随身带了一个丫鬟的她娘亲。 当渡船行至江心时,突然狂风大作,人群东倒西歪,她娘亲身子弱站不如何稳当,身边的丫鬟也已摔倒,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爹朝她娘伸出有力的臂膀。 南梁民风虽则开化,然毕竟男女有别,她娘亲自然没有回应。 不过,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爹,当时一个巨浪过来拍在渡船左侧,硬生生叫她娘扑入了她爹怀里。 这是她娘在她爹去世过后,反复与她说起的旧事。 她娘每回说起,眉眼之间总是噙着笑,她知道她娘亲一定是爱极了她爹才会在她爹病故后,这般跟着一病不起。 她甚至在想,若非有她这个闺女在,她早就随她爹去了。 《寒山渡》是沈书晴学会的第一首琴曲,从前只觉得曲调轻快灵动甚是好听,也是在最近才体悟到此曲的妙处。 每每当她弹奏这只曲子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陆深。 想到三年前那个破庙,他似一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如今,她的盖世英雄要亲自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思及此,连带着她弹出的琴音也苦涩许多。 就连红菱都听出来了。 红菱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边,自碟子里捏了一块绿豆糕咬下一口,这才说道:“小姐啊?你快别惦记贤王了。” “连得知你上吊寻死,他都不过来看一眼,你还惦记他做甚么?” 此时距离消息传出已经一个时辰,若是陆深有心,两刻钟前便该抵达才对。 这可多少有些冤枉陆深了,只他刚一处王府,便碰上了前来王府的钟家表妹,说是要拜见王妃。 贤王本是不予理睬,又怕钟灵硬闯发现了王府并没有王妃的秘密,不得已被她绊住好一阵。 沈书闻言,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水眸之上,指尖落在琴弦上的力道更加绵密深沉,似要将胸中无法疏解的委屈全数皆渡到琴弦之上,琴音自然泄了些灵动,多了些悲戚。 自马车上下来的陆湛,还不曾进门,率先听到了此等流淌着悲伤的琴音。 林墨自然也听见了,当即眼珠一转,“这不对啊,沈姑娘不是才刚上吊了,怎地还有力气弹琴?” “难道说?” 林墨拿眼角余光去瞥陆深,本以为他会因受骗而勃然大怒,毕竟自家这个主子最是厌恶被人欺瞒。 然则自家王爷面上竟丝毫没有不虞,反倒瞧去神色松泛不少,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他甚至还回到马车,自抽屉里取出一只玉笛来。 林墨见他竖笛于口鼻之前,顿时更是惊得微微张嘴。 陆深察觉出了林墨的惊讶,他垂眸,掩下眸色中的异色,语气颇有些冷淡地道:“本王要的是一颗棋子,又不是一具尸体。” “既她性子娇弱,受不得逼迫,那本王只得采取怀柔之策。” 一定是这样,他之所以担心她的死活,之所以会在乍然得知她出事后会失态,全都是利益使然,绝非真的将她纳入了心底。 “更何况,李照玉的眼线还在宅子里,本王自然是要表现出对她的关怀来。” 寻常王爷做事,哪里需要和他交代缘由啊,更何况他还没问呢。 林墨又想起方才在王府戏台子前,自家王爷得知沈姑娘上吊寻死后的反应,寻常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子,但是竟然杯盏也握不稳,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当时他还试探问王爷,“王爷,虽说沈姑娘被救了下来,但想必受了不少惊吓,可要老奴前去瞧一瞧?” 他本以为一贯是冷心冷血的贤王,定然会拒绝他的提议,没想到他竟然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而后点点头,“好,本王同你一起去。” 想起自家王爷今日的种种反常,林墨惊得捂住了嘴唇,“王爷,你该不会喜欢上沈姑娘了罢!” 陆深并不曾回答,只抬起墨眸遥遥望向内院的屋脊,当又一个高音滑落至低点后,将玉笛横于口鼻之前,踩着古琴的节拍合音而上,眸色是少有的温柔。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按着玉笛上的音洞,踩着海棠纹卵石地面往月洞门走去。 廊下的吃着糕点的红菱,听出来多了一个附和的笛声,便问沈书晴,“哪里来的笛声啊?” “这首《寒山渡》知晓的人太多,我也并不知晓与我合音的是谁。” 当年沈钰在金銮殿上被先皇点为探花,又因其风光霁月的仪容姿态,皇帝欲要将给沈钰通同和慧公主赐婚。 后来,她爹爹在金銮殿上当众弹了这一曲《寒山渡》,并讲述了与她娘亲初识的故事,以此打消皇帝赐婚的好意。 自此,《寒上渡》作为求爱之曲,一度风靡金陵,乃至整个梁朝。 是以,沈书晴当真不知与他合音的是谁。 “会是王爷吗?”红菱脱口而出,毕竟他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沈书晴苦涩地一笑,“怎么可能是他?” “他都要把我送人。” “连我死活都不管。” “他怎么可能还与我合奏这样的求爱之曲。” 只她话音才刚落下,便瞧见月门之下一抹清冷的身影,男子一身月白锦袍,玉冠高束,正横了一只翡翠玉笛在薄唇之前,与她遥遥相望。 眸色是少有的温软。 琴音戛然而止,沈书晴怔愣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几乎是带着颤音问:“红菱,是王爷吗?” 红菱也还在怔惘中,结结巴巴道:“好像是吧。”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起这只曲子暗含的深意,红菱连手中的糕点都惊掉了,摸了把嘴边的饼渣子,“王爷难不成这是在向小姐你示爱?” 说罢,就转头去看自家小姐,想知道自家表姐是个什么表情,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 那想自家小姐,竟似一阵风一般,奔跑了出去,眨眼功夫红着眸子撞进了男子的怀抱。 真是没眼看。 红菱扯了扯唇,她家小姐还真是,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人一来就全将受的委屈全都给忘了。 罢了,有这样一个主子,作为奴婢的她又能怎么办呢? 最后瞥了一眼将头深埋在陆深怀里,双手紧紧箍着男子劲腰的自家小姐,红菱别开脸,端着石桌上的糕点回了她所居住的后罩房。 眼不见为净。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以为你当真要将我送给旁的男人。” 女子埋首在男人胸膛,止不住地哭泣,泪水污浊了男子洁净一新的锦袍,将那原本笔挺的布料也抓得皱成一团,陆深甚是爱洁,这若是放在寻常,他定会将这个身量只够到他肩膀的小外室一把拎开。 可如今看着她红肿似烂桃儿一般的杏眸,却似心被甚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将手举起,轻抚上她的背脊,原是要轻拍她以作安抚,却察觉到半月不见,她的肩又消瘦了几许。 心里似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难受,他举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而是偏开头,待掩下面上的异色后,平静地回答道: “本王何曾说过不要你的话?” 沈书晴泪眼轻抬,愣愣看他,满眼的懵懂,全然没有疑色,“可是林总管亲口说……” 陆深本是要亲自同她解释一番,这些日子他只是忙于公务,并不是不要他了,而李照玉的要求他也从来不曾应下,一切不过是下面的人的错。 可瞥见女子家清澈的眼神,他却始终开不了口,只对月洞门外的林墨令道:“林墨,你来同沈小姐解释清楚。” 说罢,他将沈书晴环在他腰上的手拿下,一径往上房走去,金陵的七月很热,可此刻已然入夜,况他所穿的衣裳乃是寒锦所制,可他却只觉得闷躁,尤其是当他堪堪转身,见沈书晴被林墨忽悠得一愣一愣全然不曾有疑的模样,这股子闷躁达到了顶点。 他解开领口的盘扣透气,依然不济于事,叫小李子上了一壶冰镇乌梅引子水,连饮了几盏,才堪堪压下心底那些烦闷。 只他才刚刚平复心绪,坐在临窗大炕上,侧倚着黄杨木边几翻阅泛黄的古籍,木门便被扣响了。 他冷瞳淡淡往外一瞥,视线自女子姣好的容颜往下,落在她手中端呈着的朱漆木盘上,以及那木盘上叠放着的一套雪色绸缎中衣。 “民女听林总管说,王爷为了书晴,拒绝了李公子一座金矿,一座盐矿。” “王爷为民女舍弃了这么多的银钱,而民女却把王爷想成鬻儿卖女之辈,民女实在错的离谱。” “民女无以为报,唯有亲手给王爷做一件衣裳,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分明他事事皆是算计。 她却半点不曾察觉,字字皆是感谢,明眸里一片晶亮的水色,当他是个好人放在心间顶礼膜拜。 巨大的愧怍再次攀腾而起,陆深再次感到热闷,他面色凉薄地盯视着沈书晴,伸手解开了第二颗,第三颗领扣,直至衣襟半敞,露出他清冷莹白的锁骨。 沈书晴显然误会了什么,当即便红着脸转过身去,待关上房门,这才羞赧地垂下头,亦步亦趋到临窗大炕边,声若蚊蝇地道: “民女服侍王爷歇下。” 18、好事 陆深懒懒撑靠在炕几上,冷瞳微微眯起,审视着炕下含羞带怯的沈书晴。 他想要看清楚,到底是怎样的蠢货,才会在被他吃干抹净后,还会对他感恩戴德。 沈书晴原本就羞得很,被这般肆意地打量,头更是鹌鹑般埋低到胸前,露在墨发之外的耳廓更是透红似刚摘的樱桃。 陆深偏开头,哂然一笑,还真是对他情根深种爱得痴缠呢。 可这分明就是他心中所谋,如今猎物乖乖递上降表,他却并没有目的得逞的暗爽,反倒是甚为烦躁。 这份烦躁可不能是因为沈书晴,不过一个女子家,还能左右他的情绪不成? 捞起炕几下竹兜里的一把折纸扇,不耐烦地扇在半敞的衣襟前,然这一下一下地扇下去,却半点也浇不灭心火。 他重重扔掉折扇,干脆拿起一本书册,也不看沈书晴,只冷冷地道:“你不必如此,今次之事,往后不会再发生,你不必害怕。” 这听去则像是沈书晴此番自荐枕席乃是因为后怕。 不可否认,陆深从不怀疑沈书晴对他的向往,但今日这情形下,这种向往多少有些迫于形势。 他要她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地给她,他要她完完全全为他所用。 被猜中心事的沈书晴,抬起清凌凌的杏眸,本欲再度说些感谢的言语,却撞见陆深那好似能洞悉一切冷冽眸光。 当即就垂下了头,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民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悦你。” 可他知晓贤王是个多智近妖的人,又想起上回骗他来了月事不便侍寝的事,更是决意不能胡言论语。 可那该怎么说啊?似乎怎么说总能找到错处呢。 心下一着急,沈书晴就红了眼眶,掩面嘤嘤嘤低泣起来。 陆深生平最怕女子哭泣,当即放平书册,捏起她娇嫩的下巴,在看到她眼下两条泪痕时,不由得长眉一皱,“怎地又哭上了?本王也没把你怎么样啊。” 他又还没欺负她,就哭成这样,若当真将她欺负狠了,她又当如何? 陆深为自己脑子里的这个想法感到诧异,并没有及时将手收回。 女子柔嫩的下巴被男子因常年习武而粗粝的手捏着,些微有些不舒服。 她不想继续被他这般捏着,就赶紧坦白为上,“爷说得对,民女的确害怕,民女怕王爷一不高兴,就又将民女拿去送人了。” 她是真的怕。 前日里,红菱与她说起要以“上吊寻死”的方式去抹黑陆深的清誉,当时一个念头便闪过她的脑海,若是他真的要将她送走,等到了无法逆转的局面,她干脆真的死了算了。 但好在,陆深并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一切不过是林总管妄自揣测上意而已。 眼前这个矜贵风流的男人,依然还是她的盖世英雄,泪水模糊间陆深与三年前那个清隽如春日柳的大哥哥身形两相重合,直直叫沈书晴沉沦片刻, “大哥哥,瑶瑶想你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以至于陆深只捕捉到后面几个字。 想你了。 陆深还是第一回被一个女子这般直白的告白,以至于他有一瞬间的怔楞,捏在沈书晴下巴上的手滑下,失措问:“你刚才说什么?” 沈书晴却浑不知觉,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深那张记忆中的面目,柔夷不由自主攀上了他的肩,俯身将丹唇贴在了男子的耳畔,吐气如兰: “瑶瑶说,想你了。” 陆深似是从未想过女子也有如此大胆的一面,当即惊诧得瞪大了双眸,继而一把扯下痴缠在他肩膀的小手,握在大掌中,不知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女子家,“你知晓你在做甚么吗?” 沈书晴抬起情动的水眸,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晓她在做甚么,经过这一遭,她也想明白了,与其固守所谓的清高,还不如笼络好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的王爷,总好过他日再被当做筹码流转于各色名利场上,更何况她本就心悦他已久。 还有甚么好矜持的呢? 沈书晴稍颔首,轻点了点头,而后自腰间抽下细带,柿青色薄衫当即松散落下,只余下裹在雪色抹胸里若隐若现的绮丽。 她又素手轻抬,抽掉固定住乌发的素白玉兰花簪,如瀑墨发霎时沿着双肩慵懒垂下。 她稍稍倾身,一缕发丝扫在她脖颈下的锁骨处,一颗朱砂痣在锁骨窝里若隐若现。 陆深看了,嗓子直发干。 自她锁骨处收回视线,陆深垂眸掩下眼中的暗色,双手握拳抵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一板一眼道,“也没有个婚仪,就这般草率行事,本王怕委屈了你。” 按照陆深所想,至少先得按照王府贵妾的章程办一个纳妾的仪式后,才将她要了,届时她外祖陈行元过问起来也算是过得去。 而至于往后她的名分,是继续做个贵妾,还是侧妃,亦或是问鼎王妃,则要看陈老爷子的诚意。 陆深压□□内的火气,将沈书晴已滑落在地的外衫拾起,与她披在肩头,又取来腰带要与她系上。 “过几日,等本王择一个好日子,将纳妾文书送去官府备案,再请些相熟的僚属,再王府后院稍微置办个几桌席面,我们再圆房,你说呢?” 事到如今,沈书晴已不排斥做陆深的妾,但她却并不想回到王府去生活,那里居住着他的妻,他不想要成日里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她有自己的私心在。 于是她轻晃了晃头,“民女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要能够常伴王爷左右,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更何况,民女不想日日与王妃晨昏定省,王爷可否让民女躲懒,就住在葫芦巷?” 纳回家的贵妾,哪有住外面的道理,不过想起王府那个空置的主屋,陆深微微点了点头,“也罢,等你生下孩儿再搬入王府也不迟。” 等那个时候,尹兰舟总该是找到了,就算还是找不到,他也可以孩子不可无嫡母为理由,找皇帝去说事。 “但是官府的纳妾文书,还是得要有。” 总要将她的户头挂在他名下才好,叫她插翅也难飞。 沈书晴不是不知王府妾室不能别处而居的道理,正因为明白,才更加动容。 陆深竟愿意为她妥协至此。 “好,都听爷的。” 沈书晴说这话时,明眸似覆了一层水雾,迷离的眼神始终黏在陆深略显迟疑的冷瞳上,边说着还边伸手往他心口抚去,“只要王爷心里有民女的一席之地,民女便心满意足了。” 女子小手抚上,即便隔着布料,也感受到了她的温软,这让他本就竭力抑制的心思渐有抬头之势,但还在可控范程。 可偏生沈书晴在抽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修长的尾指徐徐刮过男子半敞的肌肤,女子指腹温软,再度勾起绮丽心思,于是就当沈书晴欲要抽回手之时,被一只大掌握住了柔荑。 在沈书晴的惊呼声中,陆深便已将她摆弄在炕上,揭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外衫,一刻钟前还一派清明的眸子此时似嗜了血,眸底一片暗红,只她一羞,不由得将腿缩回,却是被人捏住脚踝。 却这个时候,沈书晴瞥支摘窗外一个丫鬟正探首探脑,羞得满脸通红,捉住男子的外裳,雪兔儿一样往他怀里钻。 “爷,外面有人。” 陆深透过支摘窗往外淡淡一扫,那丫鬟立时跑开了,不过陆深但也不再大意,非但阖上了窗扇,落下了窗户卷帘。 还一把揽过她的腰,搂着她撞向自己,单手抱住往里间走去。 沈书晴则是将早已红透似桃儿的脸颊贴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爷,民女身子弱,你等下轻点些。” 陆深一听这话,霎时掐紧了握在手里的细腰,一径步到金丝楠木架子床前,将人拢进了床榻之间。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传出,惊飞了停歇在支摘窗外石榴树上的雀鸟,也惊呆了来寻人的红菱。 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道:“这、这回是总该是成了吧?” 若是事成,往后她家小姐日子也好过些,就是又怕她家小姐想不开,觉得对不起王妃娘娘。 要她说她何必管王妃如何想啊,男人想要女人,没有她还有旁人呢,王爷这般家世品貌,多的是人愿意生扑。 红菱在廊下的庭院中站了半宿,才终于听见里头开门要水。 红菱这才心下一松,举头对着皓月拜了几拜,“阿弥陀佛,月神保佑。” 这一回陆深整的这一出,也着实叫红菱吓坏了。 沈书晴自与主屋相连的耳房沐浴过后穿上了红菱送进去的睡袍,见陆深则自去斗柜里翻捡自己的中衣,于是她绕到外间,将大炕上呈有雪色绸缎中衣的朱漆木盘端了进来。 “爷,穿这个吧。” 陆深垂眸一扫,心细如发的他当即发现衣衫左衽处些微褶皱,微微拧眉,却没说什么。 沈书晴顺着他的目光往下,发现了端倪,顿时脱口而出,“不过是之前沾染了少许醒酒汤,现下早就浆洗干净了。” 陆深微微愣神,淡淡看她,承欢后的余韵染在她的眼尾,透着淡淡的粉,是个极其娇俏的小女子。 可便是如此弱质娇娇,竟是为了他将自己饮醉到需要解酒汤? 陆深心里似塞了一团棉花,收回局促的视线,面上冷漠如霜,这时一股力道扯上他的袍角。 他垂眸觑去,就见女子家扯着他的衣衫,轻晃了晃,“爷,你是嫌弃这衣衫?还是嫌弃妾身啊?” 19、王妃 自从她拿出这衣衫,陆深就不甚高兴,沈书晴只当是他不喜欢这件衣衫,亦或是不喜欢她。 可陆深却倏然转眸与他相视一笑,还宠溺地摸了把她的发顶,“怎会不喜欢呢?只要是瑶瑶做的,本王皆是欢喜。” 沈书晴心里一乐,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可陆深见之却避而不及地偏开头,转瞬间就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女子家可真是麻烦,话多,事也多。 听他这样说,沈书晴原本轻蹙的柳眉才徐徐舒展开来,眼里重新绽放出囧囧的神采,“真的吗?只要我做的,你都喜欢。” 陆深点点头。 沈书晴立即眉飞色舞起来,“那正好,还有一个荷包,我叫红菱给你拿去。” 说罢就要去开门,却才走几步路就发现自己大腿疼得厉害,是闹的很了,当即止在了原地。 侍候在门侧的林墨闻言,都替沈书晴捏了一把汗,那荷包王爷不是没看过,那日她们主仆上朱雀街去,小李子将荷包呈上来过,当时就被王爷扔在了地上。 “布料粗粝,针脚蹩脚。” 可林墨知晓,这不过去迁怒之语罢了,这荷包是云锦做的,怎也不会粗粝,针脚虽比不过王府的绣娘,在大家闺秀里,也属实是不错。 最起码,比从前钟家表妹做的荷包好多了,他如今还带着呢,也没嫌弃。 不过是因为荷包上的那个明月罢了。自家王爷可算不得什么朗月般的人物,心眼子又多又黑。 大概是觉得被暗讽了? 说起来,王爷那个钟家表妹自小倾慕自家王爷,一年前王爷成婚过后才消停些,昨儿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非要上前拜见王妃。 可王府哪里有甚么王妃啊?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去见,可越是这般她越是怀疑,听闻后来又闹到了宫里面贵太妃那里,也不知最后是如何收场的。 果不其然陆深眉头一皱,就答道:“不必了,夜深了,先歇下吧。” 又看见沈书晴蹒跚的步子,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凌空抱起,“方才是本王不知轻重,明日本王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意识到贤王说的事情,沈书晴羞得低下头,抓紧手中捏着的中衣,“不用麻烦,过几日就好了。” 陆深低头见她将自己要穿的衣裳抓皱成一团,眸色稍暗,“往后不必做这些针线。” 怕她多心,又添了一句,“日久天长的,可得仔细眼睛,别小小年纪就得了眼病。” “爷会日久天长待我好吗?”沈书晴抬眸看他,他眼眸似覆着一层虚无缥缈的薄雾,虽涔着清浅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男子了见她盯着自己瞧,也垂眸看她,略微一勾唇,敷衍地笑了笑,“你刚才说甚么?” “没听到吗?” 陆深答否,而后抬起头不再看她,眼里恢复一片薄凉。 自然是听到了,但她想要的会不会太多了? 想要他日久天长待她好?也得看自己值不值。 陆深面无表情地抱着沈书晴,就仿若手里抱着的并不是一个软乎乎的娇美人儿,而是抱着的一个冰冷的筹码。 而沈书晴却沉溺在儿女私情当中,将发红发烫的脸颊贴在男人袒露的胸膛上。 温软的热贴来,陆深垂眸去看,她似一只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里,还不时轻蹭慢捻,鄙夷地扯了扯唇。 不止如此,还又将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陆深忍无可忍,冷淡道了一句,“你不要抱这么紧,你已沐浴过,本王身上有汗。” 说罢,将沈书晴放在金丝楠木的架子床上,“你先睡。” 言毕,他绕过琉璃松鹤纹屏风到晚间,下午的乌梅引子水,冰已化去,并不能降燥,连饮了两盏也不能去掉燥意,指尖推开支摘窗,夜风抚过他半敞的胸膛,这才稍凉快些。 他侧身,偏头看从纱帐里探头出来的沈书晴,他牵起衣襟给自己扇风,忽而勾唇一笑。 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服侍贵女取乐的小倌?不同的是,小倌所求为财物,他所求更甚罢了。 这种想法一冒头,陆深立马沉下脸来,灭掉外间墙壁上的油灯,自去耳房沐浴。 次日一早,趁着沈书晴还不曾起榻,陆沈就离开了葫芦巷。 沈书晴天昨儿夜里也是累极,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等起身才听红菱说王爷去了刑部,今儿有个大案子,这几日可能都没空来陪她。不过倒是差人送了伤处的药来。 沈书晴有些失落,但也明白王爷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王妃在呢,自是不能日日陪着她,更何况她的存在,本就是对不住王妃,她更没有理由与王妃争风吃醋。 思及此,沈书晴去到了东厢,挑拣了一匹青霜地缠枝纹灯锦出来,红菱以为她给自己做衣裳,“小姐,你废这个功夫作甚?半夏的绣工比外头的绣娘还好,给她做不就好了,左右她事情也不多。” 沈书晴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做衣裳,我是要做个荷包,这个色倒是端庄大气,给王妃姐姐顶顶合适。” 红菱一听,自家小姐竟然要给王妃做荷包,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不是我说你,小姐,即便你想讨好王妃娘娘,也得看人家领情不。” “不论你对王妃如何恭敬,她都不可能真心喜欢你,接纳你。” 这个道理沈书晴也知晓,设身处地去想,自己的存在何尝不是伤害了王妃这个正妻,她不过是想要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重重呼出一口气,沈书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她收不收是她的事,我的心意应该要有。” “王爷待我好,我也该懂些事情才对,不能给王爷惹事。” 沈书晴倒是不想惹事,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要找上门来。 宁远侯家的千金钟灵,最近听闻陆湛纳了一个外室,顿时气急败坏,他表哥成婚一年来只守着嫂子一个人过,如此冰清玉洁的一个人,而今竟学着那起子纨绔养起了外室。 登时她就要上门去告状给王妃听,结果刚巧贤王表哥在府上,并不敢让她进王府,她更是笃定贤王表哥这是做贼心虚,一力瞒着嫂子呢。 钟灵就想,她都得不到的男人,凭什么便宜了一个外室啊。 非要拆散他们不可。 于是她闹到了她姑母跟前。 好家伙,竟然闹着闹着得知了个天大的秘密。 王妃竟然是一块排位,尹兰舟早就跑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钟灵就做了一个决定,踢走这外室,独享她表哥。 是以,多番打听,她来到了葫芦巷。 水榭中,红菱斟茶毕,退至一角,静静注视着那个贵女的一举一动,深怕她欺负了自家小姐。 那贵女似个纨绔女公子,二话不说叫人呈上一碟子的银票,接手过装银票的木盒子,推至自家小姐面前。 “这里是一万两银票。” “离开贤王。” 该来的总是来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纨绔,竟然是贤王妃,皇家娶媳妇不都是挑端庄贤淑的? 不过红菱来不及深想,只盯着自家小姐瞧,恨不能帮自家小姐将银票收下。 自家小姐一开始本就是迫于无奈才来做这个劳什子的外室,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总不会拒绝吧。 况且一万两银子呐,二夫人和小姐俭省点能花用一辈子。 可,令红菱惊掉下巴的是,自家小姐竟然拒绝了。 “王妃姐姐,这银子我不能收。” “王爷不让民女走,民女就不会走。” 虽然这一声“王妃”听得格外顺耳,但钟灵还是气急败坏地一挥手,滚烫的杯盏立时落地,溅出的茶水烫红了沈书晴露在外面的手腕。 沈书晴缩回手,抬眸小心翼翼看她,咬声说:“王妃姐姐,民女没有想过和你争宠,若是王妃姐姐不喜欢,我可以一辈子只做个外室。” 红菱都听傻了,哪有个正常的女子,会愿意一辈子当个外室的,这个贤王当真是个狐狸精不成,将自家小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钟灵丹凤眼危险地眯了眯,看来这个女子也如自己一般,爱惨了贤王表哥,当即妒火中烧,“想赖着贤王一辈子?” “门都没有!” “沈书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便是后来,红菱动之以情言之以理,沈书晴也坚决要等到贤王回来,才做决定。 钟灵没有达成目的,自然是不欢而散。 陆湛得知钟灵大闹葫芦巷,立马从刑部往回赶,却等他到了葫芦巷,钟灵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沈书晴坐在临窗大炕上,被红菱捏着手涂着烫伤的膏药。 手腕烫出了水泡,红菱用针跟她挑破,再涂上特制的药膏。 女子怕疼,昨夜他便知晓,眼眶隐隐发红,竟是又要哭了。 “书晴。” 陆深跨过门槛石,临到炕边接过红菱手中的膏药,“红菱,本王来给你家小姐上药,你去叫林墨请御医。” 若是平常,这个娇娇女郎,指不定已经扑到自己怀里,委屈地哭好一场。 如今却是避嫌似的,将放在炕几上的手收回,转过头去,闷闷作答,“王爷,王妃今日来过了。” “她想要民女离开。” 陆深扯了扯唇,“王妃?” “她是哪门子王妃?” 20、挑逗 沈书晴闻言回转过身,盯着陆深的眼看,等着他的下一句。 陆深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他是本王的的表妹,宁远侯府的小姐钟灵。” 红菱还没有走出门,闻言也是一怔,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一脸的鄙夷之色,“啧啧,哪家当表妹的还管起了表哥的房里事?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陆深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明白钟灵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思,是以并不打算说得过多,忙将碎嘴的红菱打发走,“好了,你去叫林墨请御医,让带些去疤痕的药膏,别留了疤。” 红菱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这个钟小姐,今日敢拿一万两银票让我们小姐走,来日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叫人牙发卖我们小姐?” 陆深一个眼风递出,小李子会意,将红菱拉走,陆深这才捉住沈书晴的柔夷,问她,“她当真这么说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他问这句话时,心绪浮动,是他也不曾意识到的紧张。 万般的委屈涌来,沈书晴轻垂下眼睫,泪水无声落下,“我说王爷不让我走,我就不走,我只听王爷的。” 得多爱他,才能让官家小姐出身的她,说出这样的话? 泪珠落在陆深另一只手背上,滚烫灼人一如她满腔的痴缠。 不由自主的陆深握住她小手的大掌一紧,将她拉至自己怀里,低头俯在她耳畔,眸色偏暗,声音更是低沉的暗哑,“书晴,你为何就那般喜欢我啊?” 爱他胜过了除他母妃以外的所有女子,到底是为何啊,他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要如何说呢,说她三年前,就对他一见钟情? 实在是难以启齿,沈书晴羞涩地垂下了头。 “仅仅是因为我是王爷吗?”见她并不回答,已被勾起好奇心的陆深步步追问。 然而深书晴也只是轻晃了晃头,便又将脑袋埋在他胸前。 初见他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便已一见难忘。 他甚至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她眼眶不断涌出的泪水,她这是又在哭了,这一回陆深没有不耐烦地嫌她脏了他的衣衫,甚至还抬手拍了拍她薄削的背脊,见她在自己的抚慰下日渐平息了哭声,更是将小脸蛋紧紧贴在自己胸膛,完全依赖于他的小模样颇为叫他得意,突然玩心大起,又将嘴巴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句甚么。 沈书晴当时就红透了一张脸,啐了他一口,握指成拳去锤他硬实的胸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下流。” 然伸出去的小手,却被整个儿握住,“反应这么大,可见本王是说对了。” 摇了摇头,眼含戏谑,似是失望地道:“沈书晴,想你也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没想到竟是个好色之徒。” 沈书晴当即撇开脸,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心里朗月一般清濯的大哥哥,竟然会跟他说那般浑话,实在是...... 实在是叫人没眼看。 这般欲拒还羞的做派,显然取悦到了陆湛,喉间微微发紧,他从不委屈自己,当即便拎着一只小鸟似的女子,去到了离间,扔在了床塌之上。 纱帐落下,女子收回双腿蜷缩在床榻一角,哀哀戚戚地摇头,弱小又无助。 陆深满眼的迷离之色,忍得着实辛苦,却还不忘挑逗她,“我们瑶瑶这是不爱本王了?” 这般质问的话一出,深书晴泪意又来了,将头埋在胸前,带着哭腔道:“我都愿意无名无份做你的外室了。” “你还说我不爱你?” “这话说得,当真......”当真是好没有良心。 歪开脸,不去看她,只委屈的泪水簌簌爬满了双颊。 只她话还没说完,男子就扯着她光洁的脚踝,将她拉在了床榻中间,垂首吮吸去她面上的每一颗泪珠。 迷迷糊糊,他问她,他疼她,他为何要哭,不是喜欢他疼她? 女子迷离之色渐染,脑袋被云蒸霞蔚,意识涣散之际,咬着他遒劲有力的肩,低低溢出一句,“王爷是有妻室的人,不能成日跟着民女厮混.....” “王妃会伤心的......” 一股子偷,情的愉悦感霎席卷陆深的全身,方才的柔风细雨,骤然间变成了狂风暴雨,势如破竹,席卷着每一寸肌肤。 潮水一浪高过一浪,至于夜色降临,方才停歇。 至夕食时,陆深一脸餍足地看着沈书晴,想起方才沈书晴那句话,忽然勾唇一笑,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世上会流传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样的话来。 原本,他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她王府并没有王妃一事的,经过这一回,体悟到了其中的妙处,他决定先不说了。 陆深给沈书晴夹了一筷子菜,又巧合的是猪蹄花,沈书晴又以为他是嫌弃自己了,当即脸红如煮熟的虾子,却爷不敢违逆,小口吃了下去。 只是这一块猪蹄吃下,便再也吃不下其他的了。 吃完晚膳,太医才来,与沈书晴把脉过后,开了下火的药并一瓶治烫伤的药膏,转头要走,被陆深拉至无人处说话,“本王这妇人的身子,子嗣上可有碍?” 沈书晴若是子嗣有碍,那他所谋之事,则难以成事,没个血脉相连的子孙维系,人家陈老爷子凭什么帮他? 太医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王爷,若是想早日得来子嗣,当该是节制一些。” 陆深听完,尴尬了一瞬,想起自己这几日确实有些不知分寸,就说要出一趟门,晚上不必等他,最近几日都不必等他。 沈书晴以为他是回王府,眸色暗了暗,却并没有说甚么,总归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夫。王妃能容忍她这个外室已然是大度,她再不能有霸占着他不放的道理。 女子并未挽留,陆深倒是不意外,她懂事明理,只是太懂事了,叫他有些失望。 陆深去到宁远侯府。 钟灵正在练武场叫了几个将士切磋武艺。 只见她捏了一缕发丝在唇间咬着,眼神凌厉又凶狠,接着横剑于胸前,将雪亮的软剑迅速拔出,转眼间便游龙走凤地与几个将士扭打成一片。 钟灵的武艺乃是侯爷亲受,并不是花拳绣腿,此番又是真刀真枪,几个将士顾及她的身份,并不敢与之动真格的,然却不得不抬起木剑抵挡,纵然如此几个来回下来,也是伤的伤,倒的倒,没一个能全乎走出去的。 陆深来时便瞧见一个个将士,拄着木剑往外面跌跌撞撞逃去。 一番打杀下来,钟灵气怒依旧未消,她原本以为,不过一个外室,她许了一万两银票,总该是好打发的,然不曾想这个外室,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她倒也明白,不能在葫芦巷里对那个女人动手的道理,是以只能暂且忍耐,往后再做计较。 却是丝毫没有将她烫伤沈书晴一事放在眼里,是以当得知陆深因为这事特意来训斥她时,她一见到陆深就欢喜得两眼放光的眸子霎时转为暗色, 将剑身重重往地上一扔,“表哥,你便是为了那个小小外室,就要来训斥我吗?” “一个外室而已,无名无分,身份低贱,与你我从小玩到大的情分,如何去比?” 哪知陆深却是一脸冷漠,重重呵斥道:“钟灵,你以为你是谁?来管起本王的家务事?”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钟灵,她虽是他嫡嫡亲的表妹,但这却是陆深的后院之事,王妃可以管,贵太妃可以管,却万万没有一个表妹插手表哥房里事的道理。 吞吞吐吐她道:“我也不过是关心表哥,王妃如今不在,我担心表哥被外面的狐媚子绊住了,不务正业。” 陆深一个眼刀递过来,“伊兰舟的事,你都知道了?” 钟灵捂着唇,她答应姑母不说的,可却口快说了出去。 陆深只摇了摇头,并道:“也罢,这事我也正打算与舅父说。” 想起甚么,转头又告诫钟灵,“沈书晴是本王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若是还有下回,母妃也救不了你。” 钟灵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偏生他每一句话都无法辩驳,表哥她舍不得,只将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沈书晴身上,“迟早,本小姐要叫你好看。” 陆深转头去了外书房,寻宁远侯。 宁愿侯得知钟灵大闹葫芦巷,本是十分愧怍,听闻陆深又说起他们母子隐瞒他的事情,又开始理直气壮起来了,自嘲笑笑,“舅父这一辈子皆在为你们母子操劳,到头来我却成了是个外人了。” 陆深好生告罪,这乃是母妃的意思,主要是怕钟家表妹知晓之后,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不该有的心思,宁远侯心知肚明,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小丫头,自小跟着陆深跑,一众王公贵族就喜欢这个表哥,若是陆深不曾被先皇指下婚事,这倒是一桩两小无猜的好姻缘。 偏生先皇乱点鸳鸯谱,自家闺女才实在是无法得嫁。 只如今既然这桩婚事不作数,那是否说明自家闺女又有了希望,宁远侯看陆深的眼光刹那间都变了。 陆深何其聪慧,立马就与他说起了想要与颍川陈氏联姻之事。“我那个小外室,乃是颍川陈氏族长陈行元的外孙女,陈行元只得她母亲一个独女。” 沈书晴可谓是陈行元的一脉单传,是以他才敢将赌注下在她身上。 宁远侯明白自家侄儿的意思,他虽也是个武将,却勉强只能与皇帝的外家镇北侯府分庭抗礼,可保皇党那些军队,却不是他可以撼动的。 若是与颍川陈氏联姻,若是计划得当,非但可以得到陈氏的满门支持,还能联合其他世家大族。 这般动静,所图甚大啊,宁远侯昏花的老眼霎时一亮,“深儿,你这是要......” 陆深觑眼看了一眼门扉之外,洒扫的丫鬟和花奴待在庭院最远的角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递了个眼风与林墨,林墨当即退了出去,还十分识趣地关上房门,守在廊下。 只门一关,陆深便撩袍跪在菱形地砖之上,稍稍颔首,看不清什么情绪,然语气颇为诚恳,“舅父,请助深儿一臂之力。” 宁远侯府早就与狂陆深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船上的人,况自己嫡子有三,只其一能袭爵位,其余两个皆没着落他便是为了子孙着想,也得博这一博。 当场就扶了他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舅父哪有不帮你的道理。” “只是你表妹心里有你,等事成之后,舅父瞧着是不是得她入主中宫。” “而至于那个沈氏,随便给个妃位,那都是抬举她了。”说罢,盯着陆深,等着他的答复。 21、逃跑 这是想将颍川陈氏利用干净后,再一脚踢开,到时中宫是他女儿,太子是他外孙,皇帝是他外甥。 他钟家的富贵,可不得再延续百八十年。 还真是好算计,陆深按兵不动,只盯着宁远侯看。 “怎么,舍不得你那外室受委屈?”宁远侯见他并不立时应下,出声相问。 舍不得她受委屈吗? 擦个烫伤膏都要落泪,碰碰就哭哭的小女郎,得知被这般对待,只怕整个后宫都要被她的泪水淹没了吧。 又想起他在给沈书晴擦药时,她蹙起的眉心,心下已有了计较,“表妹目下二八芳华,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我们所图之事,不知何时能成,却是不能够耽误了表妹才是。” 他话刚说完,钟灵就踢门进来,陆深报以林墨一个质疑的目光,立马收到林墨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再看钟灵手中还来不及放下的短刃,当即明白,他这个无法无天的表妹啊,竟是连他的得力僚属也敢威胁,顿时寒着脸看她。 哪知钟灵沉浸在方才陆深之言,以为他这是关怀自己,怕自己熬没了花一般的年华,顿时双手合十,水光盈目,急迫表达衷心。 “表哥,我可以等你。” “十年,二十年,便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若非她爹不允许,早在去岁他表哥大婚之时,她便该嫁去给他做侧妃。 先皇之命不可违,她若是执意要嫁,那便只能做小。 只是宁远侯的嫡女去给人做妾,未免叫人贻笑大方,若是只笑话她便罢,可钟氏满门皆要抬不起头,也只能作罢。 如今既有这个契机,她是断然不会放弃。 宁远侯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不过是推辞之语,竟然听不出来? 这般蠢货,便是给她中宫之位也坐不稳当。 罢了罢了。 宁远侯摇了摇头,正打算换个话题,却听贤王突然开口,“表妹这话休要再提。” “本王还打算撮合你与探花郎,既然舅父提起了,本王便一并说了。” “那探花郎名唤李照玉,生得一表人才,又是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决计不会辱没了表妹。” 一听李照玉的身份,宁远侯才明白自家侄儿的用意,当即剑眉拧成一个川字,“灵儿是你表妹!” “你怎可拿她去联姻?” 陆深顶住宁远侯诘问的目光,掷地有声,“事成之后,本王允诺钟家一门三侯。” 这下子宁远侯不说话了,偏头看自家女儿。 得万千宠爱长大的钟灵,何曾被父亲这般对待,当即给宁远侯甩脸子,“爹,难不成你真要答应表哥吗?” 宁远侯眸色平静,却并不出声解释,显然是默认了。 钟灵捂着唇,哭着离开了房间。 出宁远侯府的连廊上,林墨打着灯笼走在前面,问陆深,“王爷,你变了。” “从前你会直接应下侯爷的要求。” 便是为了让侯爷为他效犬马之劳,也定然会先应下再说,而至于最后如何,他总归有的是说法。 “沈姑娘就那么好?为了她你竟是愿意许了钟家一门三候?” 陆深坚决否认,“本王不过是气不过她竟然敢拿刀子横在你脖子上。” “打狗还尚且看主人呢。” “本王的人岂由得她动?” 话糙理不糙,林墨并不动怒,毕竟这狗也另有其狗,不过是气不过钟家表妹欺负了沈姑娘罢了,反正也骂不着他。 王爷不愿承认,他也并不去点破,只是再上马车后,十分知情识趣地叫车夫往葫芦巷去。 陆深听之,却摇了摇头,“回王府。” 不能再日日对着她了,不过是一个棋子,怎能对棋子投入太多感情? “你差人去告诉她,这几日好生修养,半个月后,本王带她去皇家秋猎。” 又问起陈行元及李照玉的近况。 林墨答,“陈行元已经将沈二夫人从沈家接了出来,打算医治好了带回颍川。沈二夫人目前病况趋稳,前儿个还动了手指。” 陆深点点头,而后靠在车厢上,眼脸半阖,似有些乏累,“秋猎场上李照玉定会约见沈书晴。” “等陈老爷子认下她,本王再同他详谈本王所谋之事。” “这才是本王该做的事情。” 而不是为了一个棋子,险些与自己的舅父反目成仇。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得知陆深要带她去秋猎围场,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必再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可以出去透一透气,可她转念一想,如此正式的场合,委实不该是她这个外室去才对,就与红菱泛着嘀咕,“红菱,我害怕王妃恨我,我不想去。” 红菱知晓自家小姐心里是过不去王妃这个坎儿了,只问她一句,“王爷的命令,你能拒绝?” 深书晴想起这人的霸道,摇了摇头,咬声道:“可若是王妃恨我,我该怎么办啊?” 红菱没好气道,“王妃恨不恨你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得王爷的欢心,今日钟小姐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提起钟灵,沈书晴眸色又是一暗,她捏紧了袖子中的帕子,斟酌了又斟酌才道:“红菱,那个钟家表妹,似乎也喜欢王爷?” 红菱笑笑,“是啊,小姐,你才发现啊?” 沈书晴之前没有细想,如今才发觉前有王妃,后有钟家表妹,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得安生。 即便她愿意安安分分的做个外室,可别人却不愿意放过她。 “红菱,我有些后悔了。” “当初若是我不惧大伯父的威胁,不用来葫芦巷,如今是不是就不必操心这些事情?” 两人的话被窗外的洒扫丫鬟听在耳里,隔天就传到了李照玉府里。 彼时沈二夫人陈望舒刚刚醒来不久,还不知晓沈书晴的事情,正要去问李照玉她醒来几日,怎地不见自家闺女,就冷不丁听说这件事,当即就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攥紧陈行元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女儿就书晴这么一个孩子,你一定要救她出火坑啊!” 陈行元如今已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唯一的女儿如今丧夫,唯一的外孙女去给别人做了外室,也是悲从中来,长长地叹了口气,“照玉,不论用何种办法,务必要将你表妹救出来。” 李照玉也是犯难,他是见过沈书晴亲手书写的血书的,“可表妹未必就肯离开。” “她似乎爱极了贤王。” 陈望舒得知原委,也是又恨又气,当即去书案边写了一封书信,交给葫芦巷那洒扫丫鬟凝香。 等沈书晴得到陈望舒的亲笔书信,又过了一天,望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以及那些决绝的话,她立时泪如雨下。 红菱见状,偏头一看,念了出来,“你若是非得要做这个外室,就当我不曾生养过你。” 看到后头方才明白,二夫人醒了,小姐外祖来金陵了,正在想办法救出小姐,只等她点头,便可跟着凝香往侧门走去,门外自有接应之人。 红菱大喜过望,“小姐,还等什么呢?赶快收拾包袱走吧。” 只是她却发现自家小姐似是面有难色,“小姐,你该不会还舍不得离开贤王吧?” 沈书晴别开脸,去看屏风插画右下角的落款,将方才那封信捏得皱巴巴的,“我,我也不知。” 她应该是要离开的,如今娘亲醒了,不必再用贵重的人参,外祖也寻来了,一家人团聚,该是高兴的。 可,她就是舍不得。 紧接着,沈书晴注意到一个黑影罩了下来,以为是红菱走过来,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解释,“我,我只是怕我这一去,王爷知晓后会恨上我。” “你还知道怕的?”陆深摇着一把折扇过来,在沈书晴怔枉的目光中,他将那折扇往掌心一合,似轻蔑似讥讽说: “不是说爱我?即便给我做外室也无怨无悔?怎地要逃?” “怎地,本王不过几日不来,就变心了?” 他察觉她手里捏着东西,又抽了出来,细看之下,更是气怒,却还笑得出来,“这是有了娘亲,有了外祖,就不要丈夫了?” 22、惩罚 沈书晴被问懵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自然不曾骗他,可如今她娘要与她绝交。 那可是她娘啊,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道,“我,娘生养我一场,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听罢,男子将左脚踩在沈书晴面前的兀子上,身子稍向前倾,高大的身形罩在头顶,平白多了些压迫感。 但沈书晴绞紧了手中的软帕,低下头,却依旧是不答话。 陆深也不急,左臂懒散地耷拉在腿上,右手将阖上的折扇再度甩开,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扇着,颇有几分纨绔戏娇女的味道。 勾起一边唇角,笑意却不答眼底,质问:“沈书晴,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葫芦巷的目的?” 自然是不敢忘,为了给他大伯父脱罪,才不得不做这个外室。 可如今她娘亲已经醒转,她不必再受胁迫,虽心里发虚,到底反抗了一回,“你将我大伯父抓了好了。” “我,我现在不怕你了。” 越说越有底气,竟抬起下巴,颇为挑衅地道:“对,我,我不怕你了,我要回家。” 惧他得舌头都打结,还非要说这样的硬气话,陆深也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是翅膀硬了?”陆深以扇尖指着被压着跪在门口的凝香,偏头看领着一众侍卫守在门口的林墨,令道:“这个婢女,窥探皇室宗亲,拖下去杖毙。” 她如此胆小,自然害怕染上人命官司。 林墨领悟到陆深的用意,当即加码,“就只是杖毙吗?按律其父母家人也当杖责五十。” 凝香一听,当即就挣脱束缚,跑到里间,跪在了沈书晴三步之外,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沈姑娘,你行行好,救救奴婢吧。” 沈书晴心善,见凝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皱眉望向陆深,见他板着一张脸,生怕他把人打死在面前。 小心翼翼扯了扯陆深的袖子,“爷,要不就算了?” 陆深见她上当,将正摇着的扇面横在胸前,侧目看她,似笑又非笑,“那你知错了吗?” 沈书晴恍然大悟,这人是挖坑给自己跳呢,刚想拒绝,凝香直接扑了过来,扯着她的袍角不松手。 沈书晴心软,扁着嘴不情不愿小声咕哝,“爷,我知错了。” 陆深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自己,皱眉冷着一张脸,“方才不认错,如今却是为了一个婢女肯认错。” “沈书晴。原来在你心里,本王还不如一个婢女啊?” 语气听去却有几分酸味在。 沈书晴反应慢半拍,楞在了当场。 红菱是个不怕事的,卷起袖子,就要去理论,“王爷这话好生不讲道理。这还不是你逼迫的,怎地还倒打一耙?” 她话才说出口,就见王爷将自家小姐抗在了肩头,一径往门外走去。 “王爷,你要将我家小姐,带去哪里啊?” 陆深懒怠理会红菱,只吩咐林墨备车。 陆深将沈书晴带到了郊外一个马场。 这马场主人显然对陆深极为熟悉,一见陆深便迎了过来,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王爷,你要的宝马已备好,是一匹漠北的白马,个头矮小,性情温顺。”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沈书晴,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又被贤王搂在怀里,当即殷勤地一笑,“刚好合适这位夫人。” 听起来却像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沈书晴用手肘顶了顶男子的胸膛,“爷,你今日本就打算带我来这里?” 陆生冷冷瞥她一眼,讽刺意味明显,“那可不是,本王心心念念着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却还想着跑路。” 马上就要去秋猎,得让她学会起码才是。 沈书晴暗暗发苦,“可是,我不会骑马啊?” 陆湛却不管这么多,直接将她抱上了马鞍,“勒紧缰绳,夹紧马腹。” “别怕,本王就在旁边。” 说罢,陆深也不过问沈书晴,就直接朝着那匹白色宝马挥下重重的一鞭。 马儿的四只蹄子在枯草遍野的地面上不住飞驰前行,沈书晴从未骑过马,只她倒也记性好,记得夹紧马腹,勒紧缰绳,整个身子匍匐在马脖子上,倒也没被甩下。 只是那马野性不改,越跑越快,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狂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在她俏丽的面庞上,她堪堪回眸,面上一片灰败之色,“王爷,妾身害怕,妾身不要骑了。” 陆深一骑落栗色高头大马应声上前,只是却并未上前将她的马勒下,反倒还又扬起一鞭重重笞下,“沈书晴,这一鞭,是罚你生了逃心!” 没有他的允许,竟然生了逃意,该罚。 他夹紧马腹,渐渐与沈书晴并行,之后又重重扬下一鞭,“这一鞭,是罚你说谎话哄骗于本王。” 床榻间的甜言蜜语,那是张口就来,却转眼就忘了,没个定性。 受到鞭笞的白马,吃痛扬起前蹄,沈书晴吓得双目紧阖,死死抱着马脖子,才没有被摔下去,连声告饶,“爷,我真的知错了,你快救我下来罢。” 陆深勒着缰绳就在一旁,却并不上前制止,反而是冷眼旁观,平静异常,“现在就让你下来,你不会长记性的。” 他就这般策马行走在与沈书晴不近不远的距离,却并不去帮她,眼看马儿又一次跃起前蹄,打着响鼻狂躁发作,欲将沈书晴抛去空中之时,他才大臂一挥,将沈书晴一只小猫似的捞入自己的怀里,与他共乘一骑。 你以为这就完了。 不,他自腰间抽下短刃,重重往坐下马屁股上一扎,马儿立马狂奔乱窜。 即便被陆深搂在护在怀里,沈书晴依旧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无意间瞥见前方的悬崖峭壁,顿时浑身抖如筛糠,“陆深,你疯了吗?会死人的。” 陆深龇牙一笑,仿若即将而来并不是危险,反倒是甚么令人期待的瑰丽景色,竟又扬起短刃对准马臀,“你发誓你此生绝不离开本王。” “否则今日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真是个疯子。”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陆深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见她不正面回答,陆深当真又扎了一刀在马屁股上,而后扔掉短刃。紧紧拥住沈书晴,将清冷的下颌埋在女子肩颈,闻着女子发丝上的栀子花香,神色似有几分沉醉。 “那我们就一起去死罢。” 随着马匹一脚踏空,沈书晴坠下了悬崖,就当她以为自己会摔成几截的时候,一个宽阔的怀抱将她拥入。 落地之前,陆深用身子将她包裹住,落地以后他又充当肉垫,因而悬崖之下是一片长满杂草的斜坡,杂草之下的泥土也并不尖利,沈书晴到底没有受伤,可陆深却划破了几道口子。 抬手抚上陆深眉尾的蹭伤,破了皮,还流血,手指下移至他的薄唇,呼吸甚是薄弱。 一想到他这些疯狂的举动,乃是为了要她表明心迹,沈书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傻子!” “笨蛋!”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陆深的眼睑上,他动了动眼皮,甚是艰难地张开眼睛,见女子眼眶泛红,抬手以指腹抚上她眼尾的泪痕。 他牵起带血的唇角,笑得瘆人,“下次,还敢不敢跑了?” 23、勾引 沈书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听不清陆深说了什么,只不知所措地望着陆深摇头。 被粗粝泥石划破的衣衫,染了泥土厚重的黄,前襟一片暗色,风一吹,阵阵血腥味。 泪水模糊了沈书晴的视线,他怎么那么傻,为了让她留下,竟然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 又想起,那一日他与自己合的那曲《寒山渡》,其实,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倏地。 她咬着唇,小声问:“王爷,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说完,她拿眼怯怯去瞥他。 喜欢吗? 自然是有几分,但却不是她想的那般,不过陆深本就志在俘获她的心,自然是点头应下。 他态度算不得热切,甚至都不曾出声,可沈书晴却破涕而笑,往他身上扑倒下去。 陆深受了些皮肉伤,后背划了好大一道口子,被这么一扑,疼的牙关直打颤,本是要推开他的,却垂眸瞧见女子依恋的小模样,伸出的手反倒拍在女子因抽噎不断抖动的薄背上,“怎么就又哭上了?” 陆深哪里知道,他这份表态,对于一个爱慕他许久的女子家而言意味着甚么。 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她认为的那般卑微。 沈书晴收拾好心绪,要扶男子起身,如今受了伤,该早些上药才好,可男子却拍开她的手,“你还没有发誓再也不离开本王。” 沈书晴定定看他,是个极为严肃的模样,一想到在外杀伐果断的王爷,此刻向无知稚子一般耍赖,沈书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他并不作答,陆深捂着唇重重咳嗽一声,等他摊开手心,已是猩红一片,再度威胁道,“你是还想再来一回坠崖吗?” 沈书晴一见他手中捧着的猩红鲜血,当即又坐了下来,一下子脑袋空白,不曾想得太多,云里雾里就应了下来,“我不走了就是。” “你别再吓唬我了。” 她将手中的软帕抽出,与他细细擦拭着鲜血,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就好似擦拭的是一件易碎的宝物,如此珍而重之。 陆深得了确信的答复,倒也不再作闹,任由她施为。 计划得逞,他分明该得意的,可在觑见她眼里泛着细碎的光芒时,却不自然地撇开了脸,“不必了,等回到王府,自有府医处理。” 沈书晴哪里肯依啊,难得强势了一回,抓住他要缩回的手,细致地擦着,“马上就好了。” 这模样,像极了那些恩爱的夫妻,妻子蛮横地管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一股子暖意自胸膛升起,等意识到这股子暖意意味着甚么,陆深不容拒绝地收回手,微微拧眉,神色似有不悦,“都说不必了。” 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耐烦,沈书晴立时吸了吸鼻子,陆深怕她又要哭,慌忙认输,将手掌重新伸到她的面前,“好了好了,本王让你擦就是了。” 等重新回到崖边,陆湛叫马场主,重新牵了一匹马来。 秋风本不凌冽,然马速过快,是以刀割般的疼痛刮在脸上,“爷,能不能骑慢一点啊?” “太阳都快下山了,若是骑得慢了,如何能回到王府。” “要回王府吗?”沈书晴一听要回王府,当即一个机灵,绷直了原先柔软的背脊,“爷,你带我回王府做甚啊?” 陆湛知晓她对王妃的介意,然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些痴得可爱,并不打算说与她王府不曾有过王妃一事,还促狭地开起了玩笑,“还能是做甚么?” “自然是叫你给王妃敬茶。” “你如今是我明文纳进王府的贵妾,这一杯茶早敬也是敬,晚敬也是敬。” 话虽这么说,她也应下他不再离开,如今想来,却另有一层担忧在。 沈书晴沉默许久才道,“可是我娘不会让我做妾的。” 陆深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一按,“这就不必你操心了,本王自有安排。” 安排? 能怎么安排? 还能休了王妃不成?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愿意这样做,可王妃又何辜啊? 沈书晴扁扁嘴,半晌,“爷,你能娶我做侧妃吗?” 她想了想,或许她娘能接受她做侧妃,皇家的侧室毕竟与平民百姓不同,总还是尊贵体面的。 陆深将下颌搁在她头顶的发丝上蹭了蹭,温声道:“此事不急,本王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 什么位份,总归得与陈老爷子谈了再定,他的岳家须得对他能有助力才是。 是夜,王府,内书房内。 林墨与陆深正在禀事,“据暗卫回报,陈行元打算让李照玉,在围场将沈姑娘劫走,连船都包好了,只等接上沈姑娘,便将她们母女带去颍川,并打算在颍川陈氏给沈姑娘重新换个身份。” 陆深目光定定落在林墨的面上,缓缓放下酒樽,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只是如今她外孙女心里只有本王,恐怕是要叫他老人家失望了。” 说罢,他笑容一顿,将酒樽的酒一饮而尽。 酒精淌过肚腹时,也不知是否刺激到跌撞出的内伤,竟是重重咳嗽几声。 “王爷,你没事吧?” 想起自家主子与沈姑娘一同回到王府时,宝蓝地衣襟上骇人的暗色,又多嘴问了一句,“可要召太医瞧一瞧?” 陆深将手掌捂着心口,分明是受了内伤,却还咬牙强忍着,“若是召了太医,母妃得知后,定是不会同意我参加今次的秋猎。” “王爷,你这是何苦呢?便是为了教训沈姑娘,也不必如此做法啊?”大业未定,身子怎能出问题呢?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却并不言语,只冷瞳划过一抹异色,“马场那边地形与围场颇为相似,本王不过是提前演练而已。” 说起这个,林墨也是摇头,自家王爷在秋猎场上的计谋,比今日还要险象环生,“就不能换一种办法?非得以这样危险的方式?万一那日没有今日的好运,又当如何是好?” 陆深手指捻弄酒樽杯沿,垂眸沉思片刻,而后勾唇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越是危险,才越能让沈书晴将他刻在骨血里。 两人说着话,外间传来小李子的声音,“沈姑娘,你稍等片刻,小的先去通传一声。” 见沈书晴过来,林墨识趣地退了出去,在门口碰见端着汤药的沈书晴,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沈姑娘得知王爷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为了算计,会不会整个人疯掉? 沈书晴将药端在书案上,陆深一口用完,觉得苦涩,又夹了块蜜饯杏脯吃。 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向沈书晴招手,沈书晴一走到他身侧,就被捞去了怀里,低头问她:“喜欢吃杏脯?” 她准备的蜜饯,合该是喜欢的才对。 沈书晴点点头。 得到肯定回到的陆深,立马捧上沈书晴的脸,以唇封唇,与她共同分享含在嘴里的杏肉,热切地吮吸着,几乎要让沈书晴透不过气来。 她像一只离了水的鱼儿,只能无力地攀援着陆宽阔的肩膀,随着他的不断攥取而上下浮沉, 被吻的有些云里雾里的沈书晴,听得有脚步声渐近,陡然睁开眸子一看,一个黑影打在窗户上,珠钗晃动,显然是个女子。 又听小李子叫:“娘娘,稍等,等奴才去通传。” 女子,又叫娘娘,还能是甚么身份? 沈书晴抬手去推,去被捏着了小手,紧接着陆深垂眸看他,捧上来她的脸蛋,眼里的缱绻之色未曾散去,“怎么了,书晴?” 沈书晴羞红了脸,指着窗户纸上映下的黑影,“有人来了,似乎是王妃,我们不能这样。” 陆深勾唇浅笑,而后凑到沈书晴耳边,声音低沉而暗哑,吓唬她,“好似是王妃呢,你被她捉住在书房勾引她丈夫,你可怎么办啊?” 24、心跳 “沈书晴,你完了,往后的日子,你有穿不完的小鞋。” 正这时,小李子在门扉下躬身一礼,“爷,娘娘来了。” 陆深闻若未闻,仍旧保持原有的动作,将沈书晴拢在怀里。 转头,小李子的剪影出现在窗户纸上,低声回禀着什么,看起来颇为小心翼翼。 沈书晴看在眼里,巨大的愧怍升起在心间,她忙慌张起身,却被一只大掌禁锢在他怀里,起伏不定的胸腔贴着他平静的胸膛,陆深垂眸看她,眼睫慌乱眨动,汗湿的碎发贴在双鬓,不时拿眼角余光去觑右侧的支摘窗,那模样像极了被大妇捉奸在床的小妇。 陆深牵起唇角,将她鬓边濡湿的发丝别至耳后,依旧捉弄她,“你心跳好快。” 沈书晴竖起耳朵,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哪里听清楚他说甚么,倒也知晓他再同自己讲话,遂看向他的眼,“甚么?” 陆深将头低下,凑在她耳朵旁,吐出温热的气息,“本王说,你的心,跳得好快。” 刷地一下,沈书晴的脸又红了,似熟透的桃儿,诱人去采撷,他不由自主地吻上了她绯色的面颊。 沈书晴恼怒抬眸,低声斥他,“王妃就在外头,爷你也太过分了,你就不怕她恨上你。” 陆深偏头一笑,刚好瞥见窗户纸上女子离去的剪影,转过头来,却并不告知沈书晴,还颇有些无耻地道:“她就是要恨,也只有恨你的份。” “王妃讨好本王还来不及呢。” 他父皇后宫里的那些妃嫔,不管她们之间如何争风吃醋,却只会恨同为女子的妃嫔,反倒是将始作俑者高高地捧在手心。 若他当真是有王妃,撞见今日之事,便是要恨,也只会恨眼前这个女子家。 这下子,沈书晴更是恼羞成怒,咬了他肩膀一口,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趁着他愣神,逃出了他的禁锢,可才刚走出几步,就被陆深挡住了去路。 只见他双手环胸,上身微微后仰,轻抬清冷不羁的下颌,佯装气怒地拧起长眉,“竟还敢咬人,看本王不拔了你这尖利的牙齿。” 说罢一把上前,将人抗在肩头,任由沈书晴不停捶打他的肩膀,也无济于事,被整个儿扔到临窗的软塌上。 窗外可是还有王妃,就这般明目张胆行事,沈书晴侧面去看,却被一块锦帕罩住了眼睛以及口鼻,双手也被举过头顶,压在大掌之下。 紧接着,沈书晴听到男子解开玉带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温热的气息鼓囊着嘴上的锦帕,“王爷,你这是疯了吗?王妃还在外面,你怎么......” 未尽的话被迫咽入了肚腹,是陆深将指尖竖于她唇珠处。 与此同时,他埋首于她的脖颈中,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栀子味,沉醉地半阖着眼睛,“左右你都将王妃得罪死了,还不尽心竭力服侍好本王?” “服侍得本王开心了,本王自是会罩着你,不叫王妃欺负你半分。” 这个人,还真是无赖,分明事情由他而起,如今竟要自己求他,一想起白日里他也是各种威胁耍赖,一下子就委屈得落起泪来。 泪水染湿了锦帕,陆深这才止下动作,与他揭开了锦帕,扶她坐正,整理好散乱的衣衫以及羞红面颊上的发丝,这才卷起竹制窗帘,指着不远处在宫人搀扶下向角门走去的贵妇人,低声解释:“不是王妃,是本王的母妃,如今你可放心了?” 放心甚么啊?被婆母看见如此轻浮的一面,怎么会放心? 沈书晴隔着男子的中衣拧了一把他腰上的肉,“爷这般胡来,你倒是没事,可有想过妾身的处境?” 不论是王妃,还是贵太妃,皆只会责怪她这个外人,而他则完全似个无事人一般,甚至还能得到王妃更殷切的关怀。 就譬如如今,贵太妃定然会将她打入狐媚子的行列。 说不得,沈书晴还真的料错了,等太妃离开王府时,在垂花门外竟交代林墨,“叫你们厨房,多给沈姑娘备一些补汤,尤其是助孕的补汤,一日一碗总是要有的。” “再一个,既然她如今已搬来王府,总该有个像样的院落,成日在书房里住着,像个什么样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是你这个王府总管的失责。” 林墨心里苦啊,这沈姑娘也是今日才到的王府,王爷还没发话呢,他也不能自作主张。 但也只得点头应下,等林墨走远了,崔姑姑扶着贵太妃往大门外走去,问他,“娘娘,你这不是专程来见王爷的,怎地这就回宫了?” 贵太妃摇头,“本宫本是担忧深儿的身子,如今他竟......” “想来也是并无大碍,我老婆子就不要留在这里,惹得人家小姑娘不痛快了。” 崔姑姑颔首答,“能有娘娘这样的婆母,是沈姑娘的福气。” 贵太妃笑笑,“那也是因为她是沈大人的闺女,就是不知,我的孙儿将来可有沈大人那等风姿?” 一说这话,崔姑姑就捂唇偷笑,当年自家贵太妃娘娘才刚入宫,面对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皇帝,体贴有余,总是少了些少女的慕艾。 当日金銮殿上,沈钰为了未婚妻拒绝皇帝赐婚公主一事传来,自家娘娘便十分感慨,动容于他们的伉俪情深,特意多次召沈夫人相伴,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沈夫人孕期也曾入宫,贵太妃还玩笑说要与她成为亲家。 彼时陆深不过四岁的稚子,一听要多个奶娃娃当媳妇,当即皱眉不悦,“真麻烦,我小小年纪,还要养大媳妇。” 虽嫌弃却不曾拒绝的别扭模样,叫两位母亲捧腹大笑,只可惜没几日,在陆深的生辰宴上,皇帝多喝了几杯酒,便糊里糊涂定下了贤王与镇北侯家千金伊兰舟的婚事。 此事才且作罢,渐渐地,为了避嫌,沈夫人便不曾入宫。 到后来,想着为陆深纳一房外室生子,有人将她的画像递了上来,贵太妃当时便潸然泪下,之所以定下深书晴,不过是为了将她解救出水火,离了那样的家,到了她儿子这里,只要她生下一儿半女,她自有办法与她一个好的位份。 也算对得住从前与沈夫人的几分情谊。 转眼,就到了秋猎那日,经过在王府马场几日的练习,沈书晴已然可以独自骑马。 这天,沈书晴穿了件鹅黄衫子,束以翠色腰带,发丝梳成许多细小的辫子散落在肩头,围场处在深山,贵太妃送来一条雪狐做的围脖。 林子里,当陆深与沈书晴戴上的时候,她不可置信地道:“那日的事,母妃当真不生气吗?” 陆深想起,自小就在母妃的福宁宫时常听到《寒山渡》这只曲子,想了想与她说到:“或许,我母妃在入宫前,曾倾慕过你父亲。” 否则,怎地在许多外室人选里,独独非要他选沈书晴。 沈书晴左右一看,见除了不远处的林墨与小林子,并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捏起拳头去锤他的背脊,“你怎地甚么话都说得出口?那可是你母妃!” 哪知刚巧碰到男子的背后的伤口,一声闷哼自男子口中溢出,沈书晴抬起指尖一看,隐隐有着暗红,又开始心疼了,“对不住,我并不知你背后有伤。” 陆深搂上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背后,自己才踩蹬上马,落日的余晖洒在沈书晴如碧玉一般精致的面庞上,平白添了几分俏皮。 俏皮的女子家,察觉出男人的注视,将脑袋紧紧偎在男人硬实的胸膛,那十足依赖的模样,叫陆深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书晴,山顶上有颗杏树,你不是喜欢吃杏脯,本王陪你去摘一些可好?” 一想起,几日前,两人共同食用杏脯的模样,沈书晴顿时羞红了脸,“不要吃了,再也不要吃了。” 陆深却是勾起自如风流的一笑,“本王觉得甚是美味呢。” 说罢,也不管沈书晴乐意不乐意,驱使着白色宝马沿着小径往山顶走去。 等到了地方,果然有一颗挂满了黄橙橙熟杏的杏仁树,陆深自鞍上取出一个布兜放在地面的草丛上,而后便与沈书晴一同采摘着新鲜的果子。 男子身量高,抬手便可采摘,女子身量只够到他肩膀,矮一些的采完了,只能在地上找落杏,索性地面长满了杂草,落杏倒是也干净,只是太过于熟透,一碰就塌软,做杏脯不太合适,女子皱起了眉头。 男子低头见她这幅模样,吩咐她捧着布袋跟着他即可。 是以,夕阳下,男子举手摘杏,女子似是一个跟班紧随其后,这样温馨的模样,小李子看了直感叹,“我们爷和沈姑娘可真是恩爱呢。” 林墨是知晓个中内情的,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造孽啊,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刚落,林墨便瞧见一骑棕色的宝马闯入了他的视线,驻足在自家王爷同沈姑娘的面前,一身红衣胡服,马尾高束,腰缠一只绞金小马鞭,气势汹汹而来,是钟家表妹钟灵。 沈书晴有些怵她,忙后退了一步,像是一只小猫儿躲在陆深身后。 钟灵视沈书晴而不见,只一瞬不瞬盯视着陆深,“表哥,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你。” 陆深侧目看了眼沈书晴,她眼里满是惊惧之色,可见上回给那壶热水给烫怕了,拍了拍她的背脊,“你就在这里,本王去去就来。” 陆深引着钟灵去到另一边的柏树下,才刚停下脚步,就被钟灵扑了一个满怀。 沈书晴手中的布袋落地,熟透的杏子压出的汁水,染透了米白色的布袋,濡湿的印迹,一如此时此刻沈书晴眼尾的泪意。 25、吃醋 杏子落地,沈书晴却并不去捡,只愣愣盯着对面那对男女看。 钟灵人如其名,是个极灵秀的长相,她的性子却似一把火,一如她这一身红衣,丝毫不掩饰对贤王的爱慕,一到围场就迫不及待跟来了,如今更是情难自禁地扑入他的怀里。 这一点,比她强多了。 她甚至如今,再确定他的心意之后,依旧不敢如此直接向他袒露真心,告诉他,早在三年前,她就爱上他。 目光下移,落在她腰上紧缠的绞金小马鞭上,自卑的心绪更甚。 她是宁远侯府的千金,高高在上,有个执掌三军的侯爷当爹,她若是入府,至少也是个侧妃,这还是委屈她了。 不像她,只能从一个外室做起,因着他的几分喜欢才得了个贵妾的位份,没有靠山可依,如此已是王爷对他的抬举。 寻常总是清凌凌的眼眸,此刻已是暗淡无光,尽管此时陆深已挣脱了钟灵环在他腰间的手,她还是收回了视线,将下巴垂到雪狐围脖里,盯着不断前行的绣花鞋瞧,似乎不看便是不会伤心。 彼时,藏在暗处的李照玉注意到她的动静,见她是要下山,也自藏身的灌木丛中走出,却这时沈书晴蓦然回头,他随着她的目光转首,就瞧见钟家小姐指着陆深腰间的一只荷包,愤然泪下控诉道:“表哥你对我要是没有一丁点的心思,为何要一直将这只荷包带在身上?” 沈书晴似被雷劈了一般立在原地,揪着胸前的衣襟垂眸。 她与他的荷包,他嫌弃,并不肯要,甚至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可却将钟家表妹的荷包,日夜带在身上,这荷包她见过,都快浆洗得发白了。 陆深扯下挂在腰间玉带上的竹青祥云纹荷包,捏着上头明黄色的穗子,举在眼前看了会子,愣是想不起这荷包的来头,遂偏头问林墨,“这荷包怎么来的?” 林墨自是记得,讪讪一笑,“这是去岁贵太妃生辰,钟家表妹赠与殿下的。” 尽管林墨提醒,陆深还是一点记不起来,只将荷包中的鼻烟壶取出,本意是要还给钟灵,却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将哭未哭的沈书晴,心里一紧,便将荷包往地面扔去, “我真不知这是表妹你送的。” “荷包扔了,表妹也别再惦记本王。” “听舅父的安排,安心待嫁。” 说罢,便大步流星往深书晴走去,这女子如此钟爱于他,撞见今日之事,心中别提多难受,要是往常早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却只眼泪在眼眶打转,这是怕他嫌弃呢。 他如此懂事,他得要好生怜惜她才是。 更何况,白色马匹的疯药劲儿马上就要到了,他计划一场,总也不好落空,“书晴,为夫带你下山。” 半山腰有处悬崖,他设计好了马匹在此发疯,届时他将沈书晴救下,而自己则落入悬崖,好以此博得陈老爷子的好感。 本是计划好的,哪想半路却杀出个钟灵来。 钟灵怔惘在原地,定定看着杂草中那只荷包,耳畔回想着他那句让她待嫁的话,而今又听他在那外室面前自称为夫。 她终是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一阵风一样落荒而逃。 她骑着马沿着山径而下,却是牵错了马,错将那白马驾去,却是将她那棕色宝马留在这里。 陆深一瞧,当即松开揽着沈书晴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翻身上了那棕马,看方向竟是追随钟灵而去。 那马疯病即将发作,而钟灵纵有几分武艺,却并无任何准备,指不定会闹出人命。 毕竟是他嫡亲的表妹,不能不管。 林墨一看事态不对,招呼也来不及与沈书晴打,也离开了。 小李子亦是紧随其后。 全都将沈书晴遗忘在了山顶。 这个中隐情,沈书晴并不知晓,只将视线自他们双双远去的背影上收回,捧着心口匀着呼吸。 虽则一早知晓他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分明早该料想到这一日的,却为何心似扎了针,好痛,快要无法呼吸。 “别伤心了。”一直藏在灌木从后的李照玉走出来,出声安慰她。 沈书晴堪堪回眸,细小发辫随风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看清男子如玉般温润的面庞后,想起自家娘亲所提过的事情,原本戒备的一张脸,绽放出一个娇俏的笑容,“是表哥啊?” 李照玉双手负于身后,眯着眸子眺望着渐渐靠拢的两个骑影,在陆深骑行到与钟灵并行后,忽然大掌一挥,将钟灵捞入了怀里。 李照玉今次前来,本就是为了说服沈书晴与他离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机会,当即长臂一挥,引导沈书晴目光朝着山下看去。 “两小无猜的情谊,表妹,你要拿什么和她比?” 沈书晴看后,忙躲过身,风将她鬓边的碎发掠起,格外灵动,“我从未想过和谁比。” “我只是喜欢他,想要陪伴在他身侧,如此而已。” 她喜欢陆深,此事李照玉一早便知,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心下还是为之一动,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他也并非是执意要拆散自家表妹与贤王,奈何他三外祖是决计不会允许自家外孙女与人做妾。 “可是,表妹啊,姨母他们不会叫你与人做妾的。” “即便那个人是贤王。” 此事无须赘述,沈书晴自然知晓,可她已经答应了贤王,再也不离开他,又怎可能反悔。 可母亲和外祖的话,她为人子女,又不能当真不管。 两相为难,急得沈书晴额尖生出细汗,她绞紧了帕子,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却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如此为难,李照玉想到了那日在王府那封血书,迟疑片刻才与她道来,“从前,王爷拿出你为他祈祷而书写的血经,我当时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表妹果真对王爷情深意切。” 沈书晴一听,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颤抖,“他都知道了?” 是窘迫的。 是以,他才会与他合那一曲《寒山渡》。 是以,他才会说喜欢她吧。 沈书晴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他这不是爱,而是同情,所以那日她问他是否喜欢她,他回答得那样勉强。 如今想想,竟像是她的一腔痴缠,才略微博得他半分怜惜,而非发自肺腑的爱慕。 沈书晴还是太过天真,若她知晓陆深之所以靠近他,宠爱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也不知是作何反应? 却说山脚的陆深为了救人性命,将钟灵捞入怀里,惹得钟灵已死寂的恋慕再度复燃,他抬起明亮的大眼睛炙热地打量着陆深,虽则从他面上察觉不出一丝情绪,但钟灵知道她这个表哥是外冷心热,心里有她呢。 否则,为何会撇下他那个柔弱的小外室,不管不顾地跟下来,如今更是捞她入怀,还不是看她生气走了,特意来哄她? 只陆深全程未发一语,钟灵却是自顾自地说起来,“时至今日,灵儿方知晓,表哥心里也是有我的。” 说罢,便娇笑着玩陆深的胸膛靠去。 陆深眼疾手快,将缰绳塞入钟灵手中,便翻身下了马。 若非钟灵有几分武艺在身,只怕会当场被摔下马,她惊魂刚定,便听自家表哥薄凉的声音传来,“你总归是本王的表妹,本王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钟灵看自家表兄正双手环胸,注视着前方,随着他的目光眺去,方才她错驾的那匹马竟一头撞在了一颗三人合抱的古树上,当场毙命。 钟灵似乎有些明白了陆深的话,等她转过头,却瞧见自家表哥,正抬眸凝视着山顶那小外室,以及那个碍人眼的李照玉。 两人相拥在夕阳下,极为显眼。 钟灵皱眉,“那个李照玉怎么和你那个小外室混在一起了?” 陆深想要钟灵联姻陇西李氏,这事已得到宁远侯的首肯,是以,钟灵一来到猎场,便被告知多了个武术先生,李照玉骑射自是俱佳,奈何钟灵也是不俗,压根瞧不上李照玉这般花拳绣腿,稍稍应付一会子射箭,便驾马来寻她表哥。 却是不想这个家伙,竟然和她一样,并不满意这场联姻。 这让钟灵心口一紧。 她嫌弃旁人可,旁人若要嫌弃她,那便不行,当即出口恶气,“既然那个姓李的如此喜欢表哥你那个小外室。” “不如拿她去联姻算了。” 只她话音刚落,脸上便迎接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她指着冷若冰霜的陆深,“表哥,她一个低贱的外室,你竟然为了她打我。” 他自己的女人,自己怎么欺负都行,可外人想要欺负半分,他却是绝口不答应。 “她是你小嫂子,钟灵,你给本王放尊重点。” “呸!哪里来的下贱胚子也不知道,也配当我的嫂子?”钟灵怕陆深再扇她耳光,赶紧策马离开,等驶出去老远,这才缰绳一扯,转过头来遥遥相望。 自家表哥已经抵达了山顶,将那个小贱人揽在怀里,与那个姓李的呈对峙之势。 钟灵捂着火辣辣的脸,眼中滑过一抹狠厉,喃喃道:“小贱人,我看你能得意几时?” 天暗了下来,山里阴冷,陆深将袍子解开,裹了沈书晴进来,淡淡扫了李照玉一眼,阴阳怪气道:“李兄妄自读了许多圣贤书,总是觊觎旁人的媳妇。” 李照玉看他这幅护食的模样,也是好笑,怼他:“只许你同你表妹卿卿我我,就不许我同我表妹亲亲热热?” “王爷若是真心疼书晴,便不会扔下她不管,去与自家表妹缠缠绵绵。” 都看到了吗?她都看到了吗? 陆深垂眸觑去,见沈书晴虽被她拢在怀里,眼里却似蒙了一层乌纱,晦暗不明,没了往日的神采。 他有些心慌,揽住她腰的手一紧,“书晴,不是你想的那样。” 26、媚药 意识到自己在解释,陆深一愣。 不过一个棋子罢了,还需要他解释? 冷笑一声,却见女子家并不领情,甚至还躲开了他的注视,别开了脸。 还真是,还真是长脾气了? 不就是瞧见他与旁的女子抱了一下,她不是连王妃都不在意,为何会在意一个不可能入王府的女子? 不过,他想起之前钟灵烫伤过她,估摸着还是怕的,又软和了几分语气,“你放心,往后本王不会再让她欺负你。” 甚么叫做往后? 原本低垂着头的沈书晴倏然抬眸,泪花隐隐,他这是要将钟灵娶进门做侧妃吗? 她又想起,那日马场上,她鼓足勇气问他要一个侧妃的位份,当时他搪塞了过去,原还只当他是为难,如今想想,侧妃之位只怕早已属意钟灵,而钟灵自然不愿与她平起平坐。 然尽管想得透彻,却不敢言语半个字,只眼泪在眼眶打转,亦不敢落下泪珠,瞧去委屈极了。 不是都说了会护着她,不叫他钟灵再欺负她,怎地还这个样子? 陆深耐心告罄,垮下一张脸来,诘问道:“沈氏,方才你为何与李照玉楼楼抱抱?你可知你是有丈夫的人?” 一听这话,沈书晴更加委屈了,蓄在眼眶的泪水立时落下,她扯下带在脖颈上的珍珠链条,带着哭腔道:“妾身今日生辰,表哥送我这条颈链,方才不过是帮我带上罢了。” 陆深淡淡一瞥,竟是上好的东珠,一斛珠价值百金,这般便是几十颗,也属实价值不菲。 东珠润泽,泛着莹白的光,分明柔美至极,却恁地刺眼。 她的生辰,不告诉他这个做丈夫的,倒是收起了甚劳什子表哥的礼物。 陆深不反思己过,倒是有脸迁怒李照玉,呲牙瞪他,“表哥?你是她哪门子表哥?” 今次秋猎目的,本就是叫沈书晴与李照玉见面,现如今虽不曾按照计划进行,然看情形这两人已然相互认亲,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陆深眉头一压,定定看李照玉,等着他的回答。 他倒是想知晓,他欲要给沈书晴编一个怎样的身世,总不能直接道出她的真实身份,乃是颍川陈氏的族长的外孙女? 说不得,这一回,陆深还真当时料错了。 李照玉面上云淡风轻,自袖袋里取出一封信递与陆深,“王爷,这是我三外祖写给你的信。” “他老人家不同意书晴跟着你,更不愿将整个颍川陈氏牵涉进皇权斗争中。” 不愧是颍川陈氏的族长,他还不曾开口,便料想到了他的筹谋。 陆深死抿着唇,一目十行将信看完,陈老爷子的意思,只要他肯放了沈书晴,叫他随意开价,这却是下了决心不与他合作了。 陆深体悟到了陈行元的决心,是以对待沈书晴这颗棋子,便霎时没这般热络了,推了推她,将她推出自己的袍子,“你的家人叫本王放了你。” 见女子眸中溢出丝丝眷恋,又鬼使神差添了一句,“往后嫁人了,叫你表兄通知本王,本王会给你备上一份嫁妆。” 女子不作答,还是只看他,只泪水无声爬满双颊,终是不忍抬手,以指腹揩过她眼尾的泪痕,“别哭了,本王心悦你,自是希望你能留下。可你家人并不同意,本王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 陆深在撂下那句话之后,也不等沈书晴反应,便一径往山下走去,秋风涩涩似刀子割人脸,两个月来的算计落空,陆深唇角扬起讽刺的笑意,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以为沈书晴是陈行元唯一的血脉,总是该替她考虑一二才是,不想他心中最看重的亦然是颍川陈氏。 是他太过小看了陈行元。 倏地。 腰上环上的细胳膊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偏过头往后看,他那个小外室紧紧箍着他的腰,竟是好一幅不舍模样,阖上眼不去看,冷下心肠根根掰她手指。 “回去你家人身边,他们才是待你最好的人。” 这是实在话,难得良心发现,陆深放她走。 再者说,一个棋子,没了利用价值,留在身边做甚? 沈书晴却依旧沉浸在他方才那句话中,她抬起泪眼殷切看她,亟需确认,“你当真心悦我吗?” “当然。”这话脱口而出之快,陆深甚是惊讶,只话已出口,便也不好收回。 然他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却立时止了女子的哭泣,她挽上自己的臂膀,将脑袋贴在自己肩上,笑得两眼弯弯,她说:“有王爷这句话,妾身便不走了。” 李照玉提步跟来,就听到如此恨铁不成刚的话,忙提醒道:“表妹,那姨母那里,你预备如何交代?” 沈书晴转过头,细眉横拧在水波流转的杏眸上,山风冷冽吹红了她的脸蛋,她犹豫半晌,而后像是做了甚么决定似的,呼出一口气,“烦请表哥转告我娘。我同她一样有幸,也找到了那个愿意为我奏一曲《寒山渡》的良人。” “我娘她会原谅我的。” 这却是告诉李照玉,她要同她娘当年一样,为了心爱的男子,放弃整个家族。 李照玉甚是不明白沈书晴的决定,“你就愿意为了他,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陆深面无表情低头看沈书晴,就像再看一个傻子,她难道不知道他待她的所有好皆是装的,只因她有利用价值。 可她外祖根本不愿意插手皇权,她的价值也就到头了,他便没了演戏的心思。 陆深冷笑一声,笑她傻,却听她丝毫不带犹豫地,一字一句顿道:“我愿意。” 她愿意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他,分明介意,醋味滔天,却依旧愿意为了他忍下,只为了相陪在他的身边。 陆深纵是个冷心冷肺的,也不免侧目看她,低低呢喃,“你到底喜欢我甚么啊?” 喜欢他甚么呢? “自然是哪哪都喜欢。” 沈书晴踮起脚尖,在陆深薄唇上映下一吻,于陆深的怔惘中,她附嘴于他耳畔,“王爷,妾身如今已无家可归,你可得好生怜惜妾身。” 一阵暖流自陆深心间窜过,他想,既然她那么爱他,即便背离家族,即便是做妾,也愿意跟他,这样的爱意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他便留她在身边吧。 夜间,贤王帐中,林墨听说了这件事,总算是放下心来,“幸好今日钟家表妹搅局,否则王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准身子又要受伤,却换不来任何的支持。 “王爷啊,这些能做上世家大族族长的人都是老狐狸,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范?依老奴看,还是别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倒不如看看其他京城的闺秀?” 陆深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若非对方是颍川陈氏,又与各世家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联,岂会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而至于京城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他却是个都看不上,一个个也就表面风光,不说皇帝,便是他都够他们这些所谓的豪门喝一壶,实在是不堪大用。 “伊兰舟那事一时半会也不好弄,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那王爷打算怎么处置沈姑娘?”自家王爷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只怕即便不止会冷落沈姑娘,还会迁怒于他。 果不其然,他一听沈书晴就甚是头痛地抚了抚额,但说出的话却不似那么回事,“此女心里爱我甚深,便依言让她做个贵妾罢!” 不得了呢,没有用的棋子,竟然也还能做个贵妾,而不是一开始的外室。 “王爷,你该不会喜欢上沈姑娘了罢?” 陆深本想斥他,但想起日间女子铿锵有力的“我愿意”几个字,便且没有言语。 林墨便当他是默认了,待下去后听小李子说,红菱在给沈小姐准备生辰面,就又折回了贤王的帐子,禀了这事。 贤王当时斥他多管闲事,只他才一离开王帐,便也夺门而去,去到了紧邻着的一个帐子。 圆形的帐子中央,置放着一张床榻,原本应该侯在堂下吃长寿面的小外室,而今竟然和衣躺在床榻之上,双颊绯红,额尖冒汗,身子不住扭动,瞧着十分难耐,又好似十分燥热,正抬手去抓领口的布料,以纾解体内的热欲。 再看她原本清凌凌的眸子,此刻已然是媚态的红,朱唇越发润泽,好一幅惹人采撷的模样。 陆深眉眼当即一凌厉,他扯下门口的帐子,落下所有的窗帘,这才步过去,坐在床沿上。 他抬手去摸女子的额,能烫熟鸡子,再翻开女子的眼皮,整个眼球都布满了嗜血的红,还有手心,自中指下一条红线升起,已窜至手腕之间,等这条红线升至腋下,她便小命不保。 陆深放下她的手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谁这么恨她,竟会使用如此歹毒的蚀骨香? 林墨得知后,吓得慌忙跪下,“王爷,贵太妃娘娘,宁远侯府,千千万万的弟兄们可指着您呢,您可不能亲自替沈姑娘解了这蚀骨香。” “还是老奴去给沈姑娘找一个解药?” 这蚀骨香若是一般的媚药也就罢了,只需男女交,媾便可解毒,可坏就坏在这解蚀骨香的男子,轻则蚀骨断肠,重则当场毙命,乃是通过阴阳调和将女子所中的毒转移到男子身上。 那是他的女人,爱他入骨,他自是不舍得她受此奇耻大辱,让她与旁的男子上床,可他同样是他众多僚属的天,他有这个责任不让他们的天塌了下来。 几番思索后,陆深抬起清冷不羁的下颌,憋回已到眼尾的泪意,硬下心肠,“那就给她找个男人吧。” “做得隐蔽些,别叫人看出了端倪。” 27、解毒 “此事,本王不希望第三人知晓。”说这话时,陆深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却是要杀人灭口了。 林墨感到脖颈一凉,若是今日在场的是小李子或是其他仆从,只怕是也会是个被灭口的结局。 林墨出了帐子,赶紧吩咐小李子去找个模样周正的士兵,见红菱端着热腾腾的鸡汤长寿面过来,又将她拦在了外边,努了努嘴,“王爷在里头呢。” 热面易坨,红菱面露难色,“那奴婢这面岂非是白做了?” 红菱管不住嘴的,怕她坏事,林墨干脆支开她,“红菱姑娘不如多拿几个小碗,去和半夏紫鸢她们分食掉,天寒地冻的,喝口热汤也暖和不是?” 丫鬟们住的帐子离得远,林墨旨在支开红菱,红菱是个机灵的,怕留她在这里发现了甚么蛛丝马迹,小命不保不说,万一叫沈姑娘知晓了今夜与她解毒的事另有其人,依照沈姑娘对自家王爷的爱慕,只怕是得一死了之。 沈姑娘若是死了,自家王爷,哎,只怕得好几年走不出来。 一想到两人每回皆要闹上许久,红菱并没有拒绝,她与半夏她们吃好面,再过来侍奉也不迟。 帐幔内,女子已将衫子领口又拉低了几分,露出大片淋漓着香汗的雪肤,还透着淡淡的粉,是媚药所致,亦蹭开了附着在脚上的布料,饱满的玉足缓缓翘起指尖。 她软嫩的小手自领口雪肤攀腾向上,抚向慵懒濡湿的发丝,而她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顺着凉意缓缓覆上了男子薄凉的手掌。 几乎是娇嫩灼人的柔夷一触上男子粗粝的大掌,陆深霎时便是一个机灵,他立刻自床沿弹了起来,是个极为撇清的姿势。 不是他狠心,实在是此药太过歹毒,他不可能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世上,叫他连命都不要的人,只能是他母妃。 沈书晴显然还不够格。 可即便如此决绝的他,在听得女子痛苦的低吟自榻中传来,也还是没有绝情至转身就走。 他堪堪回眸,几步到踏前,欲抬手解开她鹅黄外衫上的翠色腰封,也好散些热气,叫她暂时好受一些,腰封卸下,落下来一个霜色荷包,荷包的系带松开,露出金镶玉观音一枚。 怎地那般眼熟? 陆深长眉微微拧起,捏起那金镶玉细细端详,是个玉兔模样,背后有个“瑶”字。 是那一日他即将外出查案,女子家将带着体温的玉佩取下,欲要亲自与他带上,是她保佑了她十几年的平安玉。 却被他摔了个几截。 不想,如今却是被他用金重新镶好,足见是喜欢的紧。 当初却毫不犹豫给他,没想到被彻底无视。 “瑶锋玉芝,磊磊落落。” 刹那间,陆深将那金镶玉似一块烫手的山芋般扔掉,慌忙就要逃,她于他有太重的情谊,让他没办法心安理得高高挂起,只能是落荒而逃。 她待他一片赤忱,他却没办法光明磊落。 只是啊,女子的玉臂已揽上他的腰,借着巧劲儿又攀上了他的肩,作乱的小手沿着他肩颈向下往衣领里头伸去,眼看就要将滚烫的小手贴向他硬实的胸膛,陆深冷着一张脸,就仿若从未动情一般,清醒地钳着她的小手,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压在湘妃色的垫褥上。 “本王欠你的,本王往后会加倍奉还。” “可本王却是独独不能以身帮你解毒。” 女子许是感到些许痛意,迷离的眸子艰难张开,云里雾里的,沈书晴还以为是在做梦,梦里有她的情郎。 展颜一笑,桃塞粉唇,眼里水光潋滟,一片勾人的媚,她娇羞一颔首,低低吟声,“妾身羸弱,愿爷怜惜妾身。” 说罢,便一个迎身向上,已解腰封的衣衫渐宽在两臂,露出雪色抹胸难以掩映的婀娜,沈书晴尚且有着三分理智在,在贴近男子时,见没能得到同样热切的回应,她抬起迷离的眸子,“爷这是嫌弃妾身吗?” 否则,怎这般冷淡? 说罢,撇开脸,哭得清清落落。 陆深最受不得她哭,当即拧者眉矮下身,抽出袖袋的软帕与她擦拭眼泪,却他手才堪堪靠近,便被蚀骨香发作的沈书晴以唇封唇,不住地勾缠他同坠深渊。 她的手也并不闲着,柔弱无骨的双手环上他的肩,将他缓缓勾至榻上,好与她共赴好梦。 她并不知晓自己身中奇毒,却也没有多少清明,只当自己是做了一场绮梦。 在梦里,她自是要自己做主才是。 见男子并不回应,沈书晴羞愤地竖起了柳眉,抚上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还逗他,“爷分明也想要,却作何这般忍着?”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敢如此直白。 说罢,她将脸缓缓低下,捧着男子硬朗的俊脸,以舌尖撬开男子紧阖的牙关,追逐嬉戏着他木讷的舌尖。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哪里经得起这般逗弄,当即反客为主,将她抵在床头的迎枕上,掐住她纤细玉白的脖颈,以女子轻吻他十倍之力报复她,吻得女子身子轻颤,几要透不过气来,捏紧粉拳,不住敲打男子的胸膛,他这才松开口。 乍然之间,他便起身,虽则眼神沉沦,然则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用自己给她解毒。 与她解毒的只能是其他男人。 但现下显然有个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沈书晴显然还存有几分意识在,她定然不愿与其他男子做这样的事情,于是他步到门口,唤来林墨,让他去寻一个与自己体格身形相差无几的男人,这样灯一灭,她那残存的几分意识,便起不了多少作用。 又担心不够周全,还灌了沈书晴半壶米酒,麻痹她本就不清醒的神经。 吩咐了林墨后,陆湛虽不曾出帐子,却也没有再踏足床榻之间,而是落座于临窗的书案上。 他卷起竹帘,凌冽的山风灌进来,倒是叫他更为冷静。 等那男人替她解了毒,将那个男人与下毒之人一起灭口,这件事便且神不知鬼不觉。 沈书晴不知晓此事,只当是与他一度春风,事后用了避子药,今日之事便且揭过。 想是这样想,可当林墨真的替他找回来一个男子,他却是彻寒着一张脸。 林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爷,这是对人不满?” 样貌清俊,身材高大,甚至连面庞都有几分相似,怎会不满意。 陆深意识到,是他对那个小外室生的占有欲强烈得可怕,譬如此刻,恨不能立马凌迟了他。 可心里不愿是一回事,却不得不做这样的事,他的安危关乎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不可有任何闪失。 咬紧牙关,捏紧拳头,陆深提着似灌了铅的脚往帐外走去,不走干嘛,难不成还留着看活春宫? 他不断告诫自己,只要那个小丫头不知道,只要自己不介意,一切就当做没发生好了。 可是啊,他才不过走出一步,林墨尚且还在,那个小子就迫不及待地抽掉了腰带,衣裳落下,露出遒劲有力的胸膛。 刹那间,脑海里便浮出一幅画面,女子家环着那个野男人的肩,在他那结实的胸膛上嘤嘤哭泣的画面。 这还了得。 陆深拳头硬了,三步并做两步,步到那男子的面前,二话不说,抄起拳头就揍了上去。 那男子懵楞地捂着脸,鼻血顺着指尖,往下淌着,无辜去看林墨。 林墨用看死人的眼光看陆深,“王爷,这便是你最终的抉择?” “沈姑娘就那么好?” “你对得起跟着你的部下啊?” 道理陆深不是不知,正是因为太过明白,此刻才会恼羞成怒,“滚,滚出去,本王行事,何时要向你交代?” 林墨当即跪下,老泪纵横,“王爷,三思啊。” 陆深凌厉着一张脸,显然主意已定,“本王若是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住,那这个王爷不做也罢。” 知晓自家王爷向来说一不二,林墨没有再劝,只心里少不得埋怨沈书晴几句,若是他家王爷死了,他们这些人,也皆活不成。 兴许是因着性命相关,待林墨幽怨带着那男子退下,去寻到了太医院的孙太医,孙太医是自己人,听说了这是当即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也是害怕陆深连累自己。 陆深这才取了帐幔的挂钩,随着锦帐落下,陆深也解了外裳钻入幔帐中。 男子将薄唇附着在女子檀口之上,轻吮慢咽,他的大掌也不闲着,沿着她的领口游移向下,往那向往的风景处去。 很快,女子便得了妙处,不住地低低哭泣,仰起水光弥漫的眸子,哀切地求饶。 只男子却没那般享乐,承受着女子传来的阵阵灼烧之痛,他被烧得目龇欲裂,只觉得整个骨架快被灼烧成灰,下一刻便要灰飞烟灭。 随着男子每痛一分,女子身上的灼热便减少一分,然则男子却并未后悔自己的抉择,勤勤恳恳耕耘到夜半三更,女子方才恢复如初。 沈书晴只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啥事也没有,陆深却替她承担了所有,此刻正在孙太医的照拂下泡药浴,以罢黜昨儿夜里中的毒。 林墨吓得一身冷汗,“还在有孙太医在,否则我们王爷,还不知有没有命活。” 孙太医叫药童将陆深脑门上的银针拔去,收拢至药箱,“这也是王爷命不该绝,孙某参与本次秋猎,也是临时起意,王爷若是落在其他太医手里,后果也不堪设想。” 两人说话间,沈书晴已掀开帐子进来,这边动静闹得大,她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她以为的一夜绮丽,竟然是陆深在替她解毒。 “你为什么那么傻?” “你不知道,你可能会死的啊?” 28、欺骗 陆深转眸,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登时不悦拧眉,“你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 沈书晴也知晓自己爱哭,可方才她在外边,听闻此事凶险,心下便是一扑通,如今进到毡房内,又见男子薄唇发白,眼下乌青甚显,更是揪心不止。 不过她听话,憋住没落泪,细步走来,拿起沐浴的澡帕与他擦身。 这不擦还好,一擦更是心惊目触,他背上划过许多血印子,不必想也知是她昨儿夜里留下的。 顿时垂下头低低呢喃,“都是妾身不好。” 陆深侧目看她,知她是在自责,这般知礼懂事,倒是叫他更加愧疚,只差一点,差一点他便将她亲手送给了旁的男人。 那般结果,光是想想,皆是胆战心惊。 “不是你的错,是本王没护好你。”这是陆深的心里话,她一个小妇人,能有甚么自保的能力,而作为他的丈夫,却令她身处如此险境,实在不该。 只是,在这金陵,够胆动他的人,实在屈指可数,想到一种可能,陆深眼尾上扬的凤眸危险地眯了眯,“谁害了你,本王定要她他债血偿。” 泡好药浴起身,陆深仍觉疲乏,依孙太医言,仅罢黜部分媚毒,想要恢复如初几不可能,往后如何且先不论,今日秋猎开场,他却是不能露怯。 秋阳正盛,高台之上皇帝乘坐十人御驾而来,站在盘金九龙华盖下方,他的左侧是陆深,陆深身后的华盖乃是绣以蟒纹,除却他们两个,高台之上还站了一排的皇亲国戚,肱骨大臣,皆立在遮阳的明黄华盖下,纹路皆以其身份相匹配。 陆深今日气色不好,皇帝见之龙颜大悦,言语刺他,“皇兄,当初父皇还在时,兄弟几个就属你骑射最佳。” “今次秋猎,你可不能藏拙,务必要叫大家开开眼界。” 陆深穿了件玄色窄腰胡装,宽肩劲腰展露无疑,是个高大挺秀的身姿,可面色却泛着病态的白,听闻皇帝的话,他并不意外,还十分奉承地抱拳弯腰,“臣定不辱皇命。” 两人看上去随意的攀谈,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风云诡谲。 无人瞧见的角落,陆深拿眼角余光瞧台下,便瞧见李照玉在察觉出他的异样后,悄声离开了人群,顿时勾起一边唇角。 书晴,别怪本王算计,本王可不能白白遭罪一场。 昨日之事太过骇人,在不曾抓住下毒之人之前,陆深并不让她出毡房。 她留在毡房,准备夜里烹饪猎物要用的食材,如今已近深秋,山里天寒地冻,她叫红菱准备了煮肉汤的料包,到时不论是炖肉,还是干脆就着其他菜蔬煮锅子,都是好的。 等她安排一切,已近晌午,匆匆用过午食,准备指使红菱她们几个坐几样糕点,以及将本次带来的一些乐器拿出来调试好,通常来说,这样的场合,皆是需要载歌载舞,她既然不能去狩猎,便将大后方的工作做好,也好叫陆深高看她一眼。 只她才出毡房,要去与红菱碰面,便遇到李照玉来寻她。 将李照玉引至毡房后的竹林里。 李照玉见她面如菜色,只当她是病了,于是开口又是挑拨离间,“表妹你这还在病中,他却抛下你独自去狩猎。可见在他心里,你也不过如此。” “倒不如跟三外祖回到颍川去。” 若是从前,沈书晴听得这话多少会有些迟疑,可昨儿夜里的事情发生过后,她自是再不疑有他,“表兄哪里的话,王爷为了我,连自己身子都不顾惜,又怎会心里没我?” 李照玉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沈书晴将他当做亲人,并不瞒着他,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李照玉听后,想起高台之上陆深那一脸的病白,倒也是信了七八分。 心想,或许他应该帮他一把,亦或是帮自家这个表妹一把,没有母家的扶持,她在王府的路可不好走,既这陆深是个重情重义的,想必三外祖也愿意支援他一二。 是以,当夜李照玉便将陆深为救沈书晴甘愿自毁泰山之躯的事传书给了陈老爷子,彼时陈老爷子得了李照玉的传话,本已带着陈望舒望坐上了去颍川的船,得到这个消息后,却专程化名去到了位于金陵郊外两百里的皇家狩猎围场。 得知陈老爷子动静,林墨问陆深可要设宴款待,陆深摆手拒绝,“不比着急,自陈老爷子前来围场,他已经输了。” “接下来,我们只需等他要谈的条件即可。” “这个时候,谁性子急,谁就落了下乘。” 这话刚巧被过来的钟灵听到,她头先气不过自家表哥竟然如此爱护一个外室,是以才起了那等歹毒的心思,想着自家表哥无论如何不会以自己为解药,而那小外室若是与旁的男人睡了觉,成了残花败柳,自家表哥便再不会再怜惜她。 陆深说这话时,钟灵刚好来到毡房外,正打算提脚入内。 毡房门开着,只挂着厚重的两道门帘,透过两道门帘中间的缝隙,陆深瞧见了要拔腿而跑的钟灵,冷瞳当即闪过一抹杀意。 上回烫伤一事后,已然警告过她,没想到她竟然有胆再犯,竟还是如此狠毒的招数,丝毫不给人活路。 钟灵爱慕她表兄,王府人尽皆知,再加上她父亲乃是宁远侯,并没有人阻拦她的靠近,她本事亲自做了糕点,提在食盒里面,想要送过来给陆深尝尝。 前儿夜里那个小外室中了媚毒,表兄还好生生的参加狩猎,可见是另有男人替她解毒。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大度地头戴绿头巾,只怕这会子那小外室已彻底失宠。 她喜滋滋地哼着曲儿过来,正想以答谢前日里他救她的名义,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却不想听见他的密谋。 还得知一个惊悚的消息,那媚毒竟然是他解的。 那小外室在他心里,竟然那般重要,这让钟灵感到害怕,若是得知她是幕后黑手,也不知会不会放过她? 点心落在地上,钟灵弯腰去捡,却被陆深一把拎了进来,直截了当地摔在地上,林墨见事态不对,忙起身离开。 陆深站在门边,月亮的银辉洒在他高大的体魄上,映出的黑影照在地毯上不敢起身的钟灵身上,他面如罗刹凌厉阴冷,直叫钟灵吓得牙关打颤,“表,表哥,你别这样,灵儿害怕。”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自如松弛地将门推而合上,而后笑意一顿,“表妹,你实在太顽劣了。” 他一步步走近钟灵,似魔鬼的步伐阴冷狠厉,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松开成掌,眼里亦然没有一丝温度。 这样的陆深,叫钟灵感倒陌生,就好似他并非一个活人,而是地狱而来的使者,他以双掌撑地,不住地往后边滑动, “本王给过你一次机会,你没有把握住,这不能怪本王。” 说罢,他以掌为刃,切在钟灵的脖颈上。 陈行元如约而至,陆深作为外孙女婿在王帐接待。 太师椅上,陈行元瞅了一眼似个小媳妇坐在贤王身侧的自家外孙女,样貌与自家女儿年轻时倒似是一个模子印出,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沈钰与陈望舒的那档子事来。 颍川陈氏的长房嫡女啊,竟然为了一个寒门书生要抛家弃族,他当时以为自家闺女不过是一时气话,等她疯劲儿过了便会回到陈家,那只小她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若是当初,他并没有出这个昏招,是否就不必与女儿分别这么多年? 或许是老了,或许是在陈望舒当年那事上,这个当爹的后悔了,是以他来到了这里,打算挽救一下他这个与她母亲一样犯糊涂的外孙女,“书晴啊,你当真此生非贤王不可?” “绝不后悔?” 沈书晴看了眼贤王,他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宠溺,他的手捏着自己的掌心,暖意自他掌心传来,为她壮了几分胆子,他抬起下巴,掷地有声,“有此丈夫,书晴此生足矣,绝不后悔。” 她眼神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一如她对陆深的爱意,陈行元是见过太多风景的人,当即便摇了摇头,他这个孙女啊,只怕是何她娘亲一样犯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又转眸看向陆深,问他,“我外孙女,不是个没有靠山的,陆深,你能娶她吗?” “我陈行元的外孙女,到哪里也没有做人外室做人妾的道理。” 陆深抬起冷墨一般的眸子,笑意深深,却不达眼底,“外祖放心,陆某从来没有王妃,只有书晴一个妻子。” 接着,陆深便将伊兰舟的事合盘托出。 陈行元大喜,原还想着得费好大劲儿让他休妻另娶,不想竟是这般情形,当即摸着花白的胡须,连道了三个“好”字。 可不同于自家外祖的高兴,沈书晴却是眼色灰暗,耷拉着眼皮,眼眶泛红,瞧着却是委屈极了。 他怎么可以骗她? 他难道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她皆是愧疚难安? 他怎么忍心,明知她一直愧疚,还不告诉她真相的? 29、难产 他会骗人,还有点疯,上回马场那一坠崖,至今心有余悸,他不是她以为的白璧无瑕贵公子,不过世间一俗人罢了。 忽然之间,沈书晴心想,她藏在心里那个盖世英雄下了神坛。 然则,到底沈书晴不曾拒绝这桩婚事,陆深即便不是完人,但的确是心悦她的,否则不会以己身与她解毒,要知道,在孙太医出手之前,陆深是明知救她可能会毙命的,但他依然义无反顾不是吗? 能有一个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丈夫,为何还要吹毛求疵要他是个圣人呢! 她自己也并非是个多好的女子家,性子软,没有主见,遇事就慌,爱哭。 最终,虽然心里有些失望,自己的丈夫与想象中有很大不同,沈书晴还是成了贤王府的女主人,陆深与了镇北侯府许多好处,谈妥和离,皇帝也没话说。 因着之前沈书晴作为王府贵妾在官府留了文书,是以不能再从沈家出嫁,陈望舒希望她能以颍川陈氏嫡女的身份嫁给陆深,然则陈行元却并不同意将他与贤王的关联如此放在台面上,只暗自贴补了许多田产铺面矿产及嫁妆银子。 又因着是妾室抬为正室,只在王府摆了一场宴,这与沈书晴自小想象的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的昏礼大为不同,不免有些失落。 可当夜,陆深招待宾客毕,回房时喝得半醉,歪歪斜斜挑开盖头后,静静注视着沈书晴好一阵,而后唇角一勾,微微一笑,“为夫终于将我们瑶瑶娶回家了。” 所谓酒后吐真言,这句话霎时消融了她对这场昏礼的不满,小脸当即一红,瞧着像是蜜桃一般。 陆深当即捧上她的脸颊,胡乱地亲了起来,待到衣衫渐褪,红帐翻滚,浓情蜜意之时,陆深衣襟半敞靠在迎枕上,望着怀里女子因着他的疼惜越发娇妍的红唇,低喘道:“我们瑶瑶是世上最招人疼的女子。” “为夫怎么疼都疼不够。” 否则怎地,将他魂都勾没了,还愿意为她以身犯险? 可沈书晴却并不买账,嗔他,“你这话,留着回头给你那些莺莺燕燕去说。” 陆深是王爷,即便如今娶了她为妻,可将来难免三妻四妾,沈书晴有自知之明,不认为陆深会专宠于她。 可陆深竟然埋首在她耳畔濡湿的发丝上,低声诘问,“想要本王只疼你一个?” 心思被戳穿,沈书晴尴尬地偏开头,“谁要你疼?你少自作多情。” 红烛摇曳的光线虽暗,陆深却瞧清楚了女子面上的娇羞,他俯下身与她脸贴脸,呼吸交缠间,他看着她躲闪的眼,肃然道:“多给为夫生几个儿子,为夫便只疼你一个。” 陆深开荤过后,也得了其中的妙处,并不是没想过找其他女人。 可他在宫闱长大,深知妇人太多并不是好事,况且这个小妇人,脑子并不是很灵光,否则怎被他骗得团团转,若他的后院真的再有其他妇人,这个小妇人,即便是为大妇,也怕是斗不过其他任何人。 这个小妇人,总归是与别人不一样的,更何况他还需要她的外祖,便只能委屈他自己。 可沈书晴却分外不领情,甚至斜眼看她,嘟嘴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头先并没有王妃一事,骗了我如此之久,你就是个骗子,我才不要信你。” “我若是再信你,我就是大傻子。” 床榻之间,倒是不小心将心里话讲了出来。 陆深讪笑,没想到这个小妇人还会记仇,好一通折腾“报复”过后,这才又揽女子入怀,垂首到她耳边,低声与她解释。 陆深瞒她,本就是为了些许趣味,如今告诉她,也同样是为增添闺房之乐。 果不其然,沈书晴听罢,竟是这等缘由,当即涨红了一张脸,用手肘抡他,“无耻,下流。” 只她话才说完,就被人捉住了幼嫩的小手,紧接着湿润的唇瓣贴下手背,他抬眸,冷瞳一般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那也只对你一个。” “你说好不好?” 沈书别开脸,暗暗一笑。 成婚后,陆深半月不曾出府,成日这般胡来,没多久便传出了喜讯。彼时,陈行元已带着陈望舒家去颍川,沈书晴便将此事休书一封去信告诉他们,而至于宫里的贵太妃,更是一得知消息,便将流水似的物品赐下,只交代她只管养胎,其余一概事务不必管。 但其实,沈书晴,另有一层顾虑在。 太医说,她前三个月不能侍寝,而陆深在床榻间是个什么模样,她最是清楚,怕他忍不得去外边拈花惹草,又没有等来婆母赐下的侍婢,便做主给挑选了两个蜂腰肥臀的,总归是比她更有本钱。 这却是将陆深所言要专宠于她的话放在了脑后。 本以为陆深至少得夸她一句贤惠,哪想到竟然当场将人送走,还与自己冷战,搬去了外书房半个月,后来还是自己见红请了太医,两人才冰释前嫌。 送走太医,只剩下两人在主屋,沈书晴小心翼翼抬眸,“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你怎地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陆深眉头一压,“你就是这般不信我?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只你多替本王生几个儿子。” 从前陆深只当生孩子容易,有些妇人生个七八个也无碍,可如今轮到自己这个小妇人,却瞧着并不是件松泛的事,便改口道:“只要你替本王生下两个儿子,本王就不必再幸旁人。” 作为皇室,两个儿子是必须要有的。 直到那一日,沈书晴才明白,她与她娘亲一样嫁对了人。她却又比她娘亲幸运,能够得到全家人的支持。 转眼,就到了沈书晴临盆的日子。 这日,是端午佳节。 沈书晴穿好吉服,梳了个流云髻,珍珠头面上的东珠流光溢彩,映照得沈书晴越发光彩照人,红菱在一边看着都赞不绝口,“我们小姐如今马上就要生了,可瞧着半点不像即将临盆的妇人。” 正在给沈书晴调整发簪位置的半夏,闻言也是一声轻笑,附和:“谁说不是呢?不看小姐的肚子,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小姐呢?” 这个时候,陆深意身靛青八宝团纹锦袍进来,闻言就接了一句话,“巧言令色!怎不见你们这群丫头如此奉承本王?” 见陆深过来,几个丫头便识趣退下,见沈书晴捏着螺子黛要描眉,便抢过他手中的螺子黛,与她细细描眉着。“等下,本王先将你送去母后宫中,你陪母后先说会子话,等本王去席上与众大臣打个照面,再来与你们团圆。” 陆深替他描眉,沈书晴早已习以为常,末了还指使他替自己涂唇脂,陆深皱眉不悦,“太医说了,可以敷粉,却不可涂口脂,若是吃进去肚里,对孩儿不好。” 沈书晴委屈低头,“可妾身近日夜里睡得少,气色不好,瞧着丑陋。” 月份大了,肚子动静大,难免觉少。 说罢,拿眼角余光觑看男人,只他敢说一个是字,她立马撂挑子不入宫,左右婆母并不会怪罪她。 可陆深竟道:“我们瑶瑶,便是素这一张脸,那也是国色天姿呢。” 虽知晓他这是恭维话,沈书晴还是满意地笑了笑,嫁给这个男人后,被他宠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王府的马车行驶到太极门前时,进宫的朝臣堵了半条御街,沈书晴掀开帘子透气,却不想前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前宁远侯过王府时,她曾见过。 是宁远侯吗? 那马车的帘子也从内卷起,先是女子纤细的手指,再是女子灵秀的面庞展露出来,与从前的意气风发不同,这一回,不知怎地,沈书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为人妇的气息。 是自从去岁秋猎后,便不曾见过的钟灵。 沈书晴慌忙扯下帘子,倒是没有被钟灵瞧见,然则一颗心却是再也无法平静,直到马车停下,乘坐轿辇与陆深并行,她都还心绪不宁。 陆深察觉出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肩,“见母妃而已,不必如此紧张,母妃她很喜欢你。” 沈书晴尴尬笑笑,并不愿与他说自己看见了钟灵,并且感到害怕,虽则她并不知晓上回下媚药害她的人是钟灵。 到了福宁宫,没见到钟灵,想必还在路上,是以等拜见过贵太妃,沈书晴便借口不舒服,去到了偏殿休息。而陆深则是去到太极殿,陪同皇帝宴请百官。 贵太妃疼沈书晴,在偏殿安置了一张架子床,专供沈书晴进宫时在此歇息。她便在此小憩,总好过与钟家表妹碰面。 本是小憩,不想却一觉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蛇,好多好多的蛇,满屋子都是,给她吓醒了,醒来满头大汗。 红菱替她擦汗,得知她梦到蛇,笑了,“小姐这一胎一定是个小郡王。” 民间常有孕妇梦蛇而生男孩的说法。 沈书晴没功夫与红菱打趣,见天色不早,便急着去寻贵太妃,总没有叫她老人家等着自己开饭的道理。 到了前殿,看见小李子,知晓陆深已经自朝宴上回来,小李子本是要进去禀报,沈书晴冲他摇了摇头,小李子依言退下,沈书晴提起裙摆踩上了殿前的丹壁。 夜风吹来,有些凉意,便想着去替自家小姐拿一件外衫,又瞧着这边小李子在,便撇下沈书晴,脚尖一转自顾自去了。 本以为殿内已备好了团圆饭,只等她入席,哪想到等她靠近殿门,却听到一个哀切的男声,“深儿,灵儿的事,你须得要负全责。” 负责,负甚么责? 沈书晴退了一步,险些踩空,小李子过来扶她,她却打发小李子去叫红菱,她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她要马上离开。 可有些人似乎就是不想放过她,是贵太妃的声音,“灵儿便是要入王府,也得等书晴生产之后再说,现在要深儿娶侧妃,岂非捅她刀子马?” 他安置外室便罢,竟然还要娶侧妃,旁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多次欺辱她的钟灵? 沈书晴再也无法在这里多待一刻,转身就要走,却好死不死刚巧碰见钟灵,她不愿与之正面冲突,便往偏殿去寻红菱。 却被钟灵攥着了手腕,“都听到了?知道表哥要娶我了?” 沈书晴竭力平静,然还是粗气一口接着一口,钟灵嘲笑她,“我同表哥青梅竹马,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为何表哥要娶你为正妃?” 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喜欢她,从前沈书晴无比笃定这一点,毕竟他为她解毒,还险些丧命,这不是能装出来的。 可钟灵却将手拢在嘴边,附唇于她耳畔,低声道:“若是我同你说,我表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外祖的身份,他对你所有的好,不过是为了想要从你外祖那里获得更多的好处罢了,你信是不信?” “这是很早以前,我在我爹书房听表哥亲口对我爹说的。” “不信,你回想回想想,他是不是哪一日,忽然就对你好起来?” 沈书晴摇头,捂着耳朵,不要再听,陆深再混蛋,也不过是又骗了她一回,要娶他的表妹为侧妃而已,怎能会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她呢? 更何况,他替她解毒的事情,可做不得假。 直到钟灵讽刺地一笑,而后那告诉她,“若是我同你说,去岁秋猎场上,你中媚毒一事,乃是表兄自己安排的呢。” 沈书晴感到肚子一阵疼痛,她不住地摇头晃脑,“不可能,你胡说,他坏不至此。” 钟灵逼近一步,“可这就是事实,否则你以为你外祖为何最终会答应帮他?自然是他这场苦肉计的功劳。” 一提到苦肉计,沈书晴倒是想起,从前为了叫她留下,他曾经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带着她一起跳崖。 他似乎做得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真是个滚蛋! 真是个疯子! 丝丝缕缕的阵痛自肚腹传来,疼得她牙关打颤,疼得她站不稳当,直直地往丹壁上栽倒下去。 取来外衫的红菱刚巧走来,见状大呼一声。 “不好了,不好了,王妃难产了。” 30.醒悟 醒悟 得亏红菱急中生智, 生扑在汉白玉丹壁上,将肚腹朝下的沈书晴接住,才避免了沈书晴滚圆的肚皮直接撞上丹壁上凸起的瑞凤石雕。 红菱被压在身下, 背脊咯得生疼, 分?明疼得厉害, 第一时间却是确认沈书晴的安危,等庭院里洒扫的宫女搭把手将人扶起, 她紧绷着?神经检查一番,没有见红,也没有摔伤,这才拍着?胸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有余悸,“小姐啊, 你可吓死奴婢了。” 确认自家小姐母子平安, 红菱这才想?起钟灵来,左右一瞧, 却哪里还有人在,遂握紧自家小姐的手, 本是要开?口?问她是否钟灵推她, 指尖却察觉到自家小姐手指一片冰凉。 抬眸一看,竟见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神色是恍如隔世的冷淡,于是晃了晃她的肩,“小姐, 你这是吓坏了罢?” 否则怎地这幅表情? 沈书晴这才从自怔惘中回转, 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或许腹中的孩儿?感受到了她的哀恸, 踢着?脚丫将她肚皮顶了起来,沈书晴的目光这才柔和了几分?,轻抚这着?躁动?不安的肚子,“好孩子,方才是娘不好,让你受了惊吓。” 又去挽着?红菱的手,“我们这就回家去。” 不必再留在这里,以免撞破更多?的不堪。 陆深在殿内,离得并?不远,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当即自殿内跑出,寻常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乍一出现在殿门?,眼里满是惊惧。 “书晴。” 若是沈书晴此刻眼睛还对着?前殿,定然会啐他一口?,不过是关心孩儿?罢了,毕竟这孩儿?可是和她外祖有血脉联系的,他可不得好生重视。 见到沈书晴好好地被红菱搀扶着?,陆深这才面?色稍松,他信步过去到她面?前,低垂着?的凤眸此刻满是柔色,捏起她的手往薄唇上一吻,而后才后怕地说道,“方才是怎回事?怎地红菱大?呼小叫?” 沈书晴别开?脸,冷淡抽出手,并?不言语回他,心里已认定他是个满心算计之人,是个罪大?恶极的骗子。 陆深还没觉察出什么,只当她受了惊吓,转而侧目冷斥红菱,“王妃临盆在即,万事皆要小心仔细,你这个丫鬟是如何当差的?” 自打沈书晴晋为?王妃以来,陆深从没斥责过她的身边人,这回也是的确事关重大?,才对红菱头一遭发火。 可红菱是个不怕事的,眼里只有自家小姐,当即就抬起下颌,顶了回去,“王爷有空在我一个奴婢跟前耍威风,不如问问你那个好”好表妹。 红菱说这话时,依旧四处在打量,却半个钟灵的影子也见着?。 沈书晴冲红菱摇了摇头,转而后退一步,是个与陆深泾渭分?明的动?作,她解释说:“是妾身方才踩空了,与红菱无关。” 转头,又挽起红菱的手臂,“红菱,本妃累了,我们回王府去。” 孕妇易困,倒也寻常,若是平时,陆深回留用完夕食再一同出宫,可今日皇帝宴请百官,一会子宴毕有烟花大?赏,他还得再去一趟,又见她确实没有大?碍,便?说:“那你先回府去,等本王自朝宴回来,再与你说话。” 而后,要将她鬓角为?风扬起的碎发别至而后,本是个极为?熟悉的动?作,这回沈书晴却自己动?手先抿好了碎发,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深总觉得她今日有几分?奇怪,又见她一脸的疲色,只当她还是吓着?了,就拧眉道:“你先别急着?出宫,本王传太医来给?你瞧瞧。” 若是寻常,她当真不舒服,则会乖巧点头,娇声答一句,“王爷待妾身最好了。” 若是无碍,她也会俏皮地将指尖贴上肚子,说一句,“真的没事,你看孩儿?在动?呢。” 可今次她却是直接转过身,看也没看他一眼,往福宁宫大?门?方向走去。 陆深何其敏锐,眼尾上扬的凤眸意味深长?地眯了眯。 只怕是方才他们在殿内的谈话被她听去了一些,不过他并?不慌张,两位长?辈所说之事他并?未应承下来,算不得对不住她。 更何况,这小妇人爱惨了他,是以极为?好哄,待出了宫,回到王府,好生言语几句好话,也就罢了。 他成竹在胸,是以步伐轻快,是以待行到沈书晴面?前,从红菱手中拿过外衫,亲自与沈书晴披上,眼里涔着?笑意,就仿若甚么都没有发生,“夜里风大?,出宫的轿辇不能遮风,穿厚实些,仔细别害了风寒,否则本王又该心疼了。” 成婚以来,陆深待她是极好的,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甚至允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时至今日,沈书晴才明白这一切皆是装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外祖暗地里支持他。 沈书晴静静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得讽意。 演技不错,不去唱戏可惜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金陵会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跟着?俊美的戏子私奔。而自家这个戏子就更了不得了,非但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她忽然有些释然,她栽在他手上,也是情有可原的。 等出了宫,上了王府的马车,红菱问沈书晴,“小姐,方才当真是不是钟灵推你啊?” 自家小姐虽然性子软,却也不是个咬碎牙齿和血吞的,只怕当真不是钟灵所为?,只恨她当时没看清。 沈书晴摇了摇头,“与她无关。” 这回的确是与她无关,是陆深混蛋。 他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没想?到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只要一想?到,这一年以来,他的甜言蜜语皆是口?是心非,两人的交颈厮磨皆是逢场作戏,就似有一把刀,细细密密地割着?她那颗炙热的心脏。 喘不过气来。 沈书晴最后回忘了一眼那象征着?皇权的威严明黄宫门?,而后放下车帘,交代红菱道,“去葫芦巷吧。” 她不想?回王府,本能地想?要逃避,可偌大?得金陵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只能去葫芦巷了。 那个让她重逢美好的地方,尽管是她一个人的美好。 葫芦巷,她已经近一年不曾来过,屋内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摆设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便?没有主子居住,主院的抄手游廊依然每隔几步路便?燃着?一只红彤彤六角宫灯。 沈书晴去到书房,坐在临窗的兀子凳上,支摘窗好闻的栀子花香传来,她下意识去拿放在一侧的绣篮,一如去岁那般,她时常闻着?花香做针线,因着?是给?心爱的男子做针线,眉眼之间总是洋溢着?笑意。 是啊,那个时候,即便?是给?他做外室,她也是欢喜的啊。 可她记得,她一针一线做好的中衣呈给?他时,他却极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叫她往后别再做了。 思及此,沈书晴将要去揭开?绣篮的手缩了回来,但是沉默一瞬,又还是将它揭开?, 她手指在绣篮里翻了翻,那只靛青色的荷包还在,捏起来一看,许是一直放在地上的缘故,布料已经发霉,尤其是那青竹之上米色绣线勾勒的明月此刻已是乌黑一片,一如陆深在她心中的形象,明月落入沟渠大?抵便?是如此。 那个时候,她满心满眼皆是他,以为?他是三年前那个月亮一般清濯的人物。 哪想?到,才不过一年,天上的月亮便?已坠入凡间,落入了沟壑,周身蒙尘不复从前,将她骗了个彻头彻尾。 讽刺一笑,沈书晴将那荷包扔回绣篮,正欲盖上竹制遮子,却这时一只缠枝纹青霜色半成品荷包浮现在她眼前。 又是讥讽一笑,她当时心里满是对王妃的愧疚,甚至还想?着?做这个荷包去讨好王妃,谁知道压根没有这个人在。 她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偶然一次床榻间说起,却被他玩笑搪塞了过去。 如今想?想?,不过是他巧言令色罢了。 她哽咽落泪,见红菱领着?摆饭的丫鬟过来,忙抬袖拭干了眼泪,不想?叫红菱察觉出端倪。 “小姐,这夕食是摆在书房,还是主屋?” 沈书晴此刻哪里吃得下,当即摆了摆手,“我不饿。” 红菱没有多?想?,便?叫人将饭菜端下去隔水温着?,饿了自然就会传膳。 又见自家小姐,细眉紧蹙,面?上隐有倦色,便?小心问:“小姐面?色欠佳,还是不要留在葫芦巷,以免等下发动?了,来不及找大?夫产婆。” 太医说了,她如今虽才九个月,离临盆还有整整一个月,然则却也可能随时生产,妇人生产是为?大?事,说不准便?会去鬼门?关走一遭,红菱不敢怠慢。 沈书晴不想?面?对陆深,难得执拗一回,且还发火道:“你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吧。我歇一会儿?就好。” 沈书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更何况她不想?见到陆深,便?一力拒绝了,没法子,红菱只能将她托给?半夏,自己去王府将产婆及大?夫安排过来。 红菱走后,沈书晴坐在妆奁前揽镜自照,莹白的月光自半阖的支摘窗外透进来,渡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她的眸子再无往日的神彩,幽幽覆着?一层暗色。 她取掉发簪,如瀑发丝坠下,抬起手肘用篦子由上而下通发,虽是孕期的妇人,却并?未像其他妇人那般掉发,皆因陆深请了太医特意调理?。 怎地又想?起他? 沈书晴愠怒地将篦子往妆匣一扔,却力道过大?,跳出了妆匣,好巧撞在她搁在边角处的荷包上,荷包落在地上,那枚被金重新镶嵌的平安玉显露出来,已然又碎了。 那可是他父亲在她洗三那日赠与她的平安玉,便?是碎了她也用金子镶嵌起来一直带在身上,可他却因为?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它摔碎。 弯腰拾起碎玉,从前碎成四块尚且可以以金镶嵌,如今碎成十来块却是再也无法补救,一如她那颗破碎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股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头,叫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将碎玉捏在掌心,走到翘头案旁昔日书写的笔墨纸砚尚在,只是那份炙热的初心却是冷却下来,余光觑见砚台之下有一点暗色的痕迹,伸出葱白玉指一蹭,竟沾染上暗红的粉末,凑近鼻尖一闻,竟是那不曾擦净的她指尖的血。 沈书晴讽笑地抬起面?庞,逼回眼角那甚不争气的泪珠,她怎么当时就那么傻啊,那人是人是鬼都不知,就凭借几年前的记忆,就一往情深地为?他竭力付出。 昔日的行为?,如今再看,可不就是个笑话? 不敢再去想?,越想?越是心累,沈书晴绕过插屏去到里间,这里有张软塌,并?没有搬走,丫鬟时常打扫,连被褥都洁净如新。 她想?,万事等睡上一觉再做定夺,躲得一时是一时。 可等沈书晴走过去,就瞧见那曾经包裹着?他们两人身子的被褥,她想?起了那一夜的荒唐,那一夜因着?她谎称月事在身不便?侍候,他本是甩袖而去的,却在听到她谈了一曲《寒山渡》以后折了回来,还非要当时就要了他。 可她因着?心里对王妃的愧疚,并?不肯真的就范,可当时他分?明可以强要了她的,至少也得是勃然大?怒。 可他最终却折了回来,还找了个雨太大?的借口?,太过撇脚。 如今细想?,只怕那个时候,他便?已知晓她的身份。这倒是印证了钟灵说的那句话,她说:“你仔细想?想?,是否忽然有一日,他就对你好了起来。” 如今想?想?,可不就是那一日。 手中碎玉硌人,丝丝痛意传来,令她又想?起,在那日之前,便?是她将自己携带了十几年的平安玉送给?他,却是被不削一顾地摔碎呢,可见的确是对她生了厌恶。 即便?是后来,他手上回到葫芦巷养伤,一开?始甚至极力反对她的靠近,便?是他伤好后,召她去用早膳那回,也是闹得不欢而散。 可当夜却非要来她的屋子里睡她。 这也刚巧印证了钟灵所说的话。 如此一来,后来所谓赠妾一事,则是吓唬他,逼她就范之举了。 “陆深啊,陆深,我将你当做丈夫,爱你如天,敬你如地,你对我竟然一开?始就只是算计。” 泪水滴落在霜色的床单上,眼前倏然出现一方米色锦帕,抬首一看竟然是陆深。 暗卫来报,王府的马车离了宫门?,并?没有回朱雀街,而是去了葫芦巷。 陆深得知消息,端午节的烟花大?赏正要开?始,他却倏然请辞,又惹了皇帝好一顿不快。他只是笑着?说,家中小娇妻怀着?身子闹脾气得回家哄,惹得百官一阵嘲笑,皇帝见他如此惧内,只怕也是个志短的,寻常是他太高看他了,当即十分?高兴地放他出宫。 这一回,许是脑子里已抽丝剥茧出许多?端倪,她不在选择沉默,扬高声音斥他,“你走,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陆深纹丝不动?,只极为?镇定地看着?沈书晴,看了约莫好一阵,直到沈书晴高涨的情绪归于平静,他这才淡淡开?口?。“我们瑶瑶说本王是骗子,那本王到底骗了你甚么啊?” 从前,他父皇总是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歇斯底里的妃嫔,通常她们盛怒之时,即便?是极小的事情,也会数以倍计地放大?。 更何况,以她的脑子,能察觉到他骗了她甚么? 左不过就是今日舅父提起让他娶钟灵一事,他本就不曾同意,谈何欺骗? 几句话就能哄好。 陆深十分?笃定这一点,是以即便?他的话沈书晴并?不回答,他也丝毫不慌张,还好脾气地凑过去扯出软帕帮她擦拭眼泪,“我们瑶瑶这是受了甚么委屈啊,给?为?夫说说,为?夫帮你出气。” 沈书晴见他如此平淡,就好似他是极为?无辜的模样,竟然头一次怀疑是否当真冤枉了他,正这时腹中孩儿?又踢她,她这才意识到她已有了眼前这人的孩儿?,秉着?给?孩子父亲一个机会的道理?,她这才抬起泪眼斜她,到底愿意与他说两句话。 “我有话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 正中下怀,陆深勾唇一笑,是个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将双臂抱在了胸前,洗耳恭听。 那模样好似笃定眼前这个小女子翻不出什么浪花。 他越是这边一点没有急色,沈书晴越是怀疑自己误会了他,但钟灵的话犹响彻在耳边,她今日非要问清楚不可,“你老实告诉我,你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后来却态度大?转弯,是否是因为?知晓了我外祖的身份乃是颍川陈氏的族长??” 这问题有些出乎陆深的意料,这般毫无防备的刁钻问题,若是旁人只怕要显原形,可陆深甚至连愣也没有楞一下,反而是勾唇一笑,“瑶瑶就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 “那你可是把为?夫冤枉惨了。” “为?夫也是去年在皇家秋猎围场上,才从你表兄李照玉的口?中得知你外祖的身份。不信,你大?可以去问你表兄。当时你表兄莫名其妙要问我讨要你,本王当时还当他是要夺人之美,没少给?他难看,若当真知晓你是他表妹,本王又何须废如此多?的周章?“” “直接叫你们认亲岂不便?宜?” 沈书晴见他言语平淡,情绪如常,丝毫不似作伪,而钟灵本就不是个好人,可能这事还真是冤枉他了? 于是这才正眼看他,“真的?” 陆深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深书晴瞧,见她面?色稍松,如今又问出这样的话,当即眉头一压,薄唇一扁,显出几分?无辜来,“自然是真的。”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瑶瑶了。” 沈书晴刚想?说有,头先王妃一事便?是,但想?起后来他在床榻之间的解释,顿时臊红了耳朵。 陆深自然注意到了她耳朵上的粉红,顿时趁热打铁,几步上前,抬手抚摸她头顶的发丝,眼神是溺死人的温柔,“为?夫听闻你没回王府,连忙撇下皇帝出宫,朝臣皆嘲笑本王惧内。” “瑶瑶却是在这里冤枉为?夫。” “为?夫这冤屈啊,还真是无处可伸呢。” 寻常沈书晴使一使小性子,陆深这般一哄,再拥她入怀,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她便?乖乖就范。 就比如现在,眼瞧着?沈书晴已在她的安抚下,面?色开?始缓和起来。 甚至,下意识的沈书晴已抬起手臂,欲要与他相拥,却这个时候掌心的碎玉落在地上。 一见那碎玉,她便?警铃大?作,收回手臂,绷直背脊,骤然发问,“你少哄我了,你这个骗子,我不要再信你的任何话。” 若非那可佐证钟灵话的碎玉,她几乎又要给?他蒙混过关,她指向他的指尖微微发颤,“那你要娶钟家表妹为?侧妃的事情,又怎么说?” “别告诉我,这也是我冤枉了你?” “今日我在殿门?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陆深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等注意到衣料下起伏的胸膛归于平静,这才垂眸盯视这她无助又委屈的眼,与她说道:“是我那表妹,在家闹绝食,非要嫁给?我,我舅父也是没得法子,才求到了我母妃面?前。” 他不说还好,一说深书晴又抽手出来,“绝食?钟小姐中气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绝食。” 钟灵自然没有绝食,不过是陆深用来诈她的话,她这个小外室啊,就是太笨了些,不过也果然如他所料,是钟灵与她说了些甚么话,毕竟对于他所图的事,钟灵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陆深哄起人来更加游刃有余,她逼近一步,将沈书晴拢在他的身影之下,扬高声音呵斥道:“沈氏,你真是愚不可及!” 陆深已近一年不曾对她这般疾言厉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指着?他的鼻子,陶陶大?哭,“你,你竟然凶我。” 陆深最是受不得她哭,如今又是如此潸然泪下,本是想?要吓唬他一番的,他父皇从前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也皆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给?个甜枣还不信,再打一巴掌,总归是要恩威并?施才好。 方才他好言相哄不见效,而今才想?着?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他举起双手投降,语重声长?道:“瑶瑶,你便?是信谁的话不好,你竟然去信我表妹的话?” “她恨不得你我马上和离,她好马上取代你,你却去信她的话?” “你说你是不是愚不可及?” 说罢,又抿唇一笑,弯腰抚上她浑圆的肚子,“孩儿?可要争口?气,像爹爹一样聪慧,否则将来可怎办是好?” 肚里的孩儿?似是听了他爹的话,当即在他掌下踢起来一块,瞧着?竟像是认同地回应他。 陆深笑意深深,又将脸贴了上去,“孩儿?也觉得爹爹的话,甚有道理?不是?” 肚里的孩儿?成了精似的又顶了他一下,抬头去看沈书晴,是个温馨极了的笑容,“瞧见了吧,孩儿?也认同本王,嫌你这个娘亲蠢笨。” 父子两隔着?她的肚子如此父慈子孝起来,而陆深从头到尾压根没事人似的,倒是显得沈书晴多?无理?取闹似的。 只她瞥见地上的碎玉,终是找回了几分?清醒,她拿开?陆深放在她肚子上的手,陆深站起身有来牵手她,也被她无情转身挡开?,她抬起下颌望着?插屏山水画左上的傲然孤松,身姿也如孤松一般挺傲,“最后一个问题,钟灵说,去岁秋猎我中的蚀骨香是你下的毒。” 说完这句话,她便?竖起耳朵,等陆深的解释。 可惜的是,陆深并?没有立时回答,沈书晴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堪堪转身,打算看他的窘迫,却不想?对上一双深情的眼睛。 陆深双臂环在她腰上,垂眸凝视他,她从他漆黑的眸里竟然看出了委屈及可怜,他死死抿着?唇,好半晌才弱弱出声,“原来在瑶瑶心里,本王竟是这样的人?”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让心爱之人受尽苦楚?” 这还是陆深第一回在她面?前示弱,沈书晴有着?刹那的失神,吞吞吐吐,“你别东拉西扯,你只说是与不是?” 陆深依旧委屈看她,“我说不是,你就信吗?” 沈书晴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你若是发誓,我就信你。” 陆深不等沈书晴说完,就利索地竖起了有手,指天发誓,“我陆深今日对天发誓,从未给?沈书晴下过蚀骨香。” “若是有违此誓,我陆深必遭天打五雷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沈书晴到底对他还是有情的,她要的是一个态度,只他肯发誓她就信了大?半,并?不愿他口?出恶言咒自己。 垂下头,和解道:“好了,我相信你了。” 陆深揽她入怀,这一回深书晴并?没有拒绝,反倒是还小声地咕哝了一句,“爷,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误会解开?,这时又想?起他这一年的好来了,“爷待我如此的好,成婚一年来,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事事皆顺着?我,我还怀疑爷,实在是不应该。” 陆深好脾气地摸她头以做安抚,“本王不怪你,你如今在孕期,思虑过甚也是难免,更何况钟灵说的话,是个人听了都会生气,你生气是正常的。” 他越是这般好脾气,沈书晴却是越发愧怍,将小脸蛋往他沉稳平静的胸膛贴了贴,“爷,你不会怪我吗?我如此小题大?做,一定很招人嫌吧?” 陆深在她额上印上薄凉的唇,“夫妻之间,小吵小闹,本也是在所难免。何况本王长?你几岁,让你几分?也是应该的。” 话音一转,他又温柔中带着?一丝胁迫道:“只是你往后能不能不要再胡乱怀疑本王了?本王的耐心有限,怕到时候控制不住,会对你发脾气。” “你知晓的,本王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只有你在本王面?前才敢如此放肆。” 沈书晴点了点头,将环在他劲腰上的手紧了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至此,陆深才在心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将人哄明白了。 因着?折腾到夜深,当夜便?没再回去王府,而是打算歇在葫芦巷的主屋。 正巧这时候,红菱从王府请了府医及稳婆过来,便?随口?问一句可有用膳,结果两位主子皆只顾着?吵架,并?未用下夕食。 林墨回了王府,葫芦巷的厨子不如王府,只能做些简单的菜式,端上来的菜色色香味那是一个皆不占,陆深看得直摇头,深怕委屈了他的孩儿?,不得已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极为?简单的红糖鸡子酒酿羹。 非但亲自下厨,还一勺一勺地喂,看得红菱直朝沈书晴挤眉弄眼,羞得沈书晴又红了脸,“王爷,我自己来吧。” 陆深垂眸看他一眼,她又小心皆是说,“丫鬟看着?呢。” 陆深瞪了红菱一眼,红菱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转头等沈书晴用饱了,又捻起软帕替她擦嘴,碎碎念道:“都要当娘的人了,生起气来,竟然连孩儿?都不顾,当真是任性。” 沈书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听话听了一半就跑不说,钟灵是甚么人啊,她恨不得自己赶紧去死,好给?她腾位置,自然是极尽可能地挑拨离间,她竟然信了她的话。 也得亏王爷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遂低头向陆深保证道:“往后钟家表妹再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两人用好膳食,红菱安排人上来收拾碗筷,同时询问书房地上那些碎玉怎办是好? 毕竟带在身边十几年的玉佩,沈书晴面?露可惜之色,陆深尽收眼底,与她承诺道,明日去一趟皇家报国寺,与你们母子两个各求一个平安玉。 她这般体?贴周到,沈书晴更是为?今日之事感到难为?情,夜里孩儿?踢她,因是半夜三更,以为?陆深已是熟睡,她想?起自己白日的所作所为?,遂与肚里的孩儿?说道,“孩儿?,你是否也觉得娘无理?取闹?” 孩儿?竟然十分?不讨喜地又踢了踢她,瞧着?却像是也嫌她无理?取闹。 想?起白日里父子俩的互动?,沈书晴更是轻笑出声,嗔怒道:“孩儿?,你还未出生,就这般偏心,娘可是要生气的。” 她才刚说完,丹唇便?被薄凉的唇覆上,紧接着?男子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勾颤着?她的舌细细吮吸,双手也并?不闲着?,去触碰她玉白饱满的耳垂,两人做夫妻一年多?,陆深也把握住了她的命门?,这里可不能摸,也不能吹气,否则便?要软成一滩水。 就譬如现在,才不过一场吻,她便?已败下阵来,轻颤着?指尖推开?他半敞衣襟的硬实胸膛,喘息连连,“王爷,妾身这月份大?了,实在是不方便?。” 陆深却恶狠狠盯她,支摘窗外的的月光透过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琉璃插屏传进纱帐依然十分?昏暗,可沈书晴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火苗,想?想?堂堂一个王爷,因着?为?了给?他专宠,时常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肉,如今月份大?了更是连肉汤也喝不了一口?,也是可怜。 沈书晴想?了想?,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太过残忍,又歪头道:“那就亲亲嘴?” 哪知白日里伏低做小的男人,此刻却挑起一边眉毛,龇牙一笑,“你今日这般顽劣,只亲嘴怎够?” “本王不收拾你一顿,你下次还敢。” 说罢,大?掌便?熟练地扯掉了她薄如蝉翼的睡袍。 红浪翻滚,纱帐上的缠枝纹此起彼伏,沈书晴额间滴汗,她双手扣紧男子硬实地肩膀,饱满的玉足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好一阵室内才恢复平静。 想?起方才陆深竟亲她那处,沈书晴用酸涩的手拍他肩膀,嗔怒他,“你还说你没有其他女人?这都是哪里学的招数?还要不要脸了?” 陆深些许疲乏,侧躺在她身边,见她嘴里虽不齿,面?上却染满了满足的欲色,只她不过是口?是心非,也并?不挑破,只淡淡勾唇一笑,“你家相公曾在军中待过几年。” “那些将士,夜里无事做,总喜欢说些荤话。” “……” 生得如此俊俏斯文,谁能想?到如此浑话是张口?就来,沈书晴都替他臊得慌,赶紧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更怕他还要闹自己,“没想?到你是如此急色之人。” 可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甚么,她才转过身,男人的手就伸过来,摸上了她的鼻子,“之前太医私下同本王说过,夫妇敦伦可缓解妇人孕期焦躁,本王是看你今日如此胡思乱想?,才想?着?如此着?服侍你,不想?却是被嫌弃了。” 沈书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便?是摸着?她鼻尖的陆深,也感受到了她脸上的温度,顿时得逞地一笑。 待将沈书晴哄睡,陆沈这才撑着?手肘坐了起来,斜靠在迎枕上,静静地注视着?女子恬静的面?容,想?起白日里她的撕心裂肺,如今仍是心有余悸,他的这个小王妃啊,是越来越不好哄了,也不知晓下一回,还能不能哄得好?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钟灵与她说了一些话,但是到底说了甚么,他并?没有把握,看来往后不能再让她们见面?了。 而钟灵,想?起钟灵,陆深眸色一暗,一抹狠厉划过。 隔天。 皇家报国寺内,陆深去替沈书晴母子求平安玉。 沈书晴历来信佛,便?央求一起去,陆深本是不同意,可见沈书晴坚持,又想?着?直到她生产到做月子都没机会出门?,便?多?安排了一辆马车,将医女带上一并?往报国寺去。 方丈主持听山门?前的小沙弥禀报贤王来了寺庙,当即放下手中的念珠,从禅房迎来了山门?前。 得知贤王是为?妻儿?求平安玉,便?将他们请去了自己的清修禅房,小沙弥奉了黑茶,黑茶发苦,沈书晴喝了一口?就没在捧茶杯,陆深便?吩咐小沙弥与她沏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清火降气,这小妇人昨日生了好一顿恶气,虽则晚上他已帮她降过火,但再多?降一些才好,以免不知何时又与他横眉冷对。 沈书晴在外总是乖巧,对此并?无异议,只点头致谢,“多?谢王爷。” 寻常香客求平安玉,不过是到寺庙的指定的斋堂用银子购买,可陆深毕竟是王爷,主持方丈请出了他珍藏许多?年的一块平安玉,他将那置有平安玉的木盒自多?宝阁上取下,与陆深说道:“这玉常年听老衲诵经,作为?平安玉再合适不过。” 但想?起贤王此来,是为?了替妻儿?两个请平安玉,顿时面?露难色。 陆深擅长?察言观色,便?道:“方丈有话不妨直说。” 那方丈闻言,别过脸去看沈书晴,沈书晴当即识趣地起身,“红菱,陪本妃去转转。” 方丈看起来与贤王十分?相熟,两人说不准是有要事相商,她不懂陆深每日在做些甚,但是她知晓他在做大?事,是很厉害的事呢,她帮不到他,却是不能够给?他扯后腿。 报国寺很大?,方丈的禅房处在山顶,与下面?的庙宇用数十级阶梯相连,方才他们是从山体?内部?进来方丈的禅房,倒是不曾觉察出外面?有如此开?阔的景色。 绝壁边缘,用石柱围了一圈,此处地处高位,崖下风光正好。 沈书晴在红菱的搀扶下去到了崖边,悠悠地注视着?崖下观音殿飞檐上被风吹起的铃铛,都说报国寺的观音特别灵验,沈书晴对红菱道:“红菱,不如,我们去下面?的观音殿吧?” 说罢,就要拉着?红菱往下走。 禅房内,方丈说起自己的难处,“这平安玉虽好,但只有一枚,王妃或者是小郡王,王爷可择一人。老衲将他的名讳述与菩萨听,如此方才会更为?灵验,王爷您看” 只他话未说完,面?前清冷尊贵的男子,便?仪态尽失地仓皇出了禅房,紧紧地拥住了刚要拾阶而下的王妃,“书晴,你这是做什么?” 沈书晴一脸懵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一直延伸到观音殿的整齐石阶,带着?些许猜测地道,“王爷以为?我要做甚么?” 又想?起方才她从禅房出来,也以为?这下边是悬空的地势,顿时捂唇一笑,“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是要寻短见吧?” 可下一刻,等她看清男子眼里猩红的血丝,以及直到如今还轻颤的指尖,便?再也笑不出来,“对不起,让爷担心了。” 方才以为?她一脚踩空,他脑子登时一片空白,那感觉,就好似丢了心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从何时开?始,他已如此在乎她了? 陆深死死地抿着?唇,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来。 30-40 真相 陆深以凌厉的眼神细细打量她?, 与初见时?的青涩不同?,如今多了些人妇该有的韵味,然她?的眼一如既往的纯澈, 似孩童一般, 就仿若在她眼里从来没有坏事, 所见皆是好人,即便?事昨儿分明气得肝肠寸断, 却十分轻巧就被他哄好。 昨儿他还当她?是蠢笨,如今再看,未尝不是因着她的纯真良善,并不愿意相信阴暗之事。 再看她?唇角压不住的笑意, 想来是十分感动于他方才的表现,定然以为她?丈夫爱极了她?, 才会有此无措的举动。 那?是爱吗? 陆深并不清楚, 他从未爱过除却他母妃以外的任何一个女子,然则她?母妃乃是他的血亲, 沈书晴谈何与他母亲相提并论? 可若不是因为爱,那?却是因着甚么? 眸光一压, 落在她?浑圆的肚子上?, 是因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吗? 陆深摇了摇头?,当时?当刻,他压根就不曾想起这孩子,所思所虑不过是她?的安危罢了。 或许,他的确是爱上?了眼前这个几分蠢笨, 十分爱哭的小丫头?。 他复又垂眸凝视她?。 她?虽生得万里无一的娇美, 也的确有个好的外祖,可性子十分胆小怯懦撑不了场面, 王府的庶务至今也料理不通透,严格来说,她?并非一个合格的王妃。 他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乏善可陈的女子,偏偏入了他的心? 彼时?,他以为她?一脚踩空,要掉去悬崖之下?。 霎时?只?觉心弦崩断,几要不能呼吸,直至真切拥她?入怀,才方似从地狱回到人间。 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感受,陆深还从未体悟过,这让他感到烦躁。 她?是他孩儿的母亲,对他又用处甚大,他是应待她?好些,的确他也做到了,然则却不过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罢了。 既是棋子,怎可动用感情? 再者说,他从未对母妃以外的任何人动过感情,包括他的舅父,否则便?不会在钟灵再次欺负沈书晴后毫不犹豫对她?出手。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无情之人,在天家?,无情方可长命,这是他和母妃的生存法则,然则他遵从了二十年的法则,却为何要因为一个妇人而改变? 陆深并不喜欢这般不受控的感觉。 他已经有了母妃这个可以牵制他的人,再不想这世上?又多一个他的软肋。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深松掉了搂在沈书晴腰上?的手,垂眸却并不去瞧她?,只?凉薄与她?解释,“本?王不过是担心孩儿罢了。” 如此冷淡的话语,便?是红菱一听,也是眉头?一皱,哪知沈书晴确实弯眸一笑,“好好好,我们爷只?是关心孩儿,丝毫不关心妾身。” 沈书晴之所以全无芥蒂,乃是因为早在陆深从背后拥住她?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他全身的僵硬,以及森森凉意,甚至他搁在她?肩上?的下?颌还不住地轻颤,显然是吓坏了神,他很担心她?。 一个人的嘴可以说谎,可身子的反应却是做不得假。 这个男人喜欢她?得紧呢。 是以,沈书晴主动挽上?了陆深的臂膀,“爷,妾身听闻这报国寺的观音菩萨十分灵验,你能陪妾身去拜一拜吗?” 说罢,抬起明眸眼晶晶看他。 陆深并不信鬼神,这报国寺虽是皇家?寺庙,他来得却甚少,摇了摇头?,“你信菩萨,还不如信本?王。” 只?他话一说完,又发觉自己?也不靠谱,又不好改口,索性扯下?她?的手,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要回去禅房,话也说得敷衍,“你自己?去,本?王没空。” 陆深这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不愿沈书晴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拿眼尾余光瞥了一眼崖侧与观音殿相连的石阶,规整且宽敞,又并不陡峭,遂放心地收回目光。 不巧方丈听闻动静走出,捏着那?枚通体润白的环形玉佩在身前,慈眉善目看向沈书晴,“不知王妃娘娘尊姓大名?” 沈书晴不明所以,去看陆深,方丈摸了把雪白的胡须,笑道:“是这样的,王爷替王妃受了这枚平安玉,老衲需将王妃的名讳告知菩萨,好叫菩萨保佑王妃康健吉祥。” 方才贤王魂不守舍追逐王妃去的模样叫方丈看在心里,已然替他做了抉择,要将这枚平安玉赠与王妃娘娘。 可沈书晴却盯着那?枚玉佩有些不解,“就只?有一枚吗?” 说罢,她?垂眸看向自己?凸起的肚子,“本?妃来贵寺,主要是想替孩儿求一块平安玉。” 她?出身后,她?父亲便?赠了她?一枚平安玉,一直带到如今,她?也想给她?孩儿一枚自小带在身边的平安玉。 以及,她?又羞怯地看了一眼陆深,“另,我家?王爷常年在外奔波,也需一枚平安玉护身。” 陆深不信鬼神,是以刚想拒绝,却是方丈先开口,面露难色,“可这经老衲诵经的平安玉,眼下?只?剩下?这一枚呢。” 沈书晴想也没想,“既如此,便?给王爷好了。” 方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而去看陆深,从他眼底看到了惊讶之色。 陆深知晓女子心悦他,然则却不成想,在她?眼里,他的地位竟然比她?腹中孩儿还要重?要。 从前在宫中之时?,那?些妃嫔对着他父皇,多的是敷衍假意,独独将自己?的骨肉看得比命还重?要。 眼前这个女子,就这般爱她?? 心脏似被甚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陆深失神好一阵,才讷讷问她?,“何不留给你,亦或是孩儿?” 沈书晴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盯着足尖瞧,扭捏出声,“王爷是妾身和孩儿的天,王爷若是有事,妾身和孩儿又如何会安好?” “相反,王爷若是平安康健,自然会护好妾身和孩儿。” 竟是因为依赖他吗? 陆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些微感到失望,但他马上?又听沈书晴说,“更何况,王爷在外办案,成日里腥风血雨的,妾身心疼王爷。” 上?一回,陆深被小成子搀扶回来时?,那?月白锦袍上?的血污,可着实吓坏了沈书晴,至今仍然是心有余悸。 她?竟然心疼他! 心疼这个词,陆深十分陌生,自打记事起便?没被人心疼过,他母妃性子软弱,早咋他十岁出头?就成了他母妃的主心骨,可以说连他母妃都不曾心疼过他,而眼前这个身量只?刚好到他肩膀的小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一点心眼子的小妇人,竟然说心疼他。 他分明是该笑她?,可唇角才扬起,又被他心里涌起的怒气压平下?来,甚至厉声斥她?:“心疼本?王,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 被他啃得干干净净,转过头?还将她?当着神明顶礼膜拜,事事皆先想着他,他就没有见过这般蠢笨的女人。 说罢,陆深转身离开,几是落荒而逃。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陆深再不曾似今日这般凶她?,沈书晴一点防备也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将唇线抿直,眼珠子不住地闪躲,不想落泪,却还是红了眼眶。 红菱也是眼睛都看直了,等她?回过神来,指着陆深六亲不认的背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小姐,我没听错吧,王爷他竟然凶你了?” 沈书晴轻嗯了一声,再也抑制不住泪意,抱着红菱,将周身的重?量压在红菱的肩上?,伤伤心心哭了起来。 陆深才垮入门?槛,沈书晴的哭音便?入耳,淡淡往回一瞥,竟快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是怀着他的孩子,陆深纵然再不是人,还是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折返回去。 沈书晴并不知晓陆深回来,正与红菱反省来着,“红菱,我方才是哪里说错了啊?” 红菱也没听见动静,否则也不敢说陆深的坏话,“小姐你对王爷一片真心,何错之有?依奴婢看,是那?陆深不识好歹,脑子有病。” 否则,怎在旁人恭维他的时?候,还如此败兴。 沈书晴摇头?哽咽,并不认同?,还数落红菱,“红菱,你在我面前没大没小就算了,怎么可以说王爷的坏话?” 陆深听见红菱的话,唇角一压本?是要斥责,又听到女子这般痴痴的话,方才的气怒皆一消而散,和个傻姑计较什?么,他勉为其难朝着沈书晴伸出手,“不是要去观音殿?” 怎地耳畔会有王爷的声音? 沈书晴抬眸去看,就瞧见陆深朝他伸出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十分厌恶自己?哭,慌忙用衣袖去擦拭眼泪,却因为将泪水抚上?了眉梢,上?下?擦拭之时?,将染眉的螺子黛蹭到了脸颊之上?,竟是像个爱哭鼻子的小花猫。 陆深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书晴呆住了,陆深从未这般放声一笑,笑意自牵起的唇角延伸至凤眸上?扬的眼尾,是她?从未见过的粲然。 林墨安排好午食的素斋,自山下?沿着阶梯上?来,便?刚巧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自家?王爷笑得是从未有过的开怀,但从他的目光梭巡过去,便?瞧见沈姑娘面上?的异样,也跟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红菱,快给你加小姐擦擦脸吧。” “等下?去到斋堂用膳,外人多,看见了有损颜面。” 红菱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的脸颊上?有几处黑斑,在她?洁白如玉的面颊上?尤为显眼,笑着抽出了帕子,与她?细细擦拭。 沈书晴窘然地别开脸,心想怎可在丈夫面前如此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深却似跟她?过不去似的,一把揽上?她?的细腰,戏谑地笑:“无妨,本?王不嫌弃。” 刷地一下?,沈书晴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陆深但笑不语,将他往向下?的石阶带。 报国寺屹立了千年的古老石梯上?,一松姿鹤骨的男子,身着玄色锦袍,牵着他娇俏的小王妃,徐徐地往观音殿走去。 观音殿前,信徒们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几人说起里面一座释迦摩尼宝幢。一人回答:“这释迦摩尼珍珠宝幢结合了木雕、玉雕、漆雕、穿珠、金银细工等工艺,光是珍珠就用去了四万多棵,可谓是价值连城。” 沈书晴有些好奇,逮了个小沙弥去问,小沙弥说:“迦摩尼宝幢乃是高祖帝陆平安的父亲太祖帝为了他的侍妾,捐赠给报国寺的宝物,距今已过去两?百多年。 太祖帝的侍妾乃是瘦马出身,因不忍心爱之人迎娶他人,在太祖帝娶亲的当日,一把火烧死了自己?。 自尽而亡是要进畜生道的,太祖帝心疼她?,便?捐赠了这个传世之宝给敝寺,只?求将自己?亲手刻的那?位侍妾的玉雕供奉在观音座下?,享受信徒的香火,以助她?修功德来世不必进畜生道,投个好人家?。” 沈书晴是知晓陆平安的,那?是梁朝第一任皇帝,也是史?书记载的唯一一位女皇帝,更是陆深的先祖。 小沙弥说话间,已引导沈书晴两?人行?至观音殿里,并指向那?座置放在观音坐下?的玉雕,“据说,那?位侍妾去世后,太祖帝不眠不休一个月,才将她?雕刻完成。” 那?玉雕精美绝伦,是个极为娇媚的女子,便?是连最细微的眼神都刻画的惟妙惟肖,可想而知那?位侍妾早已在太祖帝心里留下?了烙印。 沈书晴感动于这个凄美的故事,声音沙哑地道:“既然太祖帝如此挚爱那?位侍妾,为何又要另娶她?人啊?” “还是说,世人皆是一样,等到失去以后,才发现原来他爱的是那?位侍妾?” 陆深摇了摇头?,不认同?地道:“这个侍妾并没有死去。” 小沙弥驳斥道:“可王爷,这是我们寺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故事。” 陆深没好气道,“那?位侍妾,乃是高祖帝的生母,也正是本?王的先祖,本?王还能不知?” 原来那?位侍妾并没有死,而是心如死灰后,以这样的方式死遁离去。 沈书晴这才稍感欣慰,但听说太祖帝追回长宁郡主的艰苦过程后,又十分感慨,“若是太祖帝一开始就认清自己?的心,便?不会有那?般多的波折。” 沈书晴不是一个喜欢波折的人,在她?看来,平平淡淡才好。 是以,她?捻起三只?清香,在观音座下?的烛台上?点燃,对着观音菩萨和那?玉面女像各拜了三拜,“观音菩萨,先祖娘娘,信女不求荣华富贵一生,只?求和心爱之人无病无灾相守到老。” 陆深听她?祷告,些微有些恍惚,想起他初次留宿葫芦巷那?回,那?时?她?还是他的外室,当夜他一入院子,便?瞧见她?也是如今这般对着月神拜了三拜,当时?他们才不过见了两?面,她?竟然将他与她?的父母亲相提并论,祈祷他事事顺遂人安康。 他动了动指尖,鬼使神差的,问她?,“书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了本?王啊?” “从我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 “回答我,我要知道真相。” 沈书晴本?打算将此事埋在心里,永远不告诉他,但他问得如此认真,这又是在菩萨面前,她?没办法在菩萨面前说谎,便?民往后抿了抿耳边的碎发,扭捏地道:“王爷,你还记得四年前,花灯节被你从破庙里面救出的那?个小女孩吗?” 决裂 “不记得了。”陆深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是真的不记得, 四年前,他?刚接手刑部?,大案小案不断,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哪里会去记得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沈书晴清亮的眼神霎时暗淡了下去, 她视为珍宝的记忆,男人却是一丝一毫也不记得?, 遂嘟着嘴否认道:“妾身是说着玩的,并没有这一回事。” 陆深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然则却不曾想, 这一个极小的插曲,却直叫沈书晴将他从那段心驰神往的记忆中割裂了出来。 从此?以后, 他?只是贤王, 她的丈夫,而非那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但就?丈夫这层身份, 也足以支撑沈书晴与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除非这中间生出甚么变故。 从报国寺回去王府的路上, 沈书晴问他?, “王爷,你?会一辈子待妾身好吗?” 陆深回答得?利落,“当然。” 沈书晴握紧那枚最终由贤王钦定给她的平安玉,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臂弯,在他?怀里蹭了蹭。 陆深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困了就?睡一会儿, 到?了本王叫你?。” 月份大了,也着实犯困, 沈书晴没有客气,在他?怀里睡了起来。 两人才一回到?王府,沈书晴就?收到?门房送过来的一筐樱桃,水灵灵的,关键个头大,红菱当即就?亲自去替自家?小姐洗了吃。 只不过,才一会子功夫,她又兴冲冲地折返回来,“小姐,樱桃篮子里有一封信。” 沈书晴瞥这那黄纸信封,不必看里面的内容,也知?晓是钟灵又来捣乱了。 她答应了陆深不再理会钟灵,想了想便攥着信,叫红菱洗了樱桃端在食盘里跟着,一同前往前院的书房,将信交给陆深,由他?自己处理,毕竟是他?的表妹。 到?了书房外,小李子迎上来,被红菱拉到?了一边,分了一碟子樱桃。樱桃是稀罕货,寻常小李子吃不得?,如今能尝鲜,也是感激,便拉着红菱去厨下,要分他?些翠园斋刚买的糯米糕子。 门口无人侍候,沈书晴则把半夏留在廊下,自己则抬手去敲门,忽而听里头王爷的声音传来。 “钟灵留不得?了。” 钟灵? 好端端地提钟灵做甚? 而且,钟灵怎就?留不得?了?不过是想嫁他?而已,罪不至此?。 莫非? 沈书晴叩门的指关节顿在空中,淡淡瞥了一眼左手捏着的书信,轻蹙了蹙眉,但还?是选择相信陆深。 正又要轻推开门。 这个时候,林墨的声音响起,“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钟灵?” 沈书晴收回推门的指尖,退后一步,竖起耳朵听起来。 陆深道:“鸿胪寺今日?正在拟定和亲吐蕃的人选。” 林墨大惊失色,连声音也不自觉尖锐了许多,“那吐蕃王年岁可不小,够做钟小姐的祖父了。” “王爷,他?毕竟是你?的表妹,你?当真还?要做到?如此?地步?” 陆深冷淡出声:“本王留得?她一条性命,已是看在她是本王表妹的份上。” 钟灵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以至于陆深要如此?对她赶尽杀绝,竟然要将她嫁去给一个老头子? 沈书晴毫不犹豫撕开了信。 抽出来一看,险些没有背过气去,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捏着信的手都还?微微发颤。 他?怎么就?那么疯啊! 正这时,林墨推门而出,沈书晴将信封藏在背后,陆深已然见到?了他?,迎了出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一如往常两人私下相处时那般。 沈书晴有些纳闷,先不说这钟灵信中的事,但就?方才他?们在书房中的对话,分明得?知?被她听去,却怎么还?能装得?出一幅无事人的模样? 沈书晴随他?去到?里间,择了靠窗的一张扶手椅坐下,试探地问:“表妹做了甚么事啊,你?竟然要将她送去和亲?还?是去和亲一个老头子?” 陆深闻言没有任何异色,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沈书晴捏紧了手中的信纸,壮起胆子答:“怎么,我来不得?吗?” 陆深眨了眨眼,眼中一抹异色划过,转眼他?便恢复如常,还?自翘头案上端起一碟子梅花糕,放在了深书晴左手侧的高几上,觑了一眼她拱起的腹部?,“饿了吧,还?不到?夕食的时辰,你?先垫垫肚子。” 他?这般波澜不惊,倒是显得?沈书晴多少?小题大做,想起上一回他?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继而轻轻揭过,沈书晴有些拿不准他?这是真的无辜,还?是装腔作?势。 若他?是冤枉的,她再一回冤枉他?,只怕会伤透他?的心?。 可若那信上写得?属实,那他?岂非太可怕了? 思虑再三,沈书晴决定用迂回一点的问法?,“今儿妾身听半夏和紫鸢说起蚀骨香,说杨柳巷里有位姑娘中了这个毒,楼里的妈妈给他?找了个壮实的男子解毒,毒倒是解了,可那男子当场就?死了。” 说完这句话,沈书晴就?去看陆深,只见他?直起身来,将夹在腰带的折扇取下,慢条斯理地摇起折扇,漫不经心?,甚至眼里还?饱含宠溺的微笑。 他?这般气定神闲,沈书晴又一次怀疑自己错怪了他?,可若非信上所说,陆深怎可能会将钟灵送去和亲一个老头子? 因着这一点,冒着承受他?雷霆之火的风险,沈书晴鼓足勇气,说:“妾身就?是觉得?奇怪,妾身记得?去年王爷替妾身解毒过后,似乎也并没有受多少?罪,只不过泡了几回药浴,甚至连汤药都不曾用过。” 陆深的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依旧徐徐扇着折扇,却并不言语,只盯着沈书晴的眼睛看,直勾勾的,坦荡得?很,沈书晴本就?不确定是否冤枉他?,当即心?虚地垂下了头,要用右手去扣左手的掌心?,一个不小心?,信封中的信纸便落在了地上。 她下得?一个机灵站起身,想要弯腰去捡起,却因为笨重的肚子根本连腰也弯不下。 陆深摇头,无奈笑笑,这才将地面的信捡起来给她,那封信叠了几层,只露出最末几个字——钟灵敬上。 沈书晴都瞧见了,陆沈不可能没有瞧见。 沈书晴以为他?会打开去看,便是不看,至少?也会问她钟灵说了甚么,可他?甚么也不曾做,甚么也不曾说,只递给她,还?温声嘱咐:“拿好,别再掉了。” “便是掉了,也不必亲自去捡,你?身子重。” 刷地一下,一股巨大的愧疚窜上心?头,她定是又错怪他?了,定又是钟灵挑拨离间。 沈书晴站起声,张开双臂拥住陆深,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他?的心?跳一如寻常平缓,叫她十分安心?,这般拥住好半晌,沈书晴才淡淡出声,“对不起,我又怀疑你?了。” 陆深淡淡一笑,将折扇重新别回腰间,抬手去摸她滚圆的后脑上,轻抚她顺滑的发丝,“这下子,你?知?晓,本王为何要对付钟灵了?” 沈书晴抬眸。 陆深了然一笑,“想来方才我与林墨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钟灵她为了要嫁给本王,已是有些疯癫,本王实在担心?她对你?做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才不得?不让她去和亲吐蕃。” “本王实在是害怕她再待在金陵,会危及到?你?们母子的安危。”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君不见沈书晴已深信不疑,又开始不断保证往后不在信钟灵的话云云。 可天意就?是喜欢作?弄人,宁远侯知?晓钟灵又给沈书晴递了信,慌忙就?过来灭火,没想到?就?听到?这样一出,自家?的好侄儿为了捂住真相,竟然不惜要将自己的闺女送去吐蕃和亲。 气得?他?那是吹胡子瞪眼,当即呵斥陆深道:“陆深,本侯为了你?们母子,可谓是呕心?沥血,你?却在这里盘算着将本侯的女儿送去给一个老头子和亲?” 陆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出声还?带着诘问:“本王这么做,舅父难道不知?这其中的因果?” 宁远侯刺当即挺起腰杆道:“当初之事,虽则事灵儿不对在先,可你?那个小外室不是没有中毒吗?” “你?不是将那些药大部?分用在了灵儿身上?为了替她解毒,本王还?害死了一个无辜儿郎。可即便如此?,灵儿也永远都不能生养孩子了。” “灵儿她已经自食恶果,可你?为何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这一番话,恰巧印证了钟灵信中所言,钟灵在信中写道,当初她给她的茶水中下了蚀骨香,但此?事被陆深发现了。陆深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反倒是将计就?计行?了一出苦肉计,只不过只让沈书晴用少?量的媚毒,剩下的后来全都灌给了钟灵。 而陆深之所以用这个苦肉计,乃是为了向她的外祖证明他?的心?。 事实摆在面前,再没甚么好说的,陆深骗了她,她从前的那些推测皆是正确的,他?从头到?尾皆在骗他?、利用他?。 沈书晴将环在他?陆深劲腰上的手收回,径直往门外走去,陆深拉住她的衣袖,沈书晴被迫停下,步摇往前荡去,两行?热泪沿着眼尾淌下,她用力扯回被陆深攥着的衣袖,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快步往外走去。 陆深唤她,“书晴。” 沈书晴并未顿步,走得?头也不回。 沈书晴爱他?得?如痴如狂,陆深从未在她这里受过冷遇,是以即便到?了如此?地步,陆深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反倒是带着几分胁迫地道:“沈书晴,你?敢走出这间屋子,你?往后就?不要做这个王妃了。” 热泪再次涌出,沈书晴抬手抚去,却并没有回答任何只言片语。 就?这般,一个要走,一个没留。 红菱闻讯赶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沈书晴挽住手臂,她虽啥都不曾说,可红菱感受到?了她身子传来的轻颤,便也不曾想问,只静静搀扶他?离开了王府的前院,出了二门,又自大门出发,去到?了葫芦巷。 沈书晴离开后,陆深在书房喝起了闷酒。 林墨站在门口,眼瞅着小李子将一坛一坛的酒往里面般,王爷酒量好,竟然还?没醉,这不还?一边举着酒杯,一边盯视着王妃从前抄给他?的血经。 陆深静静盯着那血经,忽而讥诮一笑。 “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经不起任何考验。” 林墨还?不曾见过陆深这般痴的模样,有些担忧是否应该告知?贵太妃娘娘,毕竟,自家?王爷何曾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魂落魄? 可他?还?来不及下去吩咐人到?宫里去传信,就?见自家?王爷将血经伸向翘头案上的烛台,点燃后往缠枝纹地砖上扔去。 点燃的血经翩跹落下,刚巧落在翘头案下一坛未见底的酒坛里,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便窜出了人高的火苗,将翘头案上好的花梨木熏了个漆黑。 林墨当即吓得?大叫,“来人啊,走水了。” 也顾不得?通传贵太妃了,当即吩咐下人去担水救火,而他?自己则是将书房内的一盏茶给泼了上去,奈何坛子里酒水太多,根本灭不了,好好的花梨木书案,只怕是要毁了。 好在这书房足够宽敞,家?具也并不太多,很快下人们便担水扑灭了火,可等到?火势全部?扑灭,陆深依旧坐在原来的翘头案后的扶手椅里。 完全一幅心?如死灰的颓唐之感。 这可吓坏了林墨,“爷,你?做错了事,惹了王妃生气,诚心?诚意去道歉,王妃知?书达理,会谅解你?的。” 林墨旁观者清,自家?王爷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利用王妃,但这一年来,他?待王妃的好又是摆在明面上的,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惜得?不行?。 在林墨看来,自家?王爷那一点错,并非是不可以原谅,就?王妃对他?的痴心?,多半会原谅他?的。 可,陆深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甚至还?冷嗤了一声,“道歉?本王何错之有?” 权贵之家?结亲本就?是门当户对,诚然他?的手段并不光彩,但他?难道就?薄带了她?王妃该有的尊荣和荣宠,他?有没有给她?始终如一的专宠,他?有没有给到?她? 她若是个聪慧的,便该装瞎,与他?好生过下去,与所有人而言,皆是皆大欢喜之事。 又过了三天,沈书晴还?是没有从葫芦巷搬回来,见她如此?坚决,林墨将稳婆和医女送去葫芦巷。 而陆深的难过,也似乎只发生在那一天夜里,隔天他?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叫了戏班子来王府,连唱了三天。 今日?唱的正是霸王别姬。 一如往常,陆深并不去看台上的表演,只垂眸平常着新得?的好茶。 有小厮来禀,今日?派去请王妃回王府的人又铩羽而归了。 林墨斟酌片刻,上前询问陆深的意见,“王爷,王妃即将临盆,要不,您亲自去将王妃请回来?总不能让小主子出生在外宅吧,这要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台上正上演着项羽不听劝告,执意发兵,遭遇韩信十面埋伏的危急之处时。 陆深拧眉不悦,“她自己要走的,本王为何要去请?” 林墨还?想要说什?么,陆深却是直接不耐烦道:“别打扰本王听戏。” 正这时,钟灵过府探望,刚巧听到?这一幕,顿时心?花怒放。 也也不管陆深同意是不同意,直接叫小李搬来了一张扶手椅坐在他?的右面,也不看台上的戏,只盯着他?的俊脸看,丝毫不见他?面上有悲伤之色,这叫钟灵感到?欣慰。 她已经从她爹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虽则也愤于陆深竟然想要将她弄去和亲,但得?知 弋? ?沈书晴同自家?表哥闹掰了,已经搬去葫芦巷之后,只差没有拍手叫好,她好忍了三日?,这才登门拜访。 陆深无视她投递过来的灼热目光,只自顾自地斟茶自饮。 正这时,门房来报林墨,李照玉登门,要拜访即将生产的王妃,可王妃并不在王府,门房不敢擅专,特来问总管如何应答。 林墨挥手道:“随便找一个理由打发走便是。” 这时,一直垂首捧着茶杯小口抿茶的陆深,却是难得?地抬起头,他?先是看了一眼贴得?甚近的钟灵,这才转首对林墨道,“叫他?来见本王。” 李照玉到?的时候,陆深正在给钟灵斟茶,且将茶杯亲自递给钟灵,收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以指腹摸了一下钟灵的手。 钟灵当即娇羞地垂下了脑袋。 李照玉咳嗽一声,待钟灵收起那副碍人眼的扭捏劲儿,这才问:“敢问王妃在何处?” 沈书晴去到?葫芦巷,倒是难得?的平静,没有再流泪,也没有过多的向红菱控诉陆深,因为不值得?。 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了两日?,第三日?时,葫芦巷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李照玉来的时候,沈书晴斜依在临窗大炕的凭几上,这几日?她只觉得?懒懒的,总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表兄,是他?让你?来的吗?” 沈书晴以为是陆深让她表兄来当说客,说服她原谅他?,于是先发制人,“表兄你?不必劝我,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李照玉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分明陆深从前待自家?表妹是极好的,为何如今要抛下即将临盆的妻子,与那钟小姐在王府明目张胆地看戏,有说有笑。 却原来是两夫妻吵架了,可即便吵架了,也不能抛下即将生产的妻子不管啊,就?不怕气出个好歹? 李照玉倒也不敢拿这事去刺激她,只苦口婆心?劝道:“这个婚事,当初是你?一力争取来的,怎地才一年不到?,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钟灵在王府,那一幅在陆深面前的娇俏劲儿,李照玉就?是痛心?疾首,“你?是王妃,是王府的女主子,便是再如何生气,也不应该别处而居。 这不是给其他?女子可乘之机吗?” 更何况那个钟灵爱慕贤王已久,连他?这个下属都十分清楚,从前贤王未曾娶妻之前,不时就?往刑部?衙署寻陆深,连他?这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也能分得?一些精巧的小食及汤品。 偏生自家?这个表妹,竟然还?在这里与贤王斗气,当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危机。 哪知?沈书晴竟然丝毫不在意,“随便他?如何,与我无关。” 李照玉叹了一口气,终于是忍不住将所见所闻道了出来,“你?可知?你?前脚才离开,后脚钟灵便去了王府,这会子两人正在王府湖畔的戏台子看戏呢。” “你?丈夫都要给人抢了,你?倒是一点不见着急?” 沈书晴愣了一瞬,不明白为何他?如此?厌恶钟灵,却又与她如此?亲近。 不过片刻后,她又了然一笑,像是他?能干得?出的事,为了宁远侯府的权势,他?自然是要当好这个好表哥的。毕竟,他?即便一开始厌恶她这个人,还?是愿意为了她外祖的势力,来宠爱自己。 见她不怒反笑,李照玉甚是不解, “王爷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你?便不生气?你?便不怕他?爱上别人,从此?对你?们母子不管不顾?” 若是从前,自然是生气,非但如此?,只怕得?伤伤心?心?哭好一场,可如今她也看淡了,他?根本没有爱过她,他?所爱的不过是她身后的权势罢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何必为他?伤心?。 更何况,他?爱上别人? 别开玩笑了,“他?不会爱上别人,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在李照玉的怔楞中,她继续说:“他?爱的人,始终只有他?自己。” 李照玉一听,更是不解,“当初他?不是甚至愿意替你?解那蚀骨香的毒,你?说他?不爱你?,我是不信的。” 一说起这个,沈书晴便是讥诮一笑,“不过是他?的苦肉计罢了。” 李照玉听出了一些蹊跷,继续追问,“表妹为何这般说?” 沈书晴不再漫瞒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了李照玉听。 李照玉听后,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陆深心?机如此?之深,若非宁远侯前来发难,自家?那个表妹,只怕是要永远蒙在鼓里,与这样的人做夫妻,那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没有一句真话,满心?皆是算计。 可,李照玉看了一眼她凸起的腹部?,叹了一句,“可你?如今嫁也嫁了,孩子也有了,那你?预备如何面对他??” 沈书晴转某盯着李照玉,眼神十分坚定,她淡淡开口,“表哥,我要和离。” 她当初不顾一切嫁给他?是因为爱他?,而今想要决然离开,也是因为头顶的失望。这几日?她想的很清楚,她不愿意与一个满嘴谎话,心?机深沉的男人共度余生,只想带着孩子一起和离。 和离可是大事,李照玉不能帮她做主,且他?本身也并不赞成,奈何沈书晴似乎已下定决心?,遂只得?叫她自己写一封信,他?寄给三外祖问过再做计较。 左右三外祖也不会同意便是。 自打李照玉离开王府,陆深便将着人将钟灵赶了出去。 钟灵觉得?自家?表哥不可理喻,方才还?好好地招待她看戏,这戏看得?好好的,却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还?惦记着嫁进来的事情,“表哥,我爹的意思,依旧是让我嫁入王府。” 她害得?他?的妻子离他?而去,她竟然还?有脸说要嫁他?,陆深没忍住讥笑出声,“你?是傻吗?本王怎会娶你??” 钟灵以为是沈书晴不同意,是以咬牙切齿道:“这个沈氏,我又不跟他?抢什?么,我左右又生不出孩儿,不会危及她,她为何不同意啊?” 竟敢还?提沈书晴。 陆深当即一挥袖,扫落了几上的茶盏一套,碎裂声甚至惊动?了在戏台中央,正抱着楚霸王尸体痛哭的虞姬。 伴随着瓷片碎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句陆深震耳欲聋的“滚啊!我叫李滚啊!” 虞姬侧目往台下一看,就?瞧见方才坐在贤王身侧的贵女,此?刻正捂着脸,灰溜溜地离开。只她也没敢多看,因为一只垂首听戏的王爷,此?刻已经注意到?她的动?作?,正眼神凌厉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虞姬当即水袖一甩,跪在地上,铺在楚霸王怀里,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台上虞姬和楚霸王的生离死别演绎得?太过感人,陆深凤眸上扬的眼尾竟然染上了湿意,且在虞姬正要横着剑抹脖子自刎于楚霸王尸体前时,叫停了虞姬的动?作?,“不必演下去了,到?此?为止。” 此?事,暗卫来报,李照玉离开王府后,去了葫芦巷。 料想这会子,沈书晴已经知?晓了他?与钟灵看戏之事,他?叫来林墨,“备马,去葫芦巷。” 林墨高兴得?眉飞色舞,自家?王爷可算是想通了,要去与王妃低头认错,赶紧叫人去将王府最高大俊美的马匹牵来,事一匹白色的汗血宝马。 然陆深却不是认错去的,他?是要叫沈书晴感知?到?地位受到?威胁,而后主动?求和,他?陆深不论何时何地,从来就?没有认错的时候。 李照玉毕竟是个外男,没多久便要起身相辞,毕竟是自家?亲人,沈书晴亲自相送于大门之外。 大门之外,竹影婆娑,沈书晴见李府小厮解了套马绳,正要驾车离开,又不放心?地走了过去,“表哥,你?可千万记得?把信寄去颍川。” 当初要嫁,是她一力求的,如今要离,却是不能再不听他?们的意见 事到?如今,她才方知?晓,这世上唯有血亲才是靠得?住的。 下意识便垂眸去觑被手托住的肚子,那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正这时,肚里孩儿使劲地踢了一下肚子,险些叫沈书晴摔倒。 好在李照玉还?未上车,迅速地搂住了她的腰,才没叫她往地上摔去。 陆深刚骑行?至葫芦巷口,便瞧见两人如此?暧昧不清的一幕。 缰绳一扯,止住马匹前进的步伐,他?紧抿着因为极度愤怒而苍白的薄唇,狠厉眼神穿过半条巷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李照玉紧掐在沈书晴腰上的手上。 不屈地抬起冷傲的下颌,陆深行?云流水地自马鞍上取下弓箭,分秒间已将弓箭横于胸前,他?单目凝视着李照玉的后脑,咬紧的牙关一松,离弦的箭风一般刹那间便穿破虚空抵达在沈书晴因为惊悚而蹬得?浑圆的眼前。 “沈书晴,你?竟敢背夫偷汉!” 发疯 箭矢将李照玉束发的莲花白玉冠射落在地, 如瀑墨发泄在月白锦袍之上?,平添几分?自如风流,他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力道往前一带, 然他毕竟有几分?武艺在身, 为着沈书晴的安危, 整个下盘楞是一动也不动,稳如泰山。 见沈书晴吓得面色发白, 反倒是还笑着安慰她。 “没事了,书晴。” “你表兄命大着呢。” 眼睁睁看?着箭矢贴着李照玉的头皮擦过,吓得沈书晴浑身打抖,即便如今他笑着同自己讲话, 还是心有余悸地伸出她轻颤的指尖至他头顶,想要确认他当真没有受伤, 即便她知晓脑袋受伤的人, 是不?可能站在这里同她说话,但万一是幻觉呢, 她得证实?一下。 李照玉身量很高,沈书晴看?不?见他的发顶, 只能踮起脚尖用手去摸。 李照玉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 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摇头浅笑,“当真没有受伤,表兄还能骗你不?成?” 话毕,他往身后淡淡一瞥, 想看?清是哪个混蛋要当街射杀他这个朝廷命官, 就瞧见陆深单手捏缰疾驰骋而?来,巷道的风卷起他靛青的衣摆, 给他本就冷若冰山的气度增添了几分?盛气凌人之态势。 竟是他动的手?为何啊? 再度看?向?陆深,但见他阴冷的眸光似毒舌的杏子黏在他握住沈书晴的手上?,李照玉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方才为何会受那一箭了,方才自己情急之下揽了表妹的腰,他吃味了。 既然他会吃味,李照玉不?介意?让他多吃一些,否则岂非白白受了这份吓唬。 于是,他放开沈书晴的手,转而?搵向?来她眼角因为忧心他而?生出的泪意?,温声道:“不?是说了没事,怎地还哭上?了?” 沈书晴抬眸,不?解看?李照玉,不?知他为何倏然与她这般亲呢。 李照玉冲她眨了眨眼,并在身前陆深看?不?见的地方,用另一只手向?后方指去。 陆深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本次来葫芦巷,虽则并未打算卑微求饶,但他能纡尊降贵来葫芦巷,已然是十分?难得。 毕竟,从小到大,除了对父皇和母妃,他陆深海从未对任何人低头。 虽则他并不?以为自己有错,但眼下沈书晴不?到一月就要临产,肚子里是他的孩儿?,如林墨每日念叨的,他也不?能真让她生在外边儿?。 可他都如此低声下气来了,却瞧见两人这般搂搂抱抱,霎时便失去了神志,举起长弓,将箭矢瞄准了李照玉的后脑勺。 本该是一击毙命的,却在箭矢离弦的刹那,恢复了几分?理智,稍将弓上?扬了些微,却也没打算放过他,吓唬吓唬总是要的,这才不?偏不?倚地擦过他的头皮。 本是放他一马,不?想他竟然在发现?自己过后,依然继续与沈书晴调情,陆深眼尾上?扬的凤眸危险地眯了眯,踩着马镫翻身下马。 再抬头时,面庞已恢复往常的面无表情。 沈书晴顺着李照玉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翻身下马的陆深,等他转过正面,却并不?第一时间瞧沈书晴,而?是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在自家表兄仍停留在自己眼尾的指尖上?,当即明白了表兄的用意?。 她表兄这是故意?气他呢! 只是啊,他大概多虑了,陆深对她只有利用,从未爱过她,又岂会心生醋意?? 便是方才那一箭,也不?过是因着对所有物的占有欲罢了,毕竟她如今还是她的妻,还怀着他的骨肉。 果不?其?然,等陆深走到两人面前,没有任何诘问亦或是质问,反倒还十分?歉意?地朝李照玉弯腰行了一礼,“方才本王在巷子口,没看?清是表兄,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要轻薄本王的王妃呢。” 李照玉比陆深大几个月,又是沈书晴的表兄,陆深跟着叫一声表兄,倒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李照玉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这身月白锦袍,再加上?他这身板,说一句站在人群中乃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他不?信陆深认他不?出,只他也并不?拆穿,打着哑谜暗暗较劲儿?, “方才表妹险些摔倒,某不?过虚扶了一把,倒是叫王爷误会了。” 说罢,还嗔怪了他一句,“谋杀朝廷命官乃是重?罪,王爷下回?放箭之前可得看?清楚了。” 按梁朝律令,谋杀朝廷命官,按谋逆罪处,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纵陆深是王公贵族,那也不?能轻巧揭过。 然陆深根本不?把律法?放在眼里,律法?说破了天不?过是当权者治下的手段罢了。 他不?过是怕沈书晴对他的恨意?又添了几分?,这才及时收手。 只是,他说甚么?虚扶? 分?明是搂得甚紧! 陆深掩下唇角的讥诮,与他打官腔道:“叫表兄受了惊吓,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言毕,陆深淡然吩咐一直盯着足尖瞧从未拿正眼看?过他的沈书晴,“表兄难得过府,书晴还不?快备下酒菜,本王今日要同表兄不?醉不?归。” 李照玉眉头一压,见陆深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知内情的,还真当以为他们是夫唱妇随的默契,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自家柔弱的表妹会硬着心肠要和离,日日对着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丈夫,谁受得住? 李照玉自然知晓陆深不?是真的要留他喝酒,不?过是客套话而?已,而?他也没打算多留,只是他作?为沈书晴的表兄,如今表妹受了委屈,少不?得作?为娘家人替他撑腰。 他甚至有些僭越地拍了拍陆深的肩膀,“既然王爷叫我一声表兄。那为兄便托大劝你一句:我们拢西李氏有句家训——爱妻者,富贵可得。” “王爷应当多陪陪表妹,而?不?是留表妹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别宅,而?自己却在王府看?戏。” 这话只差没有明着骂陆深,放着妻儿?不?管,去和野女人厮混。 陆深稍垂首,捏着鼻梁深沉一笑,“表兄说得对,本王是该多疼些瑶瑶才是。” 只李照玉一走,陆深就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陆深不?顾沈书晴意?愿打横将沈书晴抱起,在沈书晴的拳打脚踢中他步履生风,横冲直闯进?了主屋,踢关了门,将沈书晴平放在临窗大炕上?,便一边邪性地看?着沈书晴,一边自然而?然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你要做甚么?”沈书晴如今月份大,见木门禁闭,跑是跑不?了了,大喊大叫,这里又都是他的人,更是无用,只得缩回?双腿,靠在烟粉色引枕上?,双臂环胸,是个极为戒备的姿势,眼里几分?怯懦积分?鄙夷,“你,你到底要做甚么?” 陆深二?话不?说就欺身向?上?,掐住了沈书晴的玉白脖颈,迫使她仰面朝上?,而?他则似一只饿狼般扑了过去,封住他的樱桃小口,竭力地攻城略地,他吻得格外忘情,以至于两颊生了细汗,以至于喉结上?下滚动,以至于沈书晴几乎快要呼吸不?上?。 “啪”地一声,沈书晴结结实?实?删了他一巴掌,“你无耻!” 陆深稍愣住,而?后抹了把微微发麻的脸颊,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怎么?私下会了情郎,如今却是不?让丈夫碰了?” “沈书晴,别忘了你是谁的女人!” 说罢,随着裂帛声声,沈书晴的外衫被撕了下边一截,露出腰腹的一部分?来,沈书晴吓得一退再退,却退无可退,只能别开脸,生生承受着他将手掌伸向?了自己的腰部,还十分?无耻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这里,他碰过。” 又抬手至她眼尾,以指腹使劲儿?地刮蹭,力道之大,似是恨不?能直接将这块皮子给剥了,“还有这里,他也碰过。” “你作?为本王的女人,却在本王面前与旁的男人卿卿我我。” “沈书晴,你惹怒了本王,你说怎么办吧,沈书晴?”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就仿若这些疯言疯语和吃了吗睡了吗一样寻常。 沈书晴本不?打算与他再废口舌,没有那个必要,然却是被他激得嚎了一嗓子,“你个混蛋,他是我表兄!” “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是个邪异的笑容,他一把扯掉只剩下一般的外衫,将阴冷的脸庞贴了过去,“清清白白?” “你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说罢,陆深讥笑一声,去解她罗裙的腰间系带,“除非本王亲自验证,你和他的确是清清白白。” 理智告诉陆深,沈书晴还是爱他的,否则便不?会得知被欺骗后,如此地黯然伤神。 但今日在巷子口的一幕,却叫他有了另外的计较,只怕是他这个小妇人移情别恋了,这才借题发挥,离开王府,离开他。 她敢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不?顺从他了。 只不?过一点小事,她皆要如此小题大做。 从前她绝不?会这样,除非她是移情别恋了。 亲自验证,要如何亲自验证?沈书晴又不?是真蠢,自然知晓他接下来要做甚么,当即死命攥着腰带,摇头低泣求饶,“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我这还怀着孕呢,能做甚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但转瞬一想,自己孕期,没少和陆深亲近,当即抬眸看?他,果然就听他道:“那可说不?准。” 做夫妻做成这个样子,还有甚么意?思呢,本来沈书晴是打算等她外祖来信后,再告知要和离的事儿?,可陆深这个疯劲儿?着实?叫她害怕,她颤抖着出声,“你放过我吧。” “我门和离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笃定了陆深的想法?,她果真是移情别恋了,霎时冷笑,“和离?” 陆深想起,去年秋猎场上?,他在山脚看?到山顶相拥的李照玉和沈书晴,当时沈书晴还谎称是李照玉与她带项链,如今想想,只怕那时候就看?对眼了,毕竟李照玉生得也算是风流倜傥,更是皇帝亲封的探花郎,才气过人,的确有勾引人妇的本钱。 遂开始倒打一耙,“想了很久了吧!就等着与本王和离,然后你们再表哥表妹一家亲?” 沈书晴满腔的冤屈无处可伸,只仍由眼泪无声爬满脸颊,这看?在此刻脑子不?正常的陆深眼里,却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遂咬牙切齿起身,“这个家伙,本王非宰了他不?可。” 眼看?他眼里的欲色被怒色所取代,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腰带后便往外走,路过门边时,手一抬便要将挂在墙上?的玄铁长剑取下,抽开剑身,雪亮的剑身映照着陆深此刻那张生人勿进?的脸。 沈书晴霎时想起方才那令他瞳孔震缩的一箭,这是当时便起了杀心的,如今又误会她和离是因为表兄,当即吓得花容失色,深怕李照玉横死在他的乱剑之下,当即哀声告饶: “你不?要发疯了。” “我让你验便是。” 替身 分明是抗拒他的, 却为那个男人向他臣服! 陆深骤然?转眸,一瞬不瞬盯视着沈书?晴,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鸷, “你看你如此护着他!” “你觉得还有那个必要吗?” 这?却是笃定了她与表兄有不轨之情了! 屈辱的泪水再次自双颊淌下, 沈书?晴眼睁睁看着陆深握紧手中的长剑, 正要?转身出去,在他回首之前, 沈书?晴当着他面主?动解开了腰带。 只她一松手,罗裙便要?落下,一双美眸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在勾引他,为了别的男人?。 陆深气急败坏地转身, 轻抬不羁的下颌,冷冷斥她, “沈书?晴,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 “做甚学那些勾栏女?子的狐媚手段?” 说罢, 甩袖就要?离开。 “你不要?走。” 女?子娇声?唤他,声?音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 陆深鬼使神差回眸, 便瞧见?她赤足下地, 踩在缠枝纹地砖上,失了腰带的罗裙簌簌往下落,而她上身也不过只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色抹胸。 为了李照玉,她这?是王妃的脸面都不要?了? 就这?般爱他? 不忍地别开脸,仰面憋回已到眼尾的泪意, 他依旧冷声?拒绝, “沈书?晴,为了他, 你当真要?如此作践自己?” 瞧瞧这?话说得,分明是他算计人?在先,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在后,如今却搞的像是她多对不住他似的。 沈书?晴觑了一眼他握着剑柄的大掌,已然?是青筋暴起,足以见?得他此刻心里定?是杀气腾腾,这?让沈书?晴感到害怕,她咽下心里的委屈,低垂着头细声?与他解释。 “妾身只是想证明妾身的清白。” “妾身只是不想王爷错杀好人?。” 只怕证明清白是假,怕本王剐了你那个好表兄是真,倒也并?不言明,只蛮不讲理道:“纵是错杀,你又能又如何,为他报仇?” “别忘了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你还要?谋杀亲夫不成?” 陆深说这?话时并?没有回头,却也没有提步往外走去,是以并?不曾注意到女?子已悄悄走到他身后。 直到腰上多了两?只嫩耦似的细腕,陆深才侧目看她,便见?她扶着他的腰踮起脚尖将?湿润的唇瓣贴上他滚动的喉结。 他此刻怒气未消,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连自家亲表妹敢下狠手,更何况是他笃定?的所谓奸夫。 不过如此简单的触碰,便叫陆深浑身一僵,捏紧剑柄的手一松,剑身落地,要?弯腰去捡,却被沈书?晴趁机捧住脸颊,熟练地撬开他的唇齿,肆意地勾缠着他早已燃起火星的欲望。 沈书?晴之所以还下得去口,全?赖于?将?他想象成记忆中破庙中的大哥哥,不管陆深如何,那个大哥哥却是完美得似天上的明月。 分明知晓她的引诱别有用心,可当觑见?她那湿漉漉的眸子,以及那眼尾因为哭泣而带出的粉红,陆深的只觉得胸腔被甚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生出了怜占之心。 沈书?晴被打横抱起,几?步过去,摆弄在临窗大炕上,娇嫩的下颌被迫上扬,承受着陆深惩罚一般的激吻,视线落在陆深脖因为燥热而暴起的青筋上,却丝毫无动于?衷,神色颇为木讷。 他的横冲直闯打破了沈书?晴对于?破庙中那个大哥哥的幻想,将?她拉扯回冰冷的现实——他不是那个清濯干净的少年,而是个腹黑阴鸷的王爷。 陆深唇齿之间的热切,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他睁开迷离着水色的眸子,却瞧见?女?子一脸的冷静,手脚也似一只死鱼一般一动不动,顿时颇有些恼羞成怒: “不是要?求本王不杀你表哥?” “不是要?向本王证明你的清白?” “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早在沈书?晴为了李照玉而挽留他之时,陆深心里便生了一股恶气,此刻见?女?子又这?般被迫的模样?,更加无名火起。 沈书?晴想哭,却发现早已哭不出来,极致的失望大概就是如此。 但她又不能真的不管他表兄。 她静静地看着陆深那张清冷凌厉的脸颊,将?它与记忆中那个破庙的他重合,就当是睡了四年前的他,也不亏。 心一横,沈书?晴自炕上起身,与他并?排而坐,她侧身捧住他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深邃的眉眼,挺秀的鼻尖,以及薄凉的唇上。 将?他当做他的替身。 或许,她爱的,始终是四年前那个干净的少年。 是以,才会再得知陆深与他相去甚远后,会如此透顶的失望,失望到无法原谅。 她永远记得那一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那个少年对她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吻到动情之处,陆深在沈书?晴眼里的具象都似乎年轻了几?岁,她抻开迷离的眼眸,娇声?唤:“大哥哥,瑶瑶想你了。” 大哥哥这?个称呼,比瑶瑶这?个闺名还要?隐晦,通常只在两?人?床榻之间偶有提起。 这?声?称呼显然?极大地取悦了陆深,接下来的鱼水之欢显然?顺遂了许多,待到风停雨歇,两?人?沐浴后重新躺下,陆深拥她入怀,“书?晴,咱们别闹了,好好过,行吗?” 暗夜里,沈书?晴扯了扯唇,好好过,要?如何好好过? 难道要?像今日这?般,日日将?他当做大哥哥的替身? 这?怎么可能,她父亲叫她坦荡做人?,是以也极为瞧不上阴谋算计之人?,说一千道一万,她和陆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根本无法长长久久做夫妻。 原本她还打算与他好好和离,将?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来两?人?还都是孩子的双亲,亦可当做亲友走动,奈何昨儿夜里陆深那动辄要?砍人?的模样?实在太过吓人?。 想要?彻底摆脱他,只怕得重新想法子。 没有得到回应,陆深掰正她的脸,迫使她正面自己,又问:“跟我回王府吧。” 在陆深看来,一场好事,验也验了,夫妻敦伦也十分和谐,让陆深以为他这?是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然?则沈书?晴的话,却直接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得透心凉,她说:“陆深,我已去信给我外祖,告诉他,你我即将?和离之事,以及你所有的算计皆明明白白摆在他的面前。你说我外祖若是知晓你如此待我,还会一如反顾地支持你吗?” 这?一年来,陈行元给了陆深粮食及药材行业的不少生意,赚的盆满钵满还是其次,关键时候,他掌握的粮草及药材可以养活一只十万人?的军队一整年。 这?可是钱财买不来的硬通货。 陆深咬牙切齿,“沈书?晴,你当真去信了?” 沈书?晴轻讽一笑,“事到如今,贤王殿下还要?与我重修旧好吗?” 陆深没想到沈书?晴还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他摇了摇头,“从前你从来不会如此对本王说话。从前即便是做本王的外室,你也是甘之如饴的,沈书?晴,你变了。” 已经撕破脸,沈书?晴也没什么好掩藏的,“不是我变了,是我认清了你,若是当初我便知晓你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疯子,我决计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不对,王爷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你,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她想要?激他主?动和离,总之是不想和他继续耗下去,他那么疯,她感到害怕! “替身?谁的替身?”陆深无名火起,当即掐住了沈书?晴纤细的脖颈。 可沈书?晴却丝毫不惧怕,还讽刺一笑,“你觉得我会傻到告诉你吗?” 告诉你过,你也不记得不是吗? 陆深笑得瘆人?,“该不会是李照玉吧?!” 沈书?晴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杀气,当即语焉不详道:“不是他,是四年前认识的一个大哥哥。” 大哥哥? 想起两?人?床榻之间偶尔叫出来的亲昵称呼,却原来她每每情动之时,心里想着的是别的男人?,他是说怎不见?她其他时候说起这?个称呼。 陆深只觉得自己头顶绿烟直冒,显然?是信了几?分,“沈书?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玩弄本王的感情!” 沈书?晴静静盯着她,看到他发怒,生出一股子报复的快感。 陆深冷静些许后,便觉得不对,沈书?晴从前对他的喜欢绝不可能做假,“你生本王的气,本王可以理解,但也不必用这?样?的话来报复本王,女?子的贞洁是何等重要?,你这?又是何必呢?”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对不对?” 可沈书?晴并?不正面回答,“即便我外祖不再帮你,即便我爱的人?,另有其人?,你还是愿意我当这?个王妃?” “你是不想当这?个王妃?”陆深已明白了一些,这?个女?人?始终在激怒自己,只怕是真的想要?和离,那所谓替身只怕也是真的,和离后,再与那奸夫相会。 只他怎会叫她如意? 于?是他道:“既你如此不愿当这?个王妃,等你生下孩儿,你便回来葫芦巷做本王的外室。” “至于?孩儿,我会另娶王妃好生教养。” 撩拨了他便想跑路? 想都别想! 既然?她不想做王妃,那就做外室吧,她外室做的比王妃好。 虽明知不该对他抱任何期望,还是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身子,“所以,没有我外祖,我便只能是个外室,还必须得与我孩儿分开?” 他得多狠的心,才会让她们母子分离? 他得多薄情,才会在得知外祖不助他后,翻脸就要?让她做外室? 陆深牵起唇角,笑得瘆人?,“不然?呢?你心里没有本王,还不能为本王带来任何助益。” “本王还得上赶着供养你这?个外室?” 生产 半夜三更?, 陆深便穿上衣袍起身,这?屋子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以为爱他如天?的女子, 今日竟然向他坦白——一直以来他皆是另一个男人的替身。 陆深十岁封王, 十六岁在漠北立下赫赫军功, 十七岁接管刑部,四?年来整个刑部从上到下被他治理得妥妥帖帖。 可以说?, 在陆深过去的二十一年,虽有?波折却总能挺过去,独独沈书晴这?个小妇人,给了他致命一击。 堂堂一品亲王, 不成想竟是旁人的替身。 他是说?这?个小妇人,怎地初次见?面便对他如此一往情深, 怎地在他的冷待下还?愿意割血与他写血书, 怎地在床榻之?间对他的身子如此贪恋。 却不过是为了透过他去拥有?另一个无法得?到的男人罢了。 沈书晴从前床榻上那一声声婉转嘤咛的“大哥哥”,此刻似魔音不断重复在陆深的脑子, 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只他听到一个声音叫嚣在他耳边。 将他找出来, 然后杀了他! 杀了他, 她就只能爱你了! 陆深本已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却倏然转首过来,他将手撑在门框上,靛青锦袍被那镶嵌了玉石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颇有?几分?慵懒闲适之?感, 虽他莹白?锁骨上被女子难耐时抓破的红痕尤在, 却他面上已无半点缱绻之?色,他眸色如冰, 一眨不眨看着此刻临窗大炕上背对着他的沈书晴,冷冷地问: “告诉本王,本王比他差在哪里?” 沈书晴本还?沉浸在可能与孩儿骨肉分?离的痛苦中,此刻恨死了陆深,当即撑着手臂起身,而后丝毫不掩饰唇角的讥诮,斜眼看他,“他啊!比你强多了。” “你诡诈阴冷,比不得?他端雅如玉。” “你心狠手辣,比不得?他狭义心肠。” “你心术不正,比不得?他坦坦荡荡。” 自己这?个妇人,将自己贬低的一文不值,反倒是将野男人夸上了天?,陆深捏在门框上的大掌此刻是青筋暴起,只他面上还?强装着镇定,不紧不慢问:“你将我当做他的替身,那他定然有?几分?像本王。” 沈书晴哑然一笑?:“像是自然像的,只不过他比你年轻罢了,然像则像,却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地上的臭水沟。” 听到这?里,陆深面不改色的脸庞才霎时一阴,不消说?他定是她心里的臭水沟,偏生?沈书晴看出他窘迫,还?要点破,“没错,你就是那”臭水沟 陆深眉头一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厉声呵斥,“够了。” 见?沈书晴面露得?逞之?色,当即又甩给她一个阴恻恻的眼刀,“你得?意甚么?” “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沈书晴一楞,收谁的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是在问询那所谓大哥哥的事,是为了方便去捉拿他,虽则这?人是个莫须有?的,然则也不会消减半分?沈书晴此刻心底的震烁。 “你这?个疯子!”沈书晴抄起一旁的枕头便向他重重扔去。 却被陆深单手接住,轻飘飘扔在门口?的地上,淡漠地道,“你给本王消停一点,别伤到了本王的长子,你担待不起。” 虽则陆深此刻十分?确信沈书晴的心上人另有?其人,然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还?是无比确信,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更?何况孙太医探过脉,这?个孩儿是个儿子,那便是他陆深的长子。 便是没有?陈家的支持,他陆深的长子也该得?他独一份的关爱。 至于这?个长子的母亲,陆深似讥讽似鄙夷地又添了一句,“好生?珍惜你同孩儿最后相处的时光。” “你这?样私德有?亏的妇人,不配教养本王的孩儿。” 说?旁的便罢,竟然说?她不配养她的孩子,沈书晴气得?连头发丝都在打颤,等红菱得?知动?静后从廊房过来之?时,沈书晴都还?不曾平复过来。 红菱得?知事情起因,竟是因为她谎称王爷是替身,当即张大了嘴巴,“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你现在就要生?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谎话呢?” “你就不顾及一下你同小主子的名声?你就不怕王爷不认小主子。” “不认就不认,反正我也没打算让孩子在他身边。” 沈书晴之?所以敢激怒陆深,自然是心中有?了计策,他叫红菱叫来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凝香,“凝香,你给我表兄送一封信去。” 凝香是之?前李照玉买通的洒扫丫鬟,后来在李照玉的帮助下,试图帮助沈书晴逃跑,本是要挨陆深罚的几十个板子,当时是沈书晴心软救了她,事后也不曾被赶出去,照理说?沈书晴有?恩于她,她应该直接应下才是,只如今王妃与王爷闹矛盾,再度搬来葫芦巷,两个神仙打架,她实在不想当那个遭殃的池鱼,是以吞吞吐吐:“娘娘,不是凝香不帮你,实在是凝香怕死啊。” 沈书晴知晓她的难处,便叫红菱与了她两百两银票,并将一封信塞给了她掌心,“你去了李府,就不必回来了,离开金陵,这?些银子你拿着,我表兄会帮你善后。” 李照玉收到信之?后,也是十分?为难,同样身为男人,他瞧得?出贤王对自家表妹自是有?几分?真心在,而自家表妹又太过秉直,无法接受自家丈夫是个满腹算计的人,甚至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说?甚么陆深误会她外?边有?人,要让她当外?室,还?要等她生?好孩子就抱走,不让她抚养孩子。 因着怕李照玉气急,倒是隐去了陆深误会他也是其中一个奸夫的这?一茬。 可这?怎可能呢?分?明昨儿里陆深还?竭力地粉饰太平,怎地才一日不到,就来了个如此大反转? 李照玉按照沈书晴的要求,叫人送凝香出了金陵,自己则是抽身去了葫芦巷,想要当面与她问清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只马车才刚到葫芦巷巷子口?,便看见?巷子中间那两扇朱红大门前,站了整整齐齐的两排侍卫,当即叫车夫赶紧调转马头,也不知有?没有?被那些侍卫看出是他来。 李照玉心有?余悸,又叫人去探听陆深的动?向,则更?是惊的合不拢嘴。 陆深竟然将刑部天?牢里面的燕子青放了出来,这?燕子青那是一年前金陵的一个采花大盗,陆深放他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去采花,但据他推测应该是叫他去寻人,这?燕子青除了有?采花这?个嗜好,倒还?有?另外?一样本事在,他是金陵从前的包打听,听闻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人。 而陆深要打听的人,显然不言而喻,是自家表妹杜撰的那个心上人。 李照玉不是不怨沈书晴的自作?主张,然则事到如今,也只能想办法将她们母子救出来再说?,事急从权也没办法去信与三外?祖商量,只能动?用他隐藏在金陵的暗卫。 只是,对付葫芦巷的王府侍卫倒是容易,然则自家表妹即将临产,如何在金陵找寻一处隐蔽的宅子,方才是重中之?重。 李照玉打算找好宅子,才开始行动?,本以为自家表妹产期还?早,得?有?二十几日,没想到宅子没找好,葫芦巷倒是先有?了动?静。 自打那一日,陆深气怒离去,第二日一大早,宅子外?便多了许多王府侍卫,也得?亏凝香出去得?早,可都过去三日了,她表兄还?不曾有?行动?,她疑心是凝香背叛了她,毕竟她不是自小跟在身边的,说?不定转头就出卖了她,到陆深那里领取更?多的酬劳,否则怎地这?般凑巧,凝香刚离去一个时辰,王府便派来了侍卫。 葫芦巷到王府,一个来回,刚刚便是一个时辰。 沈书晴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头痛,又怕凝香那封信给表兄带来麻烦,急火攻心之?下,便提前破了羊水,好在陆深还?算是个人,留了大夫同稳婆在此,还?专门将东厢那间原来用来盛放贵重物品的库房改成了产房。 在被几个婆子抬进产房之?前,沈书晴眼珠子紧紧盯着红菱,“去找我表兄,去找我表兄。” 红菱自然不放心将生?产的小姐独自留在这?里,但想起王爷接下来的打算是让她们母子分?离,便也捏紧拳头冲她点了点头,悄声去到了大门,可却被侍卫无情地挡了回来,“王爷有?交代,这?宅子,如今只能进,不能出。” 等红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产房门口?,沈书晴急得?满头大汗,这?是天?要亡她啊,早知前几日她便不招惹他了,该不会真的等她一生?下孩儿便要母子分?别吧? 思及此,沈书晴只觉得?头痛更?甚,豆大的汗珠很快便爬满了她的脸颊,连稳婆大声叫她吸气呼气,也没办法跟着照做。 这?可急坏了产房内的两个稳婆,两人交头接耳细声说?着甚么,沈书晴竭力竖起耳朵去听,才勉勉强强捕捉到“难产”两个字,顿时瞪大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产床上的床单,哑着嗓子道:“王爷,我要见?王爷。” 若当真她一命呜呼了,她且还?有?好多话要交代陆深。 管事的前来禀报,“早在娘娘发动?时,小人便差人去王府和刑部,便是宫里的太医院,小人也差人去请了,娘娘且等着吧。这?都是王爷之?前一早就交代好的,算算时间,人也快到了。” 总还?算他有?点良心。 然仿佛刚才的动?作?已耗尽沈书晴所有?的精力,越发使不出力气来生?产,即便红菱就在一侧一边抹泪一边给她喂着参汤。 这?参汤味道有?些怪,与平时补身用的味道不太一样。红菱也有?些怪,她还?没死呢,她哭甚么?而且,哭得?还?如此矫揉造作?。 只是沈书晴这?幅鬼样子,也懒怠去过问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好在用了参汤之?后,似乎有?一些作?用,她已能勉力跟随稳婆的动?作?收缩肚子。 可即便如此,又过去两刻钟,腹中的孩儿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反倒是一盆一盆的血水自产房端出,记得?两个稳婆又开始交头接耳,不时翘首去看门外?的方向,期盼着太医早点来,她们替人接生?多年,一年也碰不上这?样难生?的。 正这?个时候,陆深一身八宝团纹玄青圆领锦袍,带着孙太医出现在了门口?。 几乎是陆深一出现在门口?,沈书晴便动?了动?耷拉在床沿的手指,嘶哑但极为小声地喊他,“王爷,妾身有?话同你说?。” 陆深没听清楚她的话,然则他会唇语,本是生?她的气,然她毕竟是自己孩儿的母亲,而今又难产,听稳婆说?是凶多吉少。 尤其,又一盆血水从他面前端出去,陆深心中也是一刺,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两人做了近一年的恩爱夫妻,即便对她来说?是假的,可他却当了真,否则如今也不会如此怨怼。 便也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稳婆提醒,“王爷,这?产房污秽。” 陆深不信这?些,他只信他自己,摆了摆手,“无妨。” 行到沈书晴身边,垂首看着眼前这?个面如菜色的女子,再多的怨怪也淡去了,他落座在床沿,握住了女子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手,“你有?何话同本王说?,等生?产之?后再说?,现如今你的情形不佳,你要替你和孩儿挣下命来。” 说?罢,就松开她的手,要起身。 “我骗你的,你从来皆不是替身。”女子嘶哑的声音微弱的传来,这?一回他听清楚了,女子是在说?她没有?心上人。 “我气你骗了我,我才想着骗你。” 沈书晴感受到体温一点点消失,一盆盆的血水端出,脑袋越来越昏沉,也知道害怕了,他害怕死,可更?怕孩子有?事,她知晓孙太医擅长妇科,若是由他操刀,可以切腹将孩儿取出。 那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儿啊,不能有?事,他得?活下去。 只是,在这?之?前,她得?替他铺好路,她不能让陆深恨他,万一他恨屋及乌,那孩子就惨了。 是以,她艰难地抬头看陆深,见?他目光审视意味甚重,于是自嘲一笑?,“你不相信我?” 陆深何其聪慧,大概猜到了她的意图,于是承诺,“你不必再编纂谎言骗本王,这?个孩儿本王认的。” 沈书晴摇头,他不信她,不过能听他说?认下孩儿的话,她也算是放心了,于是提出了她的要求,“你让孙太医直接将他取出来罢,我怕他继续闷在里面会有?事。” 陆深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似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在意他的孩儿,遂安抚她,“你少说?些话,省些力气,孙太医一会儿给你施针,孩子会没事的。” 转身离开之?际,又冷冷添了一句,“你也会没事的。” “好,我信你。”只是她嘴上说?信,心里却门清,自己身上的生?机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就像交代遗言似的,与他说?,“好好照顾孩儿,莫要让他受继母的委屈。” 此时,陆深已走到门口?,闻言竟是鼻子一酸,他并未回头,却哽咽着向她承诺,“若你这?回能够熬过去,本王对你以前犯的过错,便且既往不咎。” 人没了 只可惜, 沈书晴已听不见男人这般服软的话,沉沉地闭上了眼皮,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甚至依稀瞧见她父亲站在虚空朝她招手。 林墨带着贵太妃来小院里, 刚到门?口便?听到这话, 也是惊讶不已。 自家王爷何等自傲的一个人,竟然明知被骗, 还愿意原谅王妃,这王妃还真当是个有本事的。 然则再有本事又如何,命都要保不住了。 从门?口林墨的方向看去,沈书晴此刻面庞痛苦地皱成一团, 孙太医也没?了往日主诊时?的云淡风轻,愁眉不展地捏着银针不知从何下手, 两个稳婆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而端着剩下的半碗参汤, 站在墙角的红菱,则是一早就哭成了泪人。 半个时?辰后, 孙太医施针让沈书晴产道扩开,其?中一个稳婆伸手将孩子掏了出来, 随着一声嘹亮的哭声自产房传出来。 两个稳婆邀功似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出来, “恭喜王爷,恭喜贵太妃娘娘,是个小公子。” 贵太妃一听是个小公子,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叫身边的嬷嬷将带来的一箱子赏赐之物, 叫大会儿去分了去, 丫鬟奴才领了赏赐皆是喜笑颜开,无一人注意到产房的动静。 贵太妃抱着她的乖孙, 一会儿捏捏鼻子,一会儿捏捏脸颊,怎么看都看不够,越看是越欢喜,“深儿啊,你?这孩子,跟你?刚出生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虽然贵太妃盼望孩子能够长得像沈钰,但似乎长得像自己儿子也不赖。 这才发?现,自家?儿子,早就不在身侧,怕是去了产房看自家?媳妇儿,遂抱着孙子往产房门?口走?去。 便?瞧见自家?儿子坐在床头,他揽着产妇在怀,缓缓垂下他颓废疲惫的侧脸,将发?白的唇吻在了产妇惨白的额头,与此同时?泪珠自他发?红的眼眶落下。 贵太妃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哭,当即就吓坏了,该不会是她儿媳妇有甚么事吧,遂抱着襁褓中的孩儿进来,指着小婴孩的眉眼给?她看,“书晴,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啊,像极了他父王。” 可产床上的女子,却是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回应,她眼眸紧闭,肩膀任由自己儿子搂着,便?是连双手也是无力?地耷拉在她身上。 视线一转,产床上的垫褥,大半染上了血色,便?是地面不少鲜红的血迹。 贵太妃唬了一大跳,她好?好?的儿媳没?有了。 她死?了。 这是贵太妃没?有想?到的,她抱着孩子的手都有些发?颤,陆深一个眼风递给?红菱,红菱径直过来将孩子抱走?了,贵太妃当即疾扑在了沈书晴身上,陶陶大哭起来,“我的儿,你?有这么好?的丈夫,这么乖的孩儿,你?作甚要撒手人寰啊。” 好?丈夫吗? 陆深摇了摇头,若他是好?丈夫,她便?不会想?着和离,哪怕他只是一个替身,她也永远不会戳破这个事实,他们会一直恩爱下去,哪怕是假装的。 陆深复又重新?看向沈书晴,她虽则没?了呼吸,可眉毛依旧蹙着,他想?起她临去前最后的牵挂,素手轻抬,试图抚平她皱起的眉毛,哑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们的孩儿,本王定会好?生抚养长大,绝不叫他经受一丁一点的委屈。” 说来也是奇怪,只他话音一落,他便?看到女子眉目舒展了开来。 难不成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陆深便?疯了一样摇晃着她的肩膀,摇得沈书晴脑袋都耷在了肩膀上,他却浑不知觉,眸子里迸发?着巨大的光亮,那是他心底最热切的希望。 “瑶瑶,你?还听得到本王说话,对不对?” 说罢,他转头冲门?口大喊,本就疲惫嘶哑的嗓音喊破了音,“林墨,叫太医,快去叫太医,王妃她还没?有死?。” 这个自以为惊奇的发?现,叫陆深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握着沈书晴手抚向自己的脸颊,热泪重新?落下,滴在她冰冷的指尖,却再?也暖不回她曾经的体温,可他却执拗地认为他还活着,一遍又一遍地承诺,“瑶瑶,为夫知错了。” “为夫再?也不骗你?了。” “等你?好?起来,我们便?重新?来过。” “便?是你?只当我是替身,我也不在乎。” “只要你?不再?吓唬我,离开我,永远陪着我。” 可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尽的沉默,直到孙太医被林墨叫了回来,再?三确认各种迹象,皆表明沈书晴已经去世,孙太医临走?前还给?陆深开了一瓶八宝镇惊丸。 林墨瞧了眼自家?王爷失而复得复又失后,依然颓丧疲惫的虚弱模样,又叫孙太医加大了剂量,多开了几瓶。 为了转移陆深的注意,林墨主动拉陆深去书房,向他说起了燕子青的回话,“燕子青说,这金陵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人,再?给?他半个月,他一定将那个人给?找出来。” 本以为自家?王爷会对这事感兴趣,没?想?到他竟然头痛地捏着鼻梁,连眼皮子也没?有掀一下,只冷冷地道:“算了,别再?找了。” 林墨不解,之前不是风风火火要找人,甚至将天牢里的燕子青都放了出来,如今怎地就不找了,至少按照他对自家?王爷的了解,这个时?候正是需要一个出气的人,没?有比这个人更适合了。 可陆深竟然道:“她不喜欢我这样。” 她不喜欢他的诡诈阴冷、心狠手辣、心术不正,喜欢那个人的端雅如玉、狭义心肠及坦坦荡荡。 她不喜欢的,他该不做才是,只是他如今悟了,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林墨听得直摇头,真当是作孽,叫他不知说什么好?,要他说便?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只可惜,这人世间没?有后悔药,人死?不能复生。 眼看宫门?要关了,贵太妃抱着孩子过来辞别,他将襁褓递给?陆深,方才她在外面已听林墨说起了始末,却是这两夫妻闹了极大的别扭,才会导致如今这个局面,于是怕自己儿子愧疚难安,便?劝解道:“母妃知晓,你?心里是有书晴的,你?娶她并不是全因她的外祖,否则不会成婚一年以来,你?连一个通房丫鬟也不曾留下。也不会再?得知灵儿要害她过后,你?将她收拾成这副模样。” “在母妃看来,书晴也是极爱你?的,否则当初便?不会明知只能做你?的外室,还对你?如此情深义重。母妃料想?那个她说的心上人,只怕也是假的,否则就你?这性?子,她早就跟人跑了,哪里还会给?你?生儿育女?” 话音一转,她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深儿啊,爱一个人,并不能你?这般算计。” 贵太妃听闻了当初自家?儿子,为了拿捏沈书晴的心,竟然用过吓唬她要将她送给?人做妾的方法,心里也是十分气愤,自己这儿子怎地这般心黑。 陆深一直紧紧拥住儿子,看儿子的眉眼,想?从他脸上看出像沈书晴的部分来,却十分失望地蹙起了眉头,竟无一处长得像他娘亲。 她这是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啊。 贵太妃见他一直看着孙子,便?知没?在听自己的话,佯怒道:“皇儿,母妃跟你?说话呢。” 陆深这才堪堪抬眸,“那母妃你?说,爱不能算计,那爱一个人,该要怎么做?” 可见也并非没?有在听。 陆深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宫里长大,即便?十岁封了王也因为先皇的恩宠,一直住在母亲的福宁宫,见惯了妃嫔为了得到先皇恩宠的各种手段和算计,自然而然以为算计可以得到想?要的爱慕。 可他的母妃却告诉他,这不是爱,他想?起自己母妃虽然从未使手段,却总是能够得到父皇的宠爱,便?问她,“母妃你?是如何得到父皇的欢心的呢?” 贵太妃其?实并不愿意说起先皇的事,然为了自己这个儿子以后少走?一些弯路,还是倾囊相授起来,“深儿,任何手段都抵不过真心二字。爱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要付出,无条件的付出。” 陆深忽然恍然大悟,他记得幼时?每每父皇过来福宁宫,总是会赏赐母妃许多金银宝物,却忽视了自家?母妃总是记得父皇的各种喜好?,给?他做贴身衣物,绣香囊荷包,吃到好?吃的点心总是差人往养心殿送一份,还时?不时?亲自下厨,只为给?父皇亲手煲一盅补身的汤。 他一直以为他母妃是不爱父皇,毕竟父皇比母妃大了足足二十岁,但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而这些事,他那个小妇人,给?他做的可不少。衣裳,荷包,玉佩,血经,她力?所能及地为他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即便?是当他的外室也无怨无悔。 可他却通通视而不见,甚至还说她做的荷包不好?,将她的玉佩摔碎,将她以血抄写的经书作为筹码去拿捏她的心,便?是他给?到她的正妃之位也掺杂了利益的使然,就更不必说,当初为了让陈老爷子认可他将计就计的那一场苦肉计了。 她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付出,却换来他的一场算计,她又怎么会真心喜欢他呢? 贵太妃走?后,陆深抱着怀里的婴孩红了眼眶,“书晴,是不是如果我没?有那么混蛋,你?就不会与我闹翻,便?会一直与我演下去,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三个月后。 颍川陈氏老宅,沈书晴收到丫鬟碧心从门?房取来的书信,表兄李照玉与她说起,一个月后将会回颍川替她外祖庆生。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陈行?元六十大寿,李照玉作为颍川陈氏女的血脉回来也属正常,沈书晴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他却在信上还提到陆深会与他一道来,这倒是叫沈书晴有些意外。自从她在表兄的帮助下,在金陵死?过一次后,陆深已主动交还了她外祖曾经赠与他的所有财物,当时?沈书晴还当他转性?了,不成想?这才三月不到,他又开始汲汲营营,显露了本性?,届时?各大旧时?世家?的族长皆会难能可贵地齐聚一堂,他才会巴巴地赶来不是? 沈书晴撇了撇嘴,将信烧了,只因信上有他的名字,他看着碍眼。 双手托腮,她犯起了愁来,思虑到时?候要如何才能避免与他相见。 跪 陆深来颍川郡陈氏的那一日, 即便他早已去信告知了陈行元来的时日,可等他一路风尘仆仆下马,门口却连一个等候的家丁也没有。 林墨皱着眉头给门房递了拜帖, 主仆两人站在历经风雨数百年的石狮前一刻钟, 也没个人来通传。 林墨气得牙痒痒, “这陈家还是千年望族,怎地这点礼数也没有?” 陆深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 冷冷回道:“无防,本?王等得起?。” 但其实,早在他们进入颍川郡的地界儿?,陈老爷子便收到了消息, 贤王殿下来了颍川。 陈行元是个护犊子的人,自家外孙女被欺负得不得不以死?来逃脱, 他倒是还有脸上门来, 按照陈老爷子的意思,是该将陆深捆起?来送进暴室好生修理一顿才是, 还是陈望舒看在自家外孙的份上求了情,如今也不过是让他吃吃闭门羹罢了。 很快,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 陆深便意识到了陈老爷子的态度,他并不愿意见?他。 林墨当即便道:“王爷,咱回去?吧,就别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然则,陆深却是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大门之?上高悬着的“正?大光明”牌匾, 然后, 在林墨惊诧的目光中,他撩起?袍子, 笔挺挺地跪在了名堂的正?中央。 这个举动气煞了林墨,当即要拉他起?来,“王爷,你这是做甚啊?这些人当得起?你一跪啊?” 陆深却十分执拗地挡开了他的手?,“我害死?了书晴,外祖他老人家不肯见?我也是寻常。” 林墨都快急哭了,“不见?就不见?,谁还稀罕不成。” 陆深摇了摇头,“本?王可以没有陈家这个同盟,但遥儿?却不可以没有陈家这个靠山。” 听去?这却是为?了小郡王找靠山来了,亏林墨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游说各大世家,不成想竟然全是在为?小郡王做打算。 也是,按王爷的意思,将来继承爵位的便是小郡王,若小郡王没有个得力的靠山,王位到了他手?上只怕也是坐不稳。 是以,即便知晓不会受到欢迎,为?了小郡王的将来,自家王爷也还是坚持要来一趟,六十大寿,也的确是个好的契机。 如此拳拳父爱,林墨一个没有子孙根的人,也着实没有立场去?劝,只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心想自家王爷都如此卑下了,陈老爷子总该见?好就收了吧。 总不会一直叫他跪下去?吧。 可这就是林墨的天?真了,陈行元能引领整个颍川陈氏屹立不倒,可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非但如此,他还特意知会身边的小厮,叫沈书晴去?大门后的腾云阁,“叫她去?看一看,出一口恶气也好。” 小厮过来传话时,陈望舒也在,便将话原原本?本?说与?了她听。 陈望舒拿不准沈书晴对陆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说喜欢吧,却拼了命逃出来,你说不喜欢吧,又逃出来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地,成日里以泪洗面。 若是沈书晴知晓她娘这样想她,定要啐她一口,她不过是舍不得孩子罢了,便是流泪也是为?孩子,而绝非为?那个阴险狡诈之?人。 就好比现在,沈书晴坐在临窗的绣架旁,觑了一眼从陈四娘处借来的桔红缎面刺绣老虎围涎,照着样子拉扯着丝线,却因老虎眼珠处绣线颜色没选对,玄色太过深沉老气,遂又用长针小心将绣线断。 正?这时,沈母陈望舒自门口走来,停在了进门处的枝头翠鸟画旁,将从院子里新折的桂花插入画下高几上的褐色陶瓶里,随口问道:“瑶瑶,你可知晓你那个前夫要来给你外祖庆生?” 说罢,她就去?看自家女儿?的表情,却见?自家女儿?仍旧在仔细拆线,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陈望舒走到绣架前,见?这个老虎围涎已?快绣好,自从她来到颍川,成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以及一些必要的交际,大多数时候都在做这些小孩儿?的绣品,知晓她是惦记着孩子,遂试探道:“我听照玉那孩子说,自从你离开过后,陆深深居简出,甚至连刑部都少去?,日日在王府与?贵太妃一起?带着孩子” 陈望舒不是第一次说起?这些,沈舒晴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娘,你不要套我话了,我绝不会回去?,你可以放心了。” 得了自家闺女这句保证,陈望舒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娘就怕你看孩子可怜,便原谅他了。” 沈书晴不是没想过将孩子抢回来,奈何王府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护着,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孩子满月后,陆深又迫不及待地替他请封了郡王,至此沈书晴便歇了将他抢回来的心思。 跟着他爹,富贵荣华一生一世,总好过跟着她这个没用的娘亲。 只是为?人母,总归是惦念,但不论如何,她从未想过与?陆深重归于好,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实在是太过提心吊胆,不知他哪天?就又开始发疯。 想起?这茬,沈书晴有些分神,一不小心将针戳到了指尖,指尖冒出血珠,伸入口中去?吮,却这时候沈母将她自绣架前拉了起?来,“你当真是不在意陆深了?” 沈书晴有些不耐烦地道:“娘,你能别再?提这人好吗?” 她这幅样子,沈母甚感?欣慰,“那就好。” “走,娘带你去?看好戏。” 腾云阁共有四层,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富丽堂皇,然则其房梁及廊柱包括墙体及所有的木雕构建全皆是由贵比黄金的金丝楠木造成,金丝楠木质地细密,据说即便埋在地下上千年也不会腐烂,这腾云阁建成在前朝年间,至今已?过去?五百年,却依旧屹立不倒,看起?来也并不老旧。 沈书晴母女去?到了腾云阁的顶层,这里四面皆是可以拆卸的木窗,她们抵达的时候,这边已?侯着奉茶的婢女四位,靠南窗的花梨木放桌上,此刻摆了各色精巧小食,刚煮好的煎茶已?盛放在两个茶碗里,正?冒着白烟,看成色黄中带亮,应是头沸。 沈书晴刚一落座在临窗的扶手?椅里,其母亲便指向了陈家大门口的那座石狮子前。 沈书晴晃眼一看,不过是一个男子跪在大门口,心想约莫是求她外祖办事的人,便捏起?一个青蒿果?子咬了一口,随意道了一句,“这就是娘说的好戏?” 沈母一听她这般心不在焉,当即退给他一把?火齐,这是前朝陈家一位族中子弟早年发明的器具,本?是为?了聚光起?火,后不想竟是可以放大事物,最终被引入军营,到了梁朝,如今已?同司南一起?成了军中必备之?物。 沈书晴敷衍地用空出的那只手?接过来一看,竟是惊得右手?中的果?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是陆深。 许久不见?,他清减了,清冷的面颊更加凌厉,本?就不苟言笑的他,如今一脸的生人勿进的冷淡疏离。 他今日没有穿寻常的暗色衣袍,倒是穿了件雪色锦袍,竟然多了几分少年之?气,倒是削减从前那从老狐狸堆里沾染来的老成气。 他并不奇怪他会来颍川,表兄已?写信与?她说过,这样的名利场,他定然不会错过,只是她不曾料想他这般早就来了。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节她外祖的生辰还有半个月,他这就来了,来做甚么? 总不会是来与?她外祖联络感?情? 沈书晴放下火齐,有些没好气道:“他这回是有甚么事情要求外祖帮忙?” 沈母却摇了摇头,“暂还不知,想来不是小事。” “否则,你外祖不肯见?他,他一个王爷,也至于要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人来人往的,也太没脸面了。” 沈母这一说,沈书晴又举起?了火齐,果?真如她所说的,整个街巷的人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免不了指指点点。 沈母见?她看得直皱眉,遂问:“怎么,心疼了?” 沈书晴摇头否认,“倒不是,女儿?只是在想,会不会是遥儿?有事,否则他怎地求到了外祖面前?” 沈母一听有理,便也没了看戏的心思,当即招来身边管事的张嬷嬷,叫他去?给陈老爷子递一个信儿?,万一是她宝贝外孙有事,耽搁了就不好了。 而那管事的嬷嬷刚一离开房间,外面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沈书晴举起?的火齐还没有放下,便瞧见?雨水沿着陆深挺秀的鼻尖往下滴落,渐渐地,雪白锦袍也为?雨水所打湿紧贴着她的宽肩劲腰,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神色淡漠,好似早就将一切生死?置之?度外。 林墨劝了好几回,皆被他视而不见?,一旁拴在门口套马石上的马匹,也因为?淋了雨,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不住地打着响鼻。 围观的人群倒是散去?了。 沈母见?自家女儿?一眨不眨地举着火齐盯着陆深,神色似有几分惆怅,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你这就心疼了?” 沈书晴立马摇头否认,“娘,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他这是在使用苦肉计呢,” 从前,为?了迫她留下,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拉着他一起?跳崖,还曾为?了获得自己外祖的信任,明知有人害她,还要将计就计,也不过是为?了上演一出苦肉计罢了。 沈书晴吃够了教训,又怎么会心疼他,既然这是他想要的,那便求仁得仁,让他继续跪着吧。 正?当沈书晴要收回火齐,这个时候沈家大门从内打开,一个身着柿青齐胸襦裙的少女撑开油纸伞从门廊下走入了雨中,娉娉婷婷,莲步轻移,徐徐靠近那个即便跪在雨中也依然隽永的身影。 待走到陆深身前,那女子将手?中未曾撑开的另一把?褐色油纸伞递给了跪在雨中的陆深。 陆深抬起?挂着雨珠的清冷下颌,在看清楚女子面目的那一刻,神色在一刹那的怔惘过后,竟然失措地捉住了女子的双手?,唬得那女子也是浑身一僵,以至于两把?雨伞皆落在地。 沈母当即无名火起?,“这是哪个姐儿?啊?竟这般不要脸!” 在沈母看来,这女婿她可以不认,但旁人若是想要去?勾引,就是不要脸了。 沈母看不真切门口的人脸,可却也从她的穿着的云锦以及珠钗、步摇看出其身份,大小得是个陈家的小姐或者小媳妇,又因着其没有梳妇人发髻,多半便是哪个小姐了。 颍川陈氏嫡支,因着陈氏祖宅宽展,共有屋舍七千余间,而嫡支长房子嗣凋敝,是以并未将其他嫡支分出去?居住。 便是嫡支的小姐,沈书晴这一辈,就有十几二十个,沈书晴回来才不过三个月,连人名都还记不全,却赶巧记得这一个。 “是映月。” 陈家沈书晴这一辈,是映字辈,这个映月乃是三房大爷的嫡女,陈家因着没有分家,论序齿是放在一起?论,这个映月行九,人称陈九娘。 而沈书晴自打回到陈家,被他外祖重新安排了个身份,乃是长房大爷也即李照玉的亲舅舅的嫡女,陈五娘,对外称是从前养在乡下,如今才回来,因着从前长房大爷媳妇的确怀生过这样大一个姑娘,不过后来生了病,去?到乡下静养也不曾养好,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依据。 本?也是可直接以沈氏女居客居外家,一则是怕陆深查到,一则是沈书晴的户籍已?销,一则是大约陈望舒还存了几分心思盼着自家闺女用陈氏女的身份嫁一个好人家。 一听是映月,沈母面色便是一沉,慌忙抢过沈书晴手?中的火齐,果?不其然就瞧见?陆深正?失礼地拉着陈映月的手?,一动不动地与?她四目相?对。 陈氏庄严的大门之?外,雨水已?将陆深淋得全身透湿,可他却浑不在意,只因他方才以为?他见?到了他那已?好久不曾入梦的妻子。 “像,太像了。”眼前之?人和沈书晴,眉眼之?间竟有八成相?似,是以方才那一刹那他才会如此的失态,如今再?看,却是此女身量比书晴高一些,人也略微丰盈一些,倒是他情急之?下认错人了。 “抱歉,这位小姐,我将你误认成了亡妻。” 陈映月今日本?是要出门,结果?刚到大门里头的石雕瑞兽影壁处,天?上就下起?了大雨,遂叫贴身丫鬟回去?取伞,等丫鬟取来两把?伞,她正?要出门去?对角的脂粉铺子里挑选口脂,却瞧见?大门台阶下跪着这样一个金相?玉质,矜贵不凡的男子。 只一眼,她便被他灼灼的风华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将伞递给了他。 即便因着他,自己淋成了个落汤鸡,陈映月面上却丝毫没有不虞,反倒是还羞赧地垂下了头,她甚至没有听清男子说了些甚么,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 还是林墨看不下去?了,上前将两把?伞捡了起?来,其中一把?递给陈映月,陈映月这才回过神来,还矫揉造作地自报家门,“小女陈映月,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原来是陈家表妹啊?”陆深看出了女子的小心思,故意答非所问,并戳破陈映月才升起?的那点小心思,“我是你姐夫。” 姐夫啊? 陈氏并未分家,陈映月也不知她哪个姐夫生得如此容色绝世,但既是姐夫,便是她不可再?肖想的了。 正?这时,门房出来传话,“这位公子,我们族长有请。” 陆深立马躬身一谢,“劳驾带路。” 而陈映月则是眼珠子黏在他的背影上,直至将她目送进了连廊拐角处,才收回那炙热的目光。 将这一切净收眼底的陈望舒,可算是看了一场好戏,但一想到这场戏的主角是自己的女婿,又有些笑不出来,早在发现陈九娘递伞给陆深时,沈书晴便收回了视线。 沈母见?她气怒,便问;“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沈书晴却并不是因为?吃醋,她只是想到一种可能,“娘,陆深此次前来,该不会是为?了同陈家联姻吧?” 若是娶个陈家嫡女为?妃,一来可以巩固他的势力,二来陈家乃是她的外祖家,势必不会苛待她的孩儿?,在这些门阀世家中,为?了巩固家族的利益,姐姐去?世后再?将妹妹嫁过去?做继室的比比皆是,无怪乎沈书晴这么想。 沈母见?她脸上虽有怨气,却并不见?伤心,可见?是真的不爱了,于是便道:“这事你不必担心,你外祖不会同意。” 沈书晴想起?当初自己的义无反顾,却是自嘲一笑,“他只要拿捏住九娘不就好了?” “九娘才刚及笄,心性不定,娘你可得将这事给外祖说道说道,防范于未然,可千万别让他得逞了。” 沈母听着这话,怎么这么怪呢,“书晴,你该不会是不想要九娘嫁给她姐夫,才如此着急?” 沈书晴十分无力地解释道:“娘,我只是不想九娘跳我跳过的火坑。” 因着陈望舒要去?向陈行元禀告这个事,母女两个便分开回去?,彼时雨已?停下,反倒是天?边挂起?了夕阳。 沈书晴一身石榴红交领宽袖锦袍,以织金腰带束腰,走在花园的石子小径上,此路是通往她们母女所居住的翠玉居的必经之?路。 夕阳的金辉打在她精致小巧的侧脸上,平添一股子柔美和煦的气度,直直看呆了此时假山后头的陆深。 “书晴!” 陆深单手?撑在嶙峋的太湖假山石上,只觉得心口一紧,颤声问林墨,“林墨,你方才看见?了吗?” “沈书晴穿着红衣裳方才从这里走过。” 林墨闻言一顿,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哪里还有半个影子,“王爷,这里压根就没有人影啊,你这是又出现幻觉了。” 说罢,从兜了掏出一瓶孙太医开的八宝镇惊丸,这三个月来自家王爷无数次出现各种幻觉及臆想全靠这个药丸稳住他的神志,数了三颗递给陆深,陆深摆手?拒绝,皱眉凝视前方,“不必了,方才是本?王错将陈映月看成是她了。” 却是陈映月左思右想还是跟了上来,“姐夫,陈家老宅太大,我来给你带路。” 被方才那一句“书晴”震得躲在金竹丛的深书晴,正?暗自盯视着陆深的一举一动,深怕他将魔爪伸向了自己那涉世未深的表妹。 隐爱(一) 然则陆深既窥破了陈映月的心思, 又岂会由着她继续胡闹下去,当?即沉着脸拒绝,“不必。” 陈映月黯然离去, 路过沈书晴身前时, 沈书晴甚至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再度觑向陆深, 这家伙即便衣衫尽湿,依旧没有半分凋敝之色, 反倒是越发凸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更不必说他那张玉雕一般的面庞,的确像个男妖精一样,惹人垂涎, 否则当?初也不会将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即便如?今再见,沈书晴也不得不公道地说一句, 抛开?这人的品性不谈, 她与陆深在床榻之间的确非常契合。 这个念头一起,沈书晴就暗自唾骂自己, 转头等陆深走远了,这才?心虚烦闷地回到翠玉居。 陆深是在半个时辰之后, 才?抵达陈老爷子居住的宁远堂, 然则陈老爷子甚至没有让他进内室,只隔着屏风与他问话,“说吧,你找老朽,是为何?事??” 陈行元一生要强好胜, 不成想竟给?一个毛头小子给?算计了, 心中也是暗恨,本是看在重孙的面上, 并没有对他进行报复,哪知晓这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照他的意思,不将他打得半死,实难泻心头之恨,可毕竟是自家重孙子的亲爹,又不能?下死手,就譬如?现?在,才?不过让他跪了半个时辰,自家闺女就疑心是她外孙有事?,巴巴地求他将人放进来。 可见当?真?是妇人之仁。 林墨心中不忿,自家主子好歹也是个亲王,竟然受到这般冷遇,当?即就要上前理论。 陆深却是摆了摆手,复又跪了下去,“外孙婿前来颍川,一来是为了向外祖请罪。二来是为了给?外祖庆生。” 陈行元却丝毫不买账,当?即挥落了茶几上的紫砂茶盏,“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既是无事?,便给?我滚!” 若非担心他重外孙有事?,岂会让他进了这陈家来。 “来人,给?我将他拖下去。” 可这个时候,陆深去直直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林墨红着眼,嚎了一嗓子,“不好了,我们王爷昏倒了。” 陈望舒本就也在屏风里头,闻言霎时冲了出来,见陆深面色惨白,身形孱弱地躺在地上,也是慌了神,忙叫府医前来看诊,不曾想竟然是风寒。 这不就是淋了一场雨吗? 怎地就感染上风寒了,莫不是玉做的人? 没办法,总不能?将一个昏倒的人直接轰出去?这要是传出去,世人该如?何?评价陈家? 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家外孙的亲爹,难不成还真?让他死在这里? 遂陈望舒好生忙活一番,又是吩咐去抓药,又是吩咐去熬药及安排下榻的院落,等回到翠玉居时,见沈书晴的屋子灯已熄掉,便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想着明日告诉她这事?儿也不迟。 哪知陈望舒才?刚一进屋,一道黑影便自东厢面向花园的那扇半阖的支摘窗窜了进去。 陆深一身青衫,凤眸长眉,此刻鹤骨松姿出现?在轻纱慢舞的闺房当?中,哪里还有方?才?在宁远堂的病弱公子模样? “瑶瑶,你骗得为夫好苦!” 也不知是陆深的声音,还是被?他带入室内的花香,沈书晴鼻尖动了动,接着她翻了一个身,露出茶白轻纱寝衣里单薄的肩脊。 或许是陆深方?才?的动静,吸引到了婢女碧心,在门口敲门,“小姐,你睡了吗?” 陆深本是站在床前,此刻却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春凳上,褪去黑皮皂靴及雪缎袜后,牵起纱帐翻身上了床榻,此刻刚入秋,沈书晴身上仅盖了一层薄薄的丝被?,陆深轻轻一扯,其婀娜的身姿便在薄如?蝉翼的寝衣下若隐若现?,看得男人喉头一紧,险些忘记将薄被?往自己身上遮挡。 幸好碧心以?为沈书晴睡着了,方?才?或者可能?是她幻听,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而?满室馨香的室内,沈书晴因覆在身上的薄衾没了,便伸手往胸前去抓,抓了几下皆是空,又翻了个身,往身后去抓。 女子的前胸,许是因为生养过的缘故,比之从?前更加饱满可欺,看得陆深喉结微微滚动,不由自主地将脸埋过去那处,却是在将将要靠近时,被?女子倏然捧住了脸。 陆深吓得心漏了一拍,心想这下子完了,前头还在丈母娘跟前装病,而?今却爬起了她闺女的床,不得被?直接打死才?怪,随着心神微漾,还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要将她捏在自己脸上的手取下来。 或许是男子手指上的薄凉的触碰,沈书晴当?即就睁开?了眼,与仓皇要逃的陆深来了个四目相对。 与陆深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同,沈书晴眼里竟隐有缱绻之色,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但马上,沈书晴一盆冷水给?她兜头浇下。 她竟然冲他微微一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这一刹那,嫉妒烧红了陆深眼尾上扬的凤眸,整个人似刚从?火焰山下来一样,想要炙烧这周遭的一切。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沈书晴那张惹火的诱人的樱唇,紧实的胸膛贴近丰盈的雪软,连丝合缝,陆深将满腔的妒火,竭力?地发泄在唇枪舌战之间,掐住她纤细的脖,使得她丹唇被?迫上扬,被?迫承受着火热濡湿的侵袭。 男子动情动性,喉结随着唇齿间的勾缠肆虐而?律动,清冷凌厉的下颌以?及脖颈也覆上了一层薄汗。 女子捧着男子的脸,本是吻得十分忘情,却渐渐手中湿润渐多?,女子半眯开?眼,眼底已是一片糜艳。 似乎是察觉到了女子的视线,陆深也睁开?一潮春色的凤眸,在与女子五分清醒的视线相对时,紧绷着神经,等着她对自己审判与发落。 可女子,竟然在他面前落起泪来。 以?为她是气自己半夜闯她闺房,亦或是气他竟然不肯放过她,又寻来了颍川,怎么都好,他也准备好了承受她的,乃至整个陈家的雷霆之火。 可接下来女子姜然扑入他硬实的胸膛,“大哥哥,我这是梦见你了吗?” 咔嚓一声,陆深仿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这个小妇人果真?是将他当?做替身,对他如?此无情,宁愿抛下孩儿死遁也要离开?他,却在离开?他以?后,日日皆梦着另一个男人。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再待在这里,既然她当?做是在做梦,那边正大光明离开?好了,透顶的失望压弯了陆深正要下榻的腰,被?皇帝打压这么多?年,也不如?眼前这个小妇人一句话带给?他的伤害来的大。 她梦里皆是那个野男人。 亏他已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只是,他都已经识趣要离开?了,女子的柔夷却攀上了他的宽肩,“大哥哥,不要走。” 声音中甜腻中带着勾人的媚,她都不曾这般叫过他! 陆深无情地大力?地扯下已自肩膀攀附过来钻进他衣襟里头捣乱的小手,不近人情地要穿鞋子下榻,却这时女子温热的粉舌舔舐起了他的耳垂。 陆深本就旷了许久,哪里惊得起这般撩拨,刹那间气血上涌至天灵盖,他将早就软成一滩春水的女子大力?拽入怀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因为情动而?满面绯红的面颊,些许凶她,“你告诉我,我是谁?” 女子见他凶她,顿时抽抽搭搭,咬着糜丽的红唇怯声道:“你是大哥哥啊。” 毫不掺假,他当?了个实实在在的替身,陆深将她一把摆弄在床上就要下地,却瞧见女子委屈落泪的模样,她还委屈上了,陆深冷笑?,冷漠转过身去, 却听见女子婉转低泣的声音,“大哥哥,你要走了吗?” 隐爱(二) 还?真是没完没了?, 她难道不?知,他此时忍得多辛苦,才?能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占有她? 何故要一而再, 再而三引诱他? 他虽极度向往她, 然则却是想堂堂正正以她丈夫的身份行?事, 而非在这?个错误的?时间,用另一个男人的?身?份。 尽管他得承认, 在她心?里,更垂涎那个所谓大哥哥的男子,而非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 这?个认知,让陆深感到沮丧, 这?才?落荒而逃,没想到女子竟然用这?般勾人的?声音挽留他。 终是没忍住回眸, 恰好女子肩头的?薄衫滑下至双臂, 露出?雪白光洁的?薄肩,锁骨窝里的?红痣若隐若现, 那痣每每只有两人共赴云顶时才?格外艳红,而此刻显然也嫣红似春桃, 诱人去?采撷。 偏生?女子不?知她几多媚惑, 还?在无辜地捂着心?口?,“大哥哥,你作甚这?般看我?” 不?知为何她的?护甲并未取下,是洁白的?栀子,护甲尖无意识地指向的?雪软间的?沟壑, 却似火红的?山茶魅惑撩人。 只不?过一眼, 便叫陆深气血上涌,黏腻的?暗红液体自鼻腔涌出?, 陆深自袖袋取出?软帕稍做擦拭,而后随手朝地上一扔,继而解了?外袍上榻,将她迫去?松软鸳鸯戏水纹桃红软枕上,问她,“你想要?本王?” 沈书晴只当是四年前那个男人入了?梦,根本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轻轻颔首。 既如此,他还?有甚么好忌讳的??自然是一把扯下她形同虚设的?寝衣,欺至她的?脖颈之间,轻嗅她发丝间熟悉的?栀子香,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女子敏感的?耳垂。 女子当即泣喘一声,将雪软撞向了?他,他虽有意动,并不?似以往那般着急疼她,而是似一个沙漠中的?旅人,好容易再度寻找到可以慰藉他灵魂的?甘露,自然是想要?留着慢慢舔舐,而非狼吞虎咽。 这?般吊着胃口?,女子似面前挂着一幅海市蜃楼,看得着,却是摸不?着,吃不?着,饿得急了?便主动出?手,她细耦似的?嫩腕攀腾上男人的?肩,稍抬首便熟练地撬开他的?牙关,与他唇舌勾缠。 与她唇齿交缠时,借着支摘窗柔和?的?月光,陆深悄声打量她,红唇娇艳欲滴,娇俏的?脸上染了?一层媚态的?粉,是个娇弱可欺的?模样,她早已被他撩拨的?按捺不?住,他深知她恨不?能要?他马上给她,可他偏不?,谁叫她做这?档子的?梦,主角却是旁的?男子,实在可恶。 这?样的?心?思一起,陆深便又清醒了?几分?,未免被她勾缠的?欲罢不?能,他甚至穿上了?外袍,只将她剥的?干干净净,捏在手心?里把玩。 一会子亲亲亲嘴,一会子在她耳上吹口?热气,又或是用他那常年习武的?粗粝大掌捻弄着她那雪软,她如何磋磨他的?心?智,他就?如何磋磨她的?身?子。 她热了?,不?给他解。 她冷淡去?,又摆弄她一番。 总之是叫人欲罢不?能,想吃又吃不?了?,坏透了? 而沈书晴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常,只当是做了?一个梦,她有些奇怪的?是,从前皆是梦见她那素未蒙面的?儿子,怎地昨儿晦气地梦见了?那个疯子? 而且,那疯子在梦里,竟然一直逗她,却从不?满足她。 实在是奇怪。 而且,她怎地觉得全身?酸痛? 早上碧心?进来伺候沈书晴梳妆,发现一晚不?见,她与平常有些不?一样,但如何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凝神帮她梳妆,要?涂脂时却又有了?新的?发现,“小姐,你的?嘴,似乎肿了??” 深书晴想起了?那个梦,难不?成做梦也会嘴肿的??见碧心?皱眉不?解,于是佯称是昨儿吃了?辣味菜。 “吃辣味菜也会嘴肿吗?”碧心?随意问道,转身?回头去?找她今日要?穿的?衣衫,脚下又踩住软乎乎的?东西,抬开绣花鞋一看,竟然是一块带血的?帕子,吓得当即一个仰倒。 “小姐你流血了?啊?” 沈书晴将帕子举在眼前细看,是洁白的?绸缎所制,只有绞边,没有任何的?绣花,她想起了?昨日来陈家的?那个不?速之客,也是喜欢用这?样的?帕子。 沈书晴早膳时,本是要?问陆深昨日的?去?向,却扭捏着一直等到吃完早膳,沈母要?离去?之时,才?问出?口?:“娘,昨日遥儿他爸,后来怎么样了??留下来了?吗?” 陈望舒有些吞吞吐吐。 沈书晴看在眼里,问:“娘这?是甚么表情?难不?成外祖竟将他留了?下来?” 陈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那个前夫,身?子也是弱,不?过淋了?一场秋雨,就?直接风寒得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沈舒晴一听,当即冷笑,“装得,绝对?是装的?。” 从前,他中了?箭伤,也不?过只是休养了?十来日便恢复如常,怎可能一场雨便叫他如此并重,定然是装的?。 而至于他为何要?死乞白赖留在陈家,赶都敢不?走,沈书晴猜想,他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娘,你去?外面回春馆找个老大夫,叫他给陆深把脉,他这?人可没那么容易病倒。” 若是一旦被发现他在陈家装病,沈书晴便可以明目张胆将他扔出?去?了?。 而至于昨儿夜里的?那个梦,那极有可能便是他了?,届时她再与他算总账,这?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沈书晴并不?与陈望舒坦白。 陈望舒觉得自家女儿说得甚有道理,于是用完早膳便出?府去?请了?回春馆当日坐馆主诊的?曹大夫,他没有给陆深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马不?停蹄将人带去?了?陆深客居的?竹苑。 刚走近,便自院墙内飘出?一阵笛声,曲调总体轻灵,偶又抑扬顿挫,是那曲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寒山渡》 这?是昔年沈书晴的?父亲为纪念他们初见那日所作,后因再金銮殿上用此曲表白于她来拒绝皇帝的?赐婚,从而名扬整个梁朝。 这?只曲子,将许久不?曾回想的?画面自她脑海里带出?,陈望舒立马潸然泪下,跟来看诊的?曹大夫见陈望舒如此态状,便问:“这?位夫人,看诊还?是不?看?” 陈望舒这?才?回过神来,“看,怎么不?看?” 她要?去?撞破陆深的?阴谋诡计,连大夫都带来了?,临门一脚,却没有逃脱得道理。 以软帕擦拭干净眼泪,陈望舒叫张嬷嬷推开了?朱漆大门,接着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院子,为着她的?乖孙,面子情还?得做足,柔柔地唤了?一声,“贤婿!” 空灵的?笛声戛然而止,陆深自凉亭中铺设的?蒲团上起身?,身?形萧瑟地走过来,躬身?一个晚辈礼,“岳母大人。” 照理说陆深是一品亲王,陈望舒这?个民妇见了?是该行?礼得,然则因着心?里对?于他得不?满,便省了?这?个礼节。 不?曾想,却是生?受了?他如此大礼,倒是叫她有些惭愧。 沈母见他嘴唇发白,眸光泛着一抹水光,的?确是像是发热的?症状,倒是有些怀疑自家女儿的?论断,然则大夫已来,倒也不?好叫人直接离开,便笑着与陆深介绍道:“贤婿,这?是颍川最有名的?回春馆的?曹大夫,昨儿夜里府医瞧得匆忙,贤婿身?份矜贵,还?是瞧稳妥些好。” 陆深眨了?眨眼,便明白了?沈母的?来意,好在他早有准备,只云淡风轻一笑,“多谢岳母大人关怀。” “有劳曹大夫了?。” “这?边请。” 陈望舒坐在为首的?太?师椅上,陆深坐在左下首的?扶手椅里,将手搁在一侧的?四方高几上,但凭曹大夫取出?脉枕垫在他左腕下,细细摸起脉来。 号脉过后,又以手背贴上陆深的?额头,再叫他张大嘴巴监察一番咽喉的?情形。 不?多时,曹大夫给出?了?昨儿夜里府医一样的?诊断,陆深确认是得了?风寒,开了?相差无几的?药方,并嘱咐了?如何服药,何时服药等医嘱过后便且离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陈望舒也道是冤枉陆深了?,心?中愧怍大增,便与陆深闲话起来,“听闻贤婿将遥儿照顾得很好,你劳累了?。” 陆深作委屈状垂首,“奶娘照顾得再周到,总归是父母更加亲厚,孩子没有娘亲已是十分?可怜,我不?能叫他再没了?父亲。” 陈望舒听闻,眼眶便红了?红,分?明是有母亲,却跟没了?母亲没有两样,如此生?离,倒真真是钝刀子割肉,叫人好生?难受。 她只听自家女儿说,这?个女婿有多不?好,会骗人,会发疯。可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人生?得如此俊俏,说话也柔和?,她着实想象不?了?他发疯的?样子,而至于骗人,至少目前这?病况不?是作假,而至于其他的?算计,陈望舒摇头一笑,这?世间又有多少圣人呢? 似乎她心?里的?天平已渐渐向他倾斜。 尤其是当她问起他怎么会弹《寒山渡》这?首曲子时,陆深的?回答,更是让她怀疑自己偏听了?女儿的?话。 “当初我喜欢上书晴,便是因为她为我弹奏了?一曲《寒山渡》,我以为她是以琴鸣心?,便对?她多了?些疼惜。”这?却是道明了?他是如何喜欢上自家闺女的?。 被笛声吸引过来的?陈映月,听到这?一席话,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翻在了?门廊下的?兰草纹地砖上,也因此将她的?心?思暴露得无所遁形。 她分?明可以直接逃开,所幸大家只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食盒,可她却勇敢地站了?出?来,当着陈望舒这?个姑母的?面,与陆深大胆表白,“姐夫,我真羡慕我五姐姐,她能得到你的?爱,便是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陈映月是知晓沈书晴还?活着一事的?,竟这?般不?知避讳,还?咒起了?自家姐姐,两人这?般打情骂俏,想来也不?是陈映月一人头热,方才?对?陆深升起的?一些好感霎时烟消云散。 陈望舒以审视的?目光盯视着陆深,她倒是要?看看他还?怎么狡辩。 隐爱(三) 陆深厌恶地瞥了陈映月一眼, 他得知岳母对他起了疑心?,好不容易等在这里?,废了好大劲儿?才博得他岳母的好感, 却?是一下子就给面前这个不知自爱的女子败光了去。 怎的能不恼火? 恨不能将她轰出去, 却?他还知晓她是沈书晴的表妹, 不能做得太过火,斟酌了半晌才道;“五妹妹不必羡慕, 五妹妹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将来定是会嫁个如意郎君。” 端庄贤淑,知书达理, 便不会贸然地出现在这里了。 听?话听?音,陈映月又不是个?傻子, 自然听?出了着话中的暗讽之意, 只她虽心?中羞愧,面上却?装作不知, 脸皮那是出奇的厚,甚至还服了服身, “多谢姐夫夸赞。” 陈望舒对陆深的回答还算是满意, 此?刻见陈九娘竟然还站着不走,当即眉毛一竖,“九娘,你不安心?待嫁,跑你姐夫跟前来瞎晃悠做什么?” “还有?没有?点?陈氏女的样子?” 陈映月心?想, 你当初跟人私奔, 就有?陈氏女的样子了? 然则到?底顾及陈望舒是自己的大姑奶奶,只能低垂着脑袋, 闷闷出声替自己辩解:“姑母素日对九娘好,九娘一直记着,今次听?闻姐夫染了风寒,病得正重,九娘赶巧做了些点?心?,便想着给姐夫带一些尝尝,也算是谢过姑母素日对九娘得照顾。” 这话说得,这还是为?了报恩了? 陈望舒险些没有?仰倒,气得直接叫张嬷嬷拉扯走了陈映月,临走之前还歉意地朝陆深一笑,“叫贤婿看笑话了。” 陈映月直接被拖到?了翠玉居沈书晴的面前,彼时沈书晴正在绣架之前绣一方小孩儿?的锦帕,她想要在外祖大寿之前,多绣一些绣品,到?时候一起叫李照玉带给在王府的红菱。 红菱被留在王府,也是她个?人的意思,她想替自家小姐护好小主子,有?个?自己人在孩子身边,也是极好,沈书晴便没有?将她带回来。 哪想到?,红菱是个?多嘴的,一回闲来无事,抱着小陆遥与?他说起他娘亲如何爱他,给他做了多少衣裳云云,刚巧被回王府的陆深听?去,这才有?了后话,此?且先按下不表。 再说陈映月被带去面见沈书晴,本是要被陈望舒教训一番的,哪想到?她一见沈书晴便跪了下来,“五姐姐,你若是不喜欢姐夫了,能不能让给我啊?” 虽则一早猜到?了沈映月对陆深有?意思,但是被她这么一跪一求,也是有?些懵,陆深到?底是甚么男狐狸精啊?这才相见不过两日,就闹成这个?样子? 沈书晴本就不想陆深再与?陈家有?更多牵连,是以当即就拒绝了陈映月,“映月,陆深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你不要信他的鬼话,他从来不会爱任何人,便是他对你说了甚么,你也不要信,他不过是看中你是陈氏女而已。” 哪想到?陈映月竟然冥顽不灵,“五姐,他看中我的身份,这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愿意的。” 这下子,沈书晴无话可说了,现如今女子家都这般恨嫁了吗? 沈书晴去看自家娘亲,这毕竟是她的娘家侄女。 陈望舒站出来寒着脸骂陈映月,“你姐夫纵是你姐姐不要,也轮不到?你去捡,你若是不想我将这件事捅到?你父亲面前,你现在便给我滚回去,直到?老?爷子六十大寿结束之前,都不要再出来。” 陈老?爷子六十大寿一过,陆深便再也没有?理由待在陈家,这却?是要切断陈映月的一切念想了。 陈映月暗自捏紧了拳头,恨恨地瞪了陈望舒一眼,到?底不敢再说甚么,自去了。 等她离开,陈望舒当即捏着沈书晴的薄肩,语重心?长地道:“你当真不要贤王了?” 沈书晴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陈望舒又将今日在竹苑的见闻说与?她听?,罢了替陆深说起好话来,“陆深看起来倒像是对你余情未了的样子,且他今日的确是病得不轻,这是回春馆的大夫证实过的。 瑶瑶,他毕竟是孩子的爹,你当真不给他任何机会?” 这事沈书晴想的明白,从前她之所以喜欢他,不过是因为?喜欢那个?四?年前的大哥哥,他当是从天而降,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很难不喜欢。 可事到?如今,陆深这人的品性却?是她不敢苟同的,与?这样的人作一阵子的夫妻倒还无大碍,可要是做一辈子的夫妻,那就是无边的折磨了。 夫妻之间本该是世上最亲厚的人,哪里?经得起那么多的算计,况且他动不动地就要杀人,这一点?她属实也无法接受。 “你可想清楚了?”陈望舒看见今日陈映月这副恶狗抢食的模样,倒是想起一桩事来,她提醒沈书晴道:“你这个?九妹,被她爷娘指给了知府家的大公子,可这知府家的大公子有?传是个?断袖,但这都是不经证实的事,不知映月是否在与?那知府公子接触中知晓了甚么,竟然要抛去自己的未婚夫,死乞白赖地巴着贤王。” 沈书晴这才恍然大悟,“那这就说得通了。” 她是说陆深再好,也不至于让陈氏嫡女这般没脸没皮地上赶着做继室,然若是和?一个?断袖比,他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先前沈书晴还在想,要如何打消陈映月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有?了眉目,“娘,那个?知府的大公子,在外祖寿辰上可会来?” 陈望舒点?了点?头,“你外祖的六十大寿,他作为?陈家的姻亲自然会来。” 知女莫若母,话说完陈望舒便摇了摇头,“你可别想着在你外祖生?辰宴上搞出甚么事来,那可是大好的日子。” 沈书晴摇了摇头,“母亲你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想将这事告诉外祖他老?人家罢了。” “他老?人家总不至于让九妹妹去跳火坑。” 入了夜,想起昨儿?夜里?的怪事,沈书晴换了一件灰白圆领男式袍子出门,避开一路上的丫鬟婆子,独自来到?了陆深客居的竹苑。 等到?陆深房中的灯吹灭能有?一个?时辰,她这才悄声避开守门的小厮,走到?了陆深歇息的房间。 她倒是要看看,这厮是真病还是假病,若说白日里?他还有?可能一早做足准备装病,可此?刻夜半三更也该卸下了防备。 此?刻陆深闭着眼,他的眉目依旧,却?瞧着比在金陵时憔悴了不少,沈书晴想起自己母亲从陆深那里?听?来的他养孩儿?的趣事,心?下微动,她曾也是爱极了他的,他便是要骗,为?何不骗她一辈子,为?何要叫他发现真相。 她知晓这个?世道,许多女子会选择摸瞎过一辈子,可她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不愿就是不愿,旁人再说也是无用?。 收拾好起伏的情绪,沈书晴素手轻抬,抚向男子的额顶,却?不想竟真的是发着高热,烫得她马上就缩了回来。 他真的得了风寒? 沈书晴想起,陈家二房的二哥儿?近日新当爹,夜里?常常要起来抱娃,总也睡不好觉,才不过半年时间,竟是憔悴了许多,不免以己度人,该不会他还亲自带遥儿?吧,这才熬坏了身子,轻易就能病倒? 他如此?慈父心?肠,倒是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多不靠谱,心?里?竟生?出一些自责来,耳边想起自家母亲白日里?说的话,更是心?烦。 转头就要离开这令她感到?焦躁的地方。 却?这个?时候,她听?得床榻上传来的声音,顿时就愣住了。 他说:“瑶瑶,本王知错了。” 似一道闪电劈在沈书晴身上,她竟然破天荒听?见他道歉,他竟然认错了?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虽然是在梦呓,但也的确稀奇。 沈书晴重新回到?床前,弯下腰,想要看清楚自来高傲的贤王殿下致歉时是何等模样,只他才不过堪堪矮下身,便被熟睡中的男子可谓是“精准”地揽上了细腰,力道不大却?足以将她带入床榻。 紧接着男子箍紧她的腰,“瑶瑶,不要走,不要抛下我和?孩儿?。” 这话听?去却?是比方才那一句错了还要离谱,沈书晴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怕是这厮是醒着,而且早已察觉了她的存在,搁这里?给他演戏呢。 于是,她也不走了,脱了鞋子上了塌,拿起他同样发热的手,去咬他的虎口,分明男人痛的牙关隐隐发颤,却?也只是绷直了脚后跟,只面上轻蹙了蹙眉。 沈书晴见即便是咬他,也没甚反应,心?道难不成他真的是睡着了? 本是要起身的,又想起昨儿?夜里?的那场春,梦,遂起了一个?歹毒的念头,她学着梦中陆深的模样,剥开他的衣衫,以舌尖从他滚烫的额顶逐渐往下面舔舐而去,在他平常最亲不得的喉结处画了许久的圈,可即便如此?,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睡姿。 若是从前,陆深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挑逗,早就恶狼一般将她剥开吃个?干净,而今竟是纹丝不动,可见他睡着了不是假装。 不过,等当沈书晴要起身离开之时,去听?得陆深呼吸声越发急促,遂重新躺在他的身侧,从背后拥住他,将雪软贴在他的背脊,在他早已通红的耳畔吐气如兰,“其实,你早就知晓我没死了,对不对?” 40-50 镣铐 陆深浑身一僵, 然则到?底还?有理智在,他却不可?以动弹,否则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 是以即便?欲念几要无法扼制, 还?是牙关紧咬, 丝毫不敢泄露半分声响。 只是女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柔夷扯开他下面最后的这趟, 薄凉的软包裹上炙热的硬,才不过稍做安抚,便叫陆深喟叹一声,彻底破了功。 “沈书晴, 你这是在玩火。” “陆深,你果然都是装的, 你这个混蛋” 陆深没叫她继续骂下去, 似火山的岩浆覆上山脚早已枯竭的水井,霎时便?将她不愿承认的空虚堵了个满满当当。 沈书晴险些也要沉沦其中, 之所以是险些,乃是还?存有一分神志在, 不可?否认这具躯壳很让她满意, 可?这具躯壳之下却是住着一个魔鬼,她不能耽于皮相,而与魔鬼共舞。 可?她不过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能够如何呢,打也打不过, 竭力扭动反抗, 也终将是无用之功罢了。 果不其然,陆深被他撩拨得脖颈间的青筋暴起, 粗粝的大掌将手?中的雪软捏到?变形,糜丽地绽放在这满室的春色当中。 女子被堵住的嘴巴,甚至溢出一声难熬的低吟,陆深听之,微微张开泛着一层水光的眸子,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松开她的嘴,收起对她双手?的束缚,以胜利者的姿态轻讽她,“你看?,你分明也是想我了。” 否则怎地会是这个配合的反应。 对于这一点?,沈书晴从?不避讳,她对他的身子的确是不讨厌,但仅仅是因为?四年?前的他罢了。 想到?此处,沈书晴报以一个嘲笑,“不过是个替身,你还?得意上了。” 本以为?,她这话,足以浇灭所有男人?的心火,然则男子却只淡淡一笑。 他早知道?的,他是个替身,不需要她提醒,昨儿夜里更是清楚地知晓,她对那个男人?的渴望到?了何种程度,竟然连做梦都梦见与他缠绵榻间。 他该恨的,然则心里竟起了一点?小?心思,心想她对自己身子的一点?惦记,恐怕是他唯一的仪仗。 多可?笑啊! 陆深颇有些落寞地拿起被她剥下的中衣,这雪缎中衣沈书晴记得,是曾经她亲手?缝制的,他不是不喜欢? 怎地,才不过三个月,便?旧成了这个样子? 沈书晴哪里知晓,自从?她离开后,从?前她替他的的衣裳荷包,包括从?前那只发霉的荷包,皆被他小?心地保存了起来,想她之时拿出来看?一看?,聊以慰藉相思之情。 然陆深拿出这衣裳,却并不是为?了与沈书晴述说?衷肠,只见他将那套捆绑犯人?的熟练动作运用到?沈书晴之上,三两下便?将沈书晴反剪绑住了双腕,脚踝也给另一件衣裳捆了起来。 沈书晴怒目斥他,“陆深,你疯了不成?” 将沈书晴绑了起来后,陆深这才闲适地坐回临窗的案几前,自白瓷罐子里数出几颗药在掌心,而后往嘴里一倒,囫囵吞下,又咽了一杯水,脑袋昏昏沉沉这才渐渐消减。 “本王疯也不是一天两天。” “你才知道??” 沈书晴摇头一笑,是啊,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她还?试图跟疯子讲理不成,只是一想到?她竟然与这个疯子有一个孩子,顿时又担心起来,该不会也是个小?疯子吧。 这个念头一起,她有些害怕,便?与陆深商量,“你把遥儿还?给我把,我怕他跟你一样疯。” 陆深却是听了甚好笑的事情,“沈书晴,本王为?什么疯,你难道?不清楚吗?” “本王何时对旁人?疯了?” “不过是你逼本王的罢了。” 沈书晴细细想了一下,似乎还?真是,在旁人?眼里,他的确是个情绪正常的王爷,顶多性子冷清了一些,他那疯狂的一面,只有她才见过。 可?她都躲开了不是吗?“是以,你更要放过我啊?” “放过我,你也好过,我也好过,皆大欢喜的事,你为?何又要来打搅我呢?” 陆深咬紧薄唇,是啊,为?何啊,他也很想知晓,她的态度如此泾渭分明,为?了离开他,甚至愿意抛弃她十月怀胎的孩子,这等决心,显然是恨透了他啊。 可?他却上赶着,一得知她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地跟了过来。 是为?何啊? 他绝不承认这是爱,他不要爱得这样卑微,他抿紧薄唇,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见她眼里的嘲意不减,是以绝不愿意认输,只道?:“能是为?了甚么?” “自然是为?了儿子。” “你当本王上赶着追逐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他分明说?着撇清的话,沈书晴却从?他凌厉的眸子里读到?了委屈,他还?委屈上了,算计成精,动辄杀人?,他还?竟委屈上了,也是没好气道?:“儿子是吧?” “你若是怜他没有母亲,大可?以将她交给我来抚养。” 这可?是陆深的宝贝长子,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狠心,顿时寒着脸骂她,“沈书晴,你怎地这般狠心,你自己抛弃本王不说?,竟是还?要将我的儿子也抢走?” 这下轮到?沈书晴愣住了,分明是他犯错在先,怎地如今在他眼里,她成了抛夫弃子的负心之人?,甚至心底隐隐升起愧意,但转念一想,这厮最是巧言令色惯了,从?前钟灵那封信明明白白摆在他的面前,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她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休想再颠倒黑白。 再度肯定自己过后,沈书晴定了定心,重新扫了一眼自己如今衣衫不整被捆起来的模样,她冷冷地道?:“如今,我是陈五娘,不是你的王妃。” “我们陈家的女儿,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 并再次提醒他,“放开我,然后回去金陵,自此你我各不相干。” 本是在给自己斟茶的陆深,听到?各不相干几个字,手?是一抖,茶水污浊了他新换的青衫,忙起身拿软缎做的帕子擦拭,“陈家又如何,本王还?真怕你外?祖不成?” “你外?祖韬光养晦几十年?,难不成为?了你,跟本王闹起冲突?” “便?是你外?祖愿意,陈家人?其他也不会强为?你出头。” 沈书晴见他油盐不进,遂张口就要喊人?,她倒是不信了,这就在陈家,他还?能翻出天来? 可?陆深早就预判到?了她的预判,将方才擦茶水的帕子直接塞在了沈书晴嘴里,沈书晴瞧得真切,这块帕子正是今儿晨间在她闺房里面见捡到?的那种款式,可?却骂不出来,只能杏眸圆瞪,恨不能瞪穿他的脑袋,好叫他瞧一瞧这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甚么。 然则陆深却是连瞪眼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给她兜头罩上了一个厚实的黑麻袋,半阖的支摘窗上传来的微弱月光也没了,陷入黑黢黢的一片。 这还?不算完,陆深接着便?将她抗在了肩头头,出门时他甚至听到?了林墨的声音,“王爷,马车已准备好了,就停在西侧门。” “若是连夜出发,明日晨间就能出了颍川的地界。” 出了颍川的地界,便?是陈行元再大的能耐,又能拿他如何? 陆深掂了掂肩膀上的分量,伸手?拍了拍她拱起的屁股,轻抬不羁的下颌,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沈书晴,你不妨猜一猜,今次本王能否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金陵?” “到?底是你那个老狐狸的外?祖道?高一尺,还?是本王魔高一丈?” 沈书晴吓得浑身发颤,明日晨间就能离开颍川,此时此刻他外?祖只怕已经歇下,等他晨间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沈书晴手?脚被束缚得无法动作,想要咬他也给堵住了嘴巴,情急之下直接将挂在他胸前的脑袋狠狠向他胸膛撞去,然则男子却纹丝不动,还?颇为?温柔地隔着布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必急着投怀送抱,本王与你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个鬼哦。 沈书晴恨的牙痒痒。 待陆深几人?离开竹芫,陈映月从?支摘窗外?的石榴树下站了起来,他今次过来,不过是想要请求他的姐夫,请他帮助她解除了与知府家大公?子的婚事,他是王爷,定然是他一句话就能摆平,可?不想却瞧见姐夫与姐姐在床榻之间玩这样的花样。 她还?是个大姑娘,里面实在太过羞人?,她没有敢多听,想要退出去,院子里又多了个陌生的太监,所以便?躲在了石榴树下,现如今看?样子,姐姐与姐夫又去玩别的花样去了。 陈映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五姐姐白日里不肯同意他嫁过去给姐夫了,原来姐姐还?爱着姐夫,所以才会夜里来相会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冷冰冰姐夫,在床榻之间,竟然这般凶狠,姐姐险些都要透不过气来。 只要一想到?,姐姐被压在身下那欲罢不能的模样,陈映月当即脸红到?了脖子根。 陈映月不敢将这件事宣之于口,一则是他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夜探姐夫的住所传出去没法做人?,一则是她姐夫姐姐玩得似乎很高兴,她不能打搅了他们的兴致。 因着陈映月的糊涂,并不曾将这事告诉陈行元,等陈望舒发现此事已经是第二?日天明,她等着沈书晴一道?用早膳,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过来,丫鬟碧心前去查看?,才发现自家小?姐并没有在闺房,连床褥皆是凉的。 陈望舒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儿呢,你怎地这般命苦哦。” 陆深终究是将沈书晴在天明之前带离了颍川的地界,因着整夜不曾睡觉,两人?皆是困极,便?找了个客栈下榻,陆深怕自己这个王妃趁着他熟睡的时候跑路,干脆在她沐浴过后,将镣铐靠在了她的手?腕之上,而镣铐的另外?一头,则铐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沈书晴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当我是犯人?啊?” 为她唱戏 “书晴, 我也不想的。”青灯摇曳的火光下,两人平躺在床榻上,共盖着一张薄褥, 陆深冷墨一般的瞳孔有着化不去的哀伤, 他握紧了同一副镣铐下?的小手?, “可是本王怕本王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这话听去多少有些无力感?, 算是陆深的示弱了,可深书晴听在心里,却没有半分涟漪,她甚至她吸了吸鼻子, “你那不是喜欢,你那是占有欲。” 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更是让沈书晴悲从中?来, 哽咽出声, “你若是真喜欢我,就?该让我自行选择出路。”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把我当犯人一样捆在你身边。” 这些道理陆深明白,来之前?他母妃也曾告诫过他, 再见到她?时?万不可再犯浑, 可他恭恭敬敬地递请帖,却连陈家的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得?见了她?外祖,又立马要被轰出来。 若按照她?们说的,他干脆直接放她?走得?了。 可他好不容易对一个人上心, 凭甚么放了她?啊, 这世上还有谁能给她?更好的日子?不成? “其他事本王皆可以听你的,唯独放你走这件事, 本王绝对不会答应。” 陆深用与她?带同一副镣铐的手?搂上她?的腰,就?仿若以前?他们一起?歇息时?的姿势,“先睡吧,明日下?午上船,等我们到了金陵,一切重新来过。” 没有听见女子?的回答,陆深又添了一句: “你还没见过遥儿呢,你十月怀胎的孩子?,你便不想他?” 说起?孩子?,沈书晴眼眶更红了,滚烫的眼泪无声落在陆深的掌心。 他抬起?手?以指腹擦干她?眼角的湿润,“你心里还是牵挂遥儿的是不是?” 母子?连心,怎能不牵挂,可未免他抱有幻想,只得?硬着心肠道:“儿女自有儿女福,我管不了他那么多。” 沈书晴一向?柔柔弱弱,他要罚一个小丫鬟她?都不忍心,不成想如今却是心硬了许多,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管了,“你变了,从前?的你绝不会说出这样?薄情的话。” 客栈的木窗没阖严实,透了些许秋的凉意进?来,沈书晴拢了拢身?前?单薄的寝衣,“你就?当我薄情好了,反正你便是强行将我带回金陵,我也会一找到机会便离开。” 听得?这般冷心的话,陆深也是些许的无力感?,他曾是驰骋战场的少年将军,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爷,然则在这个小妇人面前?,却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先睡吧,等回到金陵再说。” “不管怎样?,你要本王放过你,本王实在是做不到。” 隔天,金陵的船是傍晚时?分开船,因着两人从颍川陈家出来的急,没有带多少包袱,许多船上要用的物件也没有置办。 便且趁着等船,叫林墨去采买必要的物件,他本是要带着沈书晴去采办一些衣裳首饰,又想着这边没甚么好货色,倒不如先随意叫林墨买几身?,等到了京城再叫宫里的绣娘给她?量身?定做,不过到傍晚还有好些时?间,陆深便带她?去了当地顶顶有名的戏班子?。陆深是个戏痴,每到一处便要去当地的戏班子?看戏。 再一看门口?报每日戏目的木牌,没想到这金陵的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钗头凤》已?火红到了邺城这等小地方,他眼珠一转,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将沈书晴拉倒了二楼戏台子?对面的那个最佳观赏的位置过后,自己则谎称有事出去一趟。 早上一起?床,陆深便把镣铐解开了,这会子?陆深一离开,沈书晴就?心思开始活络,她?所处在的位置是戏楼的第二层,戏台子?的正对面,是个用山水画插屏围起?来的包厢,除却戏台子?上可以清楚看到她?这边的动静,可以说是十分隐蔽的。 沈书晴抚上朱红的阑干,探首往楼下?觑去,人挤人,十分拥堵,若是混在人群中?,倒是极有可能逃出去,只可惜她?没有盘缠。 她?摸了摸青丝间斜插的白玉簪,想来也是能典当不少钱。 遂站起?身?来,推开屏风往后走去。 就?这时?,舞台中?央的琵琶声传来,沈书晴堪堪回眸,便看见陆深身?着青衫生角戏服,入鬓的长眉用螺黛淡扫了些许,眼尾上扬的凤眸晕染了褐色的妆容,下?颌也浅敷了一层南戏特有的暗影,霎时?便有那味了。 陆深爱看戏,但是这还是他头一回登台表演,沈书晴也是哑然一笑,这厮就?在台上,便是如今正要唱戏,也依旧不时?偷偷觑她?,她?又要如何去逃? 些许失力地坐回靠背椅中?,沈书晴捏起?一颗面前?茶几上的马奶提子?,倒也是百无聊赖地看起?戏来,这场戏她?曾在王府陪着陆深看过。 《钗头凤》讲述的是一对表兄妹,因为误会分开,再度相?会时?,双方已?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而却对彼此难以忘却的戏码。沈书晴还曾为他们的遭遇流过泪,“为何有情人总是不能终成眷属,为何天意总要作弄人。” 沈书晴从不吝啬对陆深皮相?的赞美,然这戏目中?的表哥是个中?了进?士的书呆子?,而陆深一向?穿得?金相?玉质,没想到扮起?书生来也是不遑多让,从未唱过戏的他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咿咿呀呀起?来竟也与那旦角不相?上下?,只有一点他分明该与旦角你来我往互诉衷肠,却时?不时?要分神来看她?。 就?譬如现在,她?不过出下?包厢,叫小二的换上一壶热茶,再度觑向?对面戏台子?时?,就?收到了一个暗含几分警告的眼神。 这是担心她?跑了。 她?不傻,知道跑不掉,又何必多费功夫,且徐徐图之罢,更何况,她?外祖的人说不定正在路上,她?娘亲发现她?不在,定然是要叫人来找她?的。 到时?候,便是他们的分别之时?。 沈书晴端起?热茶在唇边,抿了几小口?,再度抬眸时?,整场戏已?进?入到了尾声,本该是表兄表妹碍于双方的家室,泪眼挥别,再无重逢之日。 不想如今却生生改成了,那表兄休了妻子?,并?且想办法将表妹如今的丈夫害死,而强迫她?与自己双宿双栖。 落幕之前?,是两人拜堂的场景,陆深本该是看着那旦角掀起?红盖头来,然他却并?未看那旦角,也不曾去挑那盖头,而是隔着数丈之远一瞬不瞬盯视着自己,眼神凌厉中?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压迫。 沈书晴当即明白为何他要去唱这一出戏,他这是再告诉她?,他就?是要强求,便是她?将来嫁做他人妇,他照样?会想方设法将她?抢夺过来,不会顾及她?的任何想法,一如戏中?一般,并?不会顾及那旦角对现任丈夫的感?情。 失力地靠回椅背上,沈书晴连握着茶盏的手?皆在打颤,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的脚背上,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细细密密的恐惧攀腾而上,她?怎么就?招惹上了这样?一个疯的? 陆深的玩票赢得?了满堂喝彩,倒不是他唱功多少超凡脱俗,说到底不过是色相?迷人眼罢了,捧这些南戏小生的,多是些富贵多金的贵夫人,此刻便有扭着腰身?或者端着架子?过去与他搭讪的,可陆深却直接回以她?们阴恻恻的眼刀,不几时?,便也再无夫人小姐敢上前?攀谈。 虽则不敢上前?,却并?不妨碍她?们炙热的目光始终锁在陆深高大的身?躯上,直到他的身?形进?入戏台子?对面最正中?的包厢,众多夫人小姐这才恍然大悟。 这小生是看不上她?们那点子?富贵,转而投入了更加权贵的妇人的怀抱,全场女子?的妒忌加在一起?,只怕够沈书晴喝上一辈子?的酸醋。 可沈书晴这个当事人,却丝毫没有享艳福的心,反倒是还十分心惊胆战,只因陆深不仅方才用这出新改的戏敲打了她?一番,如今还掏出一只兔子?模样?的玉佩递给她?。 沈书晴起?身?,忐忑接下?,往眼前?一瞧,背后竟然还有个“瑶”字,到真真是和从前?她?那个碎了的平安玉一模一样?,她?霎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厮到底想干嘛,遂那质问的目光看他。 陆深将他那带着戏装的俊脸凑近,此刻他的青丝绾在头顶以发带束起?,是时?下?书生爱梳的发髻,越发显得?面如冷玉清俊不凡,但沈书晴知晓这不过是个表象罢了,是以戒备地绷直了背脊,“你,你想干嘛?” 陆深视线下?移,落在她?手?里捏着的兔子?玉佩上,眼神转暖几分,勾唇一笑,“从前?为夫摔碎你的平安玉,今次为夫赔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玉碎了皆可以重来,我们也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这是何意?先是唱了一出戏吓唬她?,如今又给一颗枣?这套路怎地莫名让她?想起?上一回,他先是吓唬她?要将她?赠与旁人为妾,后来又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卸到林墨身?上,反倒是述说他为了拒绝这事做了多大的牺牲。 可她?不想和他吵架,并?不想激怒他,如今她?受制于人,激怒他没有任何好处。 只这般静静站着也不说任何话。 陆深见他这个模样?,却是急了几分,他捏住她?的肩,低下?头,“瑶瑶,看在孩子?的面上,再给为夫一个机会,好不好?” 中箭 沈书晴都懒得再回答, 只别开脸,不住地摇头,眼里尽是不耐之色, 这样的沈书?晴叫陆深心中一慌, 一把将她揉进怀里,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沈书晴依旧垂眸不语。 陆深对此甚是不满, 可嘴巴又不长在他身上,也是只能?干瞪眼,他越是这般,沈书?晴越是得意, 甚至挑衅地勾起一边唇角,暗暗笑他。 陆深一个没忍住, 又将本性暴露了, 他凑近她耳边,龇牙道:“你若是想要摆脱本王, 就像方才戏里演的一样,你嫁一个我便杀一个, 你嫁两个本王便杀一双。” “沈书?晴, 你只能?是我的。” 虽然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般胁迫的话,还是叫沈书?晴周身一僵,手中捏着的平安玉落在地上,当即摔在蝙蝠纹地砖上, 碎成好几块。 沈书?晴瞥了眼那碎玉, 想?起从前被他摔碎的平安玉,那是他爹在她洗三时给她求的平安玉, 却被他浑不在意地摔碎,忽然有了与他对抗的勇气,捏紧拳头,质问他,“你是王爷了不起啊?随随便便就能?要人性命?” “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 “你就是太会?算计了,仿佛所?有人皆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 “你不让我嫁人,我还偏就嫁了,我倒是要看看我们贤王殿下?,要如何草菅人命?”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陆深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出了戏班子,出了戏班子,不由分说又给他挂上了镣铐,两人拉扯着径直去了码头,与早已再此等候的林墨汇合,路上是无一人说话。 陆深虽画了戏妆,但铁青的脸色还是遮不住,又瞧见?两人手腕上的镣铐,林墨是心口一颤,这两人不过?去看个戏,怎地回将镣铐都用上了,当即躲得远远的,怕被自家王爷的怒火牵连。 等隔得老远,再往回看,却瞧见?自家王爷分明自己已是气急,却依旧主?动低头去牵王妃的手,王妃却干脆转过?身去,宁愿对着狂风大作的江面,也不肯面对自家王爷。 林墨其实?也不明白,为何自家王爷如今对王妃如此上心。 他记得一开始,自家王爷只不过?当她是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外室,对她总是冷言冷语。 后来,是因为无意中得知沈书?晴的外祖乃是陈氏一族的族长,这才生了占有之心,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益使然的利用。 从何时开始,自家王爷的一颦一笑皆全系在王妃一人身上了呢? 林墨回想?了一下?,似乎从他给钟灵下?蚀骨香开始,那可是他嫡嫡亲的表妹,且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宁远侯府与他翻脸,可他还是不听劝地给她下?了药。 林墨更想?不明白的事,分明一开始王妃对自家王爷痴心不改,怎地如今完全颠倒过?来了? 林墨摇了摇头,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只他才一转过?身,陆深便强制捏着沈书?晴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与他一起朝前头的江面看去,用拇指将她颊边的碎发?抿至而后,牵起唇角,笑得瘆人,“书?晴,你看那船啊,那要去金陵的船已经?来了。” “我们书?晴不妨猜一猜,今次我们能?不能?顺利踏上去金陵的船?” 沈书?晴无望地看向街市的方向,可她望眼欲穿,一直到在陆深的胁迫下?,她去到了甲板,直到船帆重新扬起,依旧没有等到来救她的人。 陆深再度斜眼睨她,“你看,我们逗留在邺城足足有一日?,你外祖的人若是诚心要找你,岂会?找不到?” “足以见?得,你外祖根本没办你这个外孙女?放在心上。” 说罢,还得逞地一笑,“哎,在这个世?上,也只有本王最在乎你,跋山涉水也要将你找到。” 又摇了摇头,“只可惜,你是个没良心的,还时时刻刻想?着要逃。” 字字句句皆是在扎沈书?晴的心,偏生他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沈书?晴见?他笑得讨厌,当即抓住他带上镣铐的那只手,恨恨地咬了一口。 陆深痛得嘶地一声,林墨都听到了,转眸一看,好家伙,还出了血。 心想?,这回王爷该是要好生收拾王妃一番了罢,起码得给点脸色瞧瞧。 然则,他却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他竟然瞧见?王爷非但不生气,还一把将拳打脚踢的王妃抱进了船舱,重重地关上了舱门。 到了船舱,不比陈家的床榻宽展,木床只容得下?两个人勉强入睡,陆深将她扔在床上,就顶着这张南戏小生的脸,好生将沈书?晴欺负了一番。 看着床上嘴唇发?肿的女?子,对自己依旧是个防备的姿态,瑟缩在床脚,看起来甚是可怜,陆深到底没有继续,“船上人多眼杂,本王便不收拾你了,如今你也该认清了,你在你外祖心里也不过?如此。” “往后,莫要想?东想?西,跟着本王,不会?亏待你。” 开船后,陆深取了两人手中的镣铐,林墨打水来,两人洗了脸脚,便且抵足而眠。 夜里,船行到一处三叉江口,却倏然停了下?来,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火把的光亮照的整个船上犹如白昼。 沈书?晴透过?船舱往外面瞧去,前面有一条巨大的船只横在他们的客船面前,船首站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们身后站了一排弓箭手,再往后则是一些提着长刀短剑的凶悍之辈。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深捂着她的嘴,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水寇。” 沈书?晴胆子小,便拿怯懦的眼光去问他怎么办。 陆深问她:“你会?浮水不?” 沈书?晴幼时母亲请了女?夫子教过?,遂点了点头。 得了肯定的回答,陆深便打开船舱另一面的窗门,他指着江对岸的那一片滩涂,“我们从那片滩涂上岸,身上多带些银子。” 等沈书?晴将包袱里所?有能?带的值钱之物皆全部裹在腰上,陆深这才率先?下?了船舱,等踩在了船板上后,再举手环住沈书?晴的小腿,将她抱下?来。 甲板上,两条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时不时有一两只飞箭从他们眼前飞过?,陆深赶紧将她放下?水,等确认她安全藏入水下?,自己这才打算下?水。 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沈书?晴却并没有往他们事先?约定的方向游去。 这个蠢丫头,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逃跑,她难道不知道她走的那边,极有可能?中箭? 果?不其然,她才游出去一丈远,便有一只箭矢直直地射入她所?在的那片水域。 陆深暗骂了一声,却也不带犹豫地纵深一跃,本是打算将箭矢挡开,却没预料到另一支飞箭紧跟着射了过?来。 肩膀中了一剑,暗红的血液涌出,在夜里并不明显,却血腥味甚是浓重,可他却顾不得自己,只因更多的流箭铺天?盖地过?来,而那个傻丫头还在往那边跑。 “你拉我做甚么啊?”沈书?晴被拽上了脚踝,紧接着被一股大力带离了原来的水域,她闭着气,闻不到血腥味,一直到被陆深拉倒了岸边,看着陆深穿破肩胛骨的箭矢,这才恍然大悟。 方才陆深是为了救她。 她都要逃了,他还替她挡箭,一时之间沈书?晴有些不是滋味,“你是不是傻啊?” 她不要他了 箭矢穿透了肩胛骨, 虽没伤到脏器,但也是伤筋动骨,他今日穿的圆领白袍, 被汩汩冒出的鲜血染得格外骇人。 倏地。 沈书晴就?落泪了, 却并?不想表露对他的愧疚, 反倒是别开脸抬手拭泪,“你?别以为你?救了我, 我便会对你?感恩戴德,我便要跟着你走了。” 要说没有感动是假的,他是许多人的王爷,他的身子何等矜贵, 却义?无反顾扑了过来,只为替她挡箭。 可即便是感动, 也不能改变他这个人的品性, 她不喜欢他的品性。 陆深平躺在滩涂的沙地上,江水一浪一浪拍过来, 让他觉得冷,他艰难侧脸往江面看?去, 两条船越靠越近, 水寇的船更高?一些,已经搭了往下的梯子,更多的旅客跳窗下水,然?则水寇却赶尽杀绝,将细细密密的箭矢射入了江水中, 江面不时?浮出尸体, 最近的一具浮尸就?在两丈之外,江风一吹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窜入了他的鼻腔。 且水寇的船上,正扔下几只小船,他们正打捞这些浮尸,从死人身上搜取财物。 见此情景,陆深猛然?收回视线,伤口处牵出的痛让他牙关打颤,他想要起身,带着他的妻逃离这里,却发现?右脚动弹不得,脚崴了,回想了下,似乎是在从船板上下水时?,因着急救人没看?清,踢在了船沿镶嵌的钢板上。 这却是没有办法正常行走了。 他又?觑了一眼缓缓靠近的搜尸船,为首的那个独眼龙手里举着一只长?枪,长?枪上染着血,身后已躺着两具刚死的尸首,再看?向方才那只客船,林墨在哪不知道,他的那些暗卫却还在颍川没有抵达邺城,陆深眉头紧锁,这是天要亡他啊。 等他再度收回视线时?,她却没从女?子眼里看?到惧怕,只有浓重的担忧,他想这一刻,他的妻至少心里是有他的,至少在他临死前,能够得知她对他有着那么一丁点的关心,哪怕是怜悯,他也是高?兴的。 而她,才不过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不该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且,她还要照顾他唯一的骨血,她也不能死,遂陆深艰难从腰上取出一块菱形令牌,扔给深书晴面前的滩涂上,“这令牌能够调令本王的十万黑骑军。这黑骑军,只有林墨知晓,连本王的舅父及母妃也不知,你?找到林墨,然?后用这块令牌叫他辅佐遥儿。本王所有的财物,林墨那里皆有造册,也一并?交给你?打理?。” 又?看?了一眼行驶近了几分的搜尸船,“你?马上离开,本王会绊住他。” 沈书晴捡起令牌,是黑玉所雕刻,她不曾想到陆深竟然?还私养了军队,那可是砍头的大罪,霎时?也明白了这人的企图,也难怪非要搭上她外祖了,她忽然?有些理?解他,生在皇家,有时?候你?不争就?只有等死。 而她此时?也瞧见了男子高?肿的脚踝,再看?往这边过来的搜尸船,虽则他们如今掩映在芦苇丛中,可只要搜尸船再过来一些,便会瞧见他们两个来。 可她的目光却从他高?肿的脚踝上挪不开眼,从前她脚踝受伤时?,他抱起她到临窗大炕上,细心给她揉捏,当时?他应当是还不知晓她外祖的身份。 她想,或许没有她的外祖,他对她也是有几分怜惜的。 更何况,他之所以受伤,完全是为了救他。 她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她蹲下身,将令牌收好,而后蹲到他的身前,哭声道:“王爷,我们一起走,我扶着你?,我们一起走。” 她没有转身就?离开,陆深已十分感动,唇角笑?意深深,又?怎会叫她一起送死呢,他是一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妻儿是他应做的事,她粗粝的指腹抚上她眼尾的濡湿,“本王自十五岁入军营起,就?早就?把生死看?淡,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你?、遥儿,还有母妃。” 说到这里,陆深嗓音转哑,“你?要活下去,将本王的孩子和母妃照顾好。” 看?见她即便是如此落魄也难掩的花容月色,又?颇有些不甘心地道:“你?若是敢背弃本王,再嫁他人,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看?了眼近了些的搜尸船只,便推了推沈书晴,“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是该走的,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总不能叫遥儿一下子没了双亲,那也太也可怜。 而至于,他那番威胁她不能嫁人的话,她却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死都死了还能诈尸不成? 可她分明都往前走出了几步,虽则步履迟疑,但到底往岸边走去,却不知为何心底越发沉重起来,好似脚里灌了铅,每迈出一步皆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陆深见她好半晌才走出去丈远,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着急,她终究还是牵挂他的,却又?担心她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他该是要继续催促她离开的,可出口的话却是问她:“瑶瑶,你?可曾爱过我?” 沈书晴愣住,而后缓缓侧身,瞧见再一波浪打在他的身上,江水污浊了他的白袍,却带走了他伤口处的猩红,伤口进水疼得他眉头紧皱,可他的目光却紧锁着自己?,等着她的回答。 她该如何回答呢?爱过吗?自然?是爱过,却不过是爱的她以为的表象,她清楚地知道,她不爱真?实的他。 可如今两人即将生离死别,他又?是为了救她而受伤才逃脱不得,她该是要骗骗他的,好叫他走得安心。 可她不愿意说谎话,她爹说过,做人要磊磊落落,堂堂正正。 是以,她并?不曾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无声地落泪,总归是不想他死的。 可陆深既然?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自然?是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见沈书晴犹豫,他刚升起的希冀跌落下来,神色暗淡无光,只自嘲一笑?,“我知道了。” “从头到尾,你?只把我当做一个替身而已。” “一个替身,又?怎会有爱呢?” 他的话说的小声,可两人隔得近,江风又?往这边吹,沈书晴听到了。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替身,然?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替身,他还是愿意全身心付出他的爱,愿意在生死面前毫不犹豫替她挡箭,愿意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部交给她以及她的孩子。 这一刻,沈书晴再也抑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愧疚,只觉得脚下也不沉重了,她飞奔回去,就?如从前那般,扑入他的怀抱,揪住她胸前的衣裳,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我不要丢下你?,我们一起走。” 沈书晴揪住衣裳牵扯到了陆深的伤口,叫那未曾拔去的箭矢在他的血肉里转了半圈,疼的额头直冒细汗,可他的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地上扬。 媳妇不舍得他死。媳妇虽没说爱他,但是她用行动证明了对他的爱。 可他没高?兴多久,便又?开始严肃起来,费力地将沈书晴从他身上扯下来,“你?要乖,要听本王的话,本王这个样子,走不快。” 又?看?了眼江心,那打捞尸体的小船,去旁边捞了依据浮尸过后,如今正在搜尸体身上的钱财,也只是暂时?停在了江面,等他发现?这边的动静,再跑就?晚了。 可沈书晴一旦下了决定,便不会再做改变,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是个执拗的人。 她起身,没有离开,而是蹲在了地上,捏住他没受伤的那只脚,将他从滩涂往岸边拖去。两个人站起来太过打眼,这般行事,可以被芦苇丛挡住身影。 滩涂的沙很细,倒也能将他拖动,只是那穿透肩胛骨的箭矢,却不时?被蹭刮着骨肉,疼的眼冒金星,陆深生生忍着,她不想再给她增加任何麻烦。 他不曾想到,一向柔弱弱弱,只怕连遥儿都抱不动的小妇人,竟然?能将他这个八尺男儿硬生生拖出了这会吃人的滩涂。 天明之前,两人找到了附近的一处农户,家中只有一老妇,本是不愿意收留这样的不速之客,也疑心他们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想到自己?儿子上了战场至今未归,便当做做好事,将他们收留了下来,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和稀粥。 沈书晴千恩万谢过后,去解腰上的包袱拿银子,想要请这个老妇给她们请个郎中,却发现?缠在腰上的包袱不翼而飞,又?去摸头上,因为离开客船时?正在睡觉,已取掉珠钗耳环甚的,根本没有换钱的物件。 再看?陆深,也只是用发带绾着青丝。 彼时?陆深刚被擦洗了身子,换了身老妇儿子的粗蓝布衣裳,箭矢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剪断了,伤口上暂时?洒了草木灰止血,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件破了的云锦白袍,“把这衣裳洗干净拿去换钱,也能值不少银子。” 沈书晴在院子里的井里打了水,在木盆里搓洗干净,也不及晾干,就?跟着老妇出了门,想着请大夫早点替他看?诊,最起码先把箭矢拔出来。 沈书晴走后,陆深侧躺在在泥土房靠窗的大炕上,他本该补觉的,一宿没睡脑袋昏昏沉沉,可他却压根睡不着,总担心沈书晴会抛下他自己?离开。 昨儿夜里,她之所以会留下,陆深当时?以为她是因为爱他,如今想想,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善良,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没了生命危险,她随时?要离开,那是没有一点负担的,况且她一早就?想跑了,在水寇来犯时?,那等危险的境地,她也毫不犹豫朝着有流箭的方向跑去。 他害怕,害怕得从炕上坐了起来,却又?因为脚伤,不敢下地,只能偶尔趴在木窗上,像一个望妻石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村子往镇上去的方向。 之所以是偶尔,乃是因为他害怕沈书晴回来撞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所以只能是一会假装躺在炕上,过会儿再坐起来偷瞄一眼,见依旧没有人影,遂又?重新躺下,这般反复动作?,自然?是拉扯到了伤口,本来已被草木灰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粗蓝布衫上一片暗红,可他却浑不在意,只因在一次次探视中,他等来了从镇子上回来卖完猎物挑着空笼子的猎户,等来了吃着麦芽糖高?兴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小童,等来了拉着牛车来村里采买粮食的商户。 甚至等来了那个收留他们的老妇,以及提着药箱跟着老妇进院门的大夫,却始终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再度躺下时?,因为心里极度的失落,他不曾注意到睡姿,直接将穿透肩胛骨的箭尖压在了床板上,染红了土白布铺设的床单,伤口处疼,却不及心口处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到底还是抛下他了。 大夫是整个镇上最好的大夫,内科外科兼修,他替陆深取出了箭矢后又?包扎,最后又?开了内服的汤药叫老妇人去抓药,脚踝上的伤不曾伤筋动骨静养几天便是。 陆深全程一句话不说,只紧抿着牙关,那模样瞧着像是大夫欠他多少银子是的,大夫只当他是怕疼,又?拿过给到老妇人的方子,加重了五灵脂的分量,可减轻疼痛。 “现?在的小伙子,真?是一点苦头吃不得。”大夫摇摇头,收好诊箱走了。 老妇送走他,回来与陆深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去替他抓药,又?想起马上要到午膳的时?辰,而她要出门去抓药,便递给他一个干硬的馒头,“这位公子,你?先垫垫肚子,你?媳妇去给你?买猪骨去了,说是给你?熬汤补身,要晚点才能回来。” 霎时?,陆深便松开咬紧的牙关,红了眼眶。 原来,她没有不要他。 迫不及待离开他 一颗心?落到实?处, 陆深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炕上去,这才敢放心?闭目休息, 毕竟一夜不曾歇息, 又受了重伤, 松泛下来立时就沉沉睡去。 沈书晴挎着竹篮回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玉面郎君躺在不合他身份的土炕上, 脑袋下是花布枕头,盖被?是洗得发白的灰色褥子,如此简陋的条件,他却比从前在王府睡在金丝楠木架子床时还要睡得沉稳, 他面色十分平静,不知是梦到了甚么, 唇角竟些微翘起?。 如此死里逃生, 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陆深的确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多了一个闺女, 他们?一家四口,在葫芦巷的宅子里铺设了凉席, 他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给?遥儿讲述这些星宿背后的故事, 闺女则缠着她娘亲要抱抱,可她娘亲一门心?思绣着手里的绣活,是修竹明月图,他以为那是绣给?他的。 可他并不喜欢明月,他就说:“夫人难道不知为夫不喜欢明月吗?” 明月何其高洁, 他自问不配, 难免亵渎。 可他的妻本是面无表情的,闻言却是似换了一张脸, 唇角讥起?一个弧度,“我?这又不是给?你绣的,我?这是给?他绣的。” 那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他陆深只是个替身,那个他才是正主。 “瑶瑶,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陆深陷入梦中,然则却喊出了沈书晴的闺名,见他眉头紧锁,额尖发汗浸湿了鬓边发丝,知他可能?好梦转了噩梦,担心?汗不除干净会引发风寒,她抬起?手用衣袖去给?他擦汗,“陆深,你就不能?忘了我?吗?” “你连梦里都?是我?,若是我?心?里有?你,我?会觉得很感动。” “可是如今,我?只感到负担。” 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沈书晴将他的手放回到炕上,这才缓缓起?身,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陆深,他虽然已安静下来,但不知是不是听到她刚才话?的缘故,眉宇间却越发急促不安。 她疑心?他可能?醒了,于是狠下心?,再添了一句,“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会照顾到你伤好才离开。” 这以后,便再也不去看他,去到外头的灶房生火起?灶。 他们?不是一路人,本就不该做夫妻,从前的结合已是错误,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她不可否认依然有?几分惦记他,昨夜也令她心?动片刻,然则这些却不足以让她忘记他从前那些欺骗与?算计,还有?那一闭眼想起?就浑身发抖的疯狂——当时她表兄不过是楼了她一下腰,就要对人家喊打喊杀,还有?那个他一直疑心?的她所?谓的心?上人,也不知他找得怎么样了。 他还要杀了他呢,想到这里,沈书晴冷笑一声,要杀了他自己吗? 只她才跨出土坯门槛,陆深便睁开了眼睛,早在沈书晴给?她擦汗时,他便已经醒来,本想到她愿意给?她擦汗,多半还是体贴他的,结果她接下来的话?,却是将他的心?撕得粉碎。 她果然对他只有?愧疚,她留下来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伤是为了救她。等他的伤一好,她依旧是要回去做她的陈五娘,而非他的王妃。 因她肯留下来而高高升起?的希冀,在这一刻粉碎得灰飞烟灭。 沈书晴去到灶房,她将猪大骨取出,焯水后加了姜块放入瓦罐里炖煮,再炖汤时她又抽空和了面准备做面疙瘩下在大骨汤里,起?锅时再加一些菜叶子,别?提多美味了。 沈书晴走后,陆深虽闭着眼,却始终没办法?再入睡,妻子随时准备跑路,他要如何才能?安睡? 后来,门外的大骨汤香味飘过来,他更是睡不着,便推开窗扇往外边看去,这户人家的灶台在院子里,只简单遮了个草棚,是以陆深可以看见沈书晴的一举一动。 炉子上炖着瓦罐,她徒手去揭盖,却因为太烫,只才一触碰到就烫得跳了起?来,忙去捏自己的耳朵降温。 他想去帮她,却根本下不了地?,只能?干着急。 好一会儿,她才找了块帕子将瓦盖的盖子揭开。 她拿出醒好的面团,用筷子一点一点碗汤里面拨面块,很快汤面上便浮现许多面疙瘩,她又放了几片菜叶子,撒上葱花,最终将面疙瘩及汤盛入碗里,行云流水得仿佛她时常做这样的事情。 可即便是做他外室之?时,他也不曾薄待过她,她为何会做这些?便是从前在沈家,她也该是养尊处优才对。 陆深不能?下地?,沈书晴只能?在屋子里支了一张桌子,另置了一张凳子她坐,陆深则坐在炕上,将盛好的两碗大骨汤面疙瘩端过来,沈书晴给?他面上摆上筷子调羹,便自顾自地?吃起?来。 陆深本是不愿意用这样粗鄙的食物,但见她吃得认真,每块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便是连骨髓都?细细吮吸,倒是也惹起?了陆深的食欲。 先是用调羹勺了一口汤,汤勺里飘着一点油腥并几颗葱花,汤体透亮,看上去还不错,便放入了嘴里,没想到竟然意外地?好吃。 夹了块面疙瘩,竟然也劲道入味,便是连大骨上的肉也炖得酥软脱骨。 “没想到我?们?瑶瑶还有?这等厨艺。” 这话?勾起?了沈书晴从前在沈家寄人篱下时不好的记忆,她只晦暗不明地?说:“有?段时日,十分拮据,丫鬟都?养不起?,凡是只得亲力亲为,便学了一些厨下的本事。” 陆深纳闷呢,从前她是沈钰的掌上明珠,怎会拮据,便是后来沈钰去世,也还有?沈延在,她怎么会拮据至此呢? 难道说?沈延曾经薄待过她吗? 可她会为了沈延来做他的外室,照理说沈延该待她很好才是。 “你为何当初要为了你大伯父当本王的外室啊?” 这个问题陆深从不曾问过,只当她是与?大伯父感情深厚,才愿意牺牲自己。 虽然事情已过去一年有?余,再度提起?此事,沈书晴还是一度哽咽,她不愿意将伤疤揭开来给?他看,毕竟在她心?里,这个人不是甚好东西?,说不定又会拿她的弱点来拿捏她,从前不就仗着她喜欢他,各种欺负她。 她并不回答,只缄默将碗筷及桌椅收拾出去。 等她回屋来时,手上多了一碗药,早在炖汤时,那位老人家便抓药回来了,她洗干净小火煨着,如今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大夫说了,要趁热喝。” 陆深端起?黑漆漆的药碗,鼻腔窜来一阵汹涌的苦味,从前便是生病,孙太医开给?他的药方也尽可能?好下口,倒是从未喝过如此苦的药,是以他并不肯饮下,他宁愿生挨着,反正从前在军中之?时也不是没有?生抗过。 沈书晴见他看着药碗眉头紧锁,便也明白了几分,因着急他的病情,甚至还上手捏着调羹给?他喂药,“你不好生吃药,那你便不能?好,你不能?好,那你便不能?下地?。” 她这般急切想要他好,然后等他一好,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踢开他是吧? 陆深撇眼看向外头灶房草棚上升起?的炊烟,那是人间烟火气,挪眼到女子面上,娇丽温婉的小妻子亲自下厨给?他做饭食,端茶送水,殷勤周到,这样的日子他已许久不曾真切体悟到。 自从三个月前两人闹翻以后,他便再也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温情,他十分眷念,他不想随了她的意,他想要她留在他身旁久一些,再久一些,即便明知这样对自己的身子不好。 只要不死,这药他打死也不能?喝。 说罢,他勾起?一边唇角,将苦药往沈书晴面前一推,“这大夫也不知医术如何,本王怕越吃越坏,还是不要吃了。” 沈书晴当即就急哭了,“这药花了五两银子,你若是不喝,可就没有?了。” 五两银子一共三幅药,大夫说吃了见好久在家养着,不见好再去抓药。 陆深长这样大,不曾受过穷,只知晓他让她去换钱的衣裳价值不菲,于是问她:“那件云锦衣裳你换了多少银子?” 说起?这个,沈书晴有?些沮丧,“小镇上的人不识货,不知道这是江宁制造局出产的云锦,只肯给?八两银子。” 这衣裳便是布料也值上百两银子,这确实?当做寻常绸缎卖了。 八两银子,出去大夫的看诊费,药费,还有?今日的菜钱,只怕是剩得不多,陆深便是再任性,也知晓不可浪费这笔“巨资”,只得捏着鼻子将药全数饮下。 他才刚用下药,沈书晴便喜笑颜开,“大夫说了,你这脚伤问题不大,只需要如常用药,五日后你就可以下地?,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拦着我?。” 啪地?一声,被?这句话?吓唬住的陆深手一松,将粗大碗掉落在地?,他愣愣出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本王?” 沈氏,你骗我? 他说这?话时?, 眼?里满是神伤,就好似她做了负心人一般,倒是叫沈书晴生出一股子怯意, 竟捂着心口瘫坐在了炕上, “我” 我甚么, 她没?有说出口,陆深已经将她压在了床榻之?上, 舌尖寸寸抵入,将她要出口的恶言通通拆吃入腹。 他吻得好用力?,勾住她的舌尖,死命吮吸, 几要叫人?喘不过气,她睁开蒙了一层水雾的杏眸, 他凌厉的下颌满是汗意, 修长的脖颈上青筋凸显,好一幅久旱不见雨露的干涸模样。 许是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 陆深张开泛着水色的眸子,竟难得地松开她的口, 喘着粗气问她, “怎地?本王服侍得不好?” 服侍? 这?听去怎地像是他是她的面首一般的? 沈书晴没?好意思接话,只将耳边濡湿的发丝别至耳后,想起方?才自己看他情急的模样,逗他:“我都不要你了,你为何还不找其他女人?啊?” 方?才那个模样, 分?明是好几个月不近女色给憋的。 陆深牵起一边唇角, 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而?后埋首至她耳畔, 在她耳边吐出一口热气,“你个小东西,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本王为你守身如玉。” 早在他嘴里的热气喷薄在她的耳边,沈书晴便身子身子一颤,又听到他这?般暧昧的话,整个人?便软成了一滩水,偏生男人?还不肯放过他,伸出舌尖舔她耳垂,她再也承受不住,低低溢出一声娇吟,又听他哑得不能再哑地道:“你这?些日?子欠本王的,本王今日?要如数收回来。” “连本带利。” 许是他的讨好让她生了怜,许是昨儿夜里他救了她,她无以为报,便想以这?样的方?式补偿他,这?一回她没?有拒绝。 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再没?了任何顾虑,再没?了小心翼翼。 菟丝花承受着放火烧山的炙热,最终被?烧得摇摇欲坠,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伟岸的大树。 等到,两人?重新躺在床上,好在老人?家还不曾回来,否则这?泥土屋子门窗不严实,还不知要闹出甚么笑话,更何况,如今还是白日?,也不知怎就闹到了床上,被?人?知晓,难免惹人?白目。 陆深以为她愿意与自己敦伦便是与他和好了,说了许多柔情蜜意的话,然而?沈书晴却无动于衷,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兜头浇他一盆冷水,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却并不给出实际的承诺。 依旧只等着他脚伤一好,便要跑路。 可陆深却单方?面以为,她这?是被?自己拿下了,两人?已经经过这?般的深入交付,得到了彼此的谅解,夜里喝药时?都听话了许多,不需要沈书晴去哄,二话不说便喝了个干净,“本王要早些好起来,如此一来,我们才能早点回金陵,早点见到儿子。” 一提起儿子,躺在陆深怀里的深书晴眸光一暗,连带着绞着青丝玩儿的手也是一顿,“遥儿这?样小,王府也没?个正经主子,你是该要早点回去。” 陆深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抚她,“母妃从宫里搬来了王府,有母妃在,你大可以放心。” 却原来,皇帝见沈书晴去世后,陆深成日?无心上朝魂不守舍,是以便减少了对他的戒备,当他提出要接太妃出宫照顾孙子之?时?,便没?有犹豫答应了。 自此,贵太妃才总算是得了自由。 虽则同在金陵,这?自由也毕竟有限,但?比之?从前被?关在皇宫那个笼子中,如今能得以含饴弄孙,已然是十分?之?幸事?。 “可母妃毕竟年纪大了,且身子不好,陪不了遥儿玩耍,你这?个做人?父亲的该多陪伴他些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依然是不能陪伴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该是要多陪伴些才是。 陆深没?有深想,只低声答是,“等我脚伤好了,我们便早些回去。” 他一口一个我们,沈书晴当真无法接话,她是不可能跟他回去的。 又想起自己的亲儿,沈书晴难免红了眼?眶,她抚上如今扁下去的小腹,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突然问起,“我还没?见过遥儿,不如明日?我去买些笔墨,你画与我看一看?” 母子一场不能得以相见是为生离,然则她实在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能够得一张孩儿的画像,想他时?看一看也好。 哪知陆深竟然捉住她的手,去抚摸他的面颊,他垂下的视线与沈书晴上扬的目光相接,他说:“你想知道他长甚么样子,你看本王这?张脸就好了。” “母妃说,他同本王幼时?一模一样。” 沈书晴竟然松了一口气,因为生产之?前,两人?闹得太过难堪,他甚至怀疑她外头有人?,如今遥儿长得同他如此像,倒是勉得他偶然一天发疯时?将矛头对准他。 “像你,这?很好。” 听罢,陆深探下头至她耳畔,笑着与她道:“我们再生一个像你的闺女,好不好?” 说完这?话,陆深直起身来,垂眸去看她,眼?里满是笑意,是显而?易见的期待,然则这?份期待看在沈书晴眼?里却味同嚼蜡,她只木着一张脸,不知说什么好。 陆深却通通当做是她默认了。 只觉得,这?一番受伤中箭,实在是非常值当。 这?人?逢喜事?精神爽,才不到三日?,他便已可以勉强下地,但?沈书晴给他找了一根拐杖,他并不肯用,嫌那拐杖长得丑,影响他的气度风华,他可是穿粗布衣衫也难掩风度的人?,怎可用那等树枝木棍的拐杖,可沈书晴偏要他拄着,否则夜里便不让他碰,他便是再嫌弃那拐杖,也只得听媳妇的话,否则好不容易靠色相引诱回的媳妇,又要吵吵嚷嚷地跑路。 待到第五日?时?已经可以丢掉拐杖。 这?天,沈书晴买了两条鱼回来,她用土灶做了一道红烧鱼,一道豆腐鱼汤。 这?几日?两人?蜜里调油,陆深十分?给面子地将鱼汤都喝完了,末了还帮媳妇收拾碗筷。 沈书晴还是第一次看陆深洗碗,他常说君子远庖厨,他那双手是用来拿剑,拿印的,如今却是肯为了他进入这?农家的厨房,亲自洗刷那些脏污的锅碗瓢盆。 是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的,但?是这?还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待陆深将碗筷洗好,沈书晴也与这?户农机的老妇作了道别,将剩下的一两银子赠给那老妇,那老妇不肯收,陆深便问了那老妇他儿子的名字,打算将来回到金陵,替她寻那参军后便不再归家的儿子。 虽然他心知,只怕是凶多吉少,但?还是愿意帮她一把,也算还了这?份恩情。最紧要的是,多亏了她这?间泥土屋,让他与他的妻重修于好。 两人?轻装而?来,也简装而?去,搭坐镇子上下来收粮食的牛车回镇子上。 牛车上装满黄橙橙的苞米,两人?坐在苞米堆里的兀子凳上,又都是穿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沈书晴看了眼?陆深,见他目光幽深地望着镇子的方?向,问他:“想甚么呢?” 陆深搂住她的腰身,“我是在想,我们几时?才能到金陵,等我们到了金陵,遥儿还记得他爹不,会不会不愿意叫你娘亲。” 本来沈书晴已做好心里准备与他分?别,可他一提起孩子,她又绷不住泪了,“遥儿要是不记得我,你也得给他说,他娘亲叫做沈书晴,他娘亲很爱他。” 陆深以为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沈书晴已是铁定要跟他回去了,是以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笑着与他脸贴脸,“马上就要见到遥儿了,你自己去同他去说。” 沈书晴却别开脸,她笑不出来,只怕她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见,相见时?他真的未必肯认她这?个抛弃他的娘亲,尽管她也舍不得,这?一刻,沈书晴倏然清楚地认识到,或许她真的要失去她那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牛车到了镇上,陆深牵着沈书晴的手,要带她去邺城,暗卫找不到他,定会在在他最后出现的邺城留下人?马,可沈书晴却扯开他的手,“陆深,你还记得吗?我一早给你说过,等你伤好的那天,便是我离开的那天。” “现如今,你伤好了,我也便该离开了。” 陆深霎时?垮起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沈氏,你骗我?” “这?几日?你待本王的温柔体贴,与本王日?日?交颈缠绵,难不成都是假的?” 他声音虽不高,然则他高出沈书晴一个头,居高临下自带的威严感,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沈书晴退了一步。 竹屋 她退一步, 他却近了两步,与她只有一步之遥。 他牵起她的手?,彻骨的凉意传来。 她害怕地丢开他的手?, 下?巴却又被他挑起, 她瑟缩地睁眼看?他, 他那寻常看过来总是缱绻的目光此刻阴翳似刀,刀刀割向她带着几分心虚的心。 沈书晴背过身, 索性不去看?她,可他却自背后拥了过来,男子剧烈起伏的胸腔传来的律动已?然让她感到负担,她该是要推开他的, 可?他身上那股子冷竹的清冷气息却几分叫她眷念,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便叫她最后与他再呆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陆深觉察出了女子的纠结,将头埋在她红头绳挽起的青丝中, 是好闻的栀子香,去岁初相识时, 他只当?她是常佩戴栀子花的缘故, 后来到了冬日她依然是这般味道,方才知晓这不过是她的体香。 洁白的栀子,一如她的性子,是他配不上的高洁,就如她喜欢的明月。 可?越是泥泞中走?出来的人, 才更会更加向往如此的洁白无?瑕, 不是吗? “书晴,本王对你不好吗?” “做本王的王妃不好吗?” 他想到甚么, 低了几分嗓音,在她耳边蛊惑,“若是你嫌做王妃不够威风,你若是想要这个天下?,本王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皇帝对陆深的忌惮自他懂事起便没有停止过,先皇去世后,更是屡次肆无?忌惮暗害他,不得?已?他才苦心孤诣地未雨绸缪,一切不过只差一个恰当?的时机。 若是她有那个野心,他不妨为她放手?一博,他这个美男计已?是无?用,否则她便不会放着他这个俊美的男人而一心只想逃离,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得?剑走?偏锋,总归他得?有饵去勾她。 可?这女子仍旧是摇头,她要的从来皆不是富贵荣华。 不过沈书晴倒是想起一桩事来,她从他怀里挣脱出几步,转过身,将那枚令牌从包袱里抽出来还给他,那日幸好不曾与银钱放在一处,否则就弄丢了。 “他日你若是要起事,记得?把遥儿送回来,我外祖再不济,还是可?以保下?他这个重孙的。” 接过黑玉令牌,他蹙眉凝视她的眼,清澈纯净,没有一丝一毫对权力的渴望,倒是他又妄自揣测了,些许无?奈地摊了摊手?,“书晴,你便没有甚么想从本王这里得?到的?” 说起这个,沈书晴掩唇一笑,没忍住去看?他的下?三路,食色性也,她不认为这是可?耻的事,不得?不说,她对他的身子,还是有些垂涎的。 尤其?是成了婚,碰过男人,后来连孩子也生了,便少了些从前做女儿家被男子多看?一眼便会红了脸的娇羞,更懂得?取悦自己。 她甚至想过,她也许不会再婚,一则是陆深不允,一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再遇个疯的或者坏的,然则他或许是可?以养一个年轻俊美的外室郎,总不至于分开了,他左拥右抱,她却还要替他守贞吧? 便是颍川,她听娘亲说,便有世家大族的夫人,背地里悄悄养着外室郎,因着面子与其?夫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她丈夫竟不敢过问,丈夫都不过问,就更不必说外人了,顶多几句闲话。 像她这样?,没有夫家束缚的,便是养了外室郎,做隐蔽些就更没甚么了。 然则这些话,沈书晴自然不可?能?同陆深说,只热切的视线在他俊美高大的身躯上下?游移,打量货物一般的意味甚是明显。 陆深何?其?敏锐,当?即几步向她走?去,他们站在一处僻静的石桥下?,他将她壁到桥墩石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惊慌失措小鹿一般的清澈的眉眼,他知晓只要他稍微一揉弄,这纯澈的眉眼便会泛起勾人的媚。 见他如此直白露骨看?她的眼,再往下?一寸寸热切地打量她殷红的唇,娇媚的下?巴,及脖颈出露出的雪肤,再往下?是 她非但没有推开他,还直勾勾的与他回望,眼里水雾弥漫,显然是鱼饵上钩了。 陆深当?即勾起一边唇角。 这个女人,分明是狠下?心离开他的,却依旧垂涎他的身子,还,还真是不知说甚是好。 该得?意吗?得?意他总算有一样?可?以留住他的鱼饵,哪怕只是片时片刻。 可?他这几日勤勤恳恳,依旧挽回不了她不是,忽然之间他眼里的水雾散去,松开了将她双手?高举过头顶的手?,他也想她,想要她的全部,然则她的想他,却只是想他的身子。 这不公平,得?罚她,罚她吃不上他,只能?干看?看?。 忍着心里的火,他倏然转身,不带丝毫的犹豫,挺直背脊踏着大方步离去,高大健硕的身躯硬是将粗布衣衫凹出了锦衣玉带的质感,尽管便是被风掀起的衣摆也皆是个冷漠无?情的弧度,却叫沈书晴看?得?心神一漾。 她此时无?比确信一点,这个男人她还没玩够。 “不要走?。”沈书晴抬手?挽留他。 男子得?逞一笑,却并未停下?步子,反倒是瞧着逃得?更快,他越是这般假矜持,女子反倒是越着急起来,“陆深,我叫你别走?,你没听到吗?” 果然是上赶着的都不被珍视,得?不到的却永远在骚动。 陆深忽然有些明白,便是要以色相诱惑,恐怕自己也是用错了方法,遂绷直了薄唇,几分委屈几分暗悔。 他腿长走?得?快,眼看?就要走?出沈书晴的视线,这个时候苍穹爆出好大一声雷,吓得?沈书晴一溜烟就跑去了男人面前,紧紧箍住他的劲腰,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陆深知晓他胆小,纵是想要冷着她,还是深处骨节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只男子的大掌刚一覆上她的耳垂,分明是个极纯粹的动作,却因位置特殊,女子家当?时便低哼一声,咬着殷红的嘴唇盈盈一抬眸,是个极为勾魂摄魄的眼神,然则陆深当?真是生气了,并不愿意让她吃白食,遂抬起了高傲的下?颌,眼不见为净。 虽则他也不是毫无?反应,但还在可?控范围,非得?治一治她这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毛病不可?。 然则没想到,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暴露了喉结,女子见他不给,便主动索取起来,踮起脚尖舔舐他滚动的喉结。 当?即便是心下?一紧,他拎起还未将脚后跟放下?的沈书晴,竭力压制着被她挑起的燥热,冷声斥她:“沈书晴,你不是不爱本王吗?” “你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本王回去吗?”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这话音才一刚落,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不断地地打在两人身上,刹那间就将两人的衣衫淋个透湿,鬓边的碎发濡湿地贴在她面颊上,她不想淋雨,便将脸庞埋向了他同样?为衣裳贴紧的硬实胸膛。 男子抬起大掌遮住她的头,却依旧有雨水从他指缝滑下?,根本遮不住,晃眼间他察觉石桥下?方不远处的河边,有一处竹屋,便一把将沈书晴打横抱起,很?快去到了竹屋。 竹屋门开着,却没有主人,陆深没有犹豫,赶紧将人抱进去避雨,屋子有两间,进门的那一间铺满了草席,门对面是敞开向河面的空墙,一道竹帘自房梁倾斜而下?,半卷在空中,屋外还插着几根没有鱼饵的鱼竿,而里面一间屋子,临河的那一边有个可?以烹饪的炉子,另一边安置了一张桌子,桌子边放了一个米缸,米缸上写了些话,“如有需要,可?以自取。放心食用,分文不取。若是受之有愧,他日方便,可?将这米缸重新盛满。” 陆深明白了,这处宅子,本就是好心人留给路过之人果腹用的,便是外间那主屋外的钓竿,也是为了让人自行钓鱼食用。 只是,他们如今该是要先烤干衣裳才是,以免得?了风寒。 是以,陆深小心生了煤炉子,他从未生过火,是以十分笨拙,他蹲在地上生疏用火折子点起竹叶生火的模样?,看?在门口?正要进来帮忙的沈书晴眼里,却是比所有大好河山皆要动人的风景。 她忍不住出声道:“想不到,我们堂堂的一品亲王,竟然有一日会成为一个煮夫。” 陆深听之,却委屈起来,甚至看?也不看?她,只埋头往炉子里加柴火,“煮夫又如何?,我待你再好,你也不也是铁石心肠?” “不肯跟我回去。” “让我没有媳妇,让遥儿没有母亲。” 他这一声声述说,便是沈书晴铁石心肠也不认软了半分,她走?了进去,与他一起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干树枝,也添柴加火。 然则陆深却在她将柴火加进去,火窜起来的那一刹那,便起身离开了里间,闷闷地坐在了靠河面地面上,目光落寞得?好似他真的是那个被妻子抛弃的可?怜人。 想起方才,便是打雷,他也第一时间捂着她的耳朵,便是落雨,他也是用他的手?给她遮挡,想起他本是在同她置气,却一见下?雨就抱着她来到了小屋里,沈书晴心中很?是不是滋味。 隔壁房间摇曳起了烟火气,白烟从主屋的缝隙钻过来,颇有几分云蒸雾绕的感觉,沈书晴坐在了他的身边,攀住他的肩,吻上了他的侧脸。 男子并不愿意和她亲近,怕她又翻脸不认人,于是即便女子又撬开了他的唇,他也只是攥紧了地上的草席,并不肯与之回应。 给本王名分。 甚至还将手往后撑些, 将上身也?往后倾,却?是个极为撇清的姿势,然?女子兴头上, 又岂会这般容易放过他, 当即软绵绵的身子贴上, 尤其那已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的雪软,一挨上便叫男子咽了咽口津, 然?则他也?不过是将脸往左侧偏去,将得逞的一笑尽掩在灰黄的光线中。 再侧过脸来时,又?是一幅丧妻脸,甚至还上手揪住她的衣领, 将像八爪鱼一样贴过来的女子从他腿上扯下来,“坐好, 你莫不是忘了, 本王还有肩伤。” 这却是实打实的借口了,沈书晴撇撇嘴, 知晓他依旧还在拿乔,是以冷哼一声, 要转过身去, 不再理会他。 然?则,她是打算不与理会了,陆深却?自她衣领收回手指时,他那根根分明的手指碰了碰她,她似捉住他把柄似的, 侧过脸指向他的鼻子, 骂他,“你个伪君子!” 陆深压平要翘起的唇角, 憋住笑意?,无辜地眨了下鸦羽般的睫毛,“怎么了?” 还不认账,沈书晴气急,将他扑倒,去隔着衣裳咬他,他碰她哪里,她就咬他哪里,咬着咬着,便咬去了别的地方?,惹不得的地方?,男子终于吃不消,涨红了一张脸,一把将她兔子似的提了起来,“给?本王名?分。” “不然?别碰本王。” 听?去多少有些像良家?女被调戏后,逼迫纨绔子弟给?名?分的戏码。 而她沈书晴,竟有此殊荣,成了那纨绔的一方?,顿时不忍捂唇痴痴一笑。 他说这话时,虽则皱着眉,好似极为气怒,但沈书晴从他通红耳根以及滚动的喉结,倒也?察觉了些许,偏不如他意?再去欺负他,只言语逗弄他,“名?分?” “可?以啊?” “那你得表现好了。” 陆深晦暗的眸子霎时变得清亮,“真的?” 沈书晴点了点头,心想外室也?算是名?分吧? 算吧? 一个外室,也?管不了她,没有过官府的文书,想让他离开也?是随时的事?情?。 得了肯定的答复,陆深当即将手伸向她早已潮湿的衣衫,很快薄布衣料上便映出根根分明的指印,浅浅遍布雪软,雪樱绽放,猫儿一样的叫声响起。 柔夷攀腾而上,将半开着的樱唇送上。 自唇缝瞥见她卷起的舌,遂一手捏上她的下颌,迫使她小口张得更开,狠狠地咬住她的舌尖,勾缠嬉戏,两人的青丝越缠越紧,衣衫上的雨水几要被炙热烘干,后来濡湿得过分。 沈书晴见陆深将炉子上烤干的衣衫,一件一件地替自己穿回,细致小意?,又?想起他方?才的用心,忽然?生出一丝愧疚,不知如何面对他所讨要的名?分。 有些后悔方?才要与他说那些,这属于是又?想不认账了。 果然?陆深迫不及待问她,“瑶瑶,你可?是答应要给?我?名?分的,可?不能反悔。” “那个嘛。”沈书晴咬住红唇,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怎说得出口,叫一个王爷给?他做外室。 陆深见她脸色有异,衣裳也?不穿了,半敞着衣襟,锁骨处还有她难捱时咬下的血印子。 沈书晴慌乱地别开脸,小声道:“王爷啊,外室也?是名?分的,你说是吧?” 陆深听?清楚了——她要让他做外室! 陆深将撑在草席上的手举起来,恹恹指向她,眼里满是被骗睡后的无力感,“你” 你了半天,你出了一句,“你这个小骗子!” “沈书晴,你不是最讨厌本王欺骗你,你如今又?在做甚么事??” “外室,那能够叫做名?分吗?” 分明沈书晴是理亏的,然?则他竟说外室不是名?分,登时想起从前自己做他外室的旧事?来,登时杏眸一红,“外室不是名?分?” “那我?也?给?你做了三个月的外室。” “你不给?我?做三个月的外室,休想我?原谅你。” 这却?是气话了,因为笃定了他这个态度,决计不会当她的外室。 陆深死死抿着牙关,盯着她的脑袋看,真想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甚么,竟敢叫一个王爷给?他做外室。 但是,思索片刻,他竟然?点头了,并举起深书晴的手,“你发誓,你对天发誓,只要本王当你三个月的外室,你就跟本王回金陵。” 沈书晴这才发现玩大了,她根本没想过陆深竟然?会同意?,遂忙着加条件,“这三个月内,若是你再骗我?,再算计我?,便通通都不作数。”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三个月后他又?故技重施,怎办是好,遂又?改口,“不只是三个月,从今往后,你都不能再算计我?,再骗我?。” “你可?以做到吗?” 陆深没有多想,很快便同意?了,即便是他有这个心,经过这一回的教训,也?着实?不敢在她面前耍心眼了。 于他而言,耍心眼也?不过是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可?现如今还有什么目的比挽回她还要重要?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她不能没有他,而是他不可?失去她,否则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书晴本十分坚决不肯与他回去的,不过是话赶话罢了,但她是说话算话的人,况且他答应了以后不再欺负她,她以为可?以给?她一个机会,毕竟他是孩子爹,又?肯为了她挡箭,且反正她也?说了,只要他再犯,她随时可?以跑路。 虽然?心里还是担心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只能暂时先如此。 且外室有那般好当? 端茶送水,小意?温柔,伏低做小,任劳任怨,哪一样都不是他能做到的。 沈书晴不信他能坚持三个月。 可?陆深却?是高兴坏了,多少沉静的一个人,竟然?似一个孩子般,激动的落了泪,“瑶瑶,我?不敢相信,你真的肯原谅我?了吗?” 别说叫他做三个月外室,就是让他做三个月奴才,只怕他都得会心一笑应下。 沈书晴拍了拍他的背,“先别太急着高兴,你先做到再说。” 等雨停了,陆深便拉开竹屋的门,牵着沈书晴的手往门外走去。 只两人才跨出去门槛,便瞧见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沈书晴已几日不曾见过的外祖,五日前沈书晴赶集找大夫时,顺道叫人送了信去颍川陈家?,算算时间今日刚好陈家?的人能到这个镇上,是以她才会有底气与陆深摊牌,本以为不过是来一个管事?的接她,竟何曾想他外祖亲自来了? “跪下!”陈行?元褐色皮革长鞭甩过来,打在两人的小腿上,两人齐齐跪在了地上。 陈行?元再过九日便是六十生辰,然?则因保养得宜,瞧着也?就四十出头,如今这一鞭子更是挥得虎虎生威,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减少他面上的半分怒气。 他身着灰色兰花纹锦袍,玉冠高束,本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此刻却?有全然?一股盛气凌人之态。 他先是剐了陆深一眼,接着对跪着的沈书晴道:“傻孙女,你还要受他蛊惑到几时?” “他这样的人,难不成你还真要与他重修旧好?” 甚么样的人? 沈书晴盯着陈老爷子的威压,小心翼翼替他辩解,“他的确有很多缺点,但是他已经答应我?要改了。” 说罢,去拉左边陆深的手,给?他使眼色,“你说是吧,王爷,你快给?外祖解释解释。” 陆深对陈老爷子,一开始存了利用之心,是以做派谄媚,如今他已不打算借他势,免得被沈书晴看扁,是以多了几分骨气在,倨傲地抬起下颌,他不屈地问:“敢问在外祖眼里,本王是个怎样的人,才至于如此被你嫌弃,甚至不惜阻止我?们夫妻团圆?” 陈老爷子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冲着道旁的一辆马车鼓了鼓掌,便有两个部曲将一个独眼龙压了过来,那个独眼龙沈书晴认识,正是几日前那天夜里,水寇里头,在江面上搜浮尸财物的那个水寇。 当即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偏头去看陆深,却?见他面不改色,这才心下稍松,拍了拍早已起伏不定的胸膛,笑着与她外祖道:“外祖,你把这个丧心病狂的水寇叫过来做什么,孙女害怕!” 却?这时,那个水寇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老爷子的面前,指向陆深,信誓旦旦道:“陈老,几日前的那一场案子,全都是贤王策划的,我?等也?是受命行?事?,还请陈老饶了我?等兄弟几十人的性命。” “千错万错,都是贤王的错。” 沈书晴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场好久好久,这才红了眼眶恍然?大悟,颤着牙关质问他:“姓陆的,你又?在算计我??”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话音一落, 当空又劈下?一道惊雷,接着如注的雨水倾泄而下?,陈家另外的两个部曲自马车上取出油纸伞, 与?自家两个主子撑伞。 而无人照看的陆深, 挺直背脊跪在地上, 任由大雨洗刷他惨白的面庞,秋雨甚凉, 却不及他此时此刻的心冷。 他与沈书晴离得近,沈书晴虽已站起,然则却没有走远,只?居高临下?鄙夷地看他, 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厌恶,他有些慌乱地去捉她?的手, 却被部曲的手挡开, 他要起身走向她?,却被孔武有力的部曲紧紧扣住肩膀, 接着修长的脖颈上架了?两把长刀。 “贤王殿下?,得罪了?。”两个部曲钳制住了?他。 部曲捏到他未曾治愈的肩伤, 肩伤被这般一触碰, 鲜血立即冲破结痂涌出,浸湿粗布青色衣衫,但很?快又被雨水冲洗干净,就仿若伤口根本不曾被揭开一般。 就仿若他这般被挚爱之人质疑,当真不心疼一般。 女子分明看见他旧伤复发, 血染青衫, 却直接转过头?去,“外祖, 我先回了?。” 这却是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 他知晓若是他再不出声,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与?她?对话,是以他叫住了?她?,“沈书晴,你真的相信这件事是本王做的?” 被沈书晴踩在脚下?的绣花鞋一顿,玄色油纸伞下?,是她?水红粗布的衣衫,尽管布料粗粝却也难掩婀娜,分明该是个娇俏的容颜,可?当她?堪堪回眸,陆深却只?从她?脸上看到了?木然以及深切的憎恶,她?的眼里再无方才竹屋里的绮丽之色。 她?甚至不肯与?他再度对话,直到他想要挣脱钳制,挺直脖颈不怕死地撞向脖子上的刀刃,陈家部曲到底念在他的身份,及时松了?几分,却依旧割破了?他脖颈上发青的肌肤,甚至险些划破喉管,鲜血汩汩流出,竟是连滂沱的大雨也洗刷不净。 钻心蚀骨的痛霎时袭遍周身,痛得他牙齿皆要被咬碎了?,他目龇欲裂地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沈书晴,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心疼,想从她?眼里看到为他发红的眼眶,为他落的泪。 然则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她?完全无动于衷,甚至目光呆滞,仿若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不,连外人也不如,是在看一个恶贯满盈的贼匪。 她?是笃定了?一切皆是他的算计。 将那一场水寇犯的事,造的孽,所有的无辜性?命,全数算在了?他头?上。 她?以为,这不过是他的又一场苦肉计,只?为了?重新得到她?的心。 屈辱的眼泪自眼尾滑落,在雨水中并不看得清,然则他赤红的眼眶却是显而易见,他再度发疯一向撞向架在脖子上的刀,有了?上一回的教训,两个部曲直接吓得丢掉了?手中的刀,只?一人一只?胳膊拽住他,不让他走向沈书晴,冲她?发疯。 踢他腿弯,让他再度跪在泥泞的地上,巨大的无力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掺杂着青石与?鹅卵石的泥土地面,霎时血肉模糊,他喊破了?的音响得震耳欲聋,“在你眼里,本王便?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那客船是死了?几十?人啊!” 他这般歇斯底里,沈书晴这才施舍般地轻启朱唇,字字诛心,“不然呢?” “你何曾把人命当回事过?” “我表兄,从前不过是扶了?我一把,你便?要托着剑去将他杀了?。” 说完这句话,沈书晴便?决然离开了?现场,只?才一转过身,她?便?泪如雨下?,她?险些,只?差一点,就又要因耽于美色,而上他的当了?。 她?怎么会忘了?,当初是为何要离开他的,不就是他层出不穷的算计,以及动辄喊打喊杀的性?子吗? 雨伞遮住她?上半张脸上的泪,却遮不住她?下?半截脸上的疲惫,她?的唇色发白,牙齿不听使唤地咬破了?舌尖,自唇角淌出一片殷红。 咸腥味窜入喉间,沈书晴脚步再次顿住,她?捏紧拳头?,恨恨道:“陆深,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相信你的任何话。” 丢下?这句话,她?提起裙摆,急步冲入雨中,上了?马车,待到马车飞驰离去,她?皆不曾再掀开帘子看过陆深一眼,只?无力地靠在车厢,她?双手环胸,抱着马车上准备的被褥,却依旧觉得冷得彻骨,整个大腿骨,小腿骨皆是不住地抖动,这冷不是来自潮湿的衣衫,而是来自心底的恐惧。 他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她?的信任? 还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为了?达到目的,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中箭是真,崴脚也是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他还当真是好演技。 沈书晴险些忘了?,这人本就会唱戏,不是吗? 是她?蠢罢了?。 沈书晴上了?马车,陈行元夜跟着上了?另一辆马车,几个部曲带着那个独眼龙上最?后一辆马车。 陈行元在搜寻沈书晴的过程中,他们的船遇到了?水寇,陈家的船上部曲上百,个个皆是从小培养以及装备精良,陈家作?为颍川一代?的千年望族,家训中便?有一条是为善一方,是以停下?了?对沈书晴的搜寻,先将水寇治住,而后送交官府。 哪曾想,今日晨间,陈家的船路过邺城时,官府竟告诉他这事乃是他那个外孙女婿所为,这才有了?如今这一遭。 当整个雨中只?剩下?陆深一个恹恹地跪在泥泞里时,一只?雪白的柔夷拍了?怕他的肩膀,陆深抬起他那恍若隔世的眸子,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不可?思议地眼睛一亮,“瑶瑶,你回来了?,你相信我了??” 来人却摇了?摇头?,“姐夫,我是映月啊。” 说罢,陈映月将手中的油纸伞打在陆深头?上,即便?自己?淋湿了?,也毫无怨言。 陈映月听闻姐姐失踪了?,她?自认为难辞其咎,便?跟着陈家的船过来一起迎接姐姐,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 她?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姐姐怎么这么不相信姐夫呢,姐夫这么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么可?能是个嗜血的男人呢。 是以,她?偷偷地留下?来了?。 一声姐夫,叫陆深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他推开她?递过来的伞,试探着从地上起身,却才刚站起来,又一个没稳住跌落下?去,垂下?湿润的羽睫,却看见膝盖也被石头?磕破了?血。 不只?是膝盖,他的拳头?血肉模糊,他的脖颈两道骇人的口子,皆在不住地往外咕咕冒血。 陈映月心疼坏了?,也不管陆深是否需要她?的帮助,直接挽上他的胳膊,“姐夫,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扶你去看大夫。” “滚。”陆深吼得青筋暴起,他还不需要一个小女子的同?情,更何况这个女子对他怀有不轨之心。 愣是自己?站了?起来,便?是陈映月再度将油纸伞打在他的头?上,依旧被他一把攥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只?是啊,他哪哪都是伤,失血太也过多,没走多远,便?直接摔了?下?去。 可?陈映月一直不离不弃,始终坐在马车上,缓缓行驶在他的后方,见陆深晕倒了?,慌忙跳下?马车,带着哭声吩咐车夫,“快帮我将他拖上马车啊。” 却说另一边,那个被部曲带上马车的独眼龙,也是这个案子唯一的证人,却在被重新扔进天牢的第二天,自缢身亡。 彼时,陆深在陈映月的帮助下?回到了?颍川,赁了?屋子疗伤,暗卫将这个消息送达时,陆深肯定了?一件事情,这做局之人,根本不是想要他死,相反还在帮他洗脱罪名,否则便?不会将那个独眼龙杀了?。 可?那个独眼龙却实实在在离间了?他与?沈书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信任。 是谁既不想要他死,却又想要他离开沈书晴呢,还有这个能耐在邺城的天牢里杀人,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他扫了?一眼正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娉娉婷婷走过来的陈映月,是她?吗? 不是,她?连自己?的亲事,这样芝麻绿豆大点事都搞不定,哪有那个能耐? 钟灵?她?倒是附和这所有的条件,只?是她?如今只?怕不在这附近。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陆深眯了?眯眸子,接过滚烫的汤药仰面一饮而尽。 在心里暗暗道:陈行元,本王着实小看你了?。 陈映月接过陆深手里的碗,见他看了?自己?一眼,霎时低垂下?去泛红的脸,“姐夫,你喝了?药,有没有好一些?” “若是感?觉还是不好,九娘再给你换一个大夫?” 陈映月本就在当初陆深上门时,对陆深一见钟情,不过碍于他是姐夫的身份强行压了?下?来,如今陆深又仅仅是一封书信便?将她?那桩糟糕的婚事给取消了?,自然是钦佩不已芳心暗许,口里虽然喊着姐夫,实际早已不将他当自己?的姐夫看。 毕竟,姐姐和姐夫闹成?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和好的了?。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有这个机会。 本来他以为姐夫会一直躲着她?,一开始她?上门请大夫来,还不是被拒之门外,如今几日过去,不是也由着她?进门。 陈映月低垂的眉眼,觑见陆深咽药时滚动的喉结,想起那一晚上姐姐姐夫在房间里胡闹的阵仗,耳朵顿时红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脚尖。 若表妹不嫌,可否嫁我为妻? 吞下苦药, 陆深看也没看陈映月一眼,只自顾自继续看翘头案上的书信,他消失的这几日, 金陵许多事不曾处理, 还须得一样样回?复, 交给金陵的僚属去办。 陈映月见他并不理会自己,自己又不想走, 好容易能近身接触姐夫,她想要和他多呆一会,刚巧今日又得知?一件事,是以便与他说:“姐夫啊, 现?如今姐姐正在逛夜市,你要不要去找她啊?” 陆深一听事关沈书晴, 提笔的手当即一顿, 墨汁滴在宣纸上,渲染了一团黑影, 一如他此刻那蒙了一层阴影的心?。 她如此不信任他,将他想成那般恶贯满盈之人, 他是该放弃她的。 可他想着她毕竟为他生了个儿子, 又那般蠢笨,轻易就被旁人算计,若是他再放弃她,她将来下场一定?很惨。 虽则心?里这样想,面上他却是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 冷漠得仿若真的完全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别在本王面前提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得了他这番话,陈映月心?花怒放, 刻意以娇嫩的尾指扫过男子提笔的那只手,在陆深投来质疑的眼光时,又倾身而?下去取那喝空的药碗,神色自若坦然,仿若真当是纯粹的取碗,并未曾真正勾引人一般。 “姐夫不要气姐姐,姐姐她只是一时没想通,九娘相?信姐夫不是那样的人,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姐姐会知?晓姐夫是无辜的。” 她虽则没有说沈书晴的坏话,然则听去却像是她如何通情达理,而?沈书晴则是蛮不讲理。 若是她这个手段使在寻常男子身上,或许会有用,可陆深心?细如发?,心?中沟壑岂是她能比,怎会不知?她挑拨离间的心?思?,当即寒着脸骂道:“滚出去。” 哪知?女子非但不识趣,还身子一斜,青绿色薄衫滑至雪臂之上,露出莹白?如雪香肩,湘黄色抹胸若隐若现?,是有起有伏的风景,她直勾勾看着陆深,咬着殷红的嘴唇,低声?道: “姐夫,你吓坏九娘了。” 陆深之所以留她在面前蹦跶,不过是有利用价值,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廉耻,收回?视线,垂眸继续书写回?信,“是你自己滚出去,还是本王叫人将你轰出去?” 陈映月委屈地扁了扁嘴,心?想这人还真是过河拆桥。 当初若不是她将昏倒在邺城乡下的他救回?,他有命没命还不知?道呢。 再者说,为了讨好他,他甚至背叛了陈氏,将过几日家主的寿宴名单及坐席安排偷偷泄露了给他,她为他付出这样多,却终究换不来他的一顾。 陈映月当即委屈地落起泪来,“映月不图名分,不图权势,只想姐夫怜惜一二?,难道这也不行吗?” “姐夫,姐姐她都?不要你了,你还要为她守身吗?” 在陈映月看来,整个颍川皆没有比姐夫还要伟岸英俊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见不了第二?个,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她为何不把握把握,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值得她回?味一辈子。 是以,陈映月坦荡得很,她并没有对不起她姐姐,相?反,是她姐姐辜负了姐夫在先,她心?疼姐夫,爱慕姐夫在后。 她生得与沈书晴本就八分像,这眉眼更是一模一样,加之她近日又轻减了几分,此刻这双泪眼朦胧之时竟叫陆深窥见了沈书晴初初在葫芦巷时的模样。 那时的她多爱哭啊,说她一句就哭,不理她也哭,碰她一下也哭,不碰她更要哭,哭起来便是这般模样,眼眶红肿似烂桃儿,还不时拿小心?翼翼的怯懦眼神瞥他,瞧起来委屈极了。 若是从前,两人相?好之时,她这般委屈落泪,不拘是在马车,还是在书房,亦或是厅堂,他定?要好生疼爱她一番才是。 便是现?在,他看见这双眼,也想起那日在竹屋,她承欢后软成一滩春泥,眼里雾蒙蒙一片,媚态横生的模样。 想起过往两人的恩爱,陆深悲从中来,眸色暗了下去,些微有些恍惚,连手中的毫笔也落在了桌案上,污浊了干净的桌案。 这瞧在有心?人眼里,这却是他动心?了。 陈映月趁热打铁,步到?他身侧,大胆地去宽他的衣,又怕他小看自己,遂甜腻地替自己解释:“姐夫放心?,九娘不是那等滥情之人,姐夫是九娘的第一个男人。” 遇到?这样惊才绝艳的男子,她不过是情难自抑而?已,她才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又想起那日竹芫姐夫在榻上对姐姐的凶狠,顿时羞赧地垂下头,“九娘羸弱,还请姐夫怜惜。” 然则她不曾触碰到?陆深的衣带,就被他起身躲开了,他走到?窗前,抬起倨傲不羁的下颌,冷冷斥她:“给本王滚出去,从此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说到?此处,他眯了眯墨眸,威胁道:“否则本王便将你扔去娼馆。” 他本就是要从陈映月这里得到?陈行元寿宴的名录,既然已得到?了,这人便没了利用价值。即便她还有利用价值,也不可能叫他去肉偿,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知?死活,若非她是沈书晴的妹子,今日必定?是要她横着出去。 陈映月掩面跑出去,哭得好伤心?,甚至忘记将滑落雪臂的衣裳穿上,路过二?门时,被站在影壁前的林墨瞧见,回?头进来问陆深,“爷,你欺负陈九娘了?” 在林墨看来,沈书晴有时候还真比不上陈九娘。至少陈九娘对自家王爷有救命之恩,不像沈书晴竟然弃自家王爷于不顾,还害得自家王爷大伤小伤不断。 本来见陈九娘八分生得像沈书晴,林墨私心?是希望她能取而?代之的,今日陈九娘这幅模样出去,也很像是被疼爱了一番的模样。 然则陆深却是道:“甚么?阿猫阿狗也配上本王的榻?” 却说沈书晴今日的确如陈映月所说在逛夜市,却不过是同李照玉一起,陈映月本心?是想要陆深去撞见,好死了对她姐姐的心?。 颍川是个郡,比不得金陵的繁华,然则夜市竟然不输金陵,沿着清流河蜿蜒向下,皆是各色临时摊贩,卖吃食的,字画既文房四宝的,衣料布匹的应有尽有。 沈书晴自打那日从邺城回?来便闷闷不乐,恰逢李照玉从金陵来颍川给陈行元庆生,是以陈望舒便托他带沈书晴出来散散心?,李照玉在金陵时帮了她们母子不少,没有他,她们也不可能有如今好日子,是以,陈望舒很喜欢这个侄儿,也十分信任他。 李照玉得知?表妹是因为水寇这事而?与陆深离心?,反倒是有些奇怪,“我同陆深共事一年有余,他虽则有时候性子阴冷跋扈,然却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沈书晴没想到?李照玉会替他讲好话,心?下一松便将从前陆深误会她们的事情说给了他听,“你扶我一下,他都?想杀了你,你竟然还说他不是个弑杀的人。” 李照玉作为局外人,同样作为一个男人,他比沈书晴看的清,“书晴啊,老话说,赌生盗,奸生杀,若是旁人被我瞧见搂住我心?爱的妻子,我也会想着与他一决生死的。” 沈书晴想象不出来,一向温润柔和的表兄,真的会为了这等事情而?动杀心?吗? 她已将陆深认定?为了草菅人命的人,是以并不想在心?里替他翻案,只是她有些奇怪,“表兄,你也及冠两年了,怎地不见你娶妻啊?” 李照玉先是抿唇一笑?,而?后冲她眨了眨眼,“你想知?晓?” 沈书晴不是个喜欢窥探人隐私的人,是以摇了摇头,“表兄若是不方便说,那便不要说,书晴也并不是那么?好奇。” 李照玉却没有拿她当过外人,她长得同自己母亲太像了,他母亲在他幼年时就去了,是以才会当初在金陵一见到?沈书晴,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告诉她,他有一个相?好,是从前在金陵赶考时,装做穷举子租住在三元巷,三元巷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娘子,她生得面若桃李,甚是可爱,一日被街上的混混霸凌,他不过随意出手帮了他一把,她便日日在他租住的门前放上一束花。 沈书晴听出来了,这个女子出身极低,见李照玉说这话时眼眶泛红,沈书晴下意识地抽出帕子,去替他搵泪。 “表兄,你若是真喜欢,也可以娶进家门啊。我外祖当初不就是取了一个商户之女。” 李照玉将她的手扯下来,不想要她费心?,他摇了摇头,“所以,你外祖母才会在生下你娘亲之后就暴毙而?亡。” 沈书晴听出了弦外之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外祖母的死,是另有隐情?” 李照玉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神伤,“是以,我不可能娶她为正妻。” “若是表妹当真心?里没了贤王,若表妹不嫌,可否嫁我为妻?我此生定?不负表妹。” “只希望表妹能容她一个栖身之所。” “她如今已怀有身孕,我等不起了。” 陆深一身玄色衣衫,偷偷一路跟过来,便听到?此等诛心?之语,将手中遮挡面目的折扇都?惊吓得掉在了地上。 50-60 偷窥 早在这之前?, 沈书晴偶尔无意间往后一瞥,便注意到了那个身着黑裳的男子,他身量甚高, 玉冠乃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发?丝如绸缎黑亮, 身着名贵寒锦制作的玄色圆领袍,与周遭百姓的朴实打扮格格不入, 很难不引人注意,然则因他始终以纸扇遮面?,是以沈书晴虽有侧目,却并没有想过是他。 她心想, 他闯下这样大的祸,该是没有闲心留在颍川才是, 不想竟又在颍川瞧见他。 刚巧, 他折扇落地的声响,引起了沈书晴的注意, 往后淡淡一扫,便瞧见是他。 他的命可真大, 那?日分明又受了伤, 才不过几日,又能够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装作无事?人一样捡起折扇,觑向清流河畔挂满了灯笼的盛景,甚至还神色自?若地摇着折扇,有着几分风流在, 面?上是瞧不出任何不妥的, 是冷淡梳理的一张脸,一如他从?前?那?般, 然则他握住折扇的手指,指骨却隐隐发?白,显然是将他们方才的谈话听进去了。 他还真是空闲? 罢了,既然他想听,便叫他听个够! 她柔夷攀上李照玉的宽肩,将她的头凑到他耳朵旁,因她微微垂首,两侧鬓发?自?然坠下,发?丝轻抚过李照玉的耳垂,李照玉眸中?闪过一抹暗色,看向她的眸光满是疑惑。 沈书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回?头,他在,帮帮我?。” 李照玉一听这个他,便知是陆深,至于要如何帮她,也十分心领神会。 他伸出右掌,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前?,将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肩膀,是个极为亲密的姿势,而后用余光往后觑去,果然瞧见陆深摇着折扇的手一顿,神色也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当即挑起一边眉毛,李照玉刻意扬高了声音道:“那?书晴你这是同意嫁我?了?” 沈书晴只当是做戏给?陆深看,最好是能够打消他对她所有的执念,她抬起清澈如水的杏眸,而后在李照玉诧异的目光中?,向他的嘴唇处吻去,然则却并未贴上,两人唇瓣之间还有可容下一颗米粒的距离。 李照玉不言自?明,稍稍垂首,捧着她的脸蛋,附上他的薄唇,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虽是借位,然则看在陆深眼?里?,却是极为热烈的一个吻,甚至最后沈书晴还动情地扣紧了他的腰,这是从?前?两人接吻时,她极为难耐时才会做的动作,不单如此,吻得?动情时她整个人还会软成一滩水,贴在他怀里?。 他刚这样想着,沈书晴就将整个人挂在了李照玉的肩上,任由李照玉往上提着她的腰,才不至于在这大街上直接软在地上。 陆深牙关磨了磨,设想了一下在颍川干掉李照玉还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只铁青着一张脸离开。 回?到住处,他的愁伤无法发?泄,便找了架古琴来抚,本该是清灵高远的《寒山渡》,却险些要给?他奏成了《将军破》的慷慨激昂,更甚者到最后干脆直接将好好的一柄古琴给?拨坏了三根琴弦。 看着损坏的古琴,以及陆深那?生?人勿进的冷脸,林墨战战兢兢上前?禀事?,“王爷,已查明清河崔氏下一任族长在春香楼,你可要前?去一会?” 春香楼是颍川最大的酒楼,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家王爷寻常最是不喜欢这些场合,林墨以为他该不会去才是,然则他只是略微一思考,便踢开摆在面?前?的坏琴,打算要出门,“其余世家的话事?人,这几日也都打听清楚,本王要在陈行元寿宴之前?拜会他们所有人。” 女人算什么,权力才该是他所追寻的。 却说另一边,李照玉已将沈书晴送回?了翠玉居,两人在气走陆深后,又逛了好久,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其中?一个兔子面?具,是李照玉特?意送给?沈书晴的,她拿在手上与李照玉挥手做别,“明日府中?在腾云阁安排了许多画师,表兄记得?去画一张像啊。” 因着陈老爷子六十大寿,陈府安排了画师记录府中?这几日的盛况,明日是专程为陈氏族人做画像,李照玉虽不姓陈,却是下一任陈家族长的亲侄儿,是以也住在陈府,不算外人。 可李照玉心思却并不在这身上,几番思索,还是吞吞吐吐问她,“书晴,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何不愿意嫁我?啊?” 早在气走陆深过后,沈书晴便直截了当决绝了李照玉,“我?们不合适。” 当时李照玉要问更多,却被她拉去买这买那?,是个不愿意提起的态度,可李照玉是诚心诚意的,在他看来,沈书晴性情高洁,做不出欺负那?个卖花女的事?情来,两位女子定然会相处十分和?谐,便是他在婚后,也会对她敬重有加,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况且,他自?认为对于适龄小娘子来说,他不论是家世、才学?、样貌,还是人品,皆是一等一,没道理沈书晴要拒绝他。 沈书晴见他不肯离去,左右一看,见没有人听见,忙将他叫进了屋子,叫碧心斟茶与他吃,等他用了两口茶,她才与他说道:“表兄以为这是一桩合适的婚事?,但你可有替我?想过?可有替那?个小娘子想过?” 李照玉放下茶盏,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 沈书晴不愿因此事?与她这个表兄生?分,也想着说通透些,“我?曾做过陆深的外室,当时我?并不知晓王妃早已不在王府一事?,虽则当时我?与陆深情投意合,然我?每日每夜皆会因从?王妃手里?抢了陆深的宠爱而自?责不已。” 说到此处,她看向李照玉,“表兄若是真心喜欢那?位小娘子,你希望看到她成日里?觉得?愧对我?吗?” “再者说,我?要嫁的郎君,须得?是全心全意爱我?的。表兄心里?装着别人,还向我?求婚,这事?若不是我?知表兄你没有恶意,我?定然会将鞋子取下来砸你脸上。” 李照玉这才恍然大悟,所谓的合适,只是他以为的,倒也并不勉强,暂且离开。 李照玉的事?情,自?然没有瞒住陈望舒,陈望舒倒是对李照玉极为满意,然则听说他有个心上人之后,也是直摇头,旋即又说起沈书晴的婚事?,想起再过几日,寿宴上会来许多世家的公子,便想着叫沈书晴从?中?挑一个。 “虽则说你已不是黄花大闺女,但是有你外祖在,他那?些私产将来还不是你的,选一个合适的好夫婿,还是不难。” 这听去,却像是花银子买夫婿了,沈书晴心想,这还不如找个外室郎呢,遂与她娘直接说了,“找个外室郎养着多好啊,只需花一些小钱,他便会乖乖服侍我?。且我?又不缺儿子,作甚还要嫁去别家孝敬舅姑?” 母女两说这话时,是在沈书晴的闺房,陆深从?春香楼出来,醉醺醺地就摸到了这里?,酒壮人胆,本是要质问她白日里?和?李照玉是怎一回?事?。 虽则半醉半醒,他倒也听得?明白,她并没有要嫁给?李照玉,顿时笑出了声来——她白日里?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不过,她竟然贼心不死,还想着找外室郎,哪个外室郎难不成还能有他服侍得?好? 彼时,沈母来时,她刚自?耳房泡澡回?来,还洗了头发?。 送走沈母,她拿着干帕子替自?己绞头发?,她不喜欢除了红菱以外的人近身伺候,是以皆是亲力亲为。 听到笑声,便侧目往声音方向去看,却是没有半个人影,疑心自?己听错了,继续绞头发?。 陆深躺在立柜里?,黑黢黢的,身上的酒味关在顶箱柜里?越发?刺鼻,刺得?他打了个喷嚏。 沈书晴皱眉起身,这回?她听得?明白,声音是从?顶箱柜传出的,便一边擦着头发?,去打开柜门,往里?面?看去。 讨她欢心 这是个黄花梨顶箱柜, 顶上一层放着冬日的衣衫,最底层叠了几床被褥,这个季节常换洗的衣裙则竖着挂起来, 公中每季会给每个主子准备四套新衣, 因她是才来颍川, 没有?旧衣裳,她娘亲又自己给她找裁缝做了十几身, 装得满满当?当?的。 随意看了一眼,翻了几下,没发?现什么不妥,便将木门重新关上。 只关门时, 又听得细微声响。 是陆深急促的呼吸声。 早在沈书晴往这边走来,陆深便屏住了呼吸, 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近, 再到她开?门,她熟悉的栀子?体香传来, 他便险些绷不住,想要冲出去吻她, 抱她, 揉她,以惩治她白日里对?自己?犯下的错。 可他到底还有?一丝神志在,他知晓她此时此刻恨透了他,笃定了那日水寇一事?是他的所作所为?,他若是贸然?出现在他的闺房, 一定又会多了一条不可饶恕的罪名。 是以, 他到底是忍了下来。 可她竟然?还伸手来摸,她还是穿的夏日的寝衣, 薄如蝉翼,嫩如细耦的皓腕若隐若现,只要一想到这手曾攀过李照玉的肩,扣过李照玉的腰,他就恨不能?将她抱进浴房,用香胰子?给她洗个百八十遍遍,方才肯罢休。 竟然?去攀男人的肩,还是当?着他的面。 这才不免呼吸急促起来。 好在,她也仅仅是又看了一眼,便关上了柜门。 等她走远了,陆深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柜门的缝隙透过来的光线倏然?暗下,知道她是歇下了,又过了不知许久,久到陆深都快酒醒了,这才中顶箱柜里走出来。 他整理了衣摆,拍平衣裳上困在柜子?里形成的褶皱,这才一径至她床前,坐在床下的春登上,透过薄纱帐打量他日思夜想的妻。 她的柳眉微蹙,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睡得不安稳。 他想起从前沈书晴有?用安神香的习惯,是以摸黑在房内找了一圈,竟然?真给他找到了,点燃了安神香,随着缭绕的白烟升起,她蹙起的细眉才稍显松泛。 然?陆深却并未离去。 他眼中带着迷情,又似是自嘲地看着沈书晴,却也并不敢像以前一般在她身上放肆,至多只能?握上她露在纱帐外的一截皓腕细细把玩。 他粗粝的大掌缓缓揉捏女子?娇嫩的手背,这是从前她孕期时他常做的事?情。 他眼前甚至浮现出了这个画面。 她挺着孕肚躺在床榻上,因着夜里孩儿压着睡不着,与他纯盖被说?话,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帮她揉揉手,揉揉腿,好舒缓她手脚的水肿,那个时候,她总是不想他辛苦,只肯让他捏一回?儿。 只可惜,如此和美的一幕,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举起她的手贴向?他的脸颊,低声道:“瑶瑶,现如今是你外祖不想你跟我走,你再等一等,我会说?服他的。” 凡是皆有?因果?,虽则他此次回?到颍川,还不曾正面与陈老爷子?打照面,但是他相信凡是皆有?因果?,陈老爷子?不同意他,总是有?因由在,凭着他不曾对?他赶尽杀绝,以坐实他的案子?,给他找更大的麻烦来看,他还是手下留情的。 这般看来,这事?也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褥,关严实了纱帐,正准备离开?,却瞥见她那殷红的唇瓣,霎时想起白日里所看到的那一幕。 事?到如今,他宁远相信那是做做样子?,他们?并没有?亲吻,然?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掀开?了纱帐,将薄唇贴在了她的朱唇之上。 她需要安神香,可见睡得不安稳,他并不敢使力吻她,只撬开?她的唇舌,稍微吮吸片刻,可即便是这样,女子?的身子?依然?有?了反应,她难耐地蹙起了细眉,轻哼了几声,身子?也软了下去。 陆深不过是嫉妒李照玉,这才宣誓主权式地吻她,没想到让她不舒服了,他不想要她不舒服,他是她的丈夫,不能?让她享受丈夫的疼爱本来就是他的错。 他犯了错,才让她选择离开?,都是他的错。 便是这一回?,她误解他,当?时他虽有?些恨她,然?则等想得透彻了,不还是因为?从前她被他骗怕了,才不敢再信他。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才让他暂时失去了她,只要他能?欢心,他做甚么都愿意。 但他不能?将她吵醒,她醒了会将他赶出去,且他再也不能?晚上来看她,是以他只能?动静很小地让她欢心,他的手先是隔着布料游走,后来又去到布料里面游走,总归是哪里能?让她欢心他心里有?数,不能?让她受这份苦,这是他这个丈夫该做的。 不然?还真的让她去找外室郎? 陆深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沈书晴,在她的照顾下,女子?已?然?是红中透粉,就仿若是他们?以往每回?之后一般。 隔天,沈书晴去腾云阁时,刚一入门就被夸气色好,沈书晴早上梳妆时也发?现是红润了一些,不过倒也谦虚了几句,继而去找她娘。 她娘正在跟婶子?们?坐在二楼临窗的靠背椅上,七八位夫人做成了两排,一位年轻画师正在给她们?作画,见她娘亲笑得唇角都僵了也不敢动一下,沈书晴便自去找相熟的姊妹,也想与她们?合画一张像,陈家人口多,即便今日画师得有?十来位,然?若是每人皆要画一幅,一日之内却是来不及的。 沈护晴扶着扶梯一路往上走,走到了腾云阁的第四楼,在这里她终于找到了六娘陈映容她们?,正在画像,看起来画师还没有?开?始画,便加入了她们?。 共有?五位娘子?,其?中陈映容及陈映秋是大房的六娘和七娘,其?余几个除却九娘陈映月因为?跟她长得八分?像她多关注些,其?他一位并不熟悉。 她有?些奇怪的是,寻常陈映月总是会主动亲近她,这回?却是她甫一靠近,陈映月便扭开?了脸,若非六娘拉着,她想她可能?会直接离开?。 画师见她们?神色各异,便叫她们?笑,毕竟这画像要留存许多年,今日请的也都是画艺高超的画师,各位小娘子?倒也十分?配合地笑了起来。 可沈书晴余光瞧见九娘,总觉得她笑得有?些森然?,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她总瞟向?自己?。 约么一个时辰,画师才画完,沈书晴走过去一看。 六位娘子?围着一个遮了金色锦缎面桌布的圆桌,圆桌上有?个棋盘,几个茶盅,倒是清雅别致,沈书晴与陈映月分?坐两侧的圆凳上,六娘、七娘、十一娘站在圆桌之后,其?中六娘站在沈书晴后边,两手扯着一张软帕置于胸前,七娘站在后排中间,她垂着眸子?凝视着手中捧着的茶杯,而十一娘则是手中拿着一把兰草纹团扇遮着半张脸站在九娘后面。 沈书晴则侧身看着桌上的棋盘,一手随意放下,而另一只手则捏着棋盘里的黑子?。 沈书晴对?面的九娘,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是个极为?规矩的姿势,可沈书晴总觉得陈映月眼神不善地偷瞄着她。 自从那日陈映月引诱姐夫不成,便再也不曾送上门过,她可以厚脸皮,然?则却是不得不惧怕陆深的恫吓,他说?她若是再去,就要将她送去娼馆,她这才歇了心思。 可是凭什么啊? 她对?他那样好,甚么都愿意为?他做,可是却得不到他一丝怜惜,反倒是她这个姐姐,如此欺负他,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嘴上说?不要再提她,实则偷偷跑去看她。 她倒厉害,当?街和别的男人亲热,气得姐夫只得成日里醉生梦死。 却原来,在陆深去夜市的那天晚上,陈映月也悄悄地跟了过去,甚至连陆深后来去春香楼喝酒也没逃过她的耳目。 她就不明白了,她这个五姐生得和她几乎一样,怎地姐夫会对?她如此着迷,却对?她如此冷漠。 沈书晴倒是不知她这个九妹已?经如此恨她,正与她们?笑着说?着最近颍川城里哪里的脂粉铺子?好,哪里的酒楼菜式新颖,夜市里哪家铺子?最有?趣儿,倒是没空搭理闷不做声的陈映月。 才不过说?了一会儿,沈母从楼下找来,将沈书晴拉到一边,悄声跟她说?了甚么,她便步到窗边,往下一看,瞧见李照玉以及一个粉面桃腮的小美人。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个表兄,还真是有?心,竟然?将他的小相好带来了陈家,听她娘说?是那个小相好听说?昨儿她的拒绝之语后,竟然?想要见她一面,亲自说?服她嫁给李照玉,正等着她一起去春香楼用膳。 是以,当?陆深正在与汝南袁氏的族长之子?在春香楼二楼的雅间传杯换盏时,便瞧见李照玉携两美下了马车,出现在了春香楼的大门之前。 她不是已?拒绝了他? 怎地又与他来春香楼? 身旁那个比她还要娇小女子?又是谁?李照玉的那个相好? 陆深炙热的目光紧紧黏在李照玉牵着沈书晴衣袖的那只手上,一个仰面将杯中酒饮尽,却似乎酒皆变味了,满嘴的酸味。 他这是当?真嫌命长了?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 帮她出气 李照玉左手牵着那小相好, 右手攥着沈书晴丁香地海棠纹广袖裙的袖子,正?与沈书晴有说?有笑,她看向他的眼弯成?新月, 笑容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粲然。 陆深苦涩地一笑, 正?要收回视线, 却瞧见李照玉倏然甩开她的手,神色忐忑地往左边看去?, 却是那小相好蹙着细眉,捂着肚子,看起来羸弱极了。 这情形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他在宫里便依稀瞧见过这一幕, 当时一位宫妃便是这般惺惺作态,从她母妃的生?辰宴上将他父皇“请”走了。 他墨眸眯了眯。 了不得啊。 怪不得一个卖花女, 能够拿捏住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 这时, 袁世山替陆深满了杯酒,与他说?起来颍川这一路的见闻, 这袁世山看起来侃侃而谈,却始终不往陆深想要的方向去?谈, 客套话居多, 然则陆深存了拉拢的心?思,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被迫收回视线,举杯过?头顶,与他笑着对饮。 等到?他再趁着空往楼下?觑去?时, 几人已不见了踪影, 这春香楼甚大,因着来往皆是富贵人家, 私密性做得极好,陆深纵然有心?也?无?法前去?探听情形,况他今日还未撬开袁世山的口,暂时也?脱不了身,便叫来林墨吩咐了几句,继续与袁世山喝酒。 李照玉那小相好是个孤女,名字叫丁香,沈书晴见她生?得弱质娇美,便叫她小丁香,等几人落座雅间后,沈书晴便打趣李照玉,“表兄你也?真是,小丁香有身孕,你还带着她四处奔波,也?不怕影响腹中胎儿。你可知孕期头三个月最为紧要?” 小丁香的孕事?如今才刚诊出来,的确不易东奔西走,然则李照玉捏住了小丁香柔软的小手,垂眸去?看小丁香,满眼皆是宠溺,“她那般柔弱,她不在我身边,我放心?不下?,怕她受人欺负。” 是以,即便金陵至颍川路途遥远,也?依然要将她待在身边。 小丁香赧然地低下?头,举起团扇遮住自己绯红的脸颊,只?嗔他,“公子又取笑我了。” 此情此景,没来由的,沈书晴想到?了陆深,陆深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你这么蠢,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孩子得千万要随他父王,否则可就麻烦了。” 竟事?眼眶一红,她想,他的确是爱他的,只?是她无?法接受他这个人人罢了,她不愿劣迹斑斑的人做夫妻。 李照玉见她眼眶发红,隐有泪花,就要掏出帕子给他拭泪,“怎地还哭上了?” 正?这时小丁香也?抽出了帕子,沈书晴略微犹豫了一瞬,最后谁的都没有接,而是抬手以指腹拭泪,“表兄,我没有哭,我是替你高兴,你能遇到?喜欢的人,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这是沈书晴的心?里话,小丁香一听却好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竟将细眉蹙起,“姐姐这是哪里话,公子对我只?有可怜,公子与姐姐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李照玉摇摇头,捏上她粉嫩的脸颊,“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书晴性子好,不会如此小气。” 转而,笑着与沈书晴说?:“我说?得没错吧,表妹?” 沈书晴稍垂眸,凝视着小丁香的娇媚之态,再目光一转,瞥见李照玉那还未自小丁香脸上收回的手,她心?里显然也?有了抉择。 眼前这两人这般如胶似漆,她作何要去?插一脚,只?面子上却不好直说?,只?道:“表兄说?得对,小丁香便是我见了也?只?有怜爱的份,又怎会与她计较?” 李照玉只?当沈书晴是真心?喜欢小丁香,是以格外开怀,点了一桌子菜,直道今日不虚此行,席间沈书晴慢条斯理?用膳,小丁香却似个泥人做的,一会儿头晕吃不得荤腥,一会儿嫌端上来的点心?太甜,李照玉皆耐着性子对她事?事?体贴。 沈书晴虽然觉出一些味却也?不好直接下?论断,直到?离开春香楼三人又一同去?逛街才看清小丁香的面目。 小丁香看见前面有许多胭脂水粉铺子,便拉着她离开了李照玉的视线,“哎,姐姐,那边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我们去?看看。” 李照玉要跟上,却被她推辞了,“里面都是女子家,公子不若就在这里等我们?” 等到?了胭脂铺子,小丁香拉她到?铺子的后院,见四周空无?一人,小丁香突然就跪了下?来,“沈小姐,求你成?全我和公子,不要嫁给他。” 经过?春香楼她的扭捏作态,沈书晴已不那么诧异,她只?是有些奇怪,“你家公子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嫁给他?” 闻言,小丁香清丽的面庞显出委顿之色,“公子是说?了你不愿,但是公子却依旧认为你是最适合当他妻子的人选。” 说?到?这里,她倏然抬眸,盯视着沈书晴愈发凝重的脸,“可是,沈小姐,我从在陇西就喜欢上了公子,我一路跟着他去?了金陵,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终于怀了他的骨肉,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我不是为了给她做妾啊!” 却原来,当李照玉在陇西之时,两人便早有渊源,小丁香原姓是魏,是李家一个毫不起眼庄子上的农户女,她爹好堵,将才十四岁的她卖给了青楼,当时她娘以死相逼没了性命,依旧没能救下?她。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老鸨将我关在了三天三夜,他们一口水都没有给我送来,饿得我晕头转向,但我始终不愿意屈服。直到?第四天,我听到?有人在门口开锁。” “你知道吗?当时我害怕极了,我以为我逃不过?去?了。” 沈书晴听明?白了,“是他救了你?” 小丁香或许是想到?了那一天的情形,眼里竟霎时淬满了星光,“是的,他像是一道光,将我从黑暗中救了出去?。” 这事?闹得挺大,当时李照玉听说?了,便替她付了赎金,并亲自将人救了出去?。 沈书晴有些同情小丁香的遭遇,但是并不认同她自此以后就相反设法一路跟到?金陵的行为,“是以,你得知他去?金陵赶考,你便一路跟了过?去?,用尽手段出现在他面前,甚至故意让街头混混欺负你,你知道他心?善一定?会救你,一来二去?你就能走入他的心?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书晴忽然皱眉,厉声道:“他有恩与你,你却算计他,你这难道不算是恩将仇报?” 小丁香却十分理?直气壮,“我是算计他,但同时我也?爱他,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 “就比如你,见他与我卿卿我我,你丝毫没有感觉,不是吗?” “你分明?不爱他,却还与他谈婚论嫁,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沈书晴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转身就要走,气喘吁吁,“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样阴险狡诈的人,配不上我表兄!” 可小丁香竟丝毫不怕,她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对准自己的肚子,“你若是敢告诉他,亦或是你敢嫁给他,我便杀了这个孩子!” 沈书晴心?软,不想染了人命官司,但也?着实被吓到?了,当天就病倒了。 当夜,陆深来得晚,他从春香楼出来时已天黑,又特意回住处问林墨跟踪的情况,得知她依旧没有答应李照玉,这才心?下?稍松,但还是想着去?看她一眼,只?他一从窗户跳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拧起眉头走进床榻,本是想看她一眼就走,却发现她满身是汗。 这才知道她病了,要上手去?给她擦汗,这时碧心?推门进来,他赶忙躲在了床底下?,听碧心?与另一个丫鬟叹气道:“也?不知怎回事?,今日小姐去?见过?李公子,回来就这样了,大夫说?是忧思过?重,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忧思?” 陆深见丫鬟时不时进来查看情况,便没有多待,当即召林墨出来,问过?暗卫,一路皆跟着,唯一没有跟着的一段时辰,是沈书晴同那个小丁香一起进了胭脂铺子。 陆深当即便断定?,与那个小丁香脱不了干系。 隔天,李照玉便前来探病,小丁香也?一道而来。 趁着李照玉与沈母说?话,小丁香来到?她闺房的病床前,诚心?诚意与她道歉,“沈小姐,很抱歉将你吓到?了,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吓得病倒。”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手上没有沾过?一条人命。” “我也?向你承诺,我会爱公子比爱我自己还要更甚,如此,你可以放心?了吗?” 沈书晴得了她不会害李照玉,也?不会害人性命的承诺后,紧皱的眉头这才松泛开。 小丁香见目的已达到?,便扭身要走,却没忍住添了一句,“沈小姐,若是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疯狂的爱你,请你不要怀疑,他一定?是爱惨了你!” 沈书晴倒是想起了陆深,她从不怀疑陆深爱她,爱得那样疯狂,又理?直气壮,就像眼前这个小丁香。 沈书晴有着片刻的心?软,但在想起水寇一事?后,又坚定?起来。 他不只?是疯狂,还滥杀无?辜。 小丁香先离开,李照玉过?来探病时,又向沈书晴提了一嘴婚事?,说?起来也?是担心?小丁香被人欺辱,沈书晴断然拒绝,心?下?却讽笑,就她那个疯劲儿,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反正?,她是连她一根手指头也?玩不过?。 却说?小丁香一离开翠玉居,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去?侧门的马车,半路上两个丫鬟被人叫回,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在九曲十八拐的连廊时,瞥见拐角处一个阴影,忙就吓得身子一颤,“贤王殿下?,你就放过?我吧,我已经诚心?诚意向沈小姐道歉了。” 她又冤枉他。 “要本王不找你麻烦也可。” “你须得拿捏住李照玉, 叫他不要再去找沈书晴的麻烦。”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送李照玉出院子,刚好?走到这里, 李照玉说有一只玉佩要送她, 是?新得的料子, 打算雕以?蝙蝠纹,象征着福气, 沈书晴却笑着打趣道:“我可不敢收表兄如此贵重的礼物?,省得表兄等下要叫我以?身相许。” 沈书晴正笑着,眉眼弯弯,甚至连洁白的牙齿也笑了出来, 然则却倏然看见陆深通体生寒地站在连廊拐角处,他的面前站着瑟瑟发抖满眼泪花的小丁香。 而?陆深还在说着威胁的话, 他说:“你若是?不照做, 休怪本王将你那点子事情说与李照玉听。” 她的笑意当即散去?。 即便知晓小丁香也不是?甚好?人,还是?为他 忆樺 如此欺负一个孕妇而?感到悲伤,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几?步过去?到陆深面前, 指着他的鼻子, 骂他: “我知道你混蛋,但不知道你混蛋道这个地步,小丁香不过是?一个有身子的妇人,你欺负她做甚?” 陆深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沈书晴,这里离她的翠玉居还有一定路程, 然则他看了?一眼她身侧清隽如春风的李照玉, 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这是?在送他,是?要送去?门口?吗?还真是?感情深厚的表兄妹呢! 陆深心里憋闷, 面上却不显,只见他双手环胸,大袖慵懒地垂着,他偏头看沈书晴,似笑非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沈书晴毫不犹豫点头,“不然呢?” 陆深晦暗的目光一瞬不瞬觑向?沈书晴,平白叫沈书晴感到威压,甚至生出一丁半点的虚心,但她也知晓这是?这人惯常的手段,便是?他做尽了?坏事,也会叫你觉得好?似是?冤枉了?他,从前分明她都捏着钟灵的信,他不也跟没事人一样漫不经心。 遂,沈书晴斩钉截铁道:“你这人为达目的有甚做不出来?” “一只船几?十口?人的性命,你都全?然不放在心上,何况是?一个孕妇!” 只她话一说完,便看见陆深眼里倏然有了?泪花,他竟然哭了?,他哭得很平静,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他没有再辩驳一句,甩了?甩袖子就离开了?。 可他这般一句话不说,委屈地落泪,却是?叫沈书晴疑心自己冤枉他了?。 可方才那句话,分明是?他自己说的,她又?没有聋,深书晴指着他冷肃的背影,看向?李照玉,“他无耻地威胁一个有身子的妇人,难不成还有理了??” 陆深耳力?极好?,自然听见了?,可他没有回应,甚至不曾停顿脚步,就仿若已经将沈书晴这个人从他心里划出去?,再也不会在意她的任何话语,一如他对待其他外?人的态度。 若说上回水寇一案,是?他外?祖从中作梗,直接将证人杀了?,他没办法证实?清白。 可他威胁丁香是?为了?谁?她甚至不分青红皂白,问也不问一句,就直接给他定了?罪名! 然则,林墨却是?不愿意自家王爷吃这个暗亏,这个丁香姑娘难不成是?甚么好?人了?,他主子利用一个坏人怎么了?,更何况他这么做是?为了?谁啊,于是?他转身回来,“娘娘啊,你可知这个丁香姑娘是?个什?么人吗?” 小丁香一听,便兔子一样躲进了?李照玉的怀里,李照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后对林墨道:“丁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是?清楚,就不必劳烦林总管关心了?。” “哦,是?吗?”林墨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斜眼看了?下小丁香那还不明显的肚子,而?后直接了?当地说:“李大人,你这小妇人胆子大得很啊,为了?能逼你让她进门,竟是?敢怀上别人的孩子啊。” 小丁香并不反驳,任由泪水无声爬满她的双颊,无助地摇头,谁看了?不说一句弱质可怜,这样的弱女子,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照玉自是?不信,“林总管,你为贤王开脱,我可以?理解,然则你何以?要对我这个小妇人泼这样的脏水?” 林墨也并不生气,只慢吞吞地说出了?那个奸夫的名字,“那个人叫许铭对吧,丁香姑娘?” 李照玉作为陆深的下属,陆深一早安排了?人手查探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早就将这个丁香姑娘查了?个底朝天。 听到这个名字,李照玉终于才有了?反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三元巷欺负她的那个混混,若林墨所说属实?,这说明她一早就和奸夫在设计他。 是?以?,李照玉松开一直搂着丁香的手,愣愣看他,“你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深离开陈家后,并没有上回住处的马车,而?是?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走去?了?清流河,上了?一只乌篷船,他不想见任何人,哪些世?家子弟,林墨,甚至沈书晴,此时此刻他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他让船夫将乌篷船开到下游无人处,将荷叶盖在头上,枕在手臂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如今是?秋日,午后开始转凉,陆深近日又?受了?伤,身子本就不大好?,睡过去?没过许久就打起了?喷嚏。 他揭开面上的荷叶,坐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眼无垠的田野,知道已远离了?颍川城,怕天黑之前回不了?城,便吩咐船家往回划船。 等船往回划出一会子,他才发现?这河上还漂了?另一只船,晃眼一看,另一只船上,船头做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他魂牵梦绕的脸蛋,但陆深知道那不是?沈书晴,沈书晴恨透了?他,已许久不曾对他笑过,以?看也没再看一眼,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地坐待船头,宁远闭目打坐,也不愿意同陈九娘说话。 可在陈九娘眼里,陆深不骂她,不赶她走就已经十分高兴了?,他咧嘴一笑,叫船家靠得更近一些,等到两只船并行之时,陈九娘直接垮坐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过去?后也不曾发出任何声音,只安静地坐在船头的船板上,托着下巴乖巧地看着他。 他想啊,这个男人可真好?啊,生得玉人儿似的,还对姐姐如此专一,颍川那些男人,但凡有些家世?的,哪怕长得猪头似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外?头还一堆堆莺莺燕燕,可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个坐怀不乱的,面对她的投怀送抱竟然丝毫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陈九娘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陆深掀起眼皮,冷冷瞥了?一眼声音的方向?,见是?陈九娘后,又?闭上了?眼睛。 虽则他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却是?哭笑不得,都是?一张脸,他喜欢的那个女子视他为洪水猛兽,避而?不及,他不喜欢的女子,却待他似天上的星星月亮。 陈九娘见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赶走她,心里乐开了?花,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是?以?又?胆大了?几?分,她牵起他水蓝色的裙摆往陆深的方向?近了?一点,她挪动时刻意放大了?声响,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笑弯了?眼,又?近了?几?分,近到离陆深只有一只手的距离,近到可以?听到男子浑厚的心跳声,可以?闻到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冷竹香,她还是?第一次同一个男人坐这么近,她甚至感受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离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之近,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这般歪着头看他,也觉得十分满足,她甚至在想,若是?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她就可以?这般一直看着他,一直陪着他,尽管她知晓,他爱的始终是?另一个女人。 若是?姐姐也爱姐夫,她自然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可是?姐姐显然是?不会回头了?,是?以?她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肆无忌惮地追逐他。 只要他不让她走,她便可以?一直守在他的身侧,哪怕是?没名没分。 良久之后,待船行驶到已经可以?窥见远处的夜景,眼瞅着再有两刻钟船便要行驶到颍川城中,陈映月开始慌乱起来,等到下了?船,她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姐夫,与姐夫再离得这般近,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的确照做了?。 他趁着陆深不注意,陡然捏住了?他的肩,起身就要向?他吻去?,却这时,陆深直接站了?起来,嫌恶地地眯了?她一眼,“你们颍川陈氏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便这般不知廉耻?!” 陈映月也知晓自己被如此羞辱实?在是?自找的,但是?她不甘心,泪流满面抬眸问他;“我能怎么办啊,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你说我能怎么办啊?” “姐夫,我就是?忍不住想要亲近你,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就是?忍不住想要喜欢你,你说我能怎么办啊?” 陆深作为一个亲王,生得如此这般金相玉质,并不少遇到女子对她投怀送抱,比陈映月家世?还好?的多了?去?了?,是?以?,即便他在沈书晴哪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不曾心软片刻,之所以?并未赶走她,是?因为当时河面上只有一条船,想着她是?沈书晴的妹子,将她带回城里来罢了?。 不曾想,竟然见到她如此痴缠的一面。 他本就不是?甚么脾性好?的人,今日又?在沈书晴哪里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是?以?当即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你爱本王?” 陈映月忙点点头。 陆深难掩唇角的讥诮,忽而?抬起倨傲的下颌,指向?那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河面,“你跳下去?,游回去?,本王就相信你爱本王。” 然这不是?捉弄之言,一个贵女,若是?落了?水,被男人看见,如今虽则民?风开化,却也影响婚嫁行情,他不过是?叫陈映月知难而?退罢了?。 可陈映月竟然丝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即便是?冷情冷肺如陆深,登时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妻妹威胁他。 却说, 小丁香在李照玉的一番审问之下,很快就承认她腹中?的孩儿?另有其人,撕破那张柔弱的脸面后, 她也不装了, 以她原本的面目对李照玉, 理?直气壮地道:“公子,你?以为我一个?弱女子, 在没?有任何盘缠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你?的身边?” “只靠双脚可以吗?” 李照玉对小丁香是动过心?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以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被她如此欺骗算计, 他在颍川亲戚虽多?,却只有沈书晴能够说得上几句心?里话?, 是以来找沈书晴喝酒。 沈书晴酒量不好, 但也小口抿着陪他,李照玉见她听小丁香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 问她:“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不是陆深告诉你?的?” 沈书晴摇了摇头,她将那日小丁香在胭脂铺子后院与她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李照玉听?, 听?得?李照玉直直落泪, “她胆子真的大,竟敢威胁你?,她野心?也真是不小,竟然想当我的正妻。” 对于陆深抖露的这件事,沈书晴心?底竟然对他生出一丝感谢, 若非他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只怕自家表兄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一辈子替旁人养孩子, 一辈子身侧都躺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想起陆深,沈书晴就想起当时他眼里的泪花,他向来喜怒不言于表,纵是当初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他也不曾哭过,如此才从小丁香的口供中?明白,是他昨日听?说她生病了,这才去威胁小丁香,叫小丁香给她解开心?结,可她却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欺负小丁香。 且不论之前的事情,单就这件事上?,沈书晴心?里升起一股子愧怍。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不该去想他,她应该彻底忘了他,是以她开口说起小丁香,“那么表兄你?打算怎么安置小丁香?” 李照玉在处理?小丁香一事上?,并?没?有很为难,“我叫人将她送回了陇西,给够了足以她下半辈子的财物。” 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表兄,你?是个?好男人,只可惜遇到了坏女人。”沈书晴安抚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表兄你?这般人才品貌,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妻子。” 沈书晴说这话?时,李照玉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沈书晴,心?里有一堆话?要说,却终究只是又斟了一杯酒,自己饮下。 “说起来,表妹与我境况相差无几,都是遇人不淑。”李照玉替两人各自满了一杯,碰杯后他先饮下,接着示意沈书晴饮下。 沈书晴对这话?也是感同身受,便也借酒浇愁,“那还是表兄的情形好一些,至少小丁香没?有这个?能耐继续纠缠你?。” 李照玉听?罢,也是无奈摇头,但旋即又想起今日陆深走时那一幅颓败的模样,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今日大概是伤了他的心?了,他这个?人最?是要面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找你?麻烦。” 李照玉与陆深共事近两年,对他有几分了解在。 沈书晴却倏然又想起他临去前眼里的泪花,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又将杯里剩下的半杯酒饮了下去。 “那再好不过,我与他,早该做个?了断。” “你?真的不爱他了吗?”李照玉已然是有些醉了,否则不会将埋藏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当初你?为他写血经,我以为你?爱他到了骨子里,否则我不会放弃你?。” 可沈书晴酒量浅,早在饮下那最?后一杯酒后,就直接趴在了案桌上?睡着了。 李照玉倒还有几分清醒在,觑了一眼自家表妹安静的睡颜,看见那和自己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舒心?地笑了笑。 当初在葫芦巷,见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那张与故去母亲相像的面庞来,他一直以为他只当她是妹妹,可直到昨日小丁香讽笑着提醒她,“你?若是当真爱我,即便我怀了旁人的孩子,你?也会爱我如故。就像你?那表妹,他分明为旁人生过孩子,你?不也还依然爱着她?” 李照玉当即就厉声斥责,“你?不要含血喷人,那是我的表妹,那是我的亲人。” 可小丁香知晓自己将要被送回陇西,她这一辈子也就没?了指望,没?了李照玉的庇佑,许汉那个?混混又会回来滋扰她,可她爱的男人明知如此,依然要将她送走,分明她都愿意不进李府,只做个?外室了,可他依然铁石心?肠。 她再也没?了任何顾忌,“李照玉,你?没?发现,我一直在模仿你?表妹吗?” 小丁香之所以能够吸引到李照玉,乃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惹起了他作为男人的怜惜之心?。 而小丁香本人却并?非柔弱的性子,不过是一次偷偷跟着李照玉,见他对那个?姓沈的姑娘笑得?如春阳般和煦罢了,这才开始模仿她。 小丁香的那句话?,让李照玉不得?不承认一个?他刻意回避的事实?,当初他之所以对小丁香另眼相待,便是想到他那个?可怜的表妹受的苦,他想要这个?世上?能少一个?这样的苦命女子。 他不知晓那算不算爱,但他知晓,他想要她能过的好。 最?后两人皆喝得?酩酊大醉,好在是在翠玉居,传不出去,否则该又有闲话?好说了。 沈母原先还对李照玉有顾虑,而今得?知他那个?相好是个?这个?情况,对他又怜悯了几分,又见两人如此心?意相通,竟开始秉烛夜谈,不免又起了心?思,“女儿?,你?若是放下了贤王,倒不如考虑下你?表兄。” 沈书晴摇了摇头,“我对表兄只有兄妹之谊,并?未男女之情,若是成婚,这对他很是不公平。” 沈母冷下脸骂他,“男女之情?陆深是你?自己要嫁的吧?结果何如?” 沈书晴哑口无言。 却说那日陈九娘从清流河回来以后,当日就染了风寒,秋日的河水寒凉,不染风寒才是奇怪,不过她并?不害怕,因为心?中?怀着希冀,隔天一早,她就写了一封情书给陆深。 可陆深收到信,却是看也没?有看一眼,直接点?在烛台上?烧了。 林墨问她,“你?就不怕陈九娘想不开?” 陆深却道,“是我叫她上?的我的船?” “还是我逼她跳的河?” “她不是自愿的?” 林墨哑然,诚然说这样也是个?理?,然则人家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何必对人家这样刻薄呢,便是不喜欢也不要叫人家跳河啊,多?冷的天啊。 陆深却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若是每一个?愿意为本王跳河的女子,本王都得?负责,那本王的后院可是要塞不下了。” 他本就是个?无情之人,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有所动容。 陈九娘没?有得?到陆深的任何回应,当即就一口鲜血吐在了缠枝纹鹅黄缎被上?,她噙着泪艰难地坐起声,捂着唇闷闷地咳了几声,等摊开手心?,已是一片鲜红。 吓坏了贴身丫鬟黄莺,“小姐,你?没?事吧,可要叫府医。不,可要叫回春馆的大夫?” 陈九娘摆了摆手,她任由两行清泪爬满脸颊,只握紧了拳头,鲜血从指缝滴下,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幽怨,“你?现在就去告诉他,若是他依然不肯见我,那么我便将他要我跳河这事告诉五姐姐。” 陈九娘还是太想当然,以为她听?他的话?跳了河,证明了自己的爱不是说说而已,他就能对她多?几分怜惜,没?想到竟然不认账,这叫她如何能不气愤。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 她也是被逼出了反骨来,这才出了这个?招数。 只是,不过是个?昏招罢了。 陆深其人,极度自傲,更不曾被谁胁迫,她这个?口信一带到林墨这里,他甚至都不敢传话?,然则毕竟事关?重大,怕陈九娘真直接与沈书晴说去,还是一咬牙来到了陆深面前。 彼时陆深正在用药,自从邺城回来,自家王爷每日三大碗的苦药,喝下去也不见效,别看他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威风,实?则到夜深,因着伤着骨头的因由,且新伤加旧伤,总是冷得?发颤,这两日甚至要靠服用五石散才能驱寒。 彼时陆深正坐在临窗的靠背椅上?,手中?捏着一个?青瓷瓶子,瓶子里装的便是他夜里要食用的五石散,可他的手因为骨子里渗出的寒凉,竟然颤抖得?瓶子都拿不稳当,将瓶子抖落到了地上?。 林墨进来,将地面上?的瓷瓶捡起来,递给陆深,摇头叹道:“王爷,你?为王妃做了这么多?,如今将自己身子弄成这个?样子,她却半分不领情,你?还打算在颍川待多?久?” 陆深却听?得?十分不耐烦,他轻颤着指尖打开瓶子,数出几颗到手里,仰面灌入口中?,待咽下后,这才徐徐道:“本王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林墨叹了口气,将陈九娘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陆深,“你?招惹的这个?九娘,你?确认不稍做安抚?” 陆深捂着唇重重地咳嗽一声,连脸都咳白了,“她要告状,她去好了,左右我在她眼里,早已经是个?无恶不作的怀人。” “不差这一条罪状。” 你还爱他吗? 五石散药性大, 很?快陆深的身上便开始发汗,他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褥,尤还嫌热, 便?开始无意识地扯开自己的衣领。 正这时, 一只娇嫩的小手握住了他根根分明的手?指, 而后牵引着?他的手?,抚向了她的嫩滑的脸。 “王爷, 是妾身冤枉了你。” “是妾身?不好,妾身来给你赔罪了。” 陆深恍惚抬眸,见是朝思夜想的女人,还冲他娇媚一笑, 顿时喉咙一紧,哑声道?:“瑶瑶, 你都知道?了?” 女子捧上了他的脸, 在她鼻尖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点了点头, “我?都知道?了,是我?外祖冤枉了你。” “小丁香的事, 也是我?错怪了你。” 陆深陡然眼眶一红, 他将她摆弄在榻上,箍在怀中,并?不敢睁开眼去看,怕一看她就消失不见,只不住地舔舐她娇俏的脸蛋, 去吸吮她甜腻的唇瓣, 轻轻地抚摸她如云般的青丝,好似还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栀子味。 他的动作始终很?温柔, 像是对待易碎的玉器,怕稍一个不慎,便?要将她揉弄碎去,他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她。 他不再去想白日里那个无情的女人,将所有的柔情给了怀里的柔顺女子。 女子的手?,本是捧着?他的头,到了后面却无力地耷在了他的肩,却在他一次次的深吻中,扣紧了他的脖颈,指甲渐渐嵌入他发青的肌肤。 女子仰面承受着?,不时身?子一颤,待到根根分?明的手?指开始游走于雪软之间,她骤然睁眼,眼里氤氲满了迷情之色。 待到陆深眼中的暗色褪去,看着?榻上乱糟糟的被褥,而却并?未另外一个温软的身?子,只剩下?他一个人衣襟半敞躺在榻上,觑了一眼窗前四方小几上置放的瓷瓶,顿时自嘲一笑。 早就听?闻五石散会致幻,乃是心中最想之事,却不想他竟然还会幻想那个女人,她待他如此薄情,他却还心心念念想着?她。 他和那个陈九娘又有甚么区别? 突感头痛,痛得他眉头打结,他一手?揪着?垫褥,一手?死?命地扯着?头发,然则丝毫也不能?消减头痛半分?,只觉得整个脑袋下?一刻便?要裂开。 无法承受之际,他手?一挥,将床榻的枕头及薄衾扔到地面上,动静将林墨引来,看到散乱在地上的薄褥及枕头,顿时是老泪纵横,“这五石散,弊端太大,王爷可不能?再用了。” “王爷,我?们回金陵吧,让孙太医好生给你瞧瞧。” “别等下?王妃没有接回去,你的身?子折在了这里!” 而另一边,陈九娘当天夜里得到陆深的消息,那依旧是没有消息,得知他竟然连一个字,一句话也懒怠回她,陈九娘更是悲从中来,当即心火上来,险些没让自己咳背过气去。 隔天,因着?她这一病并?不光彩,是以?众人皆只以?为她是寻常的风寒,并?没有格外放在心上,等那日腾云阁画师作画的拓本送来时,她正强撑着?病体在书房看书。 下?人见她在,便?直接将那画像送到了她的面前,是她和沈书晴等几个姊妹家的合像拓本。 画师技艺高超,将几人画的栩栩如生,便?是连衣裳上的纹路及纽扣的式样更甚是簪子的款式皆细致入微地刻画出来,只她目光掠过那与她同坐在高凳上,正捏着?一颗黑子垂眸思索如何落子的沈书晴时,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厉色。 她顿时没了看画的心思,耷拉下?眼皮,“收起来,放回库中去。” 原本只有一幅,给她拓本也合情合理,只她丫鬟黄莺多嘴,问了一句原本何在,那送画的小厮便?随口答要去送给五娘,顿时陈九娘的眼色便?掩藏不住地一阴。 凭甚么何事皆要先紧着?她?她连个正经陈氏女都不算,却骑在她们这些陈氏嫡女上头,这便?罢了,她如此轻贱的男人,竟然对他一往情深,却对她连看一眼都嫌恶。 陈九娘掐紧了手?中的书册,力道?之大,指甲甚至陷入了这本书册的皮质封面。 等送画的小厮离开,丫鬟黄莺要去开库房放画,却被她叫住了,“拿过来给我?瞧瞧。” 丫鬟将已经卷好放入画筒的画拿过来,递给陈九娘,陈九娘扯开画筒的盖子,将画直接倒在桌案上,卷轴徐徐摊开,在看见那最里侧的碍人面目时,陈九娘发疯似捏起裁纸的短刃往画中人清丽无双的面庞上戳去,只不过眨眼的功夫,画中美人笑眼依旧,整个面颊及脖颈早已是千疮百孔。 “小姐,你”丫鬟黄莺吓得捂住了嘴,她有些不明白,小姐怎地这般恨五小姐啊,分?明素日里五小姐母女待自家小姐十分?亲近,甚么好东西也都紧着?她。黄莺并?不知晓沈书晴的过往,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自家小姐的姐夫,是以?根本没有将往自家小姐时常去找的那个男人上想。 直到自家小姐恨恨地盯上画像上五娘子那唯一幸免的笑眼上,陡然将手?中短刃刺向那双清澈的眸,“五姐姐,都怪你,要不是你在,他不可能?对我?如此无情。” “都怪你,都怪你!”陈映月似癫狂症发作一样,拿起短刃去戳画像上的女子,将画纸下?的桌案也戳出许多小孔,直到自己病体支撑不住,咳喘连连,这才讥讽一笑,松下?了手?中的短刃,失力地倒在扶手?椅里,扶手?椅宽大,越发显得她病躯羸弱,然她说出的话却是野心蓬勃。 “五姐姐,是不是只有你死?了,他才会多看妹妹一眼啊?” 说罢,她还抚上了自己这张脸,对着?案头的铜镜瞥了一眼,分?明是相差无几的一张脸,为何待遇千差万别,“他如此爱你,你死?了,便?是为了这张脸,他也会多看我?一眼的吧?” 丫鬟黄莺吓得当即跪了下?去,“小姐,你不要吓奴婢。” 却说翠玉居,沈书晴正在同李照玉饮茶,饮的是沈母闲来无事晒的桂花茶,本来李照玉是提了好酒好菜来的,然则想起那日两人的醉像,深怕又醉了,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便?沏了她亲自做的桂花茶,再送上一些精巧小食,叫他们吃茶说话。 李照玉嘴甜,只不过才抿了下?杯沿,便?赞不绝口,“姨母这茶,味道?快赶上蒙顶雪芽了,不出去开个茶水铺子,是颍川百姓的损失。” 蒙顶雪芽乃是贡品,这却是实?打实?的夸张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将沈母哄得喜笑颜开。 沈书晴性子木讷,不甚有趣,自然也不会这般说好话给她听?,曾经那个女婿,虽则对她算是恭恭敬敬,也不会这般甜言蜜语哄他,不冷着?一张脸就算是不错了,当即对李照玉又满意了几分?,只觉得是自家女儿?不可多得的良配。 在沈母看来,自家女儿?是嫁过人的,虽则梁朝民风开化,甚至许多男女在婚前已同男子有过私情,然则这与真真切切的嫁人,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再者说,自家闺女还有一个儿?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也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总得要分?出一些心神?,说难听?点,将来陈老爷子归天,他点子私产给到自家女儿?,也少不得他那个在王府的外孙一份,夫家对此不可能?没有话说,更不必说要叫她未来夫婿对遥儿?好了。 可若这个人是李照玉,这许多顾虑便?没了,李家不缺财物,不会打女儿?嫁妆的主意,李照玉性子豁达,为人宽厚,又是遥儿?的表舅舅,自是会待他亲厚,另他之前已然求娶,自然不会嫌弃自家闺女再嫁之身?。 陈望舒那是越想越合适,恨不能?当场就将这场婚事定下?来,当即双手?一合,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沈书晴被她娘的巴掌声唬了一跳,险些将手?中捧着?的茶盏摔在地上,埋怨道?:“娘,你这一惊一乍干什么呀?” 陈望舒微微皱眉,却这时李照玉抿唇一笑,他甚至亲呢地伸出手?指刮了下?沈书晴的鼻梁,“书晴,你怎么能?跟姨母这般说话呢?” 沈书晴被外男如此触摸,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不脱,陈望舒看在眼里,也是一喜欢。 又听?李照玉帮站自己这边,眉目当即舒展,心里比吃了密还甜,顿时一个没忍住,就问:“照玉啊,姨母问你一个问题啊,你将来若是成婚,你介意让你岳母住在你府上吗?” 又怕自己明示得还不明显,又添了一句,“只有岳母,没有岳丈。” “娘,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沈书晴当即脸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娘这话倒是显得她多恨嫁似的。 李照玉自然也听?明白了,却丝毫并?不局促,就似好想了一阵子般,更是将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来说,“若是照玉有幸能?够娶得表妹为妻,自然应将姨母接入府中照拂,为姨母养老送终,让姨母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他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沈母当即就落泪起来,还顺道?提起陆深那个不争气的一番比较,“你是个好的,不像那个陆深,当初我?各种明着?暗着?表示,想要留在王府,他偏生装作听?不懂,我?这才不得不回到颍川来。” 金陵沈家大爷做事做得绝,她是死?也不会继续待在沈家。 沈书晴一听?陆深,顿时蹙起细眉,李照玉忙将陈望舒支开,“姨母,你不是说,要给照玉带些桂花茶?” 沈母高兴应下?,自去不提。 等陈望舒走后,李照玉突兀地捏住了沈书晴的柔夷,看着?她因听?到陆深二字而霎时晦暗的眸子,“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 去救她。 李照玉问这话, 于他而?言尤其重要,若是经历这些事以后,她心里依然还爱他, 那却是刻骨铭心, 只怕这辈子也无法忘怀, 他自也只有死心的份。 李照玉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视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然则沈书晴则是躲开他炙热的视线,拿开了捏在她手上的大掌。 “表兄,你今日也没喝酒,怎地就醉了?” 这却是个不愿意多谈的态度了。 说罢, 她便自凉亭中的圆凳上起身?,正?这个时候送画像的小厮过来, 沈书晴便径直迎了过去, 自去了书房。 独留下?李照玉落寞地坐在凉亭里,回味着方才自己表妹刹那间移开的眼神, 心下?已有了几分了然,只怕是还有几分惦记在。 李照玉摇头浅笑。 沈母匆匆拿着用瓷罐子装好的金桂茶出来, 便瞧见?李照玉一个人在饮茶, 左右一扫亦是不见?人影,忙啐了一句,“客人还不曾走呢,哪有主人家先?行离开的,这丫头也太失礼数了。” 李照玉怕她真去说沈书晴, 忙替她找借口, “方才有送画像的小厮过来,表妹不过是收画去了。” 沈母知晓是李照玉懂事, 替她遮掩,顿时更?是满意他,将桂花茶递给他后?,干脆自坐下?来,与他问起李家的各项事项,中馈如今谁在掌控,他继母品性何如,他嫂子及婶子等人可好相处,那阵仗就仿若自家闺女隔天?就要出嫁李家了一般。 李照玉听罢,但笑不语,只偶尔附和地点点头,却不时拿眼尾余光透过窗棂梭巡书房里的女子,就瞧见?女子正?坐在案前?提笔书写?,这却是不会再出来的意思了。 未免惹沈书晴嫌弃,他没有多待,沈母本?想留他用午膳,听他说起有正?事要请教他舅父,便也不拦着,只邀他明日过来吃她亲自下?厨做的鸡子蜂蜜蒸米糕。 李照玉只垂眸稍作思索,便应了下?来。 等李照玉走后?,沈书晴便将手中毫笔撂在笔架上,摊开方才送来的那副合像,目光落在陈九娘身?上,画中的陈九娘,偷瞄她的眼神有些邪门,令得沈书晴些微失神。 九娘为何那般看她啊? 因着两人长得像,她向来待九娘不同,并不想她与自己生?了龃龉,是以打算去陈九娘居住的落英院看看她。 陈望舒听后?,忙道:“你去看她做甚?她染了风寒,你身?子也不好,别染了病回来。” 沈书晴听她病了,更?是坚决要去,叫碧心从她娘的私库里取了根百年野山参出来,另自梳妆匣里找了一根红玉簪,并几样今日刚从桂芳斋买的精巧点心。 病人心绪不佳,最是需要关怀,礼多人不怪。 陈九娘病了也有两日,除却大方的六姐姐差人送了些药材过来,沈书晴还是第一个登门的,若她不是贤王爱的女子,她该是非常感动?。 可偏生?她是贤王心里的那个人,她如论如何对她生?不出好感。 是以,沈书晴已进来好半晌,她虽则竭力维持面上的微笑,却是半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盯着她看,眼里的晦暗之色,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见?不得光的嫉妒。 丫鬟黄莺是知晓自家小姐对五小姐的敌意的,是以看茶过后?就悄声?退到角落,若不是规矩在,她恨不得立刻扭头就走。 还是碧心开头将带来的礼一一拿出来,打破了这份尴尬。 先?是一根置放在紫檀木盒的百年野山参。 沈书晴将山参递给一旁瑟缩的黄莺,“这是百年野山参,最是补身?,给你们小姐熬汤喝,可千万别束之高阁。” 陈九娘想起自己长这样大,也至多不过是吃些寻常的山参,从未吃过百年野山参,且这百年野山参可不是谁都能买得到的,沈书晴却轻而?易举就拿了出来,可见?是本?来就有的,最大的可能是家主赠与的,一时之间只觉得可笑。 陈家甚么?好东西,都紧着这个外姓女,倒是将她们这些正?宗的陈氏嫡女放在了后?边。 若说这山参还只是让陈九娘不岔,那接下?来碧心拿出来的这根红玉簪,却是叫陈九娘的嫉妒心再也掩饰不住,眼色陡然转厉,“五姐姐这簪子哪来的?” 沈书晴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厉色,只她还是如实回答,“这是我刚来颍川时,我外祖送的。” “我想着你在病中,这根簪子颜色好,过两日外祖的寿宴,正?好可以衬你气色红润一些。” 陈九娘望着那根通体血红的簪子,想到母亲曾说过,陈家有一根只传给嫡长房的血玉簪,那可是几百年也出不了一块的昆仑暖玉所凿,通体血红,触之微暖,簪头刻有一只展翅飞凰。 等沈书晴将簪子递给陈九娘,陈九娘只一触摸,便只觉得身?子暖了三分,再瞧那簪头,果真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飞凰,当即看沈书晴的眼神又深沉了几分。 如此这般宝物,她竟当做礼物随意送人,可见?家主给她的宝物不知凡几。 可她毕竟是个外姓人,凭什么?啊? 送走沈书晴后?,陈九娘将那根簪子举在眼前?,久久不能释怀,一颗滚烫的眼泪,从右眼珠一直滚到了右边唇角,又落在了她手里捏着的昆仑血玉簪上,指骨捏得隐隐发白。 沈书晴,为何你那般命好?有个疼你如掌珠的外祖不说,还有个即便被?你伤得遍体鳞伤还依旧爱你如故的丈夫? 你这般命好,却是显得我们命多贱似的。 沈书晴,你真该死啊! 沈书晴回到翠玉居,刚好沈母在摆饭,沈书晴用了一两口,就没再动?筷子。 沈母见?她如此病恹恹的,又知她是从落英院回来,便刺她,“怎么?,没讨着好吧?” 沈书晴摇了摇头,她也说不上来甚么?感觉,陈映月虽在病中,却竭力对着她笑,然则也不知是不是在病中的缘由,这笑十?分勉强,可她在看到那血玉簪时,那一刹那的阴狠之色却做不得假,于是问沈母,“娘,那根红玉簪子是甚么?来头啊?” 沈母正?在扒饭,闻言却是险些将米粒呛入鼻腔,“甚么?红玉簪子?该不会是那根昆仑血玉簪?” 沈书晴愣愣点头。 沈母当即放下?碗筷,“哎哟,我的儿哦,你大方归大方,这根簪子也是可以给她看见?的吗?” 沈书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娘,这有何不能见?人的吗?” 沈母也懒得同她解释,只匆匆备了厚礼,要去将那血玉簪换回来,否则被?知道这等传家宝落在自己女儿手里,还不知得闹出多少风波。 隔天?,因陈望舒请了李照玉前?来吃她做的糕点,未免昨日的尴尬重现,沈书晴说也不说一声?,便带着碧心出了门,她素来信佛,便叫碧心套了马车去颍川最有名气的大佛寺。 只她们才一刚从侧门的巷道上了马车,黄莺便鬼鬼祟祟地回到了落英院。 却说李照玉来到崔玉居,听闻自家表妹去了大佛寺,也明白了沈书晴的心意,面上也冷了几分。 沈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便开解李照玉说,“书晴和王爷刚分开不久,她或许一时半会儿走不出,你若是对她真有心,就多陪陪她,等她想通了,自然就看到你的好了。” 见?李照玉还是犹豫,便与他打包票道:“照玉,姨母给你一个准话,书晴是绝不可能与贤王和好的。” “他外祖不允。” 陈望舒一开始也是想着,毕竟两人有个儿子,能够和好那是再好不过,然则就在陆深拐跑沈书晴的那一天?,陈行元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陈老爷子素来行事果断专横,禀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否则也不会狠下?心近二十?年对离家出走的陈望舒不闻不问,若说陆深从前?的算计他还可以看在那孩子的面上原谅他,可陆深竟然在他眼皮子地下?将人掳走,这却是完全没有将他这个大家主放在眼里。 这才有了后?面污蔑陆深的事。 此事,只有陈行元父女两个心知肚明,陈望舒虽则心里也替陆深叫屈,然则却是再也没有勇气忤逆自己父亲,从前?忤逆了他一回,他当真能二十?几年不认她。 李照玉是知晓他三外祖的性子,他既然做了决定,便再也不可能改变,除非他死,若非自家姨母当时已濒死,自家外祖只怕还会继续硬着心肠对其不闻不问。 得了沈母的这番话,李照玉便决定驾车前?往大佛寺,与沈书晴相会。 而?另一边,陆深依旧在周旋在各世家之间,他今次过来颍川,除却打算接回沈书晴,还想着借着这次陈老爷子的寿宴,再摸一下?这些世家的底,顺道认个脸,今后?再见?也算是个熟人,办事多少方便些。 今次会见?的这位,乃是陈郡谢氏的谢允,这位谢公子是个颇为风流之人,将会面地点选在了颍川城内的春华馆,春华馆是妓馆,陆深寻常并不涉足这些地方,一则是嫌脏,更?多是怕沈书晴不喜,如今显然已彻底被?沈书晴厌恶,便少了些顾忌,又挂记着心中的公事,便勉强前?往。 席间,两人落座后?,各有两美随侍左右,或奉茶,或奉酒,皆是身?着薄如蝉翼的衣衫,搔首弄姿,媚态横生?。 陆深看了眼对面那公子,倒是甚是享受,却也并不似那些俗人左拥右抱,而?是在两个美人的锁骨,玉颈处写?诗作对,强行附庸风雅。 见?陆深与两美甚是拘谨,甚至不让人近身?,哪怕是斟茶倒酒皆亲力亲为,便给了个不善的眼神。 陆深难掩唇角的讥诮,正?思索是否要继续这场交谈,这时林墨匆匆跑来,附着他耳边细语,“不好了,王爷,王妃娘娘她出事了。” 他宁愿死的是他。 “怎么回事?” “娘娘的马车一早就出了陈宅, 我?们还暗卫发现她的马车后面跟着一辆奇怪的马车,那辆马车散发出浓重的□□味。” □□,军中炮筒杀敌用的, 威力巨大, 若是中招, 不死也要残废。 陆深一听,当即起身就往外走。 因着从前陈郡谢氏是可掌控朝廷的存在?, 谢允是个极其傲慢的人,并不把如今面前这个贤王放在眼里,且心里想着,分明是他找上门来的, 却?假装清高?不近妓者不说,如今却?还要将他丢下, 当即冷着脸道:“贤王殿下便是这般招待客人的?” 陆深懒怠理会他, 只给?了个上位者睥睨的眼神?,而后提起袍角速速离去。 但?凡有半分将谢允放在?眼里, 也不至于一个如此做派,连个招呼也不打。 “你竟敢如慢待本公子!” 谢允当即摔了其中一个美人递过来的琉璃酒樽, 葡萄酒及琉璃碎片洒了一地, 一块碎片划破了一美人袒露出来的玉足,鲜血汩汩冒出,吓得那美人大叫一声。 谢允被方才陆深慢待的火气还在?,当即一巴掌给?她扇了过去,女子脸上肿得老?高?, 吓得另一个美人也是大叫一声便要离开, 却?被谢允扣住了细腰,按在?扶手椅里开起荤来。 半晌, 待他餍足后,衣襟半敞地倚靠在?椅臂上,盯视着陆深方才用过如今早已?凉透的茶,悠悠地对门外的僚属吩咐道:“那个陆深,你替我?查一查他。” “敢得罪本公子,便要承受本公子的怒火。” 却?说陆深上了去大佛寺的马车之后。 寻常多?少冷静的一个人,此刻却?连手皆不知该往哪里放,他那寻常波澜不惊的墨眸,此刻也满是担忧之色。 他此时无比后悔,派出去监视她的暗卫大多?数已?叫回,如今只剩下一位,那位还因为回来禀告情形,而今脚程还落在?他的后面。 那日她伤了他的心,便将监视她的人叫回来一半,后又听闻李照玉成日里登门,他不想知道他们恩爱的情形,便将剩下的一半也撤回了,只剩下唯一的一个。 只要一想到沈书晴此刻正独自面对危险,陆深脑子里便开始浮现沈书晴被□□炸得身首异处的情形,吓得他头?痛欲裂,不止头?痛,还倏然?通体生寒,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却?还不住地给?自己打气,颤声道:“瑶瑶,你别怕,为夫来救你了。” 林墨跟着一起上了马车,看见自家王爷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也是五味杂陈,曾几何时王妃娘娘对自家王爷多?少一往情深啊,而那个时候自家王爷却?是对王妃不管不顾的,怎地才不过一年的日子,就这般颠倒了过来。 正想着,就看着陆深已?掏出了一个青瓷瓶,虚弱地抖着手揭开瓶盖,林墨瞧得真切,是五味散,当即老?泪纵横,“王爷,如今才是白日,你就用五石散,到了夜间?寒凉,你又该当如何?” “况这五石散不能多?用,多?用伤身啊!” 然?陆深却?坚持倒了半把在?手上,陡然?仰面灌入了嘴里,他并非不知五石散伤身,然?则如今他身上的旧伤未愈,疼痛自骨头?里钻出,寻常无事之时尚且可以忍受,可一会子还不知是何情况,他这幅病体可不能保护他的妻。 五石散弊端虽大,却?可以让他身子暖和起来,且叫他暂时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如此他才能保护他的妻。 五石散是位猛药,很快便开始发挥效用,他身子开始发热发汗,他掀开车帘让风吹进来降低身上的热气,正好瞧见掩映在?群山深处的大佛寺,明黄的墙体及大佛寺那耸立在?高?山之巅的钟楼让他想起了从前两人在?金陵报国?寺上香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满心满眼皆是她,甚至连唯一的平安玉也宁愿给?他,而不是留给?自己或者儿子,可他呢,却?是仗着她的偏爱偏信,分明有多?次坦白的机会,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最?终导致两人的分崩离析与无可挽回。 想起往事种种,懊悔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陆深将捏紧的拳头?砸在?了车窗之上,吓得林墨当场跳了起来。 上回在?邺城手就受了伤,才不过刚刚结痂,如今这般一砸,鲜血又冒了出来,心疼得林墨又开始掉眼泪,“爷啊,你便是担心娘娘,也不要这般伤害自己的身子啊。” 然?陆深却?浑不知觉,这马车是双骑马车,行不得山路,尽管此地到山门还要一些时辰,可陆深等不及了,他叫停了马车,牵了其中一匹白马,便踩蹬而上,扬鞭急行,因鞭子挥的快,是以马儿吃痛跑得甚快,凌冽的秋风虽带走了陆深面上因五石散而生出的汗,却?也似钢刀刮过他清冷俊美的脸颊。 然?则他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疼,只拧着长眉盯视着远处群山背后那处古刹,他眸色深沉晦暗,就仿若目之所及并非弘扬佛法?的寺庙,而是吃人性命的修罗地狱,一遍一遍地扬高?鞭子再重重落下,却?也无法?平静几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终于抵达山门前,见山门前的香客有条不紊进进出出,方知晓此间?暂未发生任何大事,他的妻暂时是安全?的,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感受到了眼尾的湿润,抬起清冷倨傲的下颌,见将泪意?憋了回去,捏紧缰绳,还替自己打气,“没事的,她会没事的,不必如此担忧。” 用了几息来平复心绪,陆深又觑了一眼山顶的大佛寺,此间?距离大佛寺还有一条宽阔的鹅卵沿山道,进山的香客马车并未停在?山下,想来是皆停在?山顶的寺庙,是以陆深并未停驻片刻,他要确保她妻子乘坐的马车并没有□□,他要确认她的妻能安好如初。 他五感向来敏锐,此刻正四处查探陈氏的马车,陈氏的马车有自己族徽,十分好辨认,然?则陆深一路行驶到山顶,却?没有见到陈氏的马车。 就在?他以为沈书晴的马车已?经驶出,又开始提心吊胆她在?回陈家的路上出事时,一辆雕刻有陈氏族徽的马车从他面前往山下行驶。 一阵风吹过,他甚至闻到了□□的刺鼻味道,当即缰绳一扯,调转码头?,眼神?鹰一般锐利紧紧锁住那与他越来越近的马车。 不多?时,陆深便与那辆马车并行,因忧心□□被点燃,甚至来不及叫停车夫,便纵深一跃,铁臂攀上了车厢边缘的木栏,再凌空一脚踢开车门,甚至不及看清眼前情形,便直接呼声而出,“瑶瑶,快到为夫这里来。” 只他话音还未落,便听得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与此同时,滚滚浓烟升起,他霎时泪目,声嘶力竭喊出,“瑶瑶!” 接着,□□爆破的巨大冲击在?他的胸腔,一口鲜血当即自他口中喷出,染红了他今日着的月白锦袍,也直直将他从沿山道上甩了出去,然?则他却?丝毫不为己悲,只为不曾将沈书晴从那车厢里救出而自责地闭上了眼睛。 他倒是宁愿在?车厢里的是他! 很快,他落了地,命大,他没死,动?了动?手脚,手似乎还能用,上回伤的脚踝却?是又坏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拖行着一条腿站了起来,月白的锦袍黑一片红一片,他分明该等待林墨来救援,可心系他的妻,即便步履蹒跚,行动?十分缓慢,依旧一瘸一拐向三丈之外的车厢走去。 一定会没事的,他隔得近,也不过是受了伤,她便是在?车厢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明显不如军中的□□威风。 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然?则眼里却?似泣血,暗红一片,手中的拳头?也捏得指骨作响。 不几时,他终于走到车厢面前,驻足半晌,又不敢真的去推开那扇此刻已?漆黑的车门,因着此刻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这让他感到血液有着一瞬的凝固。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快要心痛得无法?呼吸。 若真的要死一个,他倒是宁愿死的是他! 几息后,他终于鼓足勇气要去推门,却?这时耳边传来一曲《寒山渡》。 他以为是沈书晴,毕竟这是她最?爱的曲子,忙循声望去,眼里甚至闪着喜极而泣的泪花,却?不想竟然?看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的的确确是她,却?又不只是她。 她与李照玉正依偎在?木槿花盛开的半山腰,虽隔得有些远,但?他目力极好,依旧看得见她搁在?他肩头?上的脸,是如花的笑靥。 是否该成全她? 那?一幕太过刺目, 他当即扭过身,拖行着一条病腿往回走。 一滴热泪自他右眼滚出,尽管四周无人, 他亦是垂下头, 想要掩藏住这份无助与痛心, 却偏偏耳畔依旧传来那?他曾为她素手轻奏过的《寒山渡》。 他想?起当时他竖着玉笛出现在她面,她当即便撞向?他的怀里, 眼眸哭得跟个烂桃儿一般,手指紧攥他的腰,是何等?炙热的爱慕,便是木人石心的他, 也头一次升起了异样的情愫。 从前,他当那情愫是利用她而升起的愧怍, 可后来在她离开后的无数个夜晚, 时常便会?想?起这一幕,他方才明白, 或许,早在那个爱他如痴的的女人撞向他怀中的那?一刻, 她便已撞入了她的心里。 忽然, 他有了一较高下的心,方才没有多?看,他想?确认同样是为她吹奏《寒山渡》,她待李照玉的反应,定然不?及当初待他的情?真意切。 又不?怕死地转过头。 这一回, 李照玉已转过身来, 他手里捏着一只竹萧,横在唇边吹奏, 他看向?沈书晴的眼神?宠溺得能滴出水,而沈书晴正环着他的腰,将脑袋轻靠在他肩头,是个极为依赖的姿势。 而她的耳畔不?知何时簪了一朵木槿花,殷红得夺目,却都不?及她笑?成弯月的眼半分好看。 男才女貌,郎情?妾意,委实般配! 山风将陆深的鬓发吹乱在他的眉眼之间,似乎故意遮挡他的视线,他识趣地转过头,微微牵扯起唇角的同时,咬紧了牙关。 她还活着,这很好,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是他的,终归都是他的,兜兜转转都是他的,旁人抢不?走。 而另一边,沈书晴丝毫没有发现沿山道上翻了一辆马车,有个伤心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落寞地离开,正在问李照玉过两日她外祖的生辰,他预备送什么贺礼。 李家的贺礼是李家的,这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来往,而李照玉作为一个小辈,既然叫他一声三外祖,自然要同沈书晴这些后辈一样另备一份礼物。 正此时,萧声告尾,李照玉回答到:“表妹以为,我送他一只大雁如何?” 沈书晴登时就愣住了,大雁乃是提亲所用,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垂着头并不?敢去面对李照玉。 李照玉将竹萧插在腰间,看向?沈书晴时发现她发丝间沾了一片木槿叶,便抬手与她取下,沈书晴则以为他是要去摸她的脸,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李照玉琢磨着这其中的深意,他年岁不?小,父母催的紧,刚好趁着此回双亲皆在,想?要将此事定下来,可她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淡忘一些事情?,再去接受他。 李照玉拉过她些许扭捏的手,垂眸凝视她,而后取下她发丝上的叶子,递给她的眼前,与她致歉,“是我太心急,吓到你了吗?” 沈书晴歉赧然地垂下头,“对不?起,表兄,我” 李照玉却是浑不?在意,只他摇头一浅笑?,“你不?必抱歉,我知要你一下子接受我很难,不?过我会?一直等?你。” 沈书晴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李照玉这份情?谊她有些承受不?起,若是寻常,她定然会?告诉他,不?必等?她,她不?值得。 可想?起方才他在观音殿里,对着菩萨许下的誓言,她又无法?拒绝他的这份真心,是以她只是不?自在地别开脸,而后打趣道:“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别到时候怪我玩弄了你的感情?。” 李照玉在小丁香的一番点?拨之后,也明白了自己?的心,再者说?他们两个秉性相投,除却陆深以外,又没有其他阻碍,两人还是感情?甚笃的表兄妹,天然地能够互相爱护,他与沈书晴之间的感情?,虽可能不?及她与陆深之间的感情?来的轰轰烈烈,却是可以细水长流。 是以,他才会?踏入观音殿后,当着她的面,燃了三柱佛香,双手合十于胸前,朝着菩萨拜了三拜,而后郑重地发誓:“观音菩萨在上,信男李照玉,今在菩萨面前立誓,若能娶得沈书晴为妻,此生定不?纳二?色,孝敬姨母如亲母,待陆遥如亲儿,爱沈书晴如爱自己?,永不?相负。” 说?到此处,他看向?沈书晴,见她面上任有疑色,又继续加码:“如有违此誓,愿天打五雷轰。” 他的誓言听起来甚是朴实,却字字句句都入了她的心,或许从前她更贪恋与陆深缠绵悱恻的感情?,而今经历了这许多?事,方才明白平平淡淡才是幸福。 至此,沈书晴才稍稍点?头。 尽管她当时甚么话都不?曾说?,但是李照玉知晓,这对她来说?已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毕竟,陆深与她之间的牵绊过深,且两人还有一个孩子。 她这微微一点?头,便像是给李照玉吃了定心丸,他这才敢大着胆子邀她,“听闻大佛寺有一片木槿花,如今开得正盛,表妹可否赏脸陪我一同去游玩?” 说?罢,他抿唇浅笑?着向?她伸出了手,这一回他没有被拒绝。 因着一早就决定坐李照玉的马车回去,是以沈书晴才叫车夫先将马车驾回,也并未注意到方才她们在半山腰的木槿花林时,沿山道上发生了一桩惨案,马车摔下山下,车夫及马当场暴毙,车厢显然也毁了。 这一切,两人还不?知晓,正坐在李照玉的马车上,沈书晴对于与李照玉之间关系的转变有些没回过神?,路过方才那?马车坠崖的地儿时,她正巧掀开车帘往外觑去,倒是没有看到甚么,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随着马车的疾驰而行霎时就没了,她也没觉察出个所以然,只掩唇低咳了两声。 李照玉为免她尴尬,是以一直手执卷册假装看书,却眼尾余光一直偷看着她,见她咳嗽,以为她是不?舒服,便放下手中的书册,眼中满是关切之色,“等?下回去叫大夫瞧瞧?” 沈书晴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方才闻到一股怪味。” 沈书晴只是稍微闻到一股□□燃烧后留下的残存的味道,便已然是咳嗽起来,那?当时身处爆破中心的陆深,此刻又当何如? “这位公子今日之症伤及脏腑,不?是几服药可以治愈的。他本就原有旧伤,新伤加旧伤,要养回从前一般康健,没个三五年怕是不?行。” “再一个,这位公子的身子,万万不?可再服用五石散,否则只怕性命就要不?保。” 林墨听后,当即老?泪纵横,只连声称是,等?送走大夫,转头去看自家王爷,却发现自家王爷躺在床榻之上,看着提着诊箱摇头出去的大夫,眼底却丝毫没有波澜,整个人就好似提线木偶一般,木愣愣地靠在床头的引枕上。 “王爷,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你这身子得好好养个三五年,可别再去犯险了。” “大夫还说?,若是再服用五石散,你可能会?死。” 今儿的事,光是想?想?,就叫林墨感到害怕,他都不?敢想?想?,要是自家王爷也同车夫一样死了,他该要如何向?贵太妃娘娘交代,只怕是要以死谢罪。 大夫说?的话,陆深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耳畔不?时回想?起在大佛寺听到的《寒山渡》。 哪有他弹的好听? 不?就是吹箫? 他也会?。 他倏然吵嚷着要林墨给他准备一只竹萧,弄得林墨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爷,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身子最是紧要,他非但不?在意自己?的病况,却要这个时候吹甚么萧,林墨并没有看见山顶的那?一幕,然则又不?敢忤逆他,只得叫人现去买,而他则是叫人赶紧煎了药给陆深服用。 陆深也知自己?如今身子不?好,倒是没有拒绝用药,只他刚一用完药,便拿起了林墨刚吩咐人买回的竹萧。 分明他是会?吹箫的,可是却因伤了肺腑,导致中气不?足,吹出来的音总是跑偏,连完整地吹出一首《寒山渡》也不?曾做到,更不?必说?要将李照那?只曲子比下去了。 然则他并不?认输,便又唤林墨,“取本王的琴来。” 说?罢,便掀开薄褥要下地。 这可吓坏了林墨,当即步到床榻之前,语重心长与他说?:“王爷,大夫说?了,你现如今的情?形,起码三日不?能下地。” 陆深是个不?听劝的倔脾气,随意披了件外袍,鞋也不?曾穿,赤脚往外走去,“你不?拿给本王,本王自己?去取。” 林墨哪里敢让他赤脚出去,还病重中呢,是以忙忙妥协,“爷你稍等?片刻,老?奴给你取来便是。” 这边去将琴取了回来,也得亏上回他将琴抚坏了过后,他早已叫人修好,否则难不?成又要现去买琴,这琴可不?比竹萧,须得提前定制。 陆深坐在窗前的蒲团上,如愿地抚上了琴,然则却不?知为何,同一只曲子,同一只手,凑出的曲子却丝毫没有灵动之感,丝毫叫人听不?出这曲子背后美好的爱情?,只觉得晦涩难懂,脑子浮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他不?信邪,又再度抚琴数度,皆没有弹奏出他想?要的曲音。 透过支摘窗,陆深望向?庭院中,两只雀鸟在枝头依偎着为对方梳理羽毛,透过它们,他似乎瞧见当初与沈书晴恩爱的模样。 叹了口气。 等?收回视线,再度望向?指骨下那?险些又要被他弄坏的琴弦,他终于认清一件事情?。 他和沈书晴的感情?,一如这琴音,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又想?起大佛寺木槿花林那?刺眼却登对得一幕。 头一次,他生出了放弃的心思,“老?林啊,你是否觉得,本王该成全她?” 为何要成全? 林墨当即喜极而泣, 甚至拍了拍大腿,只?差没烧高香感谢神明庇佑,“王爷, 你早就该放弃了啊。” 在林墨看来, 纵然王爷的确算计过王妃, 然则王爷受了这么多罪,甚么过错也该偿了, 如今更是落下一幅病痛的身子,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如何收场,也得亏自?家王爷迷途知返。 然则, 陆深的动摇也不过只?有一两日,当李照玉去颍川郊外射杀大雁的消息自?盯着陈宅的暗卫口中传来, 他便再?也无?法?从容淡定?。 陈宅, 李照玉将射下的大雁带回了陈宅他所居住的竹苑,而后稍做修整, 便去了沈书晴母子居住的翠玉居。 他是想趁着今次双方父母皆在,将两人的亲事定?下, 如今这提亲要用的大雁已经备好, 只?待陈老爷子的寿宴一过,便可以上门向陈老爷子提亲。 陈望舒得知了李照玉的想法?,当即笑道合不拢嘴,心忖自?家女儿后半辈子总算是有了着落,可高兴没多久又想起一桩事来, “你们成婚后打?算继续在金陵, 还是回陇西?” 李照玉在金陵是有官身的,他李家也就只?他一个能在官场钻营的, 到并不是图多大个权柄,李父只?是想他能够给后辈挣下一些?官场人脉,是以并不会?轻易放弃叫他做官,虽则他回拢西自?也有另一番发展。 然则若是留在金陵,陈望舒看了一眼沈书晴,有陆深这个顶头上司在,依照陆深那?人锱铢必较的性子,只?怕李照玉的官也做到头了。 陈望舒能够想到的,沈书晴自?然也能想到,当即细眉微蹙,“表兄,要不然到时我们回陇西去吧。” 李照玉却是并不惧怕,他安抚沈书晴母子两个,“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依照我对贤王的了解,他做不出那?样的事。再?者?说,我未必要一直在刑部任职,时机得当,也可以申请调职。” 但沈书晴却并不这样认为,“表兄,你是把?他想的太好了,他这个人,谁惹了他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还记得钟灵吗?” 提起钟灵,李照玉倒是想起,曾经陆深有意让他考虑钟灵,后来也不知怎地便没了声音。 沈书晴便将陆深如何害钟灵一事情说与他听,引得沈母是一阵唏嘘,“没想到他报复心如此之重,看来还是得远离为好。” 未来妻子及未来岳母皆想要回陇西,李照玉也不好太坚持,只?退了一步说,“若是当真发生你们担忧之事,届时我会?想法?子申请外?调。” 沈书晴母女想想,也点头同意,后面几人又商量了定?亲当日的一些?事宜,这事因为已经过陈行元的首肯,办起来也快,左不过是先定?亲,迎娶之事还早。 李照玉离开翠玉居之时已是夜深,沈书晴沐浴过后便困极歇下。 只?她才熄灯不久,陆深便托着病体久违地出现?在了她的榻前,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把?弓,是为射杀那?只?大雁而准备的,本是想要先过来看她一眼,便偷偷进了翠玉居,哪想到便听到沈书晴几人在这里?编排他是一个如何心机叵测、睚眦必报的恶人。 他笔直地站在床前,透过纱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床上睡颜恬静的女子。 有了李照玉以后,她倒是睡得安稳,沈母也瞧着十分高兴,李照玉看来也是春风得意。 似乎只?要他肯成全,便是皆大欢喜。 本来陆深也并非没起过成全他们的心思,尽管今日进陈府是有一些?冲动在,然则他到底是想过成全她的。 可她呢? 将自?己想成如此不堪之人。 说到底,当初他对钟灵下手,究竟是为了谁出气? 想到此处,陆深阴冷的一张脸,倏然转向支摘窗外?,直视着那?轮已近乎满月的月亮,牵起唇角,龇牙一笑——他从来皆不是月亮一般清白的人物?。 既然在她心里?,他如此不济,那?他做甚还要枉做好人? 转眼就到了陈老爷子的生辰,亦是民间的仲秋节,颍川陈氏本着低调的原则,并未办得太过铺张,然则毕竟是陈氏族长的六十大寿,却也寒酸不起来,总共摆了五十桌,男女分席而坐。 男宾席这边,主桌自?是陈老爷子坐镇,其余远道而来的世家代表则分位于次桌,陆深本不在此次生辰宴邀请之列,却突兀地出现?在原本该陈郡谢氏谢允出现?的座位,该桌其余却都是他这些?时日见过的袁世山等人,因其始终以陈老爷子的外?孙女婿自?居,倒也没人感到意外?。 只?陈老爷子鹰一般狠厉的目光觑见陆深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来了?” “还坐在那?里??” “谢允呢?” 谢允便是那?个目中无?人,派人去查陆深的那?个陈郡谢氏的子弟,原本陆深还思索该要如何进入此次寿宴,他自?有一些?打?算在,倒也不全是为了沈书晴而来。 他正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谢允既然主动招惹他,他也便不客气,设计让他没法?子来现?场,这才取而代之。 很快,一个陈家的小厮来到陆深身侧,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陆深当即提起衣摆,捏了一杯酒到陈老爷子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外?孙女婿陆深祝外?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他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行元并没给个好脸,反倒还眯着眸子打?量陆深,想要知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陆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后拍了拍手掌,林墨将此次的贺礼送以一个朱漆木盘端了过来,是一个画筒,似深怕旁人不知道似的,陆深当即叫了两个小厮将这画摊开。 画中群马奔腾,各有风骚,画风颇为写意,形并非上佳,然则神却丝丝入扣,栩栩如生得仿若下一刻便要从画中跃出。 席中眼光好的已经喊了出来,“这不是王安之的《奔马》图吗?” “这画不是已经隐世几百年了吗?” “这要是真品,得上万两银票吧?” “陈老这个外?孙女婿可是真大方。” 可又有人质疑,“该不会?是赝品的吧?” 这个时候,之前和陆深相谈甚欢的袁世山大咧咧说道;“这位乃是当今贤王,怎可能赠陈老赝品。” 袁世山的话一落下去,次桌另外?几个与陆深相交过的士族也纷纷应合以证实他的身份。 陈老爷子的目光自?次桌神色各异的各位世家子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志得意满的陆深脸上,又看了眼摊开在他面前由两个侍者?拉开的《奔马图》,危险地眯了眯眼。 他还道他这个前外?孙女婿,被?他如此对待还不离开颍川到底是何打?算,如今才知晓,这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深吸了口气,再?度睁开狮眼时,仿若方才从未不高兴一般,笑着朝着陆深勾了勾手,陆深将手中的空酒樽递给一旁的婢女,而后抬起袖子走到陈行元面前, 陈行元身量同陆深相差无?几,还要更加魁梧一些?,是以站在人群中,甚是给人以威严之感,他就这般站在陆深面前,凌厉的视线始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深,他惯常用这样的威压叫下属感到不自?在,从而自?行破功,暴露弱点。 然则陆深顶住陈行元饱含审视的目光,再?度弯腰作了一个晚辈礼,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他不驯的目光,再?抬眸时眼里?却只?剩下一片恭敬之色,“外?祖。” 众人的目光皆投向这里?,陈行元也不好一直给他脸色看,一径到他跟前,一把?拍上他的肩,是个对小辈极其亲厚的姿势,然则只?有陆深清楚,陈行元拍上自?己肩膀的力道有多大,甚至他故意拍上了他受伤的那?处,钻心的痛自?伤处扩散至全身。 可他分明疼得难耐,却生生忍住了,甚至还笑得出来。 陈行元见他如此沉得住气,也实在有些?无?可奈何,只?颇为有些?咬牙切齿在他耳畔低声道:“你想将老朽拖下水?” “这便是你来颍川的目的?” 却原来,陈行元早就发现?陆深这些?日子总和一些?世家子弟来往,只?当他是想要结交更多有用之人,并没有刻意干涉,没想到他竟是打?着自?己的幌子,以自?己外?孙女婿的身份前去结交。 今日又在生辰宴上送他如此贵重的书画,只?怕今日之后,他陈行元是彻底和陆深绑定?在了一处。 陆深心中得逞之喜并不溢于言表,甚至耷拉着眉眼,以十分委屈的口吻道,“外?祖,不论我同书晴闹成甚样,陆遥又何辜?他始终是你的重孙,您老人家当真忍心他毫无?外?家的助力?” “说到底,我不过是想要外?祖认下遥儿这个重孙罢了。” 他的声音很低,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陈行元同陆深一样,并不是个容易心软之人,就比如对于陈映秋的死缠烂打?,陆深丝毫没动摇,他们皆是一路人。 然则陈行元毕竟年岁摆在那?里?,人到了一定?年岁皆会?心软些?许,提到他那?个有血脉关联的重孙,陈行元的目光是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下来。 他正了正身子,带着几分薄怒道:“贤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来替老朽庆生,怎地不将我那?重孙带来一瞧?” 他这话声音不小,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不仅是佐证了陈老的确与贤王有姻亲关系,更是说起他外?孙女还给贤王生了一个儿子。 一个有着世家血脉的皇室男嗣意味着甚么,这下子许多人就不得不多想了。 正这时,又一道惊雷劈下,陆深竟然撩起衣袍,跪在了陈行元面前,“小王今次前来,也是来向外?祖请罪,并接我那?离家出走的王妃回金陵。” 60-70 再生个儿子,你便不会离开本王。 陈老爷子这才知晓着了这小子的道, 短短几个回合,便将颍川陈氏与他绑定在了一处不说,如今更是伸手讨要书晴。 袁世山是个没多少城府的, 当即就问?陈老:“陈老爷子, 贤王既然请罪了, 便让她们小夫妻团聚呗,今日刚好?是?仲秋节, 宜团圆。” 沈书晴与照玉的婚事在即,陈行元怎可能放着乖顺的外孙女婿不要,而将书晴还给这个疯子,遂直接质问:“老朽那福薄的外孙女, 不是?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 “既然已经离世,老朽又到哪里给你将人找出来?” 这却是?坚决不承认了。 陆深牵起?唇角淡淡一笑?, 他今日有备而来, 又岂会没有应对之策,偏头吩咐林墨, “将王妃的画像拿出来,叫大伙儿认一认人。” 林墨当即叫人展开沈书晴曾经在王府时作?的画像。 现?场的陈家人, 都知晓贤王所说没错, 使用他一将画像拿出来,皆心?虚地并不敢去看,然则却并不是?没有外姓人家见过沈书晴,比如那曾经与众多小姐画过合像的画师当即就指着她道:“咦,这不是?陈五娘吗?” 沈书晴陈五娘的身份本?就有些突兀, 有人当场质疑, “原来是?改了身份?” 又有人道:“这不是?陈九娘吗?” 另一人附和,“陈九娘今岁才刚刚及笄, 年?岁不符合,应当是?陈五娘。” 这下子沈书晴的身份再也无所遁形,却是?坐实了陈五娘乃是?沈书晴,乃是?贤王妃一事。 气得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另一桌的李照玉也气得手中杯盏落地也不曾反应过来,他心?心?念念要娶的,正是?如今化名为陈五娘的沈书晴。 若陈五娘是?贤王妃,那他想?要娶她几乎便是?难于上青天,首要的便是?她要先与贤王和离。 李照玉看了一眼陆深眼里的阴翳之色,和离,他怎么会对她和离? 感觉脚下一虚,李照玉险些没站稳,他好?不容易才叫表妹开口应下与他的婚事,没想?到半路陆深来了这样一出。 到真真是?连老天都要捉弄他。 看了这样一出大戏,陈行元这个寿星气得饭也吃不下,可陆深倒是?好?,非但吃着他的肉,喝着他的酒,利用这他的背景,结交着这些世家子弟,如今还要抢他的外孙女。 若非陈老爷子见惯了大风大浪,只怕当天就交代在了寿宴上。 宴会结束后,陈行元不是?没想?过直接了结了陆深,实在太也可恨,然则一来陆深带来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且他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认下了他这个外孙女婿,背地里若是?又派人去杀他,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沈书晴今日虽在女宾席,可也在当日便得知了陆深闹出来的事情,登时就气得双眼通红、声音发?颤:“他怎地能这般无耻?” “他怎地就不肯放过我啊?” 沈母则是?以泪洗面,“现?下好?了,所有人皆知晓你陈五娘是?贤王妃了,你同照玉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沈书晴难得生出抗争之心?,她攥紧了帕子对她娘说,“娘,我不能受他摆布一辈子。” 沈母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只心?不在焉道:“那你想?如何?你又能如何?” 沈书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既然躲不掉,那便去正面面对,她和他之间,总是?需要一个了断。 陆深今日在陈家虽然达到了目的,打了陈行元一个措手不及,从头到尾表现?的从容不迫,然只有他清楚,他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脚踝处的伤又岂是?一两日可以好?的,不过是?在五石散的作?用下,才可以勉力?支撑罢了。 等?一回到住处,他便扯下了外袍,如今正衣襟半敞地盘腿坐在临窗的蒲垫上,他的面前?摆着一盘黑黑白分明的棋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其?中一颗黑子,思索要如何落子。 正这时,沈书晴在林墨的引导下,来到了房间门口。“王爷,王妃娘娘来了。” 陆深闻若未闻,只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异色,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矮几上的棋盘里。心?中冷笑?,现?在倒是?想?起?他来了。 分明甚是?想?念,人来了却如此淡漠,林墨摇了摇头,也是?闹不懂自家王爷,于是?对沈书晴道:“那娘娘你自己进?去?” 沈书晴带着目的而来,自然不会不进?去,当即掀开珠帘进?了屋子,在离陆深有一定距离的同一张蒲垫上盘腿坐下。 只她一坐下,就落下两行热泪,却也并不作?声,只这般一直哭泣,她本?就爱哭,这般又受了如此委屈,眼泪那是?止也止不住。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她都明明白白不愿意跟他好?了,他还非要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 陆深最是?厌恶她哭,当即眉头一拧,撂下他手中的黑子至棋盘之上,打乱了排好?的兵布好?的阵,冷冷斜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你来做甚么?” 沈书晴挪动身子到他跟前?,难得主动地捏上他的手,声泪俱下,“陆深,你放过我吧!” “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你实在没有必要强行将我留在身边。” 因她心?里藏着事,并未发?现?他手上薄有汗珠,整个大掌发?热发?烫,五石散的效用还未散去。 在五石散的效用下,陆深本?就更为易怒,又听她一开口就说要离开他,这让他想?起?了她与李照玉的事来,当即将凌厉面庞凑近到她眼前?,“放过你?然后呢?” “成全?你和李照玉?” “做梦!” 他看她的眼神太过阴冷,这让沈书晴感到害怕,上身往后一仰,是?个极戒备的姿势,“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 沈书晴往后仰的幅度有些大,在衣裳的拉扯下,领口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 五石散效用未曾散去,陆深体内体内本?就燥热,面前?横陈的又是?朝思暮念的女子,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他当即欺下身,将女子钳制在怀,目光涣散地吻向那露出的一截玉白肌肤。 这阵仗整的沈书晴有些懵,她不过是?说他两句,怎地就被扑倒了,她已然下定决心?与他分开,又怎会与他再有这般牵扯,当即大力?去推他。 沈书晴扭动着身躯,拳打脚踢与他对抗,甚至还咬了他肩膀一口,“陆深,你个混蛋,你知道你在做甚么吗?” 陆深这才睁开弥漫水色的眸,待看清怀中女子的怒容后,忽而勾唇一笑?,“你从前?不是?极喜欢与本?王欢好??” “怎地有了别?的男人,便对本?王的身子不感兴趣了?” 沈书晴这回也学乖了,知晓他介意李照玉,是?以故意刺他,“我和你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和别?的男人如何,你管得着吗?” 字字句句皆似尖刀插入陆深的心?脏,他再也抑制不住压了许久的妒火,不由分说掐上了她的脖颈,正待沈书晴再要口吐恶言之时,掐住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仰面对他,他噙住了她的唇珠,惩罚似地咬着她的舌尖勾缠,啃噬,吮吸,问?得啧啧水声起?。 紧接着炙热的指腹,摩挲上她饱满的耳垂,沈书晴最受不住这个,当即本?能地身子一软,只她还足够清醒,再不想?要被他蛊惑,死命咬了一口他的舌尖,这才止住了他继续疯狂的动作?。 然陆深只是?轻蔑地一笑?,用指腹擦过唇角溢出的鲜血,继而又与她脸贴脸起?来,他将她按在只隔了一张蒲垫的地上,地上寒凉,可身上的人却灼烫似火,这般一寸寸地烧过她的肌肤,只感觉她整个人皆要被这把火烧得昏厥过去。 她掐破了指尖才勉强将自己从沉沦中摘了出来来,她哭得满脸皆是?泪痕,她哭着求他,“陆深,我现?在不想?要,你不能勉强我。” “你若是?爱我,就不该这样对我。” “我是?遥儿的母亲,你不能这般强迫我!” 陆深似渴了许久的沙漠旅人,这才刚触碰到解渴的水源,又岂肯轻易放她离开,更何况五石散的效用上头,催动着他的大脑,支配他想?要攥取更多。 “你是?本?王的王妃,服侍本?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谈何强迫!” 话毕,他的唇再度再度覆下,捧着她的脸,舔舐着她玉白的下颌,吮吸着她殷红的舌尖,轻咬着她饱满的唇瓣,含弄着她敏感的耳垂,在她耳鬓间厮磨,闻到她阵阵栀子体香后,动情地将手伸入了她的发?丝指尖,紧扣住她的后脑勺,更加用力?地吻她。 沈书晴抵抗不了这般诱惑,身子渐渐软了下去,然则还记得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她这回也不咬他了,而是?用力?地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自唇舌间传来,这才叫陆深有了片刻清醒,但也紧紧只是?片刻,很快他的眸色又暗了下来,他抽出一块软帕,塞在她的口中,防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他望着她不住摇晃的脑袋,无视她眼里求饶的泪花,冷漠地道:“再给我在生个儿子。” “如此一来,你便舍不得离开本?王了。” 回金陵。 她这般厌恶自?己, 还不是?喜欢他的孩子,一个孩子留不住他,那就两?个, 两?个不够那就三个 总是要将她死死绑在身边才是?。 不顾女子瑟缩的求饶, 他根根分明的手指四处游走, 女子既是?难耐羞愧还觉欺辱,百般无奈之下, 她的手触碰到了蒲团地垫上的矮几,自?矮几取下那棋奁。 眼一闭,女子用?尽毕生力气,重重地往他身上乱砸下去。 饶是?女子此刻体虚力浮, 这般砸下去,也直接将陆深的额头?砸出了血。 等沈书晴睁开眼, 发现砸中?的是?他的头?, 吓得赶紧扔掉了棋奁,她本?是?想?要制止他, 并非想?要他的命啊,他毕竟是?她孩子的爹, 若是?砸死了或是?砸傻了可怎办是?好。 她当即又出声道歉, “对不起” 然则陆深即便承受着钻心的痛,依旧眼也不眨一下,只是?略微一顿,而后却更为凶狠地亵玩她的雪软,任由血珠子从?下颌往下滚动, 甚至落了几滴至女子那锁骨窝处, 如此湿濡黏腻,倒也是?不嫌脏。 与此同时, 他唇角渗血,邪异冲她一笑,“李照玉有甚么好,你竟然为了他,要谋杀亲夫?” 沈书晴如实以告,“你这个满脑子阴谋诡计的阴险小人,你拿什么同他比?” 陆深噙住她的耳垂,狠狠地咬了一口,而后在?她耳畔吐纳了一口热气, 看她的眼里有着火苗,“你老实交代,他有没有碰过你?” 沈书晴冷冷看他,也不说话,而后讽刺一笑,那笑看在?陆深眼里便十分意味深长了。 他竟是?直接子地上起身,赤着脚就往外去,衣袍松松垮垮地披着,他先是?将发髻上的玉冠扶正,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捏腰带来系,“敢碰本?王的女人。” “他当真是?不想?活了。” 说罢,去取放在?多宝阁上挂着的宝剑。 沈书晴当即坐不住了,她想?起当初李照玉不过是?虚搂了她一把,他便当真动了杀意,如今误会两?人有奸情,只怕他更是?凶多吉少。 沈书晴扯下塞在?口中?的帕子,快步跑过去攥住了陆深要取剑的手,细眉哀切地横在?杏眸之上,低声求他,“你不要伤害他,他没有碰过我,他真的没有碰过我。” 陆深陡然转眸,眼里的森冷不减分毫,只鄙夷地笑她,“没有碰过?” “既然他不曾碰过你,你作何要替他守贞?” 见沈书晴依旧只是?摇头?不语,遂加重了语气,“你从?前?分明甚是?垂涎本?王,如今却是?不叫本?王碰了,你还说他没有碰过你吗?嗯?” 沈书晴知晓他这是?又在?用?激将法,然则他不能真的叫他表兄被他伤害,他不能如约嫁给李照玉已?然是?辜负了他,又怎能叫他再因他而受到牵连? 是?以,她主动去解他的衣带。 陆深瞥见她眼角的泪珠,不忍地别开头?,却始终没有叫停的意思。 他在?军中?之时,就常听说,想?要拿住一个女子的心,可先拿住她的身,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大概便是?这般道理。 再说了,她本?就是?他的妻,他不认为这有何不可。 清洗身子过后,沈书晴没有像往常那般与男子相依着温存,而是?立马穿好来时的衣裳,她福了福身与陆深做别,“王爷放心,妾身不会嫁给表兄,王爷在?颍川之时,但凡王爷有召,民女自?当前?来相会。” “只是?,等到王爷回金陵之时,还望王爷放了民女,留民女在?颍川。” 她说这话时一脸木然,眼神冷冰冰的,全然不似一个活人。这是?陆深没有想?到的,他以为他尽管手段有些不光明,她便是?被迫,也该跟着他回去才是?,竟不想?她虽给了他,心里却离他更远了。 陆深只觉得痛心,好似针扎一般,可他深知他放手只需要一刹那,可却再也无法拥有她,只要他一点头?,他们之间?便自?此成了陌路人。 他宁远她恨他,也不愿意失去她。 “放了你?” “沈书晴,你是?本?王的妻,你便是?死,也是?本?王的鬼。” “想?要本?王放了你?” “除非本?王死。” 是?以,即便半夜三更,即便五石散药效散去后,陆深整个身子经受着彻骨之寒,他依旧决定连夜出发,离开颍川,回到金陵。 天蒙蒙亮时,马车已?驶出颍川,沈书晴掀开车帘,见到马车后跟了一夜的侍卫,足有上百人,心也渐渐沉重下去。 两?人虽乘坐一辆马车,然则陆深知晓沈书晴恨透了自?己,一直闭眸假寐,当日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紧阖的眼皮上,他动了动发白的嘴唇,“除了这些侍卫,还有五百暗卫在?附近,你别想?着逃跑。” 上回他与沈书晴出逃陈家,当时没有带上暗卫,是?以才会有如此多的波折。 这一回,他也不走水路了,水寇那事也至今叫他心有余悸,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办法在?沈书晴这里自?证清白,只因陈行元早就将那个证人杀了。 等陈行元得知陆深携沈书晴离开颍川,已?是?第二日晨间?,陆深派人给陈家递了信,信上言辞恳切,大致乃是?多谢外祖代为照拂王妃多事,而今将王妃接回金陵,改日带着遥儿再度登门拜访云云。 气得陈行元当场吐血,还是?服用?了半瓶的清心丸,这才保住了老命。 本?是?已?下达杀令,非要杀了他不可。 然则,却听闻当日寿宴上那些与陆深交往过的世家子皆也收到书信,只道他与与妻子和?好如初,如今双双把家还,邀他们改日去金陵,他做东请客。 这下子,陈行元却是?左右为难了。不杀吧,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杀吧,这么多人盯着,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沈书晴是?在?十日后抵达的金陵,再度回到王府,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甚至连从?前?居住的房屋陈设都同以往一模一样,可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当时她满心满眼皆是?陆深,而今恨不得他消失在?眼前?才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尽管他父亲是?个混蛋,但遥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以一回到王府,沈书晴便与王妃一起日日照顾陆遥,已?许久不曾见过陆深,倒是?叫她心里好受一些。 陆深是?故意躲着他的,因着在?颍川之时,服用?五石散过量,导致身子亏损严重,一到晚上,若是?不继续服用?五石散,便要身子发颤,可若是?继续服用?,照他服用?的量来看,孙太?医说了他只怕活不过三年。 陆深不怕痛,也不怕吃苦,然却不允许他是?个短命的。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母妃,没有一个有自?保之力,他须得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陆深对五石散上瘾一事,也不知如何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本?来得知沈书晴竟出自?颍川陈氏,对陆深多了几分忌惮,却又得知他如今沉溺于五石散,便暂也不将他放在?眼里,最好赶紧吃死才好。 只是?,又打着王妃既已?经回王府的理由,想?要太?妃回宫继续作为软肋拿捏陆湛,可太?妃含饴弄孙惯了,哪里舍得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皇宫,难得地驳斥了皇帝,“皇帝若是?硬要我老婆子回宫,不如干脆赐我老婆子一杯毒酒。” 毕竟是?长辈,且皇帝先前?已?同意人贵太?妃离宫,怎地又要将人叫回去,这一次朝臣也不认可皇帝,皇帝自?觉没趣,此事便也罢了。 沈书晴知晓贵太?妃与陆深不同,是?个良善之人,是?以并未迁怒于她,得知这件事后她暗卫贵太?妃,“母妃可真厉害,连皇上都拿你没法子。” 贵太?妃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了堂屋里的扶手椅里,说起了从?前?在?宫里的那些事,最后总结陈词道:“皇帝留我在?宫里,还不是?为了牵制深儿 。” 本?是?想?同她说一些这些年陆深的不易,好叫她能多谅解陆深,她期盼他们夫妻早日和?好,只她一提起陆深,沈书晴便垂下了头?,是?个不愿意多谈的态度。 两?人一从?颍川回来,至今已?有一月,却从?不见两?人单独相见,更不必说同房了,贵太?妃曾问过自?己儿子,陆深总是?支支吾吾不答要领,而自?己儿媳妇也是?不愿意说一个字,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捏着沈书晴的掌心,与她好言相劝道:“书晴啊,我知道我这个儿子,性子不是?很好,但有一点母妃是?肯定的,他心里是?喜欢你的,很喜欢。” 沈书晴依旧一脸木然,并不答话,心里却是?嘲笑:他不过是?喜欢他自?己罢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将她强行留在?身边。 见贵太?妃还要说,她干脆站了起来,去到院子里从?奶娘手里将襁褓里的婴儿抱过来。 婴儿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沈书晴忍不住用?手去捏他的脸颊,“娘的好孩子,你快些长大。” 你长大了,娘亲便再也没了软肋。 才五个月的奶娃娃,本?是?不会说话的,却因为这一个月以来,沈书晴不断在?陆遥耳边说起娘亲二字,是?以他竟然开口叫了第一声“娘”。 沈书晴当即感动的热泪盈眶,她边去擦泪,便冲门里的贵太?妃喊,“母妃,遥儿叫我娘了。” “母妃,遥儿会喊娘了。” 贵太?妃一听也是?一喜,忙急冲冲出来,又逗陆遥叫祖母,路遥却是?依旧咿咿呀呀叫着“娘”,贵太?妃捏了把他肉乎乎的脸蛋,嗔怒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祖母养了你小半年,你娘才不过养你一个月,你就会叫娘了,却是?不会叫祖母。” 陆遥也是?喜欢贵太?妃的,当即张开臂膀要抱抱,然则开口的声音,依旧是?;“娘,娘。” 沈书晴这才发现,原来孩子只是?会“娘”这个词,并不是?特意叫她这个娘,也是?有些薄怒地轻拧了一把孩子的耳朵,“小东西,就知道逗你娘,和?你爹一样坏。” 陆深寻常皆是?在?沈书晴不在?之时过来看遥儿,今日早就到了听雨阁这边,正等着沈书晴去用?膳时看孩儿,如今听得庭院中?欢声笑语一片,便没忍住提起衣袍,跨入了院门。 便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这世上他最爱的三个人,皆是?喜笑颜开,他的妻怀里抱着他的儿子,他的娘在?一弯腰逗着他的儿子,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他害怕地退却了一步,躲在?门廊下的柱子后,不想?打破这份温馨。 这时,又听他的妻似嗔似怒地说他坏,叫他心中?一暖,他捏紧拳头?走到庭院中?,分明忐忑不安,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遥儿,爹爹来看你了。” 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只?他话音一落, 就看见自己的妻立时将孩儿给了奶娘,而?她面上的孺慕之色也霎时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冷漠, 甚至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 径直往她居住的屋子里去。 陆深皱眉凝视着她那冷肃的背影, 他倏然想?起从前只?要他一出现,她皆会雀跃地扑入他的怀里, 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总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他叹了口气。 那个视他为天的小妇人,是亲手给?他弄丢了。 但是,他不悔。 若这便是强迫她留下的代价, 他愿意承受,日久天长的, 她总有一日会重?新爱上他。 沈书晴避之不及的态度贵太妃看在眼里也是不住地摇头, 她给?了奶娘一个眼色,奶娘便将遥儿抱了下去, 她这才往庭院中走?去。 她看着又轻减了几分的陆深,细眉微微拢在凤眸之上, 又想?起方?才沈书晴的态度, 遂问他:“深儿,你还是不肯和娘说实话吗?你到底怎么将书晴接回来的?” “母妃怎么瞧着她待你如今是半分情谊也没有?” 陆深不忍看到贵太妃失望的神色,是以?并不开口,只?借口要去看孩子便离开了。他母妃心地良善,性子软, 要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 指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贵太妃见陆深这边套不了话,红菱又急匆匆进院子, 便问红菱,“你当真不知你家小姐与王爷是甚么个情形?” 红菱一直留在王府照顾陆遥,贵太妃喜欢她直率的性子,知她得?沈书晴信任,便如此问她。 红菱却是一脸的苦色,“娘娘,红菱是真不知,自从上次我泄露了小姐在颍川之事。小姐现在再也不同?我交底了。” 沈书晴经了这么多事,也不是从前那个对?谁都不设防的小娘,便是连红菱,苦于她那张管不住的嘴,也不敢与她说太多。 红菱都不知道,那真是没有法子,贵太妃也只?能干着急,却半点用也没有。 且说红菱方?才匆匆进来,是给?沈书晴送信。 信是沈母写来的,说她即将来京城。陈六娘要相看金陵的人家,如无意外明年将会嫁入金陵,大舅舅有个儿子读书有些天分,正打?算来京城入学?,届时大舅舅一家或许会时常在金陵常住,因而?陈望舒回京,亦是住在大舅舅在京城的宅院。 陈望舒信中还提到,大舅舅想?要陆深帮忙去给?她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弟陈安石疏通一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陆深再不济也是一个一品亲王,此事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是以?便叫陈望舒写信前来。 看到这里,沈舒晴将信纸叠了起来,塞入信封。 要去求陆深办事吗? 沈书晴知他一定会答应,但她并不想?向她低头,然则她大舅舅既然开口,又实在没法子拒绝,再者说,她娘亲住在陈家,多少要看她大舅舅的脸色,便是当初她在陈家,还是顶的她大舅舅女?儿的名头,这恩情不能相忘。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 这忙不得?不帮。 对?于让陆深帮她的忙,沈书晴是没有一点心里负担,她占了她丈夫的名头,给?她娘家人办事也是应该的。更甚至,沈书晴猜想?,他会十分乐于替她效劳。 只?是,她看了眼天色,月已上树梢。 这么晚去找他,会不会叫他误会? 但陆深近日似乎很忙,回王府的时候极少,便是回来也都是匆匆看一眼遥儿便离去,也不知在忙甚么,她也不关心便是。 但她就怕耽误她表弟的入学?,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晚膳也不曾用,就提了六角宫灯去找陆深,这还是她重?新回王府后第一次去找陆深。 若是从前,沈书晴去找陆深,总是回拎些点心、汤水,如今却是空着手去了。 两?人自从回了王府,便不曾同?住过一屋,陆深搬去了前院的书房,沈书晴则是干脆与贵太妃及遥儿住在听雨阁,而?她们之前共同?居住的主院却是没人住,只?留了些丫鬟洒扫。 是以?,沈书晴是往书房去。 红菱见沈书晴要出门?,本是要陪同?,但沈书晴不想?她知晓两?人之间的恩怨,便将她留在听雨阁照看遥儿,听听动静也好。 沈书晴来前院,林墨是从未想?过的,是以?难免露出惊讶之色,然则待看清她面上的冷漠,又觉得?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觑了一眼如今书房的方?向,想?到如今书房里的情况,到底是将她拦了下来。 “娘娘,现在王爷有事,不方?便你进屋。若是你有事,不如告诉老奴,等一会老奴亲自转告王爷?” 陆深的书房从来都不限制她进入,这还是头一遭被拦在外边,沈书晴觑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分明人就在里面,却不肯见她,却是为何? 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因由,她皆不再关心。 沈书晴想?了想?,她也不是来见陆深的,况也不是大事,说与林墨听也是一样的,左右他也不会搪塞,小事而?已,无妨。 没多想?,只?将她所求的事原原本本说与林墨听后,便离开了。 只?她才走?出几步,林墨就叫住了她,“娘娘” 林墨心中也是无比纠结,既想?要王妃知晓自家王爷为她所做的付出,哪些受过的伤,吃过的痛,他皆想?掰碎了说给?沈书晴听,然则又明白自家王爷不会想?王妃为他担心,是以?虽喊停了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书晴不是没看见他面上的迟疑之色,知晓他或许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为何不好说,然左不过是关于陆深的,她丝毫也不感兴趣,只?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本妃表弟的事,劳烦林总管转告王爷。” 林墨望着沈书晴那张冷淡疏离的脸,终究是将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或许就算是王妃知晓,他家王爷曾为了救她,被伤及了肺腑,不得?不靠五味散来止痛,如今正在艰难地戒断五味散的药瘾,日日到了夜里皆要生不如死一回,恐怕她也是要不屑一顾地说一句“活该”。 可不是活该吗? 照林墨说,自家王妃就是王爷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伤人,殊不知两?人皆回来王府一个月有余了,那个是一句话也没同?王爷说过,尽管王爷已是十分低三下四了。 有时候,林墨斗替自家王爷不值,邺城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了救她又被□□炸伤了肺腑伤及根本,可她倒好,将王爷恨得?入骨。 等沈书晴离开后,林墨立马去到了书房,彼时陆深正坐在浴桶之中,浴桶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汤,药汤滚烫冒着白烟,是孙太医特意配置的,供他驱寒及驱除五石散残存在体内的毒性,按照孙太医所说,这样的药浴需要连续泡满三个月,才能够彻底戒断五石散。 可这五石散,又岂是好戒的? 林墨从支摘窗的缝隙往里边看去,自家主子面上一片潮红,汗珠满额,疼得?一脸狰狞,他扬起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瞧着像是血管下一刻就要爆开,实在骇人得?紧。 按王爷的话说,就似是被粗盐生腌,实在难捱,若是一日便罢,自家王爷已这般生受了月有,接下来还需要两?个月。 由于场面太过吓人,曾经进去添热水的小李子给?吓哭了,是以?陆深并不想?叫王妃或者贵太妃看见,一直以?来夜里皆是歇在外面另一处宅子,连葫芦巷都不敢去。 不过林墨倒是想?怼自家王爷一句,真真是自作?多情,王妃怎会关心他的死活? 但凡有一丁半点的关心,怎地他经常歇在外面,她半句话也不曾过问? 陆深药浴过后,林墨进去禀事,期间陆深皆闭眸听着,直到最后林墨说起沈书晴所求之事,陆深竟然掀起眼皮子,透过支摘窗看向院门?口的门?廊下,仿若看见女?子从前提着汤盅来找他时,她垫着脚尖往支摘窗觑来的模样,他曾从这个角度瞧见过,眼里是藏不住雀跃与欢喜,十分娇俏可爱。 当时他还些许烦腻,如今却是甚是想?念。 也不知想?到甚么,陆深倏然牵起一边唇角,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事你权且当做不知。” 林墨本还有些纳闷,多好的讨好王妃的机会,自家王爷为何要装作?不知啊,但一看自家王爷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问。 但马上又听自家王爷道:“若她再来寻我,你不必拦着她,让她自己进来。” 林墨能做到王府总管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傻的,当即便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打?算,这是想?要单独与与王妃说话呢。 最终,果然是沈书晴先?沉不住气。 自她那日说起这事,又过去了好几日,皆没有等到个回音,而?沈书晴又担心影响自家表弟的入学?事宜,见这日晚上陆深又回了王府,便再度来了书房。 这一回,林墨得?了令,并不曾拦她。 沈书晴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林墨眼中的躲闪之色,只?摇曳着裙摆去到了书房。 入门?之前,他还礼节性地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且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本以?为陆深不过是在处理公务,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简直叫她目瞪口呆。 陆深正侧躺在临窗大炕上,他左臂倚着黄杨木凭几,滚红边的雪袍松散地耷在宽肩窄腰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及莹白的锁骨,是个极为慵懒闲适的姿势,他正提了一把双耳玉酒壶往口中倒酒,酒水沿着下颌滴落到硬实的胸膛上。 待他饮足了酒,便将酒壶放至炕几上,又用指尖自炕几上的青罐数出几颗褐色药丸。 而?那药丸,沈书晴认得?。 这药丸因能缓解疼痛,是以?一开始是一些伤患在服用,又因其能致幻,会令得?服用此药的士人文思泉涌,是以?在士人当中很是流行了许久。 在陈家的的那几月,族中有一个子弟,便是因为服用这个药丸,年纪轻轻便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岁的年纪,便要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叫人唏嘘。 这事以?后,她外祖便出了一条族规,凡是陈家人,皆不可使用这药丸,否则便要自族中除名。 “是五石散。”这几个字自脑中砸下来,砸得?沈书晴有些晕头转向,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忘了陆深与她的恩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她孩儿的爹,不能因为吃这个药而?暴毙。 他若是死了,她孩子还这样小,没有父亲的教养,如何能够顶天立地? “陆深,你怎地好的不学?,学?上这些歪门?邪道,这五石散也是可以?随便吃的吗?” 沈书晴当即快步跑过去,要去抢炕几上的瓷罐子,却被陆深先?一步用靠在凭几上的手握住,他眼尾上扬的凤眸冷冷睨了她一眼,而?后又仿若无人似地用另一只?手捏起一颗药丸往嘴里送。 沈书晴去攥他的手,不叫他喂进嘴。 他却一抬手便叫她扑了个空,而?后懒懒地斜了一眼扑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小女?子,哑声问她:“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啊, 她以甚么身份管他啊? 妻子?吗?可?笑!有人的妻子是强求来的吗? 沈书晴讽笑着撑起身?,最后?垂下眸,瞥了一眼捏在他手中的瓷瓶, 终于是硬下心肠, 转身?就要走。 陆深要找死, 那便去死吧,大不了他死后?, 她带着儿子?回颍川,虽不能叫遥儿当王爷,但也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 见她要走,陆深便开始慌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瑶瑶, 我错了。” 他竟然在清醒的时?候认错, 委实难得,沈书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他将他的脸凑近, 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当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后?,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亦是一紧, 眉头一压,目光紧锁在她躲闪的眼睛上,以祈求的口?吻道:“以前?我做错了,现在我改过,不会?太晚罢?” 直到现在, 沈书晴才相信, 他是真的认识到自己?做错了。 可?是,他即便是再如何认错, 他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挽回,客船上几十?条人的性命,那些日子?她成日成日的殚精竭虑,他所造下的孽,不是他一句知错了,便可?以一笔勾销。 若是一个人做错了事?,一句简单的知错便可?以得到宽恕,这是世间还要王法做甚,都去菩萨面前?忏悔不就得了。 他可?以认错,然而,她也可?以不接受。 脑海里闪过邺城江面上那只搜尸的小船,以及那小船上躺着的几具尸首,沈书晴阖上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淌下,“陆深,你不必对我认错。” 陆深听她这话,顿时?面色松泛下来,以为这是有戏,然她接下来的话,又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 “如今我外?祖被迫上了你的船。你想要的儿子?我也替你生了。”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以,你实在不必为了讨好我,而假惺惺道歉。” 说完这句话,沈书晴便自他僵硬的手中抽回了手腕,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独留下陆深一个人在这里,品尝这世间最为诛心的话。 原来,在她心里,他如今的讨好,也不过是再度从她身?上获得好处,却是半点也没想过,是因为对她的爱。 夜风自支摘窗的缝隙钻进来,陆深右鬓一缕发丝斜飞在左眼之上,霎时?多了几分破碎之感,他凤眸那上扬的眼尾此刻微微泛红,目光透过门洞始终追逐着女子?单薄的肩而去,分明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薄唇却紧紧抿住,开不了口?。 最终,当女子?的那清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过头来,翘起一边唇角,落寞地?垂下头,重新握上炕几上的双耳酒壶。 林墨一直在门口?,将里头的话听得真切,分明王妃早已对王爷没了念想,否则不会?说出那等决绝的话,他该是让王爷一个人静一静的,可?打眼一瞧,自家王爷竟是又喝起酒来。 忙哭丧着一张脸,跪在了地?上,“王爷,孙太医说了,你不能饮酒的啊。” 陆深如今心如死灰,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酒,似乎只有这醉人的酒,才可?以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林墨没有办法,只能去将贵太妃请过来。 贵太妃来的时?候,陆深已经叫人将酒水撤下,早已端坐在了书案之前?,青灯黄卷,佯装看?书,心里却依旧在回味方才沈书晴口?中那诛心的话。 他如今身?子?不好,他不能不遵从孙太医的话,喝了一阵便停下了,即便沈书晴不要他这个丈夫,可?是他母妃不会?不要他,遥儿也不会?不要他。 便是为了他们,他也该养好身?子?才是。 虽则陆深不再饮酒,但贵太妃听了林墨的述说,也不能放下心来,他径直坐到了书案对面的扶手椅里,贵太妃本是要歇下了,听闻儿子?有事?,没有重新簪金带玉,头上是一个还没有解开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也已卸下,凭白?长了好些岁数,陆深还甚少看?见母妃如此朴素无华的模样。 头一次认识到,他母妃老了,可?他却如此不争气,还要母妃替他操心。 贵太妃是再善良不过的一个人,方才在林墨嘴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便是他是如何在陈家算计了陈老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沈书晴恨。 作为母亲,他深感痛心,他语重心长对陆深说:“长辈的东西,给?你是情?分,不给?你也是寻常,你怎么可?以如此算计长辈呢?” “深儿啊,若是母妃是书晴,也不会?原谅你的。” 陆深一听,就去看?林墨,林墨用唇语与他说,就这些了。林墨半点也不敢说起水寇一事?及大佛寺一事?,实在太过凶险,怕贵太妃担心。 其实,当时?若是当时?陈行元不曾叫陆深在水寇那个案子?吃了如此一个大亏,他也不会?做得这样绝,他本意不过是将沈书晴接回去而已。他与陈行元是一路人,你欺负了他,他决计要还回去,否则心中总是憋着一股恶气。 再者说,他也是被逼的,当初若是不先逼迫陈老爷子?认下他这个外?孙女婿,后?头又如何名正言顺地?接回他的妻? 只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与他母妃说得太细,只向她一再保证往后?不再犯,让她不必担心。 沈书晴回到听雨阁,红菱一直在等她,方才林墨来得急,她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原来王爷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是以一直等在沈书晴回来毕竟的廊道上。 红菱提着六角宫灯站在廊下,见到她忙迎了过去,“小姐,你怎地?和王爷闹到这副田地??” 倏然,沈书晴想到了陆深将她带离沈家的那个晚上。红菱也是这般提着宫灯走在她的前?面,当时?她牵着陆深的手,仿若抓住了全世界,即便知晓是去做她的外?室,只要她的王妃不在乎,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变成了如今这个相看?两相厌的情?形? 沈书晴记得,第一次对他生出失望,是在得知王府一直不曾有过王妃以后?。再一次便是从钟灵口?中得知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算计。以及她戳破他的算计之后?,他恼羞成怒后?的癫狂。 但这些只是让她认为他不是个好丈夫罢了。 真正让她彻底寒心的,是邺城江上那一晚,只要一想到那一晚上死去的几十?条性命皆是败陆深所赐,甚至他这般安排,仅仅是为了让她原谅他,不由得叫沈书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再也忍不住拥住红菱陶淘大哭了起来,“红菱,几十?条人命啊,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沈书晴终于是将心里最大的症结说了出来。 等两人回到房间,沈书晴捏起上回她娘的信,不知道该找谁去给?她表弟弄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她首先是想到李照玉,他官职虽然不高,然则人脉还算广,或许能够帮她。但她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知晓她同李照玉私下还有来往,只怕她没有甚么事?,李照玉说不定已身?首异处。 可?若是不找她表兄帮忙,这京城她认得的达官显贵又当真没有几个,从前?她爹还在时?,倒是有几个手帕交,却都在她爹去世后?,跟她断了来往。 她想到了她那个曾经将她送给?贤王的大伯父沈延,这个大伯父见利忘义,如今看?她是贤王妃还有利可?图的份上,只怕也是愿意帮她。 总之,她决计不想再向陆深低头。 红菱看?出来了,邺城江上那惨案,自家小姐怕是过不去了,是以虽知道自家小姐不喜,但她不想要自家小姐永远同王爷这样闹下去,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贵太妃,“这才是我们小姐不肯原谅王爷的最大原因。” 这以后?,贵太妃找到陆深,“这事?当真是你做的?” 陆深无奈摇头,“母妃,这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 贵太妃这才知晓,这是沈书晴的外?祖故意陷害她儿子?,甚是不解:“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啊?” 陆深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恐怕只有他老人家知道了。” 因着唯一的证人早已被灭口?,陆深根本没有办法同沈书晴解释,不过倒是明白?了他与沈书晴之间最大的症结所在,他一直以为她是怪他算计了她,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事?横着几十?条人命的原因。 但他回金陵后?,又重新派人前?去邺城查过,却早已被抹去了任何痕迹。 若是想要解开沈书晴的心结,只怕是要陈老爷子?亲自出马,陆深也不管陈老爷子?是何想法,直接去了一封信,通篇信上皆讲述了沈书晴对于那几十?条性命的自责,如今郁郁寡欢,形容消瘦,还望外?祖能够高抬贵手,将当初的事?实宣之于口?,也好解了沈书晴心头之疾。 只是,陆深的信才送出去,还没有个结果。 林墨便向他说起一个事?来,“王妃娘娘的大伯父求见。” “大伯父?”陆深都快忘记这号人物了。 林墨提醒,“就是当初将王妃娘娘送入葫芦巷的沈延啊。” 陆深倒是想了起来,似讥讽似轻蔑,“他还有脸来?给?本王赶出去。” 然则,又倏然想到了甚么,又道;“去告诉王妃,她大伯父登门,叫她同本王一起面见。” 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消息传到听雨阁时, 沈书晴正在做针线,是?瑶儿的衣裳,她才回?来?一个月, 孩子又?窜高了, 腿肚子快露出来?, 虽则王府绣娘早就备上了新衣,皆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绣共, 却当?人娘亲的,总想孩子穿她做的衣裳。 她听了通传,缓缓抬起头,细眉已然是笼了一层忧思在, 她这个大伯父啊,才刚刚帮她办了一件事, 就上门来?, 是?马上就要叫她还上这个人情吗? 她有些苦涩地咬了咬唇,还?是?将手中的针线放回绣篮里, 去到前院书房。 她从来?不想欠人情,别人可以欠她, 她却是?不能欠别人, 这是她爹在世时告诉她的道理。 她今日穿了件竹青地缠枝纹宽袖窄腰绣裙,比颍川回?来?后腰身?又?细了,简直是?不堪一握,陆深眼里不着痕迹闪过一丝自责,他步到门门口去挽她的手, 却被她往右一偏轻巧躲过。 陆深伸出去的手蹲在空中, 未免被沈延觉察出尴尬,他索性转了个弯将别在腰带上的折扇取了下来?, 当?即撑开扇面慢条斯理地摇起来?,再加上他面不改色,非但不显得?局促,反倒还?多了几分自如的风流来?。 只沈书晴一进门,沈延那浑浊的老眼当?即一亮,根本没?有注意到陆深的动作,忙自左下首的位置起身?相迎,老泪纵横,“书晴,你这会可是?要帮帮伯父啊。” 他深知?虽替他办事的是?王爷,然则真正在这种起到关键作用的,却是?他那个侄女儿。 说罢,便?在她面前作势要跪下。 沈延知?晓自家这个侄女心性最是?柔软,定然会将他扶住,而后他在痛哭流涕好生述一顿苦,她便?会替她去求贤王,可如今他这个侄女自打?进门,正眼也?不曾瞧他一眼,如今见他要跪也?并并不阻拦,只任由?衣摆无情 铱驊 地扫过他的面前。 陆深是?知?晓沈书晴不喜欢沈延这个伯父的,甚至在他看?来?,沈书晴并不会帮他。而他之所以要叫沈书晴出来?见客,不过是?想要制造两人见面的机会罢了。 他这个王妃啊,自从颍川回?来?,见了他也?跟没?看?见一样。 今次,她娘家人求过来?,不管她是?否向他开口,总归是?要与他坐在一起一同见客。 是?以当?注意到沈延这要跪不跪的模样,他也?只是?当?没?看?到,摇着折扇落座在了上首的太师椅上,与沈书晴并排而做。 而沈延也?并并非的要跪,不过是?想要博一份同情罢了,见主?人家并不搭理他,便?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坐回?扶手椅里。 待他重抬眸,去打?量自家侄女,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小脸圆润透着福气,眼里更是?透着不谙世事的光。如今脸尖了不少,眼里那份纯真也?已褪去,多了几分戒备的精明。 她分明知?晓自己有事求她,如今却只垂眸盯着茶盏,宁愿去撇那茶沫,也?不来?与他说话,他甚至在想,若非他刚替她办了件事,是?否她连见他一面也?不肯。 而贤王就更高高挂起,只一下一下雅致地摇着折扇,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侄女身?上,唇角带着些许笑意,而自家侄女似乎也?注意到了王爷的视线,细眉微微拢起,却到底没?有抬眼看?他,只扁下去的唇角无声?泄露了心思。 看?在眼里,谁不说一句王妃深得?宠爱,否则怎地会这般不给王爷脸面。 沈延一见,心里一乐,他知?晓自家侄女得?宠,却不知?竟如此得?宠,唇角都快要压不住了,今日他所求之事只怕是?并无悬念。 然他转念一想,自家侄女是?陈行元的唯一外孙女,男人重利,自然会更加爱重自家侄女。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两个人,一人在吃茶,一人在看?人吃茶,倒是?显得?他是?个多余的。 沈延捂着唇重重咳嗽几声?,陆深这才发现他似的,摇着折扇看?过来?,眼中哪里还?有方才看?女子的柔意,“沈大人找本王是?为何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去看?沈书晴,许是?他眼神太过炙热,沈书晴终于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可他非但不怒,还?嘴角涔着笑意地握上了沈书晴捧着茶杯的那只手。 沈书晴当?即一个机灵,险些将手中茶盏打?翻,又?凌厉地横了他一眼,可他握她的手却更紧了,还?不要脸凑过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外人看?着呢,你也?不想私底下被他编排你我夫妻不和吧?” 说不得?陆深十分会拿捏人心,沈书晴一听,倒也?没?有再给他没?脸,只自然地收回?手,正襟危坐起来?,这才斜眼看?了一眼沈延,“说罢,沈大人找本妃何事?” 或许她可以不在其他人的眼光,然则却是?不想要沈延知?晓她过得?不好,她还?没?有忘记从前沈延要将她送去给人做外室的丑陋嘴脸,对?于这样趋炎附势的人,最好的报复办法便?是?用权势狠狠地将他踩在脚下。 想到此处,沈书晴这才吝啬地又?扫了他一眼,一年不见他竟然有了白发,额头上的褶子也?更深了,看?来?即便?脱离了那个贪腐案,也?没?有叫他好过多少,这便?是?他卖“女”求荣的报应吧。 沈书晴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快意的笑容。 她称沈延为沈大人,她自称为本妃,陆深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个小妇人啊,早已不是?那个从前谁都可以拿捏的小娘子了。 非但无法拿捏她,反倒是?连他这样满腹算计的主?,如今也?是?彻底栽在了她身?上。 知?道了沈书晴的态度,陆深待沈延便?更加不客气了一些,顿时冷下一张脸来?,“既然王妃发话了,沈大人还?不快说?” 却原来?是?沈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昨儿逛青楼,与那花魁娘子云雨之时,那花魁娘子暴毙而亡,如今将这事闹到了大理寺。花魁娘子死因蹊跷,或与服用助兴的药酒有关,然则闹到台面上,却始终是?沈家面上无光。 是?以,沈延才求到了陆深这里来?,是?想要将这事隐蔽地处理,最好是?能够用银子私聊,别将这件事闹大。 这原也?不是?甚大事,只是?闹出去叫人笑话而已。 陆深要帮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然则他得?要看?沈书晴的意思,毕竟她未必愿意帮他,他可是?记得?从前两人的婚宴,她皆不曾邀请过沈家。 不过,沈书晴这次居然同意了,他倒是?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睛。 陆深哪里能想到,沈书晴曾私底下托沈延办过事,欠了他的人情,这才想着赶紧还?掉。 沈延离开后,沈书晴一句多谢的话也?没?说,转身?便?离开,竟像是?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陆深瞧见她那纤细的腰肢,以及瘦削的薄肩,仿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叫住了她,“书晴。” 沈书晴稍顿步,并未回?眸,只淡漠说了一句,“多谢。” 转身?要走,却被人扣住了腰,沈书晴拧眉回?眸,就看?见陆深已近到眼前,正眉头一压,目光紧锁着自己,眼中些许无辜。 许是?它眸眼中的这份无辜,沈书晴不曾第一时间推开他,给了他乘虚而入的机会。 他两手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抵在门框上,垂下头与他面贴面,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而后以那能腻死人的眼神看?她,“瑶瑶,邺城水寇那一案,若查实本王是?无辜的,你能原谅我吗?” 既然得?知?了沈书晴心里最大的症结,陆深倒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这件事他从头到尾皆没?有参与,他掌管刑部这些年,最是?明白一个道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件事他没?有做,纵然陈老爷子能冤枉他一时,也?决计冤枉不了他一世。 他已写信给陈老爷子,又?再派了刑部的官员下去查探这个案子,便?是?陈老爷子不肯松口,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满是?希冀的眸子盯视着女子疑惑的眼,许久不曾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这叫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想与贴得?更紧,最好是?寸寸肌肤皆贴合在一起,然则他却是?看?见女子神色一凛,而后大力摁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 看?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又?想要耍什么花样?” “要屈打?成?招吗?” 陆深脑子里才升起的幻想霎时破裂,他知?晓不该与与她顶嘴,他也?知?是?多次的欺骗才叫她对?他没?了半分信任,可是?他还?是?捂着针扎一般的胸腔,问她;“在你心里,本王就是?这样的人吗?” “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沈书晴唇角讥诮,丝毫不带犹豫地怼他:“你说呢?” 清清落落的三个字,砸的陆深几要无法呼吸,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背靠着翘头案,不住地摇头,“书晴,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连欺负她的奴仆也?要包庇,连他棍罚一个做错事的奴婢,她皆要落泪求情的小妇人。 曾几何时,她对?他柔情蜜意,从来?不曾红过脸,从不曾大声?说话,怎会似今日这般张牙舞爪,字字句句皆往人心口铡刀。 完全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沈书晴本不欲与他过多交谈,然则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不再说几句,却是?显得?自己理亏似的,她转身?,一步步逼近早已溃不成?军的陆深,走到他面前后,她手一挥将翘头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挥洒到了地面。 扫了一眼冰裂纹地砖上的七零八落,沈书晴倏然仰面一笑,笑得?森然冷冽,“从前?你还?有脸提从前?” “从前我就是?性子太软,才会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才会任由?你将我的一片真心,利用得?干干净净,才会叫我的家人也?被你算计到如此地步。” “你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软弱就要被欺,落后就要挨打?。”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无声?落泪,“我不想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陆深,你休想再诓骗算计于我!” 说到此处,沈书晴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玉簪,在陆深的毫无防备下,对?准了陆深修长脖颈上横着的血管,眼里满是?血红地威胁他,“你若是?为了洗脱罪名,再去干甚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我就亲手杀了你!” 说罢,也?不去看?陆深那早已震惊得?瞳孔骤缩的双眼,捏紧玉簪,她转身?就走。 陆深被她吓坏了,额头直冒细汗,甚至不及反应回?她的话,只见她离去,才下意识伸出手去留她,“瑶瑶,你别这样,我害怕。” 只他话音还?未落,手腕便?结结实实受了一刺,他痛得?眉头打?结,看?了眼那子往地上滴的鲜血,颤着声?音问她:“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了吗?” 以死证清白 沈书晴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杏眸上, 眼里泪花隐隐,他为何还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他难道不清楚早在那一夜的欺骗之后, 他们之?间便再没了任何可能吗? 沈书晴低下头, 痛苦地?阖上眼, 珍珠流苏步摇因她的动作漾出萧瑟的弧度,她艰难开口, “为何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 “早在你我之间横着几十条性命的时候,你我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人全都是因她而死去,心里的内疚一直在,又怎会心安理得与好下去,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陆深知她心善,将她的自责与内疚看在眼里, 就仿若从前一般, 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以那只受伤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揽她如怀,“书晴, 别再想了, 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和你更是无关,你实在无需自责。” “再过一阵子,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事情不是他做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早晚而已。 然则沈书晴却不如何信他, 铁板钉钉的事,她外祖还能骗她不成, 遂厉声质问:“你要如何证明?找个人来当?替死鬼?” 眼里再度浮现那一夜江面上的尸体,以及那如雷贯耳的喊打喊杀声,沈书晴一把推开陆深,将染血的白玉簪抵在自己?的喉管,眼里恨意森切,“陆深,我警告你,你别再暗害无辜之?人。” 那玉簪尖利无比,方才陆深已体悟过,虽未曾伤及要害,却也?是鲜血淋漓,而此刻那簪子却对准女?子的脖子,那架势是只她再多用三?分?力道便要划破肌肤,捅破她的喉管。 陆深心口一紧,便当?即忐忑着上前,抬手去抢她手中的簪子,“你就那么在意那些陌生人的死活?” 却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竟是抢她不过,却也?用手心覆住了那锋利的簪尖,寒着脸呵斥她:“他们的命竟是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竟是要你同本王生分?至此?” 生分?? 几十条性命,他竟然说得如此轻飘飘,沈书晴便愣愣看他,眼里的讥讽再也?掩藏不住,“或许在贤王殿下眼里,他们的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王爷你的一根手指头。” “可在书晴眼里,他们却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老小?,会哭也?会笑,与你我并?没有?两样,皆是会受伤也?会死的血肉之?躯。” 水寇一案他的确无法自证,陈老爷子也?未必肯帮他证实,陆深知晓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他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无用。 可陆深受不了她递过来的嘲讽眼神,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覆盖在簪尖的手背,此时满是淋漓的鲜血,但他知血迹可以水洗净,然他此刻承担的莫须有?的罪名却是短时间内没办法洗干净。 除非? 陆深冷瞳划过一抹异色。 他将覆在簪尖的手下移,包裹在了沈书晴此刻因?为伤心而薄凉的手上,而后在沈书晴惊诧的目光中,他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左胸,“是否只有?本王一死,才能证明本王的清白?” 说罢,他将捏着沈书晴的手,不及沈书晴有?任何的反应,便将簪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簪尖又细又利顷刻间便刺破布料与肌肤,深深地?钻入他血肉,殷红的花自他那月白的锦袍绚丽地?绽放,刹那见便将他的胸前的衣襟染出一片骇人的红。 倒在冰裂纹地?砖上之?前,陆深终于看到了女?子眼里闪露的懊悔之?意,以及那久违的为他而流落的泪,他牵起发白的唇角,笑得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放松,“瑶瑶,真?不是我干的。” 陆深在想,他这一生赌过很?多次,每一回皆能够赌赢,也?不知这一回老天会不会眷顾他? 钻心蚀骨的痛自胸腔扩散自四面八方,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他知晓这是死亡在向他逼近,些微有?些后悔,他还没有?安顿好他的妻儿老母呢。 但眼皮好重,脑子钝痛不止,他已是再也?支撑不住,闭眼之?前他看见女?子扑在他的身上,扑簌簌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为他担忧而落泪。 意识昏迷之?前,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林墨,叫太医!” 沈书晴从未想过他会用自这样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清白。 那可是心脏啊,真?是个疯子。 可一想到这人呢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沈书晴这才相信这件事的确与他无关,当?初在江面上,那个宁远自己?去死也?要让她独活下来的男人又活了过来,那几日在农户家为她做煮夫的男人活了过来。 可 沈书晴垂眸觑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前染了一片红,以及那地?上淌下的一滩血,更多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的男子,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怕他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只撑着手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林墨,林墨,快叫太医啊。” 林墨本是在西厢指挥几个小?太监收拾屋子,王爷今日晨间交代,到时候将西厢最大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小?郡王做书房用,自家主子要当?他的第一个先生,他还让在小?郡王书房的隔壁收拾一间绣房出来,说是万一王妃过来看小?郡王,无事之?时或许可以在里面做一些绣活,她已经好就没有?给他做过针线了。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下意识去摸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葫芦巷书房绣篮里翻出来的荷包,尽管当?时已经发霉腐烂,后来清晰干净过后,一直被他带在现在,如今早已是破旧不堪,他多次叫他换一个带,却总是被他无视。 他甚至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分?明晨间说起这事时,面上的委屈与期盼鲜活犹在,怎地?转眼间就躺在了地?上? 心脏上还插了一根簪子? 林墨定睛一看,他心口插着的,可不是王妃时常带的素裹白玉簪?再看王妃手上的鲜血,那分?明是陆深之?前手腕上滴下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眼中带血地?剐了沈书晴一眼。 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妃,王爷为了他早就是一身的病体,如今竟还要生受她致命的一击。 不过到底他只是个奴才,恨透了沈书晴也?不过是瞪她,一切还是要请王妃定夺。 太医抵达之?前,贵太妃也?得了动静,望见病榻上那气息薄弱得仿若下一刻就要死去的男子,贵太妃刹那之?间就她就苍老了好几岁,毕竟是母子骨肉,她便是再如何喜欢沈书晴这个儿媳妇,也?少?不得怨怪她,她摇摇欲坠地?自病榻上收回视线,正要厉声呵斥沈书晴,问她为何要害她的儿子。 总是他有?千般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哦,他是皇族自有?宗人府会办他。 可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在看见一直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早就哭得麻木的沈书晴时,却泄了几分?气。 她知晓沈书晴的秉性,并?不愿意偏信林墨的一面之?词,压抑着钻心的痛,她走?到沈书晴面前,将她来起来坐在靠窗的圆凳上,“好孩子,告诉母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书晴早已哭来麻痹的眼眶倏然又有?了泪意,“母妃,他说他要以死明清白。” “他说水寇一事并?非他所为。” 沈书晴这话一说,贵太妃看向林墨,林墨也?正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时皆沉默地?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事。 又想起从前自己?儿子做的那些混蛋事,只觉得一切皆是因?果罢了,欠了的总是要还,一时之?间也?不好怪沈书晴了。 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一切但凭天意做主。” 孙太医很?快就登门,他先是打开诊箱给陆深死塞了一颗安宫牛黄丸,只要没死,这药丸便能够续命一时半刻,接着他掀开他的眼皮,见还不曾变色,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药童将盛放银针的布包打开,再燃了一柱药香,将沈书晴等人请出后,便开始给施针。 沈书晴不想离开,贵太妃拉着他去了西厢的客房,免得她影响太医诊治,却发现原来的客房,如今看着似乎已大变样子,不断地?家具摆设在往里面般,贵太妃问:“这是做甚么用的?” 一个放下一个绣架的小?太监回答:“王爷今日晨间吩咐,将这里布置成绣房。” 沈书晴愣愣出神,给她安排绣房做什?么?她又不会过来前院。 小?太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答道:“王爷说,王妃娘娘过来看小?郡王时,可以在这里打发时间。” 贵太妃亦是不解,“看小?郡王?” 小?太监低头回答,“王爷叫小?人等将隔壁房间安排成了小?郡王的书房。” 听?去这却是陆深要亲自教导遥儿的意思。 可他才不过半岁啊。 沈书晴眼泪不争气地?又淌了下来,他心心念念的皆是她和孩子,可她却都做了什?么——她将他逼迫得不得不以死证清白。 想起两人从前在邺城的过往,堂堂一品亲王为他着戏服,在遭遇水寇之?时,即便她已生了逃意,他依然冒死救下他,更是为了她的安危,宁愿以病躯拖住那搜尸人,还将他所有?的家当?全都交给她。 他对她的付出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她却宁远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搜尸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设身处地?替他一想,若她是他,只怕早已失望透顶地?回到金陵。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她回到颍川,即便她又一次冤枉他,还在他跟前与表兄恩爱,他已然不曾放弃过她。 若是这都不算爱。 沈书晴也?不知到底甚么才算是爱了。 思及此,她泪如雨下地?拥上了贵太妃,“母妃,书晴知错了。” 贵太妃泪眼朦胧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知错就改,等深儿醒过来,你们两个可别在闹别扭了,我老婆可吃不消。” 说罢,贵太妃眸色暗了暗,她抬头看天,不知道老天是否会给这两个孩子从头来过的机会。 好在,经过太医殚精竭虑地?施针一个时辰,终于勉强稳住了陆深的心脉,摸了把满头大汗的额头,与闻讯赶去的贵太妃道:“也?得亏老夫来的早,若是再晚来半刻钟,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但是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他这伤在脏器,我只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会不会痴傻,还能不能行走?,这却是老夫不能做保的。” 你若是能够醒来,我们重新来过。 当听?到可以保命的时候, 贵太妃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转眼间孙太医又说?,有可能醒来?会是个痴傻的, 亦或是不良于?行的, 又忍不住揪起了眉头。 “我?那?皇儿自小聪慧, 若当真是成了个傻的,他只怕是更宁愿去死。” “若非要在痴傻和不良于?行里头选一个, 我?到愿意是后者。” 说?到这里,他觑了眼同样忐忑不安,正捏着手指,眼神也是躲闪不安的沈书晴, “就是不知,若是深儿当真不能行走了, 书?晴你可会嫌弃他?” 陆深今日之祸, 说?到底沈书?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不必提她依然明?白自己此前?曾如何冤枉了陆深, 哪里还会去嫌弃他,只不断摇头, “母妃放心, 只要王爷能够醒来?,若他痴傻,我?便?照顾他一辈子。若他不能走路,我?便?做他的拐杖。” 沈书?晴没有注意到的是,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陆深被褥下伸出来?的手指蜷了蜷。 是夜, 张贵妃的宸元殿,皇帝正在?张贵妃的陪同下, 观赏舞姬跳舞。 此时正值深秋,天气渐有凉意,皇帝身侧的一个小宫女正在?给殿柱旁的暖炉添炭,因其挽起袖子时露出一截皓腕,竟将皇帝的目光从台下的舞姬身上夺走。 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热切的目光,那?小宫女添炭过后便?赶紧退下,可即便?她已如此识趣,依旧被另一侧坐在?蒲团上的张贵妃狠厉地瞥了一眼。 张贵妃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狐狸眼,小脸甚是娇俏,也不知同一旁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那?小太监去到外边不久,等下一回再?进殿来?添炭的人已换了一个。 皇帝见有人进来?添碳,忍不住又看去,却发现已不是刚才那?个宫女,顿时有些败兴地皱了皱眉,手一抬:“别跳了,都下去罢。” 下面的舞姬是张贵妃安排的,她如今坏了龙嗣不能侍寝,便?想着抬一个好拿捏的贱籍出身的舞姬,放在?宸元殿代她侍寝,是以才有了今日这场面,皇帝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思,是以才将放肆的目光一寸寸游移在?那?舞姬的身上,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皇帝竟然对她宫里的小宫女有了兴致。 并非张贵妃不大方,而是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他今日幸了她一个小宫女,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将她宫里的稍有姿色的都幸了,届时她岂不是成了拉皮条的老鸨? 这是张贵妃不乐意见到的,这才叫人将那?个叫汀兰的小宫女叫了下去。 没想到皇帝竟然发怒了。 那?舞姬当即跪在?台下,拿瑟缩不安的眼神觑张贵妃。 张贵妃手一挥,也是很不耐烦,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皆抓不住,倒是还不如一个添碳的小宫女。 等舞姬退下,皇帝问起,“方才那?个小宫女叫甚名字?怎地有些面生?” 这却是暗示张贵妃,张贵妃若是识趣,就该将皇帝感兴趣的女人主动奉上。 张贵妃有些为难,正支支吾吾之时,突然跑进来?一个老太监,“禀皇上,贤王府又叫太医了。” 皇帝一听?,当即也忘了方才与张贵妃的那?点?不快,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林墨办事有数,孙太医又是自己人,只泄露与从前?一般乃是五石散瘾上来?了。 皇帝倒也信了。 当初陆深从颍川回来?,刻意放出这个消息,便?是为了麻痹皇帝,让他深信他已是强弩之末,实在?没必要忌惮他与颍川陈氏的联姻,没想到之前?的这个举动,倒是很好地掩藏了他如今的病情。 张贵妃看皇帝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也是十分不屑,皇帝不是个仁义之君,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从前?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一个贤王且还如此薄待,对宫中佳丽更是毫无情意可言,也就是会投胎,托生在?太后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张贵妃也是黯然伤神,皇帝如今已有四子,她这个孩子经?过太医把脉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可她这个孩子不占嫡不占长?,倒是处处都低人一头。 然则长?幼之序无法改变,这嫡庶却是可以争上一争。 她又想起如今的贵太妃,被先皇盛宠了二十几年,也硬是没有给孩子争一把嫡出的身份,是以才落得如今这个被动的局面。 想到这里,张贵妃便?觉得该顺着皇帝一些,不多时便?叫人将方才那?个汀兰叫了回来?。 却说?过去了一日一夜,贤王还没有醒来?,贵太妃病急乱投医,在?王府设了一个小佛堂,从今日晨间就一直在?里头诵经?念佛。 听?着听?雨阁里传出来?的经?声,抱着孩子哄的沈书?晴又是眼眶一红,她将孩子递给奶娘,她也想要像母妃一样,为陆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孩子自从昨日陆深病倒开始,就特别爱闹腾,奶娘根本哄不好,连红菱也不要,只要她这个当娘的抱,至少也得要在?她三步之外。 没办法,沈书?晴只得叫红菱抱了孩儿跟她进厨房,她做吃食,红菱抱着遥儿在?一旁看着。 王妃和小郡王一起进厨房,可吓坏了这里的厨子,纷纷表示王妃想吃什么但凭吩咐,委实不必亲自下厨。 可沈书?晴心里忐忑,为他做些事情,倒还踏实些,便?依然坚持。 从前?她母亲病重,她是侍候过病人的,知晓病人这个时候,只能吃些清淡的吃食,便?打算煨个小米红枣粥这是从前?她照顾她娘亲时,她娘亲最爱的粥,她想陆深也许会喜欢,便?亲力亲为地做了。 坐在?小炉子前?的兀子凳上,捏着粗粝的柴火往灶膛添,火一下子窜起来?老高,她仿若从火焰里看到了邺城竹屋时,陆深用竹叶生炉子的画面。 当时她还笑他是个煮夫,而他却是委屈巴巴地道:“我?对你再?好又如何,你还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思及此,沈书?晴霎时又泪目了,视线中的火苗也渐渐看不真切。 若是当时她在?农户家中,没有跟她外祖联系,而是直接跟他回了金陵,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是不是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襁褓里的遥儿,看着沈书?晴哭,也跟着哼哼唧唧,着急起来?又叫了几声娘,虽则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有几分担忧在?。 沈书?晴听?得心都要碎了,赶紧抹掉眼角的泪珠,对遥儿挤出一抹笑来?,“遥儿不必担心,娘没事。” 她的丈夫生死不明?,她的孩子还不曾满周岁,她也不能有事。 等粥做好,遥儿到底是睡了,沈书?晴将红菱留下来?照顾遥儿,将小米粥装入瓷盅,提在?食盒里去了前?院。 陆深还是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过却是在?昨日夜里,被沈书?晴给他换了干净的寝衣,没了事发当时的可怖,可他面色发白,唇也发白,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沈书?晴去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稍微放心。 又见他半只手露在?外面,便?要将他的手给塞入被褥,却捏上他的手腕时,指腹传来?濡湿感,垂眸一看,是他手腕上伤口,浸透了包扎的素色棉布,顿时忍不住又落泪,那?伤口是她亲手扎的。 正这时,站在?窗外的林墨,透过窗户缝隙,悄悄地注视着沈书?晴的一举一动。 这两日但凡沈书?晴一靠近陆深,他便?要亲自监督着,那?一日他不过一会子不在?主子跟前?,谁能想到她竟然就敢对主子出手。 他实在?是有些后怕,只得这般暗中监视她。 只他才刚听?到她的哭声过来?,就看到王妃低下头,吻上王爷手腕上包扎伤口的棉布。 “陆深,我?如此伤害你,你醒来?过后,还会原谅我?吗?” “我?险些将你杀死,你定然不会原谅我?了罢?” “你便?是不原谅我?,也得醒来?后当面同我?说?,我?不允许你一直躺在?这里万事不理地躲懒。” 林墨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怕声响叫沈书?晴发现,是以便?离开了窗外,去到了庭院之中。 小李子急匆匆进来?找林墨,看他眼眶发红,隐有泪意,以为是王爷有事,拔腿就往里屋去,却被他拉住了,“王妃在?里面伺候王爷用膳,你冒冒失失闯进去做甚?” 小李子不解抬眸,“我?看林叔你哭,我?还以为王爷” 林墨截断了他的话,“我?哪有哭,不过是眼里进了沙子,还有,不许说?晦气话,再?叫我?听?到,仔细你的皮子。” “对了,你来?做甚么?” 小李子便?附耳告诉了他宫里王爷安排的汀兰已得了皇帝宠幸的消息。 林墨听?罢,也只是点?头,现如今没有甚么比王爷的身子重要。 两人动静不小,沈书?晴自然听?见了,彼时她正在?给陆深喂小米粥,为了方便?他能吞下,做的是稀粥,可即便?如此她好容易喂进去了,却又马上给吐出来?,沈母从前?也病过,知晓这不是好兆头,此刻又听?到小李子的话,不免担心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将手臂耷在?膝盖上,下颌搁在?手臂上,望着病床上只能靠参汤续命的陆深,轻蹙的细眉始终无法松泛开来?。 “陆深,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我?同母妃,还有遥儿怎么办?” “你若是能够醒来?,从前?我?们那?些恩怨,就都一笔勾销。” “我?们重新来?过。” 只她话音一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深眼皮下的眼珠正左右滚动。 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陆深这回?是伤了心脏, 且前头在颍川时又伤了肺腑,更有五石散的余毒未清,积重?难返, 又?岂是那样容易醒的。 不过好在孙太医妙手回春, 虽则并不曾醒来, 却也是脉象渐稳,道醒来是迟早的事。 然即便得了太医的肯定, 可只要他一日不曾醒来,沈书?晴就一日也放心不下,日日皆守在?他的病榻之前侍疾,给他喂药, 有时他也能咽两口她亲手熬煮的粥汤,第一次看他做出吞咽动作之时, 沈书?晴甚至以为她要醒了, 还将贵太妃从佛堂叫了出来,林墨请来孙太医看诊。 结果, 自然是孙太医摇着头离开。 贵太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回?到了佛堂, 继续敲木鱼念经。 自此以后, 沈书?晴便不在?一惊一乍,心绪也放平了许多。 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与陆深按摩手脚,太医说?了为防止醒来后四肢不得动弹,卧病期间需要时常替他按摩, 陆深本就不喜欢人近身, 沈书?晴又?心中愧疚,便揽下了这个?差事。 她刚就着茶油与陆深抚触了右手, 红菱便急匆匆过来告诉她一件事。她娘来京城了,和颍川的大舅舅一起,如今已入住了抚宁巷的陈宅,三日后陈家有宴,叫她务必去一趟。 陈家许多年不在?金陵出没,在?金陵的认识的人想必也不多,她这个?外?甥女不论如何也是该去,然则她心中记挂陆深的伤情,心中并不愿意去,还?是在?红菱多嘴与贵太妃说?起此事,贵太妃替她准备了乔迁之喜的贺礼,“你成日里照顾深儿也是辛苦,出去透透气也好,府中万事有母妃在?。” 自此,沈书?晴才在?第三日,放心地登了陈家的大门。 别看颍川陈家屋舍宽展不落皇宫下风,然到了京城来到底是要低调行事,只是一个?三进的宅子,装潢也十分朴素,不过此次来金陵的陈家人并不多,只大舅舅,陈家表弟陈意千,再有便是陈六娘陈映秋及陈九娘陈映月。 陈六娘是大舅舅的女儿,本次也是为了前来相看人家,来金陵并不稀奇。表弟陈意千要来国子监读书?,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这个?陈映月,不是定?了夫家,怎地也来了京城。 陈望舒将她拉倒一旁无人处告诉她,“她那个?知府未婚夫已经退亲,据说?是谢家的三公子谢允帮她退的。如今她来金陵,也是为了来年,同六娘一样出嫁。” “她要嫁的人便是那谢允。” 却说?当初在?颍川,大佛寺那爆破一案,后来陆深查出是陈映月所为,可毕竟是沈书?晴的妹子,又?是这样龌龊的因由,他不想污了沈书?晴的眼,便没有致她于死地,不过是悔了当初答应的帮她退婚一事。 后来也不知陈映月怎么搭上了谢允,竟然迷惑得谢允帮她退婚,而后又?答应娶她过门。 这个?谢允沈书?晴没听说?过,然则听她娘说?,是个?微末的七品小官,仗着陈郡谢氏的底蕴,倒也在?金陵小有名气。 对于陈映月,沈书?晴有些说?不上来,但是她年长两岁,便也不想与她计较,知道她们初来金陵,人生?地不熟,承诺等她忙完王府这一阵的事,就领着她们出去逛逛,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后来,沈母又?说?起她的外?孙,非得要今日同沈书?晴一同回?王府,然则王府如今一团糟,她哪里敢将人往回?带,只说?等过一阵,到时候请全家人去王府赏花,王府有一大片梅花,再过一阵子有些时令早的也该开了。 陈映秋还?没去过皇亲国戚的宅子,是以十分期盼,眼里似有星河流淌。 陈映月却是绞着帕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看沈书?晴,“五姐姐,我也可以去吗?” 陈映月一看沈书?晴待她如初的样子,便知晓贤王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她,心中升起一股子希冀,难道说?他舍不得伤害她的名声?不由得又?开始羞赧地垂下了头?,那些不该有的隐秘心思,又?悄悄有了抬头?之势。 她想,哪怕是能够远远看他一眼,也够了。 沈书?晴并不知晓陈映月纠缠陆深一事,只当是自家姊妹,虽不知道她哪里得罪过她,但到底是自家姊妹,不曾在?心底设下一丝一毫的防备,便笑着应了下来,“自然是可以。” “那何时我们可以去啊?”陈映月晦涩的眸子倏然一亮,她始终忘不了她姐夫,若是一开始只是迷恋他的皮相,可后来看到他为了救姐姐宁愿以身犯险,更是为他的深情所动容,打心里更爱慕了。 是以,即便最终他食言,没有帮他退婚,她也丝毫没有怨言。反倒是极为瞧不上被他一举拿下的谢允,勾勾小指就跟着她跑了,太过顺从?,毫无难度,得到她的人,也终究攥不住她的心。 提起这个?,沈书?晴面色便是一僵,陆深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她还?真?当没有办法给她答复,只眸光闪烁地答:“暂不得空,等空了我差人来告诉你们。” 陈望舒察觉出一丝不妥,又?想起今日陆深没跟着一起回?来,便问她:“你和女婿还?闹着?” 沈书?晴一听,便想起陆深如今的情形是因他们闹架的缘由,顿时垮着一张脸,却并不作答,不知如何作答。 这看在?陈望舒眼里却是默认了。 当娘的就没有不希望女儿过得好的,陈望舒也明白自家女儿与贤王闹的缘由,她也很想告诉自家女儿当初水寇一事的真?相,然则她怵她爹不敢有任何违背,只得侧面说?陆深的好话?,“他看起来的确心机深沉,但对你却是不错的,毕竟他是遥儿的爹,为了孩子你就原谅他吧。” 是啊,她为何不早点原谅他呢?她若是早点原谅他,就没有这一回?的无妄之灾。 思及此,沈书?晴再也无法抑制地抱着陈望舒哭了起来。 李照玉刚刚抵达前厅,才将手中的雨伞束回?递给一旁的小厮,便就看到沈书?晴拥着姨母痛哭流涕的一幕。 她是又?受了陆深的欺负吗? 李照玉的长眉微微皱起,他提起衣摆,是想要直接向?沈书?晴走去,可又?碍于人前,怕误了她的名声,只径直到了厅堂,拜会过大舅舅后,便与陈意千说?起读书?上的事。 李照玉也曾读过国子监,是以得知陈意千将要去国子监读书?,十分惊讶,“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可不好弄。” 陈意千随口答道:“五姐夫帮的忙。” 陈家人只知是叫沈书?晴办的这事,自然而然以为似陆深帮忙去办的,陈意千的随口之言,却在?李照玉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花——不管陆深与她闹成甚么样子,他始终是她名正言顺的夫。 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便是想要帮她办事,都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想起从?前他在?大佛寺的誓言,心里更是钝痛不已,若是不曾意识到他的心思便罢,可他已意识到了对她的喜欢,而她显而易见也是对自己有意的,可却生?生?因为陆深的蛮横而被迫分开。 再度转眸看去,目光穿过厅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最终落定?在?厅堂左手边廊庑下的沈书?晴,见她也不知与姨母说?着甚么,又?掉起了金豆子。 这眼泪似砸在?了他的心里,似盐腌般生?疼,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表妹,你等我,总有一日我要将你救出火坑。 却说?另一边,事情就是这样巧,沈书?晴离开王府那日,陆深就撑开了眼帘,他一睁开眼便在?四处寻找沈书?晴的身影,尽管他许久不曾视物?,目之所及皆是重?影,然还?是可以分得清谁是林墨,谁是贵太妃,甚至小李子,却到底没有看见沈书?晴。 他泄气地道:“母妃,瑶瑶呢?” “她是不是又?跑了吗?” 陆深虽然缠绵病榻数日,却不是没有一点知觉,他清楚地听到耳畔有人喊他相公,是久违甜腻的嗓音,她还?给他擦身,还?给他按摩,甚至还?承诺过,只要他能够醒来,便原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可是,一睁眼,她还?是跑了。 他扯开被褥,不管贵太妃的劝阻,慌忙下地,要去找他的妻。 可才刚刚走两步,就摔了下去,多日不曾下地,他手脚没有多少力气。 不过,贵太妃倒是看得清楚,她的儿刚才分明有站起来过,顿时朝着四个?方向?阿弥陀佛了个?便,这才与林墨一同将他重?新扶上床榻,这才笑着同他解释,“你媳妇没有走,不过是去了她大舅舅家做客,她大舅舅近日来了金陵,今日设宴款待在?金陵的亲友。” “你媳妇真?的没有跑。” 然则陆深一听,更是不能从?容了,“林墨,备轿,本王要去陈家。” 陈家也是李照玉的母族,如今在?金陵设宴,他自然也要去赴宴。他可是记得当初两人在?大佛寺木槿花海紧密相拥的模样,如何会允许他们两个?私下见面。 见林墨为难地看向?贵太妃,顿时淡扫了他一眼,“怎么?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贵太妃只当他是想媳妇想的,便劝他,“书?晴说?了用过午膳便会回?来,这会子,怕是也该回?来了。” 可陆深还?是不依,继续瞪着林墨。 林墨哪里敢叫他如今这个?样子出去见人,只得硬着头?皮当做没看见。 正这时,门口走来一个?身着柿青色窄腰宽袖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小脸娇俏,眼眸明亮,正抱着一个?奶娃娃,连走带跑地往他这边过来。 陆深霎时泪目。 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你是我的 日光透过门窗偏爱地打在他的深邃眉眼上, 给他病白的面色平添了几分莹润,他倏然转过?头,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果然连老天都帮他, 让他赌赢了。 而沈书晴一回王府, 便去到了听雨阁看孩子, 就听红菱说起王爷已醒来的喜事,她当即抱着孩子来了前院。 分明是迫不及待地见他, 却在门廊下时,开始近乡情怯起来,抱着孩子背靠在朱漆的木墙上,甚至都不敢往门里递出一个眼风。 在两人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中,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她想?要?跟他试一试重修于好。 陆深看出了她的犹豫和迟疑, 略微给林墨递了一个眼风,林墨便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房间。 要?林墨说, 王妃闯出这?样大的祸事,如?今还能安然无恙, 也是贵太妃仁慈。不过?贵太妃素来仁慈, 他并无多话,可王爷是甚么人,金陵出了名的冷面郎君,怎么会也这?么轻巧揭过?,至少他不出面, 也得由?他去敲打她一番才?是, 可这?才?刚见到人呢,就要?轰走他, 嫌他碍眼。 当真是重色轻友! 贵太妃自从知晓陆深不会傻,也不会残废,整颗心便落到了实处,知晓他们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便抱走了遥儿,“书晴,孩子给母妃,你们小两口好生说说话,可别叫他再犯浑,你母妃我的身子也受不住。” 说起来,贵太妃也是有心疾的,这?几日病情也有加重的趋势,若是陆深再拖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对此她心里不是不怨沈书晴的,然则她也理解她,是以将?自己关在佛堂,是怕自己忍不住迁怒于她。 如?今陆深平安醒来,既没有痴傻,也没有不良于行,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想?到这?里,她又交代陆深,“既然误会解除了,从今往后给母妃老实点,再不可欺辱书晴,知道了吗?” 陆深唇角涔着清浅的笑意,自是应下不提。经过?这?一回,他哪里还敢欺负她半分,早就被她拿捏得死死了,便是想?耍心眼,接回想?起历历在目得惨痛教训,却是半点没了胆子。 对于他们两个的关系,早在她“难产而亡”的那一日,他便门清,从来皆不是她不能没有他,而是他不能失去她。 等方寸之?地只有靠在引枕上的陆深,以及依旧不敢进去的沈书晴时,依旧是两个都一坑不声,最后还是陆深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书晴这?才?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盯着自己的鞋间瞧,缓缓地走过?去。 她再度抬眼时,已?走到了陆深的面前,眼里泛着水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像是宣誓主权一般,掷地有声,“你是我的。” 在她看来,虽然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然则她如?是不逼迫他至此,他也不会如?此极端。 “你答应过?我重新开始。” “我都听到了,你别想?抵赖。” “否则” 沈书晴见他捏紧拳头,眼里似有厉色,忙截住了他的话头,“别说了,我说过?的话,我认的。” 陆深将?他滚至喉结处的话咽下,“否则你我便一起死好了。” 陆深身上是一件雪绸中衣,沈书晴素知他爱洁,便是他昏迷期间也给她清理的很干净,她对他的这?般细致入微的体贴,让陆深想?到了邺城乡下那几日,他们全身心属于彼此,没有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家族的责任,只是彼此的另一半。 他将?她揽入怀,将?下颌置于她的肩上,才?不过?半月,她的肩又瘦了几许,想?到这?里,那因李照玉而生出的酸味也减少不少,他紧紧地箍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只有这?般才?能确认她是他的,而不会离开他。 他的发丝慵懒披散在肩头,与她胸前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们是真正?的结发夫妻,是老天爷都拆不散的有情人,否则老天爷不会放他回来,他清楚地明白当那玉簪刺入他心脏的时,是他从未体悟过?的境况,能够醒转,还是凭了几分天意。 在触及到她温软的身子后,他紧拧的眉头才?松泛开来,那噙满泪意的眸在瞧见女子眼里深切的忧色后,终于是如?释重负地张了张发白的嘴,“不要?再离开本?王了?好不好?” 些许泄气?,又道:“你若是再要?跑,本?王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去将?你捉回来。” 本?来么,第一次她去颍川,就叫他混混沌沌三?个月,追去颍川后又落了一身的伤,如?今更?是险些把?命交代了。 沈书晴也是后怕,当即眉尾一耷拉,轻颔了颔首,低不可闻地道了一句,“嗯。” 陆深分明听得真切,却嫌她声音太小,不满地咬她耳朵,“再说一遍,本?王没不清。” 被巨大的喜悦击中,沈书晴身上这?些日子武装起来的冷漠与梳理通通溃败得一塌糊涂,此刻的她,像一只小猫,如?从前那般,窝在陆深怀里,声音也是猫叫般羸弱,一连好几声都叫陆深听不清楚。 他带着怒色的眸子往下一瞥,便瞧见女似一株菟丝花,紧紧地依偎在他这?伟岸的大树上,面上泛着久违的羞红,等着人去采撷,恍惚间他们似乎回到了葫芦巷的第一夜,她伤了脚,被他抱在怀里,放在临窗大炕上,当时他去掀开她的裤管,本?是要?给她擦药,却不想?被她误会了,以为他要?跟她敦伦,一张脸红透似煮熟的虾子。 当时他对她有几分好感,也不过?是基于他是沈钰的女儿,以及他母后的几分偏爱,对她并没有怜占之?心,是以一盆冷水浇在了她身上,他气?怒地离开,不曾想?过?她人言微轻,后面她将?在下人面前如?何自处。 这?一回,他们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不,她心中挚爱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陆深不由?得想?到那个她所谓的心上人,顿时生出来占有心,她喜欢他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那个所谓心上人,连李照玉也比不过?,否则她怎的宁愿与李照与定亲也不去找那个心上人,可见那人也不过?如?此。 这?又想?到了李照玉,方才?升起的占有欲抵达顶端,他一把?将?女子摆弄在床榻上,掐着她纤细玉白的脖子,欺身而上,想?要?将?她蛮横地拆吃入腹,以解了这?浓郁的相思之?情。 沈书晴好好与他拥着,这?般倏然就被他带去榻上,还如?此粗暴地揉弄她,登时就想?起了颍川的那一夜,他恐吓她,威胁她,然后粗暴待她。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害怕,可又明白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就没去推他,只任由?眼泪爬满双颊,咬声低泣,“爷,你还有伤呢。” 陆深的伤他自己知道,且孙太医来时说过?,本?有一种放血的疗毒法,一直不敢用来给他解五石散的毒,这?回倒似是歪打正?着,减缓了他五毒散的毒性,而至于其他伤,他从军的那几年,甚么伤不曾受过?。 “无妨,本?王想?你了。”他猩红的眸子紧锁着她羞赧的眉眼以及早就被舐吻黏糊通红的耳垂,哑声道:“瑶瑶也想?本?王了,不是吗?” 虽然早已?做了人妇,也早已?习惯陆深在那事上的得粗粝与凶狠,还是忍不住偏头嗔了他一声,“谁想?你了,你少自作多情。” 陆深捏上她的下颌,将?她此刻嫣红似海棠惹人疼惜的娇靥正?对自己,以指尖微微挑起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眸光是似一团火肆意地打量着她,还不曾进如?何她,就察觉到女子化作了无力的菟丝花。 他低下头好一番轻吻,间或声声低泣传出,他却倏然松开对她的钳制,直视他幽怨的眸子,却只是冷眼旁观。 深书晴低喘着起身,身上的衣衫微乱,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要?松未松,恹恹地耷拉着,自有一份媚态在。 最后撇了一眼男子玩味的眼,沈书晴嗔了一句,“爷,你好坏。” 便就要?下地去穿鞋子。 却这?时,一股大力将?她重新带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他垂首,抵着她冒着香汗的鼻尖,霸道地再一次宣誓着主权,“你是本?王的。” “也只能是本?王的。” “想?男人了也只能想?本?王。” “明白了吗?” “……” 沈书晴的脑子早就烧成了一团浆糊,根本?听不清他在讲些甚么,只在他一遍遍地追问下,云里雾里地答了一声小猫哼叫的“嗯”,然后便被更?加凶横地对待。 本王与他,谁的音律更甚一筹? 是夜, 红菱一直在听雨阁的大门前等候自家小姐,却直接等到听雨阁落钥也?没有等到人,彼时贵太妃屋里的灯还不曾熄, 红菱知贵太妃是个好性子的?, 寻常也?在她们这些奴婢面?前没有多少架子, 是以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那个, 娘娘,该不会我我们小姐又跑了吧?” 今日刚去了陈家,受了陈家人的蛊惑逃跑也是有可能,小姐要如何她没有权力过问, 然则竟然说也不曾与她说一下,主仆一场, 红菱十?分伤心的?, 自言自语,“小姐现在离开, 也不同我说一声的?” 贵太妃是知晓红菱从前闯过的祸事的,桩桩件件皆不是小事, 也?只有她这个性子软和的儿媳妇能受的住, 不过也?得亏红菱在。 否则,自家儿只怕如今还以为?儿媳妇已经死?了,也?不会知晓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何处。 贵太妃自是知晓前院的?大?动静,只怕她不多时便要又当?祖母了,不过她想起?红菱做的?那些怪事, 贵并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只想看她着急,“你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甚么事, 书?晴能给你通气,才是有怪了。” 红菱也?是知道自己这管不住的?嘴巴坏事,当?即耷拉着眉眼,“那我门小姐真?的?是又跑路了?” 红菱比沈书?晴小上两岁,如今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华,脸蛋圆润可爱,嘴巴又如此直接,贵太妃喜欢她,便继续逗她,“是的?呢,又跑了。” “这下子,你只能留在王府,侍候本宫的?遥儿了。” 贵太妃寻常虽好说话,然则还不曾说过谎话,是以红菱当?即就信笃了。 尤其是,她等到第二日还不曾等到自家小姐,更是心灰意冷,小姐又将她一个人扔下了,她不想一个人心灰意冷,是以便指着陆遥的?鼻子吓唬小孩儿道:“哎哟喂,你娘亲不要你了呢。” 陆遥这个月份已听得懂一些话,当?即吓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娘地直叫唤。 沈书?晴正?从前院回来取她素日抚惯了的?古琴,陆深说她好就不曾抚琴了,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遥儿哭得如此伤心,遂先遥儿的?房间。 “红菱,遥儿怎么了?” 红菱听到沈书?晴的?声音,才知道是贵太妃逗她,她却是没有那个胆子去质问贵太妃。 红菱惯是个鬼灵精的?,怕沈书?晴发现甚么,当?即就否认道,“没甚么?不过是小郡王想娘了。” 等她眼尾余光觑见深书?晴脖子上的?红痕,才明白自家小姐这一日一夜去了哪里,当?即反客为?主质问她:“小姐,你这脖子上是甚么啊?好大?的?红痕啊,该不会是蚊子咬的?吗?” 红菱年?纪虽小,然则却是见多了他?们的?荒唐事,胆子又大?,甚么都敢说,两句话就将面?皮薄的?沈书?晴臊得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赶紧转去主屋取了古琴便落荒而逃。 直到她去了前院,去到了陆深面?前,也?依然是双颊绯红,可恨的?事陆深见她面?颊烧红,还不忘调戏她,“怎么?又要本王疼了?” 这下子,深书?晴的?脸直接快红得冒烟了,气得在原地跺脚,“红菱说我脖子上的?红痕是蚊子咬的?。” “红菱说你是大?蚊子,你便不罚她?” 说到这里,见陆深并没有任何反应,正?在书?案前回复书?信。 她便两手趴在翘头案上,分明是个极为?正?经的?姿势,而且也?是在说正?事,“红菱说你是个大?蚊子,你便不生气吗?” 陆深停下手中的?毫笔,看向沈书?晴,却不经意看见她低头时露出的?领口雪肤,当?即眸色发暗,他?看了眼天色,日头正?好,遂转过身不敢去看,将手背在身后,声音似冷玉落入磁盘好听,“那你想要本王如何罚她?” 沈书?晴想起?方才红菱的?过分,捏紧拳头义愤填膺道,“将她赶出王府,将她赶去陈家。” 沈书?晴也?是随口发发牢骚,并未真?的?想要赶走红菱,然则陆深却必须对她言听计从,否则她便不高兴,可是她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他?竟然丝毫无动于衷。 这叫沈书?晴如何能不气? 陆深听罢,淡淡瞥了她一眼,他?是心受伤,又不曾脑子受伤,怎会放过红菱这样的?友军,倒不是说红菱真?的?偏向他?,只是细数了红菱干的?那些事,对她是由衷的?赞赏。 换走她作甚,换一个精明的?,教坏她怎办是好? 遂摇头,“红菱没有功劳有苦劳,从前你不在,本王又上值时,皆是红菱协助母妃带遥儿。本王素来论功行?赏,怎会将她赶出去?” 又见沈书?晴一幅不依不饶的?模样,干脆将她按在临窗大?炕上,“本王许久不曾听你弹琴,你弹只曲子给本王听?” 沈书?晴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琴弦之上,翩跹着手指,地弹起?了曲子。 而陆深则坐在扶手椅里,雅致地摇着折扇,阖着眸子听她的?琴音,本以为?她会谈两人的?定情曲《寒山渡》,没想到却是另外一只陌生的?曲子,她从未谈过的?曲子,倏然他?张开了眼,“你新学的?曲子?” 沈书?晴抚琴的?手并未停歇,然而她如花的?笑?靥却是朝他?稍稍一颔首。 也?不知想到甚么,眼里登时染了一抹厉色,“跟谁学的??” 据他?所?知,李照玉可是甚通音律。 沈书?晴可没有读懂他?细微的?表情,只朝他?展颜一笑?,甚至还露出些微洁白的?牙齿,她双鬓的?发丝似乎随着音律而动,显得她格外灵动可爱。 “我临时起?意写给你的?。” “如何?还过得去吗?” 陆深微楞,她给他?写曲,心里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又似被棉花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有有些惊诧,陆深是知晓沈书?琴艺还算不错,但也?仅仅是过得去,没想到她还能作曲,倒是小看她了? 陆深稍侧目,抬起?倨傲不羁的?下颌,而后自腰间取出折扇,阖着眸子将折扇一下一下地摇在胸前,端的?是一幅自如风流的?模样。 看着是在听曲,实际沈书?晴奏出的?每一个音皆被他?记在了脑海里。 半晌他?将折扇往掌心一合,睁开眸子与沈书?晴探讨琴技,“你中间的?那个音,你看这样改一下,会不会更好?” 说罢,他?先是用毫笔将方才沈书?晴凑出的?曲调谱在宣纸上,而后起?身,从背后的?多宝阁里取出他?惯常使用的?玉笛,横在薄唇之前,倏然抬眸,神情是方才未有的?专注,他?的?笛子乃是先皇所?赐,音色空灵且余音绕梁,只他?一开始吹奏,沈书?晴便有些自惭形秽地停止了手中的?弹奏。 她蹲坐在炕上,双腿屈膝在胸前,双手覆在双膝上,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极为?安静地听他?奏乐,风姿支摘窗外吹了,拂过她鬓边的?碎发,恬神色颇为?心驰神往。 到了尾声,她甚至还诚心诚意鼓了鼓掌,“爷,没想到你还能谱曲啊?” “笛子也?吹得那样好?” 沈书?晴是由衷的?赞赏,然则陆深却显然没有听进去,面?上也?不见得多高兴。 陆深看着她笑?得似三月春风,恍惚间竟然想到了她们在大?佛寺的?木槿花海旁,李照玉为?他?弹奏《寒山渡》的?情形来,一个没管住嘴巴,他?竟然脱口而出,“本王与李照玉臂,谁的?琴技更甚一筹?” 这话一出,原本十?分活跃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沈书?晴当?即将脸垮下,也?并不说话,只别开脸,嘟着的?嘴快要能挂上油壶。 两人做了一年?多的?夫妻,陆深自然知晓这种程度的?生气,只需要好生哄一番即可,只是不知怎地哄着哄着就哄到了榻上去了,等她气喘吁吁钻出被褥,似是余怒未消,便张开樱唇咬了他?肩膀一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提他??” 女子咬的?很重,甚至都留下了血红色的?齿印,分明甚是疼痛,却叫他?有了真?切的?触感,这两日发生的?事,就像梦一样虚幻,他?紧紧搂住一身濡湿的?沈书?晴,“瑶瑶,你再咬为?夫几口。” 竟然还有人主动求咬,沈书?晴好生大?方地咬了他?几多口,在他?耳朵,鼻尖,下巴都留下来牙齿印,最?后再啃噬他?的?嘴唇后,恨恨地咬了一大?口,嘴皮都出血了。 疼得陆深病白的?唇也?有了颜色,也?疼得他?一声惊呼,某个始作俑者又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两人这般胡闹到第三日,陆深开始出门,沈书?晴以为?他?是去刑部上值,可他?却一连几日不曾归府。他?差了小李子去刑部问,看他?是否歇在了刑部,从前他?办案忙碌时也?曾歇在刑部,但小李子去了过后无功而返。 最?叫她生疑的?是,她问母妃和林墨时,两人皆是神色闪烁,支支吾吾。 她在红菱面?前自言自语道:“当?人丈夫的?,接连许多日夜不归宿,能是甚么个情形?” 红菱嘴没把门,当?即就眼睛一亮,“小姐,王爷该不会又去养外室了罢?” 红菱从前才沈家时,听那些丫鬟婆子说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比方说有些男子就喜欢人妇,并不喜欢黄花大?闺女,有些男人则喜欢风尘女子。 又想起?,自家小姐从前也?是外室,或许王爷就好这一口呢? 沈书?晴听罢,竟然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红菱,“既然如此,本妃就交给你一个任务,曲将这个外室给本妃找出来。” 倒不是沈书?晴真?的?相信陆深有了外心,他?吃了这么多教训,总归是不会作死?才对,他?也?该有这个觉悟守着她一个人过。 她只是有些担心陆深,他?才刚刚受了这样重的?伤,成日里不归家算是怎么回事。 红菱自是没有这个能耐,不过她找的?人有能耐,还真?的?将陆深在外歇的?宅子找了出来,沈书?晴看着掮客写在纸条上的?地址,顿时瞪大?了双眼,“葫芦巷?” 这回换你当我的外室。 知晓陆深夜不归宿的住址, 沈书晴便打?算去“捉奸”,她和红菱一起出门的动静没有瞒过贵太妃,贵太妃还没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表示要去看?热闹, 沈书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去看?自己儿?子热闹的? 然贵太妃却是坚持要一起去,沈书晴也没有办法拒绝, 因着世三人前往,便驾了一辆稍微宽展一些的马车,两?匹白马骑在前头,马车又是紫檀木打造的车身, 明黄的华盖摇曳在秋风里,即便是入夜了, 走在街上也依然十分招摇。 几人很快便抵达了葫芦巷的宅子, 如今已快入冬,沈书晴拢紧了披风, 随贵太妃一起下了马车,走到门口?稍稍顿住, 她怎么记得第一回来这宅子, 门口?并?不?是翠竹,“红菱,你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种的是什?么吗?” 红菱自是记得?,“当时是槐树, 听门房说因槐树风水不好, 王爷叫人换成了翠竹。” 贵太妃听之,眸光微微闪, 竹子的风水寓意乃是节节高?,她这个儿?子到底想干嘛,等她想通后,当即一个仰倒,若非沈书晴扶住,便摔倒了。 他这个儿?子是想着那个位置啊。 林墨听到门外的动静出来瞧,便看?见贵太妃及王妃皆来了这里,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怔惘,“贵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你们?这来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红菱横了他一个冷眼,“你见过捉奸还提前打?招呼的吗?” 林墨一听,想起自家王爷这几日不?入王府,也不?曾与?王妃、贵太妃交代,也难怪她们?会多想,当即笑笑让开路,“那你们?可得?瞧仔细了,一间屋子一个角落都别错过。” 几人进了院子,红菱当真带着人去搜屋子,贵太妃则是跟着沈书晴直接去到了主屋,她和沈书晴一样?,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担心他罢了,尤其她需要同他确认一些事。 廊庑下,几个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沈书晴牵着贵太妃走在后头,因为心里想着事,贵太妃手心皆是细汗,沈书晴感受到了,便捏了捏她的掌心,“母妃放心好了,王爷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过是来看?看?他,会不?会有事。” 贵太妃见她眉眼之间一派天真,并?不?愿意将心中所想与?她说,只是问她:“若是有一天,深儿?不?是王爷了,或者变成庶民?了,或者”为人母,到底没讲死了两?个字说出来,不?吉利。 “你还会愿意跟着他吗?” 宫里那位心狠手辣,所有兄弟只他深儿?活了下来,她倒也明白几分,多半是昭阳宫那位看?她多年来不?争不?抢,以为她儿?子也是这个性子。 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半点不?像她,好好的闲散富贵王爷不?当,竟是觊觎那个位置,还一直瞒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也是懊恼。 沈书晴想也没想就?答:“只要王爷不?负我,我便决不?负他!” 贵太妃捏紧她的掌心含泪点头,“母妃的好孩子。” 不?枉她将她当做亲闺女对待。 不?几时,两?人便行至门廊之下,主屋之内灯火通明,显然陆深正在里面,守门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低头离开。 虽则说相信陆深,但是在推门的那一刻,沈书晴还是阖上了眼,深怕看?见甚么她不?想看?见的情形。 贵太妃没有避讳地看?向房间,倒是率先出声,却是带着颤音,“深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书晴睁开眼,就?看?见陆深裸身泡在浴桶里,浴桶里的热汤呈现深褐色,显而易见是加了许多药材,遒劲的背脊上插满了银针,当即也是脚下一轻。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他是在葫芦巷疗伤。 他这一连几日不?回王府,是在这里疗伤,为何不?在王府疗伤啊,回王府的路上,陆深与?沈书晴共坐一辆马车,红菱侍候贵太妃坐另一辆马车,在马车上,沈书晴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陆深并?不?回答,只愣愣看?她,而后转移话题道:“怎么?想我了?” 沈书晴去推他的胸,嗔他:“说甚么浑话呢?我正经问你。你疗伤为何不?在王府啊?” 陆深却逮住她伸过来的手,顺手一拉,便将沈书晴拉入他的怀里,叫她枕在他的臂弯,一瞬不?瞬地盯视着她看?,目光灼热而又放肆着一直往下,当视线扫过她深陷的锁骨窝时,眸色倏然便是一暗,“可是,为夫想你了,怎办是好?” 沈书晴早就?折服于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夜色掩了她面上的薄红,却掩藏不?住她羞赧地垂眸一笑,却也知?晓这是在马车上,后面便是母妃的马车,红菱嘴巴又没个遮拦的,她好怕她事后嘲笑她。 是以,抬起右手食指,竖在他徐徐落下的薄唇上,轻摇了摇头,“别在这里。” 可男子竟似没有听见一般,还十分过分地吃入了她的指尖,霎时便似被?闪电击中,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指头不?由?自主地蜷起。 却依旧不?忘记阻止他,“你闹起来动静大,我怕母妃和红菱笑话。” 说罢,男子哑声道:“那本王轻一点?” 他说轻就?当真温柔,他闭着眸,缓缓垂下脸来。 他深邃的眉眼不?断迫近,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也袭了过来,男子阳刚的气息徐徐拢住她,可她却再?也不?想推开他,抬手轻攥住了他臂膀上的衣料。 他真的好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只轻轻吮吸她的唇瓣,不?时以舌尖挑逗她,她时刻谨记这是在马车上,并?不?敢与?之回应,可他也并?着急,转而吻向了她饱满的耳垂。 沈书晴是知?晓自己的情况的,这里碰不?得?,便摇头拒绝,“别亲这里。” 他以为他不?会听她的,在床榻上,他从来皆是蛮横不?讲理的,可这一次他竟然屈服了,转而重新去亲她的鼻尖,亲她的眉眼,最后又回到她的唇瓣之上,轻轻舐吻。 许是他今日的乖顺取悦了沈书晴,当她再?一次勾缠她的舌尖后,沈书晴攥紧了他臂膀上的布料,仰面与?她唇舌相交。 马车抵达王府时,沈书晴似一株菟丝花缠在他的身上,唇瓣更是殷红得?没话说,下车前沈书晴摸了一把自己肿胀的嘴唇,嗔道:“这下子都没法见人了。” “红菱要笑死我了。” 陆深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而后用马车内的一块薄毯将她包裹住下了马车。 贵太妃见了咯咯直笑,心想她怕是再?过不?久要抱孙子了。 红菱却是一脸地鄙夷,这哪里是去捉奸,分明是去投怀送抱。 陆深就?这般将沈书晴一路从门口?抱至了前院,撞开了寝居的门,没了马车的桎梏,陆深便少了许多耐性,将女子摆弄在榻上后,直接倾身扣住了她的细腰,舔舐上了她敏感的耳垂。 女子在马车上已被?洗礼过一番,如今哪里还经得?起这般阵仗,当即伸出玉臂攀附着他的宽肩,将自己迎了上去。 夜里,两?人平躺在榻上,沈书晴问陆深,“你为何不?在王府疗伤啊?” 陆深并?不?是不?想再?王府疗伤,一则是怕沈书晴担心,一则是怕她发现他是在戒断五石散的药瘾,究其根本,是怕她发现他曾经在颍川大佛寺为了救她而奋不?顾身,被?□□爆破至伤了脏器,不?得?不?服用五石散止痛。 他在她面前虽然早已一败涂地,却还有自己的骄傲在,不?想在他面前如此卑微,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 是以,他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去拉她的玉臂,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沈书晴趁势又在怀里埋了埋,陆深一低头便轻吻上了她的额头,“我若是在王府疗伤,又怎会知?晓你心里如此喜欢本王。” 沈书晴抬眸看?他,眼里全是不?明所以。 陆深装腔作势道:“你若是不?心悦本王,又怎会前来捉奸,还带上母妃?” “你这般阵仗,只怕明日,整个金陵的人都知?晓本王在葫芦巷养了外室。” 沈书晴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想知?道他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却并?不?想给他添加任何麻烦,遂后怕问他:“那可如何是好?” 陆深却是心中早有计较,皇帝最是看?不?得?他好,说不?定这件事还能减轻对他的忌惮,是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无妨,只是可能要麻烦瑶瑶陪为夫演一场戏了。” 沈书晴呀了一声,“演戏,演什?么戏?” “皇帝是巴不?得?本王沉醉于声色犬马,今日之事想必逃不?过他的眼睛,既然世人皆以为本王养了外室,不?如本王就?演给他们?看?。” 沈书晴听出来了,这是要她继续扮演外室,可沈书晴一想起做外室的那些日子,心中难免苦涩,又想起从前在邺城竹屋时冒出的要他给自己当外室的想法,当即支支吾吾道:“那,那可不?可以这回是你来当外室。” 见陆深没反应过来,怔楞在了当场,又重复道:“从前皆是我伺候你,这回要不?换你来伺候我啊?” 70-80 夫纲不正也不是一两天。 陆深当即拒绝, 拿开她的手,侧过身去?假寐。 他的心已被她拿捏住了,可不能让仅有的夫纲也?要放弃, 否则日后不是啥事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行, 坚决不行。 是以,不论沈书晴如何软磨硬泡, 陆深皆不同意。 隔天,贵太妃寻了一个空档,与陆深当面谈话。 母子?之间的谈话,不需要做过多的铺垫, 很快贵太妃便直入正题,“深儿, 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 见陆深面色一沉, 却并不接话,贵太妃又道:“这条路并不好走?, 或许你如?今拥有的一切皆要化为泡影。你的母亲、妻子?、孩子?包括你舅舅一家,也?皆要与你面临一场浩劫。即便如?此, 你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吗?” 陆深是知晓他母妃软弱的性子?的, 是以许多事情?并不敢告诉她,可如?今她竟然发现了端倪,便也?没有再度瞒着她的必要,他先是陈述了这些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皇帝是如?何迫害他的, 听得贵太妃心惊胆战,她在宫里, 一直以为自家儿子?过得平安顺遂,不曾想自己儿子?竟然经历过如?此多的劫难,本还想要劝他回头是岸的心思就?歇了,并问:“你所谋之事,你舅父知晓吗?” 陆深点点头。 贵太妃捂着手的心口一跳,自己的儿子?、兄长?皆是要瞒着她,也?着实是太没有把她当一回事了。不过气归气,她还是自袖筒里拿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这是你父皇临终之时,交给母妃的圣旨。你父皇素来?疼爱你,知那位性子?狠厉,忧心你的处境,便给了母妃这样一道圣旨,圣旨上言:若是那位不敬天、不赈灾、伤手足、乱超纲、喜酷吏,深儿你可以取而代之。” 皇帝要走?的那一段时光实在病榻上度过的,其余皇后妃嫔皆不愿意前去?侍疾,唯有贵太妃不辞劳苦。皇帝本乃嫡出,登基之前受够了其他皇子?的苦,是以即便明知陆深这个?儿子?文韬武略,更适合登得大位,也?一直以来?皆不曾动摇过东宫的位置,偏生那位性子?太过乖戾,临终前又只有贵太妃一个?人真心实意待她,便想起她这些年的好来?,“朕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性子?软弱,没了朕的庇佑,你可怎么?办?” 遂才颤颤巍巍下了龙床,在临断气之前将这幅圣旨拟好兵盖了玉玺,“你拿着这道圣旨,若是有一日,你们母子?走?投无路,便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 陆深接过来?圣旨,卷开略略一扫,当看?到那个?鲜红的玉玺印时,冷淡梳理的眸光倏然炙热起来?。 这圣旨上言明的桩桩件件,那位皆已有犯。 只是,这皇位却并非一道圣旨可以得来?,须得天时地利人和,而这道圣旨无疑便是这天时,有了这道圣旨,他所做的一切便皆名正言顺起来?。 是日,陆深刚从刑部下值,今日刑部有一宗棘手的案子?,是以他到如?今这个?时辰才脱身,因这两日到了夜里有隐有冷意,是以便想着来?叫林墨准备药浴,只他才一推门而入,就?瞧见沈书晴她的手里捏着一本册子?,姿态娴雅地坐在翘头案后面的扶手椅里,神情?颇为倨傲,那模样像极了他从前伏案灯下的模样。 又想起了她日前说过的,叫他做她外室的事来?,当时他严词拒绝了,没想到她还是过来?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怕夫纲不正,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他没有夫纲已不是一两天,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取下插在腰间的折扇,悠闲地摇着折扇,跨着大方步,双眸深情?款款地来?到了里间,待到了案前,他顿下手中动作?,略挑了挑眉,“再下陆深,能得王妃娘娘怜惜,实乃三生有幸。” 早在陆深撩袍跨入门槛,沈书晴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他身着黛紫色圆领袍,白玉冠高束发顶,他那金石玉器堆里养出来?的矜贵,即便是做着如?此纨绔的动作?,也?丝毫不叫人心底生厌。 沈书晴今日过来?,是存了过来?陪他的心思,两人如?今和好如?初,又处处想起他的好来?,害怕他在外头不好生用膳歇息,有她在他多少会?顾及一些,本也?不曾指望他与自己玩那换位外室的把戏,不曾想他竟然从了她。 她自是没有不接茬的道理,眼珠转了转,正在想当初陆深作?为夫主是如?何待她这个?外室的,便看?见陆深又开始摇起了折扇,他眼尾上扬的凤眸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唇角的笑意也?自有几分风流自如?在,折扇上的兰花草栩栩如?生,一上一下地晃动,晃得她眼花缭乱,心神摇曳。 根本经不起他这般撩拨。 当即,沈书晴便一手捂着噗通乱掉的心口,一手伸向他,颇为神气地抬起头,以施舍的口吻道:“陆深是吧?你也?知晓本妃的身份,乃是有丈夫的人。” “本妃事先说好,你我?之间只是露水情?缘,事后你万不能纠缠于本妃,否则我?家那死鬼定是不饶恕你。” 陆深愣了下,没想到她玩这么?大,不仅要他扮做外室不说,竟还要他演奸夫,一时间也?有些犹豫,却听见女子?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要换个?位?你当初不也?骗了我?,分明没有王妃,倒是叫我?好生愧怍,也?叫你设身处地体悟一回我?当时的感受。” 陆深要笑不笑,只一下一下地摇着折扇,就?当沈书晴以为他不会?答应自己的无理要求后,他倏然勾唇一笑,将折扇阖在掌心,往案上一丢。 继而在沈书晴的惊呼声中,他打横将女子?抱在怀里,径直往屏风后的紫檀木架子?床去?。 就?这般直奔床榻? 沈书晴都羞死了,当即握指成拳去?锤他的胸膛,然不过是挠痒痒般又岂能撼动得了他分毫,不由分说就?将她扔进了床榻,甚至因为太过突兀,还将不曾挂起的纱帐扯破,这般动静叫沈书晴福至心灵,倏然似受惊的小鸟般,捂着自己的领口,面带惊色地往床角缩去?,眼里那一股子?怯懦与害怕,叫陆深看?的唇角压也?压不住。 却偏生女子?戏精上瘾,指着他的鼻子?呵到:“大胆陆深,没有本妃的命令,你岂敢如?此欺辱本妃?” 陆深忍笑得辛苦,好容易才装作?一幅无辜的模样,看?她:“王妃之所以养陆某在外宅,难道不是因为王爷他成日里花天酒地,王妃您夜夜空闺孤枕难眠?” 好一张巧舌如?簧,她绝对不能输,“王爷是我?的夫,谁允许你诋毁他的?” 伸出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鼻子?,“我?那丈夫可不是个?好性的,祸从口出,你仔细你的脑袋。” 陆深没忍住偏头一笑,而后再转过身来?时又好生一幅小可怜的模样,他解开外袍与鞋袜,慢慢地挪到沈书晴身旁,就?当沈书请以为他要对自己用强时,他倏然捉住了她的柔夷,而后猝不及防地含弄上她的指尖,才不过刹那功夫,沈书晴便脸红到了脖子?根。 “王妃还说陆某胆子?大,王妃放着金相?玉质的王爷不要,与陆某私会?在此,某才是觉得王妃真是胆大。” 陆深也?是一试,上回在马车里,他这么?弄她,她反应甚大,他便想着找个?时候试一下,没想到当真与咬她耳垂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下想着,他这小妇人的身子?,他还是不够熟悉。 无妨,他们还有日日夜夜可以探索。 正想着,幽深的目光觑见女子?蜷起的脚指头,也?是眸色一暗。 沈书晴绞尽脑汁才想到如?何接话,斥他:“你一个?外室,做好你该做的便好,如?此话多,信不信本妃隔天便将你发卖了?” 可男子?却并没有答话。 沈书晴抬首看?他,就?见他肆虐的目光落在自己脚指头上,当即用被褥遮盖,并又红透了脸颊。 陆深却是不由分说扯开了被褥,探手握住了她光洁的脚踝 等两人重新沐浴过后,沈书晴这才想起两人都不曾用膳,就?叫林墨摆膳,之所以是林墨而非红菱,沈书晴实在是怕了红菱那张嘴。 膳食是摆在主屋外间的,因着陆深体病中,皆是些清淡的菜食,平常在王府,沈书晴也?是随他的口味,不是清蒸就?是白灼,肉也?是好克化的炖得软烂的肉,连肥肉也?很少见。 今日却是难得地看?见桌案上摆了一例蹄花汤。 从前在葫芦巷时,陆深便喜欢让他吃蹄花汤,她一只以为是他嫌弃她胸无二两肉,如?今她生产过后,丰腴不少,怎地还嫌她啊。 她将那碗蹄花汤往他跟前一推,不悦地撇撇嘴,“谁要丰胸谁丰胸,反正我?不吃。” 陆深听得一脸怔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事,顿时一笑,“原来?不是娘娘喜欢啊。陆某从前侍候娘娘,见娘娘每回皆吃得干干净净,还以为是娘娘喜欢这道菜。” 话毕,他垂首去?看?她那处,与如?今相?比,从前似乎是不够看?,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知是王爷伺候的好,还是陆某伺候的好,是没有那个?必要再丰胸。” 沈书晴听罢这话,暗暗磨着牙,扒拉了几口饭,就?下了饭桌。 陆深慢条斯理吃完饭,再处理了一个?时辰的公?务,女子?皆不曾出现在他面前,这倒是叫他有些好奇地透过屏风往里面觑去?。本以为她已熟睡,没想到竟看?到她坐在屏风后的高凳上做针线,也?不知想到甚么?,竟然暖心地一笑。 他大概还以为是在为他做针线呢。 遂撂下手中的公?务,一径去?到屏风后边,静静走?到沈书晴身前,也?不说话,便这般默默注视着她拉扯着丝线,仔细地缝制荷包,那荷包是个?靛青色的底色,便想当然以为是给他做的,直到他稍弯腰仔细觑去?,才发现上头绣了一个?老?虎头,顿时面色一沉。 他取出带在腰带上那只从前沈书晴所绣,后来?发霉后依旧被他不舍扔掉的青竹明月荷包,闷闷地扔在沈书晴膝盖上,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某这个?荷包,实在是不能用了,还望王妃娘娘大发善心,好歹给某换一个??” 沈书晴被他这个?动作?唬了一大跳,当即将针扎在了指尖上,下意识伸到嘴边,伸出舌尖去?舔。 陆深一见她这个?动作?,当即喉结一紧,立马托着她的咯吱窝,将她抱去?了床上。 沈书晴再也?承受不了一点,连连告饶,“荷包是吧,本妃心善,赏给你便是。” 话音一转,她又道:“只是,本妃这荷包可不白给,你预备拿什么?来?换?” 陆深欺身向下,将手肘拄在她身子?一侧,与她视线平移,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陆某身无长?物,不过生了副好皮囊罢了,娘娘若是不嫌,可自取。” 他吻她在雨夜。 只两人方才闹的那一场, 她如今还骨头酸软,对于这等送上门的艳福,实?在是无力消受, 伸手将他推开, “这就不必了。” “你?若是有心, 不若送本妃一只簪子? ” 簪子乃是定情信物,两人?相识至今, 陆深虽然将她养的金尊玉贵,给的钗环头面也不知凡几?,却皆是库房里随意找给她的,还不曾亲自替她挑选过一根簪子。 思及此, 陆深也是心中有着愧疚,便点点头, “明日本王下值后, 带你?去琉璃阁。” 两人?做了一年多?的夫妻,沈书晴还不曾与他去逛街过, 只因她一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子,陆深忧心街面上的杂乱冲撞了她, 并不允许她出?王府, 是以多?少有些期待这一回?的出?街。 隔天,趁着陆深去上值,沈书晴回?了一趟王府,安排好了小家伙,便在捣鼓自己今日要穿的衣裳, 他翻箱倒柜, 找出?了当初与陆深第一回?见面那日穿的桃红衣衫,穿上身后又觉得有些冷, 便换了身柿青色的裙衫,这是她惯常穿的颜色,瞧着淡雅安静。 又忐忑地给自己敷粉,涂口脂,可不论她如何打扮,都觉得自己不够好看,不停翻弄着妆奁,终于在看到那根昆仑暖玉血红簪时,她眼睛一亮,将其簪入梳好的发髻中?,倒是衬得她越发娇媚无双,最后又怕夜里天冷,带了个暖手炉便出?门了,依旧没?有带红菱,只带了一个王府的老人?木香。 木香有些奇怪,王妃去见王爷,为何不去刑部,而?是去到葫芦巷,直到王爷下值后抵达葫芦巷,三言两语皆是伏低做小的做派,更是惊大了木香的眼睛,不过陆深却并未要她跟着去的意思,他这个小妇人?如今是越发过分,私底下便罢了,若是叫他在这些丫鬟奴才跟前也没?了面子,他这个一家之主还要不要做了。 是以,只带了一个林墨,林墨与车夫坐在前头,两人?坐在后头的车厢。 因着上一回?两人?在马车上闹得有些过,沈书晴被红菱好生?笑?话了一场,虽则如今红菱不在,可等下子还要去琉璃阁,琉璃阁乃是金陵最有名的首饰铺子,来往皆无白丁,少不得就能碰见几?个熟面孔,若是叫他们看见了自己那样的模样,她还要不要再金陵的贵妇圈子里混了。 是以,沈书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不过,她这般避嫌的做派,看在陆深眼里,却是别有一股子娇憨劲儿在,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捏起她软弱无骨的柔夷,就又要往嘴边送,他在这个动作时,还特意抬眸觑了沈书晴一眼,眸中?挑衅意味甚重。 沈书晴岂会不知他那点小心思,就是想看他出?丑,她偏不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扬高了声音道:“王爷请自重!” 声音之大,便是连林墨与车夫也听见了,车夫做惊讶状,林墨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要习以为常。 听之,陆深也是一笑?,附至她耳畔,小声地道:“怎地,不继续演了?” 沈书晴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眼波一横,“本妃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你?些薄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自此陆深这才作罢逗弄她的心思。 琉璃阁位于南城,葫芦巷在北城,马车跨越大半个金陵才抵达琉璃阁,因着是夜里,铺子里的人?倒是不多?,是以等马车一停靠在门口,小二的便推门而?出?,在见马车乃是黄花梨木打造,帷盖的料子看起来也十分富贵,弯腰恭候栓马桩前,恭候客人?下车。 待陆深下马,小二见他通身的金玉富贵气,遂躬起的腰身又弯了几?许。 陆深并未理会那小二,而?是掀开车门,等沈书晴走?至门口时,他不由分说便抱住了沈书晴的腿,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腿脚霎时凌空,深书晴当即呼叫出?声,惊得那躬身的小二抬眸去看,却对上男人?带着警告的眼神,陆深浸淫富贵场多?年的上位者气质,这般将那小二淡淡一瞥,那小二当低下头抖着双腿,即便等陆深两人?去到铺子里,小二依旧战战兢兢不敢入内。 琉璃阁的首饰,件件皆是精品,金器、玉器、银器不知凡几?,然而?陆深却径直找到了掌柜的,自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乃是他昨日夜里趁着沈书晴睡着后,起身在案前画的图样,是一只洁白的栀子,他递给那掌柜的,“劳烦掌柜的,照着这个图样,给我夫人?定制一款玉簪,要最好的羊脂白玉。” 掌柜的低声应是,只叫他们半个月来取。 两人?携手离开二楼,踩着木梯拾阶而?下去到一楼,沈书晴扭捏地绞着帕子,嗡翁出?声,“爷怎想起送我栀子簪啊?” 陆深倏然扣住她的腰,低下头至她耳边,低声道:“瑶瑶难道不知,你?的体香是栀子味。” 刷地一下,沈书晴脸通红一片,前后一看还好没?人?,这才放下心来嗔他,“爷,这是在外面,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陆深听劝,正经地抬起头,可眼尾余光却瞥见她发髻上簪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红玉簪,伸手一触,还是极为珍贵的暖玉,问也不问一声,旋即扯下她发间的玉簪,置于她眼前,屋内光线昏暗,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他是何情绪,然则说出?的话却是颇为有些阴阳怪气,“这是哪个野男人?送给你?的?竟瞧着还挺贵重。” 只玉簪一抽出?,沈书晴的满头青丝便如瀑泄下,她发丝丰茂,衬得一张脸越发娇小俏丽,只见她恼羞成怒地跺着脚,“爷,你?想什么啊,这是我外祖给我的。” 沈书晴以为他听了这句话便会将玉簪还给她,然陆深在陈行?元手里吃过大亏,还险些因为他的刻意诬陷而?命丧黄泉,是以一听是陈行?元送的,当即手一丢,玉簪在空中?抛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后,最终砸在了一楼地面硬实?的地砖上。 当场摔成几?截。 上回?沈书晴将这血玉簪送给陈映月时,已听她母亲说过这玉簪的来历,非但材质极其珍贵,便是这份陈氏一族代代相传的尊荣,也不是旁的玉簪好比的,可他竟然直接给故意摔了。 沈书晴当即捂着唇哭着跑了下楼,再往熙熙攘攘的街面上跑去。 陆深并不知晓这玉簪的来历,并不曾料想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见她哭着抛开,也只有提步跟上的份,只他才出?以门,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等陆深追了半条街终于追到沈书晴时,两人?皆已淋雨成了落汤鸡。 即便追上了,沈书晴依旧不理他,两人?歇在一处屋檐下,好半晌陆深才撬开沈书晴的口知晓了那玉簪的来历,乃是颍川陈氏历代家主之物,遂低声致歉,见沈书晴依旧别开脸,并不理会他,这才弱声与他剖心置腹,“瑶瑶,你?也替本王想一想。若非你?外祖从中?作梗,你?我之间岂会有这么多?波折,本王也不会险些连命也没?有了。” 见沈书晴面色稍松,又继续道:“难道在瑶瑶眼里,你?丈夫的命还抵不过一只玉簪?” 沈书晴无声摇头,显然是已经态度软和,陆深趁势捧上了她的脸颊,手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这才注意到她齐腰的墨发皆已透湿,他抬手替她颊边,额上的湿发往后抿去,小心细致地仿若对待一件举世的珍品。 末了,还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温声道:“你?在这里等本王,本王将马车叫过来。” 方才两人?从琉璃阁里跑出?来之时,是乃往反方向行?进,且是一闪而?过,是以林墨及车夫并未察觉。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去,可却只脚尖一转,还未跨出?一步,余光便瞧见大雨深处站着一个手持油纸伞的男人?,一身雪袍,风流倜傥,不是李照玉又是谁。 当即,陆深墨色的眸子眯了眯。 倏地。 陆深回?过身,他举起沈书晴的手压在青石砖的墙壁上,而?后俯下身衔住沈书晴殷红的唇珠,阖上发暗的眼眸,细细舐吻着那只独属于他的美?好。 雨下得很大,雨声很响,掩住了某个雨中?人?的心碎声。 惩罚他 这个吻来的?有些突然, 沈书晴有些懵,等她反应过来他在做甚么时,蹙起细眉去推他, 她才丢了一样宝贝, 还不知要如何同她外祖交代, 对他的?怨怪不是没有,怎会有兴致与他亲热。 陆深睁开眼, 见?她一脸的?疲惫,倒也不曾继续,只是将脸依旧罩在她的面庞上,直到?余光瞧见?雨中那个家伙转身离去, 也不曾改变姿势,还是林墨终于发现动静, 将马车驾来了此处, 两人才躲进了马车避雨。 等马车行驶至琉璃阁时,陆深叫停马车, 与沈书晴说要去将那碎玉用金镶嵌,左右琉璃阁便可?以做这事, 然则沈书晴只是摇了摇头, “碎了就是碎了,镶金后也不是原来的簪子。” 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可陆深却从她茫然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失望,等他重新没入雨中,故意不带伞, 也没有博得她半分侧目, 他方才知晓自己今日怕是闯了大祸。 是以,等他将碎玉拾起, 小心放入洗得发白的?荷包,再度回?到?马车上时,便十分小心翼翼起来。 若是平常,见?她周身淋得透湿,定然会不由分说?替她剥开衣衫,给她换上她常备在马车上的?衣物,再用马车上的?毯子与她细细擦拭濡湿的?发丝。 可?瞧着?她一双眼根本不看?向自己,倒是宁愿掀开车帘,抬起下颌清清落落地看?街面与她无关的?风景,也不肯将目光挪动半分到?自己这个丈夫身上,直到?他试探着?将缎面车帘扯下,她那冷清的?目光才落了一星半点到?自己身上,“你想做甚么?” 一个素来说?一不二的?王爷,此刻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怯懦的?眼觑向她薄怒的?眼眸,小心翼翼道:“你衣衫都湿尽了,为夫想给你换衣裳。” 沈书晴吝啬地收回?目光,重新要去打开车帘,却不料一只大掌覆上了她冰冷的?小手,沈书晴凌厉的?目光往他淡淡一瞥,“你到?底要做甚?” 却这时,男子握住她的?手腕将后一拉,她立刻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他目光炙热寸寸向下,忽而神色一暗,哑声道;“陆某惹了王妃主子不高兴,须得要好?生赔罪。” 说?罢,便将手中握住的?柔夷拉至唇边,细细地吃入她每一根娇软的?手指,沈书晴受不得这般,当即身子一软,只还记得这是在马车,多少?有些窘迫,“你正经些,这是在外面。” 陆深本以为她正生气,会叫停他的?唐突,没想到?竟只是顾及这是在马车上,遂似是受到?了鼓舞,俯身至她耳畔,以炙热的?唇包裹她冰冷的?耳垂,温柔吮吸含弄,待她面上透出一抹娇艳欲滴的?红来,才堪堪放过她,在她耳畔哑声低语道:“陆某小声些便是,娘娘不必忧心。” 如此小心谨慎,与他平常的?威风神气判若两人,倒是叫沈书晴有些想笑,但又想到?他方才闯的?祸,又笑不出来,只得寒着?脸训他,“你摔碎的?玉簪,可?以换一百个你,岂是你服侍本妃一夜可?以一笔勾销的??” 陆深听之,并不退缩,反倒是刻意将手压在她湿润的?鼓囊上,哑声道:“一夜不够,那日日夜夜可?好?。” “陆某可?比王爷知情识趣多了。” 沈书晴受不得他这般蛊惑的?声音,当即便认命地撇开脸,只任由他根根分明的?手指替自己“换”下湿润的?衣衫。 好?在车厢里褥子多,又有炭火,倒也不会将两人冻着?,只是沈书晴到?底顾及到?这是马车上,并不愿与他像往常一般亲热,陆深告罪心切,只得重操她孕期时的?旧业,倒也将人服侍的?妥妥帖帖。 他深知他爱她远远甚于她爱他,他更是清楚地明白,她之所以愿意留在他身边,一则是她爱她的?儿,一则是她对自己这幅身子这身本事还算认可?。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在邺城的?最?后那一日,她分明已决心离开,可?却最?终被他这幅身子勾得魂不守舍,愿意与他重新试试,包括她想要他做她的?外室,何尝不是想要更多的?夫妻情趣。 说?到?底,她惦记他的?身子多于惦记他这个人。 虽则心里难免失落,却又因?为她的?这点隐秘的?惦记而暗自松了口气,她就怕她对他甚都不图,那他就没有甚资本可?以留住她了。 可?沈书晴得了好?处后,马上就翻脸不认人,等系好?最?后一个领扣,沈书晴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直接扔在陆深的?面前,从散落出的?部分来看?,是沉甸甸的?一袋金瓜子,“侍候的?不错,不愧是清风馆的?头牌,本妃爱洁,你既侍奉了本妃,从前那些贵妇人、佳小姐的?就得全都断了,听明白了吗?” 陆深并未宽衣,湿漉漉的?衣衫紧贴他遒劲有力?的?身子,到?底是不舒服,正打算换衣裳,就见?女子扔了一袋子金瓜子在自己面前,才知晓她这是已不满足将他当做外室,更是要他做馆里的?小倌。 小倌同妓女并无区别,一个人尽可?夫,一个人尽可?妻,纵是他为了夫妻情趣也不会将她说?成这般身份,可?她竟然是毫无顾忌地就说?出了口。 他褪衣裳的?手一顿,面上的?愧疚之色淡去,他到?底是将她宠得有些过头了,寒着?一张脸正要斥她以振近似于无的?夫纲,却瞧见?女子两指捏起一截暖玉在面前,并冲他挑了挑眉。 一见?那血玉簪,陆深便认命地垂下头,掩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眸子,只闷闷出声,“陆某明白了。” 沈书晴虽听他应承了自己的?把?戏,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她也知晓自己要一个王爷演小倌有些过分,但谁叫他摔了她的?宝贝,活该。 沈书晴本是打算回?王府,晾他一阵子,治一治他这动不动就摔东西?的?毛病,但是又想看?他的?笑话?,便依旧同他一起回?了葫芦巷。 只是,夜里等陆深泡好?药浴,要与沈书晴同床共枕,却被沈书晴直接轰了出去,“从今往后,没有本妃召唤,你便歇在书房。” 沈书晴这样安排,自有自己的?私心在,从前他一不高兴就叫自己睡去书房,他也叫他好?生体悟体悟她的?体悟。 陆深既然已接受小倌的?身份,接受这件事就容易许多,很快便抱着?被褥去到?了书房。 书房虽则日常还是有丫鬟洒扫,定期更换被褥,然则他素来爱洁,又叫林墨重新替他铺了一层惯用的?被褥。 林墨得知王爷竟然被王妃赶了出来,当即唬了一大跳,后听了个中缘由,又觉得他该,“王爷下次可?别再乱摔王妃的?东西?了,没准又是甚么前朝孤品,赔不起。” 毕竟颍川陈氏底蕴深厚,非一般世族门阀可?以比拟,不知拥有多少?奇珍异宝,沈书晴又是陈氏一族族长孙辈的?唯一血脉,自然好?东西?都会留给她。 陆深早在对上沈书晴那冷漠的?目光后,便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自己明白归明白,别人点破他便不高兴了,更何况陆深对陈行元的?怨气甚深,并不愿沈书晴佩戴他给的?首饰头面,“甚么前朝孤品,本王瞧着?也不过如此。” 说?罢,他将那几截红玉拿出来,递给林墨:“不过就是一寻常玉佩,再做一根一模一样的?便是。” “本王命你半个月之内,照着?这根簪子,做一根不论?是材质还是样式,皆一模一样的?簪子来。” “若是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你这个王府总管也不必做了。” 林墨心里苦啊,这能是小事吗,这玉的?材质他从未见?过,到?哪里去给他做,还半个月之内,他自己怎不去做? 不过埋怨归埋怨也只能藏在心里,到?底还是躬身一礼恭敬地应了下来,不过到?底心里憋着?一口气,才一出门,便将小李子叫来,“王爷命你半个月之内,做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若是半个月之后见?不到?簪子,届时提头来见?。” 小李子被这话?吓得双膝发抖,颤巍巍扶着?廊柱才勉强立住身子。 陆深并不知晓外间的?事,只是歇在这书房,看?着?书房的?归置大多是女儿家用惯的?器具,不乏绣篮,妆奁之类,倒是想起从前他动辄发火,便将她赶来这里,霎时也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不得不说?,她比从前聪慧了不少?,作为丈夫,他甚感欣慰。 思及此,想起从前自己做的?混蛋事,他也释怀几许,随意翻捡着?妆奁,不过是些簪子钗环,虽则有洒扫的?丫鬟日日打扫,可?妆奁显然没有人打开过,里头的?簪子上布了不少?灰尘,陆深爱洁,便要关了妆奁,却这时他瞧见?压在钗环下的?一封信。 拿起信封,抽出来略略一扫,竟然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早在去岁,他为了拿捏她,曾吓唬过她说?要将她送去给李照玉为妾,当时他自是知晓她极度不愿,也着?实伤伤心心地哭了好?几场,却并不知她在当时竟然如此心如死灰。 这封信是写给她娘的?,虽不是遗言,也和遗言差不多了。只怕是对前程感到?绝望之下,才急着?将自己目前的?财物皆一一列明,并打算交给她母亲。 刹那间,那被她强迫做小倌的?屈辱便且烟消云散。 他欠她的?,或许永远都还不完,既然她想要玩,便陪她玩一玩又何妨。 下回还敢不敢 隔天, 沈书晴是在一阵琴音中醒转,曲风是?从未听过的糜艳,她皱着眉头, 揉着惺忪的眼推门而出?, 就瞧见陆深正跪坐在凉亭中的蒲团上弹琴, 他青丝并未束以玉冠,写意?地披散在松松垮垮的雪白锦袍上, 衣衫刻意?露出?领口,能看见他莹润的锁骨,甚至能隐约窥见他硬实的胸膛。 顿时一哂笑,自言自语, “他倒是真演上了。” 只是?尽管曲调如此勾缠,他面?上却半点不见位低者的小心怯懦, 不卑不亢, 甚至带着几分出?尘脱世的超然来。 沈书晴当即走过去,不悦地道:“怎地不敷粉涂脂啊?” 据她所知, 小倌同?妓,女?一样, 作为已色侍人的存在, 不仅要会君子六艺,从来皆是?敷粉涂脂示人。 陆深翩跹在琴弦上的手指一顿,靡靡之音戛然而止,他将手伸开,呈八字形撑在琴座上, 沈书晴看不见的地方他握指成拳, 而后倏然抬眸,眸色已然是?有着几分不耐。 沈书晴却装作不知, 只眸色冷漠地对?视回去,“既是?做戏,便要做全套不是??” 陆深磨了磨牙,到底将握紧的拳头松开,声音冷淡如水,“如你所愿。” 沈书晴当即得逞地一笑,雀跃地去翻出?脂粉和胭脂、口脂等物?品。 陆深倒也?说话算话,愣是?由着她折腾,不多时脸上便被敷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了一层细白的粉末,薄唇上也?被沈书晴用尾脂点了口脂涂抹。 可即便沈书晴如此折腾,等她给他捯饬好后,退后几步隔远些看,竟丝毫没有糜乱的气度,依旧能透过他深邃眉眼,以及他眼神中的冷冽,察觉出?他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来。 而且,还更?俊俏了,简直是?气煞个人。 没能达到取笑他的目的,沈书晴有些泄气,后又不知想到甚么,忽而眼睛一亮,“若不然,本妃再给你梳一个妇人发髻?” 即便是?小倌,也?没有梳妇人发髻的,这回陆深是?忍无?可忍了,他陡然眼神一阴,“沈氏,差不多见好就收,别太过分了。” 他声音虽轻,然则沈书晴却听出?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强势来,而且,每回陆深唤她沈氏,皆是?要动怒的前兆,她到底不敢过火,却也?不想就此放过他,当即转过身,嗔道;“不梳就不梳。” 然也?不知想起什么,倏然又想反悔,“我只是?想看一下,若是?我们生个闺女?,会是?甚么样子。” 可对?上陆深那冰冷的墨眸,还是?又改口了,“得,我不给你梳,等遥儿大?一些,给他梳总行了吧?” 走了几步,见男子没有跟上,又手柔柔往后一挥,“服侍本妃用早膳。” 陆深起身,见衣裳立马要垮下去,当即去整理衣襟,却发现这便是?这般款式,乃是?林墨连夜去买的衣裳,那家铺子专为金陵有名气的小倌定做衣裳,说如今的金陵贵妇就喜欢这般清凉的风格。 长长的领口,漏了不知几多风光,然则陆深见拾掇不上去,也?索性放弃了,只跨着与艳衫不合时宜的四方步提步跟上,却是?丝毫没有小倌的自觉。 待走到沈书晴身边,竟是?径直越过她,往主?屋里走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沈书晴扬高声音呵他:“扶本妃进去。” 沈书晴今日穿了一身胭脂色滚金边凤朝凰暗纹裙,端的事一幅富贵招摇,这般状若自然的将手往前一伸,在配合她那颇有些倨傲的声音,便是?连陆深也?不禁回眸,却又瞧见她对?自己翻了一个白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 她高兴便好。 是?以转过身回去,先是?装模作样向沈书晴屈了屈膝,而后捉住她的手掌,正当沈书晴以为陆深灰扶着自己走入主?屋时,他倏然拉过自己的手至唇边,猝不及防地含弄她柔软的指尖。 沈书晴恼羞成怒撤回手,冷冷斥他:“没规矩。” 陆深见她窘迫,自以为搬回一城,得意?地将双手环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娘娘不喜欢?小人从前的恩客,可皆是?喜欢小人这般服侍。” “还是?说,娘娘来我们清风馆,是?来同?小人纯谈心的?” 三?两句怼的沈书晴哑口无?言,声色场所可不就是?这般黏黏糊糊,想到这里,她挺了挺胸,外强中干地道:“本妃为你一掷千金,自然不是?为同?你闲谈而来。” 说罢,又添了句暧昧的话,“今日伺候好了,本妃重?重?有赏。” 待两人行至里间,林墨早已早膳备好,因着陆深病着,皆是?些清淡的汤粥,间或几样同?样清淡的点心,重?口的则是?一辆碟子罐罐菜,另有一碟子蜂蜜,是?怕沈书晴嫌口味太淡,给她调剂口味用的。 而至于两人在外面?闹出?的动静,林墨则是?装瞎子当聋子,自家王爷皆愿意?为了王妃去死了,他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他也?不觉得奇怪,只盼着昨儿夜里那样迁怒他们下人的事情能少一些。 想起这茬,林墨悄悄离开了房间,并非常识时务地带上了门,还吩咐门口的小丫头,“走远点去,别在这里杵着,小心惹火上身。” 而他自己则是?去打听小李子去了哪里,昨儿夜里,陆深吓唬他,叫他去买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玉簪,当时他气不打一处来,便以更?恶劣的方式吓唬小李子,结果吓得小李子夜里就跑出?去了,他这才有些懊恼,便打算去寻他一寻,别整出?什么事来。 林墨交代那丫鬟的话,沈书晴自是?听得真切,当即臊红了一张脸。 陆深见她如此薄面?,倒是?玩心大?起,想捉弄他,却如此胆小,真是?不行。 是?以,他将自己坐的圆凳饶了半圈搬至沈书晴的右侧,“娘娘,小人服侍你用膳。” 沈书晴没有多想,受之泰然,毕竟从前他病中,她没少替他喂饭,甚至还微微张开了嘴巴,等着陆深替自己喂粥,可陆深却是?将勺出?的燕窝倒入了自己的嘴里,而后在沈书晴以为她又戏耍自己已然闭上嘴巴的时候,陆深竟跨坐在她上房,捏上了她的颌面?,叫她被迫张嘴,而后直接将嘴里清甜燕窝哺在她的唇舌之间。 沈书晴从未经受过这般阵仗,当即瞪大?了双眼,想要推开他,却早就被钳制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男子的舌尖在她嘴里搅风弄雨,整个人软了下来,软在她铁臂上,似一只离了水的鱼儿,只能依靠着他,才能呼吸片刻。 就这般用膳就用着用着就换了地方。 等到了榻上,看着眼前青丝慵懒,衣襟半敞的玉面?男子,正以炙热的目光瞧着自己,沈书晴才有些后悔,到底是?谁玩了谁还未可知呢。 可这又是?她提议的,实在没办法临阵脱逃,只得扬高了声音压住心底的慌乱道:“不过是?雕虫小技。” 男子勾起一遍唇角,“哦?雕虫小技?” 说罢,他自袖袋中抽出?四截布条,龇牙一笑,“娘娘莫慌,小人这便拿出?小人的看家本事来。” 沈书晴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渐渐靠近,她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眉,“最好是?拿出?你头牌小倌的本事来,否则别怪本妃翻脸不认人。” 老话说,做人留一线,说话也?是?这般,别说太满,否则便会自食其果。 陆深胸有成竹地一笑,“等一下,王妃别向小人求饶才是?。” 等沈书晴眼睁睁瞧见自己的双手双足被布条绑在床架上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时,这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尤其当裂帛声声响彻整个房间,她甚至连抬手捂住自己都做不得,只得张口叫他停下,可陆深演得正高兴,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随意?捡了块破衣料便塞住了她要告饶的嘴巴,只得任由眼泪无?声爬满双颊,称职地当了一回砧板上的肉。 偏生陆深还自如地撑开衣领,一边低头嘲笑她,“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你当南风馆是?甚么地方?” 沈书晴一个规规矩矩的官家小姐,也?只是?听人说过有这么一类侍奉女?子的南风馆,只当是?像寻常夫妻敦伦一般,哪想到玩得这么野,眼里当即流露出?懊恼的神色。 可陆深办过那么多案子,不乏这些风月场所的苦主?,为了办案,自然是?深入过这些场合,有时候那些人死在床榻上的模样,便是?他皆要别开眼不忍去看,偏生自己这个小妇人甚么也?不知,就敢寻起他的开心来。 陆深视而不见,转头去方才那个案桌上取了一碟子蜂蜜来,那本是?给两人佐粥用的,沈书晴并不知晓他要做什么。 直到陆深拥指腹取出?一些,往她脸上、脖子、耳垂等地方抹去,连指尖等地方也?不曾放过,她才有所警觉,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可这不过是?开头。 男子看是?俯身亲她,脸,然后是?耳垂,然后 良久之后。 男子一遍又一遍的逼问:“下回还敢不敢。” 以及女?子不住地摇头后。 风雨才止住。 偏生,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贵太妃的声音,“林墨,大?白天的,他们关什么门啊?” 有人比他还疯。 婆母的声音就在外边, 而沈书晴却是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当即窘迫得满脸通红,却嘴上?依旧塞着碎布, 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 陆深倒也不敢当着自己母妃的面做出甚么事来, 俯下身, 先解了女子手脚的束缚,女子得了自由, 当即取了嘴里塞着的碎布,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骂他,只能冷眼瞪他,咬声问:“母妃就在外面, 现在怎么办?” 她声音虽小,可一出口却带着惹人的颤, 陆深觑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将指尖竖在嘴唇上?,是个叫她噤声的动作, 继而自己披了外袍去到门边,隔着门吩咐, “备水, 本王要沐浴。” 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哑,贵太妃一听,当即就偷笑?着离开了。 红菱也不是不知事的,有心?打?趣自家小姐,却碍于?在陆深面前, 到底不敢造次, 只先扶着贵太妃去前厅歇息。 很快,一个澡桶并几桶热水搬进了主屋一侧的耳房, 耳房做浴房用,待沈书晴从与耳房连接的门洞进了浴房,将自己整个没入热水,才敢自己打?量身上?的触目惊心?,当即高声呵他:“看看你干的好事。” 闹了一场,陆深身上?也汗津津的,此时也取了一水瓢,自浴桶里面浇水出来洗澡,闻言淡淡觑了一眼她身上?的红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这不是娘娘想要小倌服侍?” “本王可是有做功课。” 这属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书晴心?中愤懑不已,是以当陆深再度弯下腰勺水时,对?嘴他的脖颈便是一口,这一口力道?不可谓不大,直接在陆深脖子上?留下来牙齿血印。 是以,等两人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男子脖子上?的牙齿印,女子脖子上?也有红痕,倒也算是公平公正,贵太妃掩住尴尬的神色,清咳几声,而后说起?了此次的来意。 却说因?着如今陆深养外室一事,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如今已是金陵人人皆知,沈母听见后,思索再三向王府递了帖子,想要去王府看闺女。 哪知沈书晴近几日?并不如何回府,是以并没有收到帖子,如此一来,沈母更是焦灼万分,当即便直接上?门来。 “亲家母一早就来了,还带了六娘和九娘,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若非沈母直接找上?门,且与她说起?如今金陵的传闻时潸然泪下,她也不至于?这般日?头便扑到了葫芦巷来,尤其是,还是这般情形。 沈书晴一听自己娘亲因?担忧自己哭肿了眼,当即便拉着陆深出门,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深因?听到九娘两个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等两人上?了马车,陆深才试探地问:“怎没听你说过你娘还有你那些?姊妹来京城。” 沈书晴虽然气他欺负她,倒也细细与他解释,怕等下见了人,他没办法接话,惹人笑?话。 “我表弟要来国子监读书,我六妹要来金陵相看人家,是以我大舅舅与舅母干脆搬来金陵小住,我娘亲是跟着他们来的。九妹虽不是我大舅舅亲生的,却也因?要来京城出嫁,所以暂时大家住在一起?。” 陈映月要嫁人?不是该嫁给那个知府之子?怎地来金陵做甚么? 陆深这般想,也这般问了出来,只掩藏住她那个未婚夫好男风这一点。 对?于?这事,沈书晴也并不是很清楚,只是道?:“她如今的未婚夫乃是陈郡谢氏的谢允。” 谢允,陆深打?过交道?,是个性子桀骜不驯之辈,想来决计不会允许他的未婚妻再度纠缠于?他。 如此,他便也放了几分心?。 只是,等他们夫妻满面红光地出现在王 殪崋 府待客的前厅,当陈映月觑见沈书晴及陆深脖子上?的异样?,立时想起?来从前在颍川时,姐姐和姐夫在竹苑那胡闹的阵仗,悄悄地红了耳垂,在陆深牵着沈书晴入门时,走过她的身侧,还是止不住将秋波暗自送了过去。 陆深何其细心?,当即察觉到了这令人恶心?的目光,却连一个厌恶的眼神也欠奉,长身玉立地走着,紧紧搂住他妻子的腰。 早在两人相携这般暧昧走来,陈映月便否认了外界那些?传闻,此刻姐夫对?她如此目不斜视更是佐证了这一点,只觉心?中对?他的欢喜更甚。 灼灼的目光一直紧随这个清隽矜贵的男子入座,见与陈望舒笑?着寒暄后,又独自捏起?茶杯自斟自饮,皆还舍不得离开。 陆深余光将一切早已净收眼底,却是半点也不曾表现出来,又不敢轻易离去,怕这个疯女人背着他离间?他好容易哄好的媳妇,是以等同众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坐在沈书晴旁边,便是无聊至一杯浓茶吃成清茶也不曾离开沈书晴半分。 沈母来王府,不过是为了确认陆深是否养外室一事,可他一直坐在自家闺女旁边,看起?来一点没有要离开的心?思,也只能附到自家闺女耳边细声说起?,“现在整个金陵都在传女婿在葫芦巷养了外室。” 沈母声音虽小,却着实叫沈书晴下了一跳,左右一看见众人没有异色,这才与自家娘亲说道?:“娘不要听信传言,那传闻中的外室是我。” 陆深再次举起?茶杯,刚浅抿了一口,便听到女子自称是外室,倒是还识时务不敢讲他才是外室一事,顿时挑眉一笑?,又怕被她察觉他能听到她们的私语,当即又垂下眼睫。 可即便是如此,陈映月还是从他可以瞧见的下半截面庞上?,看到了他发自内心?抑制不住的笑?意,刹那间?嫉妒的种子疯狂在心?底生根发芽。 凭什么她未来的丈夫是个滥情花心?的,姐姐的丈夫却如此疼爱她? 等母女两个说得差不多了,陈映月才插嘴怯懦地道?:“五姐姐,你知晓几日?后的皇家狩猎吗?” 直到陈映月说出这句话,陆深才注意到陈映月似的,淡淡扫了陈映月一眼,尽管他眸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却足以叫陈映月在心?里写出了一本画本子,羞赧地垂下了头,并扭捏地抬手去抚耳畔的碎发,陆深终于?忍无可忍,在她再度抬首时,警告意味地朝她一瞥。 皇家秋猎将于?三日?后进行,因?着去年的狩猎,沈书晴在围场被人下药一事,他至今心?有余悸,并不敢告诉她这件事,也怕旁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引起?她的伤心?事。 可显然,陈映月是会错意了,竟然直勾勾地与他对?视。不过她到底没有敢再提。沈书晴也没注意到她说了甚么,此事暂且揭过。 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刹那袭遍陆深全身,他就没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 偏生他还不敢就此离去,谁叫他这个媳妇,如此容易上?当受骗,三言两语便会信了别人的话,更何况,在她眼里是拿陈映月当亲姊妹看的。 母女两个叙好话,已近午膳时分,岳母到访自然没有不留饭的道?理,同样?的,未免陈映月见缝插针,陆深连用膳也是寸步不离,与沈母一左一右挨着沈书晴,完全没有给陈映月任何挑拨离间?的机会。 贵太妃觉得不妥,毕竟还有未出阁的小娘子在,“深儿,你去看看遥儿,本妃不放心?。” 沈母在经过沈书晴的一番解释后,知道?小两口感情甚笃,越看这个女婿越欢喜,“女婿要留就让他留下吧,也好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王府的厨子曾在宫中做过御厨,当时陆深初初出宫建府,吃不惯外面厨子做的膳食,一个月便轻减了几许,贵太妃心?疼儿子,难得向皇帝提了要求,竟将皇宫最?好的厨子给送来了贤王府,为此皇后还难能可贵地针对?她几个月。 是以一桌子的珍馐美馔,欢声笑?语,推杯换盏,自然是宾主尽欢。 饭毕,沈母便要请辞,并不愿意多叨扰,不愿意给闺女添麻烦,可陈映月竟做天真状发问:“五姐姐,你上?回不是说王府有一大片梅林,还邀请我们来赏梅来着。” “映月最?喜欢梅花了,想去摘一些?回去插瓶。” 对?沈书晴而言,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当即含笑?应下。 可陆深却垂下的眸中却是一抹暗色划过,头一次对?这个女人起?了杀心?,但他知晓不论陈映月对?他做了什么,沈书晴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杀她,他这个妇人就是太心?善了,遂重新抬眸时,已然换了一幅笑?意盈目的模样?,“本王今日?休沐,正好可以多陪陪岳母。” 沈母一听,心?中更是动容,若不是在场的人多,她当即便要开口留在王府长住了,到底是怕被拒绝,在人前下不来台,才收了声。 陆深说完这句话,斜了陈映月一眼,没想到竟然瞧见她一幅竟在料想之中的神情,顿时墨眸一咪,时个极为不善的眼神,却被陈映月报以一个无辜的微笑?。 陆深知晓自己是惹上?了一块狗皮膏药,当即捏起?桌上?的酒杯,仰面将陈酿一饮而尽,甘烈的酒水一入喉,这才压住他心?口那叫嚣着要发作的怒气。 饭后,众女去赏花,陆深回屋换了身衣裳,午间?那衣裳染了酒味,他这人受不得异味。 等他重新收拾好,众人已去了梅花林,他便沿着王府花园过去,穿过靠山生长的一从翠竹,终于?快抵达目的地时,眼前倏然冒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之所以是熟悉,乃是因?为她身上?穿着沈书晴惯常穿的那一件柿青色裙衫,发髻上?也并未点缀过多的钗环步摇,不过一素白玉簪固定?住。 他还以为是自家媳妇在这里等自己,是以快步过去,在两人只有几步远的时候,轻声唤她,“书晴。” 女子闻声回眸,眼里的痴缠掩藏不住,虽则她长得极为沈书晴,但是陆深一眼便瞧出了那不是她。 果然,他就听到了女子唤他,“姐夫。” 送她一朵小野花。 陆深生平没怕过人, 唯独怕这个不要脸,心?思又龌龊的?妻妹,打杀不得?, 否则一不小心?妻子会同他?闹翻, 讲道理更是不能, 只?怕多同她说一句,皆要被以为是对她有意。 是以, 陆深吓得?扭身就跑,是一句话皆不肯多说,深怕被?人看见,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陈映月的声音还在后头;“姐夫你跑什么啊?映月不过是刚巧在这里碰见你?。你?怎地还?躲上?我了?” 陆深一听, 脚步是更快。 这是去梅林的?唯一一条路,刚巧, 谁信? 陈映月又说啊;“姐夫你?不是说要去陪姑母吗?这是不打算去了?” 陆深脚步并未停下, 却觑了一眼翠竹背后的?大山,除却王府里的?这条路, 倒是还?可以从山的?那一头?下去,不过是崎岖了一些, 他?没有?多想, 等穿过这片不大的?竹林,便踏上?了沿山的?小道。 陈映月目光追随他?而去,自然看见他?是宁愿去攀那崎岖的?山路,也不愿意和她一起走?一道,当即气得?连头?发丝都在打斗, 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林墨惯是会安排, 在梅林前的?云水阁顶楼安排好了茶水点心?,云水阁一面可窥梅林全景, 一面可赏王府内湖风貌,点心?别致精巧,种类齐全,沈书晴知?林墨用了心?,定是一早见人过来就安排上?了,否则不会这般及时?,有?些点心?需要费的?工夫不少,不提前安排短时?间根本吃不上?。 沈书晴难得?夸了林墨几句,林墨倒是没有?居功,他?自有?自己的?心?思在,如今王爷要他?去定制的?红玉簪,到现在小李子跑遍了整个京城的?珍宝阁,也没有?寻到同样?的?材质。 这确实难为林墨了,这是不知?多少年前陈氏某个子弟去到昆仑山收购当地的?野山参时?,在当地最大的?商贾手里买来的?,巴掌大的?一块暖玉,据说在当时?仅仅是原石便花去一万两银子。 当时?是被?那位陈家人,打造成了一整套的?头?面钗环,赠送给那一届的?家主夫人。 他?们这些奔波在外的?陈氏子弟,之所以能够商路顺遂,说不得?也是因着打着陈氏的?招牌,赚了银子也知?晓回馈族中,尤其是巴结起族长来更是不遗余力。 可那位族长是个清正高洁的?并不肯收任何物品,只?得?想办法从族长夫人下手,那暖玉打造的?一整套头?面钗环,族长夫人一见便放不下收,族长疼爱夫人,也知?晓此非凡品,便与之买下了那副头?面。 根本就是域外之物,林墨要去哪里寻? 林墨想在沈书晴面前留个好脸,也不过是希望王爷届时?指责他?办事不力时?,沈书晴能替他?美言几句。 沈书晴站在门口与林墨攀谈之时?,目光一直在往向下的?阶梯看去。 陆深说要过来,可如今人都齐了,他?怎地还?没有?来? 陈映月将沈书晴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扁了扁唇,两人才不过分开一会子,就想念成这个模样?,还?真是恩爱的?狠呢。 陆深是在一个半个时?辰后抵达的?云水阁,路程不算远,可山路崎岖,且并不常有?人走?,道旁的?杂草长得?人高,还?会割人。 是以,等陆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靛青的?圆领锦袍好几处被?割破了,沈书晴便问他?,“你?这衣裳怎回事?” 陆深却从身后掏出一束野生?栀子花,“喜欢吗?送你?!” 这花生?在崖边,俏生?生?的?,看着有?一股子倔强劲儿在,倒是不像家养的?栀子那般柔弱不堪折。一如他?的?妻,看着柔弱,其实比谁都倔强,便将它折了回来。 野生?栀子比家种的?栀子花朵更小,却香味更甚,难怪自他?一进?屋便有?一股扑鼻的?香味。 沈书晴是知?晓王府后山的?崎岖的?,且那条山道大多是沿着绝壁凿出,稍有?不慎便会坠崖,只?要一想到他?为了去替自己采花将袍子都割破了,感动的?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 陆深掏出软怕与她搵去眼泪,又被?沈书晴瞧见他?虎口处的?割伤,眼泪更是汹涌,忙撇下在座的?诸位,带他?到楼下去上?药,换衣裳。 她亲自替他?宽衣,又将林墨通常会随身带着的?换洗衣裳与他?亲自穿上?,她动作?细致,深怕弄出一点褶皱,等给他?系好腰带,又亲自以食指指腹取了药膏,给他?涂抹。 冰凉的?药膏涂上?伤口,分明是灼痛刺人,可当陆深觑见她眼里闪着的?泪花,便一点不觉得?痛了。任由她柔软的?指腹,一圈一圈地在他?的?虎口处按摩,好叫药膏融化后渗入肌肤。 “你?往后若是再这般犯傻,我便不理你?了。” 虽是在指责他?,陆深感受到了浓浓的?关切,一股暖流涌入心?腔。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也许他?一千句一万句道歉的?话,亦或是被?她当做下人、小倌使唤,或许都不如这一束小野花的?作?用大,是以他?试探道:“瑶瑶,我不想演外室了。” “也不想演小倌了。” 这种事情,他?主动做是情趣,被?迫去做便多了几分屈辱。 果?然,如他?所料,她当即便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深想不通,他?不过是刚巧路过崖边时?,知?她喜欢,随手采摘了一束野花,怎地她便会如此高兴? 气氛到了这里,陆深用另一只?手揽她入怀,瞟了一眼靠窗放置的?贵妃榻,低声问:“瑶瑶,我想亲你?了,可以吗?” 这话给沈书晴吓得?,赶紧就推开他?往外跑去,晨间他?可是险些将她的?命亲没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妻子,陆深轻抬不羁的?下颌,笑得?自如风流。 尽管陆深已如此严防死堵,夜里两人就寝时?,沈书晴还?是同他?说起了秋猎一事,“九妹妹的?未婚夫想法子得?了去皇家秋猎的?门路,她也要一同前去,问我去不去,到时?候姊妹两个可以叙叙话。” 陆深头?痛扶额,她这个笨妻子,怎地看不出来半分,她那个九妹对她丈夫图谋不轨? 为了防范于未然,陆深断然拒绝,“去岁秋猎,便有?人想害你?。今次秋猎,你?就不必去了,你?觉得?如何?” 沈书晴噘噘嘴,心?想害她的?人到底是谁哦,不过到底没有?再翻旧账,日日翻旧账,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只?扯了扯胸前的?被?褥,背过身去,是个不甚高兴地态度。 陆深知?她在金陵没多少朋友,格外看中娘家的?姊妹,可陈映月此人心?机深沉,心?思龌龊,还?颇为豁得?去脸面,他?实在不放心?自己妻子与她相?交,便没有?出声相?哄。 然大概天意弄人,皇帝隔天在朝上?,叫各位参加秋猎的?官员,务必得?得?带上?家眷,皇帝说这话时?,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陆深觉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此次秋猎不会太平。 是以,他?一回到王府,就将沈书晴带去了城南的?马场,“皇帝叫众大臣皆要带上?家眷,你?不善骑射,本王这两日教你?一些本事,你?务必仔细学了。” 他?不曾说出口的?是,万一遇到危险,他?又不在身旁,她可稍稍有?些自保能力。 他?看着一脸天真笑着,丝毫嗅不到危险的?妻子,也不只?是该说她笨,还?是她命好,不必似他?事事皆要操心?。 “林墨,将王妃的?弓呈上?来。” 等林墨取出一柄通身镶满红宝石的?短弓时?,沈书晴满眼放光,“好多宝石啊,这是一早就给我备上?的?吗?甚么时?候开始做的?弓啊,妾身怎地不知??” 这样?的?弓,明显是定制,就剑柄的?雕工及镶工来看,没有?个把月根本做不出来。 林墨闻言,讪讪一笑,赶紧退下。 陆深现在是半点不敢欺骗她,尽管他?知?晓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的?妻会非常受用,只?老实交代:“这是本王十岁生?辰时?,父王命工部巧匠给本王制作?的?。” 沈书晴原本瞧着这满弓的?红宝石,还?以为是王爷特意为她做的?,心?里正感动呢,结果?却是甚么,他?幼时?的?玩具? 霎时?觉得?弓柄上?的?红宝石也不好看了,遂扔在草坪上?,又指了指他?身前横着的?长弓,“我要这样?的?弓。” 陆深倒是大方,直接将长弓递给她。 只?沈书晴接手过来,才发现这长弓不是一般的?重,她光是将弓举在胸前,就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可瞟了一眼地上?的?那柄玩具弓,还?是挺直了胸膛,问陆深:“然后呢?要怎么做?” 陆深知?晓她有?几斤几两,并不愿立时?教她射箭,只?些许冷漠地瞥了她紧皱的?眉头?一眼,“你?先将弓拉开再说。” 他?说这话是语气如常,可沈书晴却听出了浓重的?不屑,当即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 却依旧还?是拉不开。 丧气地将长弓扔在地上?,扑入陆深的?怀里伤伤心?心?哭了起来,她哭得?薄肩发抖,扯皱了他?胸前的?意料,干净的?落栗色胡服被?她的?眼泪污浊,“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不喜欢如此邋里邋遢,该是一把扯开她的?,可他?却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好了,不哭了,这把长弓别说是你?,就是寻常男子也未必能拉开。” “方才那把弓,虽是小了些,射出的?箭威力却不小,本王幼时?参加秋猎,便是用的?它。” 他?循循善诱,可女子却偏不肯依,“我不,要是叫人知?晓,我用玩具弓去打猎,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自背后传来,“表嫂若是不嫌弃,不如试一试我这把弓啊。” 沈书晴堪堪回眸,见来人一身窄腰紧身紫色胡服,扎了一个不可一世的?高马尾,正弯着眸子递与她一把稍轻巧些的?长弓。 来人正是久未谋面的?钟灵。 你想当皇后吗? 沈书?晴一见钟灵, 便下意识往陆深身后躲去,将头贴在他坚实?的?背脊,甚至不敢去看钟灵。 钟灵三番五次害她, 还在她临盆之际还出言刺激她, 分明就是恶毒至极。 陆深察觉到了沈书晴的害怕, 捏了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以?示安抚, “别怕,她再不敢欺负你?。” 却说自打沈书晴“难产”去世后,钟灵受到迁怒,被送去吐蕃和亲, 那吐蕃王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叫钟灵嫁给她, 简直是生不如死。 可宁远侯只这一个闺女, 是以?便安排人在和亲途中将人截了下来,对吐蕃国只称是死在了途中, 自此世上再无钟灵一人。 她虽然?活着,却已没了往日的?尊荣, 不能出?现在从前那些熟面?孔面?前, 不能继续仗势欺人,这对她而言已然?是莫大的?惩罚。 陆深没想到,她吃了如此教训,如今竟是还敢出?来碍眼,遂冷冷瞥了她一眼, “你?不躲在侯府, 又想搞甚么?花样?” 钟灵是有些怕她这个表兄的?,然?则却是半点恨不起来, 当即无辜地?眨了眨眼,“表哥,灵儿不过?是听了爹爹的?话,来向表嫂道歉罢了。” 实?则是,宁远侯曾多番告诫她不准再惹她表哥,否则便是他也再保不住她,可她听闻了金陵的?传闻,自家表哥如今移情别恋,又在葫芦巷养了一个外室,私以?为既然?表兄不在对那个姓沈的?一心一意,自己?自然?就有了机会。 她这才会出?现在这里。 沈书?晴从来不会将人想得太坏,可钟灵却是坏到了骨子里,她说的?话她半个字皆不肯信,只趴在陆深背后道:“我们走吧,我不想看到她。” 一看到她就想起她在她快临产时候丑陋的?嘴脸,甚至连肚子都被触碰记忆似地?疼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跟着轻颤,“我们回王府去。” 陆深本是要好生教训钟灵一番,却听得女子的?颤音,当即也不再执著,转身牵着沈书?晴的?手,往近处的?白马走去。 两人避之不及的?模样,将钟灵气得七窍生烟,不过?她目的?还未达到,又怎会灰溜溜回去,当即勾起一边唇角,也踩了马镫骑上一匹棕马。 陆深两人是共乘一骑,顾及沈书?晴并不大会骑马,是以?并未疾驰而行,很?快就被钟灵策马追上。 待追上后,钟灵扯了扯缰绳,稍微缓了行速,堪堪叫两匹马并肩而行。 她知陆深并不会给她多说话的?机会,于是直截了当问沈书?晴:“表嫂,你?知晓表兄又在葫芦巷养了外室吗?”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得知心爱的?男子藏了旁的?女人,会多少气急败坏。 可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懦弱,竟然?半个字皆不敢说。 沈书?晴不想与?她多说,也是真有些怵她,怕她又说出?甚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索性将脸侧过?去,只看向另一边的?草地?,微微弓着身,那模样瞧在钟灵眼里却是落寞极了。 钟灵是知晓她性子软弱的?,只当她是性子太软,没有办法管自家表哥,只得由着贤王表哥胡闹,遂顶着陆深警告意味甚重的?目光,孔雀开屏般地?毛遂自荐,“表嫂若是心善,不愿意去惩治那外室,表妹我倒是可以?代劳。” 这句话就十分有深意了,她以?甚么?身份代劳?总得是个王府的?正经主?子,才能去惩治贤王的?外室吧? 沈书?晴听出?来了,这人还没有放弃进王府,遂攥紧陆深胸前的?衣裳,抬起泪花盈盈的?眸子看他,也并不说什么?,便叫人觉得委屈极了。 对于自家这个表妹,陆深也是再无话好说,他的?态度摆在那里,也几次三番不留余地?教训她,她竟还不曾歇心思,也懒得同她废话,直接从胡服腰带上取下一把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上了钟灵的?坐骑。 纵然?钟灵马术高?超,也在刹那间险些被颠下去,好容易攥紧了缰绳,夹紧了马腹,才堪堪稳住身形往回看。 从何时起,自己?表兄打量自己?的?目光,竟然?是如此的?冷漠和空洞? 再去看他的?怀中人,此刻正柔软地?依偎在他怀里,两人情意绵绵,倒是似乎半点也不受那外室的?影响,到真是心大,只是她如此心大,怎就容不下自己?,说到底不过?是怕她的?家世盖过?她罢了。 真是个心机深沉又诡计多端的?贱人! 钟灵看向贤王夫妇的?表情可谓是咬牙切齿,吓得刚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沈书?晴扭头又趴在了陆深怀里,两只手无力地?攀援在他的?肩膀,“爷,钟家表妹似乎是要吃了我。” 她害怕地?问:“秋猎那日她会去吗?” 沈书?晴还不知晓,钟灵如今虽依然?住在宁远侯府,但?早已不能使用她从前的?身份,不过?不排除宁远侯想另的?法子将她能进去。 只是,陆深墨眸微眯,深邃的?目光紧追那狂奔至崖边的?疯马,忽然?蒙住了身前女子的?眼睛,“她这回怕是想去也去不了。” 那个断崖,他们曾经摔下去过?,虽则不至于摔死,然?则钟灵毕竟是个小娘子,决计受不住这一摔,至少也得躺床上几日。 一转眼便到了秋猎那日,因着钟灵的?搅局,沈书?晴后来皆是在王府的?练武场练习骑射,王府地?处平地?,不似山路,等到了围场,才发现她那点子骑术压根就不够看,最后只能继续与?陆深共乘一骑。 本次的?秋猎,皇帝立了规矩,谁狩猎最多,可得到由他亲作的?山水画一副。皇帝的?画技只能算作平庸,然?谁叫他是皇帝,他的?印章往那里一戳,谁若是得了往家里祠堂一放可不就是光宗耀祖? 且接连三日皆能单独遴选出?魁首,这无疑是调动了许多人的?积极性。 然?事有例外,譬如说陆深,就骑着他的?白马,搂着她的?妻,带着她往上一回她们采摘熟杏的?地?方去,“让他们去争,本王带瑶瑶去采杏。” 沈书?晴本还没有反应过?来。 陆深又盯着她红唇,意味深长地?一笑,“采杏做杏脯。” 经他一提醒,沈书?晴就想起被他用唇舌喂入的?杏脯,顿时满脸通红,偏生还不好说出?口,只得岔开话题道:“爷,你?为甚么?不去争啊?” 陆深心想,很?快就要换皇帝了,争来做甚么?,更何况,就皇帝那个狗爬式的?画技,白送他也不要,哪怕彩头是一根凤头簪呢,他为了博美人一笑,也得去争一争。 结果他竟然?脸皮厚到用自己?的?画做彩头。 不过?,陆深未免她吓到,自然?不敢讲心里话与?她说,只看了一眼她紧紧依偎在自己?身前的?模样,笑她:“本王这不是要陪夫人?哪有精力去比拼?” 那些为勇夺第一的?儿郎,早就进入了密林深处,而陆深今次早已意识到了危险,决计不会离开她半步。 沈书?晴却当真以?为他嫌弃自己?碍事,顿时泄气地?垂下头,“倒是妾身给王爷拖后腿了。” 因她低着头,陆深只看得到她下半张脸,双颊鼓起,唇瓣抿得紧紧的?,瞧着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可他也是坏,竟挑起她的?下巴,使她与?自己?对视,在瞧见她眼眶红了,眼见又要落泪,却还硬下心肠打趣:“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这句话一出?,女子立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深这才好言相哄:“好了,不哭,本王逗你?的?。本王看不上皇帝的?画。不单本王看不上,本王相信瑶瑶你?见了,也一定看不上。” 沈书?晴这才破涕而笑,“就你?清高?,那可御赐之物,你?竟也瞧不上。” 陆深意识到了她对皇权的?敬畏,倏然?搂紧了她,低低垂下墨眸与?她对视,认真问她:“你?想当皇后吗?” 你?想当皇后吗? 沈书?晴从来没想过?,陆深竟然?有了夺位的?心思,尽管她一早知晓他养了私军,是以?得知这个天大的?消息,她的?一颗心好久皆忐忑不安。 一直到两人抵达从前那小山坡采摘熟杏时,沈书?晴依旧还不可置信地?问他:“真的?非如此不可吗?” 陆深知她胆子小,给他吓到了,有些后悔,但?又觉得迟早是要同她说的?,遂捏上了她的?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安慰她:“不必怕,本王心里有数。” 当日,是一个姓魏的?武将拔得头筹。 连同魁首,皇帝在行宫大宴随行官员,却也并非各个皆有这个殊荣,须得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这个资格,照理说沈书?晴是不必去的?,可陆深担心她同上回一样遇到事,坚持将她待在身边,不过?好在偌大的?厅堂里,倒也并非她一个女眷,这才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坐跪坐在陆深的?身侧,享受着面?前食床上的?烤肉。 新鲜的?猎物,经过?皇家御厨小火慢烤了两个时辰,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动,沈书?晴随着陆深吃清淡的?饭菜,嘴里早就淡得没味,等烤肉一端上食床,便替自己?切了一块炙烤野猪肉,裹了孜然?粉,往嘴里送,果然?滋味甚美。 不过?,她却是没有吃下几块,便被皇帝当众点名: “贤王妃吃的?倒是欢,可见还不曾听闻贤王养外室一事?” 皇帝要他休妻。 皇帝这话一出, 满堂皆是?一静,诸位大臣皆是?神?色各异,谁人不知皇帝与贤王两兄弟一直以来是?面和?心?不和?, 但从前还占一个面和?, 如今却是连这份面子情也不要了, 一时间大多是看贤王热闹的居多,也?有替提心?吊胆的, 却是?贤王一党了。 皇帝的确是早就想好了将?这句话当面问?沈书晴,正瞅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没想到陆深竟然带她?来宴会厅,宴会厅此刻有头有面的朝臣都在, 这是?连老天也?都在帮他。 刹那间,皇帝只?觉得身侧刚得的丽嫔也并不美貌了, 推开正送酒给他的丽嫔, 朝着陆深的方向侧了侧。 除却左边角落的李照玉,唯有他是?真真切切替沈书晴捏了一把汗。 原本李照玉这个六品刑部主事是?没有资格参宴, 奈何他是?最近一次的探花郎,连同他同期的状元及榜眼也?皆列席在座, 只?是?毕竟过了去岁那股子刚中进士时的热乎劲儿, 位置不如何靠前,左不过一些边角料的位置,却也?足以叫其他低阶官员羡艳不已。 李照玉自从颍川回来,便一直郁郁寡欢,这等秋猎盛事他本是?不愿参与, 不过是?想要多看她?一眼罢了, 尽管可能会看见那日雨夜中那样扎心?的一幕,可他还是?想要看到她?, 哪怕只?是?远远地?一瞥。 他之前也?是?偶有听闻陆深养外室一事,可他却并?不相?信,毕竟一个愿意为了救妻子而中箭的男人,不应当会再做出此等背弃妻子的事情才对,然则皇帝竟然当着众大臣的面问?了出来,可见传闻非虚。 是?以,李照玉这边厢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再度投向沈书晴的目光已然是?带着深切的自责,他捏在酒杯上的指骨隐隐发白。 若是?当初他能够勇敢一些,直接在陈老爷子寿宴当日带着表妹离开颍川,会不会一切皆不一样,他不用受尽相?思之苦,表妹也?不必受到此番折辱。 他又?想起那个雨夜,两人动情地?、仿若无?人地?拥吻在街头,如此亲密的举动,可见表妹还并?不知道真相?。 果然,他刚这般想,就瞧见表妹抬起通红的眼眶去看向她?的夫,那盈盈的泪眼中包含了太多情绪,失望有之,诘问?有之,却独独没有心?如死灰,甚至还带着几分绵密的情谊。 这叫李照玉头皮发麻。 两人在颍川时候,分明还闹得不可开交,怎地?如今表妹又?如此喜欢他了? 这一幕,不只?是?李照玉看到了,众多大臣也?看到了,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皇帝也?没错过,皇帝本就忌惮沈书晴的背景可给陆深带来的助力,不是?说颍川陈氏就如何了不得,关键是?这些旧时的士族,若是?拧成一股绳,这却是?足够叫整个朝廷都抖上几抖。 如今,这两夫妻不和?睦,皇帝就放心?了,他一放心?,倒也?乐得当一个兄友弟恭的皇帝,遂厉声斥责贤王:“贤王,你瞧瞧你将?贤王妃气成什?么样了?你还不快哄一哄?贤王妃比你小上几岁,你怎地?不多担待一些?” 陆深听罢淡淡垂眸,冷眼看向沈书晴,“你不高兴?” “本王又?不曾将?人带回王府给你添堵,也?不曾生下外室子和?你孩儿争抢家产,你凭甚么不高兴?”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贤王专宠贤王妃早已不是?秘密,甚至为此还与自家表妹交恶,如今却是?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如此不给正妻面子,难道说从前的传闻皆是?假的。 李照玉却是?更加迷惑了,陆深是?如何追求自家表妹至颍川的他是?再清楚不过,怎会才两月不到,就可以如此变心?,若说他偷偷养外室,他倒是?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个世间,男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过的毕竟是?少?数。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当众如此驳妻子的面子。 自家表妹如此柔弱,得该多伤心?啊? 果不其然,他就瞧见自家表妹哭得更加汹涌,整个人险些要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没良心?的,当初要娶人家,口口声声只?与我一个人好,如今才不过一年,你就开始变心?。” “你这个骗子!” 偏生这个时候,陆深理直气壮回他:“沈氏,你见过皇家的男子,有只?守着一个女人过的吗?这话你也?能信?你是?傻吗?” 沈书晴眸色微闪地?环顾一圈,见在场的或窃窃私语,或那揶揄的目光瞧她?,更有深切同情的目光看向她?,顿时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逃离现场的冲动,捂着唇伤伤心?心?地?离开了。 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冲陆深挑了挑眉,“贤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能骗人呢。还不快去将?贤王妃追回来?那可是?你的妻?你难道想世人说我们皇室的男子薄待正妻?” 贤王充耳不闻,还十分出乎意料地?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沈氏妒性太大,便是?连在她?孕期,本王母妃想给本王安排一个通房丫鬟,她?也?是?不允。” 陆深没有通房丫鬟,皇帝是?知道一些,本以为是?夫妻两人感情好,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因由? 一时间,方才还看热闹的官员,不少?皆默默点头,歇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反而多了几分同情。他们也?是?男子,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实乃寻常,更何况是?生在皇家的贤王。 皇帝一听便看向沈书晴,问?她?:“贤王妃,贤王说的上可是?属实?” 随着皇帝的话音一落,众人皆看向沈书晴,可她?却是?直接偏开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默认了。 有人窃窃私语:贤王妃如此善妒,难怪贤王要去养外室。 更有甚者:贤王还算好的,若是?我非得直接休了她?不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规矩。 说这话的人,是?礼部王侍郎,最是?重规矩,他就坐在贤王后面一排的位置,贤王听去却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却到底没有反驳。 皇帝有意看贤王笑话,却不想被?王侍郎刺了心?,这贤王妃可不是?小门小户,那可是?颍川陈氏族长的唯一外孙女,若真是?小门小户,也?就没有他今日的鸿门宴了,他之所以要叫所有官员皆来参与秋猎,可不正是?为了离间两夫妻的感情,是?以他如此接王侍郎的话,“王爱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贤王若是?想要休妻,朕倒是?可以为你做主。” 皇帝是?巴不得陆深马上休妻,当即迫不及待道:“贤王若是?有难处,朕可以直接下旨替你休妻。” 李照玉坐在人群中,听到这些诋毁沈书晴的话,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也?顾不得皇帝还在场不在场,当即就趁着哄闹沿着宴会大厅的边角,往外面走去。 宴会厅设在半山腰,往下走一阵子,便是?连绵不绝的毡房,李照玉心?里惦记着沈书晴,想她?表妹如此柔弱,怎堪忍受如此折辱,是?以便难得壮着胆子向贤王府的毡房走去。 他虽不能带走她?,不能和?她?共结连理,但他依旧是?她?的表兄,表妹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他前去怪关心?一二也?是?应该。李照玉是?个极为懂得礼数之人,这番反复做好心?里建设,才敢往王府的毡房走去。 可等他去到了陆深的毡房,却被?告知王妃并?不曾回来,这可吓坏了李照玉,当即身形一闪,赶紧提起袍子沿着原路返回,他想要去找陆深,叫他安排人去搜人。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在当时当刻受了如此大的折辱后,却并?不往住处回,会发生什?么几乎昭然若揭。 他的部曲并?不敢带进围场,且不论如何,表妹还是?陆深的妻,他纵是?再变心?,也?不至于对自己妻子不管不顾。 可等他到了宴会厅,却发现陆深也?已离开,他问?守在宴会厅门口的小太监,小太监告诉她?贤王是?随一个女子离开的。 李照玉自然不以为这个女子是?自家表妹,毕竟沈书晴早就离开现场,只?当时陆深又?有了新的爱宠,顿时气的两眼一抹黑。 想要去找皇帝,却也?清楚皇帝与贤王的不对付,以及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索性又?折回山下,去寻到了王府总管林墨。 林墨一听自家王爷捧在手心?的王妃失踪了,这还了得,当即就排除了王府侍卫,四处前去搜查。 可实际上却是?,早在沈书晴离开离开不久,陆深便托辞离开了宴会厅,此刻两人正在那种有杏树的山顶搭了帐篷数着星星吃杏子。 帐篷是?特质的牛皮所制,格外挡风,可毕竟已近冬日,还是?格外寒凉,是?以帐篷底部扑了厚厚的垫子,两人此刻正躺在厚厚的垫子上。 沈书晴抬头看天上的朗星,想起方才宴会厅的一幕幕,忽然笑出声,“爷,我方才哭得还像吗?” 陆深,你管得太宽了。 陆深也同样躺在软垫上, 却并不去看天上的星辰,而是侧身望着他的妻,眼里的心疼及怜惜快要溢满出来, 他摸了摸她的鼻尖, “瑶瑶, 你当真一点不害怕吗?” 她的妻,寻常连个丫鬟都不敢处置, 今日却是学坏了,同他一起去欺君。 他母妃尚且是浸染富贵场多年的贵太妃,乍一听说?这事,当时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他还以为她知晓后,只会哭着哀求他为了她和孩子不要去涉险, 没想到?她竟然说:“如果你非要这样?做不可, 妾身便与你一起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这样?的话,从那些下属嘴里说?出来, 陆深心中丝毫不会有波澜。 可他的妻说?出这样?的话,却是叫他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何德何能之感, 当即紧紧地拥住她, 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却也不是说?说?而已?,还做得很好,今日这一场戏,她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行宫宴会厅的每一个人皆会以为贤王妃是因受了刺激而出走, 自此与贤王生了极大?的嫌隙, 他这样?做,是因今日晨间收到?了宫里小汀兰, 也即现如今丽嫔的消息,皇帝起了用外室一事离间甚至拆散他们夫妻的意,既然如此,今日两人这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这一计他本?不打?算让她掺和进来,却是她主?动提议要亲自上阵。 怕吗? 沈书晴眨了眨眼?,而后她声?音轻柔地说?道:“可是,我想试一试,试一试做一个能站在你身边的人,而不是永远做那个被你护在身后的女人。” 她说?这番话的时依旧注视着天上的星辰,是以并未注意到?陆深的眸色霎时变得深沉。 陆深从来没有对沈书晴赋予过任何责任,甚至连最基本?的中?馈都曾不强求她,只需她长长久久地陪在身边即可,却不想这样?一个他事事皆是不看好的小妇人,竟然对他说?她想做与他并肩的人。 好半晌,待他从这种震惊中?抽身,这才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瑶瑶如此上进,那为夫往后可就靠你了。” 沈书晴知晓他不过是逗她,却也是笑弯了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既如此,小陆子里可得好生服侍本?宫。” 陆深一楞,半晌反应过她这是又想玩了,顿时骑到?她身上,伸手就要去解她的腰带,“那小陆子这边服侍皇后娘娘歇下。” 沈书晴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知晓他并不愿意玩这些,哪想到?他竟然来真的,左右觑了一下,周围虽没有人,到?底是野外之地,她还没有大?胆到?如此地步,是以便将他扯了下来,“本?宫今日身子不适,便且先饶了你,等下回,本?宫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拒绝的如此利落,神色丝毫没有缱绻之色,虽则陆深也并未起意,却莫名有些失落。 她对他身子的兴致在减弱,这让他感到?心慌。 倏然,浓重的夜色里,他有些慌张地抓住沈书晴的手,“瑶瑶,你会永远陪着本?王吗?” 他知晓她喜欢他的身子,可也总有腻了的一天,若真的那一天到?来,他又该怎么留住她? “若是有一日,本?王风采不再,你还会陪着本?王吗?” 沈书晴听得这话,当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王爷,你在害怕甚么啊?” 他害怕失去她,时时刻刻皆在害怕,但是他不能告诉她,这是他一个男人的最后尊严。 是以,陆深沉默了。 但沈书晴多少猜到?了一些,只当是又怕她跑了,却也并不点破,而是侧身抚上他紧绷的下颌以作安抚,“你有什么好怕的啊?我纵然是走了,你不是还是会不要命的把我找回来吗?” “我这辈子还能逃脱得了你的手掌心不成?” 陆深这才面色松泛开来,她说?得对,他只要还有命在,就不会叫她离开他。 女子手心的凉意透过脸颊传来,陆深捉住她的手举至唇边,就当她以为他又要调戏她时,他只是轻轻地呵出热气暖她的手,“山上还是冻,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吹气时候,喉结上下滚动,不过沈书晴却没有半分欲念,只觉得一股暖流窜上心头?,她倏然将头?挨过去,在他额尖蜻蜓点水落下一吻,“好,妾身听你的。” 陆深唇角勾起,也是笑意深深,多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心里皆装满了彼此,只有彼此。 却说?另一边,陈映月找了许久才从最边缘的毡房找到?贤王的毡房来,本?是打?算借着与沈书晴相会的时机多瞧几眼?她姐夫,她未婚夫也在围场,那是一个对自己极度放纵对旁人却十分严苛之人,并不敢有更多的想法?。 哪想被告知不仅姐姐不在,姐夫也不在,遂十分失落地往回走去。 可转头?却碰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从她身侧走过,那女子生得几分娇俏,直往姐夫的毡房钻,不免叫她回望了几眼?。 钟灵因着如今已?是个死人的身份,白日里根本?不敢出门,这才寻了夜间来找沈书晴的麻烦,结果不想却被一个梳着姑子发髻的女子盯着看,十分的无礼。 遂捏上缠在腰上的绞金小马鞭,就要上前教训,哪知等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她的眼?中?钉,当即将马鞭抽了出来,就要一血前日坠崖之仇。 陈映月生的与沈书晴本?就八分像,这又是夜里,被认错再正常不过。 却不想她还未曾出手,背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整个人直接昏了过去。 这个从暗中?跑出来替陈映月解决掉麻烦的男人,倏然单膝跪在地上,向陈映月请安,“小人武大?,乃是允公子安排给姑娘的部曲。” 部曲是她们这些旧时士族对家养侍卫的称呼,陈家也养了许多部曲,不过具体数目多少却只有少数人知晓,也只有家主?才有能够调用部曲。 陈映月虽知晓谢允乃是陈郡谢氏下一任族长,却不知他已?早早掌握了家族的部曲,为此也是唬了一跳,没想到?谢允还安排了暗中?保护她,就是不知是为了保护还是监视,又想起自己上一回在贤王府的作为,顿时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起来吧。” 那部曲问该如何处置地上昏倒的钟灵。 陈映月摇了摇头?,这里人多眼?杂,还是不要过问是好,想起自己在贤王妃做的事,也不知这部曲知道多少,又多嘴问了一句,“你是从甚么时候开始跟着本?姑娘的?” 那部曲如实回答,“自从姑娘来金陵后,公子便叫小人暗中?保护姑娘。” 来金陵后,那岂不是将她在王府的那些事情也知晓得清清楚楚? 谢允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映月再清楚不过,看似人模人样?,可尽是喜欢床榻上折辱人,否则也不会作为谢家下一任族长,还娶不到?像模像样?的妻子,若非她急于?摆脱那个好男风的未婚夫,根本?看不上这样?的男人。 可现在的情形是,她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回去指不定?得被他如何折辱。 余光忽然瞧见?钟灵那张标致的脸蛋,她倏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此女姿色不凡,我将她献给谢允,谢允一高兴,没准就不追究我的事了,左右她在王府的事情,外人看来也不算多出格。 等沈书晴携手陆深回到?贤王府的毡房时,正巧碰到?李照玉提着灯笼与林墨说?着甚么,面色颇为忧虑他们的身后还站着十来个王府的侍卫,每人手里打?着一个火把,看腿脚上的泥泞似乎是刚从山里出来。 陆深当即神色一凌,牵紧沈书晴的手向前,“林墨,可是出了何事?” 只陆深一走近,众侍卫便自觉地退后至暗处,林墨见?自家两个主?子好好的,当即也是老泪纵横,他指了指李照玉,“王爷,是李公子,李公子说?王妃不见?了,我等吓得不轻,正派了侍卫四处去寻。” 陆深转而去看李照玉,可李照玉的目光却直截了当丝毫不带遮掩地落在沈书晴那俏丽的脸上,这可气坏了某个小心眼?的男人,当即身子一侧,挡住了李照玉的目光,颇为有些咬牙切齿,“多谢李兄对本?王妻子的关心,如今夜深了,本?王夫妻要歇息了,李兄还是先请回吧。” 沈书晴自然知晓陆深十分介意李照玉,然她表兄为忧心她而来,自是不敢受到?如此冷待,遂丢来陆深紧攥住她的手,走到?了李照玉的面前。 从前多少清雅端方的一个男子,因为她的临阵脱逃,如今整个人皆萦绕着一股萧瑟的气度,沈书晴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愧怍,便引着他去一边说?话,“表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陆深亲眼?目睹过两人相拥的一幕,岂会容许他们私下相会,当即去牵沈书晴的手,“你们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本?王的面说?吗?” 沈书晴并不知道陆深曾在大?佛寺经历过一番心彻骨,是以并不理解陆深对于?李照玉的在意,在意到?根本?连他们见?一面就扎一次心,更何况是私下相处。 沈书晴心里坦荡,只觉得陆深太?过霸道,更何况他话说?得太?难听,甚么叫做有话是他不能听的? 是以冷冷看他:“陆深,我是你的妻没错,可他也是我表兄。” “我同我表兄说?几句话,这你也要管?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他害怕再次失去她。 陆深很想问她, 就这?么在意他,非得要夜里单独相见,便是连他也不可以在场, 可?却瞧见沈书晴倏然转冷的眸光, 让他想到了颍川那些日夜, 后怕地丢开她的手,连忙致歉, “对?不起,瑶瑶,是我太在乎你了。” 说罢,他勉强牵起唇角与沈书晴交代, “夜里寒凉,早点回来。” “我等你。” 他转身就走, 却在刚走出不到丈远, 抬起紧绷的下颌去眺望那夜空的星辰,仿若只有这?般, 他那发红的眼眶才不会往下滴泪。 另一边,沈书晴到底顾及陆深的颜面, 其?实并不曾走远几步, 只不过不想要陆深听见而已,且她有自己的私心在,李照玉曾与她谈婚论嫁是不争的事实,她坦坦荡荡,并不想因此失去这?个亲人,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她绝不可?能?因为陆深, 就不与李照玉这个曾经给他雪中送炭的亲人来往。 等两人走到一旁的树林旁,却都十分避嫌地没有进入林中小道,李照玉还特意去瞥陆深,却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进了毡房,想起他方才?占有欲发作的模样?,也是?摇头一浅笑,“你们和好了。” 他是?在陈述,而并非发问,虽然语气平淡,却带着淡淡的伤感,沈书晴知晓这?份伤感出自哪里,是?以与他致歉,“对?不起,表兄。” 让你白高兴一场。 虽则并非她之过,却真真切切给李照玉带来了伤害。 李照玉原本早已接受现实,可?再听到她这?般话,还是?回想起当日得知她又被陆深掳走后那份痛彻心扉的心境,当时因着三外祖的寿辰,他的父母双亲皆有到场,两家亲如一家的关系令他父母极为欢喜,甚至还略微合计了一番聘礼,他娘自他出身就开始为他筹备的聘礼总算是?要排上用场,却到头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她被强行抢去了金陵。 他不知道是?以何?种心境回到金陵的,他与陆深同在一个衙署做事,那段时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觉得陆深在躲着他,但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他连质问他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那个时候,他是?想过要放弃的。 许久之后,他在陈府看到她,当时她看起来郁郁寡欢,他才?知道她回到金陵过得并不好,又升起了想要救出她的心思,这?样?的心思却在那一个雨夜见到他们动情拥吻后彻底歇了,他们的恩爱显得他的操心是?一个笑话,可?今日行宫宴会?厅的那一番闹剧,又叫他对?她生?出了怜惜,没想到两人其?实从头到尾早已和好。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当初邺城水寇那事儿是?三外祖故意找茬。 李照玉倏然问她:“你们既然和好了,为何?又在皇帝面前演那一出?” 沈书晴没有把他当外人,且这?事并不是?多值得忌讳的,便且与他说:“王爷收到消息,皇帝忌惮陈家,想要他休妻。是?以,我们不得不表现出不和睦的样?子给所有人看。” 李照玉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那么说起来,葫芦巷的外室,也是?做幌子给皇帝看的?” 沈书晴点点头。 李照玉很快便将事情串联起来,只怕如今金陵的贤王养外室的传闻也是?皇帝散播的,作为陆深的属下?,两人曾经走得极近,对?于?陆深的筹谋李照玉并非一点不知,就目前皇帝和贤王这?般撕破脸的情形看来,整个金陵只怕是?要风雨欲来。 他微微侧目,眼里满是?担忧地看向沈书晴,“若是?有一日,皇帝对?贤王痛下?杀手,你到时候打算如何?自处?” 关于?这?个问题,沈书晴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不答反问:“若真到了那一日,表兄你会?帮他吗?他这?人最是?公?道,不会?叫人白白帮忙。” 李照玉是?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如今在朝不过是?为了历练而已,他最终总归要回归到引领李氏一族的路途上。 得李照玉的帮助,便是?得了陇西李氏的襄助。 从前,陆深与李照玉交好,他不说两肋插刀,也多少会?助力一二,可?如今两人这?势同水火的情形。 李照玉倏然抿唇一笑,“瑶瑶,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沈书晴却坚持想要一个答案,“可?他是?我丈夫!” 自从陆深险些没命,在等候他醒来的那些日子,沈书晴才?明白一件事,她于?她而言,除了端茶送水,做几个荷包,其?他几乎一点忙也帮不上,当时她便暗暗决定,等他醒过来后,她一定要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才?是?。 丈夫两个字砸的李照玉心口疼,未免被瞧出面上的异样?,他索性背过身,匀了好几口气后,才?语气如常地道;“纵是?我真要出手,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你。” 这?个答案出乎沈书晴的预料,她何?德何?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她转了一圈到他身前抬眸看他,想要从他面面找出一些答案,却见他始终清浅地抿唇一笑,话说得好生?冠冕堂皇,“你我本是?至亲,合该是?互帮互助才?是?。” 我要你欠我,我要你我牵扯不清。 沈书晴心思轻,显然是?信了他的话,当即饱含热泪地唤了一声,“表兄。” 李照玉下?意识张开双臂要去抱她,却在沈书晴陡然的退步中回过神来,他们早已不是?那种可?以如此亲近的关系,眸中的缱绻飞速散去,他尴尬地收回双臂,依旧温柔地笑着说:“时辰不早了,贤王还在等你,快回去吧。” 可?真的等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李照玉方才?的温润却清冷了下?来,“瑶瑶,只盼他当真莫要负你才?好。” 却说另一边,钟灵以为其?未婚夫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是?以逮了钟灵回去讨好他未婚夫。 彼时,谢允正因为没办法进去宴会?厅而心中窝火,若只是?他一个低阶官员进不去便罢,可?李照玉同样?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大?家都是?下?一任族长,陇西李氏论起来还是?他陈郡谢氏从前风光,两人也怀着同样?的目的来金陵做官,李照玉却是?凭硬本事考上探花,他却是?只能?够靠银钱捐官,从前那些旧时士族自成一个圈子,私底下?皆在拿两个作比,本他就不占上风,今日之事传出去,只怕也是?他没脸。 正这?时他那位未婚妻推开了他的门?。 对?于?陈映月这?个未婚妻,谢允只不过看中她是?陈氏嫡女?这?个身份,至于?她样?貌好坏,性子如何?并不曾放在心上,左右在他看来,便没有之他治不住的女?人。 不过,虽则他行事放荡了一些,对?待未婚妻还是?有着几分尊重,是?以一听毡房外未婚妻与下?人交谈的声音,便打算起身相迎,只是?他还不曾走到门?口,便瞧见陈映月指挥着部曲将一个人事不省的女?子扛了进来。 陈映月自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拉皮条,只说:“这?个女?子想要偷袭我,是?你给我的部曲救了我,但她也因挨了一掌而昏迷,我不知晓她的身份,不敢贸然行动,只得将她带回来由公?子处置。” 说罢,她再也没有一句话,转身离开。 夜已甚,黑色的毡房内,只剩下?谢允和钟灵。谢允不是?个傻子,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想来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定然不是?跟来侍候的丫鬟婢女?,而此次能?来参与秋猎的,像他这?样?的小官毕竟是?少数,他阅女?无数,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年龄也就二八年华,这?个年岁极有可?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姐。 他谢允贵为陈郡谢氏的嫡长子,却在金陵混不出个明堂,何?尝不是?缺一个靠谱的岳家。 是?以,他如陈映月愿解开了她的衣带,当晚便成了事。 钟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这?个男子虽则看起来也算俊俏,可?比起她的心上人来说还是?差了太多,只是?她如今不着寸缕,显然一切已并未转圜的余地,当即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谢允昨儿察觉出她早已失了童贞,是?以对?她少了几分期待,如今只盼望别是?那个官员的媳妇,别给自己惹麻烦就好。 毕竟这?回来参加秋猎的,须得是?原配正室。 钟灵的声音,将陈映月吸引了过来,推开房门?一进来,就看到自己未婚夫与钟灵躺在一处床榻上,当即捂着唇哭了起来,“谢公?子,你怎能?在我这?个未婚妻的眼皮子下?做出这?等丑事?” 谢允本来对?她有些耐心,她一哭便也不耐烦了,顿时没好气道:“别哭了,你是?正妻,她越不过你去。” 早在沈书晴与李照玉一道离开,陆深便回到了毡房内,看似是?在看那些记载着千古奇案的古籍,但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身侧林墨搁的茶还没有凉透,可?他却从头没有抿过一口,甚至连杯盖也不曾掀开。 静坐在扶手椅的这?短短一刻钟,宛若过了几个春秋,他好怕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刻,会?告诉他甚么匪夷所思的决定,毕竟若非他的强求,他们早该三书六礼成婚了才?是?。 可?即便如此害怕,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往门?口方向觑去。 当不知多少次失望以后,他依旧还是?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瞧去,终于?盼来了毡房的门?从外向里面推开。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爷,我回来了。” 刹那间,他便起身想要相迎,可?是?他却在走出一步后,又折了回来,还掩耳盗铃地吹灭了灯,躺去到了床榻之上。 80-90 哄他。 月光的银辉透过门洞洒在垂落的帐幔之上, 沈书?晴见陆深已入睡,手脚便不由得放轻了许多,今儿?也?累了一日, 洗漱过后也?上了榻, 只她一上榻, 陆深便闪开好一段距离,如此扭捏做派, 沈书?晴当?即笑出了声,“我的爷,你还在生气啊?” 陆深却装死,并?不回答。 但他越是这般, 沈书晴越是知晓他生气了,她也?明白陆深介意, 但她却是没办法割舍掉这个表兄, 尤其是陆深恨不得她永远不要见他才好,这才硬气?了一回, 与他对着干。 她想过他会妥协,但没想到她会妥协得如此快, 以至于她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 心中有些愧疚。 “王爷?妾身冷。”沈书?晴褪去外袍上了榻,去扯他的被褥。 哪知陆深长臂一挥,从里头给他甩出另一床褥子来,却依旧不肯多说一句话?。 “王爷,妾身想同你一个被窝。”沈书?晴知晓今日不趁热打铁地哄好, 只怕他能气?上许久, 到时候还不是要辛苦她,是以整个人挪了过去, 去拉扯他身上的被褥。 陆深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而后又?被他刻意压下,依旧一句话?也?吝啬于表达,只压紧了身上的被褥,决计不给沈书?晴钻进来的机会。 沈书?晴佯装泄气?地平躺而下,拉过另一床被褥盖上,好似十分失望地道:“爷,妾身可是给过台阶的,是你自己?不下啊,既然如此,妾身便睡了,不理你了。” 说罢,她当?真也?就手脚不动,整个人安静下来。 黑暗中,陆深睁开?冷墨一般的眸子,里头洋溢着说不出的失望。 她连哄个人,也?只是假意哄一下,果然还是不够喜欢。 陆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正也?要准备睡去时,女子忽然挪到他的身前,侧躺在他身侧,小手攀腾上他的肩,将?红唇覆了上来。 她些微笨拙地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温柔地吻他的下巴,在他薄唇边缘慢慢描绘,最后覆上他的唇瓣,试图以舌尖撬开?他的嘴。 可陆深不仅捏紧了拳头,牙关?也?抿得死死的,丝毫不给女子任何机会,非但如此,还在女子又?一次吻向他耳垂之时,干脆直截了当?地转过身去。 这下子,沈书?晴可真是生气?了。 她气?嘟嘟地道;“陆深,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本妃若是生气?,后果如何严重,你是知晓的。” 陆深眼皮子下的眼珠动了动,但到底没有睁开?眼,甚至也?依旧不发一声。 自从两人和好以来,她还不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当?即挪道床榻外沿,口中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去找红菱了。” 陆深却似真的睡着了一般。 但到底,沈书?晴不过是吓唬他罢了,两人之间好容易走到如今,她也?不会真的不把他的心当?一回事,肆意地伤害。 最终,又?回到了陆深的身前,她搂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盖被褥,就这般睡在他的一侧。 没多久,陆深感受道脖子上她手上的冰凉,终于是叹息了一身,掀开?自己?的被褥,将?她包裹了进来。 而他自己?则马上逃了出去,去展开?另一张没人暖过的冰凉的被褥。 沈书?晴也?意识到,他虽不愿意理会自己?,却依旧舍不得她受冻,还将?暖过的被褥让给她,霎时眼泪便再也?绷不住,她环上他要逃离的腰身,耍赖地命令他,“吻我,现在。” 陆深今日真没这个心思,甚至他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去扣她环在腰上的指头。 他已许久不曾这般冷淡,沈书?晴知晓今日若是将?他放走,或许两人得要冷上很久,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顿时心一横。 学着他从前的孟浪模样,将?他推倒在榻上,而后趁他不注意立刻撬开?了他的唇。 陆深本是要推开?她的,可她滚烫的泪珠在了脸上,烫得他忍不下心,只能任由她细微笨拙地吻他,这点诱惑他尚且还可以忍受,直到她剥开?他的衫,也?将?自己?褪得一丝不剩,整个覆下来,他这才受不住,渐渐开?始反客为?主?。 因着毕竟不是在自家院子里,女子纵是忍不住,也?不敢低喘出声,难捱时只能咬上男子坚实?的肩,顶多间或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猫儿?叫声。 隔天,两人一如往常般洗漱,用膳,半个字不提昨儿?夜里的事。 却说另一边,钟灵明白了事情始末,是着了沈书?晴的娘家姊妹的道,他本就不是黄花大闺女,是以捡起鞭子抽了谢允和陈映月一顿后,便且跟着招来的父亲回到了毡房,不过当?做被狗咬了一口罢了。 哪想到谢允被抽得脸上皆有两根红痕,身上更是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却在宁远侯找上门来后,当?场向宁远侯下跪,表示要对钟灵负责。那可是宁远侯的独女,尽管如今身份没了,可实?实?在在的岳丈还在,他今后在官场的路还能不亨通? 陈映月得知钟灵的身份,也?是唬了好大一跳,谁能想到她一下子得罪了宁远侯的独女,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听上去还打算娶她。 他若是娶了钟灵,她又?如何自处,她已将?身子给了他,他若是再不娶她,他以后要如何嫁人,更不必说谢允待她还算凑合,本也?打算好生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倏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陈映月当?即道:“谢公子,你不能娶她,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宁远侯冷笑,“这位姑娘你放心,我闺女还不至于嫁给一个禽兽。” 说罢,又?狠狠地瞪向谢允,“你给本侯等着,本侯要你好看。” 也?是钟灵见不得光,否则依宁远侯的脾气?,早就闹到圣上面前去了,何至于像如今想要宰了他,还得顾及到有官身在,轻易不敢动死刑,不过却也?是结下了老大梁子。 “接下来还有两日秋猎,等出了围场,本侯再慢慢收拾你。”宁远侯走之前,恶狠狠地威胁道。 谢允从前作威作福,不过是欺负一些小角色,从前在陆深面前跋扈,那也?是他的确没有任何把柄给到外人,如今他自己?有错在先,将?当?朝权贵的闺女睡了,自然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他在毡房内转了好久的圈子后,终于想起有个人可以帮他脱离困境,“映月,你五姐夫不是贤王吗?你去求求贤王。贤王是宁远侯的外甥,他的话?,宁远侯一定愿意听,一定愿意。” 可陈映月自己?的事自己?清楚,若是她不曾招惹贤王便罢,贤王如此爱重姐姐一定会帮她的,可现如今贤王只怕是恨不得她去死,又?怎么会向她伸出援手。 许是察觉出了她的不愿,谢允竟开?始呵斥她:“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若是不去求贤王,我死了你就成了望门寡,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就全都成了过往云烟。” 两人的婚期在即,且陈映月已是退过一次婚的人,根本不可能再退一次婚,就算成功退婚她这辈子也?是难再嫁如此家世的人家,于是心一横,她还是打算去找沈书?晴。 若是她能博得她五姐姐的同情,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可能,至少先给他将?命保下来。 今日是秋猎的第二日,因着昨儿?夜里,沈书?晴同陆深在皇帝面前大闹了一场,是以两人并?不敢一同出现众人面前。 可陆深又?并?不放心将?沈书?晴一个人留在毡房内,便将?她打扮成一个小太监带在了身边,因着太监也?是男人,到底怕惹闲话?,不能公乘一骑,是以两人干脆皆不骑马,直接徒步行走在密林中。 而林墨则是带着十来个王府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身后,一则是扛两位主?子的猎物,自然全是陆深射中的,那柄玩具弓虽带来了,沈书?晴却依旧嫌它,是以被林墨拿在手里。镶嵌了红宝石的弓,拿在陆深手里尚且还凑合,放在他一个老太监手里,就颇有些不伦不类了。 沈书?晴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林墨察觉到了,当?即有些汗颜地垂下头。 就这个时候,前面密林里一阵响动,听着动静像是有兽类出没,陆深将?指腹竖在唇鼻之间,是个禁声的姿势,大家手里目前只一些兔子,狐狸等小兽,偶然碰见一只稍大一些的,也?都是凝神?屏气?地期待起来。 陆深单目凝视前方,甚至还不曾看到猎物,他就将?横在长弓上的箭矢对准了动静的方向,弓也?已拉成了满月状,只需他一松手,便可见真章。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五姐姐,是你们吗?我是映月啊!” 你姐夫是否欺负过你? “刷”地一声, 箭矢便脱弓而出?,似一道闪电飞向密林,想到映月还在?林子里, 沈书晴吓得?面色发白, 他?堪堪回眸觑向陆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才那一箭有些奇怪, 似乎是在知晓来人身份后,才射出?的箭矢。 可陈映月是她的九妹啊,为何他?想要她死啊,是以她将审视的目光投向陆深, “你明知里头是我九妹,你为何要放箭啊?” 可陆深却摊了摊手, 带着几分无?辜的神色, “瑶瑶为何这般说,映月是我妻妹, 我为何要杀她,是我的箭先放出去。” 说罢, 又吩咐林墨, “还不赶快去查探,看一下?陈九娘有没受伤,若是受伤,得要请太医看诊才是。” 他?嘴上说得?漂亮,叫沈书晴稍稍打?消了?疑虑,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难不成我看错了??” 林墨将她的踟蹰看在?眼里,心里想到:娘娘你没看错, 王爷的确是在?听到声音后才放的箭,对此林墨心里快意非常,恨不得?陈映月当真中?箭了?才好,也省得?她每回出?现,自?家王爷皆是要提心吊胆。 林墨是知晓自?家王爷的心思?的,若非顾及王妃,哪能留着她蹦跶至现在?。同样的,如此提心吊胆也是怕陈映月在?王妃跟前乱嚼舌根。 若是能叫她死于“意外”,那是再好不过。 他?又觑了?一眼自?家王爷,果然?瞧见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才松了?一口气,马上一张脸又紧绷起来,且压着眉头凝视着密林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瞧见陈映月中?箭倒是中?箭,却是箭矢结结实实地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她今日穿的一件水红窄腰宽袖百蝶穿花衣裙,人本就生得?娇媚,此刻头上歪歪地插着一只箭矢,脸上还有几道?因急行在?密林被野草刮破的红痕,瞧起来极为可怜。 但林墨知晓,这个女人,可不是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待自?家王妃迎了?过去,陈映月立时就攥着王妃的手,笔直地跪在?地上,“五姐,你一定要救救谢公子啊。” “只有你能救他?了?。” 沈书晴是个心软的,早在?看到她如此落魄地出?现,就吸了?吸鼻子,又见她朝自?己跪了?下?去,当即就哭了?起来,“你别着急,你慢慢说,你说清楚了?,我才知晓怎么帮你啊。” 听听这话,还不知道?是何事,就已是个必须帮忙的态度。 林墨摇了?摇头,去看自?己王爷,却见自?家王爷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王妃的态度。 也是,自?家王妃最是性子良善,又是娘家姊妹相求,自?然?是能帮就帮。 若是其他?小事,帮也就帮了?,却说是她那个不成器的未婚夫谢允睡了?钟灵,这可是踢到了?铁板,自?家王爷早与宁远侯因钟灵一事而生分,怎可能再去强出?这个头。 果不其然?,陆深一听事关钟灵,当即就表态:“瑶瑶,不是本王不帮你九妹,实则是本王也无?能为力。” 沈书晴只知晓个中?内情的,陆深曾送钟灵去吐蕃和亲,险些与宁远侯彻底闹翻,是以她安抚陈映月道?:“事情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梁朝还是有王法的,宁远侯可能会给谢公子使绊子,但是要致他?于死地,他?应该也不敢,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陈映月见姐姐姐夫皆不愿意帮自?己,眸光中?闪过一抹狠厉,陆深将她的神色变化纳入眼里,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赶忙将沈书晴拉至自?己身侧,已然?是对陈映月开?始提防起来。 考虑到陈映月脸上有伤,沈书晴忧心她留疤,便提议先回去毡房再说,陆深虽有微词,却也只得?照办,此地离毡房将近半个时辰的路途,一路上陆深始终拉着沈书晴的手,将陈映月留在?队伍的后边,沈书晴忧心陈映月,便叫她到自?己跟前来。 陆深牵着她,她牵着陈映月,三人并排走着,期间陆深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陈映月,姐妹两个闲聊一路,他?也不曾搭个话,且陈映月偶尔看向陆深的目光中?也带着小心翼翼和怯懦。 沈书晴又想起王府那日,陆深借口去换了?一身衣裳,九妹也借口去换了?一身衣裳,两人又是前后脚到的云水阁,又想起早在?颍川之时,九妹便三番两次出?现在?陆深面前,她在?他?面前,总是有着几分小女儿情态。 就比如现在?,与她说着话,眼角余光却总是淡淡瞥向陆深那边。 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原本清澈的杏眸霎时似蒙了?一层乌沙,不着痕迹地握紧了?陈映月的手,“映月别怕,五姐会替你做主。” 她却是想当然?以为是陆深欺负了?陈映月了?,甚至连缘由都找好了?,当时陆深追逐她不成,便转而求其次,找了?个替身,毕竟她和陈映月本就生得?几分相似。 等到了?毡房,沈书晴以替陈映月擦药膏的借口,将陈映月带入了?红菱等丫鬟居住的毡房,她找来贵太妃送给她的玉容膏,贵太妃道?秋猎难免磕到碰到,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用指腹挖了?少许,在?手心晕开?成油状,这才用指尖沾了?,替陈映月细细擦拭脸上的伤口。 陈映月脸上两条伤口皆是从上到下?,微微有些破皮,刺痛得?厉害,药膏一覆上去,才觉得?清亮几分,她做惊讶状,“这药膏好神奇啊,五姐姐,立马就不痛了?。” 沈书晴大方地将整个玉容膏的罐子皆塞在?了?她手心,“这玉容膏乃是宫廷秘方,涂抹上后绝对不会留疤,你都拿着,你还是个未成婚的小姑子,若是脸上留疤就不美了?。” 这一刻,陈映月倒也真心实意地感?动红了?眼眶,“五姐姐,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你若是知晓曾经我害过你的真相,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沈书晴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说甚么浑话,你我是姐妹,我对你好不是应当的?” 沈书晴说这话时,看着陈映月的眼,只她话音才落下?,陈映月的眸子便暗了?暗,沈书晴一个没忍住,便问了?出?来,“你姐夫是否欺负过你?” 只她一问出?,便觉得?失态,这种事她该去质问自?己丈夫才是,怎地问起了?人小姑娘。 果然?她就瞧见陈映月满面通红的垂下?头。 这落在?沈书晴眼里,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胸腔似挣扎一般疼,他?的夫口口声声只爱他?一个,没想到早就安耐不住寂寞与妻妹暗度陈仓。 沈书晴怕自?己在?陈映月面前失态,便借口去安排午食出?了?毡房的门。 陈映月望着她略显佝偻的柿青色背影,唇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微笑,心中?渐渐起了?一个谋划,既然?谢允那厮惹了?不该惹的人,她如今又在?五姐姐这边过了?明路,想要进王府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陈映月说干就干,当即也出?了?毡房,因着她同沈书晴生得?像,在?王府的毡房间走动,几乎无?人阻拦她,只当她是王妃。 很快,陈映月便寻找到了?毡房中?最是宽展奢华的一个,其余毡房的门皆是用布帘做门,王毡乃是用木门做门,不仅是门,还跟专门设有通风的窗,占地也是比其他?毡房大一倍有。 陈映月推门而入时,她多少以为陆深也会片刻将她当做沈书晴,可陆深只一见她,便从她那写满了?野心的眸子里认出?了?她。 对于这个陈映月,陆深自?以为已拿出?了?对皇帝的耐心来,只要她不再在?自?己面前出?现,他?并没有想过对她出?手,可如今她竟然?又犯到自?己面前来。 陆深本在?处理公务,他?不必每日去衙署,然?则该处理的公务却一样不少,即便是这几日秋猎,也依旧带了?刑部?的案件来,毕竟案件不等人,他?刚看完最近金陵一个珠宝商被人放火烧了?库房的案子,初步怀疑是对门另一个珍宝阁的掌柜派人做的,然?这不是他?关注的地儿,不过是这案件上提到了?一点,除却库中?的玉石器件十五箱,其余金、银、点翠首饰皆在?大火中?化为黑灰。 便看向门外,正要叫林墨前去查探,是否能沈书晴那红玉簪的红玉。 没想到那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女人就又来。 陆深当即收回视线,是一个懒得?多看的态度,只抬起根根分明的手指去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已然?是带着抑制不住的愠怒,“滚!给本王有多远滚多远!” “别让本王再看见你,否则,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可陈映月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挑衅地一笑,“可是怎办是好?姐姐好像误会你和我有事了?呢。”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刚去吩咐了?午食回来,看见陈映月不在?毡房之中?,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毛骨悚然?。 当即提起裙摆往王毡跑,才到门口,就听得?里头两个熟悉的声音,顿时气得?双目通红,浑身发抖,不过她还有一丝理智在?,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进去,而是绕行到窗户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里头望去,就看见令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一幕。 陈映月正在?伸手去解她裙子上的衣带。 他?们怎么敢,在?她眼皮子地下?,做这种事情? 发誓被雷劈。 沈书晴稍垂首, 阖上眼帘淌出两行热泪,她松开紧攥的窗帘,踉踉跄跄地转身, 脑子一片空白, 只无意识地往前?走, 连碰到林墨同她请安,也没看在眼里, 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毡房外围走去。 林墨见?她眼里暗淡无光,神色颇为有些六神无主,心想难不成是王爷又惹上王妃,他面见?王爷时得好生打起精神才是, 以免被王爷迁怒。 可他才一靠近毡房的门,便听见里头王爷冷冽的声音传来, “就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女子, 竟然还妄图进我贤王府,本王不知到底是谁给你底气?” “可是五姐姐显然已误会你我有私情, 你猜五姐姐会不会开口叫我入门啊?” 陆深垂眸思索片刻,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那个小妇人啊, 为了娘家人,还真的做得出此等将他推给旁人的事,可那又如何,他绝对不会允许此等事情的发生,只他还不曾宣之于口, 便?瞧见?林墨撞门而入。 他在看到陈映月那半解的衣衫后, 倏然一下气血上?身,还是掐住自己的人中, 才没有背过?气去,待稳住了心生,他这才老泪纵横地直干蹬脚,“爷啊,方才老奴过?来时,见?王妃失魂落魄往外边走去。” “会不会是王妃撞见?你们了啊?” 刹那间,寻常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陆深,此刻却是闪了闪身形,几是带着颤音地指着门口的方向,“你方才在外面看见?她了?” 林墨点点头,“是啊,王妃娘娘离开的时候,满眼皆是泪花,走路都走不稳当,连老奴给她请安也不看一眼老奴,当时老奴还当时王爷和王妃吵架了哎,王爷,你走错方向,不是那一边,是往围场的方向去了。” 林墨话还不曾说完,便?见?王爷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月白广绣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 望着他急速远去的仓皇背影,林墨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话,“王爷,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啊。”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甚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该早做决定才是。” 他早就劝过?王爷同沈书晴坦白关于陈映月的一切,亦或是直接将陈映月弄离金陵,然陆深约莫是被沈书晴弄得怕了,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才叫自己如今这般被动。 陈映月当即臊得满脸通红,可她并不后悔,他还想着以她陈氏女的身份,到了贤王府,再如何也能得是个侧妃,她没想过?同沈书晴去争取王妃的位子,倒是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林总管,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喜欢姐夫啊,在颍川大门口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林墨本是要将她好骂一顿,可却瞧见?红菱往这边来,想必是有事寻找王妃来的,他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一个计谋,遂接着她的话问:“陈映月,对我们爷一见?钟情的贵女,老奴见?得多了,可像你这般不折手段的,老奴还是第一回见?。” 对于陈映月的那些疯癫行为,林墨的目光自门缝往外觑去,见?红菱已走得近了,才如数家珍说了出来,“陈映月,我们爷看在王妃的面上?,对于你三翻四次的滋扰,从来皆是视而不见?,也算是为你保全了颜面。可你非但不感?恩,如今竟还想着进王府,且不说我们王爷对你压根无意,便?是王妃,她待你如亲妹,你当真就不怕她伤心?” 陈映月对于沈书晴自是有一份愧意在,然这点愧意微不足道?,自然不能同她对陆深的渴望比,遂她冷冷扬声,“我若是五姐姐,有个娘家人替她去争宠,该是要高兴才是。毕竟,王爷总不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过?,与其便?宜外面那些狐媚子,还不如便?宜我呢。” “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林墨是想趁着红菱在,套她的话来着,却发现?两人越扯越远,是以赶紧将话头别回来,“陈姑娘算盘打得响,可我们王爷身正不怕影子歪,他从未碰过?你,又怎会同意你入门。” 陈映月捂着唇低低呵笑了一声,“他没有碰我又如何,只要五姐姐以为他碰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眼见?最紧要的证词已落实,林墨对门外磨牙已久的红菱道?,“红菱,你都听到了,我们王爷是清清白白的,等下王妃回来,你可得替我们王爷作证啊?” “知道?了,林总管。” 红菱踢门而入,而后咬牙切齿地走到陈映月身边,朝着她就是一个大耳瓜子。红菱这半年抱遥儿抱得多,臂力给练了出来,一巴掌呼出去,陈映月的右半边脸当即就肿了起来。 陈映月自诩是尊贵的陈氏嫡女,如今竟被一小门小户的丫鬟扇耳光,哪里受得了这份气,当即吓唬红菱道?:“你信不信我叫五姐姐发卖了你。” 陈映月显然不明白红菱与沈书晴的主仆情谊早已是情同姐妹。她这话一出,不只是红菱,便?是林墨斗捧腹大笑,递了一个眼色给红菱,“红菱,交给你了,别将人弄死了就成。” “叫她好生吃一点教训,否则还以为我们贤王府是好惹的。” 陈映月不可置疑地瞪大了眼睛,她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细皮嫩肉的,此番情绪一高涨,整张小脸便?透着惹人怜惜的粉嫩,“我是颍川陈氏的陈九娘,你们还要对我动用私刑不成?” “我管你陈九娘,陈十娘,你欺负我家小姐,我红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叫你好看。” 红菱从来不是个好性的,当即就将她扑倒在地,与陈映月扭打成一片。陈映月身子柔弱,细腰不堪一握,哪里打得过?红菱,不多时,身上?便?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也被扯掉了不少,怎一个落魄了得。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当时不敢面对陆深,一门心思只想要逃开,似乎逃离了现?场,便?不必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 一直走,一直走,步子从未停歇,等到她走得双腿发软,实在再也再也没力气挪步,方才歇下。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天色渐晚,往回一望除了密林还是密林,安营扎寨的乌蒙山早已被她甩在了身后。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思索着她的去路。 她该怎么办啊?她的丈夫只该是她一个人,如今却与她的九妹有染,这个丈夫只怕是要不得了。而至于陈映月是她的妹子,万没有被他白白欺辱的道?理,陆深得给她名?分。或许她退出,成全他们两个才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为何她心里赌得慌? 想到这里,沈书晴弯腰至身前?捡起一块石子,在柔软的沙地上?画了一个脑袋,正中写意地描绘了口、鼻、眼、耳,而后从一旁捡了一根枯树枝,重重地往这那脑袋上?扎去,“死陆深,竟然又骗我。”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早在沈书晴在地上?作画时,陆深便?已寻到这里来,瞧见?她用树枝这般去戳,戳得很是开心,便?没有打搅她,直到他视线一上?移,落在她清清落落的脸上?,目光触及她红肿的双眼,这才心口一酸,不再隐在暗处。 “瑶瑶,为夫来接你了。”陆深和沈书晴一样不曾用过?午食,又骑马在整个密林找了她半日,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是以他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沈书晴一听他的声音,唬了一大跳,再见?到他真人过?后,当即抓了一把泥土往他身上?扔,湿润的泥土砸伤他月白的锦袍,当即落下许多泥点子。 陆深爱洁,当即皱了皱眉。 而她砸过?泥巴后,自己则是拔腿就跑。 可陆深又岂会容许她再度消失在视线,当即松开了系着猎狗的绳索,那猎狗出发之前?闻过?沈书晴的衣物?,是以一脱缰便?追着沈书晴而去。 这猎狗黑黄相?间的毛发,龇牙咧嘴,个头比沈书晴也差不多,沈书晴才跑出去几步,马上?又拐了一个弯逃回陆深身侧,甚至因为害怕,还直接攥上?来陆深的袖子,正戒备地看着那因为忌惮陆深而不敢上?前?的猎狗。 陆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你快叫它离开啊,我害怕。” 陆深垂眸看她,她说话时身子微微发颤,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步摇不住地摇晃,他知道?她怕那条猎狗,可他更?知道?一旦那猎狗离开,她接着也会离开,是以他难得地拒绝了她,“天色渐晚,密林恐有野兽出没,有来旺在,可以吓退他们。” 那狗叫来旺,时陆深军中训练的猎犬。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沈书晴这才没有坚持让它离开,如今天幕刚刚擦黑,又有月亮当空,密林里尚可看得清路,两人便?一前?一后往回走去。 沈书晴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是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只觉得心如刀割,没多久便?又开始忍不住落泪,她终于抑制不住体内汹涌的失望,她说:“等出了林子,回了金陵,我们便?和离吧。” “到时候,你迎娶九妹妹进门,你同陈家的姻亲就依旧还作数。” 她将她思索出的法子说与他听后,便?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一直向前?的足尖瞧,半晌她发现?她走到了来旺的前?面,登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拍着心口往陆深看去,才发现?他已然落后她一大截。 早在沈书晴说出那般诛心之言,陆深便?不曾挪步,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沈书晴,眸光似蒙了一层晦暗不清的乌沙,他以为他们经?历了那些生生死死,她该是要信任他才是,再不济也得听他的解释,再做决定不迟。 可她却听也不曾听他一言半语,便?给他定罪了,他稍压眉头,目光紧锁沈书晴那略带几分躲闪的目光,“若是我同你说,我从未碰过?她,一直以来皆是她缠着我,我也是对她不厌其烦呢,你愿意信我吗?” 沈书晴自他的话中听到了几分委屈,可她如今没有心思可怜他的委屈,她连自己的委屈都无处安放,索性转身避开他炙热的目光,“陆深,我亲眼看见?九娘在你跟前?宽衣,你叫我如何信你?”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能为了诬陷你,而不顾你自己的清白不成?” 陆深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他的清白,只得将手竖过?肩头,开始对天起誓,“我陆深今日对天发誓我同陈映月之间清清白白。” “若有违此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时人重誓,沈书晴倒也对他侧了侧目,她想或许她应该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可偏生这个时候,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豆大的雨水哗哗地自苍穹泼下来,刹那间就淋湿了两人的衣裳。 沈书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眸子往同样是落汤鸡的陆深望去,声音已然十分疲惫,“陆深你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要哄我了,好吗?” 瑶瑶,这里是荒郊野岭,不可以。 雨下得大, 两人没有在林子里多待,去到了山腰的一处山洞,山洞不够大, 却?也足以容纳两个?人?避雨, 以及燃了一堆火, 陆深将来往猎来的兔子架在火堆上后,便去解衣袍来烤。 沈书晴察觉到他要脱衣裳, 当即便背过身去。 火光跳跃在陆深冷清的眉眼上,给他冷白的肌肤渡了一层红光,倒是显得他气色多好似的,然只有他自?己知晓, 今夜该是要泡药浴才是,他身上的五石散余毒正在发作?, 即便坐在火堆旁, 依旧无法一直自骨头里钻出来的冷意。 他解下外?袍,挂在火堆旁的木架子上烤, 转过身才发现沈书晴竟是背过身去了,顿时垮下一张脸来,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本王身上那一处你不曾看过?” 沈书晴非但背对着坐下, 连眼也紧紧阖住,“往后你成了我妹夫,我便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这话她讲了一路,陆深早已麻木,只将?火中烤着的兔子翻了一个?面, 这兔子肥美, 翻转时油脂落入火堆,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 照耀得山洞里?亮如白昼。 陆深看亲女子身上紧贴的柿青色衣衫,问她:“你衣裳不脱下来烤一烤?” “你身子弱,仔细别冻着。” 沈书晴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宁愿这般受冻,冻得牙关隐隐发颤,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脱衣裳,既然决定了分开,自?此便不该再逾矩才是,即便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我不冷。” 只她话一出口,便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深无声摇头,他这个?媳妇啊,说性子软是真软,旁人?三言两语就信了,说性子倔也是真倔,却?全都是对他。 陆深将?架子上烤着的肉再翻了一个?面,接着举着双手去烤火,待到手心皆是暖意,他才走到沈书晴面前去,蹲在她面前,“是你自?己脱,还是本王帮你脱?” 此时已然是深秋,又是在山里?,沈书晴见熬不住,倒也不再坚持,“你转过身我再脱。” 陆深虽然不悦,不过脱一件外?衫也要躲着他,未免她受冻,也只得照做。 沈书晴扭捏将?外?衫脱下递给他,“那就多谢你了。” 端的事一幅泾渭分明的客气。 陆深并不与?她计较,接过衣裳去到外?边,将?衣裳挂在木架上烤,火堆烧得旺,很快他那件外?袍便已烘干,先递给了沈书晴,“你将?其余衣物也脱下,先穿本王的外?袍。” 沈书晴想要拒绝,陆深却?已将?衣袍扔在了她面前的空地?上,沈书晴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外?袍捡起来,换下其他衣物之前,她倏然转眸看他,水亮的眸里?满是祈求,细眉也哀切地?蹙起,“你还是要转过身去。” 陆深磨了磨牙,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等两人?衣裳皆烤干,兔肉也炙烤熟,陆深从荷包里?掏出粗盐,是他为本次狩猎出意外?时备下的,没成想竟在今日起了作?用,他摇头一笑?,再要放回荷包时,目光则被那荷包上洗得发白的青竹明月吸引,遂他堪堪回眸,小心翼翼问,“瑶瑶,你给本王做的荷包,何时能好?” “本王这荷包实在是太旧了。” 沈书晴当即刺他,“等回去后,你找我九妹妹要去。” 一提起陈映月,陆深就抬起了头,只觉得老天爷都在欺负他,本是晴朗的夜空,好好的打甚么雷,便是要打雷不能早些打,非得要在他发誓的时候打,以至于他如今不论说甚么,她皆是一副不听不信的模样。 长长地?叹息一声。 陆深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将?烤兔肉一分为二,皆用木棍插上,将?荷包取出的小盐罐子打开,用指腹捻了些许洒在烤肉上,递了半边给沈书晴,“吃吧。” 沈书晴并不愿意承他的情,只冷声道:“我不饿。” 只她话音才刚落,肚子就咕咕叫了出来,陆深听去不忍一浅笑?,将?兔肉硬塞到了沈书晴手中,“你便是要同本王置气,你也总得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 这一回,沈书晴没有拒绝,早食后就不曾进过水米,她的确是饿得狠了,先扯了一个?兔腿在嘴边啃,没想到竟格外?地?咸香,不多时肉多的部?分皆已被她下肚,还打了一个?饱嗝,将?剩下的骨头和肉扔给了待在最外?头的来旺。沈书晴取了帕子擦嘴,擦手,酒足饭饱后她才想起问陆深,“没想到你还挺会?烤兔子。” 陆深吃得仔细,斯斯文文,细嚼慢咽,此刻才吃了不到一半,闻言却?是将?兔肉放在了一旁的芭蕉叶上,只道:“从前我在军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自?然也有一些野外?的本事在” 陆深本是想同她说一说军中的往事,转移一下她心里?的伤心,哪知沈书晴马上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些话你不必同我说,留着往后同九妹妹说罢。” 陆深一张脸霎时泄了气,有气无力道:“瑶瑶,我同你九妹,真是清白的。” “你到底要如何才能相?信我?” 沈书晴勾起一遍唇角,讽刺他,“老天皆不相?信你,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自?此,陆深再也不曾无话找话说。 山洞有些枯草,也不知是不是从前有人?在此避雨时住过,陆深将?它们垫在地?上,用火烤干芭蕉叶后铺在枯草上,厚厚地?铺上几层,倒也有模有样,芭蕉叶摘得多,剩下得则烤干后当做被褥盖在身上,保暖不保暖不知,挡风是挡风的。 因?着地?势有限,两人?也只能睡做一处,沈书晴躺在芭蕉叶中,看着跃动的火苗,想到这一夜过后,两人?便要分道扬镳,也是悲从中来,不争气地?又落了泪,泪珠滴落在芭蕉叶上,不经?意间就染湿了一片。 陆深翻身之时,刚好觑见这团湿润,一时之间也是悲从中来,只恨不得立马将?陈映月拉入刑部?的天牢,好生用各种?刑法将?她招供,然则如今却?也只有淡淡地?说一句抱歉,“对不起,瑶瑶,又叫你伤心了。” “我知你不信我,可我还是要说,我和你九妹当真是清白的。” “自?从你在难产那日离本王而去,本王心里?便只有你一个?,又怎么会?对其他女子有任何的想法?再者?说,我如此害怕失去你,这点?你心知肚明,我又岂敢去招惹旁的女子?” 他今日在山洞里?说了许多话,却?也只有这一句话听进了沈书晴心里?,总算是叫她笑?了笑?,她翻过身,面对陆深,给了他一个?机会?,“那你倒是说说她是如何纠缠你的。” 陆深好容易才撬开她的口,自?然滔滔不绝起来,不多时便绘声绘色地?将?陈映月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说了出来,着重说起那日清流河上陈映月的那一跳,“本王不过是随口说说,她当真就跳了下去,真像是个?疯子。” 她说到这里?,沈书晴才稍微有些相?信 ,毕竟陈映月那几日闭门不出说是得了风寒,夜里?跳入冰冷的河里?,不得风寒才是有怪,“后来呢,那日她来王府,你们是不是又私下见面了?” 陆深不敢有任何隐瞒,“当时她穿了你的衣裳,在去梅林的道上等本王,说是要同本王一道去梅林,本王为了躲他,宁愿从后山绕过去,也不敢与?她一起走,没想到本王已如此避嫌,还是会?被你误解。” 沈书晴想起那一日,陆深的袍子的确是割破了许多口子,而且还有那一束栀子花,的的确确该是从山上下来,而陈映月的衣裳却?是完好无损,她自?是又信了几分。 只她若是信陆深,那照陆深所说,陈映月该是个?何等可怕的女子啊,沈书晴想了想她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还是有些不肯尽信,只得承诺陆深,“身子不怕影子斜,我答应你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决定是否与?你和离。” 陆深本想着恐还会?废不少波折,没想到她竟就松口了,当即有些泣不成声,他动情地?楼主沈书晴的腰,沈书晴却?推开了他,“事情不曾清楚之前,你还是不要碰我为好。” 陆深乖巧地?应了一个?好字。 因?得了深书晴几分信任,陆深很快沉沉睡前,火堆的火越来越小,直至逐渐熄灭,炭火也由红转暗。 不几时,陆深便被冻醒了过来。 他从芭蕉叶中坐起身,掏出火折子,捡了一些枯草开始点?火,他的手冻得发抖,全身都发抖,火折子点?了三回,才将?枯草给点?燃,加入枯树枝,很快火便升起来。 他没有立时去地?上睡下,而是将?发抖的身躯贴近火堆,想要拥炙热的火散去他体内的寒,可五石散的余毒若是可以简单去除,还要他泡那些药汤作?甚,是以即便他已坐在火塘便烤火近一刻中,依旧周身轻轻颤抖着。 来旺见主子冻得发抖,乖巧坐到陆深身旁,往他怀里?拱,想要用它的毛发,带给他温暖。 陆深笑?着替他顺毛,却?并没有因?为来旺的靠近,而减轻身躯的轻颤。 毕竟是枯草堆,即便上面盖了芭蕉叶,也还是不平整,沈书晴毕竟也是教养着长大的,始终睡得不踏实。 沈书晴翻了个?身,却?不曾看到男人?,却?是在火堆旁找到了男人?的身影,倒并非如何关心他,只确定她没被野兽叼走就好,只是她要收回视线时,才发现陆深轻颤的异样,遂坐起身来。 “恁大的火,你为何还发抖啊?”她作?为一个?女子家,尚且不曾冷得发抖,他为何还冻成这副模样? 陆深并不愿意她知晓他是在大佛寺那次爆破后,脏腑受了重伤,须得五石散止痛,更不愿意她知晓,他曾见过他们两个?相?拥在木槿花盛开的山岗。 他不愿意她发现他如此卑微地?爱着她。 可又不愿欺骗她,只道:“没有大碍,孙太医说再泡一个?月的药浴便能痊愈。” 想起自?从陆深被她用簪子刺入胸膛后,就一直在泡药浴,只当是因?为这次的伤,这叫沈书晴心中升起一股子愧怍来。 她将?陆深拉过来,一同睡到铺满了芭蕉叶的地?上,而后解开他的衣衫,敞开他的衣襟,露出他莹白硬实的胸膛。 接着,她又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系带,她不能给他在山洞中准备药浴,却?是可以用她的身子来捂热他的躯体。 陆深见之,清俊的脸上一阵红,竟是比此刻沈书晴脸上洋着的火光还要红,他哑着嗓子道;“瑶瑶,这里?是荒郊野岭,我们不能在这里?做。” 给他暖身。 沈书晴宽衣的动作一顿, 稍稍垂眸,见他喉结上下滚动,颇有些面红耳赤, 眼里更是泛着一层水光, 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只她虽然信了他七七八八,却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气, 说到底陈映月怎不去勾旁人,怎地刚巧就是他呢? 纵然他是清白的,他也有不可推卸之责,是以也?想教训他一番, 她将尾指翘在唇边,娇娇地一笑, 眸光若拒还迎地看向他的胸膛, 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听闻在野外更有趣味呢。” 一抹黑线自陆深眼中划过, 他轻晃了晃头,他这个小?妻子啊, 是越玩越大发了, 先只是想要他做外室,后又是小?倌,现如今是在野外,也?不?知?下一回,又回搞出甚么花样。 只是如今两人误会尚未解开, 他也?不?好斥责她, 只得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山洞的墙面, 并不?再?去看她。 “你便?是要玩,也?不?要在这里,这里是野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存有多少危险。” 沈书晴一听这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本也?是打算逗一逗他,没想到他却是当真了,还有些无可奈何,实在是颇为勉强。 沈书晴还不?曾勉强过他,她想要试一试,是以她覆上她柔软暖和的身子,吐气如兰在他耳畔,“爷,你似是不?愿?” 陆深侧脸看她,长眉微微皱起,实在不?甚明白,“明日吧,明日回到毡房,你要如何,本王都陪你,此处乃是山洞,连个门也?没有,本王不?想委屈了你。” 沈书晴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挑起他的下巴,而后将她清艳的面庞凑近,她自陆深眼里知?晓自己是何等?的媚态,也?看到了他脸上是何等?的忍耐,是以她得意?一笑,去摸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爷,你当真不?想要吗?” 陆深眼色早就暗沉入水,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挑逗,只偏开头不?去看她,反倒是将身侧她落下的衣裳抓起来?,递给女子身旁,“你快些穿上衣裳,夜里寒凉,别冻着了。” 女子并未接手过衣衫,倒是握住了他根根分明地手指,往自己的雪,软抚去,陆深何曾想到她这般大胆,当即整个人?一僵,一股细细密密的痒意?窜至周身,他好容易抑制住的念头又重新被挑了起来?,他收回手放回至芭蕉叶上,哑着声音好生规劝,“瑶瑶,这里真不?行,你再?忍一忍,明日本王全都满足你。” 沈书晴也?是憋笑得辛苦,见他脖颈上青筋已?冒起,还不?住地喘着粗气,分明已?如此地难捱,还一本正经?地说着君子之言,可她偏不?想叫他如意?,就这么放过他,她今日受的这些胆战心惊要如何清算,她想要用柔软的脚背深入他的裤,裆去磨蹭他的那处,却发现他早就支起了帐,篷,这下子她无法压制地笑了起来?。 分明早就忍不?住了,还装甚么正人?君子呢。 可沈书晴今日是打定主意?逗弄她到底了,他不?想要,她便?要他想要,他想要了,她还偏就不?给,不?仅不?给,还要叫他眼睁睁看着,却吃不?着。 是以她重新躺下,在他身上,将脑袋埋在他的耳鬓之间,乖巧地道:“爷,妾身并不?是想要与你欢好。” 陆深眸色深深瞥了一眼不?着一缕的女子,以及体悟着女子压在身上的温软,嗓音越发糜哑,“那你先起身,穿好衣裳。” 说罢,又去给她找衣裳。 女子却是将他被压在地上的衣袍捏起,将自己也?一并包裹在里头,她身子小?,男子衣袍宽大,到还真给她用腰带将两人?包裹在了一处,女子的衣衫则当做被褥盖在了两人?身上,做好这一切,女子在男子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又打了一个哈欠,软绵绵地道:“是不?是暖和多了啊?” 陆深垂眸觑了一眼女子乖巧的睡颜,似乎方才她对自己做的一切当真只是错觉,只讷讷地问:“你这么做只是想要替我取暖?” 女子在他怀里睡着,倒是比睡在地上踏实舒服,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是的呢,你当真以为本妃要与你在此欢好啊?” “本妃可是个讲究的人?,这里如此简陋,本妃怎会在此与你行事。” 说罢,她又劝陆深,“你也?睡吧。明儿一早雨也?该停了。” 女子身子柔软粉嫩,这般不?着一缕躺在自己怀里,陆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方才又受了她好一阵黏磨,哪里受得住这般阵仗,身子没处都在叫嚣——在这里占了她。 可他压根不?敢,怕又多了一条强迫他的罪名,只得重重地阖上眼,不?去看她那美?好的容色,却无可避免地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以及她身子传来?的温软触感,这些无法忽视的诱惑折磨得他一整夜也?无法安睡,尽管被她挑逗起的火的确暂时压制住了五石散的余毒。 隔天,两人?离开山洞时,沈书晴发现他眼下的乌青,还笑他:“爷,昨儿夜里你没睡好啊?” 陆深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憋了一晚上,他都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可他不?敢有任何忤逆她,否则便?随时可能被她抛弃,即便?像是现在,看到她轻启的红唇,他很想将她压在树干上,好生疼爱一番,实际上他也?这样做了,他将她的手举过肩按在树干上,继而要附身下去,却被女子用食指隔在了两人?的嘴唇之间,“你在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之前不?可以碰我。” 陆深就是再?想亲她,也?只得收回手,不?情不?愿地牵着来?往在前面开路,他也?想要牵媳妇来?着,媳妇不?让牵,嫌他与人?不?清白。 好在陆深有个得力的属下。 林墨先是得了红菱的证实,后头陈映月经?过红菱的一番诊治破了心房,在林墨的一番逼问之下,不?仅亲手将她是如何勾贤王的事一笔一笔亲自写下,签字画押。有了这份供状,再?加上红菱的证词,夫妻两人?一回到毡房,不?到两刻中,沈书晴便?相信了两人?的清白。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映月,我把你当做亲姊妹,你为何要想着抢你姐夫啊?” 陈映月见事情败露,也?不?藏着掖着,以她尖酸刻薄的真面目示人?,“姐夫如此家世人?才,姐姐你不?如对着镜子照一照,就你这般品貌,你觉得你配得上独占他一人?吗?” 虽然,陈映月直接被陆深派人?送回了陈家,一同送出的还有一封给陈望舒的信,这信是陈映月的供状,陈映月毕竟是陈家人?,当如何处置,该是交给陈家自己才是。 更何况,就正如陆深所想,即便?陈映月做出如此伤害她的事情,她依旧对她起不?了杀心,反倒是还念念不?忘她的那句话,“就你这般品貌,你觉得你配得上独占她一人?吗?” 等?陈映月走后,沈书晴还真的揽镜自照,她生得美?她自知?,然要说多倾国倾城却是没有的。他又觑了一眼坐在翘头案便?提笔书写的陆深,只单单一个侧颜便?是玉质金相,便?是沈书晴看过千遍万遍,也?还是看不?腻的俊美?,更不?必说他周身那金器玉石堆里养出来?的矜贵气度,足以叫整个金陵的女子为之折服,她忽然有些明白了陈映月那句话的含义。 她这个丈夫啊,还是太招人?打眼了一些,否则便?不?会引起钟灵和陈映月的觊觎了,当初自己不?也?是对他一见钟情,甚至在他欺骗她的事情闹开之前,依旧是对他百依百顺,后来?自己翻身做主也?是仗着他迟来?的爱。 若是他对他的爱,在她一日一日的作弄中烟消云散了呢? 思及此,沈书晴有些后怕。 她决定还是应该待他好一些,否则那一日等?他对她的爱淡下去,再?遇到另一个陈映月,他未必能够把持住。 两人?回到毡房时,已?近晌午,送走陈映月后,两人?便?围在桌边用膳,今日吃的是锅子,汤底是野猪大腿骨熬制,浓白鲜美?,另有备上各色猎物的薄肉片并一些新鲜菜蔬。 “王爷,王妃,你们昨儿受了冻,午食吃的是锅子,给你们暖暖身。” “多谢。”沈书晴客气了一声后,用公筷去夹了一块腌制好的兔子肉,将他搁在漏勺里去煮,待变色以后捞起,放在陆深面前的蘸碗里,又特意?给陆深倒了一杯陈年?桂花酿,并举杯与他共饮,“爷,昨日之事是妾身冤枉了你,妾身给你赔罪。” 沈书晴想要对陆深好一些,不?是嘴上说说,她也?是有些怕失去他,尤其是在知?道他竟然忍住了陈映月的如此攻势。坦白说,当初李照玉在大佛寺的那一番话,当时她也?有所动容,却不?及在得知?陈映月竟然毫不?犹豫为他跳河一事来?得震撼。设身处地,她未必不?会感动,未必还能舍下。他能舍下,说明她在他心里的为位置甚重。 既然他心里将她看得这样重,她待他好些也?是应当,夫妻之间从?来?该是相互的,而非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如钟灵和陈映月。 陈映月滋扰陆深不?知?一天两天,他知?晓这事迟早有一日会见天,本以为她会再?次离他而去,哪想事情竟比他预想得要好得多,轻松松松就将心中大石落下,能平安解决此事他已?是满心欢喜,根本不?曾期盼过沈书晴的歉意?,当即有些局促地连杯子也?捧不?稳,“瑶瑶,你不?必同我致歉,你没有错做甚么,是本王做的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 “本王往后绝不?会再?叫你操此等?的心。” 她不?离开他就已?是大幸,他怎还敢奢求她的道歉呢。 想当初,陆深何曾在她面前患得患失啊,从?前若是他被冤枉,少不?得冷落她一个月半个月的,思及此,沈书晴心中一股暖流滑过,她的这个丈夫很好,比从?前好很多,她该是要知?足。 沈书晴用一只空碗给陆深盛了锅里的浓汤,“爷,你喝点汤,暖暖身子。” 暖身子三个字一出,陆深便?眸色发暗地看着沈书晴,半晌他将空置的碗放在桌案上,“瑶瑶,为夫想要你给我暖身。” 书晴回娘家去了。 沈书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此时才晌午,若是传出去,旁人顶多说一句陆深风流, 留给她的话却?不?是甚么好话, 只当听?不?懂, 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浓汤里的炖肉,“好, 妾身给你暖身。” “你多吃几块肉,多喝些热汤,身子自然就暖了。” 陆深深邃的目光自她面上几个来回?,察觉出她往窗外瞥过一两眼, 也觉出了味,此处人多眼杂, 夜里便罢, 若是白日宣淫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遂不?再强求, 只作为报答,也与他的妻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 “昨儿在野外受了冻, 你也多喝点热汤,驱驱寒气?。” 浓白的汤在炭炉子上翻滚着,白烟云蒸雾绕最是人间烟火气?,女子杏眸中的浮光宛若湖中那一抹最亮眼的涟漪,美的摄人心魄, 陆深唇角也是笑意深深, 抬起袖子替沈书晴布菜添汤,一顿饭下来可谓是胃暖心更暖。 下午, 贤王府便收拾家伙什准备离开,陆深当面向?皇帝请辞,皇帝问他因何离开,陆深给了个挑不?出的理由?——家中悍妻扬言要娶将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发卖了,我那外室跟我一场,我岂会容许她落得个此等下场。 皇帝彼时坐在高台只上,身边新晋的丽嫔正?给他添酒,皇帝接过酒杯时,还逮着丽嫔的红唇狠啜了一口,羞得丽萍当时就垂下了满面绯红的脸。 陆深对此目不?斜视,倒是叫皇帝好生无趣,也没叫陆深多留,只道:“贤王乃朕手足,家有如此匪妻,朕也是心里难安。” 他啧了口佳酿,似有些烈性,他吧唧了几口,才道:“这?样,贤王你先回?去,朕过些时日送你一份礼,保管叫你满意,还叫你那个匪妻没话说。” 陆深一听?,心中微漾,只他面上却?不?显,躬身一礼后,默默退下,行到殿门?口时才有遥遥向?殿内望了一眼,见丽萍也正?投来目光遂点了点头?。 回?到王府,红菱叽叽喳喳就将自己如何收拾陈映月的丰功伟绩掰开揉碎说给了贵太妃听?,听?得贵太妃直直惊叹,她对陈映月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至今不?肯相信她那样文文静静的小娘子,会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然等她找陆深确认,依旧是这?个答案,才同红菱叹道:“还好你家小姐没如此手段沟壑,否则我老婆子哪里能享这?清福?” 红菱对此却?是遗憾,“我倒是希望我家小姐能有她这?本事?,哪怕能有她一半本事?,当初也不?会被王爷欺负得只能以死离开了。” 贵太妃对于两人那段鸡飞狗跳也是颇为忌惮,当即呸了一声,“这?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以后不?许提了,知道了吗?” 红菱性子再是大胆,也不?敢忤逆贵太妃,自是当面应下,暂且不?提。 却?说陈映月的事?情在陈家事?发以后,陈望舒气?的当场就要背过气?去,那可是她娘家的侄女儿啊,竟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挖她闺女的墙角,等她重新醒过来,依旧是心中一口恶血起: “你便是抢谁的丈夫,也不?该抢你五姐姐的丈夫才是,你五姐姐待你如此好,当初在颍川,有甚么好东西,不?是上赶着送给你,你不?记她的好便罢,不?想你却?是想要如此报答他。” “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即就扬起手掌要去招呼她。 陈映月吃了红菱一巴掌,也吃出了教训,当即就握住了她的手,还十分强词夺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爷娘给我找了个好男风的丈夫,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不?知晓,后来才知他们?是收了男方?三万两的银票,以堵我爹好赌在公中留下的亏空。 我爷娘尚且是我的亲生爹娘,他们?皆不?会我谋划,我为我自己谋划一个好丈夫,我做错甚么了?” 陈望舒一听?还有这?隐情,又招来陈大爷问个明白,陈大爷表示自己也对陈二爷的事?情并不?清楚,若她所述的事?情为真,到真是陈二爷薄待了闺女,才以至于将闺女逼得剑走偏锋,那倒是为人父母的不?是了。 且陈家的家风绝不?容许卖女的行径,陈大爷便将此间事?情飞鸽传书与颍川。 一个月后,陈行元回?了信,一同带来的还又他这?个族长给陈映月的添妆,共有十二抬,每一抬皆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古玩字画,雅致摆件等值钱的玩意儿,算是他这?个族长治下不?严,导致她这?个陈氏嫡女受了委屈,给的一点心意。 非但没有斥责她,还给他添了妆。 而?陈映秋也受到了同样的六台添妆,同样是陈家女,陈映月十二抬,她却?只有六抬,叫她如何不?气?馁,还是陈大爷劝她,“这?是九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三爷爷自觉愧对孙女,用?私产添的妆,本来你是一抬没有的,还是三爷爷怕你吃味,也顺手给你了六抬,你怎地 依誮 还不?满足?” “若不?,你爷娘也叫你吃一吃九娘的苦头??” 陈映秋这?才没有闹腾。 最心疼那些添妆的莫过于陈望舒了,她爹的那些私产将来不?该全是她闺女的?怎地如今落了许多去别人口袋,气?得她好几日吃不?下饭,沈书晴听?说后,忙回?陈家来探望,得知了缘由?,也是哭笑不?得,“娘,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女儿如今样样不?缺,你何必计较这?些。” 陈望舒可忘不?了当初在沈家之时,为了吃野山参治病,日日在沈大爷夫妇手下的手心向?上的日子,她点了点沈书晴的头?,“你这?是过了几日好日子,就把从前的苦日子忘干净了,你难道忘当初为了替你娘治病,为了那点汤药费,我们?母女两个受了多少气?了?” “为了几个药钱,你大伯父才将你送给了陆深做外室,这?些事?情难道你都忘记了?” 沈书晴怎敢忘,只是她向?来往前看,是以握紧了陈望舒的手,“娘,不?会了,以后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王爷她待我很好,做事?也很周到,她不?会叫我沦落到那样一日的,你就放心好了。” 陆深早已将他手上的产业一一列出给她看,铺面田产太多,她都懒得去管,只略微一番册子,便知晓便是她母女两个再加上遥儿,一辈子只吃利也吃不?完。 说起陆深,陈望舒便往房门?外望去,“怎地不?见我那好女婿?” 沈书晴听?到女婿前头?加了一个好字,也是无奈地笑了笑,经过这?件事?,只怕在她娘眼里,更喜欢陆深了,毕竟不?是谁都能顶的住那般诱惑。 “娘觉得九妹妹在此,他还敢登门?吗?” “这?倒也是。”陈望舒些许失望地道。 母女两个又说起陈映月的婚事?如常进行,将在腊月初十,是个宜嫁娶的大吉日,那一日陈家还会派代表来参加婚礼,是下一任的陈氏族长,陈十七郎。 陈望舒还特意提醒她,“女婿虽厌恶你九妹,到时候你九妹的婚礼上,你也得叫上女婿,那可是陈氏的下一任族长。” 陈氏一族选继任族长从来不?只看血脉,这?陈十七并非身份最尊贵的,但是却?是陈家孙辈中最具备才华的,三岁便出口成章,五岁便会拉弓射鸟,十岁整个颍川便没有先生敢教他学?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就一直被陈行元带在身边教导,今岁刚刚及冠,正?是最英姿勃发的年岁,听?闻还是个玉面郎君,不?过因为性子狠厉,被族中人称为玉面修罗。 上一回?外祖的生辰,他因为正?在倭国?考查当地的造船技艺,打算回?梁朝后开办一个船厂,外祖的生辰乃是大寿,他本也是要回?的,还是外祖命令他凡事?以正?事?为主,才没能见上一面。 不?过,沈书晴对陈十七并不?感兴趣,只敷衍道:“我会跟他说,至于他愿不?愿意到场,还得他自己决定。” 陈望舒似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你这?个表哥,是你外祖一手教出来的,也不?是个好性儿的,女婿见了,两人没准也合不?来,不?见也罢。” 日子捻指又过了半个月,这?一日沈书晴正?在逗遥儿,门?房来报说亲家母来了,沈母鲜少不?递上帖子就登门?,沈书晴料想定是陈家又有事?儿,便叫上陆深一起去前厅,果不?其?然是出了事?,还又是陈映月的事?。 却?说钟灵自那日从围场回?去,因知晓自己早已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是以并不?曾饮用?下避子药,没想到老天作弄,一个半月后她口中发酸,吃什么都吐出来,大夫一探脉,才知晓是有孕了。 原本宁远侯,这?两个月,没少给谢允那家伙添麻烦。这?段时日谢允每日皆是提心吊胆进入衙署,深怕上司或同僚又得了宁远侯的指示暗中刁难陷害他。 没想到这?一日,他垂头?丧气?来到僚属,竟然一进门?就见到了宁远侯本尊出现在他的位置上,可着实是唬了他好大一跳。宁远侯前来找他本就够吓人了,他说出的来意更是叫人惊悚。 宁远侯竟然要他娶她闺女,同时还要将陈映月贬妻为妾。 谢允当时并没有直接应下,匆忙告了假,回?头?便找上了陈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望舒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来找王爷出面摆平这?个事?情,陈家嫡女不?可能做妾,可陈映月已然失了身子,也不?可能再嫁他人,非得嫁这?个谢允不?可。而?宁远侯又是陆深的舅父,就想他从中调和,看能不?能两个作为平妻,这?是陈家最大的让步。 平心而?论?,不?论?是钟灵,还是陈映月,他皆是深恶痛绝,根本不?想管她们?的事?,可看到深书晴祈求的眼神,他还是妥协了,“本王也就一试,成不?成本王也不?敢打包票。” 半个月后,这?事?终于定了下来,钟灵与陈映月同时以平妻的位份嫁入谢家,陈映月得知是五姐姐央求贤王调和,心中存了一幅感激在,面见陈望舒想要见一见沈书晴当面致谢。 陈望舒干脆拒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是不?是又想借着机会接近我那好女婿?” 陈映月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很多,自己从前的确是误入歧途,遂眼泪婆娑地哭了起来,“我只是想当面同五姐姐道歉,以及说一声谢谢。” 道歉是为抢姐夫,谢谢是为此次帮她争取位份。 可陈望舒早就不?再相信她,只道:“你五姐姐帮你不?是因你是陈映月,而?是因你是陈家人。” “从今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却?说钟灵本也是不?愿意嫁人的,奈何她这?一胎得来十分不?易,可以说是枯木逢春,她怕她这?孩子再没了,这?辈子恐是再无做母亲的机会,是以这?才同意了下嫁谢允,然则竟不?想还只是一个平妻,后来得知是陆深从中作梗后,又得知了陈映月与沈书晴的关系,自是以为陆深是为了妻子才针对她,对沈书晴的恨意又增加了一分。 “这?个贱人,就这?般见不?得我好。” 但其?实陆深只不?过言明了如今的立场,他们?所成之事?需要那些旧时世家的支持,他若执意要将陈映月贬妻为妾,便得罪了颍川陈氏,在陈郡谢氏手里也讨不?了好,做亲不?是做仇,强求来的亲事?不?会长久。宁远侯思索过后,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并没有人逼迫他。 却?说这?一日,陆深下值后,不?见妻子,便问贵太妃。 贵太妃答:“书晴回?娘家去了,听?闻陈十七来了金陵。” 陈家人口众多,陆深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这?陈十七何许人也?” 红菱抱着遥儿过来,随口答了一句,“听?小姐说,是颍川陈氏下一任的族长。” 落水。 陆深并未放在心上, 只当她回去替娘家人接风洗尘,可红菱那个?没把门的又道:“听我家夫人说?,那陈十?七长得十?分俊俏, 整个颍川的女子都想嫁给他, 若非我要看?顾遥儿, 我也是先去一看?究竟的。” 长得俊俏,还是陈氏一族的继任族长。 陆深眸色微闪, 当即与贵太妃道:“儿子忽然想起衙署还有些事,要回一趟衙署,母妃不必等着儿臣用晚膳。” 等陆深走后,贵太妃点了点红菱的头, “你个?机灵鬼,现在是连王爷也敢耍了。” 红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贵太妃, “奴婢也是没有法子,谁叫那个?陈十?七是我们小姐外祖一手带出来的, 奴婢也是怕了我们小姐的外祖了。” 对此,贵太妃深有同感, “你家小姐那外祖是个?狠心的, 对于他一手教出来的后生?,也的确该是要打起心思?应付才是。” 只是陆深刚走,宫里便来了个?太监,皇帝一下子赠了贤王三个?美人。陆深不在,贵太妃代为接旨, 送走太监后, 红菱当即就哭出了声来,“我们小姐怎么这么命苦啊。” 才将陈映月闹出来的事善后, 如今又一次性来了三个?美人。 在小桃看?来,这皇帝赐下来的美人,自然是没有不要的道理。 然贵太妃只略微扫了一眼,见她们个?个?纤细若蒲柳,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横生?,便知不是什么良家子,既不是良家子,她出起手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当即便叫来府中管理花草的管事,“梅林那边可是缺人手?” 方才还在搔首弄姿的几个?女?子,听得这番话,而今已?经有些战战兢兢。 那管事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如实回答,“回娘娘的话,如今梅树已?进入花期,自现在至明年四五月,皆需要许多?人手采摘梅花及梅子。” 王府之所以种植梅林,是因贵太妃喜好?梅花花瓣做的熏香,是以陆深才在出宫建府之时,叫人栽种上了这些梅树,为的便是每年到花开时节,叫人采摘收集梅花用以制作?熏香,而至于梅子,青梅可用作?泡酒,熟透的梅子则可以制成梅子酱,寻常用来佐粥或是做成点心皆是食桌上的一道风景。 那几个?女?子皆是想?要攀高枝的人精,一听主?仆两人这般一唱一和,便什么都明白?了,其中一个?当即抖起了腿来。 贵太妃本是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不过今日既然有些人不想?要她儿子有好?日子过,她不介意做一回坏人,须得要在儿子儿媳回来前,将她们处置好?才是。 “这几位姑娘皆是人比花娇,替本宫去采摘那些娇艳的梅花,是再合适不过。” “你将她们领下去吧。” 等人先皆退下后,贵太妃告诫红菱及那个?管事的,“此事不必惊动王爷及王妃。” 管事下去后,贵太妃考虑到红菱那张嘴,又再次叮嘱,“这事你家小姐听了只会伤心,你这张嘴可得给我闭紧了。” 红菱自是应下不提。 且说?沈书晴回娘家,照理说?是应该在晚食之前归家,然陈十?七是下午坐船到的金陵,陈家众人乘坐了三辆马车一起去码头将人接回,等人到了抚宁巷子的陈家已?然是到了用晚食的时候。 陈望舒不舍得女?儿离开,便留她用了晚膳再回王府,沈书晴不愿拂了她娘的面,便同意了留下吃过晚膳再回王府。 虽都是自家人,陈大?爷还是将接风宴设在了池塘上水榭上,池塘里飘了半个?池子的荷花,此时已?是冬日,池塘里依旧碧荷红蕊,却是陈家人想?法子将山上的温泉水引入了庭院,他们为了低调做人,不能?显山露水地购置大?宅子居住已?然是委屈了自己,再不能?在日常中失了雅致,即便是没有湖泊,那也得凿一方池塘,种上几株碧荷才是。 水榭造在池塘中央,四面的窗外皆是覆在水面的碧荷,只一面连通了竹制栈道方便入内。 陈家正经主?子并不多?,陈大?爷父女?,陈望舒母女?,以及陈映月,再一个?便是今日的主?角陈十?七陈文俨。 沈书晴一早听母妃说?过陈文俨是个?冷面郎君,可见到真人还是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时,只木着一张脸,会叫你难以接近。 说?话时,又好?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便是在沈书晴的大?舅舅面前,也是一股自带的威严,陈大?爷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也不耐烦与他说?话,赶紧叫下人端上今日的菜肴。 沈书晴的大?舅舅在来金陵之时,怕吃不惯金陵的吃食,带来了自家的厨子,是以一顿饭倒是叫沈书晴想?到在颍川的那些日子,便多?用了几口。 陈映月见她多?夹了几次其中一道鸡丝笋尖绘鱼片,便用公筷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这还是在那件事后,沈书晴第一次见到陈映月,她的目光比从前清澈了许多?,不似从前看?起来那般阴厉。 她也是事后才知晓,陈映月的父亲也就是陈二爷竟然背后干了那样的事情,她是被自己大?伯父卖过一次的,能?够甚可体悟她的感受,是以当她主?动求和之时,沈书晴没有拒绝。 见她很爽朗地将她夹的菜吃了下去,陈映月这才埋头扒拉饭菜,却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陈映秋,沈书晴心中也还有疙瘩,便依旧自顾自地吃菜。 陈文俨将两人的细微交锋看?在眼里,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声音冷硬地道:“表妹,听闻九妹的婚事,是你丈夫帮忙定下来的?” 沈书晴正在埋头吃饭,听他冷不丁这般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甚么,且声音听去带着几分诘问,是以她皱眉不解问:“怎么了,表哥,是我们家王爷做得不够周到吗?” 陈文俨重重点头,“知晓我们陈家女?竟然给人做平妻,三爷爷气得够呛。” 这下子陈望舒不高兴了,她家好?女?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这事,结果?到头来还要受埋怨。 对方是宁远侯,金陵又是人家的地盘,要如何才能?够不做妾不做平妻,除非钟灵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望舒看?了一眼自家娘家侄子一眼,见他丹凤眼隐约带着锐利的锋芒,又想?起从前他十?二岁时被掳去匪窝也能?安然回家的事,心中也是后怕,难不成他真的想?过要钟灵的命? 不过,陈望舒倒是不曾问出来,因为他又开始怼陈大?爷,“大?伯父,你也是,竟跟着瞎闹,这样大?事,怎地不去信回去禀明三爷爷再说??” 陈大?爷替自己解释道:“当时实况紧急,去信颍川,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就算我们等得起,宁远侯也未必等得起。” 陈映月这个?当事人也跟着说?好?话,“是啊,十?七兄,不怪大?伯父。” 陈文俨冷冷给她一个?眼刀,“你闭嘴!轮到你说?话了吗?听闻还是你自己找的丈夫。谢允是个?甚么浪荡子谁人不知,你竟也瞧得上?如今又是要做人平妻,陈家女?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一通话下来,陈映月早已?是泪流面面,再也吃不下饭,却还知道礼数在,并不敢离席。 有这么一个?毒舌在,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即便是目前还没撞在枪子上的陈望舒和陈映秋。 陈文俨似乎也并不在意大?家对他的看?法,又或许实在是旅途劳顿,他低着头,很快吃掉了三碗米饭,这叫沈书晴微微感到奇怪。这个?表哥,看?起来瘦削,甚至连面庞皆是凌厉似刀削,脸上没有一丝温润之感,尽是仙风道骨之态,没想?到饭量这么大?。 又或许,他这张嘴生?得好?,不仅会怼人还会吃饭。 与怼人相比,还是干饭好?一些,至少她不会平白?无故中枪。 好?好?的接风宴,到了后面,一个?人皆不敢说?话,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等陈文俨用完饭,大?家皆默契地自位置上站了起来,皆是半点不想?再待在这水榭,陈望舒和陈大?爷尚且顾及一下长辈作?风,三个?女?子家甚至直接抢步出了水榭。 水榭连通陆地上的竹制栈道并不宽展,三个?女?子并排走在上面十?分勉强,陈映秋用了一些薄酒,头有些昏昏沉沉,走着走着,就被同样脑袋昏沉的沉映秋挤入了池塘。 陆深驾马车来到陈家,自报家门乃是沈书晴的夫婿,门房知晓沈家表小姐的夫婿是个?贵不可言的人物,当即点头哈腰地将他送来了水榭。 陆深一走到池塘边,便瞧见自家妇人一头栽进了池塘,而她身旁的两个?姑娘,显然也是吓醒了,皆捂着嘴巴,却无一人下去救她这个?不会浮水的表姐,反观身后几步的一个?面容冷硬的高大?男子,此刻正在解他的外裳,似是要下去救人。 陆深哪敢叫他下去救人,当即一头栽进了池塘。 冬月的天气,池塘的水好?冷,直往骨头缝里头钻。 若是她变得痴傻了,你当如何? 陆深今日穿的紫色仙鹤纹朝服, 束以三梁朝冠,冠中插入一根白玉簪,整个人金玉满堂, 只他一出现, 便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过?去?, 但也只是一瞬,大家伙儿又焦急起落水的沈书晴来。 陈望舒并不会浮水, 看见自家闺女落水后,张着手臂扑腾了几下,便就?沉入了水底,是以她只能叫小厮去?叫会水的丫鬟婆子, 倒还有?几分理智在,并不会叫浮水的小厮, 可陈文俨显然不曾有这个自觉, 当即就?褪下了外袍,正待往池塘中跳去?, 吓得沈母当即便叫道:“文俨,你是男子, 你下去?做甚么?” 虽是表兄妹, 不到万不得已,该避嫌还得避嫌。 慌忙中,陈望舒想起陈映月曾为了陆深而跳水的事,连忙呵斥陈映月,“你不是会水吗?你五姐姐落水了, 你怎地不下去救她?” “还是说, 你认为你五姐姐淹死了,你就?又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陈映月心里?存的那点隐秘心思被?猜到, 尤其是她是看到陈文俨有?救人打算后,心中更是龌龊地想道,贤王不是对?五姐姐情比金坚,若是她被?旁的男子救起,两?人有?了这脱不了干系的肌肤之亲,不知?道她那个姐夫,会不会疼惜姐姐如初呢? 是以,她才装作吓到了,连连退了几步,退到栈道另一边为止,没想到还是被?姑母发现了,还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现如今她若是不去?救人,她如今那无辜受害者?的形象便要立不住,是以只得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姑母,映月方才是吓坏了,映月现在就?去?救人。” 只她才慢吞吞走到栈道边,还不曾褪去?鞋子,便瞧见她姐夫二话不说就?一头扎进了池塘,他身上穿的可是朝服,弄脏朝服可是大罪,竟这般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不止是她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池塘边的小厮丫鬟,水榭中的收拾碗筷的婆子,以及几个主?子皆看到了陆深为救妻子不带一丝犹豫入水的情形。 陈文俨丹凤眼微微眯起,目光紧随陆深在水中游过?破开的涟漪,直至这涟漪行至方才沈书晴落水处,不多时他便将人自水中抱了起来,紫色朝服上沾满了黑色污泥,朝冠也因为水底的碰撞歪向了一侧,鬓边几率碎发静贴在耳边,池塘中今日还不曾放入温泉水,想必是冷冽一场,冻得他他牙关打颤,面色也是一片晦暗。 陈文俨想起临行前?三爷爷交代他的事情,本?以为此行前?来,可以见到两?夫妻闹得不成样?子,不曾想非但自家姑母一口一个好女婿,自己?这个表妹夫自也是情深难却啊。 三爷爷交代的事不好办呢。 与陈文俨托着下巴细细观察陆深不同,陈望舒是一看见自家女儿女婿一出水,便安排了个婆子去?搭把手,将人抬了上来,陆深将沈书晴送上岸,自己?则最后一个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望舒察觉他在上岸之时,特意往她身后一瞥,是以随着他目光往后看去?,却这时陈映月已错开身,她瞧见的是毫不掩饰肆意打量陆深的陈文俨。 陈望舒便笑望着替两?人解释; “女婿,这是书晴的表兄,陈十七郎。” “十七,这是书晴的丈夫,贤王。” 陈文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原来是妹夫啊!” 陈望舒介绍的称谓是贤王,可陈文俨却只当他是妹夫,众人并不知?道陈文俨心中的沟壑,妹夫也听不出错,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只有?陈映月明眸中划过?一抹暗色,但转眼她又双目炙热地追逐那个高?大俊朗的背影离去?。姐夫啊姐夫,姐姐如此平庸,如此蠢笨,你何以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压根就?不爱你啊。不仅她不爱你,陈家也并未接纳你,十七兄的态度便是家主?的态度,你为何还要待她如此痴心不改啊? 我才是真真切切地爱你,怎地你不明白呢? 陆深闻若未闻,直接迈着四方步,跟着那婆子进去?院子。 陈望舒有?些尴尬,想要替自己?女婿解释一番,“他平时很有?礼数的,今日只怕是吓到了。” 因着落了水,人虽不曾断气,然依旧是昏迷不醒,陆深差了一同来的小李子回去?禀告贵太妃,只说可能会在陈家过?夜,又另外吩咐林墨去?请孙太医,切记也得避讳着贵太妃。 贵太妃得了信,倒也不曾多想,只当时自己?儿子与书晴那新来的表兄相谈甚欢,要留下与其叙叙话,甚至还贴心地将儿子及儿媳的衣裳各捎了几套,包括夜里?就?寝时的寝衣。 却说孙太医探过?沈书晴的脉搏,表示她身子康健、并无大碍,只静待她醒来即可,未免她夜间发热,又提前?开了退热的汤药叫厨房在炖煮候着。又见贤王面色甚差,替他把脉后面色一沉;“王妃身子当真无碍,反倒是王爷这身子,可经受不住你这般折腾啊,你今日无论如何须得要泡一剂药浴才是。” 此刻沈书晴还不曾醒过?来,陆深并不敢将她带走,以免路上吹了风加重病情,“等她醒来,本?王自会药浴,孙太医不必多虑。” 陆深料想沈书晴既无大碍,那便不多时便会醒来,他届时再回王府治疗也是一样?,并不愿意将自己?身染疾病的事情曝露在陈家人的面前?,尤其那个新来的陈十七,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 可天不遂人愿,沈书晴自打那日傍晚昏迷,虽不曾发热,也不曾咳嗽,孙太医又来了几回,也只道并无大碍,可就?是一直醒不过?来,直至第二日入夜,依旧躺在卧房当中。 这一日一夜,陆深衣不解带地照料着沈书晴,只在陈望舒的强求下,匆忙吃过?几盏燕窝,勉强撑坐在床榻前?。 但林墨知?晓,若非昨儿夜里?,趁着沐浴之时,好生泡了一个热汤,只怕也坚持不到现在,王妃若是再不曾醒过?来,王爷也要跟着倒下了。 林墨见沈书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自家王爷又不愿意在陈家药浴,便建议先回王府再做打算。 陆深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然考虑到如今已是夜深,外面天寒地冻风又大,便说明日一早出发。 陈望舒担心闺女,便说要一同去?照料,陆深不敢推辞。陈望舒收拾了好大一个包袱,看那架势只怕不是去?小住的。 待收拾好包袱后,又去?看了一番沈书晴,却依旧不见好,心想不是太医都?说了,并未大碍,怎地却不见好呢。 陈望舒睡不着觉,便起身去?到佛堂,跪在观音菩萨的宝像面前?,捏着佛珠不断地祷告,“菩萨啊菩萨,求你保佑小女此番能够康健醒来,为此信女愿意茹素十年。” “” 佛堂所?处的地儿离陈映秋的院子不远,陈映秋听到自家姑母敲木鱼的声音从支摘窗外传来,也是在榻上辗转反侧,命丫鬟红鸳点了安神香也依旧无法?入睡。 红鸳见状,便道:“可要奴婢去?提醒下姑奶奶,叫姑奶奶白日再来诵经念佛?” 陈映秋却倏然坐起了声,她打眼扫了一眼屋子里?还未放入库房的那六抬三爷爷添的嫁妆,本?该是家主?留给姑母的才是,顿时心里?堵得慌,半晌她吩咐红鸳,“给我穿衣,我去?见一见姑母。” 也不知?陈映秋当夜同陈望舒说了些什么,马上陈望舒便找到了陆深,贤王府的马车当夜便离开了陈家,回到王府时已是子时,林墨依然将孙太医从小妾的被?窝中给叫去?了贤王府,还特意嘱咐他带上针灸的器具。 孙太医这几日白日里?去?陈家,比去?宫里?还要勤快,这便罢了,如今竟半夜三更喊人,他不是没有?怨气,是以打着哈欠,十分不耐烦,甚至不愿意把脉,只道:“她脉搏平稳,肺部也不曾进水,她醒不过?来,不是老朽的问题,你们将老朽叫来也是无用。” 陆深冷冷给他一个眼刀,“她脑中恐有?积血,你试一试替他针灸。” 针灸可以去?处脑补的积血。之所?以醒不过?来,也当是积血压迫所?致。 脑袋上的事,可大可小,孙太医不敢耽搁,当即叫药童取出银针,并将配套的熏香取出,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替沈书晴针灸。 陈望舒见自家闺女头上接连被?扎了几十根银针,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出了一脸的汗,也是不忍再看,偏过?头去?取出帕子不住地搵泪,只哀哀切切地道:“天杀的,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却原来,陈映秋告诉陈望舒之事,乃是她看见了九姊妹跌倒是因为陈映月推了沈书晴一把,还导致她脑袋磕在了竹制栈道下的石柱上。 而陈映秋一开始之所?以没说,一是她无凭无据,而是她也怕陈映月的报复,后来沈书晴一直不曾醒过?来他,她这才良心不安,将事情说给了陈望舒听。 若非陈望舒说起这茬,孙太医还并不知?病症在何处,还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若是耽误了病情,还不知?会不会痴了傻了。 实际上,陈望舒现在就?有?些担心自家闺女摔坏了脑袋,等醒过?来后会变得痴傻,趁着孙太医正在替沈书晴施针,便将陆深叫到门外的廊庑下。 陈望舒此刻内心极其煎熬,两?日不见她已憔悴许多,似乎连青丝也白了不少,陆深看在眼里?,也是劝了她一句,“岳母,你这几日太过?劳累,快些下去?歇着,一切有?小婿在。” 陆深这般懂事的话一出,陈望舒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哀痛,扯着陆深的衣袖哭了起来,“贤王,若是我闺女此番醒来,若是,若是她变得痴傻了,你当如何?” 小婿也只当多了一个傻女儿。 陆深从未设想过这个问题, 他?当时被玉簪刺穿心脏也不曾变得?痴傻,没道理她撞一下脑袋,便就撞坏了。 “岳母, 你不必忧思过甚, 孙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 有他?在,瑶瑶会没事的。” 陈望舒一听这话, 顿时心凉了半截,以为贤王这是不想正面回答,是以哭得?更厉害了,险些就要站不稳, 踉踉跄跄她还不忘替女儿着想,“若是我?闺女没有那个福气, 真的痴了或者傻了, 还?往女婿让我?将她接回陈家去好生照料。” 女儿傻了,难免惹人嫌弃, 女婿还?年轻,八成?还?要续娶, 小?郡王她带不走, 傻女儿总该是要带回去才是。 沈书晴一两日不曾醒来,陆深面上虽还?算从容,不过是挂了一层郁色,但?心里早就是急火攻心,否则这两日的五石散余毒也?不会快要抑制不住, 只他?作为?众人的主心骨, 不肯表露出颓败来罢了。 再?者说,他?并不以为?沈书晴会有事, 两人经过如此多的误会,几经生死,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老天怎么忍心让他?面对如此苦果,可如今岳母大人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能不稍做安抚,只将陈望舒扶起来坐在廊庑下的美人靠上,寻常冷瞳一般的墨眸此刻溢满了孺慕之情,他?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岳母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瑶瑶是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纵然一日她当真小?婿也?只当多了一个傻女儿,小?婿会侍奉她到终老。” “岳母的好女婿!有你这句话,岳母就放心了!”陈望舒得?了满意的答案,这才肯愿意下去歇息。 陆深则重?新回到主屋内,听候孙太医差遣,半晌孙太医终于将沈书晴头上的银针全?部取下,见陆深正在不停地踱步,显然也?是心神不定,可他?的确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幽幽地叹了口气,“王爷,王妃脑中积血过多,老朽也?只是勉力一试,王妃的性?命自是无?忧,至于能否醒来,是否会这般沉睡下去,则要看天意了。” 方才陈望舒说起这一点,陆深还?不肯接受,如今孙太医说起,他?却是不得?不重?视,颤着几分嗓音道:“当真只有等吗?孙太医你是知晓本王的,最不喜的便是坐以待毙!” 孙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太医院有一株天山雪莲,活血化瘀的效果立竿见影。若是王妃能得?这株天山雪莲,没准能够尽早醒来,王妃醒来得?越早,自然是越好,拖得?越久脑子越容易僵化。到时候醒来也?只是一个废人。” “那就去取啊?” 陆深没好气道,既然缺药,那便去取啊,跟他?这里墨迹甚么。 孙太医心里苦啊,这太医院的药房又不是他?的私库,哪能是说取就取的,“这天山雪莲,不只是皇宫,便是京城的所有药房,只怕皆只有这一株。而这一株,还?是之前?皇帝在秋猎时受了伤,刻意叫人在梁朝搜寻了两个月,才得?了这么一株。” 陆深听明白了,整个梁朝目前?也?只有这一株雪莲花,而且还?是在皇帝手里。而皇帝是恨不得?书晴去死的第一人,决计不肯将雪莲花交给她,除非他?死。 是啊,除非他?死! 没有哪一刻,他?有现在这般渴望那无?上的权力,每日更新裙八刘一奇奇弎弎灵四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陆深去到书房,将墨玉令牌叫给林墨,“你去通知舅父以及隐藏在金陵地区的黑羽军,今夜包围皇宫。” “而至于那些世家,暂时不必通知。” 此事太过急切,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暂时能调遣得?动的,便只有这些人手,不过好在皇帝的舅父镇北侯府如今正在南边镇压倭国,朝中另一持有梁朝另外三十万大军的大将梁兴业正在边界与?吐蕃和谈,也?属于是鞭长莫及。 除此以外,朝中只有三万禁军,以及威远将军的二十万大军。这些加在一起勉强能抵抗驻扎在金陵城外宁远军二十万大军,可连宁远侯皆不知晓的事,陆深手握一只十万人的黑骑军,这些将士个个配有马骑,皆是装备精良,以一对二不再?话下,目前?隐藏在金陵地区的便有四万。 两相比较,并非全?无?胜算。 贵太妃见陈望舒回去听雨阁时,哭得?眼睛红肿,忧心这边情形,便披了雪狐斗篷去到前?院,恰巧就碰见自家儿子在吩咐林墨这些军事安排,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推开门来阻拦道:“深儿,事急从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意气用事。” 陆深不敢隐瞒母亲,“可是瑶瑶等着天山雪莲救命!” 贵太妃捂着心口,不住地摇头,泣声道:“娘只问你一句?你们此番可是有万全?之策?” 陆深不敢回应。事情远还?不到起事的那一步。 贵太妃见他?迟疑,方明白还?不是时候,遂坐下来苦口婆心劝道:“深儿,母妃知晓你忧心书晴,是以如今有些失了判断。母妃不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但?母妃知晓急中生乱的道理,这件事涉及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不能如此儿戏。退一万步说,成?了便罢,大家论功行赏,皆大欢喜。若是一个不好没有成?,牵扯进来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家人,一个个的,皆是活不成?。” “既然如今时机还?不成?熟,深儿不如想想可还?有别的法子,若是实在想不到法子,母妃亲自去求昭阳宫的那位。你母妃素日以来,在她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贵太妃当初进宫后?,因其身份高,又一进宫便得?了皇帝宠爱,很快便位列四妃,皇后?的确是将她当做眼中钉的,后?来发?现贵太妃并不如何耍心眼,也?从不与?她红脸,这才渐渐地任由她去,可以说在皇后?这里,贵太妃的确是能够说得?上话。 可贵太妃显然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昨日宫里传来信息,皇帝已?知晓沈书晴落水且至今不曾醒来一事,始发?地在陈家,并不是铁桶一般坚固,当夜孙太医也?有出现,是以根本瞒不过皇帝。 陆深捏着鼻梁沉吟半晌,最后?叫林墨带上刑部所有的印章,赶在天明之前?就将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朝云门前?,这是只等宫门打?开,便要面见皇帝的急迫。 开门的禁军教头姓田,见是王府的马车,还?打?趣地问坐在车夫一侧的林总管,“可是刑部有大案?” 若非刑部有大案,这位也?不会如此勤勉,说来也?是奇怪,先帝在时,贤王每日皆是刑部最早一个点卯,最后?一个下值的,反倒是今上登基后?,越发?地懒散起来,听他?在刑部当差的兄弟说,若非大案,平日里能够在刑部衙署看到贤王才是稀奇。 只是没想到贤王今日竟然起了一个大早,他?自然认为?是刑部有了大事。 林墨一宿没睡,年岁又大了,经不住熬,眼袋快垮到面中,此刻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便没有注意到谁与?他?搭话,只见宫门一大开,便催促车夫急速前?进,王府那位王爷的心肝可是等着救命。 那田教头见王府总管如此魂不守舍,心中更是疑惑,若是刑部的案子,哪怕是去岁那个连环杀人案,也?不曾见过林总管忧心,莫不是贤王府出了事? 他?私下寻思着,得?抽空问他?那在刑部当差的兄弟打?探下,在京城做官,最忌讳是不知晓旁人的忌讳。 皇帝也?是没有想到陆深竟舍得?交出从前?他?父皇在身时就交给他?的刑部,皇帝登基这几年,不管他?如何私底下暗害陆深,却始终不曾想过将陆深从刑部上拉下来,他?心知肚明那是他?父皇留给他?四哥的地盘。 先皇这人也?是奇怪,分明喜欢四哥得?紧,却又从未想过动他?的太子之位,后?来还?是听母后?说,是因他?父皇当太子时,总有兄弟想要将他?拉下马,他?不想自己吃过的苦叫他?也?吃一遍。 而至于陆深,老皇帝也?并不是就全?然不管,包括他?死去的那些兄弟,老皇帝皆会因其才华本事,在死前?安排得?明明白白,若非他?们各个不知死活,要在他?登基的那一年联合起来宫变,他?何至于亲手杀了他?们。 也?是因那一次的宫变,他?手刃了几乎所有的兄弟,这才对贤王这个唯一在世的兄弟稍稍手下留情,可以说,只要他?没有非分之想,他?是乐得?与?他?兄友弟恭。 只可惜,这些年,即便是掌管区区一个刑部,他?也?表现得?实在太过亮眼,他?这才忍不住对他?下手。 皇帝看着宫人呈上来的那一黑匣子的刑部有关的印章,终于是彻底对陆深放下心来,这一放心,他?便也?有了闲心与?贤王闲谈:“想不到,四哥竟还?是个痴情种。” 可本王早已离不了她。 刑部的权力说大?不?大?, 说小也?着?实不?小,这些当官的有几个是干净的,哪一个?不?忧心一日栽在陆深手里, 是以都得对他恭恭敬敬, 如?今他主动交出权柄, 等于是将他所拥有的特权全都拱手相让,自此以后可谓是个真正的闲散王爷。 便是皇帝此刻也有些佩服他的这份决心, “之前?四哥养外室,皇弟还当是四哥与四嫂不?和,倒是误会了四哥对四嫂的一片真心了。” “早知?如?此,皇弟便不给四哥送那几个美人。” 皇帝彻底放心过后, 倒是乐得唤陆深一句四哥。陆深听在耳里,心绪丝毫没有波动, 只在皇帝说曾赠他过美人一事时, 面色略微复杂。 陆深进宫是为取药,他今次付出这般代价便是为了换药, 皇帝自是明白,很快便着?人将那株天山雪莲带来给?他。 等陆深一见到那天山雪莲, 便起?身就要告辞, 皇帝瞧他一脸的急色,心中越发放心,心情一舒畅还赏赐了药材若干,叫带回去给?沈书晴养身子。 回王府的马车上,林墨一想起?皇帝那副得意的嘴脸, 连忙将手中捧着?的描金朱漆礼盒扔在地上, “王爷,老奴替你不?值。区区一株草药, 竟然要用整个?刑部去换。没了刑部,今后您在这朝堂上,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官场上皆是些?拜高?踩低的,这事只怕不?过一日,整个?金陵的男人皆会笑话王爷你,笑你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林墨虽是个?太监,可?也?是个?男人,在男人心里,女人皆是微不?足道,她们排在丈夫的事业、丈夫的双亲、孩子之后,一旦家中生事,女子永远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就如?今这事而言,王爷便只是寻常看诊,即便王妃真醒不?过来,也?不?会有人说一句王爷的不?是,毕竟伤她的是娘家人,“王爷,王妃到底哪里好啊,你为何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哪里好? 陆深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从前?她待他是极好的,将他奉为天,顶礼膜拜,对他的任何要求皆会满足,因他的欢心而欢心,因他的难过而难过。 可?从有一天起?,她将这些?通通收回,他以为她收回了对他的爱,他对她的疼惜也?会消失。 可?事实恰恰相反,在她离开的三个?月里,思念一复一日地膨胀,直至要将他吞噬而亡,也?是那个?时候他方才知?晓,他早已不?能没有她。 并?不?是不?知?晓放弃刑部意味着?甚么,但是他不?能没有她。 想起?两人的过往,陆深有些?怔惘地叹了口?气,“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本王早已离不?了她。” 自此,林墨不?再扫兴,转而又说起?如?何处置陈映月一事,“可?否要禀告陈家,交给?陈行元决定??” 林墨知?晓自家王爷顾及王妃,不?敢在陈家人面前?耍手段,上回陈映月之事也?是交给?陈家决定?,本以为这一次也?当如?是,可?陆深却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此等下贱的女人,便该待在最下贱的地方,便将她送去娼馆吧。” 从前?是他太过心软,才导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书晴,本该是直接鸩死来的干净,可?叫这样心比天高?的女子堕入风尘,才是最杀人诛心。 因为仅仅是陈映秋一面之词,陈家并?没有将此事闹大?,只是飞鸽传书给?了族长,等待族长的决议,是以陈映月至今还仍逍遥法外。 沈书晴的病况,陈家并?非不?知?,个?个?皆是垂头丧气,除了陈映月,尤其听闻沈书晴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她是乐得合不?拢嘴。 她原本还想,等沈书晴醒来,或许会指认是她推她下水,不?曾想连老天爷皆在帮她,忙吩咐丫鬟素心,“走,今日本小姐高?兴,请你们去鸿运楼吃饭。” 鸿运楼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光是一桌饭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是一个?金陵寻常百姓几年的花销,便是陈映月这样的贵女,一个?月正经月银才不?过十两而已,她那个?爷娘又因为公中亏空,给?她的嫁妆还是公中出的,最值钱的还要数陈行元添的那十二抬嫁妆,她不?过挑了其中一幅字画去卖,就卖了一千两银子,可?见三爷爷手里的私产不?知?还有多少,也?不?知?沈书晴这一傻,三爷爷的家产能不?能手指头里漏一些?给?她这个?陈氏嫡女。 陈家的马车很低调,只是一辆翠帷马车,和陈氏一族一般不?显山不?露水,陈映月随手一掀车帘,绵长温软的日光洒在她俏丽的脸上,只觉得整个?人皆是暖洋洋,她闷在屋子里绣盖头,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好的日头,当即临时起?意道:“至用膳的时候还早,此处有个?名唤玉和斋的脂粉铺子,听闻里头有卖玉容膏,我们去买一些?回去,再去用膳也?不?迟。” 两个?月前?的秋猎,当时她受了伤,沈书晴给?她一瓶玉容膏,果然就不?曾留疤,往后五姐姐若是傻了,便就指望不?上了,不?过她倒是可?以买一瓶备用,听闻那个?宁远侯府的钟灵是个?悍妇,再有半个?月两人同?一日进门,到时候或许是用得着?。 只是,等主仆三人终于抵达玉和斋,并?点名要买玉容膏时。 那小二的竟然只淡扫了一眼她头上的钗环,见只是一根素银簪子,当即便叉着?腰将她们主仆三人轰了出去,“玉容膏也?是你买得起?的?滚,快滚,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素心知?晓玉和斋乃是金陵最贵的脂粉铺子,却没能料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欺负人,当即就同?那小二的理论,“如?何就买不?起?了?你别狗眼看人低!” 那小二伸出一个?巴掌,“这个?数,你们拿的出?” 素心翻了一个?白眼,“不?就是五两银子,瞧不?起?谁呢?” 自家小姐一盒寻常的膏子也?就是五十文,五两银子已然是十倍有余,素心已然是十倍往上报,哪想到那位小二竟然嘲笑道:“五两?你也?不?打听打听,这玉容膏皆是些?什么人在用,我们肯卖五两银子,那些?贵人也?不?愿意,是五百两。” 这下子素心没话说了,垂下头,悻悻地往回走。 陈映月则是掏出那个?玉容膏的空瓶子,愣愣看着?琉璃瓶上雕刻的宫殿标记,些?微有些?恍惚地道:“五姐姐,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啊,五百两银子一瓶的玉容膏,眼睛也?不?眨一下就送给?我了?” “你知?不?知?你这样对我,我会内疚的啊?” 心狠手辣如?陈映月,竟然动容地红了眼眶,她举起?帕子去擦拭眼泪,“五姐姐啊,你要是早一点出现,那该多好啊?” 她头一次后悔了,这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亲人,可?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 只可?惜,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如?果,一如?陈映月今日必将承受的业障,早在一开始就种下了因,在她抬擦眼泪之时,几个?黑衣人当街就给?她来了一闷棍,紧接着?当着?丫鬟素心的面,明目张胆用陈家的马车将她劫持走了。 陈映月被劫持走的消息被素心传回陈家,没有一个?人为她感到伤心,便是连最是心软的陈大?爷,也?只是说了一句,“报官吧。” 皆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看似最冷漠无情嘴不?饶人的陈文俨则当场拍桌子,“陆深这是没将我们颍川陈氏放在眼里,大?白日就敢掳我陈家人。” 陈大?爷道:“先?不?说九娘犯的那些?错,桩桩件件皆不?值得同?情。贤王更是为了给?书晴求药,连刑部都交出去了,十七,你还想要贤王如?何?” “若是有人如?此欺辱你的妻子,十七,你又预备如?何?” 陈十七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然则他作为陈氏一族的继任族长,首先?该是要为族中人伸张正义,再谈个?人情感,是以他当即便骑马去到了贤王府,要问陆深要人。 陈文俨来到王府,并?不?曾说明真实意图,陈望舒只当她是来探病的,便一边抹泪一边将陈十七望往沈书晴如?今居住的春华苑引,“你等下到了里面,小声一些?,女婿几日不?曾合眼,正在小憩,你切勿吵醒了他。” 哪想到,等两人抵达沈书晴所居住的内室,陈十七却意外发现该在隔间歇息的陆深,此刻正坐在床榻前?的圆凳上,他左手心捧着?一个?白瓷药碗,右手正一勺一勺给?病榻上的女子喂药。 几日不?见,那个?金玉满堂的王爷此刻满是颓败之感,眼下乌青甚重,唇色发白,想来的确是许久不?曾歇息,再看他的面庞,轻减了许多,便是连身上月白袍子,也?显出了不?合身来。 回想起?三爷爷临行前?与他说的话,陈十七头一次觉得,或许三爷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陆深显然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痛楚之中,并?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两人靠近,正将又一勺药汤喂给?沈书晴嘴里,可?女子大?概是嫌苦,马上就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发生了让陈十七和陈望舒都惊诧不?已的一幕——陆深竟然衔住了她吐出来的药,而后重新?哺给?她,等她吞下去后,又给?她用湿拍子擦嘴。 “这可?是本王用刑部换来的天山雪莲,瑶瑶你一滴不?剩皆得吃下去才是。” 无人看见的角落,沈书晴耷在床沿的指尖,稍稍动了动。 90-100 失忆,只不记得他。 陆深又用软帕子与她细细擦拭面庞, 以及细长脖颈,再还想拧了拍子掀开被?褥与?她擦身,到底陈望舒咳嗽了一声, 不愿叫陈十七瞧见了自家女儿的身子, “女婿这些事交给?丫鬟去做就好, 你?也劳累许多日了,下去歇一歇吧。” “从前本王病中?, 也是?书晴替我擦面净身,如今她病了,自当是我这个做丈夫亲力亲为才是?。”只他话一说完,余光才察觉出陈望舒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子, 顿时自圆凳上起身,在看清那男子坚毅的脸庞后, 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岳母,陈十七郎来?王府, 是?代表陈家给本王说法的吗?” 陈望舒也是?难做,这事是她娘家侄女闹出来的, 苦主还是?自己女儿, 她比谁都希望陈映月受到惩罚,却?也知晓这事不是她可以动用私罚的,且如今飞鸽传书只怕还不曾抵达颍川,陈家的决定暂时抵达不了金陵,是?以赔了个笑脸道:“十七是来探病的。” 陈十七也同时发声, “我找贤王是为了问一问九妹妹的下落。” 陆深倏然自腰间取出折扇, 他折扇晃得很慢,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待他在胸前接连扇至第五下,这才将撑开的扇面往陈十七遥遥一指,笑意不减,“陈十七郎若是?来?问?案的,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如今世人皆知本王已不在刑部,问?案还请去刑部。” 陈十七早就料想他不会承认,是?以他刷地一下抽出了配剑,三两步直逼道陆深的面前,雪亮的剑身映照出陆深从容淡定的笑容,他将扇一合,以扇柄四两拨千斤挑开横在他胸前的剑刃,声音似带着地狱的冷,“陈十七郎,谋杀亲王这样的罪名,不论是?你?还是?你?整个陈家,皆承受不起,难道说陈家想做第一个被?皇帝抄家的世家?” 说完,他勾起一边唇角,朝着陈十七挑衅一笑,果然就见陈十七缓缓将剑身入鞘,而后面色难看地转身就走,“姑母,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陈十七只知陆深如今失了权柄,是?个闲散王爷,并不知其还蓄养着精兵之事,只当他是?拔了牙齿的老虎,他这个继任族长皆可以让他喝一壶,是?以才敢在他面前亮爪子,但他忘了一点,即便他如今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他还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兄弟,他若是?真动?了他,皇帝便是?为了名声好听,为了沽名钓誉,也不会放过他和陈家。 没准还会抄了陈家,这可是?一个求之不得的肥差,若非本朝以来?,陈家历代家主小心翼翼,早就被?皇帝抄了十遍八遍了。 想到这一点,陈十七的后背一片冷汗,差一点,他便要陷整个家族于水深火热中?。 与?陈十七一样小看陆深的人不在少?数,便说他从前说一不二?的刑部,同僚闲聊之际皆是?在埋怨陆深从前的霸道不讲理,这些人以往可是?拍须溜马最有一手,便是?连陆深颇为倚重的邓为民?,这几日也没少?指责陆深的刚愎自用不听劝,做事没有章法一意孤行,大?案要案就自己大?包大?揽,他吃肉只给?下面人喝汤,不过也有真心佩服陆深办案能力的。 李照玉将这些人的言行一一记录在案,见基本摸清了整个刑部的态度,便驱车去了贤王府。 李照玉抵达病房时,陆深正举着沈书晴的手同她说话,“从前本王摔坏的那只玉簪,本王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玉料,过几日掌柜的便会差人送过来?,到时候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本王便将它送人了。” 说到这里,他将女子柔软的手背贴在面颊上,些许哽咽道:“皇帝可是?送了本王三个美人,被?母妃使唤去采摘梅花去了,你?若是?不想我宠幸她们,你?就给?本王赶紧醒过来?。” 李照玉听到这里,忍不住推门而入,“王爷也是?的,我那表妹最是?胆小,你?何苦这般吓她,我若是?她,被?你?这般一吓,干脆不醒过来?了。” 陆深见是?李照玉,忙取下挂起帘幔的金勾,起身引李照玉至外间,叫人看茶毕,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垂眸呷了一口茶,“本王托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李照玉叫门外的小厮呈上那写?满了这几日刑部各大?小官员言行的卷宗,陆深放下茶盏一目十行看过,转瞬间那些人的嘴脸皆便了然于胸,只微微叹了口气?,“除了邓大?人,其他倒是?不叫本王意外。” 邓为名是?从陆深一去刑部就跟着他的下属,当时陆深在刑部根基不稳,邓为名竭尽全力助他在最短时日了解刑部的人事关联,是?以他才能在短短半年内,将刑部牢牢掌控在手,也是?出于他的这份功劳,陆深在任的几年内,邓为名连生了两级,还都是?实权官职,这对于任何一个官员来?说,如此升迁速度,皆是?莫大?的荣幸。 而邓为名对他,也是?始终如一地恭敬,便是?连他私底下查探过无?数次,也跳不出一丁点问?题。本还想拉他入局,后又察觉这人没有把柄在手,恐怕不能全心全意帮他,这才歇了心思,没想到自己曾经的一次迟疑,竟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陆深想起险些叫邓为民?入伙,也是?心有余悸,只他面上却?不显,只淡淡撇了茶沫子,也并不去看李照玉,“多谢你?,照玉兄,难得你?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 李照玉清雅端方,自不是?那等拜高踩低的人,不管陆深从前是?何目的,始终还记得他几分提携之恩,更?何况,李照玉抿唇浅笑,“我若是?说我是?为了表妹,你?会不高兴吗?” 陆深抬眸,恰巧与?李照玉认真的眼神不期而遇,两人相视一笑,“书晴有你?这样的表兄,是?他的福气?。” 即便,李照玉曾嫉妒过陆深,尤其每每看到他们亲密之时,他都嫉妒得发疯,但时至今日他也得承认一件事,“你?待她很好,将她托付给?你?,我很放心。” 两人又谈了一阵子刑部近来?的状况,末了李照玉临去之时,瞥了颜琉璃屏风后影影绰绰的帐幔,似是?做了甚么决定是?的,“陆深,将来?若是?需要我们拢西李氏,你?尽管开口!” 陆深抬眸看他,没想到他竟肯主动?松口,也是?一笑,“也是?为了书晴?” 李照玉摇了摇头,“我们陇西李氏有句家训——爱妻者风生水起,亏妻者百财不入。你?能为了妻子,舍弃世间荣华,是?我们李氏一族值得跟随的主上。” 他曾答应沈书晴会真到了那一日会出手,却?也只是?襄助一二?,可他毕竟是?陇西李氏一族的继任族长,凡事得以整个家族的福祉为考量。正是?陆深此番为了妻子舍弃一切的决心,才叫李照玉认为他是?一个可以长久合作的君主。 说罢,李照玉向他一抱拳,“属下告退。” 陆深一楞,而后点了点头,“好。” 陈望舒过来?换人时远远看见李照玉,还以为他们两个会吵起来?,便偷偷长在门外听壁角,没想到竟是?听到如此这般一个惊天大?秘密,他这个女婿啊,看来?所图甚大?啊,只她装作不知,心里却?是?埋怨自己的爹,人家没有干系的李照玉都如此深明?大?义,偏生她爹如此冥顽不灵,至今还不曾接纳她的好女婿。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才是?。 见岳母过来?换他去用膳,陆深替沈书晴掖了掖背角,去到听雨阁,听雨阁的遥儿许久不见母妃,想必也是?猜到一些,竟是?格外地闹腾,成日里娘啊娘地叫着,也只有父王宽阔的怀抱,暂且可以安抚住他。 陆深看了眼因闹腾一日,如今自己一抱便睡着的陆遥,心中?也是?愧疚,他将熟睡的瑶儿递给?奶娘,而后简单用了几口饭,便又去了春华苑,“辛苦母妃照顾好遥儿,我去看着书晴。” 贵太妃看着自己儿子日渐消瘦的身影,也是?担忧,“书晴有的是?人看着,你?还是?先睡个安慰觉吧。” 陆深头也不回,“儿子想她醒来?第一个看见儿子。” 贵太妃听罢,眼泪滚的就落出来?,天山雪莲也分几次服下,却?还是?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她这话不敢和任何人讲,只嬷嬷地捏着手中?的念珠,希望菩萨保佑,保佑她儿媳妇早日醒过来?。 却?说陆深到了春华苑,林墨早已将药浴备好,陆深这几日也听劝,林墨吓唬他,若是?他再不药浴,只怕王妃不曾醒来?,他就先倒下了,自此才开始每日药浴,却?皆要求将药浴安排在与?沈书晴一个屋子。 澡桶里盛满了滚烫的褐色药汤,陆深半裸坐在里面,白烟氤氲着他金相玉质的面庞,越发多了几分出尘绝世的气?度,他正闭着眼小憩,然不知药效太烈,还是?甚么梦魇的缘故,他倏然眉头拧作一处,好半晌似才从梦魇中?醒转,一开口便是?:“瑶瑶,不要抛下我。” 显然是?做了噩梦。 可为何梦中?人,又到了现实中?,陆深察觉眼前站了一个穿着素色寝衣的女子,正捂着心口一脸的惧怕: “这位公子,你?是?谁啊?” “红菱,这位公子是?谁啊,怎地在我房间里啊?” 她忘了你,你重新让她记起你便是。 听雨阁的几人闻讯赶来。 沈书晴一见自家娘亲, 便扑入了自家娘亲怀抱,与陈望舒紧紧相拥好一阵,见自家娘亲身后一长辈正泪花隐隐望着自己, 便躲在陈望舒的?身前, 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拿怯懦的?眼?光去?看贵太妃,“娘, 这位婶子怎地这般面生?” 贵太妃不明所以去看陆深,陆深无奈摊手,意思?是他也不清楚。 复又将视线落回至早已穿戴整齐的陆深身上,见他发束青玉冠, 一身靛青蟒袍,端的是个清隽如崖松的气度, 任谁不赞一句清雅独绝。 可方?才这男子, 竟然在他闺房沐浴,这分?明就是登徒子, 即便生得再俊俏,也只?是个俊俏的?登徒子, 想起方?才看他从浴桶中站起身时看见的?那一幕, 沈书晴恨不得自戳双目,当即又扑入了陈望舒的?怀抱,悄悄斜眼?看他,“娘,这人不要脸, 大半夜的?闯人家闺房。” 媳妇不记得他了, 陆深也只?能?无力笑笑,她想要上前牵着她的?手, 告诉她他们?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可刚撩起衣袍才迈出一步,就瞧见女?子戒备地后缩着肩膀,顿时只?得将步子收回,只?深情款款直勾勾地看她。 若是从前,每回他这般看她,她皆是要羞赧地垂下头,亦或是绕着发丝尾一脸娇气地转过身去?,可如?今她却是捏紧手中帕子抚向心口,“娘,这人色眯眯看着女?儿,你快报官吧。” 这下子,陆深彻底无话可说,索性出了门口,去?吩咐林墨请太医。 他走过沈书晴身边时,身上的?冷竹香混杂着药香,一起飘入沈书晴的?鼻腔,她虽然记不得他,可却觉得这冷竹香熟悉,遂多看了一眼?。 男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顿时驻足回眸,眼?里的?有着汹涌的?情绪,却也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本王不走,本王去?给你请大夫。” 女?子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他说话的?语气也叫她感到心安,倏然捏紧了陈望舒的?掌心,“娘,为?何我觉得他有几分?熟悉?” 陆深听之,眉眼?舒展开来,几步回头,正要牵着她的?手叙话,可又被她逃开了,“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可是我不记得你这个人了。” 陆深黯然收回手,硬挤出一抹笑意,“无妨,本王可以等,等到你记得本王为?止。” 正这时,红菱抱着陆遥从门外进来,沈书晴猛然一看到红菱,当即就泪迷了眼?,“红菱,你去?哪里了,叫本小姐好找。” 只?又看清红菱手里的?陆遥时,又没好气道:“红菱,你抱的?谁家小孩啊?长得可真丑,还流鼻涕。” 陆深一听,竟然释然了几分?,连她十月怀胎的?孩子也不记得了,更何况是他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陆遥本是在哭的?,听红菱说他娘醒了便止住了哭泣,而今见到娘亲,竟是不认得他了,还说他丑,嫌他的?鼻涕,当即就陶陶大哭起来 孙太医来看过后,结合红菱对?沈书晴那些话的?回忆,给她下了一个“失忆”的?诊断,是将近四?年来的?事情全?皆忘了,只?记得从前的?事情,也即是说她记得陈望舒,记得红菱,甚至也记得沈家大爷夫妇,却独独不记得她的?丈夫,她的?婆母,以及她的?儿子。 自然,孙太医也说,此等症状往后可能?会好转,但?也可能?一辈子再也想不起来,一切但?凭天意。 沈书晴醒来,本该是皆大欢喜,可现在却又一个问题在,她根本没有成婚后的?所有记忆,无法接受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丈夫,甚至连孩子都不肯认,夜里甚至将陆深从春华苑赶去?了前院的?书房,对?于听雨阁的?要陆遥,也只?是只?见了一面,便嫌弃吵,陈望舒好说歹说,她也是并不愿亲近。 陈望舒倒是不曾想到还有这种事情,心道自家女?儿和女?婿也算是缘分?颇深,即便自己爹亲手斩也斩不断。好在如?今人已醒过来,身子康健比甚么都重要。 陈望舒很满意陆深这个女?婿,是以等陆深母子离开后,将她知?道的?两人过往,细致地说了一遍,沈书晴听得直犯嘀咕,“看来以前的?我,很喜欢这个丈夫?” 陈望舒点了点头,“那可不是,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曾为?了女?婿,要与我决裂。” 沈书晴对?此十分?不解,“娘亲是我相依为?命的?人,为?何要为?了他跟你决裂啊。” 好在红菱是知?道真相的?,遂替陆深解释道:“小姐你是不记得了,四?年前的?花灯节,你对?王爷一见钟情,任谁说都没用。” “后来,沈家大爷将你送给王爷做外室,你更是爱他如?痴如?狂,还给她用血写经。” 沈书晴一听,顿时咋舌,“我当真为?他写过血经?” 红菱点点头,“不止呢,你为?王爷做过的?荒唐事,多了。你甚至还心甘情愿做他的?外室,这你想不到吧?” 沈书晴摇了摇头,“不可能?,父亲的?教诲在,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做人外室的?。” 陈望舒证实道:“是有这回事,我不让,你还要跟我闹。” 夜里,她叫红菱陪她睡觉,她想起那个叫做陆深的?男人,在离开春华苑时那委屈的?小眼?神,就问红菱,“红菱,我娘说的?是真的?吗?贤王真的?是我的?夫君?” 红菱也是对?陆深有几分?同情在,好好的?媳妇,病一好就不认人了,这搁谁也受不住,便与她说了许多贤王的?好话,却又担忧葫芦巷那些事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便只?捡了好听的?讲,末了总结陈词道:“贤王真是小姐的?丈夫,而且待小姐极好,小姐可要快些想起他才是,否则王爷该是要伤心了。” 沈书晴仔细想了陆深身上带来的?熟悉感,又想起那个与陆深长得一模一样,一见自己就要拱着身子到她怀里要抱抱的?小婴孩,有些头痛地皱了皱眉,“难道说,他当真是我的?丈夫,我还同他生了一个儿子?” “可我怎地一点印象皆没有了?” 而另一边,前院的?书房,陆深踱步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他手里捏着那重新打?造的?红玉簪,这血玉簪同以前那只?看起来一模一样,可他知?道毕竟是两只?簪子,他并不会混为?一谈。可她的?妻子分?明还是那个人啊,里子面子都是她啊,可是却将他忘记得彻彻底底,就仿若他们?那些曾经的?过往皆是虚幻一般,他久久无法释怀,这才在这冬夜,不住地踱步,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沈书晴失忆之事。 大概是猜到了自家儿子今夜难免,贵太妃特意从听雨阁过来安抚,“深儿你该庆幸书晴只?是失忆,而非变傻了。” “她忘了你,你重新让她记起你便是,母妃就怕她真的?傻了,谁也不记得,那才是糟。” 陆深听了好半晌劝解,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只?松开了捏着的?红玉簪,掌心已然是猩红一片,“儿子知?道了,儿子会重新与她相处。” 陆深如?今赋闲在家,有的?是日?子与沈书晴相处。 这不,隔天天蒙蒙亮,陆深就出现在了春华苑。 沈书晴一醒来,便听红菱说,她那个便宜夫君来与她一同用膳。 昨儿夜里,沈书晴想了很多,也接受了她失忆的?事实,毕竟谁都可能?骗她,她的?娘亲和红菱不会骗她,昨儿夜里那个男人是他的?丈夫,为?了她付出了很多,听说连官位都丢了,只?为?了给她求药。 她该是要尝试与他接触才是。 是以,她净面梳妆过后,稍显扭捏地出现在了陆深面前,她还未走近,便看见陆深眼?底那遮不住的?乌青,红菱在一旁适时解释,“王爷为?了日?夜守着你,已五六日?不曾睡过好觉了。” 莫名一股子愧怍爬上心间,沈书晴红着鼻尖落座,因着这份愧怍,她主动与陆深打?招呼,“对?不起啊,记不得你了。” 这句对?不起叫陆深垂下的?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她轻轻落落的?面容上,她的?脸还挂着病白,却因带着清浅的?笑,因而并不难看,只?是终究是略显憔悴,陆深将食桌上的?血燕退至她面前,“血燕最?是补气益血,你每日?吃一盏,或许能?记起来也说不准。” 见女?子面色一滞,察觉出了自己的?食言,还是别给她太大压力才是,“记不得也无妨,只?要你还肯认我这个丈夫,我们?重新来过也可。” 女?子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她捏起调羹去?吃燕窝。 陆深自她唇瓣缝隙窥见她粉红的?舌尖不停卷起,想到了葫芦巷那日?,两人也是吃燕窝,只?不过是他先吃,再给她去?吃,后来便吃到了床上去?了,后来还用佐粥的?蜂蜜抹便了她周身,又继续吃 葫芦巷那些荒唐而有情趣的?记忆,往后只?怕是他一个人的?专属,想到此处,他为?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女?子并未察,却倏然问他:“夫君,我们?回葫芦巷去?住吧?” “或许能?让我想起来一些事。” 喉结,青筋。 对于沈书晴的主动靠近, 陆深是求之不得。 等用完早膳,便亲自与贵太妃去说了这件事,贵太妃也认同这一点, “书晴是个好孩子, 一个晚上就想通了。你们放心去住, 住多?久都行,王府万事有母妃在。” 陈望舒原是不舍, 毕竟自家闺女大病初愈,最是需要?娘亲的?关爱,可也知道那是她们存有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太医也交代?, 多带她去一些熟悉的地儿,王府几个月前?刚整修过后, 或许和她记忆中不一样, 葫芦巷又没有旁人打扰,自然更适合小夫妻培养感情, 便也就同意了。 甚至连红菱也没有放去,“红菱这丫头, 话太密了, 吵得人脑仁疼,还是不要?去打搅他们。” 陈望舒如是说。 气得红菱撂挑子,孩子也不带了,问就是答:“我?话太密了,怕吵到小郡王。” 贵太妃听后, 捧腹大笑一场, 又叫人将红菱叫到跟前?,赠了她一根蝶恋花金簪并几多?绒花, 再三勉励她带好遥儿,“本妃本是打算给你找个好儿郎嫁人,既然你自己不肯,那?你便好生带好遥儿,将来遥儿若是本事了,也能记你一份养恩,总归是会替你养老送终,你余生也不必愁了。” 沈书晴之前?也同红菱说过,现下她已及笄,可以相?看起来,一个人的?品性,不似简短几日可以看透,至少也得观察个一两年,等她帮忙看过,觉得男子靠谱,再给她添妆风风光光嫁人。 红菱却直接拒绝了沈书晴的?好意,只?道知晓自己身份低微,这世道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她便是仗着沈书晴的?势,也许不上甚么大户人家,这两年她跟着小姐眼界也高了,看不上小门小户那?些为了几个铜板奔波度日的?男人,自己在王府日子顺遂逍遥手头也宽松,作何还要?累死累活去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她又不傻。 自此沈书晴便歇了将她嫁人的?心思,左右偌大的?王府又不是多?养不起一个人。 却说,陆深带着沈书晴来到葫芦巷,沈书晴一进门便瞧见门口那?两丛竹子,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遂皱起眉头问陆深,“这竹子怎地怪怪的?,总觉得不该是在这里的??” 陆深大喜过望,当即捉住沈书晴的?手,“你都记起来了是吗?从前?门口种?的?事两颗槐树!” 沈书晴淡扫了一眼被陆深握住的?手腕,陆深便松开了她的?手,见她眼中似有嫌恶,遂耐心告歉,“抱歉,从前?,你我?之间亲密无间,我?习惯了。” 沈书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委屈,可是她如今真的?没有办法与他亲近,是以也对他致歉,“该说抱歉的?是我?,对不起,王爷,我?暂且还没有法子接受你。” 陆深眸光再度暗了暗,却没忘记在她跨过门槛是提起她柿青色的?衣摆,沈书晴看在眼里,遂问他:“你对我?从来皆是这般鞍前?马后的?吗?” 陆深已先一步跨过门槛,而沈书晴还整个人在门廊之下,下意识他便伸手去拉她的?手,牵她进门,却在触及她陌生的?目光后,又缩回手,尴尬的?手顿在空中无处安放,索性背在身后,待看她进门后,这才转过身,引导他往里面走去。 许是接连两次献殷勤被拒绝,陆深走得有些快,却也始终控制在她的?三步之内,她听女子唤他,“陆深,我?问你话呢。” “我?听我?娘和红菱讲,你对我?很好,你对我?从来皆是这般好吗?” 陆深惭愧得甚至不敢看她,他一开始对她,怎么能算好呢,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延绵子嗣的?女子罢了,半点真心也没有。 葫芦巷的?宅子不大,不过是后花园宽展些罢了,一刻钟后陆深便领着她到了主院,他指着正中的?那?三间并排屋子的?正中一间,“那?间屋子,我?们不吵架时便住在那?里。” 又指向东厢的?书房,“每回我?们吵架,你便会搬去那?里,前?阵子你同我?闹别扭,倒是也将我?赶去过那?里。” 等两人走到主屋门口,忙有丫鬟用锁匙开了门,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每日皆有人在打扫。 两人落座在临窗大炕上,待下人将热茶及几碟子点心置放在炕几上,陆深将冒着白雾的?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恰好可以看到东厢廊庑下的?那?丛栀子,此刻已是冬日,却坚韧地看了几朵洁白花朵,一如他的?妻,纵然经受如此多?的?磨难,如今也还是依然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就够了。 陆深缓缓阖眼,他攥着茶杯的?指骨因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他薄唇徐徐张开,“你问我?是否从头到尾对你很好。” 他摇了摇头,“不是的?。” “一开始,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子嗣,而我?以前?那?个王妃,是在成婚当晚就逃走了,王府没有女人替本王延绵子嗣,母妃便帮我?张罗外室。” “我?母妃对你父亲有着几分钦佩之情,是以得知你竟然在列,便要?我?选你,一则是想救你出沈家的?火坑,二则是相?信沈大人的?闺女更适合诞下她的?孙子。” “本王素来听母妃的?话,是以便亲自去沈家将你接来了这个宅子。” 沈书晴听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缘分,全拜母妃所赐,且还是她父亲带来的?因果?,也是今日晨间沈书晴问起父亲时,她母亲告诉她,她父亲早在四年前?已经过世,忽然悲从中来,轻易地便落了泪。 陆深以为是他说的?话,叫她感到伤心,可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呢这时候,遂十分颓败地垂下头,“我?不过是开了个头,你便受不住了,你当真想要?继续听下去吗?” 沈书晴摇头,“我?只?是想起我?爹了,今早才知晓他已经不在人世。” “我?还受得住,你继续。” 陆深看她眉心打结,便叫随行的?小李子将孙太医配的?药丸拿出,是一个小白瓷瓶,他数了几颗给她,“你身子要?紧,今日先到这里,眼下到用晚膳的?时辰,你想吃些甚么,我?去安排。” 想着是自家丈夫,听闻还对她十分好,便没有对陆深客气,“樱桃煎,胭脂鹅脯,笋丝鸡丁烩鱼片,乌梅引子水怎么了?” 一连串陌生的?菜名?砸下来,砸得陆深脑袋有些晕,面色也越发黑沉。 他从前?还道沈书晴是个好养活的?,饭食皆随他,每回叫她点菜,点出来的?菜色皆是他喜欢的?,从前?他只?当时两人契合,如今想想,不过是她在迁就他的?口味而已,两人用膳时寻常菜色并不多?,摆膳的?食桌也盛不下太多?菜品,是以她皆是迁就他的?口味,毕竟若是点了她喜欢的?菜色,食桌上能出现他喜欢的?菜色便会减少。 陆深舌头有些打结,“没,没甚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对他的?爱,远比他想的?要?甚。 陆深一时之间无法面对她,出门吩咐厨下备膳,进门时又觑见她身上的?柿青色窄腰立领宽袖衣裙,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倏然发问:“你很喜柿青色的?衣衫?” 女子的?衣橱里,一年四季,各个款式的?衣裳,大部分是柿青色。 沈书晴并不明?白男子为何如此发问,却也如实作答,“我?喜欢柿青色,但也喜欢丁香色,藕色,湘黄色。” 密密麻麻的?记忆涌入陆深的?脑海,她记得女子起初的?确有几件丁香色、湘黄色的?衣裙,后来他似乎说了一句柿青色显得人安静雅致,自此以后她的?新?衣裳全皆是柿青色,好容易是其他颜色,还是因为橱柜里的?鲜嫩料子放着怕放坏,这才叫人做成衣裳,却也穿的?极少,或者?他去外地公干时偶尔早回会看到她穿旁的?颜色的?衣裳。 本以为是她喜欢的?缘故,没想到却是她以为他喜欢。 “书晴,明?日夫君带你逛街好不好?金陵有家成衣铺子是宫中的?绣娘出宫后开的?,许多?王公贵族的?内眷皆喜欢至她哪里去定制衣裳,本王也带你去做几身鲜亮的?穿。” 陆深说这话时,声音带着些哑,眼中也似蒙了一层水雾,鬼使?神差的?沈书晴便问:“王爷,你这是哭了吗?你为何要?哭啊?是妾身说甚么话说错了?惹了你不开心?” 可也不对啊,若是惹他不开心,为何还要?给她买衣裳? 陆深只?抬起他紧绷的?下颌,冷冷否认,“不过是眼睛进了沙子。” 眼睛尽了沙子啊,这事可可大可小,沈书晴便挪至他身侧,与他擦眼睛,她一心只?想帮助陆深弄出沙子,想起从前?她眼睛进了沙子,皆是娘亲用嘴帮她吹出来,是以她也学着娘亲的?样子,将嘴唇缓缓上移,朝着他扬起的?俊美侧颜去。 陆深觉察出动静,便转过脸来,薄凉的?唇瓣堪堪擦过女子殷红的?唇珠。 许久不曾有过的?体悟,陆深楞在了当场。 与陆深的?怔惘不同,沈书晴则是在两人唇瓣擦过的?刹那?,一幅从前?他被陆深掐着脖颈在床踏上抵死缠绵的?画面闪过脑海,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是记住了他滚动的?喉结以及脖颈上的?青筋。 那?画面太过香艳,以至于?,她再看到陆深那?修长的?脖颈时,咽了咽口水。 亲热可以想起事情? 好?在, 小丫鬟来上乌梅引子水,陆深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否则便会瞧见沈书晴悄悄红了耳根。 引子水上来, 陆深起身去用?膳, 沈书晴也跟着移步过去, 十几步路足以叫她恢复心绪,只等他再度与陆深对座, 看?他的神色却熟稔了?几分,两人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他应当是她的夫才是,只是她除此以外依然记不得其他事情, 无法立马就做他想要的妻子。 沈书晴心里有些愧疚,她试图补偿他一些, 她夹了自己最喜欢吃的胭脂鹅脯给?陆深碗里, “听娘亲说,夫君近日辛苦了?, 夫君该多用些饭才是。” 陆深并不喜欢吃这道菜,可那是妻子给?他挑的, 便佯装十分美?味, 囫囵吞了?下去,沈书晴一看?他喜欢,遂又给?他夹了?几筷子,陆深皆喜笑颜开吃下,还多用了一碗珍珠香米做的米饭。 沈书晴见之, 不由得喜笑颜开, “看?来夫君十分喜爱这道菜,书晴记住了?。” 陆深注视着她眼里纯澈的笑意, 忆起曾几何时,他点了?一道蹄花猪蹄给?她,她每回?皆吃得干干净净,他便以为她是喜欢。 收回?视线,看?着空碗里又多出来的一块胭脂鹅脯,陆深朝沈书晴笑笑,也不知在她这里,又有多少这样的“胭脂鹅脯”呢。 但愿因着她这回?失忆,可以叫他认识最真实的她,也可叫她能做自己,而并非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做一个不像自己的人。 饭毕,陆深安排沈书晴住在上房,他则是歇在书房,可沈书晴却不依,“夫君也说了?,那屋子妾身住得多,妾身还想着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事来。” 陆深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沈书晴去到书房,的确是觉得似曾相识,尤其当她的手抚过妆奁里那一样样的首饰,这些首饰就仿若有灵性一般,觉得十分亲切,可是即便她在屋子转悠了?几圈,柔嫩的手指抚摸过每一样家具,甚至还弹了?一曲《寒山渡》,依旧没有想去她的那些过往,遂叹了?口气,解衣裳睡下。 只她平躺在榻上,却只一闭眼便想起饭前,她唇瓣擦过陆深嘴巴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荒唐来,顿时她素手轻抬,抚上红唇,低低出声:“莫非只有与他亲热,才能够想起一些往事?” 或许,下一回?他若是与自己行亲密的举动,她该是不要躲才是。 只是,在如今的沈书晴眼里,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接受不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丈夫与自己亲热,遂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且再看?看?罢。” 陆深现如今赋闲在家,说带沈书晴去逛街,便说道坐到。 隔天,两人乘坐一辆低调的翠帷马车出行,马车车厢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而坐,亦或是面对面坐下,是陆深刻意为之,他想要与妻子尽快熟悉起来,昨儿他已发现,妻子现在面上虽当他是丈夫,但对他的靠近十分排斥,他得想法子叫她尽快接受他。 沈书晴一坐下,陆深便屈膝坐在了?她的外?侧,两人各自跪坐在蒲团之上,中间只隔得下一个蒲团的距离,而对面虽然空着,沈书晴丈量了?一下空间,她坐过去若是陆深也挪动至她面前,还不如现在这般,好?歹中间空着一个位置。 一路上,沈书晴皆闭目假寐,偶尔一次悄悄抬眼,便皆瞧见陆深手执卷册正?在看?书,心想这人就这般喜欢看?书,也不与她说说话?,可见是个无趣的人。 但其实陆深不过是见她宁愿闭上眼睛装睡也不愿意面对他,这才捏起长期放在马车里的地方志记,漫无目的地看?着,之所以知晓她是在装睡,乃是因为她眼皮子下的眼珠不停在转动,显然是没有睡着,正?在想事,他有些好?奇,这一路去南城的抚宁巷,一个时辰的车程,她难不成打算一直一动不动地装睡? 中途,陆深见沈书晴即便背脊发僵,也不肯动一动身子,便极为好?心地打了?一个响指,接着马车便突然从四平八稳变得颠簸摇晃了?起来。 沈书晴骤然睁眼,下意识扑入陆深的怀里,“发生了?何事?” 车夫在前头憋着笑回?答:“回?禀娘娘主子,方才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总角小儿,险些撞了?马车。” “原来是这样?”沈书晴急促的呼吸这才归于平缓,又问那车夫,“没撞着那孩子罢?你将马车停下来,给?那孩子一串钱,给?他买些果子吃,给?孩子吓得。” 前头的车夫面露难色,方才他不过是按照王爷的暗示,拧了?马屁股一把,哪里去找甚么小儿啊,正?不知如何开口,陆深替他解围:“夫人,你是不是得先?起来再说。” 沈书晴抬眼一看?,这在发现自己正?坐在陆深的身上,她的腰上则环着一只有力的臂膀,她的手还扯在他衣领上,将领口扯得好?大,露出他莹白的锁骨,以及领口处向下一条殷红的血印,显然是她方才无意间抓破的。 慌忙起身,沈书晴感?到抱歉,抽出随身携带的雪绸软帕,去擦他领口出的血印子,她擦得仔细,贴得也近,陆深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栀子味,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唇角。女子见他还笑得出来,想必也不如何疼,顿时也是没好?气,用?手肘抡他胸膛,索性将那染了?血的帕子扔他衣袍上,别过脸,索性拉开帘子去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商肆林立,各色招牌挂出来,是许久不曾见过的热闹,随着马车前移,不多时眼前现出几个招摇的女子临街揽客,沈书晴有些愣住了?,女子个个打扮妖艳多姿,正?对着街头路过的男子抛媚眼,间或一两个衣冠楚楚的,被揽着进内,沈书晴追逐他们?的背影,直至发现门廊上的大红朱漆“怡红院”三?个字,便问陆深,“怡红院是什么地方啊?” 陆深怕她嫌烦,一直在低头看?书册,闻言却是抬手捂住了?她的眼,并将车帘重?新卷下,“不是甚么好?地方,别问了?。” 马车很快驶过怡红院,并不曾在这对小夫妻心里留下多少波澜,可怡红院二楼临窗的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却是在看?到陆深捂住沈书晴的眼转身后,眼里布满汹涌的泪水,以及滔滔不绝额恨意。 怡红院这样的地方,你连叫她多看?一眼也是污了?眼,却是将我一个名门闺女扔来这腌臜的地方,陆深啊陆深,你当真是好?狠的心,我是瞎了?眼,今生今世才爱上了?你。 谢允风流是风流,却也对任何女子皆有几分怜惜,而你除了?对沈书晴,对所有人皆是一个无情的人,你比不得谢允多矣!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早在她被打晕过后,送来怡红院的第二日,就因受不住怡红院的折磨而被迫接了?客,事到如今她每日皆要接一个客人,老鸨将她的价挂得高,从现在到年尾的日子都?占满了?,只要一想到被那些脑满肥肠的男人压在身下,她就忍不住地作呕。 她目光阴冷地追逐着方才那辆马车,直到门口传来龟公的声音,“春英姑娘,客人到了?,你收拾收拾出来见客。” 陈映月这才用?丫鬟端进来的热水净了?面,薄薄敷了?一层粉,又梳了?个柔顺的低髻,用?一根金簪固定?,并又簪上了?老鸨给?她置办的珍珠流苏步摇,老鸨说这步摇考究仪态,也就她有这大家闺秀的风范,戴得稳当。 陈映月当时顺势跪地求那老鸨,“我是颍川陈氏的嫡女,你去找我大伯父,他们?多少钱都?愿意赎我。” 那老鸨听之,淬了?她一口,“夸你大家闺秀,你还真当自己大家闺秀啊,住你隔壁的冬梅,她还称自己是长公主呢,你们?个个就当我这么好?糊弄?” 说罢,那老鸨狠狠拧了?一把陈映月腰间的嫩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接客,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啊?” “今日这个据说是回?纥的使者,他们?是常客了?,你若是侍奉好?了?,没准会赏你宝石,上回?冬梅可得了?两颗,老值钱了?。” 回?纥的使者?好?过那些凡夫俗子百倍千倍,已然是她如今能够接触到的最有权势的人。 陈映月再抬眸时,眼里升腾起一股子火苗,或许她该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却说另一边,陆深与沈书晴终于抵达了?陆深说的那家成衣铺子琉璃阁,琉璃阁因着绣娘声名远播,门前已停满了?马车,好?在林墨一早来打过招呼,当家的直接迎到了?门口。 那掌柜的看?起来也就而立之年,身形高挑,姿态利落,嘴巴也似抹了?密似的甜,“原来这就是我们?的贤王妃啊,如此貌美?端庄,也难怪贤王会为你甘愿舍弃官职。” 只她这话?一出口,刚下马车的另一个女子却接话?道:“也就邱掌柜你会说话?,要我说,这贤王妃便是个扫把星,贤王娶了?她,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如今更是没有个一官半职,都?快成了?整个金陵的笑柄。” 来人正?是钟灵,在未婚夫谢允的陪同?下,一同?来取成婚用?的喜服,钟灵因从未想过嫁人,是以并未给?自己准备喜服,加上她本就身子重?,婚期已近只得找绣娘代工,她心高气傲自然想到了?琉璃阁的邱掌柜,她如今面上虽不是宁远侯府的嫡女,不过也能有法子在邱掌柜这里插了?一个队,即便如此,喜服绣工繁琐,也是等了?一个月才完工。 她今日本是高高兴兴来取婚服,她近日心情极佳,陈家哪个小贱人不知怎回?事突然与谢允退婚,她自然不必做平妻,宁远侯一高兴,便动用?人脉给?谢允挪了?个实缺,还升了?半级,谢允感?恩岳丈提携,时常陪伴未婚妻,更是承诺往后不去花天酒地。 钟灵最近正?是得意,冷不定?便撞见了?她最厌恶的沈书晴,只她话?一说完,才看?清沈书晴身侧还站着她的表兄,顿时没了?底气,往谢允怀里一缩,“我们?走,改日再来取喜服。” 可陆深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钟灵,你这是日子太好?过了?,管起本王的家务事?” 心生愧疚 钟灵没想到陆深会陪沈书晴来逛成衣铺子, 毕竟他表哥刚痛失了官位,该是?十分沮丧才是?,哪有这?个闲心陪妻子逛街, 自家表哥最是个看中权力的人, 她比谁都清楚。 她也是?替表哥不值, 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害得他现如今成了个闲散王爷, 这?才一见沈书晴就忍不住呛她,哪想到刚巧碰到了表哥。 表哥这?人,性子狠厉,陈映月的下场, 他父亲特意打听来吓唬过她,是?以她一见陆深, 便当即吓得哆嗦往谢允怀里一缩。 可谢允本?就看?不惯陆深, 之前不过是仗着他是个有实权的亲王,才对他惧怕几分, 如今既然得知?他没了官身,自然对他再无?忌惮, 当即拍了拍钟灵的肩膀以做安抚, “灵儿你怕他做甚,他如今没了官职,犹如丧家之犬,往后还得仰仗着岳丈,该是?他怕你才是?。” 钟灵是?知?晓陆深所谋划之事的, 自然不会认同这?话, 可她这?个未婚夫却?并不知?晓,且从前在颍川还憋着对陆深的气?, 是?以连珠炮语地道:“贤王殿下,你该不会还认不清形式吧?从前我们那些子弟,高看?你一眼,愿意同你结交,不过因你是?掌管刑部?的实权皇亲,往后还能仰仗你。现?如今你没了官位,你猜那些人可还会理会你?” 人际结交,本?质就是?利益交换,陆深从来知?晓这?个道理。 陆深云淡风轻一笑?,却?并不去看?的谢允,而是?偏头看?向钟灵,“你若是?还想你们的婚礼如常举行,就马上带着这?只狂吠的狗消失在本?王面前。” 谢允一听骂他狗,当即就捏紧拳头要干架,却?被钟灵以肚子疼强行劝走了,等两人上了谢家的马车,钟灵这?都还心有余悸,她表哥向来说?一不二,她可真怕她的婚礼被搅乱,倒不是?她多满意这?桩婚事,只是?她现?如今已然有孕,谢允待她也算是?体贴,便也对婚事多了几分期待。 谢允却?十分不忿,“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怕他?” 钟灵掀开马车帘子,将视线投向那琉璃阁门前替妻子开门的男子身影,心中也是?堵得慌,气?得他扯下车帘与谢允撒气?道:“你少狗眼看?人低,我表哥厉害着呢,我奉劝你别惹他,否则怎么死的还不知?道。” 她不曾说?出口的是?,你那未婚妻不就是?。 谢允被钟灵叫狗,却?是?不敢发任何的脾气?,他将来在金陵的官场混,还得靠着这?个妻子呢。 早在钟灵发难开始,沈书晴虽不曾插嘴,却?是?将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娘已给她说?过这?事,却?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映像,直到今日被人当街发难,才明白陆深为了替她求药,做出了多大的付出——他舍弃了他作为一个王爷的尊严与体面。 是?以,当陆深在她跨门槛时,再度朝她伸手时,她便不曾再拒绝,将小手覆上了他的大掌。 反倒是?陆深有些意外,稍稍看?了她一眼。 沈书晴赧然地垂下头,又收回?了手。 陆深哪允许她反悔,却?是?不由分说?捏了上去,霸道而又无?礼,拉着她便往里?间?走去。 他的手臂有力,不容拒绝地拉着她,沈书晴只能被迫跟着向前,穿堂风将他的鬓边碎发拂起,也将他身上淡淡的冷竹香吹进鼻腔,她闭上眼迎上这?股冷竹香,却?冷不丁撞上一个硬实的胸膛。 她倏然抬眸看?他,他冷墨一般的瞳孔也投来一道目光,却?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身后。 沈书晴转眸回?望,就瞧见方才那个邱掌柜冲他福了福身,看?样子像是?要禀事,却?颇为顾忌地扫了她一眼。 沈书晴要抽出手暂时离开,却?被陆深一把拉到了怀里?,扣住她的细腰。 “邱姑姑有话直说?便是?。” 先是?牵手,而今搂腰,沈书晴已羞得面颊绯红,对面的邱姑姑见状也是?垂下了头,只盯着地地面的铜钱纹地砖禀事:“丽贵人传出消息,陛下非但同意了回?纥和亲的要求,还打?算赠与粮食与茶叶数万担,以帮助他们度过今岁严寒的冬日。” 回?纥乃是?游牧民族,每到年关百草枯萎,便喜好穿过长城到梁朝百姓家抢夺财物?过冬,梁朝边界地儿的老百姓苦不堪言,从前陆深参军之时,曾经将他们打?痛过一次,好几年他们不敢再南下。 今年,陆深才不过退下官位几日,留驻在金陵的回?纥使者便朝皇帝提出的如此无?理要求,陆深在回?纥一族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朝中也不乏建议陆深挂帅震慑边疆的声音,可皆被皇帝一力压了下去,在他看?来边疆的稳固不及扳倒自己的兄弟来的重要,不过就是?和亲,反正他也没有适龄的闺女,宗室随便找个适龄的姑娘封为公主嫁过去即可,而至于那随手赠出的数以万担的粮食,皇帝打?算加重来年的税赋。 皇帝身居高位久了,并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陆深闭上眼,想了想从前在边关的那些将士,他们厮杀了近两年,死了数以万计的将士,才换来的边疆太平,却?轻而易举就被皇帝葬送了。 昏庸的皇帝! “本?王知?晓了,你告诉汀兰,叫她最?近不要再往外递消息,皇帝性子多疑。 ” 等出了这?间?屋子,邱掌柜又成了成衣铺子的掌柜,亲自与沈书晴丈量尺寸,又特意拿出一些香云纱给她挑选,全都是?昨儿夜里?她说?过的颜色,丁香色,湘黄色,藕色。 沈书晴抬起眼尾瞥了一眼陆深,陆深却?装模作样转过身,去挑选右边架子上的现?成绣品,他在一个又红又绿的虎头帽前停了下来,邱掌柜当即迎了过去,“快过年了,金陵的小孩儿过年总会带这?样的帽子,显得喜庆,王爷要给小郡王买一顶吗?” 陆深点了点头。 沈书晴却?是?叫停了他,“王爷,你当真觉得好看?吗?” “不好看?吗?”陆深托着下巴思考一阵,“可本?王怎么记得你从前做了好几个这?样的给遥儿?” 一时间?,沈书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会做这?么丑的玩意儿啊?” 陆深静静盯着她看?,点点头,“是?啊,你做的,不信回?头你去翻一翻?” 沈书晴垂下头来,“我的品味何时这?般差劲了?” 邱掌柜笑?着过来打?圆场,“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和往几年不一样,这?两年就时兴这?样的图样,瞧着喜庆,不只是?小孩儿喜欢,便是?过年那几日,大人也喜欢带着讨个喜庆。” 是?这?个原因吗?因为她失了几年的记忆,所以如今时兴的玩意儿不同了? 沈书晴有些失望。 不过她没失望多久,就见邱掌柜又从架子上取出一顶适合小娘子带的虎头帽,依旧是?花里?胡哨,沈书晴一看?就别开了眼,可陆深却?被她娇俏的眼神逗得一乐,非要给她戴在头上,“天冷了,王妃戴着正好,暖和又喜庆,本?王瞧着甚好。” 邱掌柜看?小两夫妻如此恩爱,也跟着乐呵地翘起了唇角,想起柜子里?还剩下一顶成年男子的虎头帽,一直挂在货架上无?人问津,此刻倒是?觉得颇为适合贤王,刚好给他们一家三?口凑一个团圆。 邱掌柜去了一趟库房,再出来是?手里?拎着一个大一些的虎头帽,递给沈书晴,“王妃娘娘,你看?这?个虎头帽,尺寸可合适贤王殿下?” 沈书晴被迫带了这?么一顶丑帽子,自然也不肯放过贤王,当即走去陆深旁边,踮起脚尖要给他扣帽子,可陆深落在那虎头帽的目光满是?鄙夷,是?以挡开手护在胸前,并不叫她靠近。 他本?就身量高,如今又刻意遮挡,沈书晴根本?无?法给他戴上,可又不甘心一个人带这?样的丑帽子,是?以他折腾不动陆深,便抬手要去扯自己头上的帽子,面色也是?显而易见地愠怒。 陆深这?才抿着唇,无?奈地笑?笑?,而后在沈书晴身前低下高贵的头颅,“还请夫人给本?王带上。” 沈书晴怕他反悔,当即将帽子给他扣上,竟是?难得地合适。 是?以,等两人携手离开琉璃阁时,两人头上都不合时宜地带着一顶虎头帽,若是?路上无?熟人便罢,偏巧在门口遇到了陆深从前的得力下属邓为民。 邓为民本?就看?不上陆深竟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官位,如今看?他竟带着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帽子,更是?嫌恶得不肯前来打?招呼,只当是?不认识人,还转头就与一侧的邓夫人埋怨,“我当初就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不知?进取的上司?” “为了讨女子欢心,竟是?连儿郎的体面也不要了。” “我真是?为认识他感到耻辱。” 这?样扎心的话传到沈书晴耳朵里?,再联想到之前钟灵和谢允的话,沈书晴心里?的愧怍再也抑制不住,化作了汹涌的泪意,她攥紧陆深的袖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提和离了。 陆深垂下?头, 他?睫毛浓密,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并不解释什么, 只得寸进尺地将她抱了起来, 招摇过市。 特意到邓为名跟前去打了一趟。邓为名不能再装蒜, 毕竟是曾经的上司,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 否则传出去该要说他不知感恩,这?才不情不愿拱手道,“王爷,你也在这?里?啊, 可真是巧啊。” 邓为名自以为自己做的够体面了,可陆深竟然直接无视他?, 旁若无人地从他?面前过去, 这?叫他?老?脸没办法搁,顿时恼羞成怒道:“一个废物王爷, 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呢?” 邓为名说这?话时,沈书晴已同陆深上了马车, 但他?特意扬高了声音, 是以?沈书?晴听得真切,去看陆深的脸,却丝毫瞧不出不悦来,于是问他?:“你都不生气的吗?” 陆深如实作答,“早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前, 我便料想到了今日的境况。” 他?自?小便通事, 最是明白人情冷暖,而这?些名利场上, 最不缺的便是拜高踩低的人,他?也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放弃这?份官职的必要,这?不仅仅只是放弃了明面上的权利,更?是放弃了一张强大的关系网,可他?没得选。 他?曾经固执地认为,哪怕是沈书?晴,他?爱到了骨子里?,可一旦涉及到权力?,真到了做取舍的时候,他?虽会踌躇,但多半也会选择权力?。 可真当命运将这?个?选择抛给他?,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她。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我就那么好?吗?”不知不觉,沈书?晴已靠着陆深坐在了一起,两人之间只一只手掌的距离。 陆深伸出手去摸她的手背,软软的,暖暖的,是叫他?安心的熟悉,见沈书?晴并未拒绝,便直接将她的手背捏在手中把玩。 与对林墨的回答不同,陆深笑着说:“本王的妇人自?是德容言功样样皆是无可挑剔。” 他?的手很冷,不多时沈书?晴便察觉出了他?的动作,她并不习惯他?这?般揉弄她的手,但想起他?方才在从前僚属面前受的委屈,又咬着牙生生地忍了下?来,只眼珠子黏在他?根根分?明的手指上,希望他?早点玩腻。 可他?竟是不知疲倦,像是把玩着文玩一般,沈书?晴生怕她再这?般揉弄下?去,将她的手盘出包浆来,是以?试探地要将手抽回来。 可她才刚一动手,陆深竟然举着她的手到了唇边,而后将他?薄凉的唇瓣贴了上来。 刹那间,一股酥麻之意窜遍全身?,沈书?晴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王爷,你,你在做什么啊?” 她太过慌张,以?至于忘记抽回手,才给了陆深乘虚而入的机会,他?竟然,竟然不要脸地吃入了她的食指,舌尖还在她指尖舔舐了许久,这?是沈书?晴记忆中不曾经历过的,现如今的她还以?为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是以?即便身?子已软入他?的臂膀,即便她几要承受不住地夹紧了双腿,还是竭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前胸,不住地摇头,泪花隐隐约约点缀在她泛红的眼尾。 陆深声音又暗又哑,“做夫妻间该做的事儿。” 陆深将他?清俊的面庞凑过去,他?倏然眉头一压,与她四目相接间,蛊惑的声音响起,“从前你最喜欢本王如此对你,你当真一点也没有印象?” 从前的她喜欢丈夫这?么待她吗? 不是吧? 沈书?晴为曾经的自?己难道难为情,更?是羞红了一张脸,连连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会喜欢这?种事。” 她是她父亲教出来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这?般放浪形骸,委屈的泪水当即爬满了双颊,“定是你欺负我不记得了,这?才编造谎言诓骗于我,我是我爹的好?闺女?,怎么会同你在马车上胡来?” 陆深本是想着她逐渐接受他?的触碰,便想着试探一下?她的底线在哪,也是想要看从前两人这?般的亲热,是否会叫她生出一些记忆。 不成想竟是将他?弄哭了。 只是,他?后知后觉地抠字眼道;“马车上不可以?,那王府呢?葫芦巷的宅子里?呢?” 这?是不是说明,即便不记得他?了,她也是愿意与她亲近的? 陆深冷墨一般的瞳孔漾着一抹涟漪,这?一抹涟漪在触碰到女?子那噙着泪淡扫过来的眼神后,又悄无声息地散开,落寞地坐起身?,他?将女?子扶正?盘坐在蒲团上,眼里?已无半点欲念,“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他?应该多给她些耐心,而不是趁这?她的松动,就进展到了这?一步。 他?将她忘记了,不记得他?了,还只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这?般行为对于她来说定然十分?孟浪。 “不!”沈书?晴摇头,“这?不怪你。你那么爱你的妻,自?然想要同她亲近,夫妻之间本该如此,可是我记不起来了,我真的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 她知晓陆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可自?己又的确做不到与他?亲热,是以?,沈书?晴像是做出甚么决定似的,她咬了咬牙,“王爷,妾身?现在无法服侍你,若不然,妾身?给你纳两个?通房丫鬟吧?” 陆深似被?雷劈了似的,僵硬地转过木偶似的脑袋,眼里?满是颓败之色,他?压重了几分?嗓音道:“你可真是本王的好?王妃!” 寻常女?子哪里?有主?动给丈夫纳妾的,都巴不得丈夫只守着自?己一人才好?,她倒是好?竟然主?动要给他?纳妾。 沈书?晴看到男子眼中渐渐褪去的热度,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一片,也知晓自?己是说错话了,可这?是她的心里?话啊,她自?然不想与人分?享丈夫,可暂时又没办法与他?亲近,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忍痛给他?纳妾。 她如此大方,他?怎地还生气气了? 沈书?晴有自?己的委屈在,现如今她的记忆里?,她还是个?娇娇小姐,不曾受过一丁半点的苦头,是以?哪里?受得住这?份委屈,当即掉起了金豆子来,“那你不想要纳妾,那不如我们和离?” “总之,我现在没办法与你做那种事情。” 和离? 好?,很好?,竟然连和离都能说出口。 陆深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挑开车帘,叫街头的风吹在脸颊上,才能拂去他?骤然升腾起的燥意。 他?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将她压在地板上,强行睡了她,再生几个?孩子,将她彻底绑在身?边,总有一日她会想起来,想不起来也无碍,他?记得两人的过去便好?。” 可又有理智的声音传来,“你若是敢强迫她,你好?不容易挽回的局面又要功亏一篑,到时候你便真的彻彻底底地失去她,再也无法回头。” 最终,还是理智的声音占了上风,只是他?再也不敢看她一眼,他?怕他?脸上藏不住的失落会叫她觉得自?己卑微透顶,会在今后的相处中,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脸面。 发生这?样的不快,自?然不能回到葫芦巷,陆深将马车行驶到了王府。 贵太妃和陈望舒当时正?坐在一处用午膳,见两人这?般一前一后走入花厅,一个?满脸的颓色,一个?脸上挂满了泪水,当即暗道不好?,各自?领着自?己的孩子去私下?问话。 陈望舒一听沈书?晴竟然提了和离,当即便捶胸顿足道:“我的儿呢,你怎么能说这?样的浑话啊,女?婿对你一片真心,从不曾纳过二色,你这?不是拿刀往他?心窝子捅吗?” 沈书?晴倒不觉得陆深那个?猴急的样子像是个?守身?如玉的人,遂撇了撇嘴,“娘你不要哄我了,女?儿不信他?除了女?儿之外没有过旁人。” 遂,沈书?晴将两人在马车上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陈望舒并不知晓自?己女?儿捅女?婿私下?相处时何等状况,只是听女?儿的描述,又开始对陆深怀疑起来,但也不想真的冤枉了他?,遂叫来红菱问一问,从前两夫妻私下?是何光景。 哪知红菱一听便捧腹大笑,“可是小姐,你们私底下?就是这?般相处的啊,为此红菱我没少笑话你,这?事不止红菱清楚,贵太妃娘娘也是清楚的。你们从前就有一回在马车上闹得狠了,最后还是王爷脱下?衣裳,将你抱回春华苑的。在屋子里?就更?不必说了,丫鬟们一见你们单独相处都躲得远远” 沈书?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这?幅模样,当即便羞红了脸,“红菱,你快别说了,快羞死个?人了。” 正?这?个?时候,陆深突然在门口敲门,手里?端着一盘樱桃煎,“瑶瑶,为夫来道歉了,快给为夫开门。” 所以你还要将王爷推开吗? 现如今沈书晴羞红了一张脸, 哪里肯叫他看见,只隔着门与他道:“我在换衣裳,你放下吧, 我没有生你的气。” 陆深方才?吃了?贵太妃一顿教?训, 也明白是他太急了。他现在对她来说, 只是一个陌生男子,才?认识不过几日, 贸然与她?亲热,自然会将她吓到。毕竟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不能不顾及她?的感情行事。 他这才?叫林墨去外面买了她爱吃的樱桃煎, 想着与她?说几句软话,叫她?原谅今日的莽撞, 可她?竟是见也不愿见他一面。 陆深丧气地离开。 正这时, 鹅毛大雪落下,陆深抬眼扫视了?一圈, 飘飘洋洋的大雪顷刻间便笼罩住整个王府。 他想起琉璃阁邱姑姑的话,如今才?是冬月间?, 金陵地处南边, 却落起了?大雪,那?么地处北地的回纥呢? 今年注定是个严寒的冬日,而那?批粮食即便?抵达回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陆深加快了?回前院的步子,回到前院,发?现舅父正在书?房等他。 因着琉璃阁的事情, 宁远侯特意来跑了?一趟, “灵儿现在已经很乖了?,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你舅父我就这么一个闺女,现在好?容易才?嫁人,才?能做母亲” 陆深本是无心打理他,却越听越不对味,竟隐隐带着哭音,是以抬眸一觑,果然瞧见他眼尾的湿意,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翘起一边唇角,似轻蔑似讥讽说:“难道在舅父眼里,本王便?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吗?还须得劳动舅父专程跑一趟,代她?道歉?” 宁远侯可是知晓那?个陈映月的下场,却并不敢告诉他他去查过这件事,只得打着哈哈道:“深儿你别生气,舅父不是那?个意思,舅父只是担心,担心你” “担心本王赋闲在家,成天没事做,是以便?拿表妹寻开心?”陆深将宁远侯未尽的话替他补全。 说到此?处,陆深自位上起身,他推开支摘窗,负手?于身后,望着院子里那?不过片刻功夫便?被皓雪压弯了?腰的芙蓉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舅父,你不觉得这场大雪来得甚巧吗?” 说罢,他转过身,居高临下注视着宁远侯,四目相接时,陆深倏然勾起一边唇角,“舅父可还记得本王允诺舅父的一门三侯?” 宁远侯早就是陆深一条船上的人,先?不说两?人血脉相连,再者说这些年宁远侯不知落了?多少把柄在陆深手?里,更不必提,即便?他投诚皇帝,皇帝也不可能会重用他,依照皇帝的性子,只会下一个便?拿他开刀。 只是,宁远侯对于陆深而言,也并不是毫无怨言,他要救妻子无可厚非,为?何这样的大事,却不同他商量一番。 这般想着,宁远侯的面上便?浮出了?几分疑色。 陆深自是瞧出来了?,却也明白时到今日,他根本出不了?他的局,是以单刀直入道:“本王想要在回纥与我朝边界蓄养民兵,以应对回纥年底的进攻。” 皇帝如今全无忧患,还指望和亲能够保一时安宁,并不会设下军事防范,等到时候回纥真当南下,一切已为?时已晚。 陆深本是想要派出他的黑骑军,可黑骑军不论是训练还是装备,皆太过精良,一眼便?可看出是有人精心培养的私兵。再者说,黑骑军是陆深的底牌,轻易动不得。 而民兵则不一样,可派人在当地百姓中组建一只民兵,他们?提供粮草即可,有万里长?城的天险,并不需数量庞大的民兵,便?可抵御回纥的入侵。 天气寒冷,宁远侯才?稍坐片刻,捏着的茶盏便?没了?白气,他抿了?口发?冷的茶水,放下茶盏后,这才?回应道:“你是觉得回纥的南下是一个好?时机?” 陆深面不改色地拿出了?那?一份圣旨,圣旨上言:若是皇帝不敬天、不赈灾、伤手?足、乱超纲、喜酷吏,贤王陆深可取而代之。 宁远侯一看,当即脸色微变,“有此?等圣旨,你为?何不早拿出来?” “既然有此?等圣旨,你我还等甚么?狗皇帝早该下台了?。” “舅父息怒,本王也是才?知晓这道圣旨,这道圣旨是父皇在弥留之际留给母妃以作自保的。” “这么说,你母妃也知晓了??”宁远侯是知晓自家这个妹子的性子,最是胆小,当年分明听闻是有心上人的,却依然为?了?家族荣耀,不敢抵抗父亲的命令,只得进宫去给一个可以做她?爹的人当妃子。 而他这个兄长?,当时却甚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妹妹进宫,去侍奉一个老头子,对此?他心中满是愧疚,才?会这么多年无怨无悔地做他们?母子的靠山。 他是万分不想自家妹子掺和进这事来。 “母妃不仅知晓,还将她?这些年积攒的家当全都给了?本王。” 对此?,宁远侯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两?人在书?房待了?一整天,连午食及夕食也摆在书?房,匆匆用过后又开始商讨细节。最终拟定好?启用宁远军中的一个心腹老将去边界处达成此?事,而一应供给则由陆深安排人伴成客商半月内送达。 从前沈书?晴与陆深初初成婚那?一会儿,陈行元给了?陆深一个粮食的商行,后来虽然还给了?陈行元,可那?些联络的商户还在,陆深又重新开了?商号与他们?对接,今秋收成好?,他那?商号在各大城池的谷仓皆是装得满满当当,供应三十万军队一年的粮饷不在话下。 却说另一边,陈行元收到了?陈十七的飞鸽传书?,知晓了?陆深对陈映月下手?一事,竟然难得地没有发?难,只字未回。 陈十七当即便?猜到了?家主的意思,不再深查陈映月的下落。家主也是个人,自家唯一的血脉被陈映月如此?三番五次地欺负,如今听说是又失忆了?,连家主这个外祖也不记得,自然是心中有恨,更何况陈映月实在太过歹毒,的确不配做陈家儿女。 一时间?,包括陈映月的未婚夫谢允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皆将陈映月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而此?时的陈映月,正坐在往回纥去的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后头一望无际的马车,她?知晓马车上运的皆是梁朝赠与回纥的粮食,茶叶。 陈映月转过头,眯着眼打量着最前头那?一辆华盖遮身,格外奢华的马车,刚好?瞧见此?次和亲的宗室女看向?自己,眼神中带着浓重的不屑。 陈映月曾流落过风尘,最是见不得旁人看不起自己,遂她?将自己透骨生香的身子往那?回纥使者的胸口一撞,往那?使丞的耳郭处吹了?一口热气,那?使臣便?扣紧了?她?的细腰,将她?抵在车厢上,就要去吻她?,却被陈映月竖起指头挡住,她?轻晃了?晃头,“梁大人,春英同你说一件正经事。” 那?姓梁的使臣虽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却不曾玩弄过陈映月这般的娇美人,一尝了?她?的滋味便?戒断不了?,是以才?会斥巨资替她?赎身,两?人这些日子做尽了?不正经的事,哪里会想到这个女子还会有正经事,当即就挡开她?的手?,想要一亲芳泽。 陈映月忙急道:“梁大人难道只满足于做一个小小使臣吗?” 那?使者这才?正眼看他,“春英姑娘,你这是何意?” “我要梁大人将我与那?个冒牌公主互换身份,有我在大王身边吹耳旁风,梁大人何愁没有前程?” 那?使臣面露犹豫,目光肆无忌惮掠过陈映月鼓囊的胸脯,想起她?榻间?的本事来,眸色倒是多了?几分专注,只是他还有一层顾虑在,“可便?是冒牌公主,那?也不是谁都可以假扮的,春英姑娘,你确定你行吗?” 陈映月还知晓不给颍川陈氏丢脸,只道自己也曾是大户人家出身,为?奸人所害才?沦落风尘,说罢亲自与梁使着表演了?一番茶道及香道,才?终于叫梁使臣信服。 却说金陵的雪一落就是五六日。 自从那?日陆深连连碰壁后,便?再也不曾主动出现在沈书?晴的面前,一则是雪越落越大,回纥边界的事只怕十有八九要成真 YH ,他虽不能亲自前去指挥,却也得安顿好?大后方,譬如因为?近日的大雪,粮食运得慢,不得不周全更多的运粮渠道,这几日他正在王府外头,秘密接待了?几个可以帮他运粮的商户。 每每回到王府,早已夜半三更,却也会去春华苑看一眼,见她?屋子里的灯已吹灭,便?也不曾前去打扰。 一连好?几日皆是如此?。 这一日,陆深照例进了?春华苑,站在廊道下的朱漆圆柱前,遥遥望了?一眼她?屋子外头廊庑下摇晃着的六面羊角宫灯,见门窗关得严实,并没有一丝光自屋里透出来,便?叹息一声,转身往回走。 林墨都笑他,“王爷都来了?,为?何不进去,你一连几日不见王妃,王妃只怕当你厌恶了?她?。” 陆深苦涩地想到:她?只当他是个陌生人,又岂会在意他是否关心她?,只怕恨不得他永远在她?面前才?好?。 “小姐,王爷又来了?,这都多少日了?,你还是不肯见他吗?”早在陆深主仆一踏入春华苑的大门,便?有小丫鬟前来通报,自家小姐本是还在给遥儿做针线,闻言当即就将屋里四个墙角的灯都灭了?,深怕陆深非要留宿。 她?作为?人妻子,也不好?将人赶走,索性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起初,红菱还是支持自家小姐的,可如今是大雪天气,春华苑到前院可不近,见王爷日日碰壁,日日皆还来,不免就生出了?一丝同情,遂吓唬她?道:“小姐,你这边可劲儿地将王爷往外推,你就不怕王爷真的纳妾啊?” “你可知这王府还住着三个皇帝赏赐下来的美人?” 沈书?晴一听,心口竟然有些闷,就好?似自己的物件被人觊觎这般,有些堵得慌。“还,还有这种事?” 红菱闭口不提那?三个美人如今正在梅花林子里做苦力,只一味地吓唬她?,“是呢,所以你还要将王爷推开吗?” 随便你。 “听闻她们得知你与王爷不和后, 这几日总往王爷跟前凑。” “那几个?可是顶顶标志的美人儿,等王爷沾了她们的身子?,可就不好打发了, 小姐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否真的要夜夜将王爷拒在门?外?” 沈书晴推开支摘窗, 清澈的目光往院门口一瞥,似冷玉雕就的清隽面庞, 金石玉器堆出来?的矜贵气,似崖松一般挺立的身姿,即便不是头一回见,依旧叫她眼前一亮。 更何况他还为她付出良多, 如?今更?是连官位都为她舍了,她是该感恩戴德才是。 坦白说, 能嫁给这样的夫君, 沈书晴是满意的。 可她只?要?一想?到那日马车里他孟浪的行为,便害怕再与他同处一室。 只?是, 红菱也说得明白,她若是再将他拒之门?外, 也许等他真?冷了心, 她便失去这样一个?好丈夫。 定定看着那个?男人,眼见男人要?提步快过角门?出去,沈书晴终于?是咬着红艳艳的唇,不情不愿地?道:“那便叫他留下来?吧。” 红菱自自门?廊处撑开伞面追出来?时,陆深主仆的油纸伞上已覆了一层雪, 不只?是伞面上, 便是他清灰的蟒袍上也着了零星的白。 “王爷。” 听到身后传来?红菱的声音,林墨率先回头, 瞧见红菱冲他使?眼色,当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可以面向陆深,扬声道,“是王妃娘娘有请吗?” 春华苑是自己小姐的地?盘,红菱不好太过偏帮,等陆深稍稍侧目看向红菱时,见红菱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一点暖意划开,竟觉得不冷了,却又端着几分架子?不肯往回走,只?木着一张脸冷冷道:“王妃方才不是已歇下? ” 此话一出,林墨都觉得他活该被关在门?外,泄气地?看了眼红菱。 红菱也是想?要?翻白眼,梯子?都递到这里了,这人竟然还不下台阶。 红菱秉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磨了磨牙,最终朝着陆深福了福身,“王妃暂未歇下,听闻王爷到访,想?请王爷进屋喝一杯热茶。” 这下子?,陆深才纡尊降贵地?转过身来?。 等到了主屋,早已是灯火通明,推开们,陆深便瞧见女子?一席丁香色缠枝纹窄腰宽袖裙清清落落地?立在门?边,朝他福了福身,她眼里有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随着门?一开,雪随风灌入,女子?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陆深放下端起的架子?,忙撩袍进入,自然而然地?拦上女子?腰,“你身子?弱,站在门?口作甚,炕上暖和,咱们坐着说话。” 早在陆深环上自己的腰,沈书晴心里便生出一股子?不自在,可她视线向上将陆深一扫,见他端的是一幅自如?风流,好似他这般搂着自己的妻是再正常不过,遂收起自己心里的那点子?不快,扁了扁嘴没?说甚么。 陆深将女子?探究的目光尽收眼底,一抹得逞的笑意自深目中一闪而过,只?他受了上一次的教训,也不敢做得太过,等将人扶至炕边,倒真?的就松开了手,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扶住她一般。 待落座后,陆深解了披风与小李子?,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红菱看了茶,是上好的西湖明前龙井,陆深便拿起沈书晴看过的一本游记在看,间或吃一口茶,却是丝毫没?有与沈书晴攀谈的意思。 沈书晴见状,也好生松了一口气,去炕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了针线,开始做针线活。 沈书晴这几日与陆遥日日接触,陆遥很是黏她娘亲,沈书晴渐渐也接受了这个?儿子?,见已开始落雪,便想?着为她的儿做一身棉衣,衣料已经剪裁好了,是上好的灯绒锦,如?今不过是缝制在一处,倒也简单。 女子?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他儿子?的衣裳,而他则在看卷宗或是书册,与以往的许多个?日夜一样,可陆深清楚,眼前女子?心里早已没?了他,将他彻底遗忘了。 思及此,陆深面色微沉,却依旧不想?打破两人这份难得的温馨,只?徐徐地?翻动着游记。 后来?,还是沈书晴先撑不住,她将针线放回炕几的抽屉,打起了哈欠问陆深:“爷,夜深了,可要?安置?” 陆深透过琉璃山水插屏,觑向里头那金丝楠木架子?床,那里承载着许多两人的回忆,他怕睹物思人,又控制不住自己,再惹了她的厌烦,便说:“你还不习惯我在身边,夜里我便睡在炕上好了,你看如?何??” 沈书晴该是松一口气的,可她却微步可查地?皱了皱眉,私心想?到:王爷分明极为沉溺床事,如?今却宁愿一个?人睡,难不成红菱说的都是真?的,她不理会他的日子?,他转头就去找别人了? 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说出的话难免就不大好听,“随便你。” 陆深白日里在外面受了冻,这临窗的暖炕可比架子?床暖和多了,一躺下不几时便睡着。 反倒是屏风后头的沈书晴,开始辗转难眠起来?,只?要?一想?到她的丈夫,可能碰过旁的女子?,她就咽不下这口气,可她又想?是自己亲自将他推开的,这事似乎并不怪他。可也不能一点不怪他,他若是心里有她,为何?就忍不了这几日? 陆深睡得沉,翌日醒得也早,因外头约了人谈事,没?留下来?陪沈书晴用膳,这更?叫一夜无眠的沈书晴大为光火,只?匆匆用过早膳,便双目通红地?交代红菱,“将那几个?狐媚子?给本妃叫上来?,本妃要?审一审她们!” 红菱细问之下,这才知晓自家小姐这是信了她的话,以为王爷宠幸了那几个?美?人儿,真?不依不饶要?拿她们开涮。 眼见事情闹大,红菱兜不住,便只?能去搬救兵,找到了贵太妃。 贵太妃一听这事,当即乐了,“这是好事啊。” 贵太妃朝着红菱勾了勾手指,等红菱过来?,她附去她耳边,也不知是说了甚么,红菱听得连连摆手,“娘娘,这怎么能行,我可是我家小姐的奴婢,怎么能干背主的事?” 贵太妃眯了眯眼,“那你自己捅的篓子?,你自己解决?” 红菱谎称皇帝赏赐的美?人,趁她冷落王爷的日子?,对王爷极尽各种媚术,可分明人家几个?在好生地?采摘梅花。如?今梅树花期至,她们忙得脚不沾地?,本是想?着来?当娇贵人的,谁曾想?成了一农妇,也是世?事难料。 红菱都快哭了。 贵太妃安抚她,“红菱,你就当是帮帮本宫,本宫实在是心疼王爷,媳妇在眼前,却不肯跟他亲近,他得多伤心啊。” 在贵太妃的恩威并施下,红菱只?能妥协。 有了贵太妃的帮助,红菱如?约审了三个?宫里来?的美?人,她们得了贵太妃的交代,口径出奇的一致,她们的确蓄意勾引王爷,可王爷压根不拿正眼看她们,非但如?此,还将他们扔去了梅花林子?采花。 未免沈书晴不信,还刻意伸出手给她瞧。一瞧见她们布满了茧子?的手,沈书晴自是深信不疑,心中对陆深的愧疚又多了一分。他的确在为她守身,可她非但不让他近身,还如?此不信任他。 是夜,雪照旧没?有停歇,春华苑难得替陆深留灯,留热水,可陆深却没?有如?往常般再来?春华苑。 沈书晴望着角门?的方向许久,终于?是懒懒地?吩咐红菱,“灭灯吧,王爷不会回来?了。” 红菱正要?去灭灯,却步子?踟蹰,好半晌才一咬牙,“小姐,定是你白日里召了几个?美?人训话,王爷他得知后,生气了,这才不过来?了。” 沈书晴一听,当即就慌了神?,豆大的泪珠刷地?一下滚了下来?,“红菱,我是不是很笨啊,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王爷待我如?此情深义重,我却怀疑他,他一定是伤透了心罢?” 红菱看着自家小姐扑簌簌多下的泪珠,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她又不敢违背贵太妃,毕竟贵太妃虽然性子?好,真?动怒了,要?她一个?小丫鬟好看,她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贵太妃的意思,红菱明白,她是想?要?王爷借着这个?事冷落自家小姐几日,好叫她清楚明白他的丈夫,虽如?今对她有着一片真?心,并不是个?泥人的性子?,若是她再这般作弄下去,保不齐便要?失去这样好的丈夫了。 而红菱也料定,今日王爷不会来?春华苑,多半也是得了贵太妃的指点。 红菱也是没?想?到,贵太妃看起来?如?此不谙世?事,才稍稍露点手段,自家小姐就开始慌了神?,不愧是宫闱出来?的娘娘,一出手就见真?章。 只?是,陆深多少要?叫贵太妃失望了。 陆深是在回王府后就被截住了,贵太妃留她在听雨阁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见天色一晚,贵太妃便直接交代他:“这几日你不必去春华苑,你如?此上赶着,你媳妇是不会记你的好的,你听母妃的,且冷上她几日。” 贵太妃喜欢沈书晴没?错,可她更?是一位母亲,哪有母亲见自己儿子?受了气不心疼的,是以这才出了这个?主意,也是想?着小两口能早日举案齐眉。 陆深心思敏锐,当即便猜到了甚么,召林墨问过今日府中的大小事务,得知他母妃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照做,反倒是一路披风戴雪急急忙忙来?到了春华苑。 见女子?低泣不止,当即揽她入怀,任由她的泪水弄脏了月白锦袍,不住道歉,“对不起,是本王不好。” 你再娶我一次罢。 “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般强横的?性子, 都舍不得叫她受一丁点气,怎么能叫她受别?人的?委屈呢,即便那个人是他母妃也不行。 陆深虽理解贵太妃的?初衷, 却并不认同她的?做法, 他和沈书晴之间从前分崩离析便是因着彼此?之间?不够坦诚, 是以,他这一回坚决不肯走老路, 便将他母妃今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告诉了沈书晴。 沈书晴听后,更觉得愧对陆深,“王爷,是否是我太过分, 连如此好性的母妃,也?看不下去了?” 陆深扶着她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替她拍背顺气, “你不必管任何?人的?看法,你自己开心便好, 一切有本王给你兜着。” 陆深这几日也?想通了,沈书晴忘记他的?同时, 也?忘记了他从前那些混蛋事, 如今的?妻子,虽不记得许多事,却是比从前开心许多,不会总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或许与她而?言是好事。 婆母为难, 他无条件站在自己一边, 即便她根本没?有给过他任何?好脸色。非但如此?,还叫她只管做自己, 只要?她开心就好。 这样的?丈夫,沈书晴知?晓,在这个以夫为尊的?世道,是极为难得的?。 不得不说,沈书晴有着刹那的?动容,连看向他的?眼神皆柔顺了许多。 可是,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这让她觉得对他不公?平,并不想生受他的?这一番情谊,“若是我永远都记不起你,永远都不能接受你的?靠近,你打算怎么办啊?” 陆深这几日夜里孤枕难眠时,的?确想过这个问题,尽管以他的?性子,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他也?的?确能以丈夫之名,强行霸占她一辈子。 可他了解他的?妻,这只会将她越推越远,于是他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想透过她那双清澈的?眼去看那个曾经视她为天的?妻子,却很遗憾只看到了陌生的?眼神。 他兴致缺缺地道:“若真有那一日,你想如何?便如何?。” 沈书晴不解看她,“我想如何?就如何??” 陆深静静盯着她,而?后点点头,“是的?,你想如何?就如何?。若是长久相处下来,你还是无法接受本王。你想要?和离,本王也?可成全。倘若你遇到心悦之人,想要?再嫁,本王亦可以为你备上一份嫁妆。贤不管何?时何?地,本王及贤王妃皆是你沈书晴的?靠山。” 说完这些话,陆深唇角浮起一抹浅笑,还无比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切但凭你的?心意。” 一切但凭她的?心意吗? 这一席话说得漂亮,即便沈书晴不记得两?人过往的?点滴,也?动容地扑向了他的?怀里,“王爷,谢谢你。谢谢你的?不强求,谢谢你的?包容!” 话说开了,陆深便没?有留宿春华苑,另邀请沈书晴隔天与他共赴钟灵与谢允的?昏礼。 钟灵不是以宁远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而?是以国子监祭酒的?庶女身份嫁人,国子监祭酒姓赵,其夫人与贵太妃一母同胞,钟灵自和亲路上死遁后,便以姨父家庶女的?身份存活于世,论身份依旧是陆深的?表妹。 是以,作为表兄,这个昏礼他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 陆深也?想过,钟灵可能会对沈书晴不利,但一则明日是她的?昏礼,该是不会闹事才对,一则就如舅父所说,最近她的?确不再生事,便想着带她出去透透气。 沈书晴得知?后,没?有计较那日钟灵的?冲撞,爽快地应了下来。 隔天,难得放晴,夫妻两?人双双携手出现在赵祭酒的?家中?,钟灵虽是以赵祭酒的?庶女身份出嫁,可排场一点也?不小,赵府廊道隔几步便挂了一盏大红灯笼,陆深在影壁后的?门口遇到了同样作为来宾出席的?宁远侯,便留在二门与宁远侯说话。 沈书晴沿着二门往东,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更为喜庆的?小院,非但廊庑上皆挂满了红绸及红灯笼,连门窗及目前皆漆了一遍红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以及那被积雪压弯了腰的?腊梅,皆披上了喜庆的?红绸,来往的?奴仆也?都在腰间?拴了一根红腰带。 她沿着廊道上铺满的?红缎,走到了新妇待嫁的?闺房,彼时钟灵正在梳妆。 钟灵今日出嫁,因着她死过一回,如今没?有任何?闺中?好友,姑母没?有给她生个姊妹,赵祭酒的?那些庶女又看不起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姐姐,是以竟无一人替她送嫁。 她从铜镜里冷不丁看到有人进来,还当是帮她梳头的?十全夫人,十全夫人方才出去一趟还未归,可等?她看清来人的?面目后,却是竖起了柳眉,“你来这里做甚么?” 沈书晴并不记得两?人过往的?恩怨,只当她是陆深的?表妹,打算结一个善缘,便笑着与她说话,“表妹,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地皱眉啊?” 说罢,还抬手去抚平她的?眉毛。 钟灵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主?动与自己亲近,而?后想起似乎她失忆了,便了然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从前怎么欺负你吗?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沈书晴认真打量了她一番,鹅蛋脸,柳叶眉,圆溜溜的?眼睛格外?灵动,一看就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娘子,是以她咧嘴一笑,“我不记得我们之前有什么恩怨,但我娘说你这样长相的?人是好人。” 好人吗? 钟灵自嘲笑笑,自从她做了那件事后,表哥骂她毒妇,爹爹骂她孽障,连一向疼爱她的?姑母也?说她太过狠心,没?想到倒是她这个苦主?说她是个好人。 但在之前,她的?的?确确当得起“好人”两?字,除了当时她嫉妒得发疯,恨不得除而?快之,那可是她喜欢了十年的?表哥啊。 没?有人不想做一个别?人口中?的?好人,更何?况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沈书晴主?动与她搭话,她便也?打算与她冰释前嫌。 “嫂子,对不起,从前是我对不起你。” 钟灵从未对人道歉,但她如今得了一桩不错的?婚事,丈夫待她温柔,也?叫她心软了下来,并不想拘泥于过去的?恩怨中?,见沈书晴并未立时作答,又添了一句,“你不必原谅我,我只是欠你一个道歉。” 说完这句话,钟灵眼中?立时蒙上了水雾,眼尾泛红染了湿意。 沈书晴抽出帕子,犹豫了一瞬还是递给她,“新嫁娘不能哭,你快擦擦吧。” 钟灵见她竟还耐着性子关心自己,一个绷不住,眼泪滑落下来,这可吓坏了沈书晴,“好了,我原谅你了,你快别?哭了。” 陆深在二门同宁远侯叙好话,才发现自家妻子不在身侧,忙问一旁站立的?丫鬟,丫鬟向他指路,正是钟灵所在的?院子,当即脚下一虚,本以为她在钟灵这准讨不着好,没?想到竟撞见这样的?一幕。 真是个傻子,她到底知?不知?道眼前人曾如何?害她,竟然就轻飘飘地原谅她了? 见到沈书晴安然无恙,陆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钟灵看在眼里,瘪了瘪嘴,“表兄莫不是以为我还会欺负她?” “我现在眼里只有我丈夫和孩儿,才不会多方一分心神在你们心上。” 陆深难得与之废话,直接将沈书晴拉了出去,“你怎地离开本王,也?不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本王会担心?” 钟灵听在耳朵里,更是翻了一个白?眼,对一旁奉茶的?丫鬟道,“把门给本小姐关严实了。” 陆深对钟灵没?有多少好感,对于谢允更是厌恶,是以只是在赵家送嫁,并未去参与男方的?昏礼酒席。 陆深拉着沈书晴去到大门口,这个时候谢允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前来接亲,他本就生得几分风流,人逢喜事更是俊逸非常,引得道旁的?大姑娘小媳妇面红耳赤,便是沈书晴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陆深这便不高兴了,捂住她的?眼,“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不许看。” 沈书晴是大概知?晓自己当时嫁给陆深是妾室转正,按照梁朝习俗,估摸着也?就是摆了酒席,并不曾有如此?声势浩大的?婚礼。 她拿下陆深放在眼前的?手,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盯视着他,“陆深,你再娶我一次罢,八抬大轿娶我一次。” “你再娶我一次,我便认你是我的?夫。” 她想若是他肯再娶她一次,即便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也?会记得他是如何?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去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对他这个丈夫感到陌生而?缥缈。 可沈书晴也?知?道,这属于是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两?人早已是夫妻,成婚不是儿戏,再度成婚,届时难免成为金陵的?谈资,更何?况没?外?祖的?支持,她的?嫁妆也?的?确不够看。 越想,越觉得泄气。 是以她像鹌鹑似的?垂下了头,只盯着自己的?足尖瞧,“王爷若是觉得难办,就当我没?说过。” 只她话音一落,陆深便又暗又哑地道了一个“好”字,盯视着他的?眼里霎时布满了水光。 女子一听,当即抬眸,刹那间?笑靥如花,清澈的?眼眸里迸发出比星河还要?闪耀的?光芒。 冷板凳。 贵太妃一听两?人要?重办婚礼, 细问之?下还是沈书晴的意?思,只?道办了婚礼才当她儿子是丈夫,当即高兴的抹了一把泪, “早说嘛, 也不至于叫我当恶婆母, 办婚礼还不简单,聘礼我来准备。” 说起来, 陆深是真切娶过一门妻,虽则她最终连儿媳妇茶也没?喝着,儿媳妇就跟人私奔了。 想到这里,贵太妃难免觉得委屈了沈书晴, 当初她是妾室转正?,压根没?有下聘这个?环节, 就算是如今, 便是三书六礼走一遍娶回来,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 也不过是个?继室。 终究是委屈她了。 是以,贵太妃夸下海口, “书晴放心?, 母妃给你准备的聘礼,定要比照当初太子娶妃来筹办。” 当初贤王娶妃,聘礼是按照低太子一等来筹备的,书晴的聘礼总是该要?比那个?女人厚才是。 沈书晴一听,羞得往陆深怀里钻, “母妃, 不必如此铺张,过得去就行了。” 陆深却是拍了拍她的肩, “既然要?办婚礼,总得要?拿出诚意?来,怎能过得去就行?” 沈书晴将头埋在?他怀里,带着些许扭捏,声若蚊蝇,“你聘礼下得太重,会显得我的嫁妆很是不够看。” 陈望舒同贵太妃一同坐在?上首,听闺女如此说,也是攥紧了帕子,当初她嫁给沈钰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是以没?有任何嫁妆,沈家也不是甚么大富之?家,便是如今她傍身的财物,也不足以给女儿置办一副像样的嫁妆,遂也是面露苦色。 好在?陆深早有成算,“岳母不必忧心?,小婿会备上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将来这些物品到了王府,也都?是书晴个?人的私产。” 在?梁朝,女子嫁妆大到家具摆件,小到绸缎布料,包括了女子嫁入到婆家的一应用?具,通常六十四抬为一副嫁妆,三十二抬为半副嫁妆,寻常百姓三十二抬便算殷实?,通常以女方身份及家中财力配备嫁妆,像钟灵以国子监祭酒庶女的身份出嫁,便是六十四抬嫁妆,沈书晴父亲从前官至四品御史中臣,倒也不是不可以配备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只?是谁都?知晓沈父早已亡故,贸然拿出这样多的嫁妆,是个?人也知晓是贤王给添置的。 沈书晴知道陆深待她好,但她不想打着成婚的幌子,将他的私产占为己有,“王爷,我的嫁妆,我想自己筹备。” 陈望舒却是不认同,“女儿,为什么啊?娘觉得女婿的提议甚好。” 沈书晴摇了摇头,“娘,我只?是想要?一个?婚礼,而并非想要?王爷的财物。” 沈书晴坚持,陈望舒也是没?有办法,倒是贵太妃又高看了沈书晴一眼,决定将聘礼再加重几分。 沈书晴不愿接受贤王的帮助,陈望舒又不愿向陈行元伸手,她知晓自家父亲不同意?这场婚事,是决计不会出这个?嫁妆,是以为了准备沈书晴的嫁妆很是踌躇了一番。一百二十八抬是不成了,只?能勉强凑个?六十四抬,只?是她如今手上的田产铺子有一些,大多在?颍川,手上的现银不过一两?千两?银票,思索再三便叫陈十三快马加鞭回去一趟将她在?颍川的铺子全?都?卖了。 好在?婚礼是在?一个?月后,半个?月她便可以收到银票,赶是赶了一点,不过也来得及。 沈家大爷不知哪里听说了自家侄女要?补办与贤王的婚礼,知晓沈书晴母子短缺银钱,便想着上来巴结,“弟妹,从前之?事,是兄长错了,你就给我一次机会,我好歹也是书晴的大伯父,你就让我给她准备嫁妆,让我将功赎罪可好?” “再者说,书晴毕竟是沈家女,总是要?从沈家出嫁的。” 陈望舒一辈子也忘不了得知自己闺女被亲大伯父送去给别人做外室的屈辱,当即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我若是你,将侄女卖去做人外室,我早就羞愧得一根白绫吊死了,哪里还有脸到我跟前来丢人显眼?” “我女儿就是一抬嫁妆也没?有,也绝对不要?你这个?黑心?肝的一分银子。” 而至于从哪里出嫁,陆深早就在?瓷器巷准备了一个?五进的宅子。 沈延夫妇走了好久,陈望舒一想起还气得发抖,不过沈家人上门闹了这样一场,陈望舒倒是想起一桩事来,沈钰从前虽不富裕,却结交了许多书法家,赠送了他不少真迹,如今十几年过去有些人早已成了一方大家,字画的估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自己不愿意?再去沈家,便叫陆深派人搜了过来,自此沈书晴的嫁妆多了两?抬书法字画。 十日后,贵太妃亲自请了官媒到瓷器巷的沈宅提亲下聘,并商定了婚期在?二十五日之?后的腊月二十八,年前刚巧还有这样一个?好日子,自然是赶紧不敢慢。贤王府所在?的朱雀街到瓷器巷乘坐马车也有一刻钟的距离,聘礼不顾风雪,硬是抬了整整半日才将全?部聘礼抬入瓷器巷。 夜里,母女两?个?坐在?一起看聘礼单子,越看沈书晴越是心?惊,贵太妃竟是好不藏私,光是当年先皇赏赐她的珠宝首饰,就整整装了十个?箱子,每一根簪子,每一副头面都?是大有来头。 陈望舒又看了一眼她准备的嫁妆单子,相比较而言,就十分寒酸了,不过好在?她在?颍川卖铺子的银子过几日便会带来金陵,到时候虽然嫁妆比不得聘礼,做做样子凑够六十四抬还是没?问题。 陈望舒盼啊盼,盼啊盼,终于盼来了颍川的人,却并不是陈十七,而是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来的那一日,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他老人家似一株伟岸的松树临风而立在?风雪当中,只?看了一眼,陈望舒便红了眼眶。她父亲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金陵,自然是不再阻扰小两?口,她父亲终于是想通了。 陈老爷子不止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只?船的嫁妆来。足够支撑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若非是不想太过出风头,他非得多带几只?船不可。 眼看着将前厅、花厅、暖阁堆得满满当当的箱笼,陈望舒忍不住落泪,“父亲,书晴的嫁妆女儿自有成算,何必叫你破费?” 陈老爷子冷冷睨了她一眼,而后将一盒子的地契扔回给她,“有成算?有成算到要?去卖铺子?陈望舒,若非陈十七向我坦白,书晴办婚礼这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还是说,你们又打算不认我这个?老头子了?” 陈望舒耷拉着脑袋,低声咕哝,“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吗?” 倒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 陈行元冷冷地哼了一声,“听说书晴失忆了?还不叫她来认认人?” 沈书晴则是将陈行元给彻底忘了,只?怯生生地重新拜见了他。 陈行元看到自己外孙女如今记不得他,偏头便问陈望舒,“那她可记得陆深?” 陈望舒摇了摇头。 陈行元瞥了沈书晴一眼,见她见过礼后,就垂着头绣红盖头,也是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个?陆深,还真是有本事,都?不记得他,也能勾得她又要?嫁他。” 才短短半月不到。 陈行元的确不喜陆深,可也听说他为了替书晴求药而放弃官位一事,同样作为上位者,他十分清楚要?一个?久居高位的人从权利高峰走下来需要?多大的决心?,是以才真正?将陆深看做了孙女婿。 此次前来,一为替外孙女送嫁妆,一来也是有要?事与陆深相商。 如今见外孙女一副恨嫁的模样,赶紧将她挥退,“你下去绣吧,我同你母亲商量个?事。” 等沈书晴依言退下,陈行元则吩咐道:“你叫那个?姓陆的明日来见我。” 沈书晴才刚走出去,就听到这句话,她从陈望舒的口里知晓陈行元不喜欢陆深,登时就折了回来,“外祖,你不要?为难王爷啊,王爷是很好的一个?人。” 陈行元看她这幅胳膊往外拐的不值钱模样,也是心?梗得慌,举起指尖你你你了好一会儿,倏然将指尖指向陈望舒,“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陈望舒难得胆子大了一回,竟然顶嘴道;“父亲你当年也不是为了母亲几乎要?与陈家决裂,连继任族长也不当了?怎么好意?思说?”说我们。 陈行元冷眼淡淡一扫,陈望舒便立时收声,赶紧就离开了房间,转头就叫人去贤王府递信。 陆深知晓陈行元来了金陵很是惊讶,更惊讶的事陈行元竟然指名?要?见他。 毕竟是妻子的外祖,陆深自也只?有遵从的道理,贵太妃知晓他要?去见书晴的外祖,便叫王府的厨子跟着一起去,顺道还挖了两?坛她亲自酿造的梅子酒一并带上,千交代万交代,“你毕竟是后辈,外祖说甚么,你听着便是,千万不要?再惹恼老人家了。” 陆深自是应下不提。 贵太妃亲自给陆深挑衣裳,是一身雪白宽松锦袍,发丝并未用?玉冠束起,而是用?同色系发带松散绾在?头顶,一番收拾下来,贵太妃退后几步,托着下巴观察一会子,总觉得还少了些甚么,于是给他在?腰带上系了一个?淡蓝地仙鹤纹荷包。 “那些旧事世家子,就喜欢做这样的打扮,你平日里总是穿深色衣袍,难免叫人觉得不好亲近。” “等到了外祖跟前,多对他老人家笑?一笑?,做人长辈的,都?喜欢谦逊有礼的后生。” 陆深到了瓷器巷,没?有直接见到陈行元,叫他在?前厅做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冷板凳。身前圆高几上的茶凉透了,也没?人来给他换一盏热茶,偌大的前厅更是连个?炭盆也没?有安置。 此时已是午膳时分,可沈家却没?有人来应付他,扒拉了一下高圆几上的坚果碟子,本想稍微垫一下肚子,却发现全?都?是虫蛀过的,根本无法果腹。 陆深想起从前陈老爷子的霸道来,倒也并不奇怪,只?无可奈何一笑?。 “王爷,妾身来给你送吃食了。” 陆深循声望去,便见她的妻打着一把水红底梅花油纸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食盒,东珠绣花鞋踩着厚实?的皓雪,自月门娉娉婷婷向他走来。 月门前有一从金竹,沈书晴路过时见它?被皓雪压弯了腰,便将伞搁在?一边,捏着金竹的竹竿轻晃了晃,一瞬间竹子便挺直了腰杆。 望着那重新挺立的金竹从,沈书晴满意?地笑?了笑?,那笑?容好似金子一般珍贵,是陆深从未见过的甜美。 陆深自位上起身,撩袍跨过了门槛,奔向他多日不见的妻。 100-120 她是她爹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指尖触碰到积雪, 冻得发红,寒意蚀骨,沈书晴将油纸伞耷在肩膀, 她垂着眼眸, 将指尖凑在唇边, 轻呼热气暖身,伞面遮住她的上半张脸, 是以她并不层看到陆深已近在咫尺。 倏地。 有人拿过她肩头的雨伞,将伞高高举起?,接着一股熟悉的冷竹香窜入鼻腔,意识到来人是谁, 沈书晴赧然地垂下头,却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看他。 他今日打扮得格外润秀, 竟显得年少了些许, 少了些老成及冷清,多了几分温和甚至是温柔, 只?要一想到再一月不到,便要与这人成为夫妻, 沈书晴心下便是一羞, 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陆深将她耳上的绯色纳入眼底,眸中不着痕迹闪过一抹得意,又觑见她发红的指尖,遂一把攥过来,本是想要给?女子暖手?, 却冷不丁冻得女子一个机灵。 “你手?怎地这般冰冷?”沈书晴慌张抬眸, 再去摸他的脸颊,亦然是冰冻一般, 忙拉着陆深进屋,进屋过后又发现前厅冷如?冰窖,当即羞愧地低下头,“抱歉啊,我外祖他似乎不喜欢你。” “我和我娘也没有办法。” 她又想起?什么,连忙将食盒里?的汤盅端出?来,放在扶手?椅前面的高圆几?上,“这药膳是热的,你先吃了暖暖身子。我这就?去叫下人添炭。” 女子要起?身,却被男子一把拉住她的衣摆,沈书晴堪堪回?眸,四目相?接间,一个目光缱绻,一个满怀焦急。 “瑶瑶,别走,我想你了,你陪我一会儿。” 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如?今却一连十几?日?不曾见到她,着实有些想念。 他目光中带着卑微的祈求,沈书晴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不自觉地去将耳边碎发往后抿,扭扭捏捏道:“就?你会骗人,才?不过分开十来日?,哪里?就?会想了?” 陆深顺势上前一步,用高大?的身躯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自耳边捉住她未及收回?的手?,凑至唇边蜻蜓点水的一吻,“本王后悔了,不该办这个婚礼,要叫我一个月不能见到瑶瑶。” 沈书晴听到前半句正要动怒,后半句又将这怒气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面上一片淡淡的绯色,尤其是怯怯抬眼偷看他时,刚巧被他炙热的目光逮了个正着,当即脸红似煮熟的虾子,却还有着几?分矫情在,只?扁了扁嘴道;“又哄我了不是,王府不是还有几?个美人?” 陆深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比从前还要更可?人,一时之间便起?逗弄的心思,当即附至她耳边,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当即引得沈书晴脸色转青,渐有泪花决堤之态,“此话当真,你当真收用了她们?” “好?你个陆深。” 沈书晴心中怒气无处可?发,又不能打骂陆深,索性就?要将汤盅放回?食盒,“我就?是喂狗,也好?过便宜你这个负心汉。” “这婚我看不结也罢” 陆深见她越发口无遮拦,怕动静闹到陈老爷子面前越发不可?收拾,是以干脆举着她的双臂,将她放倒在前厅的罗汉榻上,将他双手?实在地举过头顶叫她动弹不得,噙住了她红艳艳的唇珠,舐吻半晌见她并无反抗,又用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勾缠追逐着她敏锐的舌尖。 早在他覆上唇瓣的那一刻,沈书晴便要去推他,可?脑海里?又浮现了两人亲热的模样,这一回?是在一处竹屋里?头,屋外溪水淙淙,屋内炊烟寥寥,她不知餍足地攀附在他伟岸的身姿之上,对他极尽引诱之能事 她震撼于记忆中自己的大?胆,一时没来得及推开他,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成了他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他随意宰割,至多不过是在难忍时,揪紧了铺设在榻上的软缎。 男子似沙漠中久渴的旅人,好?容易遇到一处甘泉,自是要畅饮一番才?是,还是女子的低泣声传来,才?叫他从涣散的情志中醒过来。 待看清女子被她吻得发红的嘴唇,以及发乱发皱的衣衫,还有那幽怨的小眼神,以及眼下的泪痕,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似过分了,忙低声致歉,“瑶瑶,我刚才?是哄你的,那三个美人早就?给?我赶出?府了,不信你可?以回?去问红菱。” 沈书晴却依旧不住地摇头,带着哭腔道:“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方才?脑海中闪过的记忆中,她实在太过大?胆,她是她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不该是记忆中那个样子才?是。 陆深却以为她是气自己又轻薄了她,当即表示成婚前再也不胡来,可?女子还是止不住地落泪,他实在有些怕她又与他置气,当即拥紧了她,“瑶瑶,不哭了好?不好??” 女子哪里?是怨他,分明是怨她自己,只?心头实在气恨,只?偏开头,捏紧拳头去锤他胸膛,绵软无力,和挠痒痒差不多,看在门口刚刚过来的陈十七及陈老爷子眼里?,则无异于是打情骂俏了。 陈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陆深及沈书晴这才?察觉门外陈老爷子的身影。 沈书晴自觉羞愧,抬起?宽袖,掩面仓皇而逃,在路过陈行元时甚至还打了一个哆嗦,自己跑得利索,丝毫不管陆深的死活。 陆深稍理仪容便淡定从容迎至陈行元面前,拱起?手?行了一个极为恭敬的晚辈礼,“孙女婿见过外祖。” 陈行元觑了一眼罗汉榻上乱糟糟的一团,又见陆深衣襟处微有褶皱,当即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陆深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上,恰这时陈十七小声提醒,“三爷爷去书房了。” 陆深拱手?一礼谢过陈十七也跟着去了书房。 陆深到的时候,陈老爷子已坐在翘头案上的扶手?椅里?,桌案上摆了一张羊皮地图,陆深一眼便瞧出?那地图上的地形乃是回?纥边界,冷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落坐在翘头案的前面,有丫鬟上来看茶,陆深浅抿一口,甘醇清冽,是上好?的蒙顶毛尖,宫廷进贡一年也不过几?斤,陈老爷子竟也有办法得到,不由得抬眸重新打量眼前的老者。 说老者也不完全对,面前的男子虽刚过了六十寿辰,头上却无一根华发,甚至脸上连稍微深一些的皱纹也没有,若非眼神锐利如?鹰似要洞悉人间世事,说是三四十岁也没人反驳。 他虽生得高大?魁梧,可?周身却带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可?陆深知晓这人的儒雅气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实则是一个比野狼还要霸道的角色,他陆深生平栽过最大?的跟头,便是在眼前这个儒雅的长辈手?里?,还险些没了性命。 是以,陆深只?干坐着,即便在看到他面前的羊皮地图后,猜到了些许他找自己谈话的目的,亦不敢先声夺人,打算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 可?陈行元也真是沉得出?气,仿若无人一般饮茶,待茶味淡去,又开始翻出?一本杂书,一本书翻下来,天?色已暗,他依然对陆深不闻不问,就?仿若他面前没有这个人一般。 直到陈望舒过来请两人移步去用晚膳,陈行元似才?看到陆深似的,眼中稍有惊讶之色,“啊,老夫竟是忘了,贤王还在这里?。” 转头对陈望舒吩咐道:“贤王府中有事,就?不必留饭了,你和书晴先用膳,我和十七稍后再摆饭。” 陈望舒冲陆深抱歉地一笑,而后便离开了书房,丝毫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 她爹能够承认她这个女婿,她已经是烧高香了,长辈教训晚辈,晚辈受着便是,还能怎么办呢。私底下,陈望舒甚至是暗暗希望陈行元能够给?陆深多一些教训,好?叫他知晓自家女儿不是没有靠山的,往后才?能更加珍视她闺女。 陈行元站起?身,至于书案一侧高几?上的六角琉璃灯前,解开琉璃灯罩,用剪掉剪掉一些灯芯,屋内霎时明亮了不少,等他重新坐回?扶手?椅里?,指尖慢条斯理地轻扣着桌面上的羊皮地图,一字一句顿道:“陆深,你要造反?” 早在看到桌案上那张羊皮地图,陆深便猜到了陈行元已知晓他所谋算之事,毕竟据他所调集的粮食,各地的粮食供给?商皆是陈氏的产业,他并没打算瞒着他,也瞒不住,不过仗着陆遥的面子,他料想陈行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竟是有几?分兴致的模样。 陆深身子稍向前倾,用火钳翻动炭盆,叫炭火更旺一些,这才?将发冷的双手?放在炭盆上烤火,他并不去看陈行元,只?盯着炭盆里?烧红的银丝炭看,漫不经心开口,“怎么,外祖你有兴趣?” 你能许给我甚么好处? 陈行元叩击羊皮地图的指尖一顿, 而后清然一笑,“陆深,早在老朽生辰宴上, 你不?是便已将本王拉下水了?” “你若是起事, 我陈家左右皆要被连累, 何不?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深这才正了正身?形,将手?子?炭盆上收回, 抿着唇清浅一笑,“今上治下兴酷吏、重税赋、不?赈灾,今上登基以来,算上去?年的水灾, 瘟疫,前?年的蝗灾及旱灾, 我大梁治下百姓数目短短几年便锐减十?之有?一。颍川地界的百姓仰仗着陈家才能免于许多天灾人祸, 可我大梁的其他城池的子?民便没这般好?命。” “外祖高明?大义,定是不?满皇帝久矣, 又何苦说是孙婿拉你老人家下水?” 陈行元微微眯了眯鹰一般的眼,“你不?必给?我戴高帽, 我陈行元今日只问你一句话, 若是老朽替你游说各大世家,事成之后你能许给?他们什么好?处?” 陆深有?想过陈行元会给?他施以援手?,但不?曾想到他竟然愿意替他游说其他世家,他冷瞳一瞬不?瞬盯视向陈行元,与陈行元审视的目光相接, 却并没有?丝毫的躲闪, 而是目光锐利地回应他,“其一、论?功行赏, 封侯拜相,世袭罔替。其二、恢复前?朝的察举制,与科举制并行。其三、事成之后,凡襄助有?功者,赐免死金牌。” 论?功行赏自不?必说,自古帝王俘获臣子?的手?段,从龙之功也当?如是奖励。 而恢复察举制,则是为这些世家大族量身?定制。现如今各大世族之所以势颓,乃是因为本朝开朝以来,便取消了前?朝的察举制,而大兴科举。察举制的消亡,导致各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势力锐减,朝中无人说话,自是腰杆不?硬,便是有?泼天的富贵,也不?敢显之于众,一个个皆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再说本朝取消察举制也并非是因为察举制不?出人才,世家大族举族之力培养的士人,四书五经或许不?一定能够比得过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然其长期浸染在大族之中那一份运筹帷幄的气度却不?是寒门学子?可以比的,更甚者,这其中还出了些匡扶社稷之大才。 前?朝只有?察举制度,到了最后,整个朝堂皆控制在哪些世族手?里,皇帝成了摆设,这边是察举制消亡的原因。 而陆深此番做法,既是重启察举制,也并不?取缔科举制度,目的是为了形成一种制衡,既不?会叫这些世族一家独大,亦给?了这些世族重返辉煌的希望,届时朝堂之上到底是士人棋高一着,还是寒士更胜一筹,则各凭本事了。 而最后一条,显然是为了防止后来的皇帝取消他所制定的国策,而对各大世家大族做的安抚。 陈行元显然对陆深的答复较为满意,“你想得很周到,我会将你的意思传达。” 不?过沉吟片刻,又问了一个问题:“事成之后,我要你择定我的曾外孙为继承人,你能否做到?” 陆深想也没想就应承了下来,“那是自然。” 陈行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十?七我会将他留在金陵,届时用以联络。” 说罢,对门口站着的陈十?七招了招手?。 陈十?七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一进来便对陆深躬身?一个大礼,“往后还请贤王殿下多多指教。” 陆深掀起眼皮子?看他,没了初见?那日的戾气,却也没有?任何讨好?之意,是公事公办的面无表情,不?过陆深也并不?稀罕同他深交,只略微点了点头?,“那往后就麻烦十?七郎了。” 事情谈完,陈行元依旧不?曾留饭,陆深跨出内室,望着满目的皓雪,从林墨手?中接过白狐狸皮子?的披风,踏入了厚厚的皓雪。 陆深主仆的身?影才刚从廊道的拐角处消失,陈十?七便换了一幅冷冽的表情,“三爷爷,我们真的要陪他赌一把吗?” 陈行元叹了一口气,“上次寿宴,你不?曾回来,大佛寺的永贞大师,你可记得?” 大佛寺乃是一方名刹,永贞大师乃是方丈,以相面闻名于世,从前?陈行元才不?过五岁稚子?,便被永贞大师断言此子?将来必能引领陈家走向辉煌,此事陈家其余人并不?知情,可后来他却当?真被家主挑选为继任人。 陈行元六十?寿辰,这个永贞大师当?时也出现在寿宴上,他在陆深在寿宴上闹出那一场后,主动找到了陈行元,道陆深有?帝王之相,后他问过陈望舒陆深的生辰八字,永贞大师一排开天干地支,竟也是九五之尊的命数,是以陈行元才在陆深再度将沈书晴掳走后,并未全力追击。 “永贞大师的话,不?得不?信。更何况陆遥是我曾孙,趁我这个曾外祖还没有?老得走不?动路,是该要为他谋算几分才是。” 却说另一边,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和亲的队伍终于在年关之际,带着梁朝的美人、茶叶、粮食抵达了回纥的都城可敦城,那是一座在黄沙上建立起来的城市,陈映月如今的身?份是皇帝亲封的和慧公主,真正的和慧公主在半道被陈映月卖入了窑子?。 梁姓使者当?时捏起她的下巴,猛啜了一口,“就喜欢你这个娘们的狠劲儿,人只不?过给?你几个眼色看,便要将人卖去?窑子?。” 陈映月勾唇笑笑,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一个皆要承受代价,陆深,沈书晴,还有?那些对她见?死不?救的陈氏族人,她的亲生爹娘,一个一个皆要复出血的代价。 和亲的队伍连绵不?绝地传信在大雪纷飞的戈壁滩里,陈映月一身?红装闲适地坐在为首的那辆马车中,等马车抵达可敦城门口时,陈映月最后回望了一眼金陵所在的南方,等放下车帘时,眸色已然是一片狠厉。 却说沈书晴自从那一日见?过陆深之后,每每想起两人亲热时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便提不?起精神来,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成为那个样子?,若是父亲知晓他的闺女成了这幅德行,即便是再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因着有?些魂不?守舍,即便陈望舒端来琉璃阁的喜服以及头?面,她依然只托着下巴看着指摘窗外翩跹的大雪发?呆。 因时间紧凑,沈书晴来不?及自己绣嫁衣,本是打算将就上一回办喜宴时用的喜服,陆深则是坚持叫琉璃阁赶工制了喜服及头?面,据说光是喜服上绣的珍珠便有?五百多颗,头?面是点翠镶嵌宝石及珍珠的工艺,葡萄大小的红宝石,龙眼大小的东珠,各镶嵌了十?二颗。 陈望舒将喜服及头?面一端入内室,整个内室便蓬荜生辉,可沈书晴的目光依旧半点也没有?挪过来。 陈望舒瞥了一眼沈书晴身?侧绣篮中还未收尾的红盖头?,打趣道:“还有?三日就要出嫁了,你这盖头?还没有?绣好?,怎么,是打算悔婚了?” 沈书晴心中所想之事太过隐蔽,即便是自家娘亲也不?好?宣之于口,只得是苦涩一笑,“娘,我没有?要悔婚,我只是有?些不?适应。不?适应突然之间多了一个丈夫。” 还要跟他做记忆中的那种事情。 陈望舒将那副珍珠点翠红宝石头?面拿至沈书晴面前?,“我的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娘这一辈子?参加过无数的婚礼,从未见?过那个新娘子?的头?面如此贵重,贵重还是其次,最重要是女婿的心意,这样尺寸的红宝石,听红菱说,是女婿叫人快马加鞭从周边城池搜集而来的,还有?那东珠,是女婿吩咐林墨去?到东海,许以高价,渔民现去?海中捞的。” “就冲着女婿这份心思,你嫁他也不?亏。” 沈书晴不?知道如何跟自己母亲说自己的困顿,正这时候了,陈望舒又从那喜服下面抽出一本图册,神色闪烁地递给?了沈书晴,“从前?你出嫁时,没有?那么多婚仪,当?时你同女婿早就同房,也就没有?给?你将这个避火图压在箱底。” “而今你失忆了,也不?知你还否记得那种事情,这个避火图,你收着有?备无患。” 沈书晴并不?知晓什么是避火图,只是看自家娘亲的表情便知晓有?古怪,但架不?住好?奇心,还是稍微翻了一番,竟然都是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姿势,竟是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大胆。 当?即小脸一个通红,“娘!!!” 接亲 “你与女婿遥儿?都生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陈望舒没好气道,“再者说,夫妻敦伦本就是人?伦常事, 你何必大惊小怪?” 陈望舒不明白沈书晴此刻的心结, 不过她?的一番话, 却是有安抚到沈书晴。 她抬起怯懦的眼光看她娘,指向那避火图道:“娘, 夫妻之间,真?的都会做这样?的事吗?” 陈望舒点了点头,将避火图收起来,放入一只箱笼底部, 这只箱笼里还放了许都锦盒,陈望舒一一将锦盒打开给她开, “这一盒子, 是你外祖在金陵的产业,有十几个铺子, 皆是好地?段,城外还有几个庄子, 其中有个温泉庄子, 如今正适合游玩,等过几日你们成婚后,可以去那边小住几日,庄子上?还酿了葡萄酒,到时候带回一些给贵太妃, 她?喜欢喝果子酒。” “这一盒子, 是外祖给你压箱底的银票,一千两的面额共有三十张, 外祖说他第一次准备嫁妆,不知?道够不够,让你先用?着,不够他再给你添。” 说到这里,陈望舒眼眶一红,当?年她?义无?反顾离开陈家,丝毫不顾及她?爹的感受,好在如今为时不晚,一切还可以补偿,“你外祖只你这么一个孙女,自然是甚么都紧着你,书晴,你比娘有福气。” “这一盒子,是几个矿产的文书,有一个金矿,两个银矿,还有几个煤矿,这些矿产每年的利润便有几万两,这些矿产连同铺子庄子,皆是你外祖父的私产,是他几十年来的经营所得,他老人?家说,与其被陈家那些小子惦记,还不如趁着这回给你准备嫁妆,都一并?过户到你的名下。替他打理矿产铺面的,也都是陈家人?,你不必亲自费心,只需查看账册即可。” 沈书晴如今失忆了,并?不记得曾经受过穷的日子,即便如此她?也从未见到过这般多?的财物,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拥有如此多?的钱财,“娘,这是真?的吗?这些都是我的了?” 陈望舒记得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也记得女儿?为了救她?命受过的屈辱,是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是啊,我们书晴这下子成了财主了,这辈子再也不必为钱财担心,真?好啊。” “这一盒子,是各种疑难杂症的药方,这些皆是陈氏一族上?千年搜集下来的药方,只有家主才知?晓,你外祖亲自誊写了一份给你作嫁妆,这些方子你可千万别叫外人?知?晓,否则你外祖要晚节不保了。其中有一个驻颜方,你外祖用?了效果很好。你虽然年纪轻,但容颜易逝,也应好生保养才是。” 沈书晴想了想,自家外祖看起来顶多?三四十岁,还当?真?不像是刚过完六十生辰的样?子,遂将这个方放在了盒子最上?面,女人?家就没有不爱美的。 等陈望舒将整个箱子的锦盒一一给她?看过,沈书晴的心绪也归于了平静,她?继续拿起盖头来绣,催促她?娘赶紧离开,“娘,我再绣一会儿?盖头,你先去睡罢。” 陈望舒望着女儿?屋子里摇曳的红烛,以及堆了一地?的大红绸装饰的嫁妆箱子,终究是欣慰地?笑了笑,她?女儿?比她?有福气,她?的婚事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只希望女婿将来不要负了她?才好。 转眼就到了成亲那日。 沈书晴这日卯时一到便被陈望舒叫了起来,红菱头一日特意回来,隔天比沈书晴还要早半个钟,吩咐小丫鬟给沈书晴泡过花瓣澡,一层一层替她?穿上?嫁衣,因着是冬日,嫁衣共有六层之多?,中间夹了一鸭绒,倒也不显得臃肿,红菱替她?系腰带时不免打趣,“小姐,你这腰身,若是放在红菱老家乡下,准要被嫌弃不好生养。” 陈望舒领着十全夫人?进来给新?娘子梳头,就冷不丁听见这话,当?即啐了她?一口,“呸呸呸,大喜的日子瞎说甚么呢?我还等着抱外孙女呢。” 红菱笑着给十全夫人?让开位置,十全夫人?拿起篦子,从上?到下替沈书晴通着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比翼共双飞” 沈书晴穿着厚重的喜服,耳畔传来十欢迎加入企恶裙八刘以七期弎弎零四看更多滋源全夫人?的吉祥话,从铜镜里窥见屏风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下头高几上?燃着一对龙凤红烛正噼里啪啦爆着竹花,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要成婚了,倏然有些紧张地?蹙起眉,“娘,我有些害怕。” 陈望舒站在妆奁边,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刚好看见自家闺女俏丽的侧脸,她?拍了拍她?些许僵硬的肩膀,“你嫁的是一个好丈夫,你有什么好怕啊?” 沈书晴嗫喏道:“我算账不行,管束下人?也不在行,我怕我当?不好一个好王妃,理不好王府的中馈。” 红菱并?没有走出内室,闻言当?即一笑,“小姐你多?虑了。” “你从前也是万事不管,皆是王爷亲力亲为,你就放心地?嫁过去享福吧。” 沈书晴听罢,脸色一阵白,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可真?不是他爹的好女儿?,竟然连理家也不会。 十全夫人?是德容言功皆完美的女子,深知?要做成她?这样?得吃不少苦头,闻言却是勾唇一笑,“王妃这样?的,才真?当?是好福气,嫁过去就享清福,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 陈望舒听罢,也附和道:“娘再也没有见过比女婿还好的丈夫,你嫁过去可千万别再同女婿闹别扭,好生过日子罢。” 沈书晴一想到自己这般无?用?,能嫁给陆深这般品貌身份皆是上?佳的丈夫,心中再也无?任何怨言,只有感恩戴得的份儿?,“女儿?知?晓了。” 午时初,妆娘刚给沈书晴梳妆完毕,点翠红宝石珍珠头面稍有些大,显得她?一张俏脸越发娇小,红宝石的绯色给她?面上?添了几分红润,东珠的莹润又平白给她?增了几分贵气在。 望着铜镜里头从未如此浓重装扮的自己,沈书晴捏起螺子黛细细替自己描眉,一想到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沈书晴有些紧张,手?一抖险些描花了妆娘画好的眉。 她?淡淡往镜中觑去,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看,“娘,你看可要叫妆娘再涂些胭脂,方才显得气色更好一些?” 陈望舒是过来人?,知?晓她?是小媳妇心态,在心上?人?面前怎么都觉得不够好,总想打扮得更好看才是,“书晴,妆容很好,你不必忐忑,女婿见了定会喜欢。” 沈书晴面上?稍松,却依旧去捏了一张红纸,放在唇瓣中间抿。 正这时,结亲的队伍的唢呐自窗外传来,沈书晴立刻放下红纸,站起身翘首往窗外看去,“娘,是王爷来了吗?” 陈望舒也是第一次经历这般阵仗,也是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来了,是女婿来了。” 沈家大门外,大雪飘飘洒洒,陆深身着大红喜服骑坐一骑系了红绸的白马之上?,只见他墨发高束于一柄银白发冠,长?眉斜飞入鬓,眸色一改从前的淡漠冷清,漾着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喜悦,正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沈家门廊下挂着的两串大红灯笼。 他看起来闲适从容,可捏在缰绳上?的指关节却捏得隐隐发白,从前两人?的婚仪过于简单,他不曾这般浓重地?将她?迎娶回去,也曾听她?抱怨过一两回,道他欠她?一个婚礼,今日这般,也算是补全了她?心中的遗憾。 一想到两人?历经磨难,终于要走到花好月圆的一日,陆深不由得抿紧牙关,目光紧锁着朱漆木门当?中的门缝,只盼着大门从内洞开,叫他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新?娘才好。 按照金陵习俗,女子出嫁当?时父亲亲自将女儿?交给女婿手?里,沈书晴没有父亲,陈行便代替了父亲的角色。 盖着红盖头,沈书晴只能看到脚下踩着的红绸,甚至看不到前路,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的手?正被她?外祖小心地?握在手?里,她?外祖的气息让她?感到安心。 耳畔的唢呐声越来越近,她?开始有一些忐忑,不小心踩到了裙摆,险些摔下去。 陈行元扶稳她?,低斥道;“你是我陈行元的孙女,可不能这般小家子气,不就是成个婚,有甚么大不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这般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想起陆深与自己的交易,陈行元望向大门口的目光越发深邃。 沈书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外祖。” 可嘴上?虽然说知?道了,手?心却不断浸出汗,陈行元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濡湿,只得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但愿陆深能同你父亲一样?,待你始终如一。” 陈行元这些年也看得明白,沈钰生前待自家闺女那是没话说,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当?年父女决裂的决定,是以才会在沈书晴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等陈行元牵着沈书晴出了垂花门,绕过影壁,最终出现?在沈家的门廊之下时,陆深已恭候在此多?时。 结亲的队伍,挤满了整个瓷器巷,大雪不停地?下,落在陆深大红的喜袍上?,早已将他的喜袍浸湿,可他依旧似一株孤松挺立在崖边,孤高自傲,却又带着淡淡的笑意,尤其是看着大门打开,沈书晴盖着红盖头,提起裙摆一步步向他走来,那笑容更是再也抑制不住。 他当?即踩蹬下马,迈着急促的四方步来到门廊之下,提起衣摆拾阶而上?,眼里似有一团能融化冬雪的火,“书晴,我来接你了。” 喜宴 说完, 陆深就?要去牵沈书晴的手,却被陈行元冷眼拦了下来。 陆深觑了眼横在他和沈书晴中间的手,拧眉看向陈行元, “外祖这是” 陈行元抬起下颌, 一脸的倨傲, 眸子里的不甘心几乎快要满出来。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怎就?成了他的外孙女婿? 还是红菱笑着?出来圆场, 递给陆深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头递给深书晴捏着,“按照婚俗,拜天地之前, 新郎官只能用红绸牵着新娘子。” 沈书晴怕陆深不依,遂扯了扯红绸, 陆深感?受到手心?的力道?, 遂温声应下,“好。” 陈行元见陆深全程皆带着?笑意, 没有任何不耐烦,这才面上?稍微松泛, “陆深, 你给老夫记住,书晴不是没有靠山的人。” “若是你哪一日敢有负于她,老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将她们母子接回。” 陆深明白老人家的顾忌,当即承诺道?:“外祖放心?, 我?陆深便是负尽天下人, 也绝不敢负了书晴。” 他曾有负于她,那?苦果他尝过?了, 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那?个小妇人,看似甚么也不曾做,却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即便是失忆了,照旧叫他翻不出手心?,一颦一笑就?能够牵动他所有的心?神,他如何敢有负于她。 得了陆深的承诺,陈行元冷哼一声后?便快步进?了宅子,端的是一个冷漠潇洒的态度,只是听到背后?唢呐声再度吹响后?,老人家的背脊倏然佝偻了下来,眼角也不由得染上?了湿意,口中喃喃:“秀云,我?们唯一的外孙女今日出嫁,嫁的是当朝贤王,那?小子虽然心?术不太正,不过?已被我?结结实?实?收拾过?一回,晾他以后?不敢再欺负我?们的孙女儿。” “当年望舒的事,你大概是怨怪我?,是以才会叫我?噩梦缠身?十几年。” “现如今我?将书晴的婚事处置得妥帖,你泉下该是安心?了。” 陈望舒走在廊庑下,便听到这句话?,绷不住便热泪盈眶起来。秀云是她的母亲,自从生下她后?不到一年,就?染病去世,自此以后?她爹再也不曾续弦,也不曾纳过?通房小妾,一直以来,陈望舒只当时父亲忙于陈家事务,不愿耽于儿女私情,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母亲,以为他早就?将她忘了,如今看着?眼眶发红的父亲才明白他一刻也没有忘却过?母亲。 “父亲!”陈望舒忽然冲到他面前,“你这回多?留在金陵一段时日吧,也叫女儿和书晴尽一尽孝心?。” 陈望舒当初为了沈钰与陈家决裂时是义?无反顾,根本?没有想?过?父母的难处,如今自己做了母亲,方才明白她爹当年的一番苦心?,是以也想?多?做一些补偿。 陈行元看了眼自己的独女,不知不觉眼角也爬上?了细纹,脱离了他的庇佑的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心?中越发愧疚,“我?今日便要离开,你也别逗留金陵太久,等过?了这阵子,我?叫十七送你回颍川。” “还有甚么日子能好过?做陈家的大姑奶奶?” 为人父母,年纪大了,总想?子女多?陪伴身?侧多?一些。 陈望舒为人父母自然明白这一点,一如她也想?陪伴在沈书晴身?侧,是以她点了点头,“好,等书晴适应了王府的日子,女儿便回颍川去陪父亲。” 陈行元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在红绸铺设的地面上?,竟叫人觉察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沈书晴出嫁,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连同陆深准备的聘礼,自瓷器巷不断往外抬的大红箱子,连绵不断,络绎不绝,直直搬了整整四个时辰才如数搬到了王府。 即便是落雪缤纷,这般十里红妆的阵仗还是引来了金陵百姓的围观。 “贤王又娶妃了?这回又是哪一家的?” 三年前贤王娶镇北侯嫡女的热闹场面还历历在目,“不管是哪一家,家世总归越不过?镇北侯府千金,只是这嫁妆怎么看起来,比镇北侯府千金还要厚啊?” “我?怎么记得贤王之前有一个妾室转正的王妃,贤王为了她求药,还丢了官位,怎地转头又迎娶新王妃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今日迎娶的这位便是妾室转正的那?位王妃,那?位王妃当初不曾有过?婚礼,今日是贤王补给她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贤王对贤王妃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这些消息很快便传入皇帝耳中,彼时皇帝正在张贵妃宫中,张贵妃与皇帝说起贤王补办婚礼一事,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皇帝竟是轻轻揭过?,“只要他不贪恋权势,他爱如何便如何。” 张贵妃又问,“那?皇上?你不去喝一杯贤王的喜酒?” 皇帝倒是想?演一出兄友弟恭给世人看,毕竟贤王交出官位换药一事,已叫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他小肚鸡肠,为了一株草药,竟然叫亲兄弟下了朝堂,可贤王没有给他递喜帖,他也不好上?赶着?去参加,遂没好气道?:“朕给他脸了?稀得去参加他的婚礼?” 说罢,皇帝左顾右盼,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张贵妃汲取上?一回的教训,内殿并不敢放稍有姿色的宫女,皇帝所见皆是些庸脂俗粉,不面叹气,专心?与张贵妃下棋,他将了她一军,“丽嫔有孕了,朕打算将她的位份提一提,顺道?将潜邸那?些旧人的位份也都提一提,贵妃意下如何?” 嫔再往上?就?是妃位。 张贵妃一听,手中白子无端落下,打乱了盘中的棋局。 她知晓皇帝封晋潜邸旧人是假,实?为为了晋封丽嫔,可丽嫔侍奉皇上?才不过?三月,已从丽贵人晋升至丽嫔,再往上?便是妃位了,张贵妃不愿坐观其成,“皇上?,现如今各地雪灾不断,灾民流离失所,皇帝不忙着?赈灾,却大肆封晋后?宫,你叫朝臣如何看你?” 皇帝之前在皇后?那?里提过?,被皇后?否决了,本?是现在张贵妃这里寻得声援,没想?到张贵妃也是一个态度,遂有些大发雷霆,“朕不过?想?要封一个妃子,你们同朕扯什么大道?理。赈灾乃是户部的事,难不成还要朕亲自去灾区救济灾民?” 说罢,将棋盘拂在地上?,黑子白子散落一地,起身?就?走。 几个宫女嬷嬷吓得噤若寒蝉,张贵妃抚着?她拱起的腹部,不急不躁,“随他去吧,丽嫔如今已怀有龙种,若是再封妃,将来运气好再诞下皇子,位列四妃更是容易。本?妃在皇上?身?边熬了数年才得来这个位份,凭什么她轻轻松松就?能够得来。” 说罢,张贵妃低声吩咐身?旁的嬷嬷几句,那?嬷嬷听得冷汗连连,“娘娘,当真要这样做吗?” 张贵妃眯了眯眼,斩钉截铁,“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你按照我?做的便是。” 却说另一边,陆深终于将媳妇迎回了王府,在仪官的引领下,在王府的前厅拜了天地。 一路沈书晴姐皆盖住盖头,只瞧得见脚下的方寸之地,可她心?里却无比踏实?,因为她知晓他的丈夫就?在她的身?侧,等到夫妻二人拜完天地,陆深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入洞房。 两个丫鬟打着?六角宫灯走在前面,陆深牵着?沈书晴走在后?边,往他们的洞房走去,陆深手里的凉意传过?来,沈书晴低声问他,“怎地手这般冷啊?” 陆深唇角抿笑,并不告知他真相,只笑着?逗她,“你不在的日子,王府没人料理本?王的起居,叫本?王害了病,你说怎办是好?” 他五石散的余毒,孙太医手,还要十日才能罢黜干净。 沈书晴竟是信了大半,有些慌乱地绞起帕子,“那?可怎么办啊,可有叫太医看啊?” 陆深看在眼里,越发促狭地一笑,“太医看过?了,说我?这是害得相思病,取了媳妇就?能好。” 沈书晴这才知晓上?了当,当即挥起拳头去锤他胸膛,却整个拳头被握住,男子将她拢在身?前,暗哑的声音自头顶发丝间传来,“书晴,过?了今夜,你便是我?的妻,不许再耍赖了。” 沈书晴从他这话?中,多?少听出了些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听来的两人过?往,心?中蓦地一软,“好,我?答应你。” 得了满意的答案,陆深这才松开她的手,这时两人已将沈书晴送到贴了大红喜字的新房门口,“本?王先去宴客,等下再回来陪你。” 因着?陆深丢了官位,今日来婚礼的不多?,皆是些近亲,拢共才七八桌,其中女宾占了两席,陆深挨个在男宾席敬酒,贵太妃则招呼女眷。 贵太妃好久不见钟灵,见她孕像已显,气色看起来也好,也替她感?到高兴,“灵儿,你总算是有了好归宿,姑母也就?放心?了。” 当初钟灵一根筋一样抓着?沈书晴不放,事事皆要针对她,贵太妃也着?实?是给自己这个侄女儿吓坏了。 说来也是奇怪,谢允这人成婚前眠花宿柳,成婚后?不知是泰山大人位高权重,竟是叫他收了心?,再也不曾去外面瞎逛,一回到谢府便陪着?妻子。 钟灵如今有子万事足,丈夫待她也算温柔,是以性子也豁达起来,“从前是灵儿想?不开,往后?不会了。” 另一半的男宾席,李照玉喝得酩酊大醉,谢允与他也算旧时,打算扶着?他去客房休息,可李照玉却撇开他,踉踉跄跄到隔桌正与人敬酒的陆深面前,忽然向他身?上?栽下去,陆深作为主人家伸手去扶他,没想?到被他一把?抱住肩,吓得陆深一个激灵,“林墨,李兄醉了,将他扶去客房。” 李照玉嘴里说着?没醉,可却将口中的酒水吐在了陆深的喜服上?,陆深甚是爱洁,当即便拧着?长眉推开他,却被他箍得越发紧,两人身?量相当,李照玉低声呢喃的话?,落入了陆深的耳里。 “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我?会将她抢回来,我?说到做到。” 等小李子将人扶下去,陆深看着?那?个歪歪斜斜的身?影,不知不觉扬起了唇角,这人还真是含蓄过?了头,这话?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还非得装作耍酒疯。 摇了摇头,陆深借着?去换脏衣裳的由头,离开了宾客席,走过?九曲十八拐的连廊,去到了春华苑他同沈书晴的新居。 只陆深的身?影一出现在角门,站在门口的红菱便瞧见了,她推开门缝,瞧着?自家小姐正坐得一丝不苟,正紧张得扣着?手指玩,完全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当即笑着?提醒道?:“小姐,姑爷来了。” 只她话?一落,便瞧见自家小姐身?形一颤,险些盖头皆要闪下来,更是捂着?唇偷笑。 陆深来到新房,便看见自家媳妇这般可人儿的模样,心?中一股暖意升起。 爷,妾身身子弱。 早在红菱那一声后, 沈书晴便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带关门带起的?风吹进屋,沈书晴更是紧张得揪住床铺上的褥子, 当?男子身上的?酒水气迫近时, 沈书晴已经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要成婚了?, 今夜过后,她将是这个男人的妻, 要与这个男人生儿育女,将终身托付于他,从此以后与他荣辱与共,甚至性命相连。 这是何等的枷锁, 她有?些害怕。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盖头下的方寸之地?, 听着沉着的?脚步声, 男子的?皂靴很快立在跟前,她撇眼去看一侧高几上搁着的?挑杆, 却发现男子并没有?去拿,而是绕过她, 往一旁的?耳房去, “瑶瑶,你等为夫片刻。” 不一会儿,隔壁浴室香胰子的?味传来,沈书晴知晓他是去沐浴了?,哗啦啦的?水声听在深书晴眼里, 当?即又忆起那些糜乱的?画面, 再想到接下来他沐浴过后两人要做的?事,沈书晴又开?始面红耳赤起来。 虽然知晓这是为人妻子应尽的?义务, 可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却也明?白今夜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她已许了?陆深这场婚事,自然要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沈书晴僵直这背脊,紧张地?等待着陆深的?靠近。 不几时,陆深穿着一身宽松雪袍寝衣出来,若是沈书晴没有?盖头,便可以他一身墨发披散在肩头,瞧见他若隐若现的?莹白锁骨,以及他鼻尖挂着的?晶莹水珠,还有?那纤长睫毛下的?目光灼灼的?凤眸,有?着难以言喻的?魅惑之感。 尽管看不见人,却也听得见他步步逼近的?步伐,男子深沉的?呼吸渐渐靠近,女子小手开?始微微发颤。 陆深瞧见她发抖的?之间,忽而勾唇邪异地?一笑?,“瑶瑶,你在害怕?” 窘迫被?窥破,又瞧见男子渐近的?影子,沈书晴攥紧了?膝盖上的?喜服,哆哆嗦嗦,“我哪有?,我,我为何要害怕?” “你是我丈夫,我为何要害怕你?” 倏然,她惊呼一声,陆深架住她的?胳膊,几步将她抱至墙边,一手将她的?双臂按在头顶的?墙壁上,而后他另一只手缓缓揭开?盖头,眼里似有?火苗,肆无忌惮燃烧着她的?眉眼,鼻尖,唇瓣,再往下,不多时,他眼中迷雾渐起。 “你害怕我?” “还是害怕这种?事?” 大约是后者,沈书晴只顾着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发问,也来不及回答。 只听阵阵裂帛声起,沈书晴想要捂住甚么,却刹那间就只剩一件雪色抹胸,半遮半掩着婀娜的?身躯。 他竟是直接向雪软吻去,羞得沈书晴一个满脸通红,偏开?脸去用脚去踢他,“爷,你这是醉了?吗?” 方才他一进屋,便是浓重的?酒味,想来是喝多了?,才这般不着调。 自从沈书晴失忆以来,陆深待她皆是温言软语,何曾像今日这般急切没有?任何耐心,定?是他喝醉了?的?关系,沈书晴如此在心里替他解释。 陆深并不理?会她,只捏住她送上门的?玉足,从下欺负到上,在女子声声的?告饶中,很快便抵达秘境森林,只稍微一欺负,便叫女子身子软得一塌糊涂。 “爷,妾身身子弱,还请爷多加怜惜。” 沈书晴脑海中闪过一幅又一幅的?避火图来,却都不及眼前来得兵荒马乱,只得无力地?耷在他的?怀里,低声求饶,盼能多一分温柔。 陆深这才作罢这般欺负,转而扣住女子不堪一握的?柔韧细腰,将女子似小鸟一般带入金丝楠木的?架子床,帐幔翩跹落下,最?后一丝遮挡冲破帐幔落在窗前的?春凳之上。 细细密密的?吻似久旱后的?春雨,洗刷着女子秀丽的?眉眼,鼻尖,下颌,在唇瓣上稍做逗弄,便失了?那耐性想要长驱直入,却被?女子将纤细玉指竖在了?他薄凉的?唇瓣上,摇了?摇头。 两人每回接吻,便有?如潮记忆涌来,沈书晴实在不堪重负,索性杜绝了?这个源头,陆深虽有?纳闷,却也照做,只将阵地?转移向下,再向下 女子不多时便周身汗津津的?一片,可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男子的?汗水自鼻尖滴下,落在女子深陷的?锁骨窝处,锁骨深处的?红痣在高涨的?情绪下越发殷红诱人,男子迷离的?眼神肆无忌惮扫视着她,女子羞愧不堪却被?男子掰正过来,“看着本王,记住本王的?样子,不许再将本王忘了?。” 沈书晴脑中已是一片浆糊,却依旧乖乖巧巧地?看他,他紧绷的?下颌微微抬起,脸颊不断往下滴落着灼热的?汗珠,那汗珠一滴一滴滴在自己脖颈间,灼烫得她一阵一阵地?战栗,她又羞得偏开?头,却被?男子捏着下颌重新正对他,被?迫看他压着眉头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无奈地?看着自己,而后还看见他将自己的?寝衣退下,露出结实的?胸膛。 随着那胸膛慢慢的?靠近,沈书晴再次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一只海上漂泊的?孤舟,而陆深则是那掌舵的?水手,上下浮沉要驶去哪个方向,皆只能由水手说了?算。 当?夜,小厨房备水的?丫鬟就没有?停歇过,每每刚准备下值,就瞧见红菱一脸促狭地?过来要水,“王爷和王妃如今是小别胜新婚,你今儿就别想着歇息了?。” 果然,当?夜就闹了?一整宿。 隔天,沈书晴睡到日上三?竿,贵太?妃原本还想做戏做全套,连新媳妇见婆母的?见面礼皆准备好了?,结果被?陆深派人来告知,人还睡着不曾醒来。 贵太?妃见过两人蜜里调油起来的?模样,遂便叫人将新妇的?见面礼,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桌子装入锦盒,叫人送去春华苑。 礼待到时,陆深已经起身,还有?余力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剑法,见贵太?妃跟前的?小丫鬟过来,便收了?锦盒,却并未进去打搅,直接往书房去。 这个时候,林墨从宫里带出一个小希,张贵妃要对丽嫔娘娘动手,问陆深是否要过问,丽嫔自从怀上龙种?以后,就不大听话,林墨担心丽嫔将自家主子供出来,可陆深却斩钉截铁地?道:“她并不知本王底细,供出本王又如何,她若是个聪明?的?,便该知晓供出本王,对本王不痛不痒,可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林墨还是有?些担忧,陆深却简短回复了?他四个字,“予夺先予。” 林墨刹那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用意,这是要给丽嫔更多的?恩惠,以求将来她付出更多,又想到丽嫔的?把柄握在自己主子手里,便心里再无顾虑。 沈书晴醒来时,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筹备婚礼的?一个月,陆深已将粮草分批运送至了?回纥的?边关,一切按部?就班进行,雪灾如约而至,回纥的?探子回报,如今回纥的?大王正在为今年百姓过冬的?粮食发愁,原本梁朝赠与的?粮食是可以解燃眉之急,可这一场连绵不断的?雪来的?太?过突然,冻死了?回纥半数的?牲畜,没了?这些牲畜,来年回纥的?口粮更加无以为继。 若是陆深没有?猜错,下一步,回纥便会按照惯例,将矛头指向南梁,强盗惯来皆是强盗。 正如陆深所说,回纥的?大王纳奇正在召集大臣商议南下攻打梁朝之事。 高大的?宫殿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臣,突然那站出来跪在大王面前,“大王何必听信一妇人之言,大王难道忘了?,数年前被?梁朝贤王将我军逼退之喀什草原之事了?吗?” 这妇人正是纳奇新得的?美人和慧公主陈映月,她才到回纥不到两个月,便因她一身不同于回纥女子的?嫩肉以及娇俏容颜,很快便成了?大王跟前的?红人。纳奇起初来担心她是梁朝派来的?奸细,直到陈映月将在路上一早准备好的?梁朝边关布防图递交给纳奇,纳奇方才将她当?做自己人。 陈映月为了?报仇,自回纥出现雪灾之后,便多次游说纳奇南下。 喀什草原已是回沪的?腹地?,当?年那一站,整个梁朝的?军队在贤王的?带领下,打得是军情激昂,若非当?时的?梁朝皇帝下召将人召回,势必会乘胜追击至回纥都城。 或许是梁朝压根看不上回纥这片苦寒之地?,才将贤王召回金陵,回纥休养生息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勉强从那一场战争中缓过来,许多大臣并不愿意再度挑衅梁朝,毕竟贤王当?年代?军杀敌的?铁马铮铮还在许多臣子的?眼里。 纳奇摆了?摆手,“如今的?梁朝,早已不是从前的?梁朝,贤王自退朝堂,如今他们西面为吐蕃所牵制,南边为倭寇所焦灼,他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对抗我们,此乃我们报当?年之仇的?千古良机。 尔等不必再劝说。” 听丫鬟说沈书晴醒了?,陆深忙丢下手中的?工务,去到了?上房,彼时沈书晴正在碧心的?服侍下穿衣,虽然隔着屏风,陆深亦是瞧见她的?双腿打颤,顿时摸了?摸鼻子,心想昨儿夜里也的?确是过分了?。 沈书晴穿好衣裳出来,坐在支摘窗前的?妆奁前,对镜梳妆,当?看到细嫩肌肤上的?红痕时,当?即撇过头嗔怪地?瞪了?陆深一眼。 陆深深知己过,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从她后背往下看去,是触目惊心的?殷红,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我们瑶瑶是玉做的?人,碰一下就碰坏了?。” 沈书晴用手肘抡他胸膛,没想到却伤了?自己的?手肘,顿时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都怪你,这般不知轻重,现在我全身都疼。” 陆深忙拽住她的?胳膊,问:“全身都疼,那那处也疼?” 沈书晴听出他言外之意,顿时红着脸嗯了?一声,嗔他:“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一点轻重也没有?。” 陆深面露愧色,心想她已不是处子之身,却受了?这番罪,想来是自己太?过火了?一些,下回可得注意一些。又想到之前听军中那些混子说过,有?些妇人事后的?药膏,便只是林墨去问孙太?医要。 林太?医一听,当?即老脸一红,却也只能低声应下。 当?夜,陆深再度回房时,手里便揣着这样一瓶药膏,想着今夜亲自给她涂上,也算是给她赔罪。 沈书晴昨儿夜里被?他折腾怕了?,这会子一看到她,就往后退了?几步,“王爷,今夜不行,真不行,你容我缓几天。” 擦药 未免被他再?折腾, 沈书?晴索性躲去临窗大炕上看嫁妆单子,嫁妆单子很长,字写得又小又稠密, 沈书?晴很快便打起来呵欠。 陆深在她对面,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炕几, 他倚在一个凭几上看书?,见女子眼皮子快撑不?开, 当即起身,“困了?那安置了?” 这句话吓得沈书?晴刹那间清醒了过来,她摆了摆手,“不?必, 我今日要将这些都熟记于心?。” 她的嫁妆,直到成?婚前一日, 都还在不?停地添置, 也是看了嫁妆单子,才发现李照玉添了一把古萧, 陈六娘添置了一幅头面,大舅舅添置了一幅字画, 陈十七添的是倭国产的珍珠一斛, 连钟灵也添了几匹云锦。 看到钟灵的添妆,沈书?晴问陆深,“昨儿你见到钟家表妹了吗?” 陆深昨日没有去过女宾席,并?没见到钟灵,又知晓沈书?晴与钟灵向来不?对付, 是以?问她, “怎么想?起问她?” 沈书?晴将整个盛放嫁妆单子的锦盒递给他面前,“她给我添妆了, 可她成?婚我并?无添妆,你说?我要回她甚么礼好??” 陆深没想?到钟灵竟会主动示好?,这倒是十分难得,可想?起谢允那个鼻孔朝天?的性子,遂摇了摇头,“不?必理会她。” 沈书?晴不?记得她与钟灵的渊源,只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以?有些惆怅地垂下头。 陆深察觉出?她的不?安心?,便道:“我会告诉母妃,叫母妃去周全,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深随意?地将盛放嫁妆单子的盒子推回给沈书?晴,却瞧见李照玉添妆的那只古萧,顿时掀起眼皮子看向沈书?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道:“你知道你表兄为何赠你萧吗?” 陆深可是记得大佛寺那一日,李照玉用?萧吹奏她最喜欢的那曲《寒山渡》,心?中始终难以?释怀。 沈书?晴哪里知道啊,她失忆了,也是成?婚前几日李照玉来添妆,她才知晓她还有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表兄,那个表兄有些奇怪,只放下这只萧就走了,甚至都不?给她多说?几句话,“我跟这个表兄不?熟,他好?似不?善言辞,添妆后?就离开了,连娘亲留他用?午膳,他都不?肯。” 听到“不?熟”两个字,陆深唇角那是亚也压不?住,失忆了也好?了,从今往后?就只记得他一个,失忆了好?啊。 “你那个表兄是我曾经的下属,是个极好?的人,想?必那日是有要事在身,你别同他计较。”他可不?会蠢到在她面前说?李照玉的坏话,非但如此,他还得说?尽他的好?话,方才显得他的大度。 哪知沈书?晴只注意?到“曾经”二字,顿时垂下头,怯懦抬眼去瞧他,娇声道:“对不?起啊,都怪我,害你丢了官位。” 陆深放下手中的书?册,压平了唇角做苦涩状,“瑶瑶,本王如今无所事事,成?了一个废物王爷,你该不?会嫌弃我吧?” 沈书?晴连连摆手,“王爷本是朝中泰山北斗,因妾身才一朝跌落神坛,妾身怎会嫌弃王爷呢?妾身心?疼王爷还来不?及呢?” 陆深眸色深深看不?清任何情绪,郑重其事道:“可本王如今没了官位,正所谓坐吃山空,往后?本王怕是供养不?起你如今的富贵日子,即便如此,你也不?介意?吗?” 沈书?晴将那个盒子推到陆深面前,豪气干云道:“我外祖给了我好?多嫁妆,大不?了我养你啊!” 陆深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又想?起从前他在葫芦巷演过她的外室,当即从善如流地随意?拉开她的嫁妆一看,就那十来个矿山也怕值个几十万两,再?往后?拉,却只有些值钱的铺面、庄子,还都是金陵的,再?其他就是一切物件了,真正能够决定民生?大计的药材、粮食商行倒是还捏在他自己手里。 真是个老狐狸,现如今还给他留了一手。 沈书?晴见他漫不?经心?,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是以?试探道:“这些嫁妆,够养活我们一家子了吗?” 她眸色清澈,紧紧抿着唇,认真中带着一丝忐忑,看得陆深心?里发笑?,她还真当他要她养不?成?,是以?唤林墨将他的财物册子也搬过来。 光是登记的册子,就摆满了半个暖炕,陆深随意?拿了个箱子打开,“这一箱子是王府库房的名册,你要甚么,直接叫林墨去取便是。” “这一箱子,那是京城琉璃阁的账册,琉璃阁在京城共开了十家,每一家铺子月入一千两银子,往后?你要做衣裳,直接找邱姑姑即可” “这些箱子便放在这里,等你看完了嫁妆单子,慢慢看,不?着急。” 沈书?晴看见炕上占了半张炕,垒了半人高的箱子,这要看到何年何月,当即两眼一抹黑,“王爷,妾身困了,我们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躺在床上,未免陆深闹自己,沈书?晴坚持一人盖一个被窝,可她才掖好?被子,陆深便钻了进来。 “你做甚么啊?不?是说?了今夜不?行?” “我给你擦药。” 沈书?晴抢过药瓶,“我自己来。” 可又想?起自己去触碰那里十分奇怪,想?了想?还是将瓶子塞给他,“那还是你来吧,轻一些。”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得逞地一笑?,他先是用?指腹取了一些药膏在掌心?揉化成?油状,这才又用?指腹沾了药油往她那处伸去。 温热的药油,粗粝的指腹,往嫩肉上一触摸,刹那间便叫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借着支摘窗外照进来的银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做甚么?” 男子眼神是难得的清澈,显得颇为无辜,“擦药啊?怎么了,不?舒服?” 说?罢,他指腹转了个圈,“这样呢,舒服吗?” 女子嗔了一声,揪住他的衣襟,彻底软在他的怀里,“你快些,我难受。” “难受啊?”难受就对了,陆深的摩挲始终不?肯停下来,时而缓慢,时而急切,“如何,还难受否?” 女子哼哼唧唧,说?了些甚么,到后?来自己也不?清楚,忍不?住时,只得张开贝齿,去咬男人的胸膛,浪潮过后?,男子的身上留下了许多或深或浅的压印。 陆深本只是想?要替她“擦药”,取悦她,没想?到也被这一阵阵的啃噬将火引了起来,“瑶瑶,我也伤了,你也替我擦一擦药。” 女子抬起雾蒙蒙的水眸,潮红的一张脸,连头发丝皆是濡湿,发出?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颤,“啊,你也要擦药啊,怎么擦啊?” 陆深耐心?教她,将药膏取在掌心?,揉化成?了温热的药油,再?往更烫的地方裹去。 等两人重新沐浴过后?,躺在一个被窝里,沈书?晴再?也睁不?开眼睛,趴在他腹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望着女子恬静的睡颜,替她将颊边濡湿的发丝拨向耳后?,陆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女子本就不?聪慧,好?容易被他欺负狠了以?后?,吃了苦头长了些智,如今一失忆,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还要好?骗。 直到最后?,都还以?为两人是在擦药。 还好?遥儿像他,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若是像她,将来可怎办是好?。 隔天?,大雪依旧,陆深不?必上朝,却也没有荒废自己,照例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刚拿起长剑挽了几个剑花,林墨便急匆匆地从外边走来,看那脚步生?风的模样,向来是有极重要的事情禀报。 可这时,沈书?晴刚起身,正推开支摘窗看向自己,陆深立刻将长剑给到林墨,吩咐林墨,“备早膳。” 林墨还想?说?甚么,却被陆深淡淡扫了一眼,当即禁声,下去吩咐仆从备膳。 这还是沈书?晴嫁入王府来,第一回与陆深用?早膳,几样粥品,几样点心?,还有她爱吃的樱桃煎,沈书?晴发现,自从那日她表露过对这道点心?的喜欢后?,每一顿的饭桌上皆能看见这道菜,可吃久了也就厌烦了,是以?她一筷子也没有夹。 陆深觉得有些奇怪,将樱桃煎的碟子往她跟前一推,“不?是喜欢吗?” 沈书?晴勉强夹了一块佐小米粥,而后?怯生?生?道:“爷,我吃厌了,往后?别摆这道菜了。” 陆深看了林墨一眼,林墨忙低声应是。 后?来,饭桌撤下,陆深要去书?房,临走前给沈书?晴安排了任务,他指着临窗大炕上的那一堆箱子,“这几日你将这些账目理清楚,母妃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迟早有一日这些账目是要交给你手里。” 沈书?晴看了一眼那堆得小山似的账目,似有听到心?碎的声音,“红菱不?是说?,这些庶务,从前皆是你亲力亲为?” “你凭什?么都甩给我啊?” 从前陆深却是是惯着他,当时形势还不?够迫切,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事成?,她将来是要做国母的,怎能一点也不?理事。若是事不?成?,他也总能将她保下来,到时候离了他,她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可要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你乖些,等你理好?账目,我带你去你外祖的温泉庄子上去休息几日。” 沈书?晴扁了扁嘴,他只不?过扫了一眼她的嫁妆单子,便将她外祖给她准备的温泉庄子都熟记于心?,分明这些账目只他半日功夫就能理清,却非要她一笔一笔去记。 不?过沈书?晴还没有去泡过温泉,闻言也是有些意?动,便疲懒地答了一个好?字。 用?过早膳,陆深在去到书?房,听林墨禀事,却是原来昨儿夜里,张贵妃欲对丽嫔下手,放火少了承乾宫,丽嫔因为提前得知了陆深送的信,临时起意?去了皇帝所在的乾清宫,躲过了一劫,然昨儿夜里宫里的风大,吹得还是东风,火势没控制住,一步步蔓延,连烧了半数宫殿,烧死了宫人无数,还包括皇后?的嫡子二皇子。 皇帝震怒不?已,当即将有关人等拖入掖庭,掖庭手段残忍比之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今日卯时已正式结案,是乃张贵妃为了暗害丽嫔而为,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烧死了二皇子。 二皇子是皇帝唯一的嫡子,若非皇帝才登基几年,二皇子又还年幼,早就将二皇子封为了太子。 张贵妃意?图谋害丽嫔肚子里的龙种,又害死了皇后?的二皇子,便是皇帝素来宠爱张贵妃,也当机立断将她拖入了掖庭,张贵妃肚子的胎儿已经七个月,当夜就早产了,是个死胎。现如今,皇帝活着的皇子还有三个,皆是位份地的妃嫔所出?。 “现如今,皇宫烧了大半,皇帝今日早朝宣布要将火灾涉及的皇宫全部推倒重建,便是现如今未被波及的宫殿也要重新修缮一新,叫户部拨银子,竟是十万两之巨。” 要知道梁朝国库,这几年因为连年的灾祸,各地税收锐减,今年的国库甚至是入不?敷出?,国库所剩的银子不?过百万余两,若是战事起,这些银子还不?知能够支撑多久,皇帝竟然想?要大肆修缮皇宫,一时之间群臣激昂,甚至有个御史当场撞了柱子,以?死来要挟皇帝收回成?命,自然御史没死成?,此乃后?话。 恰那死谏的御史被带下去不?久,边关又来急报,说?是回纥已挥兵南下,并?向梁朝下了战书?。 听到这里,陆深才眸色微变,“通知舅父,叫他的人,在朝廷派兵之前,务必要抵御住回纥的攻击。” 战火一触即发,如今梁朝四面楚歌,接下来的金陵也将风云诡谲,陆深自己倒是不?怕,左右他自小便是这般过来,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妻儿老小。 这日午膳时,沈书?晴看着陆深一顿饭下来沉默不?语,似有心?事,便问他;“爷,你在想?甚么啊?” 陆深用?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认真与沈书?晴说?道;“今后?金陵恐怕不?太平,你去颍川住一阵子,可好??” 能不能怀得上,我可说了不算。 沈书晴并不知朝堂之事, 只当?才成婚两日,丈夫便嫌弃了她,顿时扁了扁嘴, 当?即就红了眼眶要落泪, 吓得陆深连忙喊停,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陆深不论是从前, 还是现在,接受不得女子的眼泪。因着她母亲也爱哭的缘故,他时常哄他母妃,是以?他曾立志不会娶一个爱哭的妻子, 不想世事难料,他的妻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无?可奈何, 陆深本已歇下, 也只得起身去给他找来湿帕子擦脸,“这般爱哭, 若是哪一日,本王不不在了, 你岂不是得眼睛哭瞎?” 陆深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沈书晴的眼泪便似放闸的水,汹涌而?出?,“你要把我们?母子送走,留在这里,是不是就想到了这一日?” “若是这般, 你又何苦要与我成亲, 岂非害我白白做一个寡妇?” “我还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只顾自己的斯文败类。” 这话越说也是不着调, 陆深只得将她按倒在怀,好生温声相哄,才将人宽慰好,“离不离开都随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不几日,陈望舒同陈十七一同来春华苑,陈望舒是在成亲当?日便回到了王府,今日陈十七来,是奉陈老爷子的意思,将沈书晴母女以?及陆遥接去颍川,如今梁朝外有强敌,内有灾患,眼下金陵还风平浪静,指不定何时战火几灾情便会?波及金陵,到时候再要撤退便难了。 沈书晴舍不得丢下陆深一个人,倒不是她才这些日子就对他情深似海,实则是她既然认了他为夫,便没有扔下他不管的道?理。 “娘,就不能将王爷和贵太妃一起接过?去吗?” 陈望舒是隐约知晓陆深的野心,从前听不曾失忆的沈书晴说过?一些,是以?劝她道?:“王爷有王爷的事要忙,你顾好你和遥儿才是正经,而?你母妃,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未必愿意同我们?一起回去。” 陈望舒从前便与贵太妃有几分?交情,后来又做了儿女亲家,更是亲密无?间,自然对她的秉性有着几分?明白,果?不其然,当?沈书晴提起在此事时,贵太妃果?断拒绝,“母妃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金陵,恐怕是不能适应颍川的日子,书晴你不必管我老婆子,只管顾好你和遥儿便好。”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贵太妃知晓儿子走的路异常艰难,又怎会?舍他而?去。 因?为陈老爷子下了命令,沈书晴才不得不离开,与陆深商议此事,陆深对此并无?异议,“到时我叫林墨护送你们?母子去颍川,到了记得每日给我写信。” “至于我母妃,恐怕也得要拜托给你。” “我问过?母妃了,她不愿意去颍川。” 陆深道?:“我去劝她,她会?应承下来的。” 只有确保他的妻子、儿子,母亲安然无?恙,他才能够安心搏命。 因?距离离开的日子只有五日,这一夜,陆深紧紧拥着她入睡,就仿若只要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 她失忆后,两人才刚甜蜜不过?几日,乍然又要分?开,陆深自是不舍,可大局当?前,又不愿意妻儿老小跟着他犯险,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彰显他的不舍与依恋。 男子身上的冷竹拢过?来,温热的气?息厚重地吐纳在耳边,沈书晴知晓他没有睡,便问他:“王爷,你不是眼下并无?官职在身吗?不然你同我一起回颍川。我外祖只有我娘一个女儿,你若是愿意同我回颍川,想来我外祖也是十分?高兴。” 暗黑中,陆深冷眸微微撑开眼皮,勾起一边唇角,“本王去颍川干嘛?做你的赘婿?” 沈书晴自然不会?以?为陆深会?当?她的赘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金陵。” 这个小妇人自己尚且管不好自己,如今竟然担心起他来了,陆深心里似被?甚么东西?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闭上眼,在她的脖颈之间猛地吸了一口,是好闻的栀子味,他得记住她的味道?,往后不知多少个日夜,他皆要无?法触碰她,也闻不到她的香味。 “不必担心,你才不到十八,生得花容月色,本王不舍得叫你当?小寡妇。” 小寡妇,哪有咒自己死?的。沈书晴当?即手肘一顶他的胸膛,男子佯装吃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沈书晴察觉不妥,慌忙侧过?身,“弄疼你了?” 却被?整个儿按住肩膀,借着月光,他似孤狼一般的眼盯视这她艳红的唇瓣,渴望地看了好半晌,知晓女子并不愿意他亲她唇舌,是以?粗粝的大掌将她的寝衣宽至双臂,开始埋首吮吸她雪白的脖颈,以?及雪颈下的洁白肌肤,直至碰至一片雪软,女子倏然仰面喟叹一声,“爷,你这般不知节制,可不是养身之道?。” 离别在即,往后便只能当?和尚,趁着还能沾点荤腥,自是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更何况他有自己的道?理在,“书晴,再给我生个孩子吧,走之前再怀个我的孩子,我算过?了,这几日刚好能坏上。” 自从生了遥儿,两人也曾多次同房,一则是陆深曾问孙太医要过?男子用?的避子药,若无?避子药时皆不落在里头,想的便是才生了遥儿不久,叫她养好身子再说,且也因?上回她的难产一事心有余悸,虽然事后知晓不过?是她服用?了假死?药所致,可只要一想到那一幕,即便是假的,也着实叫他胆战心惊。 最近孙太医替她请平安脉,再三确认下,方明白她身子极好,且从前生产过?,二胎只会?更容易,这才又将生子的计划提前。 从前只想叫她生个孩子,好将她绑在身边,而?今却是多了一丝考量。她并不大聪慧,也就有个好外祖,有个好丈夫,万一他们?所谋之事不成,或许她会?一下失去两个靠山,多给她一个孩子,将来或许能够叫她多一分?倚仗。 沈书晴有些愣住了,她才刚刚接受遥儿,并不想短时间再有一个小孩儿,是以?有些抗拒地道?:“爷,这事儿不急,不如等?遥儿大一些再说?” 陆深知晓她这回失忆,与遥儿很是陌生,也不似从前一般喜欢小孩儿,遂也并不强迫她,只松开桎梏她的手,大咧咧合衣躺在朱色鸳鸯戏水纹枕头上,“好,都听你的。” 陆深现在是半分?不敢强迫她,尽管他可以?有许多手段叫她臣服于他,可他明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同样没有永远的秘密,总有事发的一天。 被?迫中止,潮红的一张脸,粗重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你说甚么就是甚么。” “你不想生,我们?就不生,左右我们?已经有遥儿了。” 沈书晴这人也是奇怪,陆深要求她如何,她未必听,可他甚么都顺着她,她反倒是愿意如了他的意,一如之前他愿意放手,她反倒想要重新嫁给他,一如现在,他说都随他,她反倒将身子拱到了他的身上,在陆深怔惘的服侍中,抽开了他松散系着的腰带。 “就这几日,能不能怀得上,我可说了不算。” 不几时,男子反客为主,紧接着一阵阵小猫般的叫声传出?内室,羞的当?值的下丫鬟,掩着面下去吩咐灶上备水。 在沈书晴离开京城的一日,沈书晴终于将陆深交给他的账册全部?过?了一遍,虽不至于弄得清清楚楚,却也是大致有了印象,只是距离陆深的要求,尚有一定的距离。 用?完午膳,陆深在案前回信,朝廷迟迟不派兵攻打回纥,他派人伪装成的民?兵已经快要抵挡不住,白日里自舅父与他商量,再过?两日,若是朝廷再不出?兵,舅父便自请上战场。 如今朝廷中,有实力与回纥一论高下的,除却正与倭国胶着的镇北侯老将军,还有正在吐蕃边境和谈的兵部?尚书裴元浩,再者便是陆深与宁远侯。 皇帝好容易才叫陆深心甘情愿当?一个闲散王爷,自是不会?叫他带兵立功,实在万不得已,或许会?启用?复许久不成上过?战场的宁远侯。 陆深此信是写给陈老爷子,问他调用?十万担粮食救急,若是宁远侯自请出?兵得不到皇帝的采纳,那么边关的民?兵队伍还得再扩一扩,军饷暂无?问题,粮草却至关重要,战事一触即发,官府的各地粮仓已然收紧,粮食价格一日三遍地上涨,且还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可陈行元却可以?轻松办到。 此事事关重大,陈十七并不能做主,只交给陆深一只传书用?的信鸽,陆深将墨迹吹干,才刚刚将信递给林墨,低声吩咐他将信寄出?,才回到书房,便瞧见他的妻,穿了一声丁香色的袄子,俏生生的提着一个食盒往他走过?来。 “爷,天冷了,你怕冷,妾身亲自煲了银耳莲子羹,你快尝尝。” 这还是妻子失忆以?来,首次为他下厨,陆深姿势摒弃一切公事,落座在临窗的靠背椅里,就着高几上将这碗热腾腾的莲子羹吃了,只觉得胃暖,心也暖。 等?他放下手中碗勺,却发现女子抿着唇,在他面前笑弯了眼,“好吃吗?” “好吃的话,是不是有奖励啊?” 陆深没忍住翘起唇角,冷瞳中划过?一抹异色,“说罢,你想干嘛?” 沈书晴扭扭捏捏道?:“之前你不是说,只要我厘清王府的账册,便带我去温泉庄子?” “我看是看完了,就是记不太明白,你看我还能去吗?” 得知他的委屈 妻子明日便要离开, 有任何要求,他皆只有顺从的份,自是应下不提, 下午便驱车去到温泉山庄, 到了山庄刚刚擦黑。 负责管理温泉庄子的大?婶儿, 一听是庄子的主人?家来了,将一众家丁全都叫来请安, 竟是有五十人?之众,沈书晴来之前做过功课,这个庄子只有三十几间屋舍,怎会有这么多的家丁, 是以她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那管事的大婶儿道:“王妃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温泉池子, 一年四?季对外?营业, 庄子上一共建了五个院子,每个院子皆是围绕温泉池子所建, 通常是一家子过来游玩,一住就是十几日, 需要我?们替她们准备膳食。” 沈书晴明白了, 这个庄子是有钱便可以来游玩,不免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那大?婶儿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心绪,是以解释道:“庄子上对外营业的院子是五个,还有一个院子并不对外?营业, 且坐拥整个庄子最大?的一个池子, 本来是为陈老来金陵时松泛筋骨所建,哪想到老爷子一次也不曾到访。” 这是陈行元给沈书晴的嫁妆, 自不是寻常温泉庄子可以比拟,寻常温泉庄子,池子是露天的,可这儿的屋舍,却是直接根据地形,将温泉池子全都框在屋舍当中。 那个管事的,将沈书晴两人?呢引至山顶的一个独院,此处可览山下风光,亦可抬首见星辰,雪一直不曾停下,外?边冷得?骨头?发酸,只一进入院子,便有铺天盖地的热气袭过来,陆深将油纸伞递给林墨,替沈书晴取下染雪的斗篷,吩咐那管事的婶子,“劳驾送些吃食过来。” 林墨跟着?那婶子,沿着?鹅暖石铺就得?道路往山下走去,陆深则牵着?沈书晴的手去到了里边,这是一个一进的院子,共有七间屋子,正北三间上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廊道连同四?周围城一个圈,南边大?门进去,中间并非庭院,而?是一个椭圆形的温泉池子,池子四?周的汉白玉石阶,显然是后?来沏上去的,池子上方罩了一块巨型琉璃,无风雪之患,却可观星辰。 一进到院子,沈书晴便迫不及待脱掉鞋袜想要下池子,陆深见她三两下便要下水,便劝她,“多少?先用晚膳。” 沈书晴倒是听劝,只是还是忍不住,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将玉足泡在池子里,不同地搅动起水花,手也并不闲着?,还掀起一捧又一捧温水朝陆深的月白锦袍上泼去,陆深巧妙闪躲,不过第四?回,沈书晴终于将水泼在了他的衣襟上,见陆深面色一沉,顿时得?逞一笑?,开怀至极。 陆深本是要训斥她,都做人?母亲了还如?此顽皮,可瞧见妻子笑?的如?此粲然,轻蹙的眉头?便且舒展开来,瞥见支摘窗内的厢房存有笔墨纸砚,遂提步过去,信步至翘头?岸边,左手提起右手的宽袖,就着?展开的宣纸,用玄色的墨汁,将方才那副盛景一挥而?就。 玉阶美人?雅如?兰,墨发如?云拢双肩,杏眸楚楚赛剪水,娇娇俏俏盼佳人?。 陆深撂下毫笔,将画纸摊在手中细看这一笔促就的美人?图。 正这时,瞧见沈书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了她的身后?,看到画中人?如?此风采照人?,也是与有荣焉,扬起了娇俏的下颌,“夫君也就画出了我?八分风采。” 陆深只听其声,视线始终落在画上,却并没有附和她,只觉得?自己今日乃是画圣附身,一颦一笑?简直是神来之作,“夫人?,为夫这话,与宫廷画师比何如??” 两人?第一次成婚时,大?婚当日,曾有一幅宫廷画师画的和画像,一直摆在春华苑的上房,沈书晴自然是见过,不得?不说,虽说画技比不得?宫廷画师,然眉宇之间的情态却是更为传神,离别在即,沈书晴不吝于多夸夸他,“自然是爷更胜一筹。” 说罢,伸手去挽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爷,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你是真的心里有我?。” 因为失忆,便是娘亲和红菱说他多好,也没个真切的体悟,可这幅画栩栩如?生,没点?情谊在心里,不可能作出这样的画。 从前她爹就极为擅画,可每每也只有与娘亲和她画画更为出彩,按父亲的话说,“心中有沟壑,下笔犹如?神。” 陆深冷不丁被他挽住,湿意自她手上传来,淡淡朝她一瞥,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裹在婀娜的身子上,发丝濡湿地垂在两侧,丰润的雪软若隐若现。 陆深感到掌心有湿润之感,本以为是沈书晴发梢滴落的水渍,垂眸一看竟然是殷红的血渍,只他还不曾反应过来这血渍何来,却一个仰倒昏了过去。 “林墨,好端端的,王爷怎地会晕过去了啊?还留了那么多鼻血?”本是想出来游玩,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陆深竟然直接在她面前昏了过去,叫也叫不醒,吓得?沈书晴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发现林墨格外?淡然,心想他当是知晓个所以然,“林总管,王爷是不是有何病症啊?” 林墨沉默不语,他深知王爷不会想要王妃知晓真相,王爷要脸,他便要替王爷守着?这份脸面。 “不过是一些寒症,王爷正在泡药浴,再有几剂药便好了。” 说罢,林墨写了一个方子,交给那管事的婶子,“劳烦去城里抓一副药。” 说来也是巧了,那婶子刚巧是个懂药理的,当即就道:“这不是解毒的方子吗?贤王殿下是中了什?么毒啊?这可不能随意抓药,得?叫大?夫来看。” “不是寒症,怎地还中毒了?”沈书晴秀眉微蹙,察觉到林墨在有意骗他,当即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挥洒掉那婶子端上的一壶乌梅引子水,“林墨,你若是还当我?是王府的主子,你便将你知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林墨知晓王妃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倔强的脾气,连王爷皆降服不住,她如?今以王府主子的身份命令他,她自是不敢再有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当时陈九娘追求王爷不成,便恼怒地在娘娘的马车上动了手脚,绑上了□□,当时王爷得?知后?,甚么都顾不得?,火急火燎赶去大?佛寺,老奴侍候王爷这么多年,还没有见王爷这般魂不守舍过,在路上,他甚至因为心中焦急,举起拳头?砸在马车车窗上,整个拳头?皮开肉绽,可是吓死老奴了。” “王爷当时在邺城水寇犯案时为救娘娘受了重伤,在邺城乡下养了几日,勉强可以起身,可刚准备带着?娘娘回金陵,娘娘又将陈老爷子引了过来。陈老爷子不喜我?们王爷,便将邺城水寇一案嫁祸给我?们王爷,自此娘娘对我?们王爷彻底死心。当日王爷更是受了陈老爷子不知多少?鞭子,吃了陈家部曲不知多少?拳头?,新伤加旧伤,王爷的身子早已吃将不住。偶尔会服用五石散压住疼痛。” “后?来,那一日得?知娘娘有危险,可当时暗卫又来不及调动,王爷为了及时将娘娘救下,当天便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否则以王爷当时的伤情,全身痛得?站也站不稳,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去救娘娘。” 听到这里,沈书晴忽然头?痛蹲下了身,她揪住头?发,不断地摇头?晃脑,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一股烧焦的味道,以及一大?片木槿花海,她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可更多的却是想不起了,花海里仿佛有两个人?,却看不真切他们的面目。 铱驊 “当时王爷在山顶发现了娘娘乘坐的马车,闻到了马车上的□□味道,便骑马渐渐与马车并行,而?后?找准时机跳上了马车,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发生爆炸,我?们王爷跟随马车,一起从半山腰掉了下去,车厢当场摔毁,马夫当时就摔死了。” “我?们王爷命大?,留住了一条命,可也因为这样个,严重伤及了肺腑,每日痛得?不能忍受,只得?继续服用大?量的五石散。” “娘娘啊,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你清楚的啊,服用多了会死人?的啊?” 林墨将王爷所说的委屈数落出来,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不止是他,沈书晴的一双眼也早已经哭成了烂桃儿一般红肿不堪,不过在林墨眼里,这点?伤心难过,并不能阻止他将更加残酷的真相摆在她的面前。 “娘娘,王爷当时为了救你,险些粉身碎骨,可是,你知道你当时在干嘛吗?” “我?们爷好容易捡回一条命,他害怕你死在了马车里面,害怕得?踌躇几番才敢推开马车的门,可那个时候,娘娘你在干嘛,你知道吗?” “王爷发现你并没有在马车里,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你和李照玉,李照玉正在为你奏曲,你们两人?相拥在开满了木槿花的山岗。” 这事并非陆深告诉林墨,实乃是林墨一听到那爆破声,便拼命一样向声音的源头?寻去,却发现陆深正一瞬不瞬看着?山岗上的两人?,他知晓当时的他一定是卑微极了,并不愿意叫人?洞悉他的落寞,是以并没有立刻上去救她,而?是下到山门口?,等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林墨没有那个胆量骗她,况且林墨还提到了她刚刚想起的那一片木槿花,更加是没有疑虑,她着?实没有想到,陆深竟然能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即便多次被她抛弃,即便忍受了泼天的冤枉,还义?无反顾地守护着?他,即便粉身碎骨。 可她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了他最为致命的一击,同别的男人?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她突然想起,陆深问起过李照玉那只古萧的添妆,哑着?嗓子出声,“李照玉那一日可是用萧奏的曲?” 林墨想了想,微微点?头?。 沈书晴顿时扑向躺在榻上的陆深身上,趴在他怀里泪如?雨下,“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我?都这样伤害你了,你为何还不肯放弃,还要将我?接回金陵?” 告白 “分明我都不?要?你?了, 你?为何还要?救我,你?伤成这样去救我,你?是存心让我内疚吗?” 沈书晴哭着摇了摇头, 若是想要?她内疚, 他早就告诉她了, 可?他谁都没说,连红菱和她娘也不知晓。 “若不?是今日之?事, 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啊?” 林墨听到这里,垂下了头,“王爷的确曾千叮呤万嘱咐,叫老奴别告诉娘娘此事。奴才应下了, 如今却告诉了娘娘,奴才失信于王爷, 若是王爷醒来, 便是打杀奴才也是活该,然?奴才却是担心王爷知晓后, 没办法面对娘娘。” 林墨撩袍,双膝跪得笔直, “还请娘娘替奴才保守这个秘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 沈书晴也算有些了解陆深,除却在她面前?,从来皆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有十?分的骄矜在,这样的一个人, 曾经的那些卑微与舍命的讨好, 自然?不?愿意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她这个心上人。 “好,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他的病况到底如何?怎地会突然?昏倒?这样的事情从前?可?有?” 得了沈书晴的承诺,林墨这才起身,一五一十?道:“刚开始回来金陵时,他还在继续服用大量的五日散,邺城水寇一案,以及大佛寺,王爷肺腑受了重伤,不?服用五石散,成日里痛得根本没办法起身,后来一个月左右,在天材地宝的调理下,肺腑之?伤总算稳了下来,可?这个时候,他已染上了五石散的瘾。孙太?医说,若是再不?戒断,只能活两三?年。” 听到这里,沈书晴吓得坐在了地上,“两三?年?他只能活两三?年?” 她首先想到他死了,孩子怎么办,她又?怎么办,可?却嘴里不?饶人,只寒着脸骂他,“个混账,都快死了,还要?同?我成婚,这是存心要?让我做寡妇。” “娘娘你?先别急。”林墨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气喘,稍微匀了口气,便接着说:“王爷顾及你?和小郡王,只能戒断,戒断五日散有个很要?命的症状,便是寒气不?断从骨头里散发出?来,尤其是到了晚上,这个症状更是严重。一开始王爷难受的整宿整宿睡不?着,盖多少被褥皆是没用。后来,孙太?医给?他开了一副药,叫他药浴,以拔除体内五石散的毒素,这种症状才慢慢减缓,如今只差几副药,便可?以药到病除。” 听了这番话,沈书晴还是不?踏实,“可?若是快好了,怎地他会突然?昏倒过去。”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不?是大夫。” 得知陆深没有大碍,沈书晴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等那管事的婶子买来药材,在山上的院子里熬煮药汤,陆深也已经醒过来。 他一醒过来,见?自己躺在床上,当即神色复杂地地觑了林墨一眼,见?林墨冲他摇了摇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见?沈书晴眼睛哭肿了,泪痕爬满了脸颊,用他粗粝的指腹蹭过去,“让你?担心了,是本王不?好,本王有寒症,今日山里太?冻了,才会晕过去,你?不?必担心。” 女子肌肤柔嫩,一触碰便泛红,这红掩盖了沈书晴气怒的红,她捏起拳头捶他,却一个字不?敢说,怕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全皆说出?来,只哭着眼一味地捶打他的胸膛。 直到那婶子叫人去上房的浴室药浴,陆深才握住她的手,“我去药浴,你?也去池子里泡泡,明日你?就要?离开,晚上再陪我说说话,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你?!” 沈书晴如今知晓这个药浴的重要?性,自然?不?会耽误她,只嗔怪他,“谁要?你?交代了?没了你?我还活不?下去了?” 一想到他为了她,差一点就要?粉身碎骨,她头一偏,眼泪又?落了下来,男子掰正她的脑袋,吮吸掉她面上的泪珠,眼瞧着唇舌又?要?往下,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安抚她,但他知晓怎么做可?以安抚她,可?沈书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马上跳了起来,“你?,你?简直是不?不?知羞。” 又?想起,回忆里的那个自己,也是个没羞没臊,霎时小脸一个通红,一跺脚,便气冲冲地往外跑。 等到咚的一声从外头的温泉池子传来,陆深这才摇头一笑,掀开盖在身上的褥子,往上房去泡药浴。 他出?门时,寻常总是冷漠视人的一张脸,此刻温情脉脉地往那池子中一瞥,恰巧女子正探头换气,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秀丽无双的眉眼挂着水帘越显娇气,叫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女子却是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当即就划走了,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秀美的墨发似海藻一般铺在清澈的温泉池子里。 早在药浴备好,林墨便识趣地带着那婶子退下,如今整个院子只有夫妻两人。 陆深靠在浴桶边缘,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药汤的浸润叫他紧绷的身子渐渐舒展,开始有余力听外头的动静,可?是却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陆深陡然?从浴桶中起身,势头浴袍紧贴着他高大的身躯,在木地板上滴下一连串焦急的水珠。 等到了门廊下,陆深的目光略微一扫,偌大的池子,没有半个人影,甚至连气泡皆没有一个冒出?来,再看门口的岸边,两只绣花鞋赫然?在目。 没有半分犹豫,陆深当即纵身一跃。 温泉池子再大,也不?及大江大河,很快陆深便将沈书晴捞了起来,还有微弱的呼吸,只脸色铁青,陆深有经验,从前?军中有些将士落水,吃了水进?肺腑便是这般。 于是,她将她横在玉阶之?上,双掌重叠,一下一下去挤压进?入她体内的池水,可?他一连挤压了十?几次,女子除了难受地皱眉,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陆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忖再压一会儿,若还是没有动静,该是请大夫了,只是如今荒郊野岭,他要?到哪里去给?他请大夫啊? 陆深如今无比后悔,近日天寒地冻,就不?该带她出?门,因着心绪不?宁,他挤压女子胸腔的动作越发急躁,还有一回直接撞在了玉阶上,手掌撑出?一块青紫。 他忍住十?指连心的痛,继续给?她挤压,终于在他快要?精疲力尽时,沈书晴一口水喷在了陆深的鼻子上。 随着这一口水的喷出?,沈书晴湿漉漉的眼也睁开,陆深却顾不?得脸上的水渍,忙搂着女子娇软的身子撞向自己的胸膛,与他紧紧相贴,方才可?以抚慰他那颗不?安的心。 他紧紧搂着她,就这般与她严丝合缝,几要?合为一体,却不?带任何欲念,哪想到怀中人却是似小猫一般在他怀中蠕动,还不?安分地伸出?舌头,舔舐他的喉结。 细细密密的酥麻骤然?传遍周身,陆深是个气血方刚的男子,自然?无可?避免有了该有的反应,可?她才刚缓过来,还是要?好生歇息才是,是以他举起她的胳膊,叫她从身上起来,可?女子的手却似菟丝花,紧紧地攀援在他的肩膀,抬起水雾弥漫的眸子,“吻我!” 自从她失忆以来,床事间从来皆是小心翼翼和笨拙,何曾这般露骨大胆,陆深眼中闪过一丝亮色,陡然?捧上她的脸颊,“你?都记起来了是吗?从前?的事,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女子黏糊糊的眸眼微闪,稍躲开他热切的视线,赧然?地红了两腮,“每回你?咬我舌头,我皆会想起一些亲热的事来。” 这话一出?,女子便是一声惊呼,刹那间她已被放平在玉阶上,被按着双肩,撬开唇舌,抵死缠绵。 如潮的记忆涌来,甚至不?需要?陆深过多的取悦,她便已卷起了脚趾,本能地扬起身子,以至柔的软撞向他铁壁一般的硬。 还不?够。 她嘴里承受他的攻城略地,却还是抬起水雾弥漫的眸子,有闲心打量他玉雕一般的眉眼,这个男人啊,生得太?好,太?招人惦记,却总能为他拒绝各色的女子,可?她从前?却不?知珍惜,百般伤害他,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一直守护着她。 一次又?一次。 她如此平庸的一个人,如何配得上他的喜欢啊? 她闭上眼,按着挑逗他的记忆,她勾缠着他的舌尖,取悦着他,也取悦着自己。 “在这里,可?以吗?”陆深抬起迷离的眼,环顾一圈,冷倒是不?冷,只是怕怀中人面皮薄,毕竟是室外。 一声小猫叫般的“嗯”溢出?,这显然?极大地鼓励了男子,他宽下女子的衣,又?怕女子羞,便这般半遮半掩着,隔着湿哒哒的布料,埋下了头,去噙那一份独有的温柔。 女子咬紧樱唇,死命拽着他的衣袍才没有露怯。 庭院顶部被琉璃所盖,大门关得实实在在,整个院落空无一人,没人知晓,在这个野趣横生的温泉池子里,两个小夫妻,两颗滚烫的心,用着怎样的赤,裸的方式,交缠着彼此的炙热的呼吸。 只羞红了廊道下挂着的灯笼,以及羞飞了停在琉璃顶上的雀鸟。 到顶点时,沈书晴呼出?一口白?气,而?后将头贴在他的胸膛。 是的,她想起来了,当她呛水的那一刻,让她想起了邺城水寇的那一夜,两人从江中逃脱,他为了救她而?中箭,他为了让她活下来,宁愿自己去死。 还想起了邺城乡下的日子,两人似一对最平凡的夫妻,她给?他做饭吃,他来洗碗刷锅。 沈书晴淌出?两行热泪,落入温泉池子,消失不?见?。 她张了张嘴,“陆深,我喜欢你?。” “我爱你?!” 爷,你说这里有孩儿了吗? 一股热流暖上心头, 唇角那是?压也压不平,陆深将半个身子泡在水中的女子抱起身来,将头埋在她湿哒哒的胸前, 将耳朵贴在她的左胸处, 听着她略显紊乱的心跳, 好看的凤眸倏然促狭盯着她羞赧垂下的眼眸,明知故问:“方才你说什么啊, 我没?听见。” 滚烫的话一出口,沈书晴便羞红了脸,此刻更是?干脆别开脸去?,只拿柔软的指腹去推他的胸膛, “没?听到?” “那当我没?说。” 却因他的胸膛太过硬挺,反倒是?伤了自个儿的指尖, 疼得蹙起了细眉。 陆深捉住她未及收回得小手, 放至薄凉测唇瓣之前,“本王也爱你, 比你爱我更甚,这辈子再也离不了你。” 他说他爱她比她爱他更甚, 沈书晴从前不信, 可现在是?信的,尤其是?听林墨讲述了他为他付出的那些事,以及她自己方才在池子里溺水时忆起的那些事,他若是?不爱她入骨髓,怎会轻易为她舍命, 还不止一次。 男子捏着女子柔嫩的手腕, 在她柔软的手背印上一吻,淡淡撇了女子一眼, 见女子并没?有?拒绝之意,只是?羞涩地垂下了头,任由鬓边碎发上的水珠低落在她深陷的锁骨窝里,水滴刹那间便放大?了锁骨窝里的红痣,似一朵绽放的梅花,自有?一股惹人?采撷的媚态在。 陆深的眸子当即便暗了暗,将浑身裹着湿漉漉衣衫的女子大?步抱紧了正北的上房,湿衣裳一件一件从纱幔中扔出来,彼此滚烫的气息再一次交融在着大?雪纷飞的夜晚,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岸边的礁石,将礁石边缘的凌厉慢慢驯服成圆润的讨好,直至融合为天海合一的笔墨丹青,再也分不出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支摘窗外,云蒸雾绕,是?风平浪静的热。 支摘窗内,红浪翻滚,是?此起彼伏的烫。 女子躺在床上,腰下垫上一个枕头,女子青丝齐腰,铺设在床上,占了小半张床铺,她脸上还带着余韵的媚,眼尾也存有?风流在,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爷,你说这里有?孩儿了吗?” 陆深打?定主意要将她送走,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骤然得知他的真?心及委屈,又知他盼着孩儿,便想给他生个孩儿,补偿也罢,真?心也好,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她是?诚心诚意想要怀上他的孩子。 半干的发丝慵懒地披散在陆深衣襟敞开的身上,他坐在床前的春凳上,手执软帕一缕一缕地替沈书晴绞发丝,女子发量丰茂,他绞得又细致,仿若手中捏着得是?一件绝世珍品,动作重了扯着她疼,总是?轻柔又轻柔,小心又小心,一如方才两人?在榻上那般,这般替她绞发已然绞了半个时辰,还差一些没?有?绞干。 听得此话,陆深绞发得手一顿,“怎的忽然就如此愿意替我生孩儿了?” 且方才在池子中也是?,从前,就算是?失忆之前,分明对?他爱得痴缠,也不曾与他说过这般露骨的话,今儿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是?甜言蜜语,又是?要同?他生孩儿? 陆深将粗粝的大?掌覆上她的额心,而后?又摸上自己的额头,“也没?有?发热啊,怎的今日竟说胡话?” 沈书晴看他被自己弄得云里雾里,也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既然他不想要她知晓,她便装着不知晓,只弯眸一笑,“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啊,给你生儿育女不是?应该的吗?” “更何况,明日我便要离开,可不得抓紧了机会,好满足你再当爹的愿望?”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握住男子的手腕,“爷,我可以不走吗?” 不论前路如何,我想留下来陪你,一如你当初不顾任何险阻也要护着我一般,或许我没?有?能力可以帮你,可我能够陪伴在你身侧,在你累的时候给你送上一杯热茶,替你揉揉肩膀,亦或是?给你说一句暖心的话帮你打?气。 陆深一听这话,当即沉下脸来,“瑶瑶,旁的事情本王皆可以顺着你,此事却不一样,干系重大?,是?本王与你外祖所商定,容不得你拒绝,明白了吗?” 她的丈夫,她的外祖,皆要她离开金陵,虽然他们?不曾告诉她缘由,可沈书晴也猜到了一些,只怕是?自己丈夫接下来将要身处险境,才不得不将一大?家子支开。 可他忘了一件事,“爷,我们?是?夫妻啊,夫妻难道?不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只能和你一起享福,却没?有?半点本事陪你一起吃苦的女人??” 陆沈淡淡扫了她一眼,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书晴察觉那眼神中带着嘲讽,意思是?“你说呢”,顿时气得撅起嘴巴,“你混蛋,瞧不起人?。” 可陆深却并未纵着她,只摇了摇头,继续替他绞头发。烛光氤氲着他俊朗紧绷的侧颜,将他替女子绞头发的影子,透过支摘窗打?在外头的一池温泉水上,将他清俊的身影放大?了十倍不止。 林墨推开院们?,进来送夜宵,便瞧见温泉池子里飘荡着细细替女子擦发的黑影,顿时是?老泪纵横,自家王爷驰骋沙场的那只手,如今只能窝在屋子里替妇人?绞头发,自是?不能再将宵夜端进去?,打?搅了两位的好事,可是?要挨骂。 夜宵是?那婶子做的鸡丝汤面,鸡是?庄子上散养的,里头还放了山上采摘的嫩蘑,面不能久放,林墨便做主自己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咒骂皇帝昏聩。 昏君,放着自家爷这样的神勇之将不用,放着战功赫赫的宁远侯不用,非启用张贵妃那不成器的兄弟,还美其名曰去?收编那边关的民兵,一不带粮,二不带军饷,就带着三万人?,以及一个盖有?玉玺的没?用的圣旨,便想着坐收其成地去?接管王爷暗地里已发展到十万数量的民兵。 沈书晴对?于朝堂的风云诡谲并不知道?情,而今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她男人?怀里,享受着离别前最后?一夜的温存,“爷,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既然要走,便一大?家子走吧,妾身知晓你在金陵有?些东西放不下,可那些东西有?我和遥儿重要吗?” 江山和美人?,若是?他认识沈书晴以前,他绝对?毫不犹豫选择江山,可自从中了她的蛊,此话已不必再赘述,然若是?可以江山美人?兼得,他何苦非要弃其一,更何况筹谋许多年,他这条船上的人?越载越多,早已不是?他说放下就能放下。 要么扬帆远行抵达彼岸,要么葬身鱼腹落下一船烂钉,除此之外并未第?三条路可供他选择。然即便是?真?到了那最坏的一步,对?她也自有?另一番周全在。 “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至少?你和遥儿是?没?事的。 隔天,因临时去?了温泉山庄,昨儿夜里又闹得狠,陆深便吩咐林墨去?安排他母妃、岳母、儿子先一步上船,他们?夫妻两个,则直接从温泉山庄出发去?码头。 沈书晴昨儿夜里劳累过度,隔天睡到午时才起身,匆匆用过午膳,是?那婶子做的乌鸡红枣当归汤,便与陆深一起乘坐马车去?到码头。 风雪一直不曾停歇,沈书晴衣袍是?丝绵做的,外头还罩了雪狐皮子做的斗篷,上马车后?,有?碳炉子取暖,陆深替她将斗篷上的雪从车窗外拍落,再小心给她系在肩头,又递给她一个毛茸茸的暖手袋,袋子里是?一个圆形的铜壶,灌满了热水,一摸上去?就暖和。 天寒地冻,沈书晴也冷,握着确实舒服,她本以为陆深也该有?,可马车行走了好一段,见陆深只在常服外面套了一件湛蓝松鹤纹大?氅,手上也没?有?暖手袋,即便车厢里头有?碳炉子,他的薄唇也冻得发白,想起他五石散的症状还未消,那是?为了她吃的苦,是?以便将手中的暖手袋塞给他手心,“我不冷,你帮我拿着。” 这样的大?雪天,怎么会不冷,一路上马车行过来,路边皆能看见冻死的牲畜,她怎么会不冷,是?以并不愿意领受她的好意,又塞了回去?。 沈书晴佯装气怒嘟嘴,将双臂环在胸前,“你不听我话,那我也不听你话,我不去?颍川了,你看陈十七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陆深看她那气嘟嘟的小模样,倒还知晓借力打?力,知晓陈十七同?他不对?付,乜了她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攥过那毛茸茸的暖手袋,“遵命,我的大?小姐。” 见他肯乖乖听话,沈书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头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一路两人?这般依偎着,可还是?到了要离别的那一刻。 马车停在码头外围,陆深举天青色的油纸伞,手牵着手将沈书晴送到了陈家的船上,甲板上风大?,贵太妃、陈望舒皆裹得厚厚的看着陆深离去?的背影,反倒是?沈书晴,不忍去?看,趴在陈望舒的肩头哭,“娘,我好担心他,我好舍不得。” 贵太妃一听她哭,便想起问她一桩事,“书晴,今日是?深儿的生辰,你可有?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沈书晴抬起泪眼,一脸的茫然,“生辰吗?” 贵太妃当即便知她没?记住,不过也不怪她,她失忆了,只一味地哭,“我可怜的儿啊。” 他将家小都安顿好了,自己的生辰却是?半个字不提,仿若他的生辰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随口一提的温泉之旅他却放在心上,他怎地这般不珍重自己?又想起他从前为了救她,五石散都敢随便吃,这次运道?好给救了回来,下回呢? 沈书晴不敢想象,若是?他又背着她乱来,她该怎么办? 这一刻,沈书晴没?有?再退缩与犹豫,也顾不得出嫁从夫的女德,“娘,我不能跟你们?去?颍川,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可见王爷离了妾身不行。 陆深一回?到王府, 便听门?房说陈十七及宁远侯已等候多时在前厅,还不及将为雪染湿的?衣袍换下,便沿着九曲十八拐的游廊去见客。 “深儿, 你可算是回?来了?。昨儿朝上的事你可听说了?皇帝竟然要?派张元贵那个?纨绔去接手我?们的?兵, 粮不带, 饷不带,就想要我们的人跟着他去打回?纥, 这天底下岂有?这样便宜的?事,皇帝是疯了?吧?” “舅父,皇帝没有?疯,他非但没有?疯, 还十分精明。” “他不是还带去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直接让起义民兵变成了正规军, 一层一层军级划分下去, 届时将会多出许多大将小将,若是起义军是真的?民兵, 他们也?自然乐见其成,只可惜他料错了?一点, 这些兵掌握在本王手里。” 陆深说这话是不见一丝慌张, 反倒还十分从容淡定地喝茶,宁远侯见他气定神闲,以为他是有?了?谋算,“听深儿你这口?气,你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陆深偏头去看坐在临窗靠背椅上?的?陈十七, 陈十七与?宁远侯同坐在一处, 中间隔了?一个?方形矮几,宁远侯昨日主动请缨被拒绝, 如今想起依旧是吹胡子?瞪眼,而他旁边的?陈十七,才不过及冠之年,垂眸不语,只一味地听着,间或抿一口?茶,神色淡漠得仿若世间皆与?他无关。 陆深透过陈十七那双鹰一样的?眼,似乎看到了?陈行元那张不形于色的?脸,不愧是他教出来的?,沉得住气,至今也?不开口?问他,不叫他回?颍川,将他留下来做甚么? 陈十七可以不问,可陆深却不能?不说,“十七郎,现如今本王需要?一个?人去回?纥边界掌控全局,你能?帮本王这个?忙吗?” 陈十七缓缓放下杯盏,抬眸冷漠看陆深,淡淡开口?,“帮什么忙?” “现如今皇帝想用朝廷的?军编去收买咱们的?军队,他算盘打得响,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的?人为他所用,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陈十七听不明白,剑眉微微拧在眉心,“王爷要?我?做什么?” 和敞亮人说话就是痛快,陆深道:“我?要?你去当我?们这只军队的?将领,干掉张元贵,取而代之,让我?们的?军队在朝中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宁远侯有?些明白了?,“深儿,我?怎么没想到呢,到时?候我?们起事,也?能?多一份助力。” 宁远侯觑了?一眼面生的?陈十七,见他生得虽然有?几分凌厉的?气度,可在他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想说他行吗,但也?知他是颍川陈氏的?继任族长,不敢得罪人,只说道:“可如今我?已派了?金跃前往,金跃是个?倔脾气,十七郎过去,他不服可如何是好?” 那个?金跃是跟着宁远侯走南闯北的?硬汉,未必肯服从一个?空有?世家子?身?份的?小子?。 陆深却是斩钉截铁,“叫金跃给十七郎当副手,他若不愿,便将他调回?来,以后再不复用,你让他仔细考虑。” 陆深是君,他是臣,宁远侯对此无话可说。 陈十七只稍稍沉吟,便应了?下来,“陈十七定不辱没王爷之命。” 陈十七得了?命令,便且甩袖离开,反倒是宁远侯心里有?疑问,便留了?下来,他望着陈十七那挺秀的?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现下也?回?味过来,皇帝这一招看似精明,实际上?蠢透了?,这是上?赶着给他们的?军队镀一层金,有?了?圣旨的?认证,成了?皇帝的?正规军,待得立了?大功回?朝,领头的?还不得连升几级,只恨这个?领头的?不是他的?人,却也?不好如此直白地说出,只道:“深儿,他能?行吗?” 陆深只当不知晓他的?小心思?,不过是好处没给到他罢了?,可他既然与?陈行元结盟,自是不可能?不给陈家甜头,恰好陈十七又堪当大用,他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舅父切莫小看陈十七,他三年前就开始掌握陈家的?部曲,舅父一定不知陈家部曲竟有?三万之巨。” 这可叫宁远侯吓坏了?,“三万部曲,竟然没被朝廷察觉吗?” 不论是谁,蓄养私兵皆是砍头的?大罪,陈家胆子?好大! 陆深道:“这些部曲,寻常皆是庄稼汉、手艺人,如何能?察觉?” 宁远侯还是不信,“说得轻巧,朝廷又不是傻子?。” 陆深今日从温泉山庄出发,接连坐了?半日的?马车,还不曾用过晚膳,是以并没有?多余的?耐心,“对于这一点,舅父可以去问一问你的?女?婿,据本王所知,谢三手里也?掌握了?几万部曲。” 这可吓坏了?宁远侯,当即就要?告辞,本以为不过是将女?儿嫁了?一个?寻常的?世家子?,没想到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要?是东窗事发,他的?闺女?及外孙当如何是好? 于此同时?,陈家的?船行到下一个?码头,才发现船越来越沉,等船长略微一检查,才发现船舱装满了?木箱子?,木箱子?里皆是各式珍奇异宝。 船家当即找到陈望舒,“姑奶奶,你快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十七郎可没说要?运这般多的?箱子?啊。” 陈望舒随意打开一个?木箱,便瞧见熟悉的?物件,当即火急火燎地去寻贵太妃,贵太妃正在抱着遥儿哄睡,本该是奶娘哄的?,贵太妃离开金陵心绪不佳,便想着抱着孙儿入睡,闻言她眼皮子?也?没有?掀一下,只一下一下轻拍着遥儿的?背脊,遥儿眼皮子?也?已耷拉下去,眼看就要?睡着,未免打搅孙子?睡觉,她压低了?声?音道:“亲家母,不只是书晴的?嫁妆,便是我?们王府值钱的?玩意儿,除了?家具及大件的?摆件,能?带的?都带走了?。” 陈望舒一听,当即明白了?什么,女?婿将家当都打包回?颍川,这是背水一战啊,只要?一想到那不听话的?闺女?,非不听劝硬要?下船,更是悲从中来。 贵太妃这才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难过吧?我?起初也?和你一样,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我?们留在金陵,也?只有?给他们添麻烦的?份儿,你呀就跟我?一起,好生带遥儿,叫他们放心,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儿。” 事已至此,已再也?没有?回?头之路,陈望舒点点头,泣声?答了?一个?好字。 送走宁远侯,陆深久久坐在扶手椅里不起身?,只觉得妻儿皆离开王府,宽展的?宅子?一下子?没了?人气,再也?没有?小孩儿在他跟前闹腾,再也?没有?女?子?会趴在他怀里哭,也?没了?母亲的?絮絮叨叨,即便是面对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也?觉得没有?任何胃口?,尽管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可他想起他晕倒后女?子?担忧的?眼泪,还是捏起筷子?去夹菜,江里面刚捞起来的?鱼,本该是极为鲜美的?,可他却味如嚼蜡,只稍微塞了?几块鱼肚肉,便放下了?碗筷。 小李子?见状,忙端起了?漱口?的?茶盅上?前,侍候陆深漱了?口?,又有?一丫鬟端了?盛热水的?铜盆上?前,陆深从中捞起湿润的?软怕擦了?手,在从另一个?丫鬟端着的?朱漆盘子?里用干燥的?软帕子?拭干水渍。 自位置上?起身?,正要?打算去与?沈书晴居住的?春华苑。 正这时?,小李子?的?声?音传进来,“王妃娘娘,你不是去颍川了?吗?” 男子?疲惫了?一整日的?冷脸,霎时?松泛开来,她依然是舍不得他,偷偷地留了?下来。 他强压着上?扬的?唇角,可眼里的?欣喜却一丁点也?藏不住,唯有?解下挂在腰间的?折扇配饰,撑开来一下一下地扇着冷风在胸前,方才可以平复他此刻的?心绪。 可她怎能?违背他和外祖的?安排呢,她难道不知晓留在金陵将是何等的?险象环生,再者说,她留下来,他还要?如何心无旁骛做事? 他决定对她稍做训诫。 一下,两下,三四下,他轻摇着折扇控制情绪,终于将表情控制成了?薄怒的?情态,微蹙着长眉,紧绷的?下颌扬起一个?不近人情的?弧度。 他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可不是她哭一哭就能?过去的?。 可这样的?情绪才将将维持片刻,再瞧见女?子?手里端着的?蹄花面时?,还是不可抑制地破了?功,他偏开头,向上?吹了?一口?气,鬓边碎发微微上?扬,似乎这般,便可以将到了?眼尾的?泪意吹干。 “王爷,听母妃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妾身?这个?妻子?当的?不好,都没给你准备生辰礼,不过妾身?亲手下厨,给你做了?一晚长寿面,还望你不要?嫌弃。” 陆深吸了?吸鼻子?,好半晌皆不敢回?头,知道女?子?家将汤面端上?桌,放在他的?面前,他迫不得已才转过头来。 他发红的?眼眶吓了?女?子?家一大跳,“爷,你眼睛怎么红了?啊?是不是进沙子?了?啊?” “妾身?给你吹一吹啊。” 女?子?说罢,便乖巧地走过去,捧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如兰的?气息喷薄在他的?眼脸,“与?妾身?才分开两个?时?辰不到,便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可见王爷离了?妾身?不行。” 陆深哑然失笑,扣住她的?腰,坐在他的?腿上?,将额头在抵在她的?额尖,“是,本王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一刻也?离不开你。” 大概这就是爱? 两人在一起两年, 这还是陆深头一次吃沈书晴做的长寿面,他的生辰他去岁也忘了,还是生辰当?日, 母妃唤他们夫妻进宫, 他才知晓那日是他的生辰。 他记得那个?时候, 小姑娘没能替丈夫准备生辰礼,愧疚得整个?晚宴皆抬不?起头来, 回?头两人坐轿子出宫,她将头贴在他的肩膀,怯生生承诺,“爷, 往后你的每一个?生辰,妾身?皆不?会忘记。” 坦白说,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的心, 只当?她是一个?棋子,他对她有几分喜欢, 却也不?过如此,对于她发自?肺腑的承诺, 心?里说不?上多高兴, 不?过因她的身?份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她。 他记得他当时捧起了她的小脸,当?着十数个?宫人的面,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吻,他知晓女子喜欢他的疼爱, 却不曾料想女子的面皮如此薄, 只不?过轻轻触碰一下?,便叫她红透了脸颊, 出宫还有着长长的甬道,她一直将脸埋在他胸膛,压根不?敢见人。 自?此以后,他便不?敢在人多的时候逗她。 可他知晓,她在私下?,却是越发大胆,到了后头更是花样百出,相比较而言,眼前这个?女子,还是太稚嫩了,稚嫩得他每回?欺负她,总有着几分不?忍。 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虽他并不?喜欢蹄花,也不?曾浪费一丁点她的心?意。用好?面,陆深才拢回?思绪,见女子一双眼纯澈如水,没有经?受过半分风霜的侵袭,不?忍告诉她如今金陵的局势,只道:“既然回?来了,便要乖乖听?话,从今日起,哪里都?别去,就待在王府,知道了吗?” 沈书晴便是再不?懂事,也察觉出了一丝风声鹤唳,只淡淡地嗯了一身?,便将柔软的身?子贴向?了陆深的肩膀,“妾身?哪里也不?去,妾身?就顾好?爷的一日三餐,将爷照顾得好?好?的,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她话才一说完,便听?见女子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陆深淡淡睨了她一眼,“你不?曾用膳?” 女子一回?到王府,就忙着给她做面,蹄花耐煮,熬了好?久,又是和面擀面,皆是费功夫的活计,难得替他做寿,并不?愿意假手于人,只顾着他,倒是忘了自?己。 见她目光躲闪,并不?敢接话,陆深当?即拉着她去到了前院的小厨房,好?在还有多余的蹄花汤,又见面条还有剩,方才只顾着吃,不?曾发现这面形状不?大均匀,料想?是她亲自?擀的,心?中更是暖意融融,本是打算叫厨子给她做些吃食,倒是挽起袖子,去灶前生火。 沈书晴见他拿起火折子起火,点燃了干草,又将木柴伸进去,不?一会儿就满膛的火光,顿时也是心?头一热,弯下?身?去扯他的袖子,“爷,君子远庖厨。” 陆深抬眸见她又要哭了,顿时眼神一凶,“再哭,再哭就给你送回?颍川。” 沈书晴顿时破涕而笑,拿手去点他的额头,“既然王爷非要侍候本妃,那本妃就不?客气了。” 因有现成的食材,不?多时,另外?一碗蹄花面端了上来,因为到前厅还有些路,便直接在厨房案头上用膳。沈书晴从未想?过她男人贵为亲王,会为她亲自?下?厨,顿时也是感动的双目通红,不?多久便将面连着汤一起吃完了,尽管她真的不?喜欢蹄花。 看着案头剩余的蹄花汤,陆深问:“怎么想?起煮蹄花面?而不?是别的?” 沈书晴用软帕抹了一把嘴巴,信口道:“不?是你喜欢蹄花吗?我看我们用膳食,十次有八次有蹄花。” 陆深恍然大悟,从前他以为她喜欢,只要有她在,便总吩咐厨房这道菜,久而久之厨房便以为王妃喜欢这道菜,本是为她备的,却叫她以为他喜欢。 这道菜他们皆不?喜欢,却愿意为了不?辜负对方的心?意,领受得干干净净。 这大概就是爱吧!爱一个?人,才会愿意为彼此接受原本不?喜欢的事物。 陆深牵着她的手,出了厨房的门,两人沿着游廊,往春华苑走去,虽则有瓦片避雪,却也难挡狂风乱卷,带着雪沫子,北风一顿胡乱地吹,吹乱了沈书晴的发髻,她娇气道:“这雪不?知还要下?到何?时?再下?下?去,妾身?成日只能待在内室了。” 陆深解开斗篷的系带,将她一起拢进来,“据钦天监估计,这雪恐怕要一直下?到来年二月。” 现如今已然是腊月十五,大雪已经?下?了一个?月,再到明年二月。那岂不?是得连着三个?月的大雪。 纵然沈书晴并不?如何?聪慧,也明白这样下?下?去会出大乱子,担忧地道:“爷,会有很多人冻死,饿死吧?” 陆深捏着她的掌心?安抚她,“也许钦天监勘测有误也说不?准。” 可钦天监的预测旁的不?好?说,预测天气还是准的。 大雪接连下?到大年二十,各处闹雪灾,饥荒,金陵地区的流民越来越多,便是连贤王府所处的朱雀街,居住的皆是达官贵人,亦是叫流民窜了进来,整条街林墨大致观察一番后回?来禀告,“王爷朱雀街的流民大概有一千,整个?金陵就更多了,至少五六万。” 沈书晴彼时端着燕窝进来,陆深虽然解了五石散的毒,沈书晴对他的细心?照料一日不?曾停歇,听?到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险些将手中的燕窝打翻。 林墨见她进来,行了礼便速速退下?。 沈书晴看陆深吃着燕窝,却想?到与?此同时金陵有数万流民正挨饿受冻,便与?他说:“爷,外?头的灾民连口饭也吃不?上,我想?要搭粥棚施粥。” “我父亲常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那么多嫁妆,可以拿一些出来,换成粮食施粥,哪怕能够活一条命,我也高兴。” 陆深不?是个?大善人,但也并非对满目的灾民无动于衷,实际上他之所以提前布局那十万民兵,便是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场乱局。 然则施粥一事却是万万不?行,“瑶瑶,本王知晓你心?善,但现如今这个?情形,你可瞧见哪一户人家开始施粥?” 沈书晴摇头,“倒是不?曾。” 陆深知她看不?透,耐心?与?她解释,“光是金陵的灾民便有几万,如今粮食价格是平日里的十倍,便是倾尽你所有的嫁妆银子,也不?过养活他们几日。你另外?一些嫁妆,短时间根本不?能换成银子。” “那能救一个?是一个??” 陆深依旧摇头,“只要你一开始施粥,整个?金陵的灾民便会拥来,到时候只怕光是踩踏而死的灾民就数不?清,更何?况,皇上还没有发话开仓放粮,你冲在前头,抢了皇上的风头,是嫌命太长了吗?” 此话有理,沈书晴沉默了,她当?真是没有办法? 。 陆深见她始终盯着自?己碗里的燕窝,敏锐觉察出她的那点小心?思,便将林墨叫进来,吩咐:“往后王府众人,皆不?得大鱼大肉,全部节衣缩食,以果腹为主,所有人每日皆不?得浪费任何?粮食,若违者直接逐出王府。” 这等乱世,谁也不?想?离了王府的庇佑,是以即便王府仆从众多,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反对的声音,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说罢,见沈书晴面色稍松,顿时笑她,“本王如此安排,这下?你满意了?” 因着陆深这个?决定,贤王府便是过年皆没有个?年味。本来以往这个?时候,皇上也会在宫里大宴百官,今年也因这些流民,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大肆设宴。 皇帝不?是没有尝试过将他们赶出金陵,可禁卫军也只有五万,这要怎么赶?眼瞅着流民日复一日地增加,就连皇宫前的御街也挤了不?少灾民,还在以户部尚书进宫面圣时,将这位尚书给扔进了护城河。 户部管赈灾,这些灾民分明是有人特意怂恿,皇帝叫来禁卫军,并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便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唯一的兄弟,“贤王府你多派几个?人盯着。” 到底害怕动摇皇位,将户部尚书捞起来后,还不?及让人回?去换身?衣裳,就将人拉去乾清宫商讨灾情,户部董尚书一受凉就不?住打喷嚏,皇帝怕他将病气过给自?己,让他先滚了。 董先河一出宫门,便神清气爽,也不?打喷嚏了,最后看了一眼庄严巍峨的宫门,不?住地心?有余悸。 现如今这灾情,光是金陵就有五万灾民,整个?梁朝只怕是有上百万,以国库的存余,根本已无法?控制局面。 他才不?愿意掺和进入,叫皇帝自?己头痛去吧。 皇帝找不?到人拿主意,想?到后宫去找张贵妃,又想?起张贵妃才闯了大祸,他已经?破例启用了她的兄长去镇守边关,不?能叫她再长了气焰,想?去皇后宫里,皇后自?从死了二皇子,一直皆是死人脸,又恐她置喙自?己启用张元贵一事,干脆转头去了久不?承宠的德妃宫里。 德妃的父亲正是兵部尚书,懂一些朝政之事,一听?皇帝来问她意见,便一本正经?替皇上想?办法?,“如今边关多有战火,北有回?鹘,西有吐蕃,南有倭国,皆不?是省油的灯。皇上何?不?叫这些流民去前线,只要能活命,他们想?来不?会拒绝。” 皇帝一想?,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妙哉妙哉,只有一点,他皱眉问:“银子呢?这些人便是不?发饷,粮食总是要有的?” 德妃阴险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昔年先皇的私库大多皆进了贵太妃的腰包?” 抄家 大年三?十, 年夜饭,贤王夫妇在春华苑迎来了他们有生之年最简朴的一顿年夜饭,只?有简简单单三?菜一汤, 以及贤王妃亲手包的饺子, 今日流民将户部尚书撞入护城河一事, 才不过半日已传的沸沸扬扬,这是流民涌入金陵以来, 发生的最大一起事故,许多铺子皆已关门,市面上?还开着的铺子,粮食价格又翻了一番, 菜、肉铺子也越来越少,王府如今的供给?全靠城外的庄子自给?自足, 这两日流民拥挤在?街市, 王府昨日出去拉菜蔬的牛车还不曾回?来,或许是堵在了路上, 或许已被抢劫一空,或许连人也没了。 固然王府的地窖存了许多粮食, 然则菜蔬及肉食却需要庄子上?供应, 如此一来,能够凑齐这三菜一汤并一盘子饺子,已实属难得。 沈书晴给陆深盛了一碗萝卜大骨汤,有些?抱歉地道:“王爷,今儿是大年三?十, 妾身却只安排了这几道菜, 妾身?是不是很没用啊?” 陆深夹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冬笋鸡丝烩鱼肉至她的饭碗,“当初叫你走, 你非不肯,如今留下来连一个年也过不好,后悔了罢?” 沈书晴摇了摇头,“你我夫妻一场,本就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妾身?在?颍川享福,王爷却在?金陵受难的道理?” 陆深静静看着她,见她就着这口?菜,扒拉了好几口?饭。如今,便是这道菜,也是极为不容易,这条鱼还是小李子在?王府内湖钓起来的,鸡是后山的野鸡,笋是王府竹林里现挖的冬笋,可谓十分不易,得全都吃干净才是。 陆深见她吃菜皆这般节省,心里不是滋味,便问:“你还有甚么想吃的,我让人去想想办法。” 现如今其中五万黑骑军就在?离金陵不到两百里的地方,可却不是将他们调来金陵的时候,但是抽调十几个人专门从周边城池运送物资来王府,倒也不是不行?。 正这时,林墨急冲冲从外边跑来,“不好了,不好了,禁卫军来抄家了。” “王爷,禁卫军周统领拿了一道嘉奖王爷捐赠白银十万两的圣旨来,如今招呼也不打一声,已经?在?开始搬东西了。” 却原来,皇帝听信了德妃的谗言,当机立断便决定拿贤王开刀,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抄家,怕御史谏言,依然是德妃献的计策,“皇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御史怎么说?御史这么能耐,怎不见他们去赈灾?” 皇上?到底还顾及两分脸面,这弄了这么一道圣旨,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是有了个说法,是贤王先?允诺捐赠在?先?。 “王爷,皇上?这是疯了吧,这不就是打着捐赠的名义抄家吗?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书晴一听皇帝抄家两个字,险些?就要背过气去,她的嫁妆放进王府才不到一个月呢,这就马上?被收入国库了? 使劲儿掐住人中,沈书晴才没有昏倒,见陆深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问他:“爷,你不想想办法吗?就这么让他们将我们的财物全都搬走?” 陆深替沈书晴盛了一碗汤,汤里有几块白生生的萝卜,“你不必担心,你的嫁妆,能带走的,本王之前已经?一起送去颍川了。” 沈书晴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来也是奇怪,分明自己也是乐意赈灾,可真当得知自己所有财物皆要化为泡影,还是割肉一般地疼痛,到底还是俗人一个,不过好在?王爷未雨绸缪,早就做了打算。 林墨本是虾腰禀事,闻言抬眸看了陆深一眼,想起先?前安排他去码头送的那些?物资,心中突然就敞亮了,自家王爷是走一步看三?步,早就料想到了今日,顿时更加敬佩自家王爷,一时间也不着急问王爷拿主意去对付禁卫军了,只?让他们搬呗,王爷定是还有后招。 说到此处,陆深看了一眼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而剩下的,就当是本王捐出去赈灾吧,哪有什么比活人命更要紧?” 早在?一个月之前这场大雪开始,陆深便叫钦天监预测天气,结果得知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雪,当时他也曾指使朝臣谏言,早做过寒冬的准备,却被皇帝不当一回?事,自那时他便料想到了今日,国库空虚,战火连绵,迟早要走到纳捐、抄家这一步,与其不配合,最终被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不如主动上?缴,尚且能播得一个好名声。 再者说,天下为公,一个好的君主,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子民生灵涂炭而不闻不问,这天下终将是他的,而不是那个昏君。 只?不过,他陆深从来不吃暗亏,当机立断; “林墨,一日之内,我要整个金陵的人皆知晓,贤王陆深为了赈这百年难遇的雪灾,将自己所有的财物捐了个干干净净。” 任世人说她沽名钓誉也罢,这等大好的搏名声的机遇摆在?面前,他绝无可能错过。 沈书晴听得云里雾里,只?晓得王府的财物要被搜刮一空,但她之前看过王府的登记册子,不过是些?摆件多一些?,能值多少银子呢,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嫁妆的一半,遂并不放在?心上?。 做大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是老天给?他创造的天时,他自是会紧紧抓住。 更何况,他此举还有更大的图谋,陆深盯视着被风吹得哐哐响的支摘窗,“此事务必要传的人尽皆知,尤其是那些?勋贵之家,本王要他们人人自危,主动捐银赈灾。” 时至此时,林墨方才明白自家王爷打的甚么注意,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的灾民,当即肃然起敬,“老奴定不辱使命。” 贤王妃虽则将大多数值钱的财物皆送去了颍川,可留下的那些?带不走的亦是价值斐然,旁的不说,便是其中一座一人高的红珊瑚摆件,若是放在?市面上?也值当个几千两银子,类似的还有半人高的易碎青花瓷瓶十几个,这些?皆是前朝宫廷所出,因为占地方又易碎也送不出去,任其中一个瓷瓶至少也是上?千两白银,更不必提还有其他林林总总,加起来禁卫军光是搬,就搬了整整一日。 禁卫军统领周大人第二日夜里才去向皇帝复命,彼时皇帝正在?与心腹太监李公公谈话,也不知李公公说了句什么,皇帝倏然掀翻了杯盏,“你说甚么?那些?乞丐,全都跑去跪在?了贤王府门前,感谢她仗义捐赠的善举?” “朕做这些?,难不成是为了成就他的名声?” “再一个,这些?乞丐怎么会知晓这件事的?” 周统领在?门口?听着,顿时一哂笑?,从朱雀街将这些?东西搬回?宫里的国库,沿路经?过这许多坊市,怎可能瞒得住? 殿中,皇帝托腮沉思片刻后道:“现如今人人皆知贤王这捐赠是为赈灾,朕倒是不好挪用这笔物资以用作他处了。” 李公公谄笑?道:“皇上?您甚么玩笑?话啊,这赈灾的银子还能用作别的地方?” 皇帝听信德妃之言,抄家贤王,本是打的将这些?滋源更新君羊巴留一齐齐伞伞灵寺灾民送去战场做壮丁的目的,而今财物到手,他却是又舍不得了,“这皇宫烧毁了一大半,不说重?建,总得先?修缮一新罢?” 李公公不敢接话。 皇宫屋舍众多,即便烧毁了一半,也并不是不能住人,眼下灾情?之紧急,已然是火烧眉毛,皇上?竟然还想着挪用赈灾的银子以作他用。 周统领听得汗颜,就大公无私这一点,今上?不如贤王多也,昨日他前去“抄家”,若是贤王有意阻拦,他根本不会那般顺利,他虽不曾见到贤王,可却听林总管说,“我们王爷说,现如今灾情?当前,人命关天,让你们能搬走的都搬走,这是他一个皇室宗亲应该尽的责任。” 贤王此举堪配得上?一个贤字,反观今上?,周统领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便表露了他的存在?,皇帝一眼看见他,“周爱卿,这两日你辛苦了。” 周统领躬身?一礼,“不辛苦,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皇帝亲自拉起他,到一旁的御案前落座,还不及宫女看茶毕,便迫不及待问:“贤王捐赠之财物,总共价值几何?” 周统领将户部登记的册子呈上?,“据户部初步估计,拢共价值三?十万两银子,大多出自从前先?皇赏赐。” 周统领本是还要向皇上?禀明,此次发现的除了一些?大件的物品之前,小件的物品皆是些?寻常之物,此乃疑点,恐还有藏私,可顾忌到贤王的高明大义,便不曾提及。 皇帝一听,区区一个贤王,私产竟然有三?十万两之巨,占了国库的三?分之一,这还了得,当即暗骂:“父皇可真是个偏心眼。” 先?皇喜爱贤王并不是秘密,他将皇位给?了嫡子,却将私产大多分给?了最宠爱的儿子。 却说另一边,沈书晴知晓这两日,贤王府北搜刮走的财物,竟然有三?十万两银子之巨,登时气得病倒在?床上?,连用了两幅汤药还起不来床,对着陆深也是难得的生出了怨怪。虽说她也有赈灾的心,可要一下子将家产送出去,她自问做不到。 “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遥儿的,现下全给?你败光了。” “我外祖还知晓给?我留下那样多的财产,你倒是好,将家产全部拱手送人。” “这天底下,就没有你这般做人父亲的。” 陆深一边侍候汤药,闻言没有一丝怨怼,世人皆爱财物,但他却倏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她:“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王爷,成了庶民,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妇人之见 痛失三十万两银子?的沈书晴并没有与他风花雪夜的心思, 白着一张脸道:“你不要打岔,这不一样,我可以接受你一无所有, 但不可接受你这般败家, 更何况, 捐赠如此多的财物,你竟不同我说一声, 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妻子放在眼里了。” 陆深对此,却是有话说了,她眸子里泛着些许无辜,“王府的账册, 不是早就给你看过?昨日禁卫军来之时,也不见你反对啊, 再者?说, 之前你也提议过要用你的嫁妆银子施粥,本王便以为你是同意的。” 说起这个, 沈书晴更是心堵得慌,却是也怪她, 那?些册子?没有看仔细, 也不曾估量过那?些物件的价格,可她绝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导致她痛失如此多的财物,是以干脆侧过身?去并?不再理会他,“我累了,你让我静一静。” 三十万两银子?, 不是个小?数目, 陆深说甚么?都没用,需要她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这以后, 接连三日,沈书?晴皆不曾下过榻,起初是因?为气得起不来床,后面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陆深,只要一看到他,就要想?起那?不翼而飞的三十万两银子?,那?是她的子?孙的福祉,如今却全部落空。 这几日,陆深自是每日来探望,却皆被挡在了门外,并?不让他相见。 陆深不是没想?过告诉她深一层的缘由,可又怕她又给吓病,只能将委屈装进肚子?里,还是林墨察觉出了两人的龃龉,主动?派丫鬟碧心开解沈书?晴。 夜里,碧心在侍候沈书?晴洗漱的侍候,似闲聊一般说道;“娘娘,今日王府门口那?些灾民总算是走了,他们堵在那?里,我们王府采办的都没法子?出去。” 沈书?晴一听,以为是灾情?得到了控制,有些欣慰灾民可以得到安置,又有些心疼自己的银子?,是以别扭地道:“三十万两银子?,若是再没点用处,那?朝廷还拿来做甚么??” “娘娘,你误会了,朝廷还没有开始赈灾。这些灾民,之所以集聚在王府门口,是为了来向王爷磕头的,他们大多是磕完头就走了,可架不住来的人多,这三日过去,门口的人才渐渐少了。” 竟有如此多的人,因?此而对他感恩戴德吗? 见沈书?晴蹙了几日的细眉终于松开,知?是有了几分效果,便先将帕子?放在一旁高几上的铜盆中,却并?不离开,“现在,坊间皆赞我们王爷深明大义,舍己救国,是活菩萨转世呢。” 沈书?晴噘噘嘴,“他倒是大方,三十万两银子?,博一份好名声。” 碧心替沈书?晴掖了掖被角,“可不止呢,娘娘有所不知?,自从王爷捐银以来,第二日开始,陆陆续续已有四五十位官员开始捐银,不止是官员,金陵的那?些富商,也纷纷开始行善举,其中光是咱们梁朝的首富朱万三一个人便捐赠了一百万两银子?。” 朱万三这个人,沈书?晴做姑娘的时候就听说过,掌管着金陵的漕运,他的丝绸生意几乎遍布整个梁朝,是整个金陵最富有的商人。可即便他再富有,要一次性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也并?不容易。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管民间如何传,可这些身?在高位的人却是明白,贤王认捐恐怕并?不是自愿,谁也不是冤大头,是以皆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与其像贤王这般抄家式捐纳,倒还不如自己主动?认捐,好歹还可以量力而行。 听到这里,沈书?晴总算有些明白陆深那?日所说的话,他说要其他人人人自危,而后主动?认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散尽自己的家财,是为了换取所有灾民的安生日子?。 是她狭隘了,只看待自己的得失,不如陆深以国家大局为重。 虽然想?通了,也觉得错怪了陆深,若是从前,她定?然前去认错了,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三十万两银子?啊。 这一波认捐的浪潮,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了,一下子?便叫他筹集到了数百万的巨资,这下子?莫说是赈灾了,便是几处的军费也绰绰有余,而修缮皇宫更是容易。 银钱有了,户部尚书?董先河也是时病愈了,赈灾可是个肥差,一层一层盘剥下去,得肥了好些个官员,最终灾也赈了,相关官吏的腰包也厚实了,皆大欢喜的事他从不会错过。 可皇帝不是傻子?,这个户部尚书?,灾情?期间万事不管,如今银钱宽松了,就舔着脸上来,他自是不愿意将这等好差事交给他,当夜皇帝歇在丽嫔处,夜里躺在被窝里,无意间说起此事,丽嫔上回得了陆深的消息躲过一劫,才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保住,当即便给皇帝吹起了耳旁风,“皇帝何不派之前那?几个要死谏的御史去赈灾啊?” 皇帝本是瞧不上丽嫔,只当她是个金丝鸟养着,毕竟她不及张贵妃会谋算,也不及皇后家世好,更不及德妃心机深沉,可猛然一听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那?几个动?不动?就死谏的家伙,整个朝堂,最是他们几个不会贪污一分银子?,这银子?说白了进了国库就是他的,被贪一分皆是割他的肉,交给那?几个硬骨头正好,赈灾成了回来官升一级,赈灾不成再杀不迟,若是赈灾途中被流民砍死了,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对,就这么?办。” 隔天,皇帝当朝宣布,要庚御史为首的几个御史领了银子?去分别去全国各地赈灾。 要御史去赈灾,简直是闻所未闻,皇帝的安排简直就是越俎代庖,户部尚书?当朝反驳,也有朝臣附和?皇帝此举不妥。然则以宁远侯为首的几个大臣却一力支持,“自从雪灾以来,户部毫无作为,皇上也是对户部失望至极,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董先河怼他,“你一个武将,懂如何赈灾吗?便在此胡说八道?” 宁远侯有备而来,丝毫不惧,他摸了把美须,“董大人,本侯虽然不懂赈灾,可本侯却是明白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如今我梁朝外忧内患,外有强敌环伺在侧,内有各地的雪灾,唯有平了雪灾,安了人心,将士的家人得以安家乐业,我前方的将士才能放心搏命。” 一席话说下来,说到了朝上的武将心里,几个武将皆红了眼眶站出来附议,也许从前,他们皆是不同阵营的人,可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众武将齐齐发声:“臣,有请皇上派庚御史等前往赈灾。” 武将嗓门大,齐齐发声,震耳欲聋,便是连帝位上心不在焉的皇帝也是虎躯一震,当即一锤定?音,“好,既然诸位卿家皆认同,那?就这么?办。” 自朝堂下来,宁远侯特?意赶来贤王府报喜,“深儿,如你所愿,皇帝派了庚文远前去赈灾。” 庚文远刚直不阿,乃是故去沈钰的上司,派他去赈灾,陆深这才放心,如今的灾情?,总是要先处置才好。 宁远侯是武官的代表,董先河是文官代表,两人入朝几乎是同期入仕,身?在各自阵营,是以不对付了二三十年,宁愿侯还是第一次看董先河吃瘪,顿时忍不住道:“深儿,你是没看到,那?个董先河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舅父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哈哈哈。” 陆深并?不想?理会他们两人之间的龃龉,转头就去翘头案背后看书?,却是个不愿意理会人,甚至是赶人的态度。 宁远侯是他舅父,知?晓他性子?虽然冷淡,可对他却十分有礼,猜是他最近心心绪不佳,便招来林墨询问,林墨吞吞吐吐并?不敢将自家主子?的事情?告诉别人,这就叫宁远侯更加好奇了,便又想?着去问一问沈书?晴这个外甥媳妇,林墨一听当即就慌了,“侯爷就莫要给我们王爷添麻烦了。” 宁远侯霎时便什么?都明白了,症结在沈书?晴这里,却是奇怪,“外甥媳妇不是向来懂事乖巧,难不成因?为失忆,性情?大变?” 林墨知?晓事情?瞒不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了宁远侯听。 宁远侯一听,当即就卷起袖子?往春华苑去,好说歹说,被林墨劝住了,王府后院岂容外男擅闯,可宁远侯心中憋着气,便道:“那?你将她请来前厅。” 林墨如今也是暗悔,干嘛要同侯爷说啊,可他又不敢真的去请王妃,没得要被王爷责骂。 可这个时候,恰巧沈书?晴在又过了几日后,终于想?通了,便煲了汤前来求和?。 外面下着雪,沈书?晴穿了件丁香色镶兔毛夹袄,碧心提着一个汤盅跟在左边。 说曹操曹操就到,宁远侯大步过去,当即呵斥她,“沈书?晴,听闻你正因?深儿捐赠一事与他置气?” 沈书?晴见过宁远侯许多次,可却从未私底下说过话,他生得高大强壮,如今又是这般质问的语气,吓得沈书?晴身?子?往后一退,瑟瑟缩缩不知?说甚么?好。 宁远侯一看她这幅模样,只当她默认了,顿时火冒三丈,“蠢货!如此短视,当真是妇人之见!我若是你,干脆自请下堂,免得误了我深儿大好前程。” 沈书?晴也知?晓自己不够有远见,可是被如此骂得狗血淋头,还是无地自容地垂下了头。 她张了张嘴,依旧是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自廊庑转角处传来过来,“舅父要谁自请下堂?” 做梦 宁远侯从前可不曾管过沈书晴, 不过?是前回去?到谢家,质问那?谢允部曲的事,没想到谢允非但认下了, 还抖露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陈老爷子竟然找上了他爹, 是为他们共同所谋算之事。 他也?是这才?知晓,陈郡谢氏虽然沉寂两百年, 可却依旧是旧时世家中的佼佼者,还有那?不曾出世的琅琊王氏,依旧是比颍川陈氏拔尖的存在。 宁远侯想啊,既然他和谢家都在帮陆深, 凭什么好处都叫陈家占了去?啊,派陈十七去?边关, 不就是送他一份战功, 将来好入仕当将军。 不就是因为姻亲这一层缘故吗? 若是他与陈家不再是姻亲呢? 思及此,宁远侯当下决断, 不能错失如此大?好机会,他负手在身后, 眯着眼居高临下看沈书晴。 “沈氏, 听?闻你嫁入贤王府两年以来,不曾掌过?中馈,也?不曾对婆母晨昏定省,对丈夫更是不柔顺,更是悍妒地不许丈夫纳妾。” 陆深扫了宁远侯一眼, 警视的意味甚重?, 可宁远侯心中自有盘算,当然不肯就?此作罢, “如今更是对丈夫如此匡扶大?义?之举嗤之以鼻,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你此等?妇人?,何堪为贤王妇?” 宁远侯一口气说完,陆深已经是面色铁青,眼见沈书晴扑簌簌落泪,赶忙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 沈书晴这时候也?顾不得与陆深置气了,躲在他的背后,不住地喘气,好在她知晓她丈夫会护着她,果不其然就?听?他道:“也?许在世人?眼里,她不是一个好媳妇。可在本?王眼里,却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 这话虽说是维护她,可沈书晴听?着怎觉得不那?么对味?什么叫做在世人?眼里,她不是一个好媳妇? 她有那?么差吗? 只是她还不及反驳,就?又得知另一个惊愕的消息。 宁远侯冷冷一笑,“若她不是陈行元唯一的孙女,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沈书晴从陆深身后探出脑袋,“舅父,你这是何意?” 宁远侯见她眼眶隐有泪花,却顾着心中的计策,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只道:“你也?不照照镜子,若不是他要借你外祖的势,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女,值得的一个王爷如此为你鞍前马后,甚至赴汤蹈火吗?” “够了!”这话足够毒辣,陆深侧身一看,女子抬起泪眼看她,不住地摇头,转瞬间就?提起裙摆消失在他的眼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枉自她还以为他对她用情至深,终是她自作多情了。 陆深见她误会,自然没功夫同宁远侯废话,冷冷瞥了宁远侯一眼,就?要去?追人?。 宁远侯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攥着他的袖子,“深儿?,你怕什么?没了一个颍川陈氏,还有陈郡谢氏,我那?女婿还有位正值妙龄的妹子,才?刚刚及笄之年岁,生得也?是如花似月,性子更是端庄贤淑……” 陆深一把甩开宁远侯,冷冷睨了他一眼,“舅父,你今日便是打的这个主意?这是想要把所有的好处皆攥在手里?” “你会不会太贪心了一些。” 说罢,陆深不再给他一个眼神,往连廊的尽头跑去?。 宁远侯见离间计起了作用,遂也?甩袖离去?。 而另一边,躲在拐角处庑房下的沈书晴,将两人?的话真真切切听?在耳朵里,已然是拼凑出一个事实。 陆深待她的所有的好,包括邺城为她去?死,大?佛寺为他奋不顾身,只怕也?不是因为心里有她,而是因为她外祖! 而现如今,宁远侯也?说的明白,谢家还有个样样比她好的小娘子等?着他。 又或许,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识趣离开,而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 是了,一定是这样,他之前非要她离开金陵,未必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到时候趁着她不在,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她要么自请离去?,要么只能忍着恶心,两女共侍一夫。 他倒是好算计! 不知过?了多久,等?外头没了任何声音,沈书晴才?踉踉跄跄离开。 “娘娘,马车往哪里去??”沈书晴不想面对陆深,她叫车夫套了车,什么都没带,径直往抚宁巷去?,“去?陈家。” 她不是没有娘家,没有靠山的人?。 一路上畅通无阻,灾民已得到安置,有陆深一分?功劳,沈书晴漠然,他虽不是一个好丈夫,却是一个好王爷。 陈家大?爷见她一个人?回来,双颊全是泪痕,吓了一大?跳,见她并?不愿意与他说话,便招呼陈六娘陪她。 沈书晴当初与陆深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陈六娘与她亲近,自然什么都清清楚楚,得知自家表姐是因为陆深对陈家的利用而生气,当即面上一松,“嗐,我还当什么事情呢?这不都是老黄历了!表姐你该不会还要折磨姐夫一回吧?” 陈六娘从前对陆深谈不上喜欢,顶多算不讨厌,而今得知他为赈灾,主动认捐,散尽家财的事迹,心中多了几分?佩服,下意识替他讲起了好话,“姐夫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动机不纯,不过?姐姐你死遁磨了他一回,他又在邺城救过?你一回,你已经原谅他了啊?” “哦,对,姐姐已忘却前事,大?概是记不得了,不过?你想一想姑母对王爷的态度,便该知晓你失忆之前待王爷是何态度。” 陈六娘好生劝解了一番,见天色不早,便要想着人?送她回去?,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留在陈家只会更生分?。 可沈书晴不想走,陈六娘也?只得叫人?将之前陈望舒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她住,原想着派人?知会王府一声,那?想到陆深抹黑寻了过?来。 一进门,玄色的大?氅落满了雪,不及打里一番,便往沈书晴跟前凑。 他冻得发红的手掌一触摸上沈书晴的手,便叫沈书晴打了一个寒颤,掀起眼皮子一瞧,他梳得一丝不苟的高髻落了好些皓雪,眉毛上也?似染了一层冷霜,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目光一压,似乎大?氅上还划破了几道口子。 看起来好生可怜。 可沈书晴还生着气,没工夫可怜他,她可怜他,那?谁来可怜她啊? 是以,她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身子避嫌似地往后一仰,见陆深被她这般表现刺痛得捂着心口,又觉得有些过?分?,遂开口关心了一句,“你这是去?赈灾了?” 否则怎是这副德行。 一同跟过?来的林墨,不遗余力想要替他解释,却被陆深一个眼刀甩过?去?。 可林墨这回却是丝毫不惧,“娘娘有所不知,王爷为了找你,大?雪的天气,找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连后山也?不曾放过?。后来还是门房说似乎看见你出府了,否则王爷还要亲自下河去?捞。”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这两夫妻闹矛盾,吃苦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沈书晴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下,王府后山她远远看过?,荆棘丛生,悬崖绝壁,她又不傻,怎么会往山上去?? 再一个,便是找人?,也?委实不必自己去?找,王府那?么多家丁,又不是吃白饭的。 又刚听?陈六娘说起,两人?从前有个很大?的矛盾,便是他使用苦肉计,误让外祖信任他,遂笃定他这回也?是苦肉计,毫不留情吩咐:“把他给我赶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陆深蹙起长眉无辜看她,“瑶瑶,外头好冷的,你知道的,为夫怕冷。” 他越这般卖惨,沈书晴越发心硬如铁,“人?呢,还不把他赶出去??” 但她喊了几声,都没有人?附和,却见家丁奴婢都在看陈六娘,沈书晴一生气,就?红了脸道:“六妹妹,你到底是那?边的?” 陈映秋一本?正经道:“表姐,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要把我们的大?英雄赶去?哪里?冻坏了可怎办是好?” 沈书晴转过?身,默默流泪,她怎么这么命苦,连娘家人?皆要帮着他。 沈书晴虽然听?陈映秋说了事情始末,但她不记得从前在破庙里对陆深一见钟情的事,是以对他少了些宽容,心中总有一处疙瘩,无法再向从前那?般心无旁骛地爱他。 这一夜,沈书晴没有回王府,住进了她母亲以前的院子。 陆深也?赖着不走,陈映秋推说没有多余的院子,将他安置在了沈书晴的隔壁。 沈书晴这一日也?是心力憔悴,夜里泡了脚,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大?概半个时辰,廊道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容淡定推开并?没关严实的支摘窗,驾轻就?熟地翻了进去?。 有了上一回在颍川陈家偷香的经历,陆深全无半点?小心翼翼,褪去?外袍便钻进了被褥,一开始也?没有打坏主意,只是想搂着她睡觉。 哪知过?了一刻钟,女子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似小猫一般趴在他身上,不住用鼻尖轻嗅,从他腹部一路往上,嗅着嗅着就?嗅到了脸上。 好死不死,这时她张开了眼,陆深吓得身子一僵,可女子竟然倏然去?拍打自己的脸颊,“真没出息,想男人?想成这样。” 两人?才?不过?几日不曾同房。 陆深强压着要翘起的唇角,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即便是和他吵架,心底也?还馋他这身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如她所愿,就?让她做一个好梦罢。 他一口噙上了那?松软的樱花,隔着那?薄如蝉翼的寝衣。 脚趾 一阵酥麻霎时袭遍沈书晴全身, 她朦胧的眼里忽然有了一丝清醒的亮色,猛然抬起身,捂住被他弄湿的寝衣, 斥责他:“你, 你想非礼我??” 自窗户缝隙钻进的雪光偏爱地落在陆深深邃的眉眼上, 他倏然挑起一边眉毛,“不是你想要, 才会在梦里想起我?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眼里丝毫没有?慌乱,这叫已经清醒几分的沈书晴,又?怀疑自己的直觉, 她将信未信地?俯下?身,用柔软的手去触碰他紧绷的下?颌, 是暖的。 而陆深的身子是薄凉的触感。 所有?, 是真的在做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怪叫人难为?情的。 虽然是在梦中,沈书晴依旧还是有?些扭捏, 自陆深面?上收回手后,她羞愧地?低下?头, 喃喃道:“想不到, 我?也会做这样不知羞的梦。” 陆深终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好在女子并未看他,否则该是要露馅了。 女子一低头,就低了好久,陆深有?些进退两难, 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还是不想要, 若是她不想要,他这般做, 只怕会适得其?反,招惹她生厌。 可他扫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又?扫了一眼骑在他身上,衣衫半解的女子,想走,一时半会又?走不了。 颇为?有?些骑虎难下?。 两人一声不吭了许久,沈书晴赧然地?垂下?头,眼睛闭着并不去看谁。 陆深的目光却是放肆地?打量着她,自她清丽的面?上缓缓下?移,最?终在触碰至那雪峰处时,眼神倏然一暗,粗粝的大掌覆在她的藕臂上,两根拇指往下?一按,便叫她的衣衫滑至双臂,他将她摆弄在塌上,将脸深陷在雪软之间,闷闷的声音自下?方?传来?,“你知道和你欢好的是谁吗?” 女子难受地?蹙起了细眉,咬声道:“是夫君啊。” 男子根根分明的手指四处游移,在峡谷处用力一按,“你夫君叫甚么名字?” 女子被激得一身颤,哑声道:“是陆深啊。” 峡谷被一股力道用力冲撞,陆深厉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谁?” 女子难以承受,以至于屈起了脚趾,“是陆深啊?” 还好,问来?问去,皆不是那一句,“大哥哥。” 不知为?何,同?样的偷欢,叫陆深想起了颍川的那个夜里,女子分明与他唇齿相依,却口口声声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大哥哥。 这个一叫陆深想起,就要叫嚣起来?的名字,他是甚么人,他好奇得狠,却又?半点也不敢去查,他怕她怨怪,更怕他自己承受不住。 不过好在。 如今,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清醒时,她眼里再也没有?了那个男人,真是好啊! 她这一失忆也并不是全无好处。 陆深张开冷墨一般的眸子,在看到女子仅仅是因为?她的抚,慰,便已软下?来?的身子,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厉色。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不论你是她的心,还是她的身子,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海浪似海啸一般拍打着海边的礁石,似乎只有?这般,才能?发泄出他心中那股子隐秘的嫉妒。 隔天,沈书晴起身时发现自己腰酸无力,想起昨儿夜里那个梦,顿时红唇轻咬,怎会梦见跟他? 没骨气! 心里虽这般想着,可等她纤细的手指捏起篦子一下?一下?梳头,却自铜镜里瞥见自己红润的面?色,竟有?几分余味在,顿时惊讶得捂住了唇,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喃喃:“不是罢,做个梦而已!” 但仔细想想昨儿夜里那些动静,皆似乎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 想到此处,沈书晴帕地?一声放下?篦子去到浴室,好生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印记,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身子娇嫩 ,稍揉弄重一些,便会留下?印记,若那个梦不是梦,断然不会这般干净。 而此时此刻的陆深,正躺在隔壁的房间里,睁着眼回味着昨夜那场慢条斯理?的切磋,未免被女子发现偷香窃玉,他可谓是煞费苦心,一丁点也不敢在她肌肤上使重力,却是将蛮力皆发挥在了旁的地?方?。 陆深抬起手腕,扯下?袖子上的布料,赫然印着好多印子,是女子吃将不住,他未免她叫出声引来?丫鬟刻意给她咬的印记。 不只是臂膀,还有?腰身上,女子深陷的指甲印比比皆是。 陆深自手腕上收回视线,快速穿好衣裳下?榻,叫林墨打水洗漱,林墨告知陈家的浴房有?连接山上温泉水,无需去厨房打水,上回他过来?时,因着沈书晴病中,倒是没有?注意到,陈家竟然比他这个王爷还要会享受,又?想起王府后山似乎也有?一池温泉,便吩咐林墨,“你去问下?陈家大爷,当初他们?这温泉水,是如何引入浴室的,回头往咱们?春华苑也引一引。” 林墨心里想,这得废不少?银子吧,王府都被搬空了,不该省着些话,然到底不敢开口,只得低声应是,暂且退下?。 却说,林墨一退下?,陆深稍理?仪容后,便扣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谁啊?” 女子声音带着些事后的哑,听得陆深挑起一边眉毛,这般明显她会不会发现? 不过又?想,她当是没发现真相才是,否则依着她的性子,早就在昨儿夜里将他扔出去了,遂放心回答到:“是本王,唤你一同?用早膳。” 女子彼时正在描眉,听到男人的声音,想起那个稀奇古怪的梦,顿时小脸一个通红,嗔怪道:“你要用膳,去吩咐厨房便是,喊我?作甚,我?可是没同?意你留下?来?。” 他舅父那样欺负她,还想要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做梦! 陆深早就料想到了她的回答,闻言只是叹笑一声,便离开了竹心小院,去到了大厨房,大厨房昨儿夜里得了陈六娘的知会,知晓贤王昨儿夜里歇在宅子里,那管事的嬷嬷是个外乡人,家乡今次也又?受灾,一听要给今次赈灾的大英雄准备膳食,激动的半夜就起来?准备食材,厨房不过四个大婶儿,准备的早点的种类竟有?几十样之多。 粥品就有?十样,全是用瓷罐装着,在大灶上隔水蒸了一个晚上,此刻已十软糯的不成?样子,另外糕点也有?十几样,更不必提,各种罐子里的腌菜。 陈家的正经主子如今才两个。 陆深这些日子,随着沈书晴一起过艰苦日子,如今看到这琳琅满目的吃食,当即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走了,不然回去,他那个王妃又?要叫教他该艰苦朴素。 本是打算用过早膳,便将沈书晴连哄带骗弄回王府去,如今想想,在陈家混吃混喝也不错。 因着这层原因,陆深一整日不曾住招惹沈书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一妻子硬要将他赶出门?,他到哪里混饭吃,毕竟,如今金陵膳食如此丰富的人家可没几家,更何况浴房还有?温泉水,实在太过方?便。 陆深光是早膳就点了八样,喜得那厨房的婆子,中午也可劲儿了折腾菜式,将看家本领烤羊腿的都拿出来?了。 陈映秋得知后,也是一惊,“张婶子,你不对劲啊,今儿非年非节的,你怎的做这道菜?若是我?没记错,咱们?大年三十,你也不曾做过这道菜吧。” 陈婶子笑着道:“五娘,你有?所不知,俺家乡这次也受了雪灾,王爷是赈灾的大英雄,俺想着做点好吃的感谢他。” 陈映秋对此深表认同?,豪气干云道:“王爷在府上的膳食,我?包了,你想做甚么,尽管去做,食材叫庄子上送就行了。” 陈家在京城外的庄子有?几个,搭了棚子,便不是这个节气的菜蔬也有?,更又?专人畜养牲畜,比王府的庄子品类繁多不少?。 她虽然只是一个弱女子,但也是有?风骨的人,王爷为?了就赈灾散尽家财,为?他做些好吃的有?何关系? 中午去领饭的小丫鬟,也领了一些烤羊腿回来?,“娘娘你是有?所不知,连我?们?厨房的张婶子,都知道王爷这一回是我?们?赈灾的英雄,还特意做了我?们?过年也吃不上的烤羊腿。” “是吗?现在外面?都称他为?英雄?” 丫鬟半夏点点头,“是呢,都在传,若非王爷作为?表率带头捐纳,其?他官员及商人未必肯捐赠,今年的雪灾还不只要饿死多少?人呢。” “听采办的林二说,城外还有?人要给王爷建长生庙。” 听到这里,沈书晴一口饭喷了出来?,“长生庙,他还没死呢?” 半夏道:“按照习俗,也并不是只有?死人才可以建长生庙呢。” “是这样吗?” “是的,从前奴婢老家,有?一个大善人,我?们?县里发生瘟疫时,他花光他所有?的积蓄给百姓买药,后来?我?们?县里的人,给他立了长生庙。虽然他后来?也老死了,但是他的后背皆很有?出息,我?娘经常拿这件事告诉我?,让我?做人要多做善事,就算自己没有?好报,子孙也会有?好报吗?” 沈书晴嘟嘟嘴,“是吗?子孙也会有?好报吗?” 也许是,考虑到她的子孙可能?会有?好报,沈书晴头一次没有?在心里可惜那三十万两银子。沈书晴这个时候,才明白?她自诩堂堂正正,在大是大非面?前很立得住,但是真的要她将全副家当拿出来?给别人,她做不到。这一点,陆深比她强。 这时,林墨将陆深的膳食往她的屋子里摆,沈书晴看着廊庑下?那个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有?光的男子,终究是没有?将人赶出去。 只嗔怪他,“你倒是会哄人,厨房还专门?给你开小灶。” 闻言,陆深面?色一松,微微勾起唇角,撩起衣摆跨过了门?槛,朝她走来?。 知错了吗 “那还是托你?的福, 谁叫本王是陈家的姑爷呢,你?说是吧,陈五娘?” 从前沈书晴从金陵离开后?, 有一阵子以陈五娘的身份存活于?世, 那段日子对于?陆深来?说是刻骨铭心, 此番也是有心打趣。 他说完,才发现沈书晴失忆了, 记不得那段日子,“抱歉,我忘了,这些你都记不得了。” 那段日子, 不论是邺城江边的生离死别,抑或是邺城乡下的平淡幸福, 再或是邺城竹屋的水火两重天, 还或是大?佛寺的痛彻心扉,痛也吧, 欢喜也罢,皆只成了他一个人的回忆。 这般想着, 倏然?觉得甚是孤单, 即便眼前人依旧还是心上人,可那个陪着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子不在了。 陆深的眸色霎时颓然?了几分?,让这份颓然?在瞧见女子清澈如水的明眸后?,又多少释然?了几分?。 凡是两难全,眼前的她, 没有经受过那些苦痛, 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好事。而至于?那些跌宕起伏的心里, 就埋藏在他早已阅尽千帆的心中?,无波无澜,偶尔捧出来?手心聊以慰籍,那是他们弥足珍贵的回忆。 两人说话?间,林墨已将从厨房取来?的膳食摆在了一处,两人各去?厨房觑了四五样菜,各不相同,除却一样蹄花汤,两人瞧见对方的蹄花汤,默契地捂唇一笑。 沈书晴:“”他果然?喜欢蹄花汤。 陆深:“”她虽然?不喜欢,却也安排了,莫非是想着我? 林墨看不懂两人的眉眼官司,摆好菜,两人的菜色加在一起,已经是满满当当,他给陆深盛了饭,便退出去?,在门?边站着,他虽是王府总管,可如今只他一个人跟过来?,这些琐事也得他来?做。 陆深见桌案上有她爱吃的笋,便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的饭碗里。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叫沈书晴侧过了脸,伸手取揾眼泪,“就像你?说的,在世人眼里,我不是个好媳妇,你?实在不必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沈书晴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这是他亲口说过的话?,可陆深听起来?却有些阴阳怪气,总算是知晓她气恼的地方在哪里了,是以哂笑道?:“就为这个生气?你?听话?只听一半的?” 他当时后?半句话?是,在他眼里,他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沈书晴当然?记得,可她还是介意,尤其他如今提起此事的漫不经心叫她更是不满,“就像你?舅父说的,我不理中?馈,也不侍奉婆母,对你?也不够顺从,我这样的女子,你?还跟着我回陈家来?干甚么?”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宁远侯也没说错,只是他根本不在意,他母妃也丝毫不在意,他不明白沈书晴为何会如此纠结,“我想你?应该明白,不论是我还是我母妃,对你?从来?没有任何要求。本王只要你?能陪着我便好,你?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怎么能在乎,那个人是他的至亲,沈书晴眉头一压,瞪大?了杏眸,“那是你?舅父!你?们血脉相连,他说的话?,我怎可能不在意?” “再者说,他还叫你?休了我,另娶谢家女。” 她说起舅父时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然?提起谢家女却声音低了下去?,明显是失了几分?底气。 这才是她恼怒的根源罢,陆深想,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件事,陆深唇角微微翘起,这是吃味了,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 他看向女子的眼,清澈的眼眸盈满了水光,薄肩微微发抖,“瑶瑶,谢家女这事,若非舅父提起,我压根不知情,你?要相信我。” 若她不曾失忆,当是不会怀疑他的心意才是。想着她记不得了,才这般耐心与他解释。 女子发抖的肩到底是平静下来?,可见他的话?,听进?去?了一些,但也不多,她嘴依旧翘得老高,还斜斜地乜了他一眼,这一眼有着几分?俏皮,带着几分?质疑。 也是奇怪,两人四目相视一会子,她竟然?又流泪了。 陆深扶额,世间女子怎的这般难哄? 正此时,庭院中?狂风大?作,林墨忙将门?关上,还是叫带着雪沫子的风吹了一阵进?来?,冷得陆深一脸木然?。 可即便他自己也冷,却在瞧见女子将手捧在唇边呼气取暖时,还是解下了身上的墨狐斗篷,给一侧的女子系上。 沈书晴本还沉浸在那件伤心事中?,自家丈夫又被觊觎了,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留下无能的眼泪。 垂下的眸子,瞧见陆深将自己的狐皮斗篷与自己系上,她倏然?抬眸,便碰上男人深情款款的眼,她当即偏开头,不敢去?看那眼中?的炙热,怕有朝一日那中?热度不再独属于?她,且去?推给她系斗篷的手,“王爷,你?不必对妾身这般好,你?对妾身这么好,妾身会舍不得的将你?推出去?的。” 她对他早已生出了独占之?心,若是他真的敢再招惹旁人,她是宁肯和离也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 听这意思,还在琢磨这事呢,陆深磨了磨牙,捏上她的肩,因着些许用力,甚至弄疼了女子,她的眉头微微拧起。 察觉到这一点,男子又放开她,转而握住她发红的指尖,放在手中?揉搓,他的手本也不热,女子的手更是冰凉,这般揉搓片刻,竟也互相皆暖和了,陆深舍不得放下她的手,便这般一直握着。 “我从前给你?说过,或许你?忘记了,那我再说一次。我陆深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女子。往后?莫要再因此同我置气,嗯?” 陆深大?概是忘记了,女子的手同耳垂一般碰不得,更何况是这般肆意揉捏,身子早就软了下来?,面上的羞赧的红也浮现出来?,只看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撑在桌案上,才不至于?软在男子的臂弯。 而至于?对他的问话?,则显而易见没了精力去?应付。 男子并不知晓女子已十分?难受,正看着她的低髻上纹丝不动的珍珠流苏步摇,并不曾察觉她垂下的脸颊已是满面绯红,只知晓女子并不搭理他,霎时眼神凌厉起来?。 他正想掰正她,叫她面对自己,叫她回答自己地问题,却这时候看见女子满面地绯红。 陆深看着她面上浮现的红晕有些怔惘,可当他察觉道?女子将那柔软的小手怯懦地收回胸前,以及她那羞涩垂下的眉眼,便甚么都明白了——女子的手碰不得,耳朵也碰不得,他险些忘了。 说罢,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将手心的小手递至唇边,只不过稍稍落下一个湿润的吻,便叫女子竭力地稳着端庄的体态彻底崩坏,她柔软的身子直接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怀疑他,今日非叫她吃些教训不可! 陆深扫了一眼支摘窗,大?开着,能瞧见外头正在打扫庭院的丫鬟,以及往这边走的林墨,不过好在他们只能瞧见两人相依的背影,瞧不见他怀中?女子的满面春色,以及眼中?欲拒还迎的渴望。 再看门?扉,关的严严实实,陆深满意地勾起了唇角,接着,在沈书晴摇摇欲坠的眼神中?,他在一旁高几上的铜盆中?洗净双手,再而撩起了女子的裙摆,细细与她擦药。 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就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门?窗不严实的情形下,竟然?就跟她干起了这种事,她张口就要斥她,却被他捂住了嘴巴,将唇边低在她耳畔,声音虽轻,但却威胁意味甚浓,“你?不信本王,本王生气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女子顿时摇头,无声落泪,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却被报以一个凌厉的眼神,“本王平时太宠着你?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往后?本王的夫纲何存?” 沈书晴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深,自她失忆以来?,陆深对她从来?皆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粗暴地对她,这让她感到害怕,她不敢违背他,只是泪流得更汹涌了,想要用这样得方式求得他得一丝怜悯。 男子今日打定主意给她一些教训,又岂会心软,一手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一手狠快地擦药,很?快女子便受不住,即便被他捂住樱唇,还是自缝隙出低低溢出了一阵小猫儿般地声音。 偏偏这个时候,林墨在外面听见了,还扣响了门?,“王爷,里头有猫儿吗?” 哪里有甚么猫儿,不过是个娇美人儿罢了,陆深将裙摆中?的手指暂停,见女子早已满面潮红,这红已然?不知是因为羞的,还是因为情到浓处所?致,只促狭将俊美的眉眼放大?至她早已涣散的不成样子的杏眸前,嗓音带着几分?蛊惑,“如何?知错了吗?” “往后?还要怀疑本王吗?” “还要动不动给就作就闹吗?” 喜欢他原来的样子 女子抬起迷蒙的眸子, 咬着唇无声看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瞧起来?可怜极了, 却?愣是不?做声, 眼里似还有几分倔强在。 陆深心里已经软了几分, 可她知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作闹不?是一两天, 今次更是招呼也不打直接离家出走,他在王府疯了一样找了半日,偌大的王府,每个角落皆找遍了, 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外头流民还未完全散去。 他还以为她出门后,被那些?人?掳走了, 处于绝境的人?, 什么事干不?出啊? 贞洁事小,没准还被人?烹来?吃了, 她细皮嫩肉的,很是有这种可能…… 想到此处, 陆深瞅向她的眼神一阴, “不?说话?那就是还不?知错?” 倏地?。 他将手指挤入,咬紧牙关,恨恨看她,动作迅猛灵活,伴随着女子不?可控的扬起脖颈, 几声破碎声低低溢出, 男子龇牙一笑,手中动作更加快速, “如何?现在可知错了?嗯?” 女子脸上已汗津津的一片,眼里充血布满了嫣红,身子更是软做了一团,她知道?她的自尊心,不?该叫她这样说,可当她看见他紧绷的下颌,以及那滚动的喉结,她还是听到她将不?知羞的话说出了口,“别在这里,关上门?窗,去塌上。” 她宁愿这般低姿态,却?愣是不?承认错误,本来?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自女子失忆以来?,这还是对他的第一次邀请,陆深也是没有想到,他只是动了动手,还什么都没有做,女子便已经缴械投降。 正这时外头的半夏也扣响了门?,“娘娘,饭可用好,可以撤碗筷了吗?” 话音刚落,女子便揪紧了男子的衣衫,看口型是在说不?。 她也知道?她不?能开口,一开口便什么都暴露了。 外头林墨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只与半夏说,“主子没出声就是没好,主子好了,自然会交代。” 半夏低声道?是,又?见对方是一个太?监,眉宇间颇为威严,想来?是王爷跟前?得脸的人?,她是陈家来?金陵后才进?来?陈家的奴婢,生契在自己手上,家中还有几个弟妹,想着将来?能不?能送入王府做事,虽则陈家也很好,主子都很慈善,这回?闹雪灾,还特意给他们?这下下人?的家中备了粮,但人?手没有空缺,还是王府好安排,遂有心攀谈。 “这位公公是哪里人?啊?小女是汾县人?……” 听见两位在外旁若无人?的攀谈,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承受着从未停歇的揉弄,风偶尔将门?缝吹开一丢丢,却?马上又?反弹回?去。 沈书晴每次都吓得半死,只能死死地?攥着男子的衣襟,将他的衣裳扯开了一大片,露出健壮的胸膛,她一气?恼就咬了上去,一口红牙印触目惊心。 “还是不?知错吗?” 陆深痛得嘶了一口,惩罚的力度更大。 可沈书晴性子倔,宁愿他要了她,也不?想认下这莫须有的错。 正这时带着雪沫子的风再次吹开门?洞,女子的心绪再一次绷紧。 终于是在丫鬟半夏将要转过身来?之前?,将娇媚的一张脸埋入男子硬实?的胸膛,声若蚊蝇,“我错了,你快去关门?。” “还有关窗。” 陆深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整理了一下被她扯得不?成样子的前?襟,将她拦腰抱起,先从里头将门?丿上,再将支摘窗关严实?了,最后将女子横陈在铺设了厚厚褥子的塌上。 他觑了一眼四个屋角的炭炉子,还不?需要添炭火,手抚向腰带本是要要褪去外袍,帮她祛祛火。 可瞧见女子早已蜷起的足尖,顿时龇牙一笑,他附身下去,一面抚向她的雪软,将头埋至她耳畔,先是含弄了一番,而后哑声道?:“想要吗?” “求我!” 沈书晴勉力抻开眼,已是媚眼如丝,可她还有一丝理智在,干脆侧过身去。 今日已经如此丢脸,被他弄丢了魂魄,还迷迷糊糊认了错,若是再在这种事情上求她,往后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男子根根分明的手指,倏然转移阵地?,开始抵磨起来?。 “爷,求你了!”女子低低喘道?。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得逞一笑,这才取下挂起帐幔的金钩,将他的傲然与女子融为一体。 迷迷糊糊,女子只觉得爬山涉水了一辈子,却?醒过来?只过了一个时辰。 陆深再度将他搂入怀里时,发觉女子柔顺了好多,再也不?呱噪,甚至他去隔间浴房沐浴是,还主动与他共浴,不?只是如此,还主动用湿帕子与他擦身。 陆深纳闷了,他若是没记错,他今日对她甚是不?客气?,甚至有些?过分,本还准备事后承受她的怒火,就算被她赶出去也有可能。 但没想到她竟然一下子体贴备至起来?,到底什么原因呢? 陆深捏住她藕臂,上头有些?痕迹,略过不?看而是凝视她湿哒哒的眼,“你喜欢我今日这般对你?” 沈书晴原本已平静的一张脸,霎时就通红了起来?。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是个好色之徒?她是她爹教养的大家闺秀啊,这样的话万万说不?出口,甚至都不?敢去看那张能洞悉一切的眼。 然陆深毕竟在刑部干了好几年,她这般羞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他有些?奇怪,她不?喜欢她待她温柔,反倒喜欢他的霸道?? 陆深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必装了。自从重新?迎回?沈书晴,对于她的每一件事情,皆是小心谨慎,深怕哪个环节惹了她的不?快,再将他打入地?狱,言行之间,多有拘禁,待她温柔如水,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性,他装的有些?累,哪想到她并不?喜欢温润的他。 反倒喜欢原本的他。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试探地?转过身:“沈氏,帮本王搓背。” 说完,他侧过身去看女子,女子虽然垂着头,但看她欣然前?往的动作,却?是没有一丝不?乐意。 陆深这才确信他的猜测没错。 她的确不?喜欢温柔的他。 他忽然又?想起,李照玉不?就是温柔的男子,她可从未对他上心,反倒是从前?的自己,待她可谓是混账,她却?是死心塌地?。 沈氏啊沈氏,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陆深心中暗叹。 陆深只恨知道?的太?晚,若是平常,再两人?这般之后,该是要将人?接回?去王府才是,可陆深惦记陈府的吃食,遂还打算多待上一些?时日。 这日夜里,他也没有提要求要与沈书晴同住,尽管他知晓经过这一日,她已然不?会再拒绝他。 但他回?想了一下,从前?是如何待她的——冷淡疏离,欲情故纵。 遂他同她说:“你我虽然是夫妻,但这是你娘家,我们?也不?好住一个房间,我是男子倒是没事,我怕下人?嚼你舌根。” 女子低头,淡淡答了一个好字。 今日之后,两人?白日里除了吃饭黏糊在一起,各自皆做各自的事情,陆深交代林墨去王府将后山的温泉水引入,据林墨考察,若是将水引入春华苑,热水早就凉透了,陆深便当机立断,“那就在后山之前?,梅林和云水阁那边的空地?上,再造一座院子,造大一些?,等到了冬日,母妃和遥儿也一起搬进?去。”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还是造两座院子,将本王同王妃的院子分开建造,若是地?势不?够,可以少造几间屋子,但卧房,本王的书房,练功房,王妃的绣房的要有,再一个院子里种些?栀子花。” 他们?夫妻情趣多,即便是母妃和孩子,还是分开为好。 林墨一一记下,只最后舔着脸问:“那爷,银子呢?” 当初他出宫建府时,父皇给他的私产不?少,这里面在他的经营下又?翻了几番,自是不?缺银子。只是,他的银子除却?原打算留给遥儿的部分已经带去颍川,其余的现银皆是为了起事所用,万万动不?得。 于是他道?:“你去找宁远侯。” 宁远侯敢管他的家务事,还想着给他的后宅塞人?,总得要付出一些?代价。 宁远侯听到这事时,正想派人?去打听王府两位主子闹的如何了,他甚至都盘算着何时将谢允的妹子谢兰珠接来?金陵。 正这时,林墨突然到访,“侯爷,我们?王爷派我来?问你支取银子修缮屋舍,不?多不?多,也就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那是侯府一年的吃喝开销,宁远侯并不?太?想给,可林墨却?说了:“我们?王爷说了,若是侯爷不?给,就去将侯爷说过的那个谢家女卖去人?牙。” “他敢!那可是谢氏嫡女?”宁远侯气?的打哆嗦,可最后还是乖乖掏了银子,只因他想起陆深曾处置过一个陈氏嫡女,手段更加狠毒,卖去了青楼,至今陈家都还没将人?找到。 这自然是陆深的威胁之言,人?暂时没有招惹他,他也不?会主动得罪谢家,一则是敲打宁远侯,一则是拿些?银子,再一个便是叫谢家识趣些?。 宁远侯这才明白,他那个外甥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他可以左右的稚子了,也歇了撮合谢氏女的心思。 却?说自那一日后,除却?用膳,陆深便不?曾到访过沈书晴的屋子,便是用膳也并不?主动攀谈,两人?平平静静过了半个月。 倒不?是陆深不?想,而是想着她大概还是喜欢以前?他的样子,爱搭不?理,清冷自持又?霸道?。 只是,他倒是忍得住,有些?人?半个月下来?,就沉不?住气?了,半夜扣响了陆深的门?。 “王爷,妾身给你煲了一盅汤,你开开门?啊。” 前王妃回来了。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 但片刻后他又压下这份笑意,挺直腰杆木然?着一张脸起身,开门便迎了一阵凉风, 又瞧见女子竟只穿了一身夹袄就过来了, 顿时?冷声斥她, “更深露重的,外面又下着雪, 你不待在屋子里,穿成这样到处走作甚?” 竹心小院没有厨房,她说是亲自煲的汤,势必是从厨房过来, 这?样大冷的天气,不应该胡闹。 陆深埋怨归埋怨, 却也将女子牵了进来, 女子丁香色夹袄上的雪已融化,浸湿了她的衣衫, 陆深找出他的衣袍换上,靛青色蟒袍, 穿在女子身上, 尺寸大太多?,就仿若是小孩儿偷穿大人的衣裳。 沈书晴将袍子的袖子卷起,整个人?盘坐在临窗大炕上,虽然?在炕上,屋子里四个角落也添了炭, 可女子还是脸色发白, 陆深又叫林墨给她取了个暖手炉,又自榻上取了一条褥子给她盖在膝盖上, 才渐渐暖和起来。 女子手持暖炉,眼睛巴巴地望着陆深,见对方便是连喝汤也如此慢条斯理,眼中的笑意越深。 女子这?般毫不遮掩地看着他,陆深有着些许的不自在,他撂下汤勺,找话来缓解这?份尴尬,“今日怎地想起给本王送汤?” 本以为她会说些想你之类的肉麻话,哪想到?女子竟是说的头头是道,“今日我听六娘说,城外灾民自发给你建的长?生庙已经?建好了,第一日就有好多?人?进去上香。” 灾民自发建的长?生庙,自然?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亭台楼阁工序繁多?,用料豪横,只是一个简易的建筑,在众人?的自发献力下,很快便落地建成。 说到?此处,她面露一丝愧色,“爷,你如此大公无私,当初妾身却怨怪你,妾身实在太不懂事。” 陆深倒是想起这?茬,之前听林墨提过这?件事儿,问他是否要阻止,本来皇帝心眼就小,百姓不给他修长?生庙,反倒给贤王修,怕皇帝没事找事又折腾王爷。 陆深却是道:“旁的事便罢,此等造势得民心的大好事情?,本王为何要拒绝?” 得民心者得天下,即便此举为皇帝所不喜,即便接下来要面对帝王的雷霆一怒,他也没有任何道理阻止。 果不其然?,如林墨所料想,皇帝没几日便派人?去烧那长?生庙,奈何那日风雪太大,都不用林墨派去的人?动手,他们连火也点不燃。 今日宫里丽嫔传来消息,皇帝因为贤王长?生殿的落成,摔碎了一套汝瓷的茶盏。 长?生庙落成后,贤王的名声已经?打响,再阻止也不过是画蛇添足。 陆深对这?个长?生庙,本是存了功利之心,如今沈书?晴这?般恭维地提起,倒是多?了一丝愧怍在。 他从来不自诩是一个好人?,更何况是她心中的大善人?。 更何况,竟是为了这?事,而不是因为想他? 陆深冷墨般的眸子划过一抹暗色,口吻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失望,“瑶瑶,你深夜来找我,竟只是为了这?事?” 他顿了顿,目光放肆地觑向女子的红唇,而后向下落在女子宽大衣袍遮掩不住的脖颈大片洁白的肌肤,忽而带着几分挑逗道,“本王还以为你是想我了。” 他懒懒散散的话一说完,转而去看女子,就见女子将头埋了下去,只松散的发髻中露出的两只泛红的耳泄露了她的心思。 陆深将炕几移开,自己挪了过去,食指挑起她白嫩的下巴,叫她被迫与他对视,女子眼里的笑意不减,却比方才多?覆了一层水光,只怯怯地看着陆深。 陆深只觉得这?样的她羞得可爱,有几分初见时?的娇憨,遂掐着她的下颌将她压在炕上,渐渐垂下的头,与她面贴面后忽而勾唇一笑,似暗似哑道:“长?生庙只是幌子吧,但其实,你是想本王了?” 他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着彼此的呼出的热气,他另一手忽然?透过宽大的男子衣袍准确无误地扣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觉得本王冷落你多?时?,所以这?才主动投怀送抱?” 沈书?晴被一扣住腰的那一刻,便整个人?僵住了,又承受着他炙热的呼吸,几快要缴械投降,快要慌不择乱地点头,可他余光瞧见女男子挑起的眉毛,顿时?就咬紧嘴巴不松口,“你胡说八道,我找你自然?是有事,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还有陈十?七,听闻他现在已经?是宁北军的主帅,这?都要多?谢王爷的提携,否则陈十?七哪有这?样的机会当将军,我听闻他们把回纥打得满地找牙,回沪的大王已在考虑投降呜呜呜你在干什么啊” 陈十?七比陆深想象的要强大,不仅短时?间就干掉了朝廷派去的主帅,还要皇帝对他深信不疑,便是宁远侯的部下金跃也从一开始的想要取而代?之到?如今的服服帖帖。 男子一把扯开她腰上松松垮垮系着的腰带,转瞬间减捉住了那团绵软,在女子被迫仰面承受之时?,她恶狠狠地揉弄挤压,还在她耳边龇牙一笑,“所以,你今夜是来替你十?七兄感谢本王的吗?” “你这?份心意,本王领受了。” 衣袍被迫跨在双臂,女子无力地攀援承受,女子背面的衣裳还完好无缺,正?面的衣裳就早已被揉弄得不能看了,她举着小爪子想要推开他,却直接被一只大掌高举至头顶,男子压着她的双手,自面颊上方凌空看她,眼尾上扬的凤眸危险地眯了眯,“不想要?那本王走了?” 他眼里没有一丝欲色,冷静得仿若方才的一通胡来皆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似有一瓢水直接兜头浇在沈书?晴的身上,叫她立时?清醒了过来,她赶忙找来自己进来时?的夹袄,要换掉身上这?件男子衣袍,却因为男子衣袍样式太过复杂,好半晌一直脱不下去。 她懊恼得红了眼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陆深本是冷眼看着,他在琢磨女子,想知道她到?底喜欢怎样对她,从前他听那些军中的混子说过,有些女子喜欢旁人?对她服服帖帖,有些女子则是犟性,喜欢男子冷着她些,他半个月前已窥探出一些,想确认下他的底线在哪里。 不料女子竟然?哭了。 这?是不高兴了? 陆深拿不准他是该给她递上帕子擦眼泪,还是任由她继续哭下去,而后摔门出去,可他受不得女子哭,从前是他母妃,现在是他妻子,是以皱眉叹息一声过后,他选择先叫她止住哭泣。 “擦擦吧,别?伤心了。”陆深递过去一块帕子。 沈书?晴今日过来,的确如陆深所说,是想他了,他从前成日里黏着她,如今却一连半月对她冷冷淡淡,她如何吃得消,也是左思右想好一阵,才借着长?生庙这?个事情?过来找他,本以为他该见好就收的,没想到?他勘破了她的心思,还要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她这?才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本以为他会一直冷到?底,她都想好了,只要他今日一冷到?底,她接下来半年必不再理会他,可他却这?个时?候递了一张帕子过来,顿时?心里憋着的那股要惩罚他的气便泄干净了。 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慢慢地搵起泪来,却还不忘替自己找补,“本来么,人?家是看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不仅帮了那么多?灾民,还帮了陈十?七,人?家是诚心诚意来感谢你。”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眸,看着身前褶皱不堪的几层衣裳,倒打一耙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成日里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事情?啊?” 她是他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绝不承认她半夜到?访,是因为想汉子了。 叨叨了一阵,总算叨叨完,她颐指气使地指挥陆深,“给本妃将这?衣裳脱下来,本妃自己脱不了。” 那靛青蟒袍是宫廷绣娘所制,为了保证穿在身上能够硬挺得一丝不苟,内里很有些花样,不外乎多?了些内衬与系带,方才两人?勾勾缠缠的,左右两边的系带绞在一处,这?才脱不下去。 陆深倒也听话,让她坐起来,与她解开纠葛在一处的系带,正?这?时?林墨来到?了支摘窗外,“王爷,老奴有事要禀。” 沈书?晴是偷摸来的陆深房间,一听林墨的声音就在门外,当即吓得将身子埋入陆深的膝盖上,等她做好这?个动作,再度看向支摘窗上时?,果然?就只有陆深一个人?的影子了。 不过,她还没有冷静多?久,等转过头来,便瞧见了男子腿根处异样,顿时?讥讽一笑,她还道他是得道高僧呢,不还是有了反应。 “有何事要禀?” 陆深坐得挺直,板正?着一张脸,却突然?身下一股凉意传来,不用去看,便知晓女子在捉弄他,女子似惩罚一般,叫他有了几分难捱,有些不耐地对窗外的林墨道:“有事快说,本王困了。” 门外的风雪很大,林墨冻得有些耳根子发红,闻言也是言简意赅地回答:“王爷,镇北侯府的伊兰舟回来了。” 伊兰舟是陆深拜过堂,没有洞房过的前王妃。 “还带了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儿。” 清白 对于这伊兰舟, 陆深当初只在他母妃办的赏花宴上见过一回,是一个极为张扬的女子?,她?的张扬与钟灵的还不同?, 钟灵十分跋扈, 而伊兰舟却只是率性而为, 并不如何仗势欺人。 对于伊兰舟,陆深并讨厌的, 是以才会如约履行婚事,甚至跟她走到了拜堂那一步,哪想到?她?竟然在没有掀盖头之前,便跟一个军中的小将私奔。 陆深感到身下的一松, 垂眸一看,女子?已捂着眼, 抖动这着薄肩, 幽幽地哭了起来。 意识到?了什么,陆深当即对窗外的林墨道, “这事本王已知晓,你退下吧。” 林墨一走, 陆深便握住了沈书晴的小手, 不住地解释,“拜堂当日,我还不曾揭开?她?的盖头,她?就跟人私奔了,这事我同?你提过, 你要信我。” 见女子?眼神似傀儡一般, 毫无光彩,知她?是没有听进去, 不曾信自己,是以又道:“这事林墨也清楚,你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沈书晴 殪崋 情绪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似一个没有神魂的木偶,呆呆地看着他,那眼神怪异得叫陆深瘆得慌,可?他除了解释,依旧只能解释,“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我压根没有碰过他的一根手指头。” 听到?孩子?,沈书晴这才抬起泪眼看他,“她?带回来的小男孩儿刚好两岁,算算日子?,可?不正好是你们成婚那时候怀上的?” 沈书晴失忆以来,也的确听她?娘亲说?过这件事,可?现如今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这就由不得她?多想了。 陆深无力地解释;“这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沈书晴显然不信。 沈书晴脱不下这件男子?衣袍,索性不脱了,她?重新系好腰带,下了炕,穿上绣花鞋,拿起自己那身衣裳,带着一头歪歪斜斜的发髻,落寞地向门外走去。 陆深看着她?萧瑟的背影,到?底是没敢让他走,他信步过去,从背后拥住她?,将清冷的下颌抵在她?的薄肩上,声音已是带着恳切,“瑶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碰过她?,那个孩子?也绝对不是我的。” 沈书晴脑子?很乱,似塞了一团棉花,她?没有办法思考,但?是她?知晓自己不能与陆深待在一起,继续面?对他的蛊惑。 她?想要撑开?男子?环在她?腰上的手,却因为力气不够,根本拿不开?,是以她?又一根根地掰他的手指,男子?依然纹丝不动。 沈书晴咬咬牙,从低髻上抽出一只玉簪,她?头上只斜簪了一只玉簪,玉簪一拔出,满头的青丝便如瀑泻下,她?的发丝丰茂而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若是平时,陆深定然会凑近鼻尖轻嗅,可?他却觑见了那被她?捏在手中的玉簪,正将玉簪的尖端刺向他环在她?腰上的手。 想起上一回,她?也是这般抽出玉簪,不几时便刺伤了他的手,最终他因此险些命丧于此,却也因他的他以死证清白,而得到?了她?的信任。 再来一次以死证清白? 陆深摇了摇头,终究是将她?放开?。 倒并不是他没有以死证清白的勇气,实在是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他这条船已然启航,绝不容许他这个掌舵手,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时,又叫住了她?,“书晴,我真的没有碰过她?,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你要信我。” 沈书晴是想信他的,可?是那个孩子?的年岁摆在那里,她?不得不就信了几分,她?甚么也没说?,提起裙摆往外走去,陆深的身量高?,他的衣袍穿在沈书晴身上,即便她?已提起衣摆,衣袍依旧逶迤拖行在地上。 风雪交加的夜晚,沈书晴孤孤单单地走在廊道上,两人的屋子?隔得近,连接的廊道不过几丈远,可?她?却似蚁行一般,并非她?不想快速通过这冰窖似的廊道,实则是心中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才不过走了几步,便因不堪重负,蹲坐在了地上。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爬满她?的脸颊,泪水在脸上尚且是热的,等滴落到?了脖颈间却就凉透了。正这时,院子?里的西?北风吹过,将她?满头的青丝吹得肆意飞扬,她?却丝毫不曾察觉,只不住地哭,她?的哭声不大,却足以叫一直在门口看着她?背影的陆深动容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在看到?丫鬟半夏搀起她?后,才垂下睫毛,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屋里走去。 半夏瞧见沈书晴身上穿着王爷的蟒袍,知晓她?是从隔壁房间回来,心头想着,这是两夫妻吵架了,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事,便劝他,“娘娘,奴婢不懂甚么大道理,但?奴婢的老?子?娘说?过,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奴婢瞧着王爷不像是个坏的,会不会是你们之间有甚么误会啊?” 沈书晴只一味地摇头,此事难以启齿,更?不想叫一个小丫头看笑话,“半夏,你出去吧。” 半夏瞅了一眼她?身上不合时宜的蟒袍,以及她?红肿的眼眶,犹豫着道了一句,“娘娘,若不,奴婢先侍候你梳洗?” 沈书晴现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已然是带着几分怒气道:“我叫你出去。” 半夏见状,也没有多留,只将屋子?里的炭火添满,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是否严实,便带上门退下了。 这一夜,沈书晴皆不曾闭上眼睛,她?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和离,可?她?又想到?两人还有个儿子?,又犹豫了,一只到?了天明时分,她?才做出一个决定。 她?要将这件事交给她?外祖去处理。她?分辨不清陆深话中的真假,也没本事证实那个孩子?的由来,没法子?做出最好的决定,她?脑子?太乱,也不愿去想这些,便将这件事交给她?外祖去处置,毕竟她?外祖不会害她?,也不会欺骗她?。 陆深也是一夜无眠,不过与沈书晴的胡思乱想不同?,陆深已安排人去查探当年那个与伊兰舟私奔的将士,以及此次伊兰舟回金陵的原因。 林墨连夜去查,终于查出一些细节,“听我们安插在镇北侯府的人打?探,这个伊兰舟是灾情开?始后,从北边回来的,前几日刚到?金陵,听闻她?回来的时候,落魄得像个乞丐。” 陆深问起那个小孩儿,“那个小孩儿长得像谁?” 陆深问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他的遥儿长得像他,只要是个人皆知晓是他的种。若是伊兰舟那个小孩儿长得像他爹,那便可?以还他清白。 林墨何尝不知晓他的心思,只是,“哎,王爷,可?能要叫你失望了,那小孩儿长得同?他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深泄气地靠回扶手椅里,自言自语,“林墨,这一回,你们王妃,可?又有得闹了。” 林墨也是头痛,王爷自从王妃难产死遁开?始,一路的艰辛他比谁人都知,一想起他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伤,或许五石散的毒解了,可?王爷的脏腑的伤,以及上一回心脏的刺伤,上回那一簪子?刺在王爷心脏上,也得亏簪子?刺入得不深,否则怕是早已没命。孙太医说?,王爷这些年该是要精细养着,切记不能再胡乱折腾,否则将来恐会短寿。 思及此,林墨当即双膝跪地,老?泪纵横,“王爷,算了吧,王妃爱如何便叫她?如何,你可?没命再同?她?耗下去了。” “她?要和离也好,要休夫也罢,都随她?算了。”旁人干不出休夫的事,林墨知晓自家王妃却是做得出来。 “她?如此不信任你,你为何还要作践你自己,你可?是梁朝的一品亲王啊,他日若是事成,何愁没有其他好女子??” 陆深一夜未曾睡去,本就脑子?乱,被他这一通胡说?,又是和离,又是休夫,听得更?是脑仁疼,他手臂撑在翘头案上,不断揉捏着太阳穴,可?即便是这样,依旧还是不曾减缓半分头痛,他拧着眉头与林墨道:“谁允许你说?她?的坏话?” “林墨,你别忘了,你是奴才,她?是王府的主人,哪有做人奴才的对主子?不敬的?” “你如此不敬主子?,本王罚你半年的月俸。” 林墨就知道,只要这两夫妻闹别扭,他就是那第一个池鱼之殃的池鱼,对此他并无太大的反应,可?马上王爷的话,却是叫他心寒。 他竟然又说?:“本王给你一个月,若是你找不到?证据证明那孩子?的生父身份,这个王府总管你就不必做了。” 又来? 上回陆深将沈书晴的暖玉簪摔断,也是这般威胁他,最终还真给他办成了,该不会他以为这回也这般容易吧? 林墨当即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 陆深看着林墨没精打?采的模样,也是心中一堵,他其实本没有必要自证清白,本来两人已然和离,当初伊兰舟离开?之前还留了书信 想起书信,陆深沉闷许久的眼眸倏然有了一丝亮色,“林墨,去将当年伊兰舟留书出走的那封信,以及那个灵牌给我找来。” 陆深在刑部上值,从来讲求个证据,这等重要的证据自然一只保管着。 林墨闻言,便又出去了,夜里将信取了过来。 陆深拿着这封信和灵位,总算是有了去敲沈书晴门的勇气,“书晴,你开?开?门,我来证明我的清白。” 120-140 你是我的…… 沈书晴昨儿一夜未睡, 到了今日?傍晚,便吃将不住,早早熄灯歇下, 本是混混沌沌, 忽然听见扣门声, 声声急促,便睁眼醒了。 一听?是陆深, 当即便是皱眉,“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她现在一想起陆深就头痛,更何况她现在刚好有了睡意,他便又来打搅她。 她总算是愿意理会自己, 陆深牵起发白的唇角,声音已然是带着嘶哑, “当初伊兰舟离开时, 在红盖头下留了一个灵牌,以及一封书信。” 信上?言明:“兰舟已心有所属, 决计不能再嫁他人,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我从?喜宴上?回去, 就只看到这?封信和这?个牌位, 我当真没有跟她洞房,更不可能与她有孩儿。” 若这?证据为真,那倒是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且他说这?话时,语气?诚恳,还有着一丝祈求的卑微在, 沈书晴有些心软, 下意识想要?起身,想要?解开两人的误会, 练被子都?掀开了,却在要?穿衣的时候,忽然愣住。 她不能这?般上?赶着,显得十分好哄,得端着一些,是以她对门外说:“你先回去,明日?再给我拿来,你若是清白的,谁也冤枉不了你,你若是不清白,菩萨也救不了你。” 陆深哪里愿意再等一个天亮,他抱紧那牌位及泛黄的信,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林墨将这?证据带到他的面前,他心中急切,寝衣也不曾换,便趿着木屐过来,没成想她竟然还是不肯开门。 天寒地冻,都?不及他的心底一片冰凉,他失力?地坐了下去,坐在彻骨发冷的海棠纹地砖上?,背靠朱漆木门,闷闷地出声,“好,都?听?你的,我放在门口,你明早一起,便可以看到。” 他说完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就等啊等,等了多久他记不清,起初还能睁开眸子,后来实在困极便阖上?了眼,他身上?寝衣乃暖缎所做,在有炭炉的内室勉强可以保暖,可在这?冰天冻地的室外,就不够看了。 他能感觉到热度在慢慢消失,手脚逐渐冰凉,院子里的风时不时吹向廊下,刮得他脸一阵生疼。 但他一步也不想挪动?,他要?等在这?里,等女子看了这?些证据,若是还有疑问?,他可以当场再给她解答。 他害怕她不会再给他一个机会见他。只能守在这?门口。 再一个,他咬紧薄唇,女子心软,看到他冻了一个晚上?的份上?,说不定会心软原谅他。 昏昏沉沉,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沈家老宅,接她去葫芦巷的那天。 女子身着薄如蝉翼的桃红衫,两人本是并排走着,她倏然伸出小?手去牵自己,而自己却因为生她的气?,一把拍开了她鼓足勇气?伸出来的柔荑。 她霎时红了眼眶,垂下头,收回的小?手不住地掐着指尖,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陆深心里一慌,忙伸手去抓她,却她的身影一虚,叫人扑了个空。 正这?时,木门咯吱一声,从?往里头打开,陆深本就靠着门,这?一开门,他就倒在了地上?,动?静使得他睁开眼睛,倏然见到了梦中人,他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渴望,将女子按在了地毯之?上?。 沈书晴本是打算明日?在看这?个证据,可她闭上?眼始终也睡不着,渐渐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陆深的好,心下也是想早日?洗脱他的嫌疑。 想着过了这?么久,他应该离开了才是,便蹑手蹑脚踩着毛绒绒的地毯来到了门口,才一抽开门丿,还不曾拉门,门便往里面洞开,与此同?时,陆深便倒在了她面前的地上?,还在看清她以后,一把将她扑倒,按得紧紧地,生怕她跑了似的。 沈书晴看了一眼院子外的皑皑白雪,目光又投射到男子眉毛及发梢上?的白霜,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正此时外头三更天的更声响起,沈书晴恍惚记得她叫他离开时刚是二更天,他整整在下着大雪的门口坐了一个时辰。 他怎么那般傻,又为何那般疯?刹那间他的那些好,那些舍身搏命只为她的好,通通涌现她的脑海,她眼眶一红,又落泪了。 她扫了一眼他怀里的牌位—伊兰舟之?灵位。 又捏落在地上?的信,信纸泛黄,字迹是娟秀的簪花小?楷,规规矩矩地写着伊兰舟离开的原因。 泛黄的信纸,已有些斑驳的字迹做不得假,沈书晴便已经信了他八分。 只是她心里还是难受,伊兰舟曾经是他的妻,不管他承不承认,两人的三书六礼一样没少?,还拜了堂,是他正正经经的原配妻子。 而她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继室。从?前伊兰舟没回来金陵还可以不去想,现在人回来了,便无时无刻不提醒她,他曾经有过一个妻子。 最要?命的是,伊兰舟这?个孩子的时间太过凑巧,是在他们没和离之?前生的,在他们和离之?前,虽然伊兰州不在金陵,为了她的名?声考虑,一直对外称伊兰舟在王府养病,是以,这?个孩子即便陆深不认,外头的人也会认为是他的孩子,他比遥儿大一岁多,按照传闻,还是他的长子。 想到这?里,沈书晴简直是潸然泪下,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男子覆满了霜雪的脸上?。 陆深倏然醒来,没想过面前人是现实中的妻子,以为看到了那个与他闹别扭的沈书晴,那个时候她很好哄,不似现在的妻。 是以,他慌乱间将整个人摆弄在柔软的地毯上?,急促地舔舐着她不断往外溢出的泪水。冰冷的大掌,熟练地挑开她的带子,往下游移,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擦药。 女子喜欢他替她擦药,果不其然,才不过片刻功夫,就听?到她嫣红的唇角溢出声声小?猫儿般的声音,身子也不住地往他身上?拱。 男子一个跨步,欲要?更进一步,却因不再继续擦药,叫女子寻了一丝空隙,恢复了几分清醒。 沈书晴抬手去推他,却因他不论?是手臂还是胸膛都?似铁一般硬实,遂只得作罢,只是委屈却更多了。 他总是这?样欺负她,这?里开着门,还是在地上?。 “冷,关门。” 陆深睁开眼,他睫毛上?还挂着冷霜,他垂眸觑向女子,她胸脯鼓鼓囊囊,她的手虽然还是戒备地捂着胸,可却并没有叫停的意思,反倒是蹙着难耐的细眉,娇声令他,“关门,我好冷。”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鼓励了男子,他勾起一边唇角,坐起身将门丿严实了,再度俯身而下,本是要?将女子打横抱去塌上?。 可瞧见女子媚眼如丝地咬上?了樱唇。 显然她并不在意这?是在地上?,他想起在颍川的最后一晚,他们也是在地上?亲热,只是当时地上?垫了一层蒲团,而今则是垫的绒垫。 她娇嫩的身躯陷入雪色的绒垫中,衣裳半遮半掩,难掩她满身粉嫩肌肤透出的向往。 陆深眸色一暗,这?一回他没有温柔似水,他明白她喜欢的,从?来皆是她行动?上?的蛮横,是以,他一手掐着她的脖颈,一手捏她的软,叫她娇嗔一声后,不得不主动?扬起脖颈,想要?更多。 她的脖颈纤细修长,被他掐在手里,仿若下一刻就要?断气?,资元更新峮巴六亿奇奇三伞灵寺可陆深透过她嫣红唇瓣的缝隙往里头瞧去,便瞧见了她粉红的舌,正不安分地勾缠着。 陆深看的喉头一紧,将她并不喜欢他咬舌头的告诫完全抛至脑后,掐着她脖颈的手稍一上?移,捏开了她的上?下唇,而后覆上?唇,将所有的委屈与想念化作惩罚的力?道,一遍又一遍地勾缠,啃舐。 无数个夜晚的亲热,似一幅幅画,霎时涌入沈书晴的脑海,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起初还叫沈书晴没办法抬起头,到了后面,她看到了那个主动?去吻男人的她,也看到了因为孕期不能行房而想法子替他疏解的她,更再一次看到了竹屋里,她主动?引诱他的一面,还有那无数次两人呼吸勾缠时她熟稔地回应…… 她似醍醐灌顶,无师自通起来。 原来,她是这?样的一个人,难怪对于陆深的靠近,总是难以抗拒。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一阵玩弄过后,沈书晴倏然翻过身,反而是陆深贴在地毯上?,她抽开他腰上?的束缚,而后用那带子将陆深的两只手绑了起来。 只因方才脑海中,最令人惊掉下巴的一幕,则是男子用布条将她绑了起来,极尽地勾缠,极尽地引诱,极尽地挥洒每一滴滚烫的汗水。 陆深双手被举过头顶,自然是他有意为之?,否则以女子的力?道,怎么可能得逞,他惹了她生气?,她做甚么他皆只有受着的份。 即便知晓她可能想要?玩些花样,当他将自己的双手束在一处,陆深还是没忍住出声,“你这?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沈书晴倒是想,可她真的也只想起了床事,一想起这?一点,她又面红耳赤地难为情起来,“不是说了,你咬我,我就会想起那种事?” 陆深了然,她的妻旁的没想起,但是想起这?些不三不四的事,当即笑出了声。 这?听?在沈书晴耳里,就是嘲笑了,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扯开了他的胸膛,想着记忆里孟浪的自己,胆子大了一些,胡乱地摸了一把,恨恨地磨着贝齿: “看在你服侍人还有点本事的份上?,本小?姐暂且相信你一回。” “你是我的,若是下次再同?旁的女子不清不楚,不三不四。” “我便再也不原谅你。” 说罢,沈书晴手指往下一揪,男子便难受地呼了一声,他双手一抻,轻松扯断衣带,将柔软的妻子揽在铁臂之?上?,另一手不停抵磨,至女子痛苦地蜷起脚趾尖,他才哑声道:“遵命,我的大小?姐。” 贬妻为妾 沈书晴趴在陆深怀里,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呼吸,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他是她的男人, 凭什么让出去啊。 可是还是有些膈应。 她转过汗津津的脸, 抬眸看向男子峻拔的鼻梁, 将她心?底的介意说了出来,“你那个前妻, 虽然与你没有夫妻之实,但到底有夫妻之名?,若只是她就罢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小孩儿来, 那是你们不曾和离之前生下的孩子,你预备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沈书晴的顾虑, 陆深不是没有想过, 他眯了眯眼?,将她拥得更?紧,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不会?叫你难做。” 几日?后的一个早上, 陆深用?过早膳,便披了雪狐斗篷往外走,这还是他来到陈家后第一次出去,沈书晴听见廊庑下的动静,在廊道?里拦住了他, “你不是没有官职了?外头?世道?那么乱, 你出去做甚么?待在家里不好吗?” 如今,流民还未散尽, 三地的战事如火如荼,除却?与回纥一战,因为陈十七的勇猛,算是胜券在握,其他的并没有胜算,即便有了充足的军饷,依旧还僵持在原来的处境。 自?从沈书晴说出那日?的担忧,陆深便叫林墨去镇北侯府递了话,要见一见伊兰舟,昨儿夜里林墨带信儿回来,说是约陆深今日?天香楼一见。 “是伊兰舟,我与她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说清楚。”陆深本不打算告知她,怕她伤心?难过,可她主动问起,他也没有必要隐瞒,对于伊兰舟他坦荡的很,身正不怕影子歪。 “我想去。”沈书晴想自?己去了解真?相?,虽然陆深给她的证据已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可有什么比眼?见为实更?让人信服的呢? 尽管知晓她的出现,可能会?叫场面更?加混乱,可他现在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沈书晴能够相?信他,不再跟他继续闹下去,他已十分满足,再也不敢忤逆她的任何要求。 “好。”说罢,陆深将自?己身上的雪狐斗篷取下来,给沈书晴穿上,这件雪狐斗篷的皮子,乃是天山雪狐皮,是先皇在世时部落呈上的贡品,披在身上可抵御风雪之寒。 沈书晴并不知晓这狐狸皮子的来历,只觉得一穿上,登时就暖和了,见陆深牵着他往外走时捂着轻咳,便要解开系带还给他。 陆深压住她细白的指尖,“林墨,再取一件斗篷来。” 林墨听之,转身向内室,不多?时另外取了一件斗篷来,穿上后两人相?携穿过风雪肆虐的院落,去到了马车上。 马车是贤王府的马车,上面安置了一张坐榻,并靠窗的几个蒲团,坐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马车上又有炭炉,车厢厚实,坐在褥子上,再盖上一层毯子,并不觉得冷。 若是寻常,陆深便是在马车上,也会?与她闹上一阵,而今竟然难得地捏着书卷,可眼?光却?并没有聚在书册上,沈书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陆深回过神,掩下心?中?的忐忑,将沈书晴一如以往一般揽入怀,“本王在想,等下见过伊兰舟,我们就在天香楼用?膳,吃牛肉锅子如何,天气冷,暖和暖和身子。” 沈书晴近一个月在陈府,皆是些颍川的菜色,眼?瞅着脸都圆润了几分,一听又要大口吃肉,连忙捂着脸拒绝,“不如吃山鸡菌菇锅?” 山鸡菌菇锅补身,又不如何长肉,是金陵女子极为喜欢的一道?冬日?膳食。 陆深本就是为了岔开话头?,闻言自?是应下不提。 马车行到天香楼,陆深刚下马车,便见套马石上已栓上了镇北侯府的马车,长眉微微蹙起,抬眸往二楼的雅间一瞥,便瞧见一个装扮富贵但些许憔悴的女子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 几年?不见,伊兰舟眼?中?那股子纯澈的光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这几年?不知她经历了何事,不及二十的年?岁,看起来却?是个三十左右的脸,面相?发苦,再也没有当初在赏花宴上见过那种天真?烂漫。 听见女子要下车的动静,唯恐被二楼雅间不怀好意的女子看见,他眉头?一压,冷声?令驾车的小李子道?:“绕到后面院子中?去停。” 沈书晴步子一顿,虽然不知陆深为何这般安排,还是又坐回了榻上,等她自?天香楼的后院下了车,陆深环着她的小腿,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却?并没有将她带入约定的包厢,而是将她安置在了隔间,雅间是用?薄木雕隔扇隔开,能听见旁边的声?音,沈书晴有些明白了陆深的意思,并没有多?嘴。 小二的先是上了她最爱的乌梅引子水,而后又下去准备山鸡菌菇锅子,沈书晴捧着热乎乎的琉璃杯盏,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即便沈书晴就在隔壁,为了避嫌,陆深还是叫上小李子一同进去,见伊兰舟连一个丫鬟也没带,不由得又眯了眯眼?,在目光触及到那稍显刻薄的面颊时,神色也更?为凌厉起来,沉声?道?:“你回来了。” 伊兰舟本是个明媚大气的长相?,如今却?是整张脸凹陷下去,没了往日?的风采不说,还显得尖酸刻薄,可见这几年?离开金陵过的不好。 陆深倒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便不会?再惦记着自?己。 自?从陆深一进门,伊兰舟的目光便不曾从他身上挪开过,眼?里满是惊讶与惋惜,“从前贵太妃娘娘的赏花宴上,兰舟去的晚,错过了殿下的风采,今日?一见,才知晓殿下生得如此芝兰玉树。” 若是知晓贤王是这般金相?玉质的风流人物,她便是被那小将迷了眼?,也绝无可能逃婚啊! 隔间的沈书晴听到这里,撅了噘嘴,她这个丈夫啊,还真?是个狐狸精,才不过见一面,就叫人不假辞色地夸赞,若是旁人她倒是不必吃这个干醋,可这个女子身份是他前妻,听起来还存了不轨之心?,这就不得不吃味了。 沈书晴恶狠狠地喝了两口引子水,这才稍微消气。 陆深很不喜欢除了沈书晴以外的人这般肆意地打量他,更?何况她言语还如此暧昧露骨,顿时垮起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伊兰舟,别跟本王东扯西扯,本王找你来,是想告诫你一件事。” 伊兰舟将目光自?他身上收回,正了正身形,是个谈正事的事情?,“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谈。” 陆深审视的目光甩过去,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惧,还报以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她先声?夺人:“陆深,你我夫妻一场,你有必要对我如此疾言厉色吗?” “夫妻?你我之间哪门子夫妻?伊兰舟,你要点脸!”陆深给气笑了。 陆深的话不可谓不重,可伊兰舟却?丝毫不在意,还微微一笑,“你我三媒六聘,更?有先皇圣旨赐婚,即便后面有和离的文书,可那文书上有我签署的名?字吗?” 沈书晴听到这句话,心?下一紧,这个女人竟然觊觎她的位置,可陆深不是说他们之间并未瓜葛,那她哪里来的底气? 难不成陆深骗了她?沈书晴重重呼吸几口,抬起手掌使劲儿往下压,才将那已经升到喉咙口的怒气压下去。 不生气,不生气,且看她后续如何说。 当时为了去官署备案,和离书上是伊父也就是镇北侯代为签字画押,严格来说,这份和离书不算十分严谨,可不论如何官府的和离文书已送至两府,盖章戳印,岂是她想赖就可以赖账的? 来之前,陆深想过很多?,将那个孩子养在别处,别叫他出现在世人之前,免得世人嚼舌根,叫沈书晴伤心?,为此,他可以许她一些好处。没想到她是打的这个主意,她竟然还妄想回来做他的王妃! 陆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忐忑得紧,他的妻就在隔壁,听到这话还不知该如何伤心?,不时拿眼?角余光去瞧门边的动静,始终没有人踢门而入,隔壁也没有传来声?响,这才沉了几口气,竭力心?平气和地道?:“伊兰舟,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你当初在我不曾掀盖头?前,便留下你的灵位与书信同人私奔,如今哪里来的脸还要回来当王妃?” 他特意这般发问,与其是说给伊兰舟听,不如说是为了向沈书晴证明清白。 伊兰舟今次回来金陵,一则是当初那将士图的是她的身份,可她一厢情?愿以为他爱着她的人,带着那男人私奔过后,前一年?还有从侯府带出来的银子支撑着日?子,后来一年?后,她生下孩儿,没工夫管那男人,那男人去赌坊赌钱,不几日?便将所有的家当输了个精光,她看着孩儿的份上,对之不离不弃,去给人做夫子赚钱养活家小,后因主家查到她男人的劣迹,便结束了对她的雇佣,后来堂堂侯门千金,为了养活一家子,竟然沦落至给大户人家浆洗衣裳度日?。 直到这回雪灾,她那个汉子在来往赌场时摔了一跤,当夜在路上被冻僵死去,她才想起她在金陵还有一个娘家。 经受过这些苦难,伊兰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他并不在乎陆深如何看她,也不在乎陆深喜欢不喜欢她,她只是想要王妃那个位置,至少不用?抛头?露面、不必伏低做小只为赚几两碎银子过活,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她盯着陆深俊美的面颊,忽而抿唇浅笑,牵起唇角的纹路,显得老了十岁,算盘打得倒是精明:“陆深,即便你我皆知,你我之间清清白白,那又如何啊?” “我已经同我父亲,还有皇帝表兄说过了,这个孩子是我们洞房当夜怀上的。” “皇帝表兄已经同意,为了替这个孩子做主,他非但要重新为我们赐婚,还要你贬沈书晴为妾,更?要封我的孩儿为贤王府的世子。” 如何谢过为夫? 伊兰舟的话音才?刚落, 沈书晴就提着一个双耳铜壶推门?而?入,她来的突然,伊兰舟才?看见她, 她便已走至伊兰舟面前, “你?便是沈书晴?” 伊兰舟瞪大了?眼, 惊讶于沈书晴这一生娇嫩的皮肉,似一株未经过风霜的兰花, 那样的娇贵,不似她,早已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没了半点往日的风韵与光彩。 她才?张了?张口, 便被兜头淋了?一个透湿,是那铜壶里装的滚烫的乌梅引子水, 乌黑的水渍爬满她本就不再秀丽的脸颊, 显得人格外邋遢,她烫得牙关打颤, 龇牙咧嘴,瞧着邋遢之外又多了几分可怖, “你?竟敢泼我脸, 你竟敢” “臭不要脸。”沈书晴不擅长骂人,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难听的话,想着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女子竟然觊觎她的位置,还妄想她和旁的男人的儿子取代他的遥儿,成为贤王的世子, 她的胸腔现在还在起伏不定?。 陆深嫌恶地瞥了?伊兰舟一眼, 一想到竟被这样丑陋不堪的女子纠缠,腹中一阵反胃, 而?后拉过沈书晴至一边,小心地替她拍背顺着气,“刚才?你?都听到了?,是她死缠着我不放,不管皇上如?何出招,你?得要站在我这边啊。” 沈书晴肺都快气炸了?,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连带责对陆深也迁怒起来,“与我何干,我才?不要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她本是要将和离二字脱口而?出,可眼尾余光瞧见伊兰舟那副尖酸的模样,她若是和离,岂非称了?这女人的意,是以她不再说话,而?是抬起手肘抡了?陆深一记,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陆深见沈书晴离开,头也不回跟着离开,只余下?伊兰舟摸着满脸的污渍,看着沈书晴气急败坏的背影,淡然地勾起唇角。 泼茶水这点侮辱算什么,过去几年,便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也可以对她颐指气使,她早已不是那个受不得一点气的少女了?,为了?想要的东西?,她再多的委屈也吞得下?。 “瑶瑶,你?听我说,这事不赖我啊,你?也听到了?,她也承认与我是清白的,只是她非要纠缠与我,你?叫我如?何办?”自从沈书晴回到陈宅,沈书晴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午膳也不曾用,只趴在枕头上低低地哭泣。 她怎么那么命苦啊,先是给?他做外室,好不容易成了?他的正妃,两人经过如?此多的磨难才?苦尽甘来,如?今又遇到这么一个人。 “你?不必再说,冤有头债有主,她怎么不缠着别人,偏生就要缠着你?。” 这话就没有道理?了?,伊兰舟是陆深的名分上的前妻,她也没有法子去缠着旁的男人啊。 “你?这下?好了?,坐享齐人之福,还多了?一个长子。” 这显然也是气话,可那个伊兰舟可是信誓旦旦,要皇帝封那小孩儿为世子,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陆深的,只要有了?这个世子的位份,世人眼里他便是陆深的长子,而?她的孩子,陆深真正的孩子,却处处都要低人一等。 这等道理?,陆深何尝不知,他当?即承诺,“你?不必担心,那个孩子碍不了?事,圣旨也不会有。” 这几日?林墨查到一些事情,他心中早有成算,皇帝不敢动他分毫。 要那个孩子碍不了?事,除非是孩子没了?,要不然因着那孩子的表舅是皇帝,因着皇帝对陆深的厌恶,这圣旨迟早得下?。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书晴吓得打开了?门?,与陆深来了?个面对面,“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杀了?那个孩子?” “他死了?一了?百了?,既不用封世子,也不用再赐婚,世人也并不知晓伊兰舟有过这个孩子。”陆深眼神一阴,“这孩子必须得死。” “本王本没想过要这个孩子的命,可伊兰舟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本王从来就不是个好性儿的人。” 沈书晴一听,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去杀害一个两岁的小孩,我会看不起你?的,陆深。” 陆深垂眸盯视着沈书晴的眼,见她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心中分明?得意,面上却装作?无辜地道;“可是他不死,你?会同本王闹,还会不理?本王,甚至还会离开本王呢。” 说罢,他强忍着笑意去瞥女子,见女子面色依旧紧绷,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唬她道;“为了?留住你?在身边,本王只能杀了?他,永绝后患。” 沈书晴心软,当?即便哭着点头同意,“我不离开你?就是,你?不要去杀一个小孩儿,这是作?孽。” 陆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拥女子入怀,将下?颌搁在她的肩窝处,在沈书晴看不见的地方得逞一笑。 “你?放心,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他知道女子心善,不舍得他对一个婴孩儿下?手,又怎么会真的去杀人呢,不过是想要借此吓唬她承诺不离开罢了?。 只是,这事惊动了?皇帝,皇帝本因他放弃官位一事对他放下?了?戒心,如?今他带头赈灾博得了?民心,更有人为他建长生庙,皇帝定?然龙颜大悦,此事他定?会大做文章。 不过陆深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首先想起一个人,丽嫔因为上次谏言皇帝派御史前往各地赈灾,一个月以来已基本稳住了?灾情,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皇帝一高兴便给?丽嫔封了?妃。 “通知丽妃,这事叫她帮忙周旋一下?。” 更何况,这几日?他也不是坐以待毙,早就将那个将士从前和伊兰舟的事情,连那个将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全都查得清清楚楚,伊兰舟是在金陵怀上的孩子,当?时给?他诊出喜脉的大夫也被陆深找了?出来,日?子正是在伊兰舟嫁入王府前几日?,人证物证俱在,当?即叫人通知了?伊兰舟那个孩子的祖父祖母,叫他们去大理?寺报案。 那户人家前几日?才?得了?信,儿子冻死在了?外地,死了?儿子,家中一片凋敝之象,骤然得知还有一个孙子,自然拼了?老命也要将他抢回去。 隔天,便有大理?寺的官员带着相关人证物证去镇北侯府拿人,镇北侯正在抵御倭寇,府中并没有说得上话的人物,那小孩三?两下?便被那家里人给?领了?回去。 等到皇帝知晓这件事儿,那个孩子已经入了?伊兰舟那个汉子的宗祠,皇帝当?即提来伊兰舟问话,伊兰舟这才?将真相告知皇帝,承认那孩子不是陆深的,气的皇帝当?场给?了?伊兰舟一个巴掌,“你?这是陷朕于不仁不义。” 他是看不得陆深好,可也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如?今连当?初诊出喜脉的大夫都找出来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若是皇帝不替她撑腰,便坐实了?她诬陷陆深一事,她出嫁之前便不贞,如?今更是带着奸夫的孩子攀咬陆深,此等名声叫她将来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伊兰舟却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在伊兰舟眼里皇权大于天,“表兄,你?是皇上啊,你?若是下?旨,封我儿为贤王府世子,便会堵住所?有人的嘴。孩儿他爹已经死了?,这事死无对证的啊。” 皇帝看着自家表妹那憔悴的模样,也是极为恨铁不成钢,“兰舟,不是朕不帮你?,实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且许多人都知晓你?和向永有私情。再者说,但凡你?将当?初诊出你?喜脉的大夫给?处置了?,朕都可以为你?做主。” “可现在大理?寺已备案,且铁证如?山,纵然朕是皇帝,也已是无可奈何。” 皇帝倒是很想借此惩治陆深,可实在是伊兰舟自己不争气,漏洞百出。 “可表兄你?是皇上啊,把他们通通杀了?不就好了?,他们死了?便没有人来指正我了?。” 他是皇帝,也不是想杀一个人就可以乱杀,她一个妇人倒是张口就来,还如?此地理?所?当?然,皇帝气的胸腔发颤,“来人,给?朕将这个疯妇拖出去。” “再也不允她入宫。” 等伊兰舟被赶走,皇帝又开始头痛如?何给?贤王说法,毕竟据伊兰舟的说辞,她已向陆深说明?他会赐下?赐婚圣旨及赐封圣旨一事。 丽妃趁机点拨他道:“皇上不必苦恼,何不趁机赐下?圣旨,封贤王那儿子为世子?” 皇帝没这么大方,“虽然这事是朕考虑不周,倒也不必给?他这样大的好处,他儿子的世子之位,且得看他往后的表现。” 丽妃不敢再说。 但又过了?两日?,坊间皆在传闻,伊兰舟之所?以如?此毫无顾忌地攀咬贤王这个亲王,乃是因为背后有皇帝撑腰,便是连张贵妃闲谈间也和他提起这件事,皇上为了?压住这个传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封陆遥为世子的圣旨,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这一日?,林墨将圣旨带回陈宅,沈书晴阴郁多日?的面色这才?转晴,彼时两人正在用晚膳,沈书晴放下?碗筷,目光紧紧锁在世子两个字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没想到经过这次风波,倒是给?遥儿挣了?个好处。” 陆深看不上王府世子的位份,但架不住他想以此邀功,他夺过沈书晴手里的圣旨,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眼,声音似暗似哑,“为夫为了?这件事,可谓是出力不小。” “不知夫人打算如?何谢过为夫?” 本妃勉为其难去看看他 沈书晴鬓边垂下?一缕发丝, 陆深抬手与她往耳后抿去?,收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食指指腹微微自女子的耳垂蹭过。 女子耳垂敏锐,当即耳朵红了个透, 以为这是男子要的答谢, 低低垂下?脸, 嗔怪了一句,“你啊, 成日里没个正形。” 就想着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不过,她倒也没有拒绝,只咬着唇小?声道:“那你夜里来我房间。” 即便解决了伊兰舟这个麻烦,两人心中再没了芥蒂, 也依旧心照不宣地没有侵占对方领地的想法。 主要是陆深没提,他?还想着他?那些欲擒故纵, 冷淡疏离的战术。 沈书晴则是面皮薄, 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女子家说出口?。 听妻子邀他?夜里去?她房间, 陆深强忍着压平已到唇角的笑意,没有应和, 也没有否认, 只一本正经?道;“我叫林墨在云水阁和梅林中间造两个小?院儿,一个咱们住,一个给母妃和瑶儿住,图纸工匠已绘制好,待会我叫林墨拿给你看, 你看是否满意。” 午膳后, 沈书晴收到了林墨送过来?的图纸,其他?倒是没有意见, 只是似乎没有她娘亲的住处,便拎着图纸去?到隔间,本是要与他?说道说道,却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是瞪大了眼睛。 “爷,你这些绸缎拿来?做甚么?” 临窗大炕上,摆着七八块上好的绸缎料子,青色,靛青色,玄色,绛紫色,雪色,月白色,皆是陆深常喜欢的颜色。 陆深拿起一块雪色软缎,递给沈书晴面前,“瑶瑶,这块料子,给本王做一身中衣吧。” 又牵起一块靛青料子的一角,“这块料子厚,可以做大氅。” “这料子轻薄透气,可以做夏日的长衫。” 沈书晴听出来?了,眼前这人是当她作绣娘使,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没空。” 陆深几步过去?,将?门关了,将?女子壁到门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掩藏不住眼底的委屈,“瑶瑶,自从一年半以前,你怀孕过后,就再也不曾给为夫做过针线。” 他?掏出一个洗得不成样子的荷包,呈现在沈书晴面前,“这是你最后替本王缝制的荷包,底上的线坏了,没法使了。” 这个荷包,说起来?还是在她走?后,自己去?绣篮里头?捡的,当时已经?发霉,也只绣好一半,却被他?当宝贝似的洗干净,成日系在腰带上,直到彻底无法使用,这才好生用一个锦盒收起来?。 沈书晴偏开头?,眼珠微转,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这么大冷的天?,她实在不想碰针线,她没了从前的记忆,对陆深没了那样深的感情,自然并不愿意为他?做更多的付出。 陆深察觉出他?的不愿,顿时眉头?一皱,目露忧恸之色,“瑶瑶,你午时你才说要答谢我的,这才一日不到,你就不认账了?” 沈书晴扯了扯唇,原来?这边是他?要的答谢,她还以为 顿时羞红了脸。 既然答应了谢他?,沈书晴也不是讲话不算话的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炕上铺了一地的料子,只觉得两眼一黑,她已许久不曾用过针线,这些料子只怕要做个一年半载。 她当机立断道:“一个荷包,只做一个荷包,不能再多了。” 说罢,她推开陆深,走?到炕边,随意挑了一块暗色的料子,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陆深看着他?仓皇逃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从前那个上赶着为他?做各式衣裳的女子,是再也回不来?了,可当时他?还嫌弃她事多。 谁能想到,两人地位如此颠倒,才不到两年时间。 摇了摇头?,陆深叹息一声,转而叫林墨将?那些特意从王府挑来?的料子收拾好,往后再给她做衣裳,她今日能给她做荷包,来?日未尝就不会给他?做衣裳。 想到女子承欢时的不知餍足,陆深勾起一边唇角,笑得胸有成竹,她总有求他?的侍候。 林墨将?衣料收入箱笼之重,听到陆深的笑声,便问;“解决了伊兰舟这个麻烦,王爷可算是松快了,不必担心娘娘同你闹了。” 王妃温柔小?意得看起来?像是一只和顺的兔子,但?其实倔起来?却似是一只犟驴,只要一想到当初王爷追回王妃受的那些罪,林墨便脑袋突突直疼。 如今两个主子能够和和睦睦,林墨也是安心了许多。 提起伊兰舟,陆深可并不放心,这一回她回到金陵,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眼里空洞无物,没有任何光彩,陆深主理刑部多年,曾见过许多双这样的眼,无一例外皆是心狠手辣之人,当即眼神一阴,“伊兰舟那边,你多派几个人看着点。” 当夜,陆深果然不曾踏足沈书晴的房间。 亏的沈书晴还特意洗好澡,燃了一炉上好的檀香,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结果人等了半晌人没来?。 沈书晴怕冻,只吩咐半夏去?看什么情形,半夏去?去?回来?道,“娘娘,王爷的屋子烛火已熄,看样子今晚不会过来?了。” 王妃这又是洗澡,又是熏香,还穿了那样一件寝衣,半夏很容易便猜到了她的想法,是以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被丫鬟这般直白地说出她的打算,沈书晴又气又恼,一头?钻进厚厚的被褥,在心里暗暗咒骂,“死陆深,有本事一辈子别来?找我。” 却说,伊兰舟在金陵闹了这么一场,在陆深的有意散播下?,连坊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贤王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在洞房花烛夜便与人私奔的王妃,那王妃近日带着与情夫生的孽种?,想要再度入主贤王府,同她的儿子一起鸠占鹊巢,不但?要占了现王妃的王妃之位,还恬不知耻地想要那个孽种?成为王府的世子。 伊兰舟一时之间名声扫地,连在伊家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伊兰舟是镇北侯唯一的女儿,当着掌珠捧在手心宠着长大,这才养成了她率性而为不顾后果的性子,可现如今侯爷仍在抵抗倭国,侯夫人又早在七八年前去?了,镇北侯府的这些哥哥嫂嫂待她这个意图回家抢夺家产的小?姑子,却不如何待见。 同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伊兰舟丢人事小?,影响往后伊家姑娘名声事大,伊兰舟的兄长尚且同他?有着几分骨肉之情,虽然也不认同她的做法,却也有着几分怜惜在,可她那些嫂子对她的嫌弃却是丝毫不加掩饰。 世子夫人是伊兰舟大嫂,在伊兰舟被皇帝赶出宫的当天?,便与其他?几个弟媳商议,要将?伊兰舟扔去?家庙代发修行?,伊兰舟的几个嫂嫂也是怨怪她丢了伊家的脸面,当即附议表示同意。 眼瞅着伊兰舟就要被扔去?家庙,世子却站了出来?,“父亲还在战场,你们将?他?的心肝赶去?家庙,等父亲回来?,你们预备如何解释?” 后,等伊兰舟的另外接兄长回府,听说这事之后也是反对,并好生教训了自家媳妇,这才作罢。 伊兰舟顿时哭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去?看其他?兄嫂鄙夷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向她长兄伊文安磕头?,“多谢长兄,兰舟往后一定?好好做人,不再给诸位兄长和嫂子添麻烦。” 她磕头?力道大,才磕两三?下?就磕破了头?,在那样一张灰败如菜色的脸上,尤其地骇人,镇北侯世子伊文安偏开头?,并不敢去?看她,心底升起浓烈的同情,“兰舟,这几年你吃了苦头?,从前的事情就不要想了,那个孩子也不要想了。” “只要兄长一日还活着,在镇北侯府,总有你一口?饭吃。” 伊兰舟本是木然地跪着,在听到孩子两个字时,空洞的眼中才有了一丝神色。 是啊,她并非一无所有,她还有个乖巧的孩儿。 只是一想到那个孩子,如今在旁人家里养着,她想要见一面都难,眼里簌簌地留下?来?热泪,她倏然揪紧了手中的软帕。 陆深,你叫我们母子分离,我不会放过你的。 却说自打那日,沈书晴拒绝了陆深做衣裳的请求,陆深便再也不曾往她跟前后蹭,便是连用午膳及晚膳也不同他?一起。 沈书晴知晓他?是在闹别扭,便也不纵着他?,随着他?去?,只偶尔还是忍不住遣半夏去?看他?,却皆被告知他?正在埋首于翘头?案前,看样子是在忙于公务。 如今已到二月,天?气渐渐暖和,那一场连续下?了三?个月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下?来?,回纥已提了降书,陈十七摇身一变成了保疆卫国的大将?军,未免被洞悉他?的身份,陆深给他?捏了一个假的身份,如今叫做卫阳,乃是北地一个猎户家的儿郎。 陈十七如今正随大军往金陵而来?,这一只队伍表面上是王师,实则是一手控制在陆深手里,且如今朝廷国库充盈,陆深连粮草皆不必自卑,便完完全全掌握了这只二十万人的军队。 却说另一边,镇北侯也终于要自东海班师回朝,倭寇终于不敌递了降表,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战争终于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候迎来?了好消息。 而吐蕃也察觉出事态于他?不利,如今梁朝缓过劲儿来?,若是一举向他?进攻,便不是他?一小?小?吐蕃可以承受,是以开始郑重考虑和谈。 这三?个国家的使臣,是为和谈一事,再有半个月便要抵达金陵,四面八方的消息传来?,陆深这些日子也在做相关的部署,这才没有出现在沈书晴的面前。 可沈书晴这厢,只知晓金陵的雪化了,灾民褪去?了,并不知晓她这个赋闲在家的丈夫,还会为这下?家国大事操劳,听这日半夏又回来?禀告说,“娘娘,奴婢方才去?院子里采摘梨花,回来?时刻意从王爷的房间路过,透过窗户缝隙往里头?一瞧,王爷依旧还是埋在书案之前,奴婢看他?捏着笔,像是再回甚么书信。” 沈书晴噘噘嘴,“他?一个没有官身的王爷,成日里负责吃喝玩乐就好了,能有甚么正事?” “不过是跟本妃拿乔罢了。” 沈书晴瞥了一眼,临窗坐榻上搁着的绣篮,里头?那只月白的荷包她早在五日前便已绣好,想了想,还是嗔道:“算了,本妃便勉为其难去?看看他?。” 他吃醋 正?说着, 沈书晴捏着荷包出?门,又?见天色不?上不?下,便叫半夏从厨房装了一盅常备的燕窝来, 叫半夏提着, 跟着去隔壁, 去也没瞧见人,听小李子说, 这会子王爷在院子里练剑。 陆深素来有练剑的习惯,只不过去岁他五石散的毒性未解,后来又?雪灾起,唯恐毒性复发, 一只?不?曾再练,如今寒雪消融, 春暖花开?, 自是要将功夫捡起来才是。 沈书晴站在一株樱花下,身旁是提着汤盅的半夏, 半夏从未见过陆深练剑的模样。 只?见他一席月白锦袍,身姿超然卓绝, 将一柄长剑挥舞得游龙走凤, 最后一剑横批在空中?,震慑得?附近一颗樱花树,簌簌地落着满地银花,他宛若云中?客,挺立着英姿, 清然将那?长剑往剑鞘一收, 通体雪亮的剑身将日光反射至他清冷似昆仑美玉的面庞上。 郎艳独绝不?外如是。 半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看呆了去, 手中?的汤盅皆掉落在了地上。 半夏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自责,正?要?俯身下去磕头请罪,却被沈书晴抬手拦住了,“收拾干净,下去吧。” 沈书晴蹙着细眉,自然半夏不?可能有非分之想,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可正?是因为?这般,叫沈书晴感到气怒,她这个丈夫,往后是不?是身边不?要?叫婢女侍候了,全换成太监得?了。否则她一天到晚有断不?完的官司,吃不?完的醋。 早在半夏的汤盅落在地上,瓷片的碎裂声?起,陆深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是一个小丫鬟打?算了汤盅,不?过他倒是没深想这汤盅为?何会碎,只?一门心思迈着清然的四方步向他的妻走?去,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待走?至女子三?步之外,他顿步问:“你找我?” 陆深月白锦袍上沾着几片雪白中?带着粉的樱花瓣,沈书晴寻常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如今却是捻起花瓣在眼前一瞧,睨了一眼陆深那?清冷凌厉俊美?脸颊,想起方才?半夏那?痴态,顿时阴阳怪气起来,“妾身还道王爷为?何近日不?来寻妾身,本以为?爷是忙于公事,却不?想是拈花惹草起来。” 陆深听出?了其中?的怪异,却一时之间察觉不?出?他哪里得?罪了她,恰此时小李在沈书晴身后走?出?,将他方才?看在眼里的一幕说给了他听。 竟是为?了一个丫头吃醋。 女子自打?失忆以后,便从未为?他吃醋,这叫陆深心中?不?免得?意,却要?装作不?甚在意,还打?趣她道:“夫人竟是吃醋了,实在难得?。” “本王还以为?,在瑶瑶眼里,为?夫从来皆是可有可无。” 沈书晴也说不?上是甚么感觉,她不?认为?自己多爱陆深,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绝不?承认自己是吃醋了,她不?想怪半夏,却是埋怨陆深到处招蜂引蝶,遂无情推开?他, “妾身哪有吃醋?还是吃一个小丫鬟的醋?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王爷这是作甚,半月皆不?见妾身,一见面就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她说这话时嘟着嘴,蹙着柳叶细眉,这别扭又?俏皮的神情他从未在以前见过,知她是心里有他,才?会如此吃味,如此在乎,陆深笑意越深,强行扣住她的细腰,稍稍弯下身,在她耳畔吹了口气,正?当女子羞赧地转过头来时,撞入他深情款款的眼,他的声?音已然是带着勾人的魅惑,“晚上,你来我房里。” 他还要?引诱她给他做针线。她旁的不?会,只?会做些针线,能为?他做一针一线,才?能彰显对他的爱。他要?的不?止是一个荷包,他还要?衣裳,一件不?够,要?很多件,最好是一辈子也穿不?完的衣裳。 他话一说完,沈书晴整张脸就红透了,这话说得?,好似她是特意寻他邀宠的,本是要?塞给他的荷包,也不?好冒昧地这个时候拿出?来了,否则像是她在故意讨好,如此这般上赶着,她爹泉下有知,该得?多伤心啊。 遂重重地挡开?扣在他腰上的手,愤然地跺了跺脚,“谁要?去你房里啊?” 真?的是,他若是想她,不?会自己去她房里,却是要?她一个女子家半夜去爬男人的床,这也太不?像话了,到底谁给他的底气? 沈书晴一溜烟便跑去了廊上,陆深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丁香色的衣角,陆深抬手凑至鼻尖,女子身上残留的栀子香还在,他笑了笑,成竹在胸地对小李子道:“今儿夜里,本王的屋子里,多添些炭火。” 虽说现在大雪已停,如今已经开?春,夜里更深露重,女子素来怕冷,碳火还得?添至三?月底。 陆深料想女子连日来孤枕难眠,如今怕是想他了,今日才?会寻到这里来,夜里定是会如约而至,他要?做的便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她一夜,哄得?她高兴了才?能有新衣裳穿,他该是要?不?予余力?地服侍她才?是,这之前该处置好的政务得?先安排好,遂吩咐小李子,“叫林墨过来。” 三?国来使?再有半个月便要?抵达金陵,陆深得?仔细研究来使?团的身家背景,以防他们在金陵时,做出?甚么不?利梁朝的事,如今朝纲涣散,鸿胪寺那?些人皆是干领银子不?干实事的主,皇帝又?总是一副八方来朝的高姿态,未必会有这个觉悟去未雨绸缪,若是这当中?混入个把奸细,渗透入梁朝早就一盘散沙的朝堂,还不?止要?引起何等的后果。 不?多时,林墨带来了三?份名单,陆深望着回纥使?者的那?一份名单,在一个名字上用朱砂墨笔画了一个圈,“清远公主?” 回纥此次来的使?者,依然是当初那?个梁志信,上一回他带着梁朝的粮食和茶叶以及和慧公主没有换来和平,如今竟然又?带了一个回纥的公主以及骏马千匹前来求和。 “纳奇不?过二十出?头,何来这样一个公主?” 林墨看了陆深一眼,“王爷,自然不?是纳奇可汗的亲生女儿呀,就正?如咱们梁朝和亲一样,哪有用自家亲闺女的?” 陆深默了默,深邃的目光始终盯着清远公主四个字,他揉了揉鼻梁,“将这个清远公主的底细给本王查来,本王要?知道得?事无巨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名字,陆深眼皮直跳,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有问题。 而另一边,回纥的使?丞梁志信经过连日的长途跋涉,正?带着出?使?团行走?在戈壁滩上,与从梁朝回来需要?用马车驮着粮食,是以使?臣团冗长而行走?得?极为?缓慢不?同,今次的使?臣团只?是一个由二十几条骆驼组成的队伍。 拧开?你羊皮水囊开?始饮水,梁志信喝完水便将水囊递给坐在驼峰上的陈映月,“春英姑娘,这回你惹怒了大王,为?何不?去求一求大王,大王心悦你,说不?定他一心软,你便不?必去和亲。” 陈映月捏起水囊,仰面喝了一大口水,面上带了几分她这个年岁不?该有的沧桑,他瞧着东方刚升起的红日,怅然若失地道:“如果我说,我是故意惹怒大王的呢,梁大人,你信吗?” 这半年,梁志信对于这个来自梁朝的女子,已然是十分崇拜,她能在短短时日将纳吉可汗迷得?七荤八素,还能怂恿他攻打?梁朝,即便后来失败她也可以全须全尾抽身。 甚至,梁志信看了一样女子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她所说,这次作为?和亲公主出?使?梁朝也是她的策划,他作为?一个男人,面对这样道行高深的女子,已不?是迷恋两个字可以形容,他甚至愿意为?她肝脑涂地,“春英姑娘,不?管你为?何要?回到梁朝,我梁志信皆全心全意任凭你差使?。” 陈映月稍稍一垂眸,看向这个去岁还被她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的男人,如今已然是匍匐在她的脚下,将视线重新投向东升的旭日,目露贪婪的神色。 陆深啊陆深,不?论是回纥的使?丞,还是回纥的可汗,他们皆为?我倾倒,可为?何偏偏只?有你,连多看我一眼也不?肯,还亲手将我置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陆深啊陆深,你我之间这一场仇怨,是时候了解了。 却说,另一边,陆深夜里沐浴过后,便靠在床榻上的引枕上看书,等候沈书晴的到来,慢条斯理,面上清清冷冷,没有半分的情绪。 一直到他整本游记翻完,沈书晴皆还不?曾来敲门,他这才?正?了正?身形,向门外侯着的小李子令道:“去看看你们王妃可有歇下?” 两人房间就紧挨着,小李子这一去,却是很久不?曾回来,陆深垂眸思索半晌,便起身穿了件绛紫色的衣袍出?门,果然瞧见隔壁沈书晴的屋子,门半敞开?着,黑乎乎的,没有一丝人气。 而,前厅倒是传来嘈杂声?,灯火通明,热闹得?很,也不?知今日陈家是有何事,想来她是去凑热闹,便提步往前厅走?去。 “十七郎,你这回可是好生威风,成了统领二十万宁北军的大将军,外祖上回来来信说起这件事,言语之间也很是为?你感到骄傲。”沈书晴说这话时,用双手托着下巴,眼里装满了星辰,一脸的崇拜。 陈十七这几个月来风餐露宿,人黑了一圈,却更为?健硕了,他身穿的玄色胡服,窄袖窄腰的,遮掩不?住他身上肌肉的美?好弧线,浑身散发出?具有侵略性的气息,叫陈映秋及沈书晴身边跟着的几个小丫鬟皆是看得?面红耳赤,悄悄地垂下了头。 偏生沈书晴只?当他是兄长,没多少忌讳,还拉着他的袖子,叫他坐在扶手椅里,“十七兄,我从未去过除了金陵以外的其他地方,你快给我说说边塞那?些地方的人,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样吗,吃食呢,也是一样吗?” 陈映秋反驳她,“五姐姐,你并不?是没出?过金陵,你还去过颍川的。” 话落,她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五姐姐记不?得?了。” 沈书晴没放在心上,将茶几上的果盘往十七郎身前推了推,还捏起一个梨子往陈十七手中?送,“十七兄,你给我说说呗。” 恰此时,陆深寻过来,就看到自家妻子,眼里有光地看着旁的男子,言语之间满是殷切的关怀与敬意,即便明知陈十七不?过是拿她当妹子看,沈书晴也绝无可能对陈十七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他心里却依旧像是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酸酸涩涩的,炙热的目光紧紧锁在陈十七那?粗粝的大掌上,那?架势,就仿若,只?要?他敢接下沈书晴递上去的果子,他就能直接过去给他将手给剁了。 想要? 可陈十七还真就接了, 不但接了,还不小心触碰到了沈书晴的手背,陆深磨了磨牙正要冲进?去, 削了那个不知好歹的陈十七, 他大将军的位置也不知是谁推上去的, 竟然敢在他面前?放肆。 正这时,林墨急冲冲找来, 看了眼热闹的前厅,低声?禀告:“王爷,不好了。” “伊兰舟那个孩子死了。” 陆深收敛心中的情绪,慵懒雅致一转身, 面上再没半分?波澜,甚至连眼角余光皆不曾往前?厅内一瞥, 就好似他方才不曾看到那令他吃味的一幕, 连语气也?是淡淡的,背着手信步离开前?厅, 一本正经问话,“哦?那孩子不是回了向家?怎会无缘无故死去?” 连廊上, 林墨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王爷有?所不知,那向?家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家。向?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向?老爷子年轻时只不过是军中的一个军医,因?曾经救过先皇的命,是以得过一次丰厚的奖赏, 整个向?家就是指着这点奖赏发家的, 但说到底家底也?薄。本来向?永一走,另外两个兄弟便可以霸占所有?家产, 现?如今这个小孩儿被向?老爷子接了回去,说是要继承他爹的那一份家产,向?家另外两个兄弟,是个心狠的,竟然教唆丫鬟,将那个小孩带到湖边,给淹死了。” 自?从上回陆深交代?过后,林墨便一直叫人盯着伊兰舟,也?是今日探子来报,伊兰舟以为孩子去世,哀恸得昏死了过去,等重新醒过来,整个人跟个行尸走肉一般,一直在用头撞墙,满脸是血污,嘴里不停念叨,“娘会替你报仇。” “娘会替你报仇。” 林墨说到这里,抬眼去瞧自?家王爷,却被陆深冷冷瞪了一眼,“你看本王作甚?这孩子的死难不成?还能算在本王身上?若是他娘不闹到本王跟前?,本王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个孩子。” 陆深最初只是打算许伊兰舟一些好处,叫他不要叫这个孩子出现?在人前?,谁知她胆大包天,竟然敢觊觎他的正妻之位,还想霸占他儿子的世子位份。 说到底,还是他娘的贪念害死了他,否则本该是可以待在他娘亲身边,好生地活下去。 话虽如此说,可疯子是不讲道理?的,一如陈映月,他自?问对她已经足够宽容,她却一次比一次疯狂,若非他的心软,沈书晴又如何会经受一次磨难,还险些醒不过来,陆深并不是拎不清的人,当即命令林墨继续盯着伊兰舟,“再多派些人手暗地里看着她,我担心她对王妃不利。” 这些人拿他没有?办法,就总是盯着他的软肋,如今母妃和遥儿去了颍川,也?只有?沈书晴可以威胁到他,上一回陈映月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不能再将她置于危险当中,“多指派几个暗卫,暗中保护王妃。” 却说陆深从前?厅出来后,回到房间?又处理?了一些信件,这个时候更声?响起,已是一更时分?,照理?说这个时候沈书晴该是早歇下了,可现?在却是还没有?回来,陆深想起方才在前?厅看到的一幕,扯了扯衣襟,将领口拉大一些,这才压下心底那些躁意。 再度去前?厅,又觉得过于多余了些,又想起今日自?己曾对沈书晴发出过邀请,等她来自?己屋子里,她如此惦记他的身子,两人半月不曾亲热,她该是会来吧? 会的吧? 陆深坐在翘头案后的扶手椅里,佯装继续处理?垒在案头的公务,眼角余光却不时透过窗户缝隙觑向?廊道,可始终没有?盼来那个丁香色的身影。 二?更声?响起,廊道上依旧还没有?女子回房的身影,到底有?什么好说的,说了几个时辰也?说不完?早知道陈十七大胜归来,自?己妻子是这般热切的模样,当初就不该叫陈十七去战场。 如今战事已停歇,陈十七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要在金陵,陆深眼神?便是更加地晦暗,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聪明一世,竟也?有?今日。 陆深想要再度冲去前?头,又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小家子气,便继续佯装再案前?翻阅古籍。 可烛火快要燃尽,女子依旧还不曾归来,陆深眼神?一阴,批了件外袍便要出去,正这时门外终于传来女子的声?音,听声?音大小似乎才刚入竹心小院。 他该是直接上去接她的,却还有?几分?骄矜在,非但不出门,还吹灭了房间?内的烛火——他不想叫她知晓,他在这里枯坐着等了她好半宿。 他静静地站在支摘窗旁边,并不敢直接站在窗前?,只能推开一些窗户,从窗户缝隙中偷偷往女子的方向?望去,却瞧见女子在半夏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竟然饮酒了,还饮醉了?不过就是个将军,便就值得高兴成?这样,寻常从不沾酒的女子,却也?喝酒以示庆祝? 陆深朝着头顶吹了口气,将鬓边的碎发吹了起来,捏紧的拳头松开再捏紧,反复几次才化解掉那要冲出去质问他的冲动。 女子饮酒了,今夜不会过来,陆深将门丿严实?,走到床榻便准备躺下,他也?想过去给她送一盅解酒汤,又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叫她伤心,只得先睡下,平静一夜,万事明日再说。 可女子在经过外头的廊道时,竟然迷迷糊糊道了一句,“十七兄说回纥的葡萄酒一点不醉,结果我才喝半杯,怎地就醉了。” “他骗人!” 听去竟然是这个陈十七叫她喝酒,她竟然也?就喝了,他有?时候邀请她用两杯酒,皆是被她拒绝,如今她倒是好,为了旁的男子破例。 陆深再也?安耐不住体?内的叫嚣,是以当沈书晴在半夏的侍候下,洗好澡重新躺在床上后不久,纱帐前?面便久违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此刻的陆深似一个玉面修罗,莹白的月光照在他高大挺拔的体?魄,罩下的黑影覆在纱帐内女子娇软的身子上。 女子正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薄肩及纤白的细颈露在男子面前?,女子今夜不知为何,并没有?穿寝衣入睡,而是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肚兜,肚兜的带子松散地系在修长的脖颈上,似乎只要轻轻一挑,她的风光便会呼之欲出。 陆深这般想,也?这般做了。 沈书晴是被身上细细密密的濡湿给弄醒的,醒也?不过只有?五分?清醒,另有?五分?还沉醉在葡萄酒的香醇当中,不过即便如此,她也?知晓是她那俊美的夫君,半夜爬了她的床。 许是在葡萄酒的催动下,这一夜的沈书晴少了些从前?的矜持,似一个熟透的杏子,里里外外皆是格外地招人。 “夫君,妾身服侍你啊。”沈书晴抬起男子埋在胸前?的头,伸出柔软的五指,柔韧地将男子往下一推,陆深便仰面朝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子将带子扯下,将那块巴掌大的布料覆盖在他的眼上,在后脑勺系上,视线被蒙住,女子身上的栀子香却逐渐靠近,唇瓣甚触碰到女子的绵软,是女子故意迎了上来。 陆深知晓这是女子发出的邀请,可他不喜欢被掌控的感觉,是以抬手去揭那布料,却被女子将手捉住,学着他从前?那般,一根一根底含弄着他的手指,她绵软的舌舔舐着他的每一根手指,陆深当即吸了一口凉气,另一只手扣住女子不堪一握的细腰,揽着她的身撞向?自?己,噙向?那独一份的绵软。 两人这般轻吻着、取悦着彼此,黏腻,濡湿,充血的红,弥漫在整个狭窄的幔帐之间?。 到了后边,即便是被蒙住了眼,女子也?几乎要被男子给揉断了腰,挤变了形,粉嫩的红绽放在了女子的每一处肌肤,他却并不愿意真的交付给她。 他看似在取悦她,却似在折磨她,折磨她快要涣散的神?志,就是不叫她升腾至云端。 他是故意的,沈书晴残存的几分?神?志意识到这一点。 在葡萄酒的作用下,这一夜的沈书晴格外地大胆,她将轻颤的身子依偎到他身侧,对着他俊美的侧颜,张了张口,伸出粉嫩的小舌舔舐着男子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道:“怎地又不给妾身啊,爷你可真坏!” 陆深也?是在忍,可他不想这般轻松放过她,他在这里等了她一夜,似一个望妻石,她却同旁的男子喝得酩酊大醉,即便是表兄妹,她难道不懂一点男女大防? 陆深抬手取下覆在他眼上的肚兜,忽而挑眉一笑,一脸的倨傲,“你今日惹了本王,本王生气了。” 生气了,所以折磨她,挑逗她后,又不给他,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人呢? 只是,她又哪里惹了他啊? 书晴百思不得其解。 沈书晴涣散的眼神?稍微聚集了片刻,不给便不给,有?甚么大不了,只微微一笑,抬手去推开他,可他身若磐石,非但纹丝不动,倒是她自?己因?为使了劲儿道,整个儿身子往后仰去,眼看就要撞上纱帐外头的青砖墙,陆深倏然用粗粝的大掌捧住她的后脑勺,继而顺着她的婀娜俯下身,咬着她的舌极尽地勾缠。 他一手捧着她的头,不住地与她抵死舐吻,一手不住游移,先是慢慢地替她擦药,到了后边儿快了起来,女子到了后边,甚至绷直了足尖,可男子却就是不肯真的给他。 多讨厌的一个男人啊! 沈书晴一发狠,直接咬住了男子的舌尖,刹那间?两人的唇齿间?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女子蹙起了细眉,嗔怪他,“叫你欺负人。” 钻心的疼传来,陆深片刻清醒,他看了一眼女子难受的样子,竟是一挑眉,狠心地穿起了衣裳。 竟是要临阵脱逃! 沈书晴将通红的脸埋入柔软的枕头,低低呜咽起来,男子稍稍侧目,停下手中穿衣的动作,“想要?” 女子抬起脸,轻轻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男子勾起一边唇角,凌厉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横陈的身子,冷静得仿若他是一个入世的和尚,对于世俗的欢愉没有?半分?惦记,“说你往后再也?不同男人饮酒,说再也?别同其他男人如此攀谈。” 擦药 沈书晴本就五分醉, 还剩五分清醒在,他这话一出,当即就捂唇低笑, “爷, 你吃醋了。” 女子趴在床榻上, 沟壑尤其的深,两人做夫妻两年不到, 她显然已由?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女,长成了如今这般招人怜惜的少妇,陆深猛然偏开头,阖上眸压下那倏然又?窜起?的火, 扬起?倨傲不羁的下颌,“笑话?本王吃醋?他哪点比本王强, 本王为何?要吃醋?” “是吗?不吃醋?”女子没错过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 当即便欺身而上,她双手紧攥着男子的衣襟, 将自?己的软撞上去?,凝脂般的雪软撞上铁一般的硬, 当即便有人闷哼了一声, 分明喉结滚动得不像话,却依旧似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你先?答应我。” 女子见他这般不识时务,本是粉拳垂在他胸前,要叫他离开, 却又?实在舍不得这到嘴的唐僧肉, 又?挪动到他的背面,柔夷钻入他的衣物, 游走在他笔挺的背脊上,将绵软紧贴着着他坚硬的背,柔软的手再度环上他的腰,再延绵往下,她通红着眼往他耳畔吹了一口热气,本是想趁着他愣神之时,伸手向他的 然则男子却早就洞悉她的图谋不轨一般,一把裹住了她的小手,平静如水地道:“你还没有答应我。” 不再同旁的男人饮酒,不再同旁的男人如此深夜攀谈。 沈书晴不以为她为她表兄庆功,喝一些酒有甚么不对?,遂并不肯迁就他,又?一次推开他,往后扬去?,抵靠在枕头上,本以为男子会向上回那般扑过来吻她,却不想男子却是铁了心?似的,更是又?开始要去?系腰带。 沈书晴身子里的火被?挑起?了,哪里能?让他逃,当即玉足一伸,将他未来得及穿上的衣衫轻轻一勾,便叫他整个身子曝露开来,男子堪堪侧身,便瞧见女子咬着唇,媚眼如丝看他,正张开双臂往他宽大的宽大的衣衫里穿进去?,看这意思,是要他没有里衣可穿。 陆深完全无视眼前女子的蓄意招惹,干脆直接捻起?外袍套在身上就要下榻,这可勾起?了女子的要强心?,她半敞着宽敞的衣襟坐在他的身上,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炙热又?正抬着头,她将双臂无力地攀援在他的肩,隔着一层软缎的遮挡,不住地磨,柔软贴上去?,粉嫩的舌头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紧绷的下颌,却始始终撬不开他的薄唇。 不几?时,沈书晴终于泄气,颇有些恼羞成?怒,坐起?来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你快些走吧。” 别?留在这里,叫她看得见,吃不着,真是个坏人啊。 陆深这才睁开眼来,看了眼湿哒哒的垮裤,是女子的杰作,再看她浑身的粉,以及娇艳欲滴的红唇,分明也是有意动,却敛眸强行压了下来,开始系腰带。 “好,本王这就走。” 正这个时候,陈十七突然出现在门外,“五妹妹,你丢了一只?耳环在前厅,我没找着你的丫鬟,便给你送过来了,就放在里门口的美人靠上,你明日记得来取。” 陈十七十分坦荡,口吻也十分平静,女子的耳环是为私密物,若是被?旁的男人捡去?后果不堪设想,他因着明日要出城与?大军汇合,是以并没有时间给他送来,交给他的小厮,这又?是沈书晴的物品,交给外男不放心?,于是便亲自?走了一趟。 陈十七素来拿沈书晴当妹子,没觉得什么不对?,是稍微唐突了些,但事急从权,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哪想到,陈十七的突然出现,叫里头的有个人,彻底给整破防了。 陆深当即撑开阴翳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将目光锁在沈书晴还蒙着一层水色的眼眸上,“沈氏,你不解释一下吗?嗯?” “他为何?会在半夜三更来找你?” 沈书晴也纳闷啊,这十七兄怎会这般冒昧,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男子眼里似淬了火,要将他寸寸烧尽,她知道怕了,将玉臂抬起?,想要遮挡住胸前的风光,却只?是给添了几?分欲拒还迎的韵味,见男子勾起?一边唇角,眼里漾满了坏笑。 心?里咯噔一下,沈书晴当即就要逃下床,却被?整个人扯着玉臂,按在了身下,男子根根分明的手指不再似往常一般安抚她,而是不管她死活地掐住她的颈,叫她被?迫张开嘴,紧接着挤入一个肆虐的舌,那舌头似突然之间生了倒刺,与?她每一次的舐吻与?勾缠,都叫她难受得整个身子颤抖又?紧绷。 她伸出手去?拍打他的脸,掐他的肩膀,去?锤他的臂膀,却似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像是湖里漂泊着的一片浮萍,任由?风吹雨打,却没有一丝一毫抵御的能?力,只?能?无力的承受着。 她几?乎被?吻得要窒息,可瞧见男子脖颈上的快要充血胀破青筋,她知晓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她除了留下了无能?为力的眼泪,甚么都做不了。 心?中对?陈十七的怨怪升起?,将那点子崇拜压了下去?,好容易趁着陆深换气,她嘴巴得了空,便埋怨起?陈十七来,“都怪十七兄,好端端的呜呜” 在床上,竟敢还叫旁的男人的名字,简直是不知死活,陆深再度封上了她的唇,尽情?地咬舐,勾弄,叫她没有半分说话的机会。 女子被?迫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强横的爱,只?能?无声地落泪。 灼热的泪珠落在你男子的虎口处,男子这才稍微怜惜地松开了对?她脖颈的钳制,却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他坐起?身,觑了一眼被?女子抓破的肩膀,猩红的血印好几?道,顿时眸色一深,他找来一条腰带,在在女子低泣的摇头中,他不由?分说绑住了女子作乱的小手,而后将腰带的另一侧,系在了床架上。 他低下头,声音似蜜糖落入沙漠一般哑,“今日叫你长些记性。” 拍了拍她胀红得充血的小脸,“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旁的男人。” 沈书晴摇头,泪流两颊,瞧着格外惹人怜惜,“没有,我没有招惹他。” 陆深却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动容,“那他竟半夜来找你?沈氏,你别?忘了,你是有丈夫的人!” 沈书请还想说什么,嘴巴里已被?塞上了甚么,垂眸一看,竟是她的肚兜,当即羞红了一张脸,偏开眼并不敢再去?看,却这时一股刺激,久违的交流,她不适地痛呼了一声,若是从前,男子会放缓动作,或轻吻她的唇,或轻吻她的手,总之会想方设法叫她放松下来。 可这一回,甚至在看到女子难受地蹙起?细眉,眼神由?于清澈到涣散再到蒙了一层水雾,整个人几?度生死,却一直是冷眼旁观。 直到女子难受得颤抖,全身绷紧,他才俯下身,将汗津津的脸贴在她的耳畔,“瑶瑶,明日我们便回王府吧?” 陈十七照理不该回陈府,毕竟他如今是卫阳,可他既然留在这里,陈府又?小,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今日夜里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沈书晴这回也是吃了教训,并不敢真的再招惹他了,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是将被?绑住的玉臂往前一套,倒也从架子上扯开另一头,攀援着他的肩,低低地溢了一声“好”字。 十七兄如此没有成?算,竟然半夜将那耳环送过来,自?家丈夫又?是个醋坛子,她也是再有今日之事,她皆是不清楚不说,还要平白受一分罪,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第二?日,沈书晴险些下不来床,躺在陆深的怀里,只?觉得全身都散了架,精疲力竭,连早膳也是在床上用的,陆深也知道自?己昨儿夜里太疯了一些,是以赔罪般地哄着她吃燕窝。 陆深坐在床前的春凳上,将勺子里的燕窝吹了一口气,才递给床踏上靠着引枕耷拉的女子,“瑶瑶,来吃几?口,总归是要垫垫肚子。” 沈书晴偏开头,并不理会他,昨儿夜里闹了这么久,他当她和他一样是习过武的? “你还说爱我,我看你只?爱你自?己,只?顾自?己舒服,完全不顾我死活。” 陆深也是后悔,蹙起?了长眉,只?是当时那个情?形下,他没办法控制他自?己,只?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宣誓他的主权,今日一早起?来,见女子这般似一只?不堪折的花枝,乱颤得花和叶都败了,也是心?生后悔,“为夫知错了,为夫下次会注意。” 他倒是难得承认错误。 沈书晴拿余光去?瞥,就瞥见男子脖颈上的血痕,猩红可怖,不必想也是她所?为,顿时也是有些懊悔在,伸出之间去?捧,“疼吗?” 陆深嘶了一声,连碗都险些端不稳当,却嘴硬道:“不疼” 沈书晴哪里看不明白,也是有些抱歉,“你不是有随身携带金疮药,拿出来,我给你擦药啊。” 一说擦药,陆深眸色一暗,沈书晴看在眼里,想起?他时常替自?己“擦药”,自?己也曾替他“擦药”的事情?来,顿时小脸一个通红,“那要不还是算了?” 陆深有过一瞬的怔楞后,也是反应过来哦,他是要替自?己擦脖子上的药,他只?摇头笑笑,而后将一勺燕窝趁女子不注意喂入女子嘴里,“我瞧着你今日或许是真的需要擦药。” 女子赧然地低下头,羞红了耳朵,可他昨儿夜里太凶了,她如今还火辣地疼,只?怯怯道:“那你有药吗?” 这种药又?不是跌打药,怎么会常备,陆深摇了摇头,“本王待会儿叫林墨去?找孙太医。” 那岂非一下子连林墨盒孙太医都知晓她们两个不知节制了,沈书请当即脸一沉,“妾身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疼了,王爷不必去?麻烦孙太医。” 陆深善于察言观色,当即就点破了她的心?思,“你不必害羞,本王叫林墨和太医说,是本王要用。” 那种药物,本就是男女皆可以用的,可女子一听并不感到安慰,嗔他:“那还不是一样。” 两夫妻,谁用这种药,不是一个意思,房里事太频繁。 陆深也不再说这个事,只?看着她那张娇俏发红的脸,想起?另一个人来,“书晴,陈映月要回来了,这一回她成?了回纥和亲的清远公主。” 沈书晴虽然失忆了,可是被?红菱逮着说道了许久这个女人的事迹,当即有些害怕地握住陆深的手腕,“那怎么办啊?她恨死了我,肯定又?要找我的麻烦?” 我是个替身? 陆深也是懊悔, 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陈映月,没想到她竟然沦落到那等境地还能绝地反击,如今 竟然作为回纥和亲的公主回来金陵。 倒还真是不容小觑。 陆深将手中的燕窝碗暂且阁搁下, 单手揽女子入怀, 眯了眯眸子, “瑶瑶别怕,这一回, 为夫绝不叫她再欺负你。” 他从前顾及着陈映月是妻妹这一层身份,对她始终投鼠忌器,如今陈家已然看清她的真面目,将她当做了弃子, 他便再没任何?顾忌,在?金陵他的地盘上, 还能叫她再得逞不成? 陆深向来说话算话, 又是如今百姓心?中的大英雄,他说的话莫名地叫人觉得安心?, 沈书晴将头靠在?他肩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深又喂了沈书晴几口?燕窝, 而后?发?现半夏并不在?内室及门口?, 便亲自侍候她漱了口?,给他多垫了个枕头,叫她稍坐起来一些。 “王爷,你?说她这回回来是为和亲,和亲是要给皇上做妃子吗?”沈书晴不通政事, 只是上回听?说和慧公?主去回纥和亲, 最后?给回纥的纳齐可汗做了侧夫人,她想陈映月应当是要给皇上做妃子的。 若是她给皇上做了妃子, 岂非可以随时在?皇上面前吹耳旁风,那岂非可以时常使坏对付他们夫妻两个?沈书晴心?里隐隐有着担忧。 可陆深却并不回答,目光格外的暗黑阴翳,却并不曾再看任何?东西,沈书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爷,你?说话啊。” 陆深并不敢瞒她,如实?作答,“和亲未必就一定得是嫁给皇上,皇亲国戚,甚至是朝中大臣,也不是不可。” 皇亲国戚吗?依照陈映月对陆深痴狂的劲儿,沈书晴堪堪侧眸,便对上陆深投过来的目光,四目相接,他向她点点头,揽着她的手将她箍得更紧了一些,“别怕,本王再是无用,也不会叫你?想的事情发?生。” 他虽然没有点破,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若是陈映月可以选择,她定然会选择陆深,到时候为了两国大局,陆深若是不从,便是弃整个梁朝的安危于不顾,轻则被百姓唾弃,重则被朝臣功奸,更有甚者,极可能因为被皇帝大题小做下牢狱。 而陆深若是妥协接受了这个现实?,那贤王府如今的安宁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书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可她除了相信他,竟然甚么也做不了,顿时蹙起了柳叶细眉,嘴也撅起得老高,陆深见之,便眉头一压,目光带着几分诘问?,“怎么?不信本王?” 沈书晴摇了摇头,“不是,妾身只是觉得妾身好生无用。” 陆深将头贴着她,轻拍着她的手臂,顺势哄她,“谁说你?没用的,你?不是会针线,你?若是有这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多替本王做些衣裳?” 沈书晴却嗔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做针线伤眼睛,你?难道是希望我早早瞎了?” 陆深无话可说,想起从前她主动与他送一身中衣,他便是这般劝她,“不必做这些针线活,仔细伤了眼睛。” 没想到同样的话,如今被她拿来堵他的嘴,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陆深低叹一声,“罢了罢了,衣裳不做便罢,只是你?允诺本王的荷包,总该是要给本王才?是。” 荷包早已做好,她不方便起身。 沈书晴往外唤道:“秀兰,将我斗柜上的绣篮拿过来。” 沈书晴那处火烧一般疼,双腿发?肿,臂当初洞房那夜还要遭罪,根本没法子下床,只得叫丫鬟去代劳。 陆深乍一听?,便觉察出她唤的不是半夏,等一个魁梧的丫鬟打帘子进来闯入视线,陆深这才?明白自家妻子的小心?思,捏了捏她的鼻尖,凑至她耳畔,可以呼了她一口?热气,“半夏去哪里了?” 沈书晴只当不明白他的打趣,难得说谎脸不红,“半夏告假了。” 但其实?,不过是因为半夏昨日那事,被沈书晴换去了陈映月的院子,这个叫秀兰的丫鬟,生得孔武有力,本是厨下劈柴的丫鬟,生得比楚楚弱质的半夏放心?许多。 陆深心?里很想忽视这个发?现,却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沈书晴只当被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拧了一把?陆深的腰,“夫君难不成?还在?想那个半夏?你?见她仰慕你?,所?以便惦记上了?可要妾身这个做妻子的大度一回,给你?收了他做通房丫鬟?” 女子说这话时,酸味正厚,连走到门口?的秀兰都听?见了,才?刚进来几步路,闻言当即转身离开,还识趣地带上了门。她可是知晓这位娘娘的醋性?,听?闻半夏不过是多看了王爷一眼,就被娘娘给赶走了,她可不敢当着她的面看王爷。 但其实?秀兰若是知晓,沈书晴将她叫来身边侍候,只是因为并不怕她看,心?中只怕会呕出一碗血来。 沈书晴脑子没有弯弯绕绕,想说什么便说了,陆深心?中的沟壑却是九曲十八拐,只一听?完这话,便扬起了一个极为自得的笑,“自打瑶瑶失忆后?,本王时常在?想,瑶瑶对为夫的爱也随着那些记忆消失了,时至今日,本王方才?知晓,不论何?种境况,我们瑶瑶心?里皆是有本王的。” 沈书晴垂下眼睫,用手肘抡了他一记,“我才?没有爱你?,不过是不想同旁的女子分享你?罢了,你?少?自作多情。” 陆深捉住她来不及收回的玉臂,垂下头一看,满目皆是暧昧的痕迹,当即眼神一暗,炙热的呼吸顺势而下,在?她耳边逗弄她,好看的眼里满是促狭的目光,“是吗?可是从前的你?,从来没有过独占本王的心?思,怎地你?一失忆,反倒变得如此悍妒?” 沈书晴显然是不信,撅起眼瞪他,“不可能,我自小就立誓,将来要嫁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我绝无愿意同他人共侍一夫。” 陆深原本是逗她,没想到听?到如此的答案,他想起从前她说过的一些话,遂想向她证实?,“那依你?的说法,你?当也是绝不愿意做妾,亦或是做人外室的?” 沈书晴想也不想就答:“那是自然。” 陆深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步步紧逼,“那若是旁人硬要你?去做妾呢?” 沈书晴慷慨激昂,“那妾身便三尺白绫了却此生。” 只是她说完,才?发?下不对劲,她给陆深做过外室,当时似乎还并不知晓王妃是个空壳子,却依然愿意做他的外室,不该是如此才?对,她紧紧揪住头发?,想要想起些什么,以解答她心?中的疑问?——当初她为何?愿意给她做外室? 却终究是甚么都想不起。 沈书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忽视了此时此刻的陆深,亦是托着下颌思索着甚么。 他没想到她看起来如此柔弱,性?子却是如此地烈性?,可既然是宁死也不愿意做妾,那为何?会给他做外室呢,外室可比不得正经的妾室,是个完全上不得台面的存在?,可她非但做了,还做得极为缠绵悱恻,甚至在?第一日就似乎接受了这个身份。 说不通,无论如何?皆说不通。 他又想起,他曾口?口?声声说过他是替身,是否是因为她太过于喜欢那个人,所?以才?即便只有个外室的身份,她也愿意留在?他身边,只想透过他去看另一个男人,在?他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可这也说不通,若是当真她心?里有一个人,为何?在?上回难产离开金陵后?,并不去找他,而是宁愿和李照玉定亲,也不愿意去找那个男人? 陆深善于抽丝剥茧,他想到一种可能,那个人已不在?人世,她没办法去寻找他。 等到思绪回笼,陆深脸彻底黑下来,他要如何?才?能同一个刻骨铭心?的死人去比? 垂眸见着女子娇憨的面容,以及想起方才?竟为一个丫头吃味的窘迫,她现在?的记忆里,应当是还不记得那个人吧? 否则,依照她对那个人的喜欢,怎会再一开始失忆时,对自己百般抗拒?若是她失忆后?还记得那个人,定然会吵着闹着去找他才?是,而不是没多久便被他哄得要要嫁给他。 一定是这样! 没有哪一刻,陆深有此时此刻这般庆幸,她的妻还是失忆了好,最好永远别在?醒过来。 他不想当替身,当初被她直接指出这一点时,那撕心?裂肺的酸楚如今亦是不堪回味,再不想尝第二次。 陆深开始不安起来,急于确认一些东西,“瑶瑶,既然你?希望为夫只专宠于你?一人,那你?可否也答应为夫,此生只爱我一个人啊?” 陆深心?里藏着嫉妒,看沈书晴的目光带着忐忑,沈书晴还沉浸在?给陆深做过外室的痛苦中,闻言搵了搵泪,抬起盈盈杏眸,依旧在?哭,还一抽一抽的,“夫君,那你?先告诉妾身,妾身当初为何?要给你?做外室啊?妾身不该会愿意给你?做外室才?对?我爹连妾也不叫我给人做,我怎可能给人去做外室呢?” 这话叫陆深如何?作答,告诉她,她之所?以不要名分也愿意跟着他,是因为在?她心?里,只把?他当做另外一个男人的替身,对他的爱恨嗔痴皆是为了圆满对另一个男人的遗憾? 陆深自问?还开不了这个口?,丢不起这个人,更不可能在?如今两人的大好形势下灭自己威风,长那个人的志气,是以他别开脸,并不敢去看她她清澈如水的杏眸,那眼眸太过纯澈干净,看着那眼,他接下来的话便说不出口?,“自然是因为你?对本王的爱。” “有一回,本王质疑你?不爱本王,本王记得很清楚,你?当时是这样回答本王的。” 这句话是沈书晴的原话,陆深这才?敢转眸看她,盯视着她期待的眼眸,一字一句顿道:“你?说:‘我都愿意做你?的外室了,还不够爱你?吗?’” “我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沈书晴拉住陆深的衣领,露出他莹白的锁骨,她怅然地哭泣着,“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啊?不应该啊。” 她不该是如此自轻自贱的人才?是,除非她定然将陆深爱到了骨子里,要么就是陆深在?说谎,“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是我爹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自甘堕落去做你?的外室,你?一定是欺负我记不得了,骗我的是不是?” 陆深死抿着唇,她知晓此刻的女子不曾经受过后?面几年的风霜,幼承其父庭训,皆是叫她做一个高贵的小姐,有一颗赤忱的心?,在?得知自己曾经心?甘情愿做人外室后?,难免心?中自责与痛苦。 可陆深没得选,他紧紧咬住薄唇,半晌点了点头,“你?的的的确确说过这句话。” 忐忑 似为了印证这一点, 陆深还举例道:“你非但愿意作我外?室,你还?将你贴身佩戴的平安玉赠给本王,甚至还?愿意在本王受伤时替本王抄写血经。” “你胡说?”平安玉是她从小带到大的, 她也从未替谁抄过血书, 不过沈书晴往脖子上一瞧, 似乎自失忆以来,她当真不曾见过那块平安玉, 遂便信了几分。 只是,到底还是要眼见为实,她摊开手心,“既你说在你这里, 那你拿给我?看,我?便信你。” 那玉早在她拿出来之时, 便叫他给摔成了几截, 却如今要从哪里那给她,只一个劲儿地捂嘴, 佯装咳嗽,却是半点不敢接话。 沈书晴轻轻睨向他, 见他一脸的局促与躲闪, 当即隔空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拿不出来,你定是骗我?的,是也不是?” 陆深迫于无奈,只得举手过肩, 看似坦白?, 实则有自己的成算在,“当时我?心里没你, 不曾珍惜,将它摔碎了。” 他完全可以不提这个碎玉,之所以提起这茬,他此举并非为了打压她的自尊,不过是想叫她认清一点。曾经的你待我?是如此地赤忱,而那个时候我?却是不屑于顾,唯有如此卑微的讨好,才能佐证她曾经爱他若狂。 沈书晴清澈的眼?眸本是漾着笑,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逐渐将唇角压了下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对自己可谓是百般呵护的丈夫,曾经待自己这般恶劣,而她自己却万般地上赶着,她亦是个有骄傲在的官家?女子,一个没忍住就哭红了眼?眶,她转过头,捂着唇低低哭泣,不住地抖动着薄肩,“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能一直骗着我?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丈夫” 陆深受不得他哭,当即便软言相哄,“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你别哭了成不,这事以后,我?受了教训,后来我?便再也不曾摔过你的东西。” “你看看现?在,本王哪里待你不好了,不都是事事紧着你?” 沈书晴抬起泪眼?,将信未信,还?想要确认着甚么,正这时,林墨过来禀话,刚巧走在支摘窗外?,闻言冷哼一声。 真想问他那根红玉簪是如何摔碎的,还?再也不摔东西? 这一声冷哼,叫陆深察觉到了林墨的存在,也着实给了他借口离开,他忙忙拥了一下沈书晴,便闪身离开,“你不要多想,陈映月的事,本王自有成算。” 等出了房门,陆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她信了没信,让她承认自己曾这般卑微爱他,这的确是卑鄙了些,可她绝无可能告知?她真相——他不过是她心上人的替身。 他害怕他如今拥有的一切皆要化为泡影,这是他承受不起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门把,关门之前淡淡瞥了眼?女子,女子得知?方才那些事,如今看他的眼?神已然比从前缱绻了不少,他分明该得意的,却为何心中滋味甚是不好,他就好似是一个卑鄙的偷心贼,用?不齿的法子得了她的心,叫她误以为她曾经爱惨了他。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后果。 硬下心肠,骤然转身,冷冷将门关上,面对林墨时方才面上的复杂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云淡风轻的从容,“何事要禀?” 林墨行色匆匆,自然是有要事要禀,“还?是伊兰舟,最?近暗卫发现?,她的贴身丫鬟频繁出入药铺,每次只买一样药材,每次去的药铺也不是同一个。” 说到此处,林墨呈上一张写?有十数位药材的方子,“不知?这个伊兰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深捏起药方稍稍一看,他并不通药理,却也知?晓其中几位药材,诸如板蓝根、羌活等是治疗风寒,但伊兰舟如此鬼鬼祟祟,显然这方子并不是治疗风寒的方子,他本在廊道上往自己屋里走去,却骤然转眸觑向女子的房间,眼?里满是忧虑之色,将那方子往院子一扔,“拿给孙太?医瞧瞧,看是个如何害人的方子。” 写?那方子的纸张轻薄,这般一扔便随风飞起,林墨追逐着它便去到了院子里,终于在一从金竹上抓住了这个方子,盯视着陆深那倨傲的背影,心中腹诽:王爷今日怎地捉弄起他来了,可是有不趁心的事? 不得不说,林墨不愧是王府的老人,陆深自从方才算计了沈书晴,心里一直不是滋味。若是从前,此等语焉不详半真半假的话,他是张口就来,可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即便是用?她曾经说过的话做筏子,因?着他带着私心,始终心里忐忑,无法安宁。 却说另一边,秀兰将沈书晴要离开的消息带到了陈映秋院子,陈映秋当即便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其中一个丫鬟便是半夏。半夏正蹑手蹑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跟着后边,尤其听陈映秋道:“怎地如此突然,可是因?为我?这不懂事的丫鬟?” 陈映秋看了半夏一眼?,半夏当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往后再也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还?请娘娘不要因?为奴婢而离开,否则奴婢心中难安。” 沈书晴咬着唇,眼?珠微转,思索着她该要编造一个怎样的借口,才能够在今日顺利离开陈宅,毕竟自家?王爷那个醋劲儿,只怕是并不愿意在陈宅多待一天,否则受苦的还?是自己。 沈书晴才刚刚开口,“六妹妹,我?和王爷已经决定” 半夏便猛然撞向了青砖墙上,也的亏五大三粗的秀兰在,当即便捉住她的细胳膊,才没有导致发生血案,这可吓到了一向心软的沈书晴,当即哭道:“你快别吓我?了,我?不走了便是。” 一场闹剧传到陆深耳里,陆深去到隔壁房间,长?身玉立在门口,一身绛紫色蟒袍工艺繁复富贵非凡,青玉作冠,羊脂白?玉为腰带,通身浸润着不可攀折的矜贵气,日光偏爱地打在他的侧颜上,越发显得他眉眼?的深邃来。 想起今日陆深说过的话,沈书晴只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更多了一点,当即面带微笑,软软地唤了一声,“王爷。” 陆深本是想要来问一句,为何不回王府,却沉溺于这声甜腻的呼唤中,他仔细搜寻记忆,仿若只有在初相识时,女子才会这般软绵绵地唤他,透着股子小女儿家?的娇气,分明他该高兴的,他的妻待他又?好了些,可他却像是一个被?撞破盗窃的小偷,无端只剩羞愧在心中。 他知?晓这时候须得报以她同样的微笑,只是他已竭力维持住面上的情绪,浮现?出的笑意依旧是带着几分僵硬。 他甚至不敢撩袍跨过门槛,只隔着门框笑望着她,“今日不回王府?” “不回了,六妹妹再过半个月要出嫁,她想我?给她送嫁后再走,你不是说云水阁那边的院子还?不曾建好,我?们晚些回王府可好?” 陈映秋的婚期本是在去岁,因?为撞上雪灾延迟到今岁三月。 与他再一次欺骗了她相比,这些事情实在不值一提,陆深爽快地答了一个好字,转头吩咐小李子将他的家?伙什全都搬了过来。 沈书晴见小李子忙前忙后搬东西,捂着嘴偷乐,她这个丈夫啊,还?真是个小心眼?,一听不回王府便慌了,非得成日里粘着她不可。 夜里,陆深正在案前看各地的邸报,沈书晴拿这事打趣她,“夫君,便对我?如此不放心,非得搬来与我?同住?” 陆深只稍稍侧身,淡淡睨了她一眼?,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哪里是因?为甚么陈十七,不过是因?为算计了她,心中不安,唯有守在她身侧,看着她的一颦一笑,确认她还?是他的,方可以片刻安宁。 女子却当他是默认了,“夫君如此醋性,便是连十七兄也不放过,那若是那日是李表兄,夫君又?待如何?” 女子不过随口一句,却叫陆深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手中的邸报落下,僵硬侧身,声音淡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记起李照玉的事情了?” 她若是记起李照玉的事情,岂非很快便会记得其他事情,那到时候她那个心上人的事,便要瞒不住了? 可瞧见女子如今脸上挂着的笑,甜得腻人,却不似失忆前的她,笑中总有一丝忧愁在,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目光灼灼盯着女子会说话的眼?,握紧拳头,忐忑地等着女子的回答。 邸报落下,陆深拿邸报的手还?保持在原处,这叫沈书晴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方才将李照玉脱口说出,不曾深想,如今倒是记起陆深对李照玉的介意来,林墨的话还?历历在耳,他曾在最?痛苦之时撞见过她同李照玉的亲密。 且,她的确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大佛寺同李照玉在一起的画面,然则这些却是决计不能述之于口,否则叫陆深情何以堪。 沈书晴只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眼?珠往左一转,思索着如何蒙混过关,忽而瞧见妆奁上的那柄木梳,那是红菱所赠,当即有了主意。 “没有啊,妾身全都不记得了,是红菱同我?说过一些。” 在沈书晴看不见的地方,陆深握紧的拳头倏然松开,而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他才松了口气,女子又?将他的心神提了起来,女子满眼?的无辜,问题却实属刁钻,“怎么?难不成妾身同李表兄有何不能记起的回忆吗?” 谢娘子 两人相拥在木槿花海的画面, 霎时涌入陆深的脑海,他眼神一暗,似一个从地狱来的使者, 周身散发?着日光也烧不尽的黑色, 高大的身影立马罩住了女子娇小的身躯。 她瞧见他眼里的阴翳, 以及脖颈上的青筋,周身当即一个轻颤, 才?知晓自己方才那句话似是点了火,她本靠在引枕上舒展着身躯,而今双腿瑟缩起来,身子往后一扬, 想要往后边逃去,却因暴露了锁骨窝处那殷红的朱砂痣, 霎时便叫男子晦暗的眸色, 霎时窜起了火种。 他再也安耐不住体内的叫嚣,一把将女子扑倒, 根根分明的手指掐住她摇摇欲坠的脖颈,女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该是害怕的, 可她却莫名地在心底升起一股希冀,看?向男子的杏眸霎时汪了一层迷离的水色,轻咬着红唇,脖颈似要被掐断的危险似乎半点不曾被?察觉。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试探性地收紧了力道, 女子虽有一窒, 却将柔夷攀上了他的肩,迎上了她的绵软。 果然, 她就喜欢他这般粗暴地对待她。 陆深挑起一边眉毛,他欺身向下,凶狠地地咬了一口女子的耳垂,这还是他头一次咬她,女子难耐中又有一丝疼痛,睁开眼时已?是满眼充血的红。 陆深心里憋着气,她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李照玉,只要一想到那一日在大佛寺受到的冲击,心里的屈辱便如潮水涌出,一如她此时此刻的破坏欲。 疼痛使得?女子片刻清醒,尽管她身子已?软了下来,也期待着更多,可她知道她早已?不堪承受更多的风霜雨露,只哑着嗓子道:“夫君,妾身还疼着呢。” 虽是拒绝的话,声音却软绵得?不像话,还带着勾人的尾音,叫男子一听,当即阖住了满是破坏欲的眸,只将女子压在柔软的枕头上,撬开她的唇,用力地吮吸着她没有任何准备的粉舌。 和以往每一次接吻皆不一样,沈书晴只觉得?自己精气神皆要被?抽开,他怎么那么凶啊,就好似她又做错了甚么事似的,可她不就说了几句李表兄吗? 意?识到这一点,沈书晴方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她不该反复提起李照玉,提了一个陈十七尚且叫她下不来床,若是李照玉,因着两人的渊源,沈书晴光是靠想,便知晓今夜必定又要遭大罪了,只会比昨儿?夜里更甚,更凶猛,更叫她无法招架。 只是这般一想,便叫女子热泪盈眶,男子本是闭着眸子动?情地舐吻,却冷不丁吃着了咸味,当即睁开眼一看?,竟是女子落泪起来,他眸子里的火苗稍小,哑声问她:“怎么,不是爱我?何如不想给我?” 女子想起昨儿?夜里折腾一宿,今儿?床都没下来,今夜这般胡来,可如何是好,当即捧上男子紧绷的汗津津的下颌,仰面缱绻着眼看?他,“爷,妾身还疼着呢,你就不能?怜惜怜惜妾身?” 女子说这话是娇俏地笑着,却半分不及那一日木槿花海与?野男人在一块时的如花笑靥,陆深的火苗再次窜起,他抿紧薄唇,静静看?着女子半晌,她虽嘴里拒绝,可半张的檀口中粉舌却不住地卷起,深知这是她的邀请,陆深淡淡一笑,“不能?。” 虽然她说过李照玉不曾碰过她,可他们牵过手?,还曾相拥过,她的手?,她的肩皆碰过那个野男人,不再清白,他将掐住她脖颈的手?放下,转而去啃她的肩,去舔舐她的手?,自手?臂至指尖,寸寸肌肤皆不曾放过。 女子也从一开始的抗拒拍打,当最后的拥他更紧,想要攥取更多的柔情,将自己的雪软与?他贴的严丝合缝,体悟着他健壮躯体的热,她绵软的身子一贴上,只觉得?身子化作一团水,刹那间被?他滚烫的身躯煮沸,升腾至云端。 她樱唇半张,呼吸着能?救命的空气,可房间内一派糜乱的气息,只会叫她更加沉溺,偏生男子似还没有闹够,甚至还不曾进入正题,只一边揉着她的绵软,一面发?狠地啃噬着她的肩,她的手?,她的指尖。 可即便只是如此,她依然几度生死,可他却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不知疲倦。 片刻的思绪被?一股濡湿的刺激打断,沈书晴垂眸一看?,便瞧见男子竟然在替她 沈书晴羞愧的偏开头,拿手?去推他的脑袋,“不要,你堂堂一个王爷,怎可替妇人” 陆深抬起充血的眼眸,只淡淡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吗?” 沈书晴红着脸否认,“不喜欢,你停” 低低娇泣一声,媚眼如丝嗔他,“不是说了不喜欢,你怎地还” 灭顶的热冲击而来,烧坏了沈书晴最后一丝理智,只捻过一块薄褥,将两人这荒诞的场面掩藏在她的目光之?下。 春日的夜没有夏日的知了吵闹,格外的宁静,沈书晴几度欲要叫出声,皆被?他拿了陆深的手?腕咬住,可即便如此还是低低地溢出了几句猫儿?声。 也幸好沈书晴夜里并不喜欢有人侍候,是以并没有人发?觉此方的动?静,可即便如此,等到风停雨歇,沈书晴还是羞得?没法子见人。 “我们就该今日回府的,在旁人家里闹成这样,传出去我还要如何做人?” 陆深并不理会她,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眼,沈书晴被?他盯得?不自在,抬眸看?他,才?发?现他滚动?的喉结并未冷静,青筋尤然在目,一双好看?的凤眸似漾了一池春水,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沈书晴这才?想起,有个人只顾着自己,而他却是半分没有得?到纾解,可她疼着呢,没办法帮他啊。 陆深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目光一下移,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吓得?沈书晴当即发?声,“你想都别想我这般侍候你。” 陆深眼中闪过一抹委屈,继而将目光投向她露在米色丝被?外的小手?上,依旧被?沈书晴严词拒绝,“你可歇了这个心思吧,今日可不是我招惹你的。” 说罢,沈书晴批了件外袍下床,将烛火吹灭,再上床时,甚至为了避免男子的侵扰,干脆另外钻入另一床被?褥,却是个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态度。 陆深眼看?着女子在他面前?呼呼睡去,只得?转身去到了耳房的净室,淋了一桶冷水,这才?消停下来。 沈书晴装睡,两人一夜无话。 隔天,沈书晴醒来之?时,男子已?不见了身影,沈书晴今日已?能?够下床,却并不急着找他,接连两日被?他折腾,她看?见他已?然是有些害怕。 用过早膳后,陈映秋来找她,与?她说起接下来金陵将要发?生的盛事,“五姐姐你知道吗,听闻皇上为了迎接三?国?来使,打算举办蹴鞠比赛,男女皆可参赛,如今金陵的小姐少爷们,都在铆足了劲儿?,只为了取得?这样一个名额。” 陈映秋说完话,就一只拦着沈书晴的衣袖,祈求地看?着她,沈书晴不擅长察言观色,直接蹙眉问起:“六妹妹,你有话直说便是。” 陈映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五姐姐,能?不能?叫姐夫给我弄一个名额啊?” 陈映秋不擅女红,却对骑射偏爱,从前?在颍川还组织了一只女子蹴鞠队。 沈书晴想了下,自己丈夫如今赋闲在家,又不得?皇帝喜欢,只怕是难,更何况昨儿?夜里她又没有称他的心,是以便摇着头想要拒绝,可又想起这一个月来,在陈家白吃白住,又实在开不了口,遂只能?答应:“你也知晓我们王爷在皇上面前?不得?脸,我会去给你问一问,但是成与?不成,就两说了。” 陈映秋能?够得?到这个大妇,已?然是心花怒放,当即就说下午要套马车去郊外练习蹴鞠。 可沈书晴却犯愁了,她这半日了,都没有看?见陆深,直到用午膳依旧不见人,便状似随意?问了一句小李子,“你们王爷呢?” 小李子得?了陆深的嘱咐,便道:“王爷今日约了陈郡谢氏的族长,而今正在王府招待客人呢。” 陈郡谢氏? 沈书晴若是没记错,便是那个打算送女儿?嫁给陆深的陈郡谢氏,那小姑娘才?刚及笄呢,生得?水灵灵的,也难怪陆深招呼也不打一声,便直接离开了,这是害怕她坏了他的好事吧? 沈书晴吸了吸鼻子,险些要落泪,“小李子,给本妃备马!” 马车备好,陈映秋闻讯赶来,“好端端的,五姐姐怎地要走啊,不是说等到六娘出嫁后再走?” 沈书晴没办法与?她说个中隐情,免得?她担心,只道:“今日王府有客,我不得?不回去,六妹妹成亲那日,我再回来便是。” 既是王府有贵客,那五姐姐作为王妃自然也该出席,陈映秋便也不再阻拦,只吩咐小李子带了两篮庄子上新采摘的柑橘。 沈书晴回到王府,直奔宴客的前?厅,此刻午膳已?毕,厅堂里上首左边坐着一个老者,右边坐的是锦衣玉带的陆深,而左下首则是做了一个郎君和一个小娘子。 梁朝以左为尊,想来左上首的便是陈郡谢氏的族长,而他的下边做的定然就是谢氏的公子和小姐了。 沈书晴本就一肚子火回来,尤其看?见那谢小娘子生得?粉面桃腮,弱柳扶风,一双眼珠子几乎要黏在陆深的身上,当即就眯了眯眼,抬起绣花鞋踏入了 ?璍 前?厅的门槛,“王爷要宴贵客,怎不知会妾身一声?” 纳妾? 今日来的正是谢允的七妹谢兰珠, 人如其?名生得状似空谷幽兰清雅,亦是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身段是时下最受追捧的弱质楚楚之态, 身上所穿的衣裳一是一身雪白的素衣, 和?上首陆深的雪白锦袍倒是相辅相成的和?谐, 反倒是衬得沈书晴一身丁香地缠枝纹窄腰宽袖裙不够庄重。 “是沈姐姐吧。”谢兰舟稍稍离座,向沈书晴盈盈一拜, 虽垂着眸,眼梢余光却悄悄打量着沈书晴。 美貌有个七八分?,却算不上甚么绝世佳人,一见到她面上难掩气怒之色, 想必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原本她今日是不该来的,陈老爷子与她爹谈及贤王所谋之事, 她爹本事要她嫁给?陆深, 可陈老爷子连平妻的位份也不同意,除非她做妾。 原本叫陈郡谢氏嫡女做妾乃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听闻贤王陆深生得芝兰玉树,更是有匡扶社稷之大才, 其?所谋之事若成, 将来便?是梁朝的皇帝,皇帝的妾,可不同于寻常百姓,思索再?三?,她才决定前来一见。 果不其?然, 贤王竟是生得如此清隽朗绝, 只堪堪一见,便?叫她的心如小鹿乱撞般砰砰不停, 耳根子更?是烫得她没脸见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皆要叫他心动,谢兰珠对陆深十分?满意。 再?看这个王妃,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谢兰珠心中?更?是属意这桩婚事。 做妾又如何,遇上这样一个主母,她何惧之有? 沈书晴不善于隐藏情绪,当即就面红耳赤地指着陆深,“王爷,这位小姐是谁啊,怎地开口就叫我?姐?我?怎不记得我?娘家有这样的姊妹?或者说她又是你的哪个好表妹?” 若是沈书晴不曾听宁远侯说过此事,那他可能还听不出这声?“姐姐”的含义,可宁远侯此前已在王府闹过一回,她便?是再?蠢,也该知晓了。 说起“表妹”两字时,沈书请几?乎是咬牙切齿,陆深见她磨牙霍霍,心中?甚是得意,只面上却一本正经站起身,介绍起来,“书晴,快过来拜见谢伯父,谢伯父是外祖的老友,途径金陵,外祖托我?代为招待一二。” 陆深此话,一来是介绍了人,而来是告诉沈书晴,今日之事完全乃是陈老爷子所促成,她若是要怪,便?要怪她外祖,他可是清清白白得很。 沈书晴一进来,谢老便?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沈书晴肖似其?母陈望舒,陈望舒又同陈行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谢老一见她,便?想起许久不曾见过的故人,顿时亲切了几?分?,“你便?是陈老唯一的外孙女?” 沈书晴对于要送女儿来和?她抢男人的人不甚恭敬,作为晚辈她可以稍行一礼,可她是亲王妃不见礼也说得过去,可看在谢兰珠眼里却是此人目中?无人,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倒也容易,可若是丈夫心偏到她身上,她耍起横来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谢兰珠悄悄去看陆深,便?瞧见陆深分?明察觉了她的无礼,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还笑着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也不知两人说了甚么,便?见沈书晴伸手去捶打陆深的胸膛,却被陆深逮住了手腕,捧在手心小心呵气,看样子是给?她暖和?手心。 这都春日了,哪里需要如此,谢兰珠皱了皱眉,看起来贤王对这个姓沈的有几?分?真心,不太好办啊。 谢老察觉出女儿的失落,不忘敲打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原本我?谢家女就不该给?人做妾。” 谢兰珠却是被勾起了胜负欲,当即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爹爹不必再?劝,女儿主意已定。” 回到春华苑,陆深给?了沈书晴一封信,是陈行元写?给?沈书晴的,信上言明谢家想要嫁一个女儿过来,以保证事成之后谢家的利益,沈书晴也是这个时候,才知晓了她丈夫正在谋算着那个位置,而她的外祖对此正不遗余力的支持,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十七才会成为如今的宁北大将军,且作为陈家对他支持的回报,陆深他日若是登基为帝,太子只能出自沈书晴的肚子。 而近日谢娘子之事,还是她外祖一力促成,沈书晴看着信纸上她外祖的字迹,不住地摇头,“怎么可能,我?外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纳妾?我?可是他唯一的孙女啊?” 陆深眉眼一压,“书晴,你外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试想一下,这等掉脑袋的事情,若没有姻亲关系作为保障,谢家凭什么帮本王?” 其?实?,陆深并没有要纳妾,如今陈十七及宁远侯掌握的军队,已可以和?皇帝分?庭抗礼,陈老爷子并不知晓他手上还有一只装备精良的军队,这才会想着联合更?多的世家势力。 陈老爷子他虽然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可作为男人,他最是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这个世上,男子鲜少终其?一生只守着一个女子,更?何况是要当皇帝的人,三?宫六院不是拿来摆设的,他能替沈书晴争取到正宫之位,并且用他的力量护着她的位置,已然是尽职尽责。 而陆深本该是要拒绝的,可他想起女子自从失忆以来,从未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这才暂且应了下来,也是想激一激她心里对他的爱慕,或者占有欲,总该是小意温柔求着他收回成命才好。 可女子的表现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只哭着道:“好啊,既然你们都决定了,要纳妾就纳啊。” 说完这一句,便?直接埋在被褥里,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却是半点?也不想着如何替自己争取,愁得陆深也是直皱眉,预备好的一箩筐哄骗的话,完全无处施展,只看着她似一个小孩儿一般,被欺负了,只知道趴在被褥上撒泼打滚,却不肯拿着棍子去将欺负她的人揍一顿。 正这时,小李子来报,“王爷,谢娘子在花厅,说是有话同你说。” 小李子话说得小声?,女子哭声?又大,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陆深瞥了一眼里头裹在被子里的女子,刻意扬高了声?音道:“哦,谢娘子啊?你叫她在花厅先等着,本王稍后就来。” 这一回,沈书晴听清楚了,是那个狐媚子女人约了他见面,可恨的是还在她的眼皮子地下,而他竟然还应下了,遂哭得更?汹涌了,他怎么能应下呢,不是说喜欢她,不是都愿意为了她去死,怎么为她拒绝一个女人也做不到呢,权势当真就这般好? 不过,这一回她终于是没忍住抬起她那烂桃儿一样的眼,看了眼还未离去的陆深,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心塞,他竟取了几?身衣裳,在铜镜面前比划,最终择了一件最为鲜亮的绛紫色蟒袍,束了一只羊脂白玉冠,他本就生得冷白,这一身贵气的装扮,霎时叫整个屋子皆是一亮。 换好衣裳,陆深海对着镜子,整理起了鬓发,看起来像是在整理鬓发,但其?实?却是自铜镜里窥探女子的神色,在他换衣裳时便?瞧见女子扁着唇瓣流泪,分?明心里难受,却不愿意向他提任何的要求,如今见他整理发冠,也是如此地委屈,却始终不曾开口留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 最后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女子红肿的眼眶,陆深硬起心场收回视线,整理片刻袖口,便?迈着四?方步离开了春华苑的上房。 只她一走,沈书晴就冲出去,将门哐当一声?关上,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门上,捂着唇低低地哭了起来。 为何啊? 为何她外祖会同意这件事啊? 为何陆深也不反对? 为何一夜之间?,她似乎就失去了外祖和?丈夫的爱护? 却说花厅那一边,谢兰珠忐忑等了许久,她以为他不会来的,毕竟他对妻子的爱护,是个人皆看在眼里,照理说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当着王妃的面约见贤王,可她试探一下陆深的心意,以及沈书晴的道行。 若是陆深肯来,那说明在他眼里,利益比妻子重要。若是他不肯来,她则该考虑是否接受她爹爹的建议,拒绝这桩婚事。 可她在花厅等了好久,等得一盏茶都凉透了,他还没有来,果然在他心里,那个妻子如此重要吗? 谢兰珠似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唇瓣被她咬得格外殷红,手中?本打算送出去的荷包被她无意识地绞得皱巴巴的,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本是要起身离开,却这个时候瞧见廊庑下那个金尊玉贵的身影。 她当即自位置上起身,跨过门槛迎了出去。 陆深见她扑过来,似一只白色的蝴蝶,满脸皆是欢喜,眼里带着欲拒还羞的怯,腿脚却忍不住朝他走来,此等场面何等熟悉,他的妻也曾如此热忱待他。 只是,从前的美好,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陆深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曾发现,在不远处的廊庑下的暗处,有个女子正翘首看着他。 逃避 沈书晴心里是不想来的, 可她自门缝里瞧见男子走得头也不回,第一次害怕了起来,她害怕失去他的爱护, 更害怕他真的纳妾, 只要一想到她同旁的女人卿卿我我, 她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书晴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她是如此在意他。 或许, 他的脑袋不记得他了,可她的心还记得,是以才会这般心痛罢? 她明知跟过来可能会看见甚么不想看到的,听?到甚么不想听?见的, 可她还是来了,不由?自?主地来了。 然?后就瞧见谢兰珠这般殷切地走向他, 看向他时眼底的光芒好盛, 即便是在门廊的阴影里,也能看见她眼眸中的清亮之?色。 而陆深, 她视线转移至他的侧颜上,虽依旧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沈书晴知晓, 没有人能逼迫他去见一个?不想见的人,尤其还是个?对?他有企图的女人。 两人之?间隔着丈远,她看见谢兰珠提起裙摆欲要更近一步,脸上分?明带着羞赧之?色,可行动却如此地大胆, 想来是很中意他吧, 所以?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在她这个?妻子的面前将人“请”走。 沈书晴抬起下颌, 将到眼尾的泪意憋回,等她再度将目光投向两人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丈远,他离背后廊柱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而谢兰珠纵是脸皮厚,也没有再步步紧逼,甚至还绞着帕子,忐忑看他,她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但从谢兰珠那浮了一层绯色的面上来看,应当是在向他述说衷肠。 沈书晴不忍再看,只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若只是陆深的意思,她还可以?闹上一闹,大不了和离,可她外祖也是这个?意思,却是叫她没得选了,甚至按照他们的看法,她要是作闹,便是不够贤惠吧?毕竟,他们要做的事?,容不得半点闪失,否则大家都得一起死。 可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便瞧见谢兰珠递给他一个?荷包,沈书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荷包,她想起陆深曾经的要求来,他希望她能多为他做一些针线,可是她却只拖拖沓沓给他做了一个?荷包,还一直不曾给他,实在不够上心。 多少有些汗颜,她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回走去,或许是她不够好,陆深才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若是她待他更好一些,他是否就不舍得她伤心了? 毕竟,他分?明知晓,她不愿意他同任何?女子有关联。 沈书晴落寞的背影,被将荷包递出去后,不好意思偏开头的谢兰珠刚好瞅见,是见她送荷包,所以?气走了吗? 这才哪到哪啊? 待谢兰珠收回视线,见男子久久不曾接下荷包,眼中的热切也淡了淡,她不甘心地咬着唇瓣,她陈郡谢氏的嫡女都甘心做他的妾了,他怎地还如此不冷不热? 谢兰珠闹了个?满脸通红,余光又瞥见那个?碍眼的身影,是因为她吗?他也看见她了?所以?才不愿意当面接下她得心意? 若是这般,那这个?沈氏可真该死,她不建议再多叫她气一气。 正想着如何?气她,便瞧见面前的地砖上有一块顽石,眼中当即划过一抹亮色,她毫不犹豫踩了上去,而后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痛呼一声后,她娇娇地唤:“王爷,你扶我一下。” “兰珠似乎是崴了脚了。” 她的声音刻意杨高,深怕沈书晴听?不见,沈书晴也不负她的期望,闻言转过了身,一腔孤勇地等着陆深对?她的审判。 女子受了伤,又是即将要做他妾的人,他该是会抚一把吧。可他却看见男子,看也不曾看女子一眼,便转身往回走,“谢小姐若是伤了,本王该给你唤府医才是。” 这样得把戏在他眼里还不够看,她得存在本就是为了帮他做戏,既然?沈书晴来也不曾来,他却是半点也不想搭理他。 陆深一转过身,沈书晴便跨入了庑房里,否则他该是会看见自?己,那得多没脸啊。 心砰砰直跳,自?窗户缝隙看见陆深往春华苑走去,面上丝毫没有对?谢兰珠的担忧与眷念,竟叫沈书晴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没有喜欢她,只不过是为了利益而联姻。 一想到联姻,顿时又垂丧起来,即便不喜欢,也是会将人迎进门不是吗? 陆深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沈书晴才敢从廊房走出,却这时候本该崴了脚的谢兰珠却出现在庑房的门口。 见到她,谢兰珠微挑眉锋,眼里皆是厉色,“你是不是很得意?王爷没有接受我的荷包,也没有扶我?” 沈书晴的确是有些得意,被她说中,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地捏紧了拳头,难得地硬气一回,“你嚣张甚么?我是王爷的妻,即便你要进门,也得经过我得同意。” 谢兰珠似将她绵软得性子看透,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闻言甚至冷嗤了一声,顺带白了她一眼,“妻子?王妃娘娘,兰珠说一句不当说的,您虽有几分?花容之?色,但王爷更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岂是你一人可以?独占的,你难道?从未有过这个?觉悟吗?” 沈书晴有些头痛,她捂着耳朵退了几步,脑袋里突然?窜出陈映月对?她说过的话,“就你这般品貌,你觉得你配独占他一人吗?” 陈映月说这话时,眼里透着狠厉,再看眼前的女子,虽眼里笑意不见,却不过是温柔刀罢了。她们一个?个?皆这般说,难道?说她真的不配吗? 沈书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沈书晴撞开挡在门前的谢兰珠,有些落荒而逃。 回到春华苑以?前,沈书晴有些不敢迈入上房的门槛,推开门却发现陆深正倚着炕上的凭几,慢条斯理地翻着泛黄的书册,就如同寻常的每一个?午后,悠闲地翻着书,看见女子满身的狼狈,甚至也没有多问一句,转眼又将目光投入至他手中的卷册。 他是如此平静,倒是显得她真格小题大做,沈书晴泄了气,去到与上房连通的耳房,将自?己面上的疲惫以?无能的泪痕通通洗刷干净,这才竭力稳住心绪出来。 她也到炕上坐下,小李子已经将她的绣篮带了回来,那个?荷包正在里面,是月白色的荷包,上面绣了一株崖上松,本是早就打?算给他,却一直没有找着机会,想起方?才谢兰珠曾赠他荷包一事?,反倒是不好这个?时候拿出。 遂将绣篮往边上一放,想拿些什么在手里,却发现自?己除了绣工以?外,其余的爱好并不多,琴棋书画会也是会,却并不愿意成天去做。又将绣篮揽过来,将给遥儿绣的大红肚兜拿在手里继续,是用金色丝线绣的鲤鱼图样,年?前已经绣了一半,后来因为天冷便搁下了,如今倒是该捡起来,免得到了夏日,大热天的遥儿没得穿。 想起自?己儿子,沈书晴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穿针引线的动作也轻快了一些,可这看在陆深眼里,却恁地刺眼。 这小孩儿的肚兜,更为费时费工,他央求了许久的荷包,却到现在皆还没有给她,遂撂下手中的卷册,一把扯过沈书晴手里的肚兜,也不说话,只冷着眼看她。 沈书晴哪里知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直白问他:“你这是做甚么啊?” 陆深将那肚兜往不远处的妆奁上一丢,而后十分?不要脸地说,“你允诺本王的荷包呢,莫不是又忘记了?倒是有功夫给遥儿做?” 瞧瞧,这是连孩子的醋也要吃。 沈书晴好想啐他一口,“要荷包,找谢兰珠去。” 却到底害怕他知晓她跟去了花厅,只的将这份心思按了下来,闷闷出声,“过几日给你便是。” 陆深这才又将目光放至书册之?上,只是这一回注意力不那么集中,今日他这个?小妇人怎么感觉怪怪的,可哪里怪异他又说不上来。 一直到就寝,沈书晴皆不曾主动与陆深攀谈,他有时候问她几句,她也回答,却都是淡淡的,就好似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陆深想要的吃醋,她更是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灭了灯火,沈书晴早早铺了两床褥子,自?己钻进一个?,意思是两人分?开睡,陆深才发现不对?劲来,这便是她想了大半日的应对?之?策——她要疏远他。 面的他给她找的难题,她不是想着如何?迎难而上,而是想着如何?逃避。 就没见过这么没有志气的人,仗还没打?自?己先投降了,陆深一把扯开她身上的遮挡,直接欺了过去,吓得沈书晴一个?机灵,抖着心口问:“你要干什么啊?” 陆深没好气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想干什么?” “今日谢兰珠一事?,难道?你就没有甚么想说的,或者是想问的?” 不让他靠近 他倒是还质问起她来了, 沈书晴心里委屈,却并不愿意与他倾述,显得自己不值钱, 只闭着眼?去拉扯被褥, 半晌什么也没捞着, 被陆深给?拿开了,只得将手?收回, 本能地捂着胸口。 陆深见她这幅防范的模样,也是一笑,她难道不该越发讨好他,尤其是在床榻之间, 这是男女之间最好的讨好法子,她倒是好, 反其道而行之。 陆沈今日的行为, 似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中成算落了空, 并不如何甘心,遂当目光落在女子紧蹙的细眉上时, 眼?神一阴, 起了坏心思。 他扣住她的腰,将脸贴了下去,将她的唇瓣噙起来重重咬了一口,女子吃痛睁开眸子,眼?里委屈有之, 恼怒有之, 独独没有欲望,绵软的手去推他胸膛, 反倒是被捏住,十指相?扣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握指成拳,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一如他此刻心里的想法——将她的心攥在手?里,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哪怕是一个眼?风,也不行。 他微微张开的薄唇泛着红,是方才用?劲儿吻出来的,“谢七娘今日赠了本王一个荷包,本王费尽心机想?要你给?我做,你却不肯,可?旁人却如此有心。” 沈书晴没看见他收边撤回了视线,倒是听谢兰珠说过他不曾收,一时间拿不准他为何要这般撒谎,只闷闷作答,“谢七娘是个贤惠的,王爷有福气了。” 竟依旧是这般不咸不淡,陆深根根分明的手?指发狠地四处作乱,女子难受地低哼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又偏开头去,“谢七娘待王爷有情,的的确确是王爷的福气,妾身说错了不成?” 她说这话时,颇为平静,半分没有醋样?,分明曾经?是连个小丫鬟看他一眼?也不允许的人,怎地这般? 倏然,沈书晴生受了一股刺激,却只觉得干涩难忍,半分绮丽的心思也没有,挺直了倔强的脖颈,字字诛心,“妾身身子弱,还疼着,王爷若是着急,可?以赶早将谢家?小娘子接入府。” “谢小娘子似花如玉,与王爷又情投意合,夫妻敦伦当是更为得趣。” 陆深俊美的脸倏然凑近,捏着她的下颌骨,叫她被迫仰面看向他猩红的眼?,只见他将咬紧的牙关?一松,“你能接受我同旁的女人睡觉?” 事已至此,离又离不了,该来的总要来,沈书晴只得强装大度地道:“爷这说的是甚么话,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只要爷敬重着我这个正妻,我哪里有拦着爷找人的道理。” 尽管,这样?的事只要一想?想?,便只觉得心在泣血,可?她能如何,她外祖皆同意了这件事,她除了顺从他们,还能如何? 难不成去求他? 且不说男人想?要女人根本没办法阻挡,她也不可?能去真的求他,这样?的事情就算求得了一时,还求得住一世不成? 只是从今以后,她便再也不会叫他近身,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她有儿子,只当王妃是份差事,或许也不是不可?,既然无可?选择,便总要往好处去想?, 陆深只要一想?到她同旁的男人,哪怕似多说几?句话,都嫉妒得发疯,她竟然能接受他同旁的女子睡觉吗? 陆深坐起来,失力地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疲惫,这不是他想?要听的话,“你变了,从前的你,恨不得片时片刻粘着本王,不叫本王有任何机会同其他女子接触。” 沈书晴瞟了他一眼?,他怎地还生气了,他难道不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了,要知?道她此前从未想?过与人共事一夫,只想?找个知?冷知?热心里只有他的丈夫共度一生,一如她爹娘那般,恩恩爱爱一辈子。 只是,这些心里话,她再也不会同他说了。 “从前是妾身不懂事,王爷多担待,往后妾身会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陆深见她面上半分没有难过,顿时冷笑,“你要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 沈书晴心如死灰,面上也是无波无澜,“对内管好王府中馈,对外打?理好人情往来及庄子铺子。” 她一下子如此贤惠,倒是叫陆深不知?如何是好,只寒着脸刺她,“也行吧,既然你想?当好这个当家?主母,那谢娘子的纳妾婚仪便交给?你来办,谢家?不是小门?小户,谢兰珠更是嫡支嫡女,便按照侧妃的规格来办吧。” 沈书晴对于这些事完全每个成算,但话赶话赶到这里了,也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艰难溢出一个“好”字。 “谢小娘子身份尊贵,侧妃的位份理当如是。” “好,好得很,沈书晴,你可?真是我陆深贤良大度的好媳妇。” 若是当真对他有爱,怎么会对于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不过是心里不当他一回事儿罢了。 陆深今日所有的作为,不过是想?听她说一个不字,哪想?到竟逼得她想?当一个贤妻良母,还真是好的很,陆深当即便批了外袍,一径出了门?,门?框被摔得啪啪作响。 碧心在门?外当值,吓得赶忙进来问话,“娘娘,王爷瞧着满脸铁青,你是惹了王爷生气了?” 闹了这么一场,沈书晴心里也不好受,睡是睡不着了,便叫碧心给?他将王府日常管理的账册都拿来,她既然要决议将王妃当做一件差事来做,便要拿出一些本事来,否则倒是要叫他看笑话了。 可?是从前沈书晴在沈家?之时,从未学管家?理事,一时间也是两眼?抓瞎,那些繁复的开销门?类便叫她两眼?一黑,一直到三更半夜,只看了个开头。 隔天一早,沈书晴便叫来林墨,林墨一听王妃竟然要管家?,也是稀奇,可?他林虽领着王府总管的职,却做的大多是府外的事情,只应承他午后叫各个管事的来跟前报道,沈书晴又问了他王府迎娶侧妃一事,该要如何办。 林墨一听,怎会有侧妃,就王爷那离不了王妃一日的劲儿,怎么肯娶一个侧妃来给?她添堵,遂只是打?着官腔忽悠过去,转头去问了陆深。 彼时陆深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事,长剑当即落下,砸在陆深来不及收回的腿脚,削掉些许皂靴的鞋尖,分明也是惊愕,却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回答:“王妃是你主子,交代?你办什么,你去办便是。” 林墨看了一眼?那零落在地上的鞋尖,虽低声唱“喏”,却到底不敢应承下来,暗自琢磨:这回两个主子闹得有点大,他得小心应付才是,以免惹火上身才是。 等到下午将管事的带去王妃跟前时,只含糊糊弄了过去,“娘娘你也是知?晓的,现?如今我们王府之前值钱的东西?全都捐了出去,如今全都靠琉璃阁这些铺子的出息过活,王府仆从众多,光是每个月的吃喝就要五百两银子,月银又去了七八百两,铺子里的出息也就刚够花用?,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沈书晴听出来了,王府捉襟见肘,只是她答应了陆深给?谢娘子办一个风光的婚仪,也总得想?办法周全才是,“这样?,等过几?日,我这边将王府的账务理清,我出门?一趟,我还有些铺子,一年也有些出息,权当是借给?王府的,往后等王府账面上宽裕了,再还给?我便是。” “再一个,你问王爷定一个日子,好迎娶谢娘子进门?。” 选日子是大事,她不好亲自替他做主,又不愿意见他,索性叫林墨去转告。 沈书晴的嫁妆银子包括那些值钱的玩意儿全都给?陆深送去了颍川,如今也只有这些铺子上的利润可?以周转一二。 林墨听得只摸后脑勺,王妃还真要办这个迎娶妾室的婚仪?吓得转头就去想?陆深禀告,陆深却是见怪不怪,“她如今一门?心思是要当一个贤惠的王妃。” 他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倒是叫林墨狐疑起来,难不成这一回真要再进一位主子,倒是就可?热闹了,可?不应该啊,从前王爷可?是为了娘娘要死要活,遂狐疑试探,“老奴推说王府银钱不宽裕,短时间办不了这婚事,娘娘竟然自掏腰包也要办,爷你看这事?” 陆深呼吸一窒,可?也只有片刻,他便恢复如初,“随她去吧。” 又问:“娘娘还问,日子可?有选好?” 陆深依旧面无表情,垂眸沉思片刻,“那就三月初八。” “三月初八,那就是半个月后,会不会太着急了些。”林墨很想?提醒他一下,当年他追回王妃娘娘的艰苦历程,可?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又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 男人嘛,总是见异思迁,即便曾经?视娘娘为天,现?在见到更新鲜的颜色,还不是转眼?就将山盟海誓抛之脑后。 陆深冷冷睨了他一眼?,“你照我说的回话便是,管这么多做甚?” 心里默默替娘娘可?惜了一声,林墨没有再问,扭头就走。 沈书晴得知?陆深半月后就要迎娶侧妃,心中也是一堵,这个臭男人还真是迫不及待,一时间没有掩藏住面上的五颜六色,林墨看在眼?里,也是一叹“事已至此,娘娘还请宽心,左右小郡王的世子之位已经?定下,娘娘只要坐稳这王妃的位置,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本来么,自家?主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沈书晴只要稳坐正宫之位,将来便是妥妥的皇后,小郡王也是当之无愧的东宫太子,与其吃那些女人的飞醋,还不好把握住实实在在的利益好。 沈书晴咬了咬贝齿,“劳烦林总管带一句话给?王爷。我一定会帮他将谢小娘子风风光光地迎进门?。” 林墨哪敢传这话,只囫囵应不提。 却说早在林墨离开,陆深便写了信飞鸽传书出去,急哄哄的样?子是林墨从未见过的,如今沈书晴一门?心思铺在办婚礼这件事上,这事又是陆深犯浑搞出来的,拉不下脸面去求和,只得将一切依旧推脱给?陈行元,要借她外祖的口来阻止这件事。 只是,他一边灭火,有的人却一直在添柴。 林墨突然来报,“谢小娘子又来了,这回是要寻王妃出门?去吃茶。” 给他安排通房 “王妃呢, 见没见?” 林墨低头禀事,闻言抬眸余光觑了陆深一眼?,见他抿着唇, 显然失了惯常的从容, 回答得越发小心, “正?在花厅吃茶,一道而来的还有钟家表妹。” 一个谢兰珠已足以叫人头痛, 又来一个钟灵,还能?有好事吗? 陆深头痛扶额,在书房踱了半晌,还是决意撩袍出门, 至门廊之下又觉得自己不好这般上赶着,遂又蜇了回来, “你亲自?去一趟, 王妃的一言一行,务必要据实以报。” 这般紧张劲儿, 林墨又是个老狐狸,当即还有甚么明白?, 自?家王爷果然只是口头逞能?, 心里甭提多在意娘娘。 心里叹一声,只是可怜他们这些下人,跟着遭罪,却?也只得乖乖前往前厅。 却?说沈书晴本是不愿见伊兰舟,但既然她决意做一个贤良大度的王妃, 自?然不能?逃避退缩, 是以好生将自?己拾掇一番,穿了身柿青色蝶恋花苏绣广绣裙, 簪了根稍显浓重的红玉风头簪,并一根点翠珍珠流苏步摇,脚下的绣花鞋也是千工鞋,乃宫廷绣娘所?做,是市面上有钱也买不来的。 便是妆容,也难得地匀了胭脂,描了眉,收拾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叫上碧心等人出门。 碧心只知晓一些主子两个的别扭,更知晓如今王府要去见的人,乃是王府未来的侧妃,王妃心里有气?,这才打扮如此?浓重。 只是打眼?瞧着,倒不如不施脂粉来的好看,尤其到了花厅,见谢兰珠只着了一件素色的衫子,发髻也仅仅只用一把?玉梳将发绾在头顶,倒是显得自?家主子有些用力过猛。 沈书晴自?看到谢兰珠也是目光一滞,疑心自?己过于浓重了些,不过她是王府的主子,万万没有临阵露怯的说法,当即也是旋着裙摆去到了上首的坐榻上,“谢妹妹,来的好早。” 这么不要脸,一大早就往男人家里跑。 又睨了一样着妇人发髻的钟灵,只见她如今肚子越发大了起来,面上隐有锈色,想必怀这一胎吃了些苦,是以关切道:“你身子重,怎地有空来王府?” 沈书晴不记得从前钟灵欺负她的事,上回钟灵成婚,她去送嫁,两人也算是冰释前嫌,后来她出嫁,钟灵着人来添了妆,年?节底下两家也互有来往,上回王府捐纳闹得沸沸扬扬,钟灵还着人送了一马车吃食过来,一来二去,沈书晴便对?她多了一些好感。 钟灵如今月份大了,稍微走动就累,并不愿意出门,可架不住她那个小姑子惯是个会磨人的,钟灵是个过来人,还能?不明白?谢兰珠的那点心思,不过是见谢允婚后待她算好,便也给她几?分薄面,可他同样作为正?妻,对?沈书晴抱有一丝同情在,是以与沈书晴交头接耳道:“小姑子要来,我能?有甚办法,嫂子你也是知道,我那表兄有多会招惹人。” 时移世易,钟灵如今夫妇和睦,更是难得有了子嗣,自?然是不在对?自?家表兄执著。 沈书晴瞥了谢兰珠发髻上的玉梳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个小姑子可是厉害,昨儿亲自?从我面前将人请走。” 钟灵闻言也打量向谢兰珠,想到她能?开得了口用自?己做筏子来王府,倒也是不奇怪,只是低低道:“我若是你,就给她些颜色瞧瞧,免得叫他日后进了王府,蹬鼻子上脸。” 钟灵素来爱憎分明,直来直去,看不惯谢兰珠这样弯弯肠子一肚子的女人,与沈书晴和解后,反倒是喜欢她憨憨的劲儿,这话显然也很是帮偏。 两人捧着茶盏交头接耳,丝毫不曾把?谢兰珠放在眼?里,她倒是也不生气?,只酸溜溜道了一句,“嫂子到底还是偏心,见了沈姐姐,便不理会我这个小妹了。” 钟灵还未说话,沈书晴倒是捡起话茬,“谢娘子来得正?好,我正?巧在筹备你入府的婚仪,王爷许了你侧妃的位置,只是你也知晓,侧妃也是个妾,王爷接亲这个环节是没有了,到时候直接大红花轿将你从谢府接过来,在王府摆上酒席便且算事。这其中,有个缘故想必你也知晓,我们王爷年?前为了赈灾,王府之前的财物?都被搬去了国库,这婚事也不好大肆操办。再一个,也是关于银子的事,王府如今处境艰难,将来谢娘子进府,怕很是要吃些苦。自?然我这话,只怕也是废话,谢家定然会许谢娘子丰厚的嫁妆,不会叫谢娘子受一丁点的委屈。” 对?于做妾一事,谢兰舟早有准备,知道沈书晴存心气?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不虞。 她也听出来了,这是要她多准备些嫁妆,对?此?,谢兰珠不由得倨傲地扬起了下颌,“沈姐姐放心,我爷娘疼我,自?打我十岁起就为了筹备嫁妆,光是陪嫁的银子就有十万两,就不必说其他的了。” 沈书晴一听,心想这陈郡谢氏果然豪横,女儿的嫁妆银子竟然比她还要重,只她还有十来个矿场,倒终究压她一头,却?还是不容小觑,在心里默默估量着两人打擂台的难度来。 谢兰珠本是要做东请两人去外?头吃茶,沈书晴因听陆深说过,如今三国使成陆续来金陵,陈映月也不知何时回到,叫她没事别总往外?跑,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在王府宴了一场茶,中午又安排了席面,有钟灵在中间挡着,谢兰珠倒也没有如昨日那般露骨欺人,反倒是为昨日自?己的莽撞向沈书晴自?罚了三杯梅子酒,沈书晴当面原谅了他,私底下却?早已将她打上了心机叵测的烙印。 临去时,沈书晴想起陈映月的嘱托,便将钟灵拉至无人处,问她:“我外?家表妹想要一个参加本次几?国蹴鞠比赛的名?额,你可能?帮我周全一二?” 钟灵余光觑见从花厅门口往这边探头探脑的谢兰珠,心想她这个表嫂,到底还是因她那个小姑子与表兄离了心,她不由得想起,当初表兄为了维护表嫂对?她下手的那股子疯劲来,才不过两年?,怎地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知她的丈夫,往后会不会也会变形。 同是作为正?妻,生出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愤懑来,便自?去找到了陆深,“表嫂宁愿问我要入场名?额,也不问表兄你要,表兄你难道不反省一下吗?” “当初你为了表嫂拒绝我时,是何等的决绝,为何到了谢兰珠这里,你就昏了头?” “表兄可是要好生想清楚,你娶了兰珠进门,只怕你和表嫂的缘分就尽了。” 陆深面对?突如其来的告诫,有些莫名?其妙,这事哪需要她提醒,只是到底男子气?概作祟,“你从前不是说她身份低微配不上我,现如今倒是同她好了?” 钟灵见他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恨铁不成钢,跺了跺脚一溜烟跑了。 今日钟灵着实?奇怪,陆深疑心是沈书晴说了甚么,招来林墨问话,道并未发生冲突,还稍稍有些妻妾和睦的态势。 妻妾和睦? 这世上哪有什么妻妾和睦,除非是不爱,想到此?处陆深面色更是颓败,等林墨走后,自?言自?语道:“她竟还真?的想要给纳本王妾不成?” 旁的不说,沈书晴给她纳妾,那是诚心诚意的,尤其在得知谢兰珠的嫁妆竟然如此?丰厚,她有的财富与背景谢兰珠也有,她没有的小意温柔谢兰珠也有,忽然心生惧意来,担心谢兰珠连她正?妻的体面与敬重,孩子的前程也一并抢走。 目下,她唯一仗着的,不过是个正?妻的身份罢了。 她爹不曾有过小妾,她大伯父倒是有,沈书晴寻思了一下她大伯母整治那些小妾的法子,惯常的法子是借力打力,于是乎她福至心灵,不过几?日功夫,给陆深寻了两个良家子美人,倒也并不曾露骨地直接纳妾,不过是将人送去了前院的书房侍候,从丫鬟做起,其他的看他们的造化。 一个丫鬟叫做蒹葭,一个丫鬟叫做桃夭,蒹葭清秀佳人一个,清清落落的长相,沈书晴一见她便心怜惜,当即还赏了她一幅头面,“你好好服侍王爷,若能?得宠,本妃再赏你更多的首饰。” 沈书晴自?问蒹葭的性子柔和,和她会谈得来,私心是希望她能?拔得头筹。 另一个桃夭,则是生得妖妖治治,因而被沈书晴赐了这个名?字,沈书晴并不喜欢妖艳的女子,可架不住男人喜欢,是以依旧拿好话哄她,“王爷就喜欢你这身段,你没事多往他书房去侍候,红袖添香于男人而言也是美事一桩。” 沈书晴自?问对?陆深有几?分了解,知晓他床事上的没节没制,先派桃夭在书房侍候。 这下子好了,桃红柳绿,总有一个是他喜欢的。 安排好这些,沈书晴将自?己陷在了扶手椅里,曾几?何时,她是舍不得旁的人碰陆深一根手指头,如今却?是巴巴地将人送出去,心里说不清楚是甚么滋味,像是针扎一般疼痛,却?又带着一股子报复的快意,只是不知道报复的是陆深的薄情还是谢娘子的挑衅。 自?从上次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陆深便一直歇在书房,这日白?天他进了宫一趟,皇帝终于是想起他这个亲王来,委派他引鸿胪寺做好这回和谈的外?事接待,才刚回到书房,就瞧见里头有个女子在翘头案前磨墨,一下一下的,连纤细地腰肢也跟着左右晃动。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昏黄,恰似陈年?的记忆,他与沈书晴也曾有过这般惬意的相处,他看不清她的面目,却?见她穿了一身柿青色衣衫,只道是自?家夫人想通了,前来向他求和,不由得步子急促了些,面上也带着久违的笑意,柔声唤:“书晴。” 女子闻声侧目,竟是个陌生的面孔,面上浮出一抹羞赧的红,虽微微垂着眸,却?拿眼?梢余光勾他,衣领开到了胸脯,毫不掩饰她的本钱。 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对?不起自?家夫人。 陆深当即捂着眼?,避嫌似的转过身去,“哪里来的大胆丫鬟,拖下去打死。” 美男计 桃夭吓得花容失色, 怎地和王妃许诺得不一样?,王爷生得倒是俊俏,可是哪里风流了, 分明就是个玉面罗刹, 见面就喊打喊杀, 可着实吓坏了似菟丝花一般柔弱不堪折的桃夭,当即膝盖一软, 跪在了地上?,哀哀戚戚地告饶,“王爷饶命,奴婢是王妃指来的。” 陆深却是半分不肯信, 面色铁青斥她,“你这刁奴, 事到临头?, 还想赖在王妃头?上?。” 他的妻子连个小丫鬟多看他一眼,皆要?醋性大发, 何如会主动给他塞人? 只是想到这几日沈书晴的反常,他又有些不确定, 冷冷朝着庭院中匆匆赶来的林墨甩了一个眼刀, “这个丫鬟,当真是王妃安排的?” 林墨当即跪在了门廊之下的冰裂纹地砖上?,他只稍稍梭巡了一眼书房内的光景,见那桃夭袒胸露,乳, 而自家王爷眼神阴翳得能杀人, 便甚么都?明白了,这丫鬟如他所?料未能成事。 王妃安排丫鬟来书房, 他不可能不知晓,明白自家王爷口是心非的心思后,也深知这丫鬟成不了事,便没有阻拦王妃,如今事情果然败了,他却不敢得罪王妃,只是怜悯地看了一眼桃夭,“人的确是王妃送来的,但王妃有没有交代她在这里勾搭主子,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桃夭一听这话,便知这管事的是不打算替他作证,嚎哭得更大声了,“奴婢当真是王妃指派的,王爷若是不信,可以问蒹葭,我和?蒹葭一同进的王府,也是一同被送来前院的。” 竟然不止一个! 陆深眉心一跳,按着太阳穴,瞥向林墨,“她说?的可是真的,还有一个丫鬟?也都?是她安排的?” 林墨有心卖沈书晴一个好,却也不得不正面回答陆深的问题,“倒是也有一个叫蒹葭的丫鬟一并送来。” 片刻后,蒹葭便被带了进来,她的说?辞倒是与桃夭的出奇一致,“桃夭没有说?谎,的确是娘娘叫我们两个来服侍王爷的,娘娘还送了我一幅头?面。” 头?面被呈上?,的确是沈书晴的物品,偶尔见她戴过几回,陆深这才?不得不信了这事——他的妻子,非但要?给他纳妾,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安排房里人。 但凡她对自己有半分的爱意,也做不出这般的事来。 陆深突然一个踉跄,险些直接从门廊上?摔去阶下的庭院中,又觉得喉咙一股腥咸窜,用软帕擦嘴,点点殷红似梅花绽放再雪缎之上?,恁地刺眼,“这个女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捂着憋闷的胸腔,一路大刀阔斧来到沈书晴下榻的春华苑。 他倒是想要?问一问她,她当真铁了心不要?他了? 春华苑,沈书晴坐在炕几上?,正绣着瑶儿?的鲤鱼肚兜,金黄的丝线一拉一扯,烛光下她的侧颜格外?温婉娴静,哪里瞧得出是一个无比狠心的人? 陆深现下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见不得女子竟这般平静,当即将蒹葭得的那头?面递到了沈书晴面前,也不说?话,只冷冷睨着她。 却见她竟没看见似的,依旧垂着头?绣她儿?子的肚兜,竟是个连和?她说?话也懒得说?的态势,陆深气不打一处,将她手中的绣活夺过来扔进绣篮,沈书晴这才?抬起头?来看她,没有一丝惊诧,甚至带着惯常的微笑。 “王爷找妾身何事?” 天知道沈书晴此时此刻已经手心发汗,只不过强装镇定罢了,这些日子她同那些王府的管事打交道,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何事,首要?是不要?叫人看清自己的虚实。 陆深无力地指向那头?面,眼里漾满了深切的失望,却依旧抱着一丝希望在,“你送去书房的两个丫鬟,攀咬你送他们去书房,是为了给本王做房里人。” 他盯着她的眼,想要?从中看到被冤枉的慌乱,可她眼里只有一波无澜的冷静,这还是那个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妻子吗? 从前他嫌她哭烦,如今她不哭了,他反倒是又怕了,怕她再也不将他放下心上?,怕从此以后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忐忑地看着她朱红的嘴唇,那曾被他狠狠欺负过的唇,既怕她不回答,又怕她的答案自己无法承受,只悬着心等待她的审判。 沈书晴没有叫他失望,是懂得如何气人的,“王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是王爷急着纳妾,将日子定得这样?近,妾身想着是王爷着急人侍候的缘故,便在书房放了两个丫鬟。妾身如此贤明大度,怎地听去王爷却似有怨怪?” 陆深长眉一蹙,他俯下身来,将手臂撑在女子两侧,男子身上?的冷竹气迫近,叫女子生出一丝眷念,但也只有片时片刻,但她想起了外?祖给她的那封信,马上?便清醒过来——他注定是要?纳妾的,无非多两个丫鬟罢了,她没有做错什么。 而她也不能与她撕破脸,她外?祖已然将整个陈家搭上?了,陈十七更是成了他的马前卒,她为今之计只能是当好一个贤惠的王妃,保障陈家及她孩子的最大利益…… 要?亲手将自己的男人拱手让人,沈书晴只要?一想便鼻子发酸,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的男人要?做那九五之尊,且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沈书晴略一抬下颌,压下已到眼尾的泪意,一瞬不瞬地对视着男子凌厉得迫人的视线,“王爷,你似是对妾身的安排不满意?是那两个丫头?没将你服侍好?” “可要?妾身改日再给你寻几个来瞧?” 一开始陆深只是想要?她低头?,只想她感受到威胁,而后更加紧张他,可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呢? 陆深睨了沈书晴一眼,见她眼中似蒙了一层水色,鼻尖也微微发红,心下登时一喜,不由分说?打横将她抱起,女子有些懵,不是再置气,怎地一下子他又发起疯来,“陆深,你放开我。” “你别碰我。” 陆深脚步一顿,垂眸看怀里的女子,紧紧捂着胸口,眼神也没了方?才?的镇定,多了一丝慌乱,怕他欺负她,顿时一哂笑,“沈书晴,你别忘了,你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妻。” “服侍本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说?罢,陆深便挑了挑眉锋,拿她说?过的话赌她,“你也知道本王要?人服侍,眼下谢小娘子不曾进门,你选的那两个丫鬟本王看不上?,只能先委屈你了。” 紧接着挑衅地扯开了她的腰带,收回手时,指腹刻意蹭过她的绵软,倒是叫久不承宠的沈书晴起了老大的反应,当即便闹了一个红脸,慌不择乱骂他,“你简直是不要?脸。” 陆深冷笑一声,“你不必激我,今日你是跑不了了,我时常在想,为何我们两个以前没闹成这样?,那是因为本王将你服侍得好,你自然没话说?。本王这几日不曾碰过你,倒是叫你心生怨怼,这才?开始越发作得无法无天。” 他不想继续闹下去了,总觉得再闹下去,会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先是纳妾,如今是通房丫鬟,趁着还没有闹得不可收场,陆深决定偃旗息鼓,投其所?好,继续发挥美?男计的作用,总而言之,别叫她在闹下去了。 今夜格外?不一样?,带这些公事公办的态度,陆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想了想还是先关上?帐子,剥开她衣裳再说?。 如你所愿 他轻抚上她的下巴, 眼里似淬了星河,看她的?目光满是沉醉,沈书晴晃了晃神, 这该死的?臭男人, 分明用心不专, 眼里却能有溺似人的温柔,叫她片刻动容。 正是这片刻功夫。 男子已在开始替她擦药。 沈书晴啐骂了他一句, “混账。” 才不过一句,便被?他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了唇瓣之上,他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瑶瑶,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分明也是想本王了。” 沈书晴张口骂他, 因为情绪激动, 连头都?脱离了枕头,挺了起来, “胡说八道,我为何要想你这样三心二意的?男人?” “那这你如何解释?” 沈书晴撩眼往下方一看, 是陆深擦药的?手指, 叫人好生恼羞成怒,一下子多了一股蛮力,竟然将男子推下了床,“你滚。” “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太丢脸了,才不过片刻功夫, 就如此不争气?。 陆深松松垮垮着一身靛青色的?祥云纹云锦圆领袍子, 玉带已除去,衣裳尚还耷在?双肩, 露出微微敞开的?胸襟,闻言他龇牙一笑,“瑶瑶,你何必这般口是心非,你我本是夫妻,我服侍你也是应当的?。” 她如此贪念他的?身子,他不信她能?忍得?了。 沈书晴微微喘息着,既然他话?说到?这里,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将心中话?说了出来,“左右你也说到?这里了,今日我便与你挑明来手,反正我之间也是利益婚姻,我不拦着你纳妾,到?时候你也别再碰我。” 她嫌脏,也不屑与那些人去争,排着队等着他翻牌子临幸,像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他爹的?棺材板会摁不住的?。 陆深冷瞳打?量隔着一层纱帐中的?女子,正直愣愣的?看着他,似认真盼着他的?回答,遂托起下巴思忖,莫不是她当真这般想的?,试探问她,“瑶瑶,你这才不过十八的?年岁,难不成你打?算守一辈子活寡?” 沈书晴挪了挪软下来的?身子,从前她不曾想过这问题,不过陆深一提,她倒是想起一茬来,“到?时候我不管你三宫六院,你可允养一个干干净净的?外室?” 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他就说这人得?了这其中的?趣儿?,怎地还舍得?放下,竟然是打?着想养外室的?主意,陆深只?觉得?呼吸粗重了些,谁能?想到?软乎乎的?小妻子,想法竟然如此大胆。 他眼神陡然一阴,可对上女子那无辜得?理所当然的?眸子,又?倏然咧嘴一笑,“你想得?倒是美!” “常言道男人三妻四妾,你可听过女人三夫六侍的??” 沈书晴又?往里缩了缩,抓紧一条薄褥盖在?身上,“朝阳公主不就是满屋子的?面首。” 那朝阳公主,是陆深的?姑母,是他父皇的?皇姐,因是长公主,是陆深皇祖父的?头一个孩子,又?是嫡出,很有一段时间独得?圣宠,便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想要效仿梁高祖陆平安登基为女帝,因这事?险些将先皇也就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弄死。 这位朝阳公主,也曾嫁过驸马,可两人夫妻不和睦,后来她索性?在?自己的?公主府养了一屋子的?面首,成为京城臭名昭著的?存在?。 陆深冷冷瞥了沈书晴一眼,寒着脸呵她,“好的?不学,学起朝阳公主?你知晓朝阳和她那些面首,最后怎么?死的?吗?” 沈书晴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过,只?知道几十年前金陵有位了不得?的?公主,干了天下女人皆不敢干的?事?,倒是并不知道她是个甚么?结局,不过看陆深阴恻恻的?目光,想必不是什么?好结局,遂吞吞吐吐,“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陆深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最后是被?她那驸马一把火烧死的?,连同她那几十个面首,一个皆没有逃出天元一年的?那一场大火。” 当时他父皇登基,开启天元元年,倒是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留了朝阳公主一条性?命。朝阳公主是个极其迷恋权势的?人,自从高台上下来,便成日里醉心于声色犬马中,驸马见她没了往日的?势力,还连带驸马一家?也被?先皇清算,新仇旧恨一起燃成了天元元年那年冬天的?一把火。 这世道可真是不公,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稍有出格,便会有生命之忧,沈书晴嗫喏道:“你不必吓唬我,大不了我不找外室,只?是你也别想着碰我。我也想开了,金陵那些正室夫人,不都?这么?过来的?,我好歹还有一个儿?子呢,我也不同她们争,我守着我儿?子便好。” 说到?这里,她嫌恶地睨了陆深一眼,撅了噘嘴,“至于你,不就一个男人,让她们头破血流去争罢,反正我不要了。” 她这不屑一顾的?表情,以及话?语中的?嫌弃,叫陆深打?了一个寒颤,曾几何时将他当做天一样的?女子,怎地会变成如今这般,可以随意将他想无用的?抹布一般丢弃? 是了,她失忆了,她失忆之前不会这样的?,他得?理解她,陆深如此宽慰自己。 至此,陆深也算是明白了她所有的?打?算,“你可真是个好主母,大度给?本王纳谢娘子,一边又?抬人跟她打?擂台,而你有个早就封了世子的?儿?子,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 “沈书晴,本王从前倒还真是不知,你竟有这般本事??” 沈书晴一脸的?淡漠,自从得?知他不得?不纳这个妾,沈书晴这几日早就想得?透彻,这是她唯一的?出路,是以并不否认,只?冷冷一笑,“不然呢,我这个当妻子的?,要如何做,才能?叫王爷你称心如意呢?” 他很想问她:你难道就没想过,求一求本王,叫本王不必纳妾?只?要你肯低头,本王有何不能?满足你的?? 但到?底碍于自尊,没有说出口,而是身子向前倾,声音已然是带着不耐烦道,“本王纳妾,你当真没有一丝不快?你当真能?接受同本王做一对形同陌路的?夫妻?” 形同陌路吗? 只?一听,便叫沈书晴心如刀割,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虽然许多事?记不得?了,但这个男人早已住在?了她心里,她该是要说不的?,可他看着男人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庞,又?歇下了这份心思。 “王爷,时至今日,妾身和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陆深一直冷眼看她,想从她面上看出一丝不舍,可女子假装得?好,又?隔着纱帘他也看不真切,可她的?话?语里,却是一点余地也没有给?彼此留下。 陆深背过身,懒散地替自己系好腰带,临走前看也不看深书晴一眼,而是冷冰冰问了她一句,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本王便如你所愿。” 望着那个头也不回的?冷漠背影,沈书晴后悔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知道经过这一夜,她和陆深永远都?回不去了。 可是她能?有甚么?办法啊,她实在?无法接受同旁的?女子一起分享他,争风吃醋的?事?她做不来。 捻指便到?了蹴鞠赛那一日,这蹴鞠赛共有三日,原是鸿胪寺出的?主意,本意是想要在?这些番邦蛮夷的?使臣面前展现梁朝儿?郎及女郎的?威风,可也是最近沈书晴才从陈映秋处知晓,那些外邦来的?竟然也是不容小觑,尤其是吐蕃的?使者,各个长得?人高马大,比梁朝子民要高出半个头,反倒是回纥的?使者和他们长得?一般高大,只?一样他们有些人生的?是蓝眼睛,而倭国的?使臣这又?要矮上一头,听陈映秋的?意思,是完全不足为惧。 女子比赛在?上午,男子比赛在?午后,今日是头一日,是梁朝同回纥的?比赛。沈书晴从钟灵帮陈映秋得?了人场的?名额,陈映秋不常在?金陵,在?金陵没甚么?朋友,沈书晴本是不愿观席,毕竟这场赛事?是陆深主办,又?可能?碰到?陈映月,她实在?不想去,可架不住陈映月软磨硬泡,又?想着来看蓝眼睛的?回纥人,只?便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赛场是在?从前陆深带她去过的?那个马场,那马场主人原就是陆深的?熟识,将这个差事?给?他也不算稀奇,沈书晴没有细想,她一进入赛场,便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将她引至看台上,是极好的?一个观景位,就在?梁朝投框的?正上方,可以将底下场上的?投球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沈书晴私心想,这赛事?由陆深主办,是以难得?问了一句,“是王爷安排的?吗?” 那个打?头的?小厮,眼神变了几变,而后行了一拱手礼,将闪烁的?眸色掩藏在?鸦羽般的?睫毛之下,“王妃娘娘弄错了,不是王爷,是谢夫人。” 钟灵不敢以钟家?女的?身份走动,皆是以谢允夫人的?面目示人。 沈书晴心下有些失落,左右一扫,并不曾看在?钟灵,倒是余光不小心瞥见与她有三丈之外的?陆深,当即逃也似的?收回目光,“那谢夫人人呢?” 那小厮道:“谢夫人今日不曾过来,不过谢夫人交代小人要好生招待夫人。” 正说着,另一个小厮就呈上了几样点心并一壶装在?琉璃双耳壶里的?乌梅引子水,点心有她喜欢的?樱桃煎,这个时节可不常有樱桃,得?是小心储存在?冰窖,是以价格十分昂贵,再一个,沈书晴接过碧心给?她倒的?乌引子水,酸酸甜甜,十分好入口。 她好樱桃煎以及乌梅引子水的?事?,其实在?王府不算秘密,她不确信钟灵是否知晓,只?下意识往那人一瞥,当即惊得?摔碎了手中的?琉璃杯盏。 谢兰珠也来了,不顾女子家?的?矜持,挨着他坐下,还给?他斟茶倒水。 偏心 谢兰珠正把那冒着白烟的?青瓷茶杯往男人跟前捧, 本是?直勾勾地注视着男子的?高挺的?鼻梁,却在男子将那冷眼瞥来时,将头低了下去?, 分明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 却并不曾叫她气馁, 反倒是?叫她的?面上浮了一层红晕,眼稍余光甚至还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羞媚, 又将那茶盏往男人面前推了一推,如此的?毫不遮掩,一如想将她一颗少女的真心捧在他的?面前。 虽然隔得不老近,可架不住沈书晴目力好, 将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再看陆深,虽则他长眉紧皱, 板着一张冷脸, 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也曾好几次以冷冽的?目光逼退谢兰珠的小动作, 可半晌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出口阻止也不曾。 沈书晴在心里叹。 他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吧, 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身?条该细的?地方很是?细,该有的?地方又不含糊,虽不是?十成十的?天资绝色,可一颦一笑那清丽之极的风情却十分少见,更难得她对陆深的?一片心, 远超过她沈书晴。 想到这一点?, 沈书晴也有些释然了。 是?啊,自她失忆过来, 她只拿陆深是?个?丈夫,是?没多大?情谊在的?,只当他是?她孩子的?爹,是?她名分上的?丈夫,后来两人重?新办过婚礼,更加切实了这一点?,但更多的?却是?没有了,直至后来在温泉山庄,听林墨说起从前他为她吃过的?那些苦,却也是?感动在,以为自己得了一个?好丈夫,可也仅此已,没有对他一见倾心的?爱意,也不曾有刻骨铭心的?回忆,只当他是?一个?好丈夫,敬重?他而?已。 既然只当他是?一个?丈夫,并不曾毫无保留地为他付出,又为何要去?期待他的?专一呢? 谢兰珠对他的?情似一把?火,是?她这个?局外人皆能感受到热度,更何况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了。 再者说,谢兰珠会带来谢家的?帮扶,将来事成,于她遥儿也是?大?有裨益。 更何况,她不是?决意做一个?大?度贤良的?正室夫人,她没必要拈酸吃醋才是?。 心里如此宽慰着自己,可眼泪还是?似珍珠似地落了下来,沈书晴赶紧侧过脸,留给陆深那方一个?背影,免得不小心被?他撞见,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好在,此时场下锣鼓喧天,蹴鞠赛就要开场,随着场上的?贵女扬鞭策马登场,围在女子腰间的?红巾飘扬,看台上的?群众也皆立起身?来欢呼,倒是?掩下了她这一身?的?落寞。 不得不说,钟灵安排的?好,从她这个?位置,不必站起身?,就可将场下的?一切净收眼底。 球场上,蹴鞠到了凤阳县主手里,她转手将球传给了金陵贵女的?何仕香,何仕香离得远,反倒陈映秋离得近一些,可球场如人情场,凤阳县主不耐烦与陈映月这样的?破落户玩耍,奈何何仕香是?个?绣花枕头,纵然穿了一声飒爽的?玄色骑装,却连马肚子也夹不稳,更是?一拿到球就被?回纥的?一个?蓝眼女子将球抢走,反倒是?怨怪地看了陈映月一眼,好似怪她没有将人拦住。 沈书晴是?知晓几分陈映秋的?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想法子让她上场,如今看见自家六妹妹在场上受人欺辱,倒是?揪心起来,一时间倒也懒怠理会陆深及谢兰珠,目光灼灼地看着场上的?一举一动。 今日日头有些大?,不几时,沈书晴已经?觉得有些晒,有些疲惫地躺回靠背椅中,因为看台位置有限,并不允许待丫鬟随从,沈书晴便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喝,正这时一片及时的?阴影兜头罩下。 沈书晴心下一动,谁给她献这个?殷勤呢,会是?他吗? 往后一看,见到来人,希冀的?目光暗了暗,“表兄也来看热闹?” 竟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李照玉。 李照玉如今醉心于政务当中,当初赈灾他自个?儿争取了一个?外放,他跟着的?那个?御史大?夫见他品性刚直不阿,将他调去?做侍御史一职,同?为从六品的?官职,却比从前在刑部更有话语权。 沈书晴因略微记起过两人在大?佛寺的?一段情,是?以面色不大?自然,“表兄,你也在啊?” 李照玉今日本是?不打?算来,但偶听陈十七提起陈映秋会下场,表兄妹一场,便过来瞧一瞧,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望着陆深落泪,没敢在那个?时候过来打?招呼,一直远远站着,直到过了两刻钟,见她嫌日头晒,才问马场借了伞举过来为她遮阳,陆深要纳妾的?事情,他听说了一些,是?谢家的?姑娘,对于这些官场上的?联姻,李照玉司空见惯,只是?可怜他那表妹了,怕是?得要难受好一阵子。 “是?啊,巧了不是?,你也是?来看六妹妹比赛?” 刚巧隔壁的?位置无人,沈书晴便招呼李照玉坐下一道看球赛,李照玉目不斜视,眼光皆没有往沈书晴脸上递,就仿若他们之间的?一段情随着她的?那段记忆一起消失无踪,只盯着赛场上看,唯有那稳稳当当举在沈书晴头顶的?雨伞彰显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可巧,沈书晴不在去?看某人,有的?人却是?不住地将眼风往这边递,从未觉察出女子对他的?关注便罢,而?今更是?公然与李照玉这个?旧情人坐在一起,气得陆深握着杯盏的?指骨皆隐隐发白。 他倒是?不觉着自己和谢兰珠如何,也不知谢兰珠使了甚法子,竟看台的?位子买在了他的?身?侧,这场盛事本就是?民间赛事,没有官老爷到场,他虽然领了这个?差事,倒是?不必亲自莅临,不过是?知晓沈书晴要来,想着借机多看她两眼,哪怕远远的?,自从那日两人彻底闹开,他便再也不曾看见过她,只听林墨说她正风风火火准备他的?纳妾礼,气得陆深这几日夜不能寐,却到底拉不下脸面再去?找她。 何曾想谢兰珠比他更会打?算,将位置直接买在了他的?旁边。 人真金白银买的?位子,倒也不好将她赶走,便只冷眼看着,又因为外祖的?回信还未收到,也不好太够为难她,毕竟关乎到谢家的?脸面,做亲不成不打?紧,别?做成仇。 谢兰珠见陆深一直不搭理她,也是?有些神色恹恹,不过也还是?阻止不了她的?殷勤讨好,这不,又将刚剥好的?琵琶递给陆深,那琵琶还是?她们谢家庄子上刚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还挂着露水,她亲自挑选了一筐,便是?为了给他尝尝鲜,未曾还被?她那个?知情的?嫂子埋汰了好一阵。 哪知还是?毫无意外依旧被?他无视,见他的?目光似投在另一处,谢兰舟顺看过去?,便瞧见有个?陌生的?男子,正坐在贤王妃的?身?侧,替她撑着伞遮阳。 那男子看身?量同?王爷差不多,颜色也是?一顶一的?好,只是?同?王爷相比,到底气势上弱了些,但胜在似春阳一般的?和煦。 只是?,王妃身?旁做了一个?外男,这代表了甚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这还了得。 谢兰珠捂唇惊呼,“王爷” 谢兰珠刚想点?破贤王妃那点?丑事,就被?陆深冷冷警告了一眼,“你想说什么?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还是?陆深今日头一回对她说话,没有任何亲昵和缱绻,竟是?如此责备的?语气,谢兰珠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脸皮再厚也架不住心上人这般无端的?责骂,“王爷怎地如此偏心,偷汉的?又不是?我,你对我发甚么脾气?” 偷汉? 这等粗鄙的?言语,怎可拿来形容她,陆深眼神当即一暗,阴恻恻的?眼刀甩至谢兰珠略带几分娇羞的?面上,“这不过是?内人的?娘家兄长,谁允许你如此泼她脏水?” 虽然陆深如今恨不得一根长箭射过去?李照玉胸膛,却更是?恼怒于谢兰珠这夹枪带棍的?话。 谢兰珠又往那边悄悄打?量,那俊美的?男子正在将贤王妃背上的?一根杂草捻起,眼里的?温柔能溺死?个?人,可不像是?个?兄长看妹子的?眼光,遂撇撇嘴道:“王爷还怪是?会自欺欺人!” 陆深霎时起身?,将那靛青的?祥云暗纹衣袖冷然地一甩,留给谢兰珠一个?决然的?背影,“若是?谢娘子不想惹火上身?,今日之事就管好你的?嘴,若是?他日本王听到一丝一毫关于今日的?闲话,别?怪本王不顾及令尊的?颜面。”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谢兰珠当即哭的?梨花带雨起来,“王爷,你怎地如此偏心,我这还没进门呢,你怎地就如此待我,我” 谢兰珠匀了几口气,皆还是?没有将她不嫁了几个?字说出口,只得看着陆深高大?硬挺的?身?影逐渐远去?,气得捶胸顿足起来,一时之间只感到懊悔。 王爷都不管王妃的?私情,她去?管这些做甚么啊。 不过,经?过此事,她也明白,只怕她嫁入王府,也是?半点?也别?想给王妃别?苗头了,王妃当着王爷的?面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王爷却半点?也不打?算惩治他。 却说另一边,许是?日头太大?的?缘故,沈书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身?子往后一仰,陆深正往她那边走去?,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脚步生风,却哪知李照玉捷足先登将她揽入臂弯,“书晴,你这是?怎么了?” 有孕 “有些头昏眼花。”沈书晴奄奄地垂下眸, 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坐直身子,自去?几上捧了水来吃, 却还是压不下那股子恶心。 李照玉见她面色发白?, 气息也不匀净, 便提议道:“今日马场人多,应是安排了大夫, 我带你去?瞧瞧?” 说完又觉得不妥,毕竟人丈夫也在场,便改口道:“还是说,我去?叫王爷, 由他陪你去??” 陆深就在不远处,尽管隔着十数个涌动的背影及嘈杂的声响, 还是敏锐地将李照玉的话听了进去, 正一瞬不瞬盯视着沈书晴,她眼眸紧阖, 蹙着柳叶细眉,额尖似乎在发汗, 看起来十分难受。 陆深不等?她答话, 提步往她走去?,却半道驻了足。 “王爷事忙,不必打?搅他。”沈书晴本想自去?看大夫,奈何刚一站起来,身形便是一晃, 倒是不好意思地道, “恐怕还是得麻烦表兄跟着走一趟。” 李照玉自是应下不提。 自己妻子身子不舒服,不愿意麻烦他这个?丈夫, 倒是宁愿麻烦外人,陆深没脸出现?在她面前,是以隐入了茫茫的人海,索性看台上人多,又有一阵欢呼声涌起,打?眼一看,竟是陈映秋进了一个?球,那姑娘一进球,当即便左右环视一圈,并未在看台上看到?想见的身影,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不多时,骨哨声吹起,陈映秋收回视线,重新回到?了场上。 李照玉正虚扶着沈书晴往马场临时的医馆走去?,并没有察觉到?陆深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知她今日苦闷,还说着些趣事与她听,“我上回去?赈灾回程之时,路过颍川,回去?了一趟陈家,遥儿会走路了,他一见我就笑?,我陪他玩举高高了一上午,他便只认着我,等?我离开之时,他死活要跟着我走,最后我还是趁着他午歇时,才偷偷离开的。” 李照玉没发现?自己越说越开怀,沈书晴正头昏并没有听进去?,可风将那些话零零碎碎吹了几个?字入陆深的耳,他的儿竟然跟他这般要好,不由得磨了磨牙,却始终碍于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敢这个?时候凑上去?。 到?了临时医馆,有两个?大夫坐诊,另外有个?药童守在门口,见李照玉牵着沈书晴的袖子进来,两人皆是仪表不凡,更是通身富贵逼人的装束,当即打?拱作揖,“两位里面请。” 待李照玉将沈书晴带去?那个?年长些的大夫跟前,药童取出脉枕殷勤递在四方?几上,沈书晴将胳膊搁在脉枕上,大夫只稍微一摸,暗沉的脸便是一亮,“恭喜这位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沈书晴呼吸一窒,从前他们蜜里调油时想要一个?孩子却总不来,她如今正与陆深闹成这个?样子,却这个?时候来了个?孩子,还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照玉刹那间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只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一如既往的满面春风,自荷包掏出一锭银子作为红封谢过那大夫,转头带着沈书晴出了医馆。 李照玉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察觉到?了沈书晴的惆怅,于是宽慰她道:“现?如今王爷要纳妾,这个?孩子于你而言是好事,若是再得一男,你在王府的位置便稳如泰山,若是个?闺女也无妨,有我们这些娘家兄弟在,他陆深也不敢将你如何。” 沈书晴也认同这一说法?,只是一想到?她竟然要靠孩子去?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是随心所欲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不免又是一番落泪。 李照玉也见不得女子哭,当即就想揽她入怀哄一哄,才刚伸出手臂就顿住了,他们如今的关系,不可以做如此?亲密的举动,于是打?岔道:“我现?下送你回王府?还是叫王爷送你回府?你现?下有了身子,也不好在逗留在此?。” 沈书晴摸了把并不明显的小腹,“不必告诉他,他今日陪着谢娘子来的,我去?找他,他还以为我是去?争宠呢。” 甚至,沈书晴暂时都不打?算告诉陆深这件事,再过几日便是陆深迎娶谢兰珠的日子,这几日他该是满心满眼皆是谢小娘子吧,且过了这一阵,不必去?打?搅他的新婚好日子。 于是,沈书晴去?到?了陈家的马车上等?陈映秋,她今日本就是先去?到?陈家,再同陈映秋一起过来马场,倒是不好先将马车驾走。 李照玉见他不肯上自己的马车,也是无可奈何,便将他马车上的软垫一并挪了过来,将整个?车厢的软塌再垫了几层,又将地板上也铺了厚厚的褥子,这还不放心,转头又吩咐陈家跟过来的两个?丫鬟,“娘娘如今怀了身孕,你们都机灵些侍候。” 今日跟来的,恰好有沈书晴在陈家使唤过的秀兰,她生得孔武有力,当即笑?眯了眼承诺,“表公子放心好了,有秀兰在,保证能护好娘娘。” 不远处,一辆玄色马车上,有个?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掀开墨绿万字纹车帘,定定地盯视着这边的一切。 “她倒是命好,处处有人愿意为她鞍前马后。” 话音一落,车厢内另一个?男子将她往暗处一拉,她面纱一晃,露出清艳的下半张脸,若是李照玉正往这边看,便会瞧见这两马车上的故人,“春英姑娘,你仔细些别暴露了身份,你瞅瞅那颗大树后面是谁?” 被换做春英姑娘的正是陈映月,也是此?次回纥和亲的清远公主,与她说话的男子,正是此?次回纥出使梁朝的使臣,他们是五日前抵达的金陵,梁朝皇帝接待各国来使的国宴定在十日以后,今日这蹴鞠赛本他也不必来,可陈映月一听闻陈映秋在参赛名录上,便说甚么也要来看一看。 这位梁姓使臣也是今日才知晓,眼前这个?传奇的女子,是出自梁朝名门颍川陈氏,这是一个?即便他远在回纥北地也熟知的姓氏,对陈映月的崇拜又多了一层,是以当陈映月提出要他帮忙解决几个?仇人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虽则当他知道她要对付的人竟是梁朝贤王的王妃,很是犹豫了一番。 这个?去?岁在梁朝最为艰难时挺身而出的王爷,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梁朝的达官显贵捐赠物资,这才致使梁朝非但度过了百年难遇的雪灾,还将连绵了两年的各处战火给灭了。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只当此?人是个?运筹帷幄、玩弄人心的高手,这次出使之前刻意找人调查过,这个?王爷最大的软肋便是这位妻子。 但到?底,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那是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靛青祥云暗锦袍,墨发以一只羊脂白?玉冠束起,正面无表情帝看着陈家马车上的一切,他目光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然而他撑在树干的手掌却是恨不能将树的皮给扒下来。 她想尽一切办法?皆得不到?的男人啊,眼睁睁看着妻子与旁的男子亲近,却并不敢上前,只能偷偷看着,拿树来出气。 一想到?她视为天上明月的男子,竟在沈书晴面前如此?卑微,倒是更显得她比沈书晴卑贱多少似的,可分明她才是陈家嫡出的小姐,顿时妒火中烧,“疯马药还有多久起效?” 陈映月几乎要将指甲掐断,眼里满是暗红的血色,她恨透了那个?长得同她八分像的女子,她一切的痛苦皆是来源于这个?女人,是以一回到?金陵,便第一时间来收拾她。 “至比赛结束后两刻钟,至今估摸还有半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呐。”现?如今李照玉虽然已离开,可陆深还在看着那辆马车,半个?时辰,也不知陆深会不会将她从马车里头接走,陈映月有些担忧,“不如你派个?人,再去?加一些药,最好让那马现?在就疯了。” “好。” 不几时,一个?小厮提着新鲜的草料来喂给陈家的马,赶车的车夫见他是个?熟面孔,方?才也来喂过,不止是陈家的马,其?他家的马也都挨个?喂,只当这是赛事的安排,并不曾放在心上,继续翘着二郎腿打?着盹。 那小厮喂好草料,朝着陈映月这边比了一个?手势,梁姓使臣便道:“一刻钟后,这马该疯了,为了不被怀疑上,我们现?在最好离开。” 马车才刚驶出,陈映月便瞧见陆深自那大树的阴影下走出,一径往陈家的马车走去?。 陈映月偏开头,不忍再看。 这个?男人,即便亲自将他扔去?青楼那等?下贱的地方?,她也从不曾恨过他,可既然他要自寻死路,她倒也不会去?阻止。 她蛰伏了大半年,才得了这样一个?报复的机会,沈书晴也按照预定的计划进了圈套,绝对不允许出任何的差池。 陈映月对车夫令道;“走吧。” 既然他爱惨了沈书晴,而将她当做草芥,那他们便一起去?死吧。 冰释前嫌 陆深推开车门, 只淡淡朝里头扫一眼,他?面沉如水,那秀兰原本抓着几上的菓子吃, 给吓得菓子掉在马车上刚垫的褥子上, 想起当初半夏的下?场, 秀兰胆战心惊转眸看沈书晴,见她面上丝毫没有情绪, 这才放心,“娘娘,若不奴婢去候着六小姐?” 当初半夏也是?看了王爷一眼,碎了一个茶盅, 转头便被王妃娘娘处置了,她可不想出现在王爷面前嫌王妃的嫌。 秀兰倒是?会想, 只是?沈书晴醋谁也不会醋她呢, 陆深可不会喜欢汉子一样的女子。 秀兰走了,顺道带走了另一个丫鬟, 以及前头驾车的车夫。 陆深上了马车,有自知之明, 倒不敢太过亲近, 只在门口盘腿坐下?,看向沈书晴的眼里有着几分歉意的小心,“你身子不舒服?” 自他?一上马车,沈书晴便局促得绞着帕子,闻言将?手中的帕子一松落在了地上, 泪意也是?没来由地浮上眼梢, 趁着捡帕子弯腰的动作,掩下?那?点不争气的泪意, 哪知陆深也来替她劳动,先一步将?帕子递给她手中。 “我方才看你从医馆出来,你身子不舒服?”陆深略过李照玉不谈,再度问起她。索性李照玉这个人?不似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也做不出甚么坏事来。 她柔软的小手,一触碰到那?粗粝的大掌,当即便触电似的收了回来,依旧是?垂着眸子,语气十分疏冷,“王爷不陪着谢小娘子,来找妾身做甚么?妾身身子舒服不舒服的,于王爷而言,又?有什么大的干系?我们不是?说好了,只做一对利益夫妻?” 这话?一出,沈书晴便觉得不妥,酸溜溜的,倒像是?多在乎他?似的,“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的意思?是?陆深你放手” 她无意间的话?取悦了陆深,她心里还是?爱他?的,或多或少总归是?有,陆深当即握住了她的小手,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两人?从前也曾这般亲近,知是?她喜欢的,可这回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不要碰我!” 沈书晴踢掉嵌东珠苏绣绣花鞋,干脆躲到了榻上去?,这榻可坐可卧,她将?自己挪到底,眼里满是?戒备与不安。 沈书晴下?意识抚向腹部,更何况她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多一个孩子便是?多一份倚仗,更不需再讨好他?,这两个孩子足以支撑她过好下?半辈子,“那?日我说得明明白白,你从今往后皆不要碰我。你牵过别人?的手,亲过别人?的嘴,你这个脏东西,不要来挨着我。” 说罢,将?手死命地在褥子上蹭,那?架势就好似陆深的手上沾染了甚么了不得的腌臜,还不时拿嫌恶地目光瞪他?,“看什么看,看也不许看,你看我我都嫌脏。” 陆深忽然有些明白她的症结在哪儿了,她那?一夜说了好大一通,无非就是?不想与人?共侍一夫,是?想霸占他?一个人?,只是?碍于面子,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也不愿意向他?低头。 而他?呢,何尝又?不是?为了个面子,想要证明他?在她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而这一场来自他?的试探,却?最终叫他?一败涂地,她像是?一只昂着头的斗鸡,即便周身的羽毛皆被扯碎,即便全身被对手抓得伤痕累累,也决计不肯低头。 她不够爱他?,是?以并?不肯为他?丢下?自尊。 她可以无所谓得失,可他?却?输不起,已输给她太多次。 陆深跪步向前,在软塌前停下?,将?双臂搁在她的双腿外,他?酝酿了好半晌,终于低下?了他?矜贵的头颅,沉声道?:“瑶瑶,为夫错了,为夫明日就去?谢家退亲。” 沈书晴本不欲理会她,脸一直对着车厢墙壁,闻言倒是?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双目通红,显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可见并?非诚心认错,顿时撅了噘嘴,“你不必做任何妥协,谢小娘子一入门,你便会忘了我,我有的她样样都有,她还比我年轻整整三岁” “瑶瑶,别闹了,本王对谢七娘从头到尾没有上过心。” 沈书晴还不肯见好就收,“我看未必吧,我瞧着你挺乐意跟她待在一起的,否则也不会亲自带她来这样人?多的场合。” “若是?我说,我并?不知她的位子就在我的身旁,你信是?不信?” 沈书晴唇角讥诮地一笑,显然是?不信。 陆深都快要呕死了,很想直接用美男计,可是?上回试过没用,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任何说辞,只得咬紧了薄唇,半晌他?松开牙关,“我明日就去?退亲,你若是?还不肯原谅我,我也没有办法。” 说罢,他?扭过头,是?个要下?车的架势,不走做甚么,留在这里继续等她奚落? 可还不及他?推开车门,便被一股大力甩到了后边,他?不顾身上钻心刺骨的痛,扭身便问,“你没事吧?” 这张软塌和车厢连为一体,沈书晴抵着车厢倒是?没有大碍,不过也着实吓了一大跳,一张小脸越发煞白,颤着指尖指着被风扬得卷起的软缎车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车在狂奔,车厢内很不稳当,陆深扶着车厢站起来,往车厢外一看,那?马猩红着眸子,似疯了一样没有方向地狂奔,索性此处还在马场,皆是?草地,视野开阔,暂时不曾撞上什么林子、屋舍,否则他?们早就被甩下?马车,是?死是?活是?残全凭天意。 “这马被下?药了。”陆深凤眸微微眯起,看到马场的边缘有一大片悬崖,另一边则是?山林,不论是?疯马往哪里跑,马车最终皆会被撞得散架,倒不如趁着还在马场内跳下?马车还能博得一线生机,“你准备一下?,我们要跳下?去?。” “跳?马跑的这样快,要怎么跳啊?”沈书晴抓紧软塌边缘的阑干,才堪堪稳住身形,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 更何况,她如今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虽然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也到底是?她的骨血,这一跳孩子还能保住吗? 沈书晴可透过车窗,也是?看见了不远处的悬崖,狂风拂过她清绝的面颊,将?她耳畔的碎发皆往后吹去?,小脸上的惊恫之色一览无余,看得陆深心生怜惜,抬手去?抚她的脸,“别怕,有本王在。” 却?被沈书晴一把挡开,“都说了不要碰我。” 陆深沉默地低下?头,可手却?四处去?扯被褥,塞在她的身侧,最后将?手臂撑在车厢上,为她撑起一片狭小的天地。 沈书晴稍有些动容,想要告诉他?怀孕的,可一想到方才谢娘子与他?郎情妾意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 不管他?是?否诚心要去?退谢家的亲,皆不能是?因为她这个孩子的原因,她不要他?心不甘情不愿,那?是?妥协,并?不是?爱。 狂风依旧在耳畔呼啸而过,马车两侧的草地飞速向后移动,马儿漫无目的地乱窜,即便脚下?是?一马平川的草地,人?站在里边皆是?东倒西歪,更何况是?本就身子虚弱的沈书晴。 尽管陆深就坐在他?身侧,一手撑着车厢,又?将?她四周的空间皆塞满了褥子,为他?撑起了一个狭小的堡垒,但马车一直胡乱地奔跑,沈书晴再也经受不住这般颠簸,她抬起满是?疲色的眸,“你想想法子,快点让马儿停下?。” 陆深抽出腰间的短刃,“你若是?不想跳马,那?便只有一个办法,我从车窗去?到前头,将?连接马的绳索割断。”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看向吓得直喘粗气的女?子,“只是?我不在这里,你能行吗?” 若是?平常,沈书晴是?不怕的,可是?现在,她身子有孕,也是?怕伤到孩子,遂蹙着眉摇了摇头,“再想想旁的法子。” “那?就只有跳车。” 沈书晴拿不住这两种?法子,哪一个对肚子里的胎儿更好,是?以只得一咬牙,跟陆深和盘脱出,“我现下?怀孕了,方才马场的医馆诊出的。” “依你之见,我们跳马,会不会影响孩儿?” 陆深正紧盯着疯马行进的方向,耳边呼啦啦的风吹过,没听清沈书晴的话?,“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沈书晴抬头,想要将?嘴附在他?耳畔说,可男子身量高,她根本够不到,只得双手扶着他?的腰,叫自己稍微站起些身,柔软的小手一触碰到陆深,他?便侧过脸来,薄唇刚巧撞上女?子的面颊,久违的亲近,叫沈书晴一下?子红了脸颊,她偏开头,只顾着羞,忘记了说话?。 恰此时,疯马拐了个弯,将?沈书晴直接摔至陆深的怀里,而陆深则是?直接撞上了车厢,痛得他?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长眉也是?紧紧蹙起,只他?的手臂倒是?稳稳当当地将?她禁锢在胸前,没有叫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下?意识的行为,叫沈书晴倏然卸下?心防,一面去?掀他?的衣裳,一面落泪,“很疼吧?伤了哪里啊?给我看看啊?” 陆深却?扬起了因祸得福的微笑,扯下?她四处作乱的小手,又?用指腹替她擦泪,“别哭,没事,死不了。” 正这时,又?一股力道?过来,拍在陆深的背脊上,将?两人?直接拍到了地上,索性地上全都是?软垫,才没有格外受伤。 虽不曾受伤,却?足以吓坏了沈书晴,她趴在陆深的身上,似一直八爪鱼一般,紧紧箍在陆深的身上,陆深知他?吓到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哪知女?子并?不买账,反倒是?厉声斥他?,“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再这么下?去?,伤到我们孩儿了,可如何是?好?” 这回两人?离得近,陆深听清楚了,可他?还不确定,当即捧起贴在他?胸膛的脸,“你是?说,本王又?要当爹了?” 他?那?冷瞳此刻漾满了光,恁地刺眼,就这般高兴?竟像是?比她这个当娘的得知喜讯还要雀跃,沈书晴不知道?自己在别扭甚么劲儿,或许是?觉得愧对孩子,得知有孕时,她心中愁绪万千,全然不似孩子爹的满心欢喜。 沈书晴不满地撇撇嘴,有些敷衍地道?:“是?呢,是?呢,你又?要当爹了,你快想想办法,别等下?当不了爹了。” 退亲 得知沈书晴又怀上了, 陆深再不敢耽搁,瞥见前头几个老汉在?割草,一旁堆了好几垛绿油油的青草, 当?即扶着沈书晴一起站起来, 扯开衣带将她塞进怀里, 再重新系上腰带,“待会儿, 我们跳去那里。” 沈书晴被?束在?陆深的衣袍里,他身上熟悉的冷竹香叫她片刻安心,可瞥见车窗外飞速往后移动的风景,又担忧地蹙起了眉头, “能不能行啊?若是跳不准可怎么办?” 陆深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别怕, 以前本王带你悬崖都跳过。” 这话可唬了沈书晴一大跳, “甚么时候的事情啊?” 陆深并不回答,只往视线尽头的悬崖处望去, 当?时本来想在?秋猎场上演一场苦肉计,才在?这里提前演练, 顺道吓唬吓唬她, 免得她再生逃意,不曾想当?时猎场上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倒是又排上了用场,到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这个孩子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 陆深回想着当?时坠崖时的动作,手在?沈书晴身上比划着, 却又忧心着胎儿, 怎么比划都觉得不够好,眼?看?就要到那草垛, 福至心灵地扯起地上那软垫,甩在?草垛上,再箍着沈书晴一起跳下去,他?双手双脚隔着衣袍将她护得严实?,就连头也盖在?她的头上。 可百密还有一疏,沈书晴倒是没有伤到肚子,却在?落地时,脑袋撞在?了草垛下藏着的一个兀子凳上。 隔着一层软垫,倒不至于磕破了头,却直接叫沈书晴脑袋震了几震,这一震倒是不疼,却叫那些过往的记忆如海潮一般涌入她的脑子,这几年的记忆太过晦涩沉重。 沈家那两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太过悲苦,后来到了葫芦巷又心中备受煎熬,便是到了王府那一年的安逸日子,最后也证实?是一场镜花水月。 巨大的悲伤似赶潮的浪,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过来,简直要拍得沈书晴透不过气,是她不可承受之重,干脆直接昏了过去。 王府,春华苑。 孙太医针灸了半个时辰,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沈书晴一睁开眼?,便是问陆深,“孩子呢,没事吧?” 等待她醒来的这几个时辰,陆深急得两眼?通红,见她终于醒来,没傻也没失忆,还记得孩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口水也不曾喝过,是以嗓音微微发?着哑,“孙太医来过了,诊过脉,孩子两个月了,你也真是,有了身子自?己也不知的?” 一想到两人这些日子正在?置气,陆深简直一阵后怕,也得亏这孩子坚强,否则当?真有个闪失,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怕能自?责一辈子。 “两个月了?”沈书晴回想了一下,算算日子,应当?是在?借住陈家时怀上的,那段时日两人颇为有些不知节制,竟也没有伤到孩子,也有些后怕,“这孩子也是命大。”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这孩子的命格,估计比遥儿还勘大用,他?若是个儿子,将来遥儿可就有威胁了。” 沈书晴有些不满,“怎地就要是儿子了,若是闺女不也很好?” 陆深私心更想再要一个儿子,将来他?若是登位,少不得要被?大臣催着充盈后宫,到时候如何?应付也是一番麻烦,若是沈书晴能有两个儿子,便可以毫无顾忌驳回他?们的谏言,只是眼?下这些不好和她分说,以免她多心。 “闺女也好,只要是你生的,本王都喜欢。” 陆深拉着她的手,见她没有丢开,趁势就坐在?了床沿上,揽着她的肩,低眉顺眼?看?她,眼?里满是哀求,“明日一早,我就去谢家退亲,你也别再同本王提甚么纳妾的事了,好么?” “如今你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不可再向从前那般胡闹。” 沈书晴拿清澈的眼?将他?一瞥,见他?双目满是血丝,一向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十分散乱,多少爱干净的一个人,脸上的黑灰未曾擦洗过,甚至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靛青云锦圆领袍不知在?哪割破好几道口子,满是青草落下的痕迹,可见也是被?她吓得不轻。 可已?记起一切的沈书晴没打算就此饶恕他?,恢复记忆的她自?然知晓他?是一个什么德行的人,这回要纳谢兰珠的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驯服她。 他?从前又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为了让她感激他?,刻意恐吓她要将她赠与旁人为妾,为了留住她,不惜带她一起跳崖,更为在?她外祖面前施展苦肉计,故意给她下媚药 如此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他?本就是心机叵测之人,野狼焉能驯服成家犬,这不老毛病又犯了。 这毛病不改可不行,沈书晴做势就将他?一堆,在?陆深的懵楞中,沈书晴将委屈的目光往他?身上一瞥,接着就捂着唇低泣起来,“你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我如此贤良大度的一个人,何?时拦着你纳妾了?我非但不曾阻止你纳妾,还要风风光光给你办纳妾礼。” “且谢娘子进门就在?三日后,你这个时候去退亲,你叫人家小?娘子的脸面往哪里放,又叫谢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纳,这个妾必须得纳!” 沈书晴如今恢复记忆,自?然知晓陆深不会纳妾,但架不住她恨啊,怎可欺负她失忆,便弄出这么多事来气她,如今陈家已?然是脱不开身,无法?闹至和离那一步,但不妨碍她耍些心眼?报复一二?。 陆深也知晓她这话有几分气性在?,一时之间除了告饶,也只能告饶,忙又去捉她的手,沈书晴甩了几下没甩开,干脆由着他?,却也没忘白他?一眼?,但架不住陆深如今脸皮厚如城墙,“瑶瑶,为夫早就知错了,你不必再说这些话,我倒是没事,我怕伤了我们的孩儿,方?才孙太医说过了,这个孩子虽然保住了,可也动了胎气,你现?在?万事皆不要管,好生养胎才是正经,其?他?事皆交给本王。” 沈书晴本还想捉弄他?一阵,一听胎气不足就有些慌了,但她有些怀疑陆深的话,毕竟这个人不老实?也不是一两天,忙将林墨唤了进来问话。 “太医真的说本妃动了胎气?” 沈书晴不住提防王爷递眼?风的小?动作被?林墨看?在?眼?里,可林墨做了多年王府管家,自?然不是白做的,当?即颠倒黑白道:“是的呢,娘娘,还吩咐了几剂安胎药。” 沈书晴这才乖顺地歇下。 不多时,陆深去到书房,特意将林墨招进来,他?捧着一只白玉瓷杯,垂眸注视着舒展往下打旋的茶叶,浅啜了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你今日做的很好,加半年的月银。” 林墨没想到,一向对属下不假辞色的王爷,有一日竟然会因一个小?小?举动,而格外奖赏,不过想到是因为王妃,又不奇怪了,他?这个主子啊,这辈子只怕都逃脱不了王妃的五指山。 陆深又问:“今日马场上可查出是谁对陈家的马动了手脚?” 林墨回道:“倒是不曾,不过马场有个负责喂马料的小?厮消失不见,另外回纥的梁姓使臣似乎到过马场,有人认出了他?的马车。” 陆深捏紧茶杯的手指隐隐发?白,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陈映月!去查陈映月这几日的行踪。” 他?本以为陈映月会在?十日后的国宴上出手,没想到如今就迫不及待了。 杯中茶水溅湿了案头的一封信件,陆深捻起来一看?,竟然是前段时间伊兰舟的那个药方?,便又问林墨,“这个方?子,孙太医可看?过了,可有说个来头?” 林墨今日倒是又问起了孙太医,“孙太医说,这个方?子有些像前朝后宫出现?过的一个害人方?子,看?上去像是治疗风寒的,可若是当?真得风寒的人用了,至多不过三副药下去,服用者?便会有性命之忧。” 陆深当?即嫌恶地扔开那药方?,就仿若那不是一张纸签,而是能断人生死的生死簿,“去查一下向家,看?伊兰舟儿子那两个叔伯可有中招,若有直接报送官府。” 林墨正要退下,又被?陆深叫住,“你今夜备上一份重礼,明日本王亲自?登门谢府致歉,去解除这桩婚事。” 翌日一早,陆深便叫林墨套了马,往城南的谢府走?去,马车颠簸半个金陵,终于抵达了谢宅。 钟灵见自?家表兄亲自?到场,林总管又抱了一箱子的礼,再看?陆深一脸的冷漠如霜,只怕是她那小?姑子的婚事有了变动,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当?即摇了摇头,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一面位沈书晴感到高兴,一面又替小?姑子发?愁起来,上赶着做人妾室却依旧被?退亲,这叫她往后如何?再去说亲,不被?人嫌弃死才怪,若是嫁不出去,岂非又要赖在?她家里不走?,多一个小?姑子在?家,是哪一个当?嫂子的也不愿意的事。 钟灵亲自?将人往她公爹的院子跟前引,过了垂花门,再辗转绕过一片紫藤花花墙,便是谢老爷下榻的竹院,临将人送进门前,钟灵抚上她的大肚子,说道:“表兄,不是我说你,你若是要退亲,怎不早些时候来。我那个小?姑子,这几日喜服翻来出去都不知试过几多次,盖头绣了好几张还不满意,这会子还在?屋子里绣盖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兰珠一听房里的丫鬟说贤王来了,当?即丢下手中的盖头,找了个请教她爹诗词的由头就来了这边,远远瞧着陆深一身青衫玉树临风于门廊之下,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当?即在?唇边绽放出粲然的笑容,又见林墨手里抱着一个红箱子,只当?是带来的拜礼,更加满意陆深的知书达理,将羞红的脸往胸前一埋,“木香,我可真幸运啊,能嫁给这样?的男人,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罢?” 可丫鬟木香却不这样?认为,“王爷面上没有丝毫的喜色,看?起来更像是来退亲的。” 低声下气 谢兰珠死活不信, 全然忘记就在昨日,才在陆深那里受到冷待,正提起裙摆就要往她爹的书房去, 却?被木香拉住了?, “小姐, 老爷正在宴客,你这般冲过?去, 似乎有些失礼?” 谢兰珠一腔女儿家的痴情在,怎么听得进去半句不爱听的话,当即横了?那丫鬟一眼,而后旋裙去到了她爹的书房外, 举起指关节正待叩门,便?听得她爹的声音传来, “难道在贤王你眼里, 我谢家女连给你做妾也不配?!” 他当真是来退亲的? 为什么啊? 谢兰珠惊得傻在了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却?到底不敢贸然进去,只在门外听着壁角。 谢老爷在谢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若非陈老爷子?从中撮合, 即便?看中陆深的前?程,也未有?可能叫自家女儿做妾,侧妃说到底也是个妾,说出去不好?听呐。 本就不是多少光彩的事,临到还有?三日入门还被夫家退亲, 这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陆深也知晓自己有?错在先, 是以并不敢辩驳,只得恭恭敬敬垂着头, 承受谢老爷的雷霆怒火。 谢老爷先是将女儿家被退亲的难处说了?,再将陈老爷子?搬出来,后头更是承诺多带些嫁妆,将来若他要起事,也不予余力资助他,却?都没有?任何回应。 陆深只低头聆听教?训,完全不接话头,搞得谢老爷到了?后面?半点脾气也没有?,瘫坐回扶手椅里,“这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亲是非退不可?” 自然是非退不可,陆深拖到现在,一则是还在同沈书晴斗气,一则是还在等外祖的回信,可眼下还有?三日便?要到日子?,他等不起了?,只得先斩后奏。 陆深见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这才叫林墨呈上歉礼,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若是谢老爷不嫌弃,小王想代母妃收下谢七娘这个干女儿。” 谢老爷脸色这才好?看一些,这个处置法子?倒是说得过?去,侧妃不必寻常侍妾,是要上皇室玉蝶的,如今还未入门自然不上算,虽有?传要结亲,两家走动也频繁,这些流言蜚语倒是可以用干亲这个理由盖过?去,等风头一过?,便?谁也不会再议论?这事。 做贵太妃的干女儿,也等于也是做了?陆深的干妹妹,将来陆深若是登位,便?是借着这层身份,自家女儿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倒也不必再愁心?嫁不出去。 几番思索后,谢老爷便?要伸手去接过?那玉镯。 却?这时,谢兰珠推开虚掩的门跑了?进来,一把抢过?那玉镯,作势便?要往海棠纹地砖上摔去,眼里漾满了?不甘,就仿若她如何被陆深始乱终弃了?一般,恨恨地道:“我才不要当你的干妹妹。” 好?在林墨眼疾手快将镯子?抢回来,“谢娘子?,你冷静一些,强扭的瓜不甜,我们王爷也是一片好?心?,好?全了?你的名声。” 谢兰珠似入魔似的,仿若无人在场一般,牵起陆深的袖子?,哀哀戚戚地道,“为什么啊,你不喜欢我哪里啊?” “是因为王妃吗?是因为昨日我撞见了?王妃同外男在一块看蹴鞠赛吗?” “王爷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谢兰珠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想提醒陆深他妻子?不忠,还是为自己被放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不论?是处于何种因由,显然已触碰到了?陆深的底线。 陆深面?色铁青瞪了?谢兰珠一眼,他本就不苟言笑,这一瞪又暗含着警告,谢兰珠吓得退了?两步,自然也松开了?他的衣袖。 “王爷,我错了?,我不该说王妃任何不是。”说到这里,谢兰珠倏然眼睛一亮,“王爷要退亲,是因为我得罪过?王妃吗?若是这般,我可以给?王妃道歉。” “我再也不惹王妃不高兴了?,王爷你别” 谢老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斥她:“你快住嘴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们谢家还要脸。” 对于谢兰珠的无理取闹,陆深充耳不闻,只冷着一张脸起身,朝谢老爷做了?一个拱手礼,“晚辈的意思想必谢老爷已经清楚,晚辈这厢便?不叨扰了?。” 说罢,陆深没再看谢兰舟一眼,转身就走。 望着那高大笔挺的背影,谢兰珠膝盖渐渐弯了?下去,跪在地上,一时间只觉得生无可恋,泪水汹涌而出,“爹,你为什么要同意退亲啊?” 谢老爷恨陆深的不讲信义,但更恨自己女儿的不争气,男人的态度摆在这里,还一幅如此不值钱的模样,当即冲门口探头探脑的木香斥道;“还不将你们小姐拖下去,是嫌还不够丢人吗?” 谢老爷骂归骂,回头便?差了?钟灵来劝慰谢兰珠。不得不说,钟灵还真是适合这差事,他对贤王夫妇那些纠葛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捡了?一些来说道给?谢兰珠听,“七妹妹你也别伤心?,叫我说你不嫁过?去,也是好?事,你是不清楚我表兄对我表嫂的感情,我表兄为了?她连自己都敢捅,官位也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真的嫁过?去,也不过?是个摆设。你才刚刚及笄,你难道心?甘情愿守一辈子?活寡?” 可谢兰珠正淹没在不能当陆深侧妃的苦海中,压根听不进半句劝,甚至还强人所难地要求钟灵,“嫂子?,你同王妃交好?,你帮我去求一求王妃,一定是王妃不同意我进门,本来王爷是没意见的。” 钟灵叹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是王妃拦着不让你进门,可是她为何要让你进门啊?” “我的傻妹妹,这世上没有?一个正室会愿意丈夫纳妾。” 谢兰珠还是不依,软磨硬泡了?钟灵几日,钟灵被她弄得烦不胜烦,连夜里也睡不踏实,怕影响她腹中胎儿,才勉强应了?下来,“呐,先说好?,我只带你去一趟贤王府,王妃见或者不见你,与我不相干,往后你也别在缠着我说这事了?,成不?” 谢兰珠破涕而笑,“多谢你,我的好?嫂子?。” 不几日,钟灵套了?马车来王府求见沈书晴,沈书晴记起了?钟灵从前?那些恶事,但也明白现如今她和从前?不一样了?,且当初那两件事,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于是并不曾将她拒之门外。 只是,她没有?想到,钟灵竟然胆子?这般大,竟然带着谢小娘子?一道而来,前?几日陆深才去谢家退亲,如今她带着谢兰珠来王府,是为了?何事简直是不言而喻。 当即摆脸子?道:“你带她来作甚?” 谢兰珠一见到沈书晴就跪了?下去,“王妃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书晴被她吓得险些一个仰倒,扶住碧心?才堪堪稳住身形,碧心?一心?护主,当即埋怨了?一句,“谢夫人可别什么人都往我们娘娘跟前?带,冲撞了?我们娘娘可不好?,我们娘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 沈书晴给?她使了?一个颜色,碧心?便?且闭了?嘴,现如今孕期不及三月,不好?大肆张扬,只转眸看向钟灵,“她跪我做甚么?” 钟灵到底顾及谢兰珠的掩面?,将沈书晴拉到了?隔间,才低声说了?来意,“我的好?嫂子?,你快去说几句狠心?话,叫我这个妹子?死了?心?罢,她若是再折腾下去,我真怕我这一胎保不住。我好?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话毕,又向沈书晴倒了?许多苦水,总而言之,就是她被这个小姑子?给?缠弄得没法子?,这才求道她跟前?来。 沈书晴倒是想起来了?,当初陆深为了?报复她,给?他灌了?好?些媚药,当时大夫诊断她今生再也不能有?子?嗣,后来还是阴差阳错和谢允有?了?收尾,又查出来有?孕,两人这才匆匆成婚。 沈书晴也是又要做母亲的人,便?对钟灵多了?一丝同情在,她抚着并不明显的小腹,就当着是为腹中孩儿积福了?,“只是,这事是因你表兄起,恐怕还得你表兄来解决。” 沈书晴去到陆深的书房,劝他去见一见谢兰珠,陆深并不愿意搭理,不过?沈书晴有?自己的道理在,“你想一想陈映月,别再逼疯一个谢兰珠,你倒是没啥事,可她们却?一个个恨不得撕碎了?我。” “更何况,这事谢家小娘子?本就无辜,还不是你惹的祸。” 陆深依旧不接茬,还是沈书晴眼瞧着就说肚子?痛,头也痛,以此威胁,陆深这才勉强答应一见。 【完结】 诈她 谢兰珠倒是没想到王妃竟然还放心让她见王爷, 便?这般自信,便?这般瞧不起她,这叫她才对沈书晴升起的一点感?激之情霎时荡然无存, 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 连答谢的屈膝一礼也十分僵硬, “谢过娘娘。” 沈书晴也?不过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 她垂眸看向小腹,手也?跟着搭了上去,就当做是为了这个孩子积福好了,总是?要解了小姑娘的心结才好, 莫要误了人一辈子。 谢兰珠堪堪抬眸,便瞧见女子抚在小腹上的手, 又想起自己嫂子孕期也?总是?这般动作, 心下惊讶的同时也有些了然。 只怕这才是症结所在。 谢兰珠被小李子带到了陆深的书房,彼时陆深正在?抄写?经书, 不似一般的黑墨,用的是?朱砂加水研墨出的墨汁, 两臂宽的宣纸写?满了殷红的一片, 是?极为松筋鹤骨的字体,一如他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其实胸怀天下,又对妻子痴情一片, 更不必提他那冠绝古今, 便?是?在?世?潘安也?难企及的容貌,是?以她才会即便?做妾, 也?想留在?他的身边。 上回在?谢家,她闹了那一场,已然在?他面前颜面扫地,如今她觉过味来,只怕也?是?因她又提起了王妃的不是?。 这一次,她道是?没有那么蠢,专挑王妃的好话来讲。 沈书晴在?花厅应付了钟灵一阵,钟灵忽然想起今日?的安胎药还不曾吃,便?先套车回去了,只说等?她到家再使派车夫来接谢七娘。 沈书晴从?花厅往回春华苑的路上,偏是?要经过陆深书房所在?的翠华苑,她分明是?可?以略过的,可?不知为何?心里总隐隐有着一层担忧,怕他不能好好同人说话,吓到人家小娘子了,遂脚尖一转,便?由碧心虚扶着跨入了翠华苑的院门。 彼时小李前来行礼,不及张口?,便?瞧见沈书晴将手指竖在?唇珠上,是?个禁声的姿势。 沈书晴略过小李子,将碧心也?留在?门口?,一径沿着游廊往书房走去。 小李子看了眼书房的门扉,想到谢娘子是?娘娘叫进?来的,娘娘想必并不介意?,不过是?有点女人家的小心思?罢了,谢小娘子和王爷在?里头说话,也?不知是?何?情形,怕一会子惹了沈书晴不高兴,伤了小主子,遂嘱咐碧心,“你跟过去看着点,别傻愣愣呆在?这儿。” 碧心有些为难,“是?娘娘叫我留下的。” 小李子有些头痛地扶额,“那我问你,若是?小主子有了意?外,你可?担待得起?” 自然是?担待不起,碧心赶忙提起裙摆,小跑着去到了书房外门廊下的那一片庭院,也?不敢太过跟紧,只不远不近看着,又怕沈书晴看了不高兴,只鬼鬼祟祟地躲在?廊柱后。 她扒在?柱子上往廊下瞧,沈书晴也?扒着窗户透着窗户隙往儿里边看呢。 碧心忍不住轻笑出声,娘娘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沈书晴转眸瞪了她一眼,碧心赶忙闭嘴。 谢兰珠今日?显然也?学乖了,不曾蓄意?勾引,也?没有委屈落泪,而是?循循善诱陆深说着话,“兰珠从?前不懂事,以为仗着自己的家世?和才貌,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是?以才会对王妃不敬。兰珠这几日?也?细细想过了,王爷头先分明是?同意?这桩婚事的,是?兰珠自不量力要挑衅王妃,王爷这才起了悔意?罢?” 话毕,谢兰珠抬起她清润的眸子看向案前,陆深依旧挥毫写?经,仿若根本没有听她说话,这叫谢兰珠委屈地落泪,泣声道:“王爷便?是?死也?请让兰珠死个明白。” 陆深想起沈书晴的告诫,这才懒懒张口?,却依旧不曾停笔,冷瞳依旧注视在?莹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晦涩难懂却又极为精神的梵字。 “谢小姐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想必对于男子后院的明争暗斗也?是?司空见惯,你们女子深受其害,但男子却是?乐见其成,毕竟到头来,这些女子都得去找男人做主。” 谢兰珠也?是?个聪慧的小姐,一听便?听出了陆深话里的深意?,闻言也?是?瞪大了眼睛,“你原本是?想我进?来搅浑这趟水?好叫王妃更加爱重你?为何??王爷不是?深爱着王妃吗?” 陆深自然不好讲,是?为了驯服王妃,叫她对他更为温柔依恋,尽管他从?来没想过将谢七娘迎进?门,不过是?想借此吓唬沈书晴罢了,待她写?好最后一个梵字,这才将毫笔随意?撂在?笔架上,端的是?一幅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态度,“本王从?来只在?乎自己,何?曾在?意?过旁人,更不必提爱上一个人。不瞒你说,本王之所以娶她,不过是?看在?她外祖的份上,不然她一个五品小官的孤女,也?就勉强给本王做外室。” 沈书晴听到这里,气得牙痒痒,想要直接踹门进?去,但又想到这可?能是?他的计谋,毕竟这个人弯弯肠子一大堆,脑子里过了几遍他几经生死的场面,才没有冲动行事。 谢兰珠被这一番话惊得合不拢嘴,“外室?王妃娘娘还做过你外室?” 陆深牵起那朱红的经书一角,冷漠的目光一目十行地梭巡过去,而后在?轻轻放下,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态度,“当?时她大伯父有事求我,便?将她送给我做外室,本也?就是?逗个趣儿,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个隐藏的身份,尽然是?陈行元的外孙女。” 谢兰珠脸上羞色褪尽,只余下一片惊愕的白,“可?我怎么听我嫂子说,王爷为了王妃娘娘,甚至几次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为了追回王妃,甚至还去了颍川,受了一身的伤回来,后来为了求王妃回心转意?,更是?捅过自己的心脏?” 这个钟灵,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看来还是?叫她日?子太好过了。 陆深压下心底对钟灵的不满,勾起一边唇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些谢兰珠彻底不说话了,只觉得眼前的人心机深不可?测,凉薄透顶,为了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王妃尚且还为他生儿育女呢。 陆深还继续煽风点火,他将那朱红的经书往下一掀, ?璍 一片刺目的红落在?谢兰珠面前,“本王眼里从?来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从?前沈书晴做本王外室时,在?本王病中,曾替本王抄写?这样一幅血经,还为此昏迷了几日?,十几日?下不来床,可?那个时候她依旧是?只能做本王的外室,谁叫她那个时候对本王没有半分用处呢?” 他顿了顿,邪异的笑落在?谢兰珠惨白的一张脸上,“本王是?从?什么时候对他好的呢?是?从?本王得知她的外祖的身份开始,为此本王不惜逢迎、讨好、甚至伤及自身,因为本王知道,只要得到了她的心,便?可?以得到整个陈家,甚至是?你们这些世?家的支持。” “毕竟,她是?她外祖唯一的孙辈。” “你看,现如今,他的外祖不是?就在?为本王奔走,甚至找到了你爹?”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谢兰珠吓得双腿打颤,心中的爱慕早已荡然无存,只是?她还是?有一些疑问,“既然你只想要利益,为何?却又要退我的亲?我谢家的实力可?并不比陈家差多少。” 从?前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乃是?可?以掌控朝堂的存在?,只是?时移世?易,几百年过去了,倒是?叫颍川陈氏赶了上来,也?只有不出世?的琅琊王氏,暂且摸不出深浅,不知可?否压陈氏一头。 陆深阖上眸子,抬起凉薄的下颌,不住捏着鼻梁,听口?吻似心有不甘,“本王原也?不想,可?她又有了身子,哭哭啼啼死活不肯本王纳妾,又写?信去求了她外祖,前儿外祖给本王来信,要本王解了这婚事。” 似为了更逼真些,他还睁开眸子淡淡睨了谢兰珠一眼,见谢兰珠紧紧绞着帕子,不住地往门口?张望,显然是?信了七七八八,偏还继续吓她,“怎么?怕了?不是?喜欢本王?见到真实的本王,怎地就不喜欢了?” 遂摇头,“你们这些女人啊,口?口?声声说爱本王,也?不过是?图权势和色相罢了。” 谢兰珠摇了摇头,想说她不是?这样的人,但又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他,遂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王爷,兰珠就是?俗人,兰珠错了,兰珠往后再也?不打扰你了。” 陆深陡然收起面上所有情绪,指着门口?的方?向,扬高声音冷冷道:“滚!给本王滚!” 谢兰珠经过这一番洗礼,心里哪里还有半点企盼,一溜烟就跑出了翠华苑,连廊下大摇大摆站着的沈书晴都没有瞧见。 碧心站在?廊下,并没听到里头的话,瞧了觉得甚是?稀奇,“娘娘,谢娘子怎么跑得这么快啊?” 沈书晴闻言冷冷瞥了一眼里头,陆深正弯腰将经书捡起来,顿时没好气地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给吓的,这屋子里有一只野狼,她怕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自然是?该逃。” 却说屋子里那头野狼,一听到窗户女子的声音,从?容淡定的面上当?即闪过一丝慌乱,但片刻后他又恢复如常,挽了挽绛紫色蟒袍的袖口?,面不改色心不跳跨过门槛,“原来夫人也?在?啊?” “为夫不辱夫人使命,今日?该是?彻底断了谢娘子的心思?。” “夫人可?有要赏的?” 腰 眼光透过廊庑下那丛翠竹的缝隙揉碎了渡在?深邃的眉眼上, 越发显得他的矜贵不凡来,他身着贵气的绛紫色蟒袍,斜勾着一边唇角笑的散漫中又多?了一丝邪异。 走到沈书?晴身旁, 熟稔地揽她的腰, 明知故问道:“夫人怎不答话?” 沈书?晴至今为止还不曾告诉她已找回所有记忆, 对于他方才讲的桩桩件件可是清楚得很,虽然他后头改了, 但?一开始她可不就是那般对她,分?明是一只大尾巴野狼,非要装作家犬到他跟前来摇尾巴,好容易被她整治了几回, 老实了一段时日,如今趁着她失忆, 这老毛病又犯了。 沈书?晴一把推开她, 眼泪说来就来,“你?不要碰我, 我都听到了,你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 不过是看中我外祖的势力罢了。” 陆深漫不经心一笑, 仍去扣她的腰,沈书?晴再推,反倒被她捉住了手,将她的手举过头顶,压在?朱红的廊柱上, 俯下他紧绷的下颌, 将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她耳边,带着几分?蛊惑, “不是夫人命本王叫谢七娘死?心?” “既如此,本王少不得胡编乱造一些事实。” “你?看她不是吓得跑了,本王保管往后她看着本王只会绕道走。” 沈书?晴佯装被他说服了一般,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那笑意不达眼底的眸,“真的?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吓唬谢兰珠编造的?” 不就是装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陆深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自然是的,本王待你?如何,你?难道不清楚,本王便是讨好你?,你?也不见得受用,若是本王当真苛待了你?,你?现下还会在?这里??” 沈书?晴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个男人啊,只怕到死?都不会老实。 不过到底没有跟他继续抬杠,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我想也是呢,红菱从前就和我说,王爷待我如何好,旁的不说,便是在?我怀着遥儿的时候,你?成日帮我捏肩捶背的,想来也是干不出那些事。” 陆深倒也是干过几日这样的事情,只没她说的那些频繁,以为她如今又身子肿胀,便将举着她的手一松,转而捏过她的手腕一看,“怎么?这是又开始浮肿?” 沈书?晴狡黠地一笑,“倒是不曾,不过腰有些酸罢了。” 既然他还是死?性不改,成日里?在?他面前挂着一张面具,就不要怪她公报私仇,去折腾他。 却说谢兰珠回到谢府后果然就老实了,再也没提陆深半个字,甚至连那日陆深送过去的歉礼都送去了谢老爷房里?,就好似那不是一个玉镯子,而是一个冷冰冰的镣铐,会将他锁在?陆深的暗室,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爹,这个干亲,我们就不要做了罢。”谢兰珠是真的怕了,怕她被陆深盯上,将她及谢家抽筋扒皮吸骨髓,吃干抹净还转头就不认人。 可谢老爷有自己的考量在?,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与陆深的这一层关系,“你?昨儿里?还要死?要活要要嫁给他,怎的才一日不到,就恨不得跟他切开一切关联?” 又想起她今日跟着钟灵出了一趟门,便肃然问:“你?今日和你?嫂子出门,可是见了甚么人?” 谢兰珠哪里?敢将见过陆深一事道出,更不敢将陆深的那些话?讲出来,怕祸从口出,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 谢兰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如此上心,没想到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且伤伤心心地在?闺房内哭了好几日,后来闹得谢老爷知晓,又派钟灵去关心她几句。 钟灵其实懒得管她,可公爹的命令又没办法?违抗,是以带了些药材绸缎去看望谢兰珠,“怎么了?还是放不下贤王?” 钟灵也曾经历过这番痛彻心扉,很是能理解谢兰珠,但?谢兰珠的反应却是出乎她的预料,她没有再逮着她问有关贤王的一切,也没有再怨恨沈书?晴的悍妒,而是颇为有些小心地求证从前的一些事情,“嫂子,你?告诉我,王妃当真做过王爷的外室?” 这事稍微一打听便瞒不住,钟灵点?了点?头。 “王爷当时娶沈书?晴,当真只是因?为她的外祖是陈老爷子?” 钟灵稍微想了一下,斟酌着回道,“一开始应当是的,不过后来” 谢兰珠截住了她的话?头,“够了。” 自此,谢兰珠对陆深当日的话?深信不疑,每每有场合见到沈书?晴之时,也总是充满了同情,只觉得她好可怜,再也没有半分?羡慕与嫉妒。 这天夜里?,林墨去问孙太医拿了孕妇可用茉莉油回王府,陆深便迫不及待细细地替沈书?晴按摩起来。 他将茉莉油在?掌心搓热以后,在?覆到女子的腰上,粗粝的大掌带着温热的茉莉油一覆在?沈书?晴的柔软腰腹上,她身子便是一颤,再稍微摩挲几圈,脑子里?便想着一些不三不四的画面来。 偏生这事还是她央求来的,又不好临时反悔,只得生生受着。 陆深一开始也是公事公办,只一丝不苟替她按摩,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指腹游移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略微带着几分?侵略性的力道,照他的话?说,这才能舒缓腰酸之症状。 但?慢慢的他才察觉出不对劲起来,女子不住地扭动着身躯,手下的肌肤一片粉红,抬眼略微一扫,女子咬着红唇,满面欲拒还羞的春色,视线自她横陈的身子自上往下,脚趾也已?蜷起。 陆深勾起一边唇角,而后停止了按摩,自铜盆中捞起湿润的软怕稍拧来半干后与她擦净肚皮,将衣裳放下来,继而洗净手后,便要自去,“本王想起书?房还有些要事要处理,晚上不必给我留灯。” 说罢,扭身就走。 只他才跨出一步,衣袖便被扯住,陆深挑起一边眉毛,只当不曾感?知到,继续迈着四方步朝外走,才又走出两步,女子的柔夷便环上了他的腰。 女子的柔软贴在?他硬挺的后背,虽然隔着几层衣料,却足以叫久旷多?时的他升起一股燥意,更何况女子还吮舐上了他的耳垂,陆深侧目往看向她,与她媚眼如丝的双眸来个对视,登时眸色一暗。 只他还有一份骄矜在?,毕竟前段时日被她拒绝多?次,是以只握紧了拳头,并不敢有进一步动作,却也没有再往外走。 沈书?晴见自己已?这般主动,他竟无动于衷,顿时也有些泄气,她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呢,遂依依不舍将手从他身上拿下,自往后走去。 后背的柔软及耳畔的热度消失,陆深却一下子慌了,忙转过头去看,却被女子一把捧住了紧绷的下颌,薄唇被灵巧的粉舌头撬开,陆深再也不拘禁着自己,单手搂住她的腿弯,将她早已?软得一塌糊涂的身子撞向自己。 女子的双手水草般柔软地绞缠在?他的肩,羞红的面颊埋在?他的胸前,朝他那颗沉寂的心喷薄着温热的气息,不由得喉头一紧,几步将她摆弄到了榻上。 帐幔翩跹落下,陆深侧躺在?女子身侧,肆虐地上下打量着娇嫩可欺的身子,才不过揉,弄了一番女子的柔软,便就叫女子早就不堪重?负的身子更是软成了一滩春水,半张着红唇,拿雾蒙蒙的水眸看他,她的手不安分?地从他的衣领往里?面伸进去,显然是给的还不够。 陆深扯下她四处游移的小手,一本正经地道:“太医说了,这头三个月,不方便行房,若不你?再忍忍?” 沈书?晴才懒得管他,直接将他扑到,三两下扒了他的衣裳,那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吓坏了陆深,忙捏着她的双臂躺下,“你?可当心些,我的大小姐,你?可是双身子的人。” 沈书?晴喘着气嗔了她一眼,那眼尾似带着勾子,偏生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你?走,你?不是要去书?房吗,你?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陆深哪里?敢走,不过是挽回点?可怜的自尊心罢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明白今夜若是走了,改日在?想与她同床共枕,只怕是痴人说梦。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上她娇嫩泛红的下巴,“我若走了,今夜你?可怎么办,孤枕寒衾的,好不寂寞。” 沈书?晴被这话?臊的面上的红窜到了耳根子,只觉得脸面皆被丢尽了,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分?明是打定主意今夜再不回应他,可从幔帐上看到男子渐渐覆过来的身影,还是得意地翘起了唇角。 两人自浴房出来,已?是一更时分?,换上寝衣,躺在?床上说话?。 “今日也不知怎的,你?一碰我,就忍不住。” “女子孕期是这个样子,比平常更想。” 沈书?晴一惊,用手肘顶了陆深一下,“你?怎么知道?” 陆沈一听边知道她又想歪了,“你?不是怀过遥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自然知晓。” 沈书?晴这才“哦”了一声,羞得好一阵不说话?,而后又想起前几日听钟灵说起的国宴,“国宴那日,我要去吗?” 陆深反问她:“你?想要去吗?” 沈书?晴素来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以来她在?金陵也没多?少朋友,二来实在?不习惯与那些人寒暄,三来听说陈映月也会参宴,她更是不想去了。 “我可以不去吗?” 陆深重?重?地摇头,“不行,皇帝特意叫我们夫妇皆得出席。” 知晓女子害怕,便低头在?她发顶上落下一吻,“不要害怕,等到了宫里?,即便本王不在?你?身边,也自有人照应你?。” 女子将身子转过来,脑袋贴上他宽阔的胸膛,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竹香在?,这才淡淡地答了一个“好”字。 良久后,月亮的银辉透过支摘窗落在?他深邃的眼窝,他倏然撑开他冷墨一般的眼,淡扫了一眼,视线触碰女子安静的睡颜,这才缓了缓神色,“瑶瑶,山之将倾,风雨欲来,本王本是想将你?送走,奈何天意弄人,你?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他抚向女子还十分?平坦的小腹,“不过无妨,本王便拼了这条命,这会护住你?们母子。” 暗夜中,女子听到这一席话?后,悄然睁眼。 量尺寸 但转瞬她又悄然闭上, 她紧紧闭着眼,才不叫泪意流出眼眶,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该是不想被?人知晓他夜深人静时流露出的无助罢? 这一刻, 沈书晴想, 哪怕他是个恶魔,她也愿意与他一道沉沦, 只因那一句愿意为妻儿拼命的话。 这一夜的沈书晴趴在陆深怀里睡得格外香甜,她醒来是快晌午,陆深早起?在院子里练剑,之后又折回春华苑的西厢, 这里也归置了一个书房,再过几日便是国宴, 如今已是暗潮汹涌, 届时必定是腥风血雨,在暴风雨来临之前, 他想要多陪一陪他的妻。 书房里,林墨正在禀事。 “上回王爷叫我去查那向家, 看那两个爷们?可有中招, 不愧是王爷,料事如神,那向家大爷好?端端的去逛烟花柳巷,遭一个龟公?给泼了一桶冷水,回去就得了风寒, 而伊兰舟也的确指使人给他下?了药, 眼下?这下?药的人已被?我们?的人扣押,可要移交官府” 从前陆深的确是打算将此事移交给官府处置, 而今嘛 “暂时不要妄动。” 林墨以为自家主子是心软了,便又将另外一件事说出,“老奴还查到,这伊兰舟还往我们?王府安排了人手。前段时间,我们?不是新启院子,老奴想着新买些人口进来先调教起?,待院子修好?马上就有人可以操持,没想到这其中就有一个丫头,是伊兰舟指派来的,人虽然已经被?扣下?,但是伊兰舟如此行径,王爷难不成打算放过她啊?” 伊兰舟此举,分明?是冲着两个主子来寻仇的,这要是寻常,自家主子早就将一干证据全都送去大理寺,可如今却只是沉着脸道:“我叫你不要动,你就不要动,且悄悄照那个方子也抓来药,叫人熬制成小粒的药丸。” 林墨霎时有些明?白,自家王爷并不是心软,并不是想要替伊兰舟遮掩,而是想靠这个方子去害人,呸呸呸,去算计人。 若伊兰舟的计谋得逞在,这个药方便不再是秘密,届时若是行事反倒是不方便。 林墨又说起?一事,“今日一早,丽妃传来消息,清远公?主封了淑妃。” 陈映月自打上一回害沈书请不成后?,便被?陆深给盯上,眼瞧着陆深便要将手伸到她所在的驿馆,也不知她使了甚么法子,竟然入了皇帝的眼,转眼就成了皇帝的荣嫔,这才又没几日,又封了妃,淑妃那可是四妃之一,这下?子对付她,更是不容易。 陈映月那些事,林墨是门清,是以他说话时,始终紧紧盯着陆深看,果然就瞧见?他面色难看地?捏起?了鼻梁,“国宴那日,你寸步不离跟在王妃身后?。” 陈映月此人心机深沉,且狠心毒辣,又视沈书晴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上回马场一计不成,只怕还有后?招。说起?来也是陈映月过于急于求成,叫那马疯在了马场,倘若是在官道上,或者是在林子里,两人哪里还有活路。 沈书晴醒来时,陆深已经回到了上房,正?在临窗大炕上翻捡着甚么,见?她下?床走过来,举起?一个绣了崖边孤松的荷包,笑意深深,“这是你给本王绣的?” 不是明?月,“怎么想起?绣松?从前你倒是绣过一个清竹明?月的荷包。” 从前的竹也好?,明?月也罢,不过是因为破庙里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似竹一般正?直,亦似明?月一般皎洁。 而松却是失忆后?的她随意绣的,根本没有任何寓意,因着昨儿?夜里陆深的那一番剖白,沈书晴看着他的眼里满是缱绻,况且如果真如他昨夜所说,他们?如今这般平静的日子只怕是不多?了,往后?是个甚么情形,谁都说不准的。 在这种时候,她不介意也哄着他开心,便走过去依偎到了他的身侧,“因为王爷在我心里,就和这崖边的孤松一样?,骄傲,冷清,遗世而独立。” 这些话说出口,沈书轻才觉然也并非她信口开河,陆深这个人看起?来心机叵测,不折手段,但其实他是个极其讲道理的人,虽总是不假辞色待人,总是冷冷清清,可对于他在意的人,又可以肝脑涂地?,他看起?来自私,却在家国大义面前毫不含糊,反倒是她这个自诩堂堂正?正?的人,在面对天灾之前还拘泥于自己的那些财产。 他便如那崖边的松,久经风雨而傲然挺立,为身后?的人遮风挡雨,却不贪念他们?的那一丝赞美?,只昂起?他高贵的头颅,留给世人一个冷清的背影,可即便他如此不合于群,也依旧是山巅之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骄傲,冷清,遗世而独立? 陆深没想到会从她的嘴里听到这般正?面的话,多?少有些哑然,更叫他惊讶的是她此时此刻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带着久违的依恋。 许久不曾近距离仔细看他,他似乎轻减了一些,沈书晴去捏他紧绷的下?颌,声音可谓是温柔似水,“这段时日没好?好?用饭吗?瞧着像是瘦了。” 陆深已许久不曾体?悟过她的柔情,顿时愣了一愣,他僵硬地?抬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目光是少有的绵软,但讲出来的话却逗得沈书晴捂唇一笑,“本王用惯了陈家的珍馐美?食,回到王府倒是挑起?嘴来,这可不得瘦了。” 林墨在门外听见?却是不做声,也知道这是王爷和王妃打情骂俏呢。 实际上,哪里是因为伙食,分明?是自打这一个月来,边关战火偃旗息鼓,皇帝眼见?如今四海太平,便又将目光锁在了自家王爷身上,旁的不说,便是对于这回三国来使得接待事宜,就私底下?给挖了不少坑,若非王爷处理得当,少不得又有了处置他得把柄,毕竟是涉外事宜,随意捏一个通敌的罪名也不是没可能。成日里勾心斗角,可不得累坏了人。 沈书晴又不是真傻,陈家得伙食是好?,王府的厨子还是宫里的御厨的呢,也知晓这些日子,他外面要周全几国来使的接待,家里又有她跟他闹别?扭,人又不是铁打的,顿时也生出一股子歉意来,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也拿玩笑话哄他,“王爷那么喜欢陈府的饭菜,不如我们?再回去住一阵啊?” 当初借助在陈家是因雪灾,如今既然回来了,再没有继续叨扰的道理,但陆深捏了捏她挺秀的鼻尖,还是顺着她的话道了一句,“好?,你若是想去,本王便陪你去。” 他捏她鼻尖的手还握着那只荷包,沈书轻一把攥过,而后?拿出一旁绣篮里的小剪子,剪了一撮自己的发丝,绕了几圈,用丝线打了结后?塞入荷包,这才细心地?给陆深系在腰带上,“我听我娘说,颍川那些妇人,会在送给丈夫的荷包中,放入一撮自己的青丝,青丝,情丝,既是表明?心意,也是在向外头那些女子宣誓主权。”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撅嘴道:“下?回再有人打你主意,你就把这个荷包给她们?看,你是有妻子的人。” 颍川到真有这个习俗,不过是为外出的丈夫准备的,意在表达对丈夫的四年,丈夫奔波在外瞧见?它亦可想起?家中的妻子。 只是这样?的话,是不好?说的,毕竟沈书晴知晓,陆深昨儿?夜里的话,并不想要她知晓,怕她忧心。 陆深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从他放松勾起?的唇角可以看出,他很喜欢,只是他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此,他一直都知道他很贪心,“只一个荷包怎够?” 沈书晴知晓他一直想要她给他做几身衣裳,于是也没再干坐着,亲自举了软尺给他量尺寸,陆深虽然配合地?站起?来,张开双臂任由她量,却压平唇角埋怨道:“哪有做人妻子的,不知晓丈夫的尺寸,你夜里搂着睡,难道心里没有个数的?” 沈书请有些讪讪一笑,距离她上一回给他做衣裳,已经快两年了,自然早就记不得了,而至于夜里,哪有人能凭借手感量尺寸,便是量,也怕是量着量着就量出火来。 这样?一想,面颊便腾云偎霞似的红了起?来。 陆深身量高,沈书晴只及他的肩,又羞得低着头,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看不见?她的酡红的脸,却是看见?了她通红的耳朵,是以打趣道:“你量个尺寸,也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又转过身看了眼天色,“这午膳还摆不摆呢?” 再见故人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沈书晴气得抬手将他胸膛一推, 脸也别过去,男子却?纹丝不动,倒是她往后?仰面倒去。 陆深长?臂一伸, 将她重新搂住, 待女子一站稳便屈起指关节在她额上敲了一记, “又要做娘的人了,怎地还?这般冒冒失失?摔了可怎办是好?” 沈书晴摸着吃痛的额头, 瞪着杏眸嗔他,“好你个陆深,你竟然打我。” 陆深摇头叹笑,并不理会她, 只转身吩咐站在门外的林墨摆膳。 沈书晴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将两?手伸去他的咯吱窝, 挠起了痒痒肉来, 可却?并未瞧见男子发笑,一如平常冷淡着一张脸, “你不怕痒的吗?” 陆深也并非不怕,只是强忍下来罢了, 他薄凉的唇瓣倏然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转瞬间便将女子摆弄至临窗大炕上,一手按住她的肩,一手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轻挠着女子的腋下,柔柔的动作?, 只不过三两?下, 沈书晴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道歉, “王爷,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陆深肩她开始在炕上左右扭动,怕伤着孩子,这才放过她,只是到底还?是叫女子衣裳上生?出许多?褶皱。 林墨引丫鬟进来摆膳,远远瞅见里头的动静,也是摇头笑笑,这两?个主子啊,分明前几日还?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好得跟新婚似的。 不过也好,再过几日,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 用?罢膳食,陆深继续去书房,沈书晴则是在临窗大炕上给陆深做衣裳。 陆深不允许她碰剪子,是叫王府的绣娘裁剪的,她摸着手中?的玄色锦缎,不知道要绣个什么花样,忽而透过支摘窗遥望向西厢翘头案前的陆深,见他脖颈修长?,展开双臂伏在案前的动作?,像极了展翅高飞的仙鹤,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要给他绣一个松鹤纹的图样。 打定主意,便在绣篮里头翻找适合的丝线,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看向这边,冷瞳里漾幔了满足的笑意,只当林墨倏然急匆匆入门禀了一事?后?,他这笑意才淡了下来。 “是吗?陈映月得了风寒?” 遂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名字,再用?毫笔沾了朱砂笔墨再名字上画了两?个圈,勾起一边唇角笑得邪异。 玉坤宫,陈映月正躺在病榻之?上,隔着一张影影绰绰的帐幔,外头跪了两?个身子发抖的宫女,她们的面前站着梁朝的皇帝,正一脸怒色地睥睨着她们,“废物,全都是废物,好好的一个人,怎地说风寒就风寒了?” 其中?一个宫女唤做妙春,生?了双精明的狐狸眼,闻言眼珠一转,“回禀皇上昨儿个丽妃来看望过主子,当时她身旁的大宫女桃红正咳嗽着,奴婢心想会不会是桃红传给主子的?” 陈映月如今虽然是新欢,却?也不过是仗着她是颍川陈氏女的身份,撇开这一层不谈,皇帝才不会中?意一个贞洁早已不在的女子,不过是想着陆深娶了陈氏族长?的外孙女,她也纳一个陈氏女为?妃,以此来削弱陈家对他的支持罢了,这才会在短短半个月内抬举陈映月做了淑妃。 而至于丽妃,那可是他宠了大半年的女人,哪容许旁人诋毁,顿时火冒三丈,暗含警告地瞥了妙春一眼,“你的意思丽妃要害你们主子?” 妙春并不敢攀咬正得圣宠的妙春,将头埋在胸前,声若蚊蝇低低地否认,“奴婢不敢。” 帘帐内的陈映月只是病了,还?没有糊涂,知晓皇帝并不会帮她做主,毕竟从她自荐枕席的第一夜,皇帝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而晋她为?淑妃也不过是为?了拉拢陈家的,自然她并不曾傻到将她已被陈家放弃的隐情?道给他听?。 不过,陈映月这一回来,倒不是为?了在皇帝身边争宠,她自有自己的打算在,“皇上,妾身想家了,可否召妾身的家人来宫中?陪妾身啊?” 陈映月同陈家来往,皇帝是乐见其成的,于是便随她去了。 哪知陈映月要请的陈家人,并非正经?的陈家人,而是沈书晴。 消息递到贤王府的时候,是这日的晌午,沈书晴刚陪陆深用?好午膳,碗筷刚撤下,沈书晴还?在用?茶汤漱口,宫里便派了小太监来请人,吓得沈书晴险些被茶汤呛住,转头将陆深拉至里间,“怎办啊,怎办啊,我不想入宫。” “我可以不去吗?” 陆深捏上她发抖的薄肩,“不去也是可以,不过,难道你想一辈子躲着她吗?” 沈书晴自是知晓这样的道理,可她就是害怕,他怕得直往陆深的怀里钻,将脸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我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可我现在就是想要躲着他。” “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啊?” 陆深垂眸看了一眼被他弄皱的前襟,以及她因为?惊惧而蹙起的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不要怕,本王陪你一起进宫。” 今日这宫必须要进。 王府的马车停在东华门便不能再进去,改为?乘坐轿辇,唯恐抬脚的宫人不稳当,陆深并未乘辇,而是走在一侧,以防有什么不妥。 来接人的那个小太监,是个圆滑的性子,当即恭维道:“坊间传闻贤王殿下对贤王妃用?情?至深,我等从前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妃娘娘好福气。” 谁说不是呢? 沈书晴堪堪侧眸,想起男子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护在身后?,甚至为?了证明清白对自己下得了如此很狠手,虽有些疯,可在这个世上又还?有谁能为?她发疯呢? 她眼眶一红,倏然有些哽咽,“爷,你其实不必这般小心!你难道不知累的吗?” 陆深只微笑着将她落在轿辇之?外的衣摆掀上去,“你想吃甚么点心?除了樱桃煎还?有甚么?桂花糕可好?本王叫御膳房做好了送来。你少来宫里,不知道御膳房有个厨子,将这桂花糕做得出神入化,宫里大大小小的娘娘都很喜欢。” 如今的波云诡谲,说给她听?只会叫她胆战心惊,没有那个必要。 沈书晴见他避而不答也不强求,只是顺着他道;“好啊,王爷喜欢的,妾身一定也会喜欢。” 幸儿玉坤宫离东华门并不远,两?刻钟后?,两?人便到了玉坤宫的宫门处,不知是不是错觉,沈书晴一进入宫殿,当中?迎过来的一个小宫女,似乎在对陆深使眼色,而陆深深邃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宫女身上一时片刻。 两?人的视线交汇只在刹那间,却?没能逃过沈书晴的眼睛,她拉了拉陆深系在腰带上的靛青荷包,这里头装着她的青丝,分明才告诫过他不能再招惹人,而今竟然在她跟前眉来眼去,这还?了得,当即把着他臂踮起脚尖俯在他耳旁道,“你再看她一眼,我便要收回这个荷包。” 陆深将她扯下来,低头至她耳畔,斥声道:“没个正形,你可还?记得自己要做母亲了?” 沈书晴这才恹恹地扁着唇,正儿八经?地挽着陆深的手,往玉坤宫的正殿走去。 陈映月也难得地从病榻起身,正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她面色病白,正隔着唇重重咳嗽。 陆深赶忙将一早准备好的雪绸面纱给沈书晴带上。 两?人落座在下首最?末的位置,又带着面纱,是显而易见的避讳,可陈映月饼没有丝毫的不悦,还?赶紧叫工人看茶,上点心。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点心是寻常的糕点,沈书晴一路过来也有些口渴了,便捧起茶杯要喝茶,陆深却?抢过她手中?的茶盏,“太医说了,你要少饮茶。” 陈映月捧起茶盏翻了一个白眼,“怎么?贤王这是害怕本妃害贤王妃?” 陆深淡淡扫向她,眼神却?十分缥缈,像是在看她,却?似乎又只是空茫地看着前方,唇角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好似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恩怨一般,“淑妃娘娘哪里的话,不过是她又有了身子,不得不小心仔细些。” 竟然又怀上了,她怎这般好命呢,陈映月当初被陆深扔进青楼,早就被老鸨灌下了绝嗣药,今生?今世绝无可能怀上子嗣,是以听?见这个消息,她捏着杯盏的手皆在发抖,看向沈书晴的目光也似一条吐着杏子的毒舌,恨不能当场将她吃了。 沈书晴吓得垂下头,当即捏了一把陆深的腰,不知他为?何要故意激怒陈映月,陆深却?面不改色地扯下她的手,捏上她的掌心,这是两?人间常有的小动作?,是叫她稍安勿躁。 沈书晴这才放下心来,左右他有自己的成算,她便不用?管了。 正这时,御膳房陆深一早吩咐好的点心及汤羹便送了过来,樱桃煎、桂花糕,杏仁露,还?有几种不知名的糕点。 经?过刚才那一茬,沈书晴有些明白,陆深今日这是防着陈映月,便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万一这御膳房的食物也被做了手脚,可怎办是好? 这个时候,陆深却?端起了杏仁露,勺起半调羹,在唇边吹了几口气,才掀开面纱往沈书晴的嘴中?送去,“太医也说了,牛乳可以多?用?一些。” 自两?人进入殿门以来,陆深的目光便紧追这沈书晴,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小意温柔,关怀备至,却?吝啬于递给陈映月一个眼风,而今更是在她面前秀起了恩爱。 陈映月掩藏在袖子中?的手几要将帕子绞断,可她却?勉强地勾起了唇角,尽管那笑带着些惨淡的意味,吩咐宫女妙春道:“殿内怎地不点香?” 陈映月捧起茶盏,慢慢撇去浮沫,接着啜茶的功夫,偷偷觑了陆深一眼,见他又捏起一块糕点喂给沈书晴,简直是钻心锥目,忙不迭收回视线,将狠厉的目光掩藏在低垂的眉眼之?下。 陆深啊陆深,你我之?间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都是你自找的。 你安息吧 妙春听令后自去后边, 不几时?端着一个瑞兽青铜香炉出来,她?低垂着眉眼,没有人看清她?是何表情?, 她?将香炉放在厅堂中央。 陈映月透过寥寥升起的白烟, 仿若看到了当初颍川陈家大门前, 那个跪在雨中的如玉公子,当时?她?猛然得知自己未婚夫是个断袖, 去找爷娘理论却?糊弄过去,几番打听方才知晓,原来爷娘是明?知而为之,便想着要靠自己去解了这桩婚事。 陆深便是在这个时候, 闯入了她?的视线,他是她?的姐夫, 又权势滔天, 只要他肯帮忙,那她?的麻烦便很?容易可以解决, 起初她?纵然折服于他的芝兰玉树,可并未对他生出任何觊觎之心。 只是想要脱离苦海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想法的呢, 陈映月闭上眼, 想起了那个夜里?,姐姐和姐夫在竹苑闹出的动静,她?本?就生得和五姐姐八分相像,在这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皆会想起那个卧室里?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来。 只不过, 在这个梦里?将五姐姐替换成了她?自己, 这个梦一做就是好久,直到那一日他送她?入青楼, 方才如梦初醒。他从?来对她?没有半分怜惜,哪怕当做替身也不曾,即便她?可以为他付出所?有,包括性命,可他却?对她?不屑一顾,从?来皆是不假辞色,还将她?送去那等下贱的地方。 缕缕清香随着腾起的白烟窜出,是陌生而危险的味道,陈映月睁开眼,里?头却?是空洞无物的死寂,她?将目光落在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上,“五姐姐,听说你?失忆了?” 沈书晴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找回记忆的事连陆深都?不曾告诉,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居心叵测的女子。 陆深自喂她?吃了些糕点,便一直捏着她?的手,此刻感受到她?掌心的薄汗,目光一移至她?脸上,眼里?满是局促不安,是以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以示安抚。“别?怕,有本?王在。” 两人的小?动作落入陈映月眼里?恁地刺眼,她?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姐姐不记得了不要紧。妹妹可以帮姐姐回忆回忆。” 话音落,她?提眼觑向陆深,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收到陆深一个暗含警告的目光,可事到如今陈映月还有甚么好怕的,“姐姐想必还不知晓,妹妹和姐夫的一些事呢。” 虽则陆深心中无愧,但架不住自己妻子失忆了,对自己又没有多少?感情?在,他面上霎时?便浮现出了慌乱,冷声斥责陈映月,“淑妃慎言,本?王只当你?是妻妹,你?我之间能有甚么事?” 陈映月得逞地扬起了下巴,咄咄逼人地注视着陆深那发狠的眼,“怎么,姐夫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当你?甚么也不怕呢?” 而后转眸向沈书晴,粲然一笑,“五姐姐,你?呢,想要听吗?” 沈书晴原本?是无所?谓的,两人一路走来,她?还有甚么信不过他的,只是她?有一事不解,“你?们两个的事,王爷已同我交代过,我没甚么好奇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三翻四次要置我于死地?” 从?前在颍川,因为陈映月同她?生得像,众多姊妹中,她?对她?照顾颇多,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紧着她?,便是后来到了京城,也是但凡她?有要求,便没有不满足的时?候,沈书晴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她?多次皆想要自己的性命。 她?不想听倒是叫陆深松了一口气,可陈映月今日却?是下定了决心要说,“五姐姐,你?可能不记得邺城乡下的那一天,可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三爷爷一口咬定是姐夫安排了那些水寇,她?被三爷爷甩了不知道多少?鞭子,全身血淋淋的,他跪在雨里?求你?相信她?,可是你?却?将他当做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走得头也不回。” “当时?他本?来就因为在水寇那天晚上救你?受了重伤,又被三爷爷一顿打,只剩下了一口气,而你?却?不相信他,甚至是不管他的死活。” “是我,当时?是我将他带回了颍川,是我请给他请大夫,是我救了他的性命!” 沈书晴是记得那一日的事的,但当时?证据确凿,她?没办法原谅他,在后来的每一个日夜里?,即便偶尔想起,也尽量不去深想他那一日的遭遇,如今被陈映月赤,裸,裸地说出来,心中也是万分愧疚,当即偏开头,抹起泪来。 这些事陆深难以启齿,从?来不曾告诉过沈书晴的,倒不是怕她?吃醋,而是觉得自己太卑微了开不了口,此刻伤口被人揭开,当即恼羞成怒斥责陈映月,“这不是你?害她?的理由?,况且本?王从?来没求你?救我,是本?王昏过去了,你?自己非要救的。” 这是事实,陈映月无法辩驳,她?又提起另外一桩事来,“那么清流河的那个晚上呢,我同你?一条船从?郊外回城,快到城里?时?,你?对我说:‘只要我跳下去,你?便相信我喜欢你?。’,后来我跳下去了,你?却?不认账,还三翻四次不回我信。 你?知道自从?那一夜,我就染上风寒,几日下不来床,那个时?候我就想啊,我可真?是贱啊,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地为你?付出,却?得不到你?哪怕一丁一点的回应。” 说到后面,陈映月已是泪流满面,她?指着陆深的鼻子,泣声道:“你?但凡那一回不这般戏弄我,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你?的错!” “你?也不是小?孩子,自己做了作奸犯科的事,怎地还赖在了本?王身上?” “难不成是本?王叫你?去给你?姐的马车放了□□要杀她??又是本?王叫你?在本?王面前脱衣裳?还是说是本?王让你?将你?姐推下你?陈家的池塘想要害死她??” 陆深从?不以为自己做错了,“那日船是你?跳上来的,我不赶你?走,是因为你?是妻妹,而我说的那句话,也不过是想要你?知难而退,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心思。再者说,就算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他勾起一边唇角,好笑地说道;“这天底下喜欢本?王的女子多了,本?王就都?得有所?回应?” 陆深此时?此刻只有愤懑,对于陈映月的满腔告白没有一丝动容,看得陈映月心如刀绞,她?颤着指尖指向陆深,“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喜欢?” “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接受我的帮助?让我给你?赁屋子,让我给你?找大夫,甚至容许我给你?煎药?” 陆深头痛扶额,“陈九娘,你?对本?王所?做的一切,本?王从?未有求于你?,皆是你?不顾本?王反对硬要为之,虽然被迫承了你?的恩,本?王是不是也作为回报,替你?写了信去退婚,若非你?后头要加害你?表姐,你?的婚事本?该在外祖生辰那个月便该退掉了。” 虽则一早听陆深坦白过这件事,可还是不忍在继续听,沈书晴横着泪眼过去,看着眸底一片暗红的陈映月,“即便陆深当真?得罪了你?,可与我又有何干?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 接连说了许多话,陈映月口干舌燥,猛然又咳嗽起来,他赶紧呷了口茶压下喉咙的痒意,笑得瘆人,“三爷爷的生辰宴,画师来给我们画画,你?这得了原本?,反倒是我们这些陈氏嫡女只得了复刻品。我得了风寒,你?随手拿来的礼物,便是一根我从?未吃过的百年山参,随意赠与我的发簪,竟是陈家族长的家传发簪。沈书晴,你?不是姓陈啊,你?这个外姓女,竟是处处要压我们一头,你?凭什么啊?”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陈映月也闭口不提,她?之所?以害沈书晴是因为嫉妒陆深对她?至死不渝的爱恋,她?日思夜想的男人,这个让她?卑微到泥土里?的男人却?将沈书晴当做神女一般顶礼膜拜,叫她?如此高傲的一个人怎咽的下这口气? 沈书晴奄奄低下了脑袋,不知是信了没信,但陆深却?是半点没有信,只他也不好拆穿,见沈书晴整个人病恹恹的,便拉着她?往殿外走去,“走,我们回家去,别?再听她?疯言疯语。” 见他们要走,陈映月笑得越发癫狂,“回家?” 她?自罗汉榻上起身,歪歪斜斜地扭着步子向前,掀翻了放在殿中四方黄杨木几上的香炉,顿时?地上一片狼藉,却?都?不及她?满目的悲怆来得触目惊心,“你?们让我没了家,你?们还想回家?” “做梦!” 她?望着宫殿冰裂纹地砖上,因为脱离香炉桎梏而燃得通红的香粉,笑得浑身发颤,那笑声仿若是从?修罗地狱发出,沉闷,悠远,哀怨,“沈书晴,本?妃不妨告诉你?,这香炉里?燃的是贵妃醉,是前朝宫廷的毒药,服用之人临死之前会闻到一股酒味,无药可解,你?们根本?走不出皇宫,本?宫要你?们陪本?妃一起下地狱。” “怎么办?”她?抚摸着肚皮,看向陆深的眼不住地往下落泪珠,“王爷,怎么办啊?我们孩儿还不见天日,这就要死了吗?” 陆深冲他摇了摇头,他眼底的从?容叫沈书晴感到放心,沈书晴相信他,这个人总是会将一切办得妥妥当当,是以转过头恨恨地道:“你?今日叫我进宫,便是为了叫我同你?一起去死?为了让我死,你?竟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你?到底图甚么啊? ” 陈映月早在被陆深扔进青楼便存了死志,而后她?汲汲营营,以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为跳板,也无非是为了今日拉着沈书晴一起下地狱,她?张着朱红的嘴唇,指着事到如今依旧漫不经心的陆深,“我要他记得对我的伤害,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我要他后悔当初如此欺我,我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因为他的错误而死去,我要他一辈子活在自责和痛苦当中。” 她?如此歇斯底里?,陆深却?依旧淡定从?容,只揽上妻子的腰温柔地说着:“她?疯了,不必理会她?,我们走。” 他是如此平静,以至于陈映月有着片刻失神,垂眸望着地砖上那已快燃透的香灰,难不成不曾加入贵妃醉? 偏头向妙春瞪眼瞧去,“妙春,你?没有点我给你?的香?” 却?这时?,肚腹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痛,这是贵妃醉要发作了吗,为何没有那传闻中的一丝酒味,陈映月慢慢躺至地上,侧头去看殿门外还不曾离开的背影,却?只瞧见妙春狡黠的一笑。 “娘娘,你?安息吧。” 尽管腹内的绞痛阵阵传来,眼皮越来越沉重,陈映月还是陡然睁大了眼睛——陆深,到底还是玩不过你?,不过能死在你?手里?,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闭眼之前陈映月只来得及捕捉到陆深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他靛青色祥云纹的蟒袍晃眼一看竟似是去岁在陈家大门口见过的那身,当时?她?才刚刚及笄,手中没有染过血,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却?因为撞见了他,一切便往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意识溃散前,她?仿若记得去岁姐姐来颍川时?,初次见她?赠与她?的那支白玉簪,只可惜,她?让这只簪子亲手染满了她?的血。 陆深啊陆深,我本?也是好女儿,是你?,是你?毁了我一辈子! 却?说等两人离开皇宫,上了回王府的马车,陆深便捏起沈书晴的手在手中把玩,当沈书晴身子出现一股痒意正要收手之时?,他却?忽然将俊脸凑到她?的眼前,“我们瑶瑶,如今也会撒谎了?” 沈书晴有些心虚地别?开脸,陆深却?捏着她?的下巴,叫她?正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那些事的?” 你不是替身 沈书晴本来还不打算认账, 垂下睫毛,并不去看他,唇角却?不由得翘起?,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深抚上沈书晴的肚子, 对腹中的孩子说话, “孩儿,你告诉你娘亲, 你爹办案无数,她这点?小伎俩还不够看。” 沈书晴想想也是,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噘着嘴问他, “你从何时发现的?” 陆深自她面上收回?手,与她并排坐在榻上, 抬手抚平靛青锦袍前襟的褶皱, 这才斜了?她一肚子一眼,“如不是你都想起?来?了?, 就方才陈映月那一通话,你只怕气得当场就小产了?。” 失忆后的她不够爱他, 不够了?解他, 也不够相?信他,更?何况性子还是几年前的性子,更?加不谙世事,哪里经受得起?那些话。 “失忆后的我这么可怕吗?”沈书晴倒是没什么自觉,“不就是任性了?一些吗?不就是不给你做衣裳吗?也不如何顺着你吗?” 陆深委屈地扁了?扁嘴, 凑到?她耳边, 哑声道:“一开始还不给碰,亲也不给亲, 后来?还是又重新娶了?你一次,才叫我近身。” 一席话说得沈书晴面红耳赤,握指成拳去锤他肩膀,嗔怪他:“你嫌弃我事多,所?以才会想要纳妾来?气我?” 这属于是倒打一耙了?,陆深也不和他客气,当即挠起?了?她的痒痒肉来?,沈书晴哪里受得住,几下子就躺到?了?榻上,打闹间散乱了?发丝,恰此时阳光透过窗户缝隙调皮地落了?一缕至她的唇瓣上,格外殷红动人。 陆深喉结一动,他捻开覆盖在他脸颊上的发丝,覆上了?他的薄唇,沈书晴却?将指腹竖在了?他的唇上,因问他:“你恨我吗?” 陆看向她的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沈书晴眼里闪着泪花,她捧着他紧绷的下颌,郑重地问他:“当初在邺城,我不相?信你,害你受了?这么多伤。后来?又为了?自证清白,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你为了?受了?这么多伤,吃了?这么多苦,你恨过我吗?” 陆深不是一个善于表露情绪的人,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个情感内敛的人,从来?皆是做得多说的少?,此刻被沈书晴如此问得露骨,他楞在了?当场。 偏生沈书晴还不打算放过他,“大?佛寺的事,你为何不同我说?你当时身受重伤,全身疼痛,没有力气,却?靠着吃五石散止痛,也要去为我冒险?为此险些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活了?下来?,却?是不得不靠五石散来?缓解脏腑的疼痛,以至于后来?五石散成瘾,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陆深当即偏开头一力否认,“五石散是因为之前在邺城的肩伤发作才开始用,并不是为了?你。而至于你说的大?佛寺甚么的,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没有这回?事。” 沈书晴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你还想骗我,方才你在玉坤宫,分明就说过这件事。” 陆深倒也回?想起?来?,登时懊悔不已,但还是不想承认,“你听错了?,没有这回?事,我说没有就没有。” 如此丢脸的事情,他决计不会承认,干脆直接自坐榻上起?身,往榻下的兀子凳上坐去。 这兀子凳是平常给红菱、碧心这些丫鬟做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坐在这个小凳子上,连腿脚都舒展不开,沈书晴看见是又好气,又好笑,笑着笑着又落泪起?来?,她抬手用衣袖去搵泪,“林墨都同我说过了?,你不就是看到?了?我和表兄抱在一起?吗?有必要这么忌讳?” 她竟敢在他面前提李照玉,还敢提这件他永远不想提起?的事。 陆深咬紧牙关,却?依旧不敢转过头去看她一眼,怕从她的眼里看到?不屑、嘲笑、甚至是鄙夷。 你看,你为了?拼死拼活的时候,我在同旁人花前月下,可你即便是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你可真是可怜啊。 可沈书晴今日却?打算彻底说开,她坐在榻上,弯下腰去抚上他头顶的青玉冠,青色看起?来?冷冷清清,却?又叫人感到?踏实,一如陆深这个人,“我只有那一回?和他抱过,还是因他在菩萨面前发誓,若是我愿意同他成婚,他便当遥儿当亲生儿子对待,也会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你知道,要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我当时是被他感动了?,但也仅仅只有感动。”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那个拥抱,只是因为感动,而不是因为爱。” 关于大?佛寺的一切,陆深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一听只会觉得屈辱,是以他铁青着一张脸转过来?,牙关一松,“不要再?说了?” 却?被女子俯身封住了?唇,与此同时她炙热的眼泪落在了?他的唇角,咸咸的的味道,叫陆深心里也是不好受,他擦过她的唇瓣,依旧执拗地偏开头。 兀子凳矮,坐榻高,但他身量高,坐在上面,也就比沈书晴坐在榻上矮一些,沈书晴见他转过身去,干脆从背后拥住了?他,将低着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我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你啊?你为何还要吃旁人的醋呢?” 陆深原本?双手局促地交缠摩挲,闻言倒是互相?掐弄起?来?,正这时车帘被风吹起?,夕阳趁机洒了?进来?,陆深顺着光亮往外觑去,热闹的街市沐浴在金辉下,是那样的鲜活。 只是,这样烟火气,他未必还能?够看到?,是以他转过头去,鼓足勇气反问她,“从头到?尾?你跟我之前,不是还有个甚么心上人?你还说他跟我长得像?不是还将我当做他的替身?” 说这话时,陆深一瞬不瞬盯着沈书晴的小脸,深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就见女子移开眼并不敢去回?望他,只咬着唇要笑不笑,陆深善于察言观色,顿时又是窘迫又是惊喜,他捏上了?她的肩,因为情绪激动,甚至晃得她的身子微微发颤,“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当时你是为了?气我才说着这话对不对?实际上你根本?没有甚么心上人?” 沈书晴都快被她摇散架了?,当即捂着肚子骂他,“你还说我没个正形,你这摇坏了?孩儿可怎办是好?” 陆深一时也反应过来?,忙放开了?他的双肩,死死抿着唇,眼里满是不安,“你根本?没有心上人,我也不是谁的替身?对不对?” 沈书晴甚少?见他这般无助与不安,又想起?这一年他为她吃的苦头,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你的确不是谁的替身。” 得到?肯定?回?答,陆深堵在心里许久许久的一口闷气终于散去,可他才放松的神经又被女子重新调起?,“但我给你做外室之前的确是有心上人的!” 陆深好容易才擦干净尘埃的一颗心倏然又蒙上了?一层灰,深怕女子再?说出那个男子更?为详细的信息,果断抬起?手来?,“好了?,不用说了?,这是你在遇见本?王之前的事,本?王不是那等小气量的男人。” 沈书晴发觉陆深变来?变去的脸色格外的鲜活,她不介意再?刺激他一番,是以她将右手撑在膝盖上,右脸贴在右手上,斜眼看他,翘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意,“可是怎么办呢?我现下还喜欢他呢!”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陆深呼吸一窒,他万万没想到?,两人跋山涉水,历经各种磨难,她心里竟然还装得下别人,顿时原形毕露似地龇牙一笑,“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 他眼里透着股子狠厉,甚至连呼出的气也粗重了?不少?,沈书晴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该不会还想着找出他来?,然后杀了?他吧?” 陆深放开咬紧的牙关,依旧是问:“他是谁?” 沈书晴见他一脸的怨气,视线往下是他捏得吱吱作响的拳头,好似只要她一说出名字,下一刻就要用这拳头收拾他,这下子沈书晴半点?不敢玩笑了?,耷拉下脑袋老实交代?,“当初在报国寺,你不就是问过我,是不是从前就喜欢你。” “我当时就回?答了?你啊。” “我当时问你,‘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花灯节吗?’” 陆深是真的想不起?那个花灯节的任何事情,实际上那一年他刚接手刑部,忙得脚不沾地,每一日皆十分忙碌,每一天皆没有分别,实在是没有印象,直到?女子再?度提醒她,“花灯节那天,破庙里,你还记得你曾经在一个淫贼手里,救下过一个小女孩吗?” 是的,他记得。 那一日,他本?来?皆要下值了?,听闻一桩连环劫人案的头目出现在清河坊附近,当时清河坊正在举办盛大?的灯会,陆深便叫上了?些衙差过去逮人,后来?为了?找人,他与属下分散开来?,又听一个线人说那贼匪躲在一个破庙中,他当时急于求成,单枪匹马便杀到?了?那个破庙。 到?了?破庙门口,听见里头有小女孩的呼叫声,当即便提着长剑踢开了?那破庙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削病白的男子正在对一个小女孩欲行不轨,他一剑甩过去刺死了?那个男子,不等他转过身,那男子的同党便跑了?,他该是要去追另一个贼犯的,毕竟这个案子他跟了?一个月,如今好容易破案在即,可她路过小女孩之时,看到?她泪流满面地抖动着身子,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将剑刃入鞘,捏着剑鞘,将剑柄递给她,“别怕,我带你回?家。” 交代 陆深摇头笑了笑, 这一笑不知庆幸她从前并没有?甚么心上人,还是在笑他自己闹了个嫉妒自己的大笑话,又或许两者都有?, 但那笑最终在瞧见那双小鹿般的清澈杏眸时, 倏然化为了泪意, 染红了他上扬的眼尾。 当初破庙里那个小女孩,也是拥有?同样的一双眼?, 眼?前人便是那个小女孩,天意一般的相遇,果然造就了天定的良缘,只不过这一回他不再将剑柄伸向她, 而是无声向她张开了双臂。 沈书?晴扑向了他的怀抱,彼此紧紧地相拥, 似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此刻不再需要说什么,任何言语这时皆显得苍白, 也不再需要身体的抚慰来证明什么,那只会是亵渎, 万物似停顿在了这一刻, 世间的颜色皆被眼前人的一颦一笑比了下?去,炙热的目光似电闪雷鸣勾缠着彼此交汇许多年的命运,彼此急促的呼吸述说着这些年两人跌宕起伏的故事,彼此胸腔里的心脏的律动得越发一致,不经意扬起的唇角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小确幸——兜兜转转, 他们都还在彼此身边, 可真是好啊。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 可又还不到摆晚膳的时候,沈书?晴便想着做一会儿针线,她许久未做有?些手生,得勤快些,才能?早日叫他穿上新衣裳,心里想着他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那满足的感觉叫她噙起了一抹笑,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连陆深悄悄走在他身边了,也不曾察觉。 “想甚么呢?如此高兴?” 沈书?晴抬眸觑他一眼?,自从两人说开,只觉得男人脸上多了一分意气风发,少了一丝冷漠,“妾身给王爷做衣裳呢。” 说罢,将才绣了一根松树枝丫的绣品往他身上比划,“靛青色还是太过?沉稳了,妾身觉得爷还是穿青色,湖绿色好看,更显得年轻。” 这话一说,可就不得了,陆深捏住了她的手腕,绣品落在了地上,沈书?晴视线随绣品落下?,“哎呀,你做甚么啊,别弄脏了。” 陆深又逼近了一步,冷竹气息窜入鼻腔,沈书?晴蓦地心头一跳,再抬眸时面上已是云蒸霞蔚的一片红,雾蒙蒙的杏眸满是不解,直到他说了一句话,直叫她娇羞散去,笑得开怀。 “甚么叫做显得年轻?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年轻了?你嫌本王老?了?” 陆深去岁刚过?了二十二的生辰,翻了年便是二十三,照理?说也年轻,但架不住沈书?晴才十八的年纪,足足大了近五岁,也难怪陆深要介意了。 沈书?晴反应过?来?,当即找补道:“妾身说错了,是妾身觉得靛青色太显老?,爷这般年岁,该是要穿和年纪匹配的青色,湖绿色这些浅色一些的才是,别年纪轻轻穿得个老?气横秋,平白叫人看上去大了不少。” 陆深这才放过?他,只弯腰将绣品捡起来?,却并不给她,而是直接扔进了绣棚,“别绣了,给本王亲手下?厨做几个菜罢。” “今日也不是甚么大日子啊?”沈书?晴轻易不喜欢下?厨,可看见?陆深眉头越压越深,倒也没?有?拒绝,“好么,你想吃甚么菜?我去看下?厨房有?没?有?,没?有?便叫他们去外头现买。” 现买只怕来?不及,陆深摆了摆手,“随便做几个菜就好,本王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有?些想了。” 沈书?晴提眼?看他,见?他神情?格外专注,心想不就是一顿饭,怎地这般郑重其事? 不过?,她也不及多想,就被陆深督促去到了春华苑的小厨房,现成?的肉菜有?一只杀好的鸡,一条缸里游的鱼,还有?一小筐庄子今日送过?来?的圆萝卜、小白菜,并一块宁生记的火腿。 沈书?晴从前在沈家做小姐,后头几年是吃过?一些苦的,当即便卷起袖管开始切菜备菜,陆深也不闲着,帮他将鱼杀了,又去点火起灶,不一会儿便将锅烧热了。 沈书?晴将鱼煎至两面金黄后捞起,又下?了佐料至锅里翻炒,待加入清水烧开,再将煎过?的鱼放入,盖上锅盖时,陆深一身锦袍,坐在灶台前的兀子凳上添柴,发髻上沾了一根稻草,只觉得好笑,噘了噘嘴,“爷干嘛来?烧火啊?交给下?面的人不就好了?” 陆深并不作声,只一如既往给灶膛里添柴,不多时灶台里便飘出香味来?,沈书?晴咽了咽口水,颇为有?些食指大动,可去看陆深却依旧一幅冷漠如霜的表情?,就好似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她的一口吃的,灶膛的火光跃动在他清俊的面上,倒是叫沈书?晴想起从前在邺城乡下?那间竹屋时,他也是这般替她生火,遂试探道:“我们爷似乎很是怀念在邺城乡下?的日子?” 陆深这才提起眼?角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有?一眼?,又拿了根烧火棍去通火,片刻之后映照在他面上的火光更红了。 沈书?晴看他如此沉浸于?此,开玩笑道:“若不然,等生下?孩儿过?后,我们再回去那大娘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陆深这才张口回应了她,“那大娘已来?了金陵,邺城乡下?无人照看,也不知她那几间土坯房被雨吹打垮了没?有??” 却原来?当初陆深得益于?大娘的帮助养了几日的身子,后来?回到颍川便叫林墨去打听她儿子的下?落,最?后还真给找着了,便安排进了黑骑军,再后来?组建抗击回纥的民兵队伍时,陆深有?意提携,便将他安插了进去,如今宁北军大胜归来?,那大娘的儿子已是个不大不小的将领。 沈书?晴听之,心中也是一暖,这个男人啊,看起来?生人勿进,但其实心里有?这一杆称呢,谁对?她有?恩,绝不可能?不报,一如这个大娘,只不过?收留了他几日,便还了她儿子一片锦绣前程。但沈书?晴也明白,这个男人是个有?仇必报的,钟灵尚且还是他的表妹,惹到了他,一样的手下?不留情?,更不必说陈映月了。 沈书?晴离开玉坤宫之时,并没?有?发现陈映月有?任何不妥,是以问:“你打算如何对?付陈映月?她看起来?不会善罢甘休。” 陆深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草须,漫不经心道:“她啊?现下?只怕已经死了。” 沈书?晴手中端着的碗突然掉在了地上,摔了一地的瓷片,以为她是为陈映月伤心,吓得陆深立马站起来?,将她拥入怀里,“她害你多次,上回在马场,陈家马车的疯马也是她的手笔,今日本王在宫里的人又传来?消息,她欲又要对?你下?手,本王这才不得不杀了她,先下?手为强。” “你要怪我可以,但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沈书?晴心软,重亲情?,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母亲而愿意葬送一生幸福而去做人外室,他害怕即便陈映月罪恶滔天,她也不愿意她死。 沈书?晴眼?泪倏然就滚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仿若看到了去岁第一次见?陈映月时,她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娘子,不过?一年时间,却成?了一个满手沾满鲜血的女人,心里着实也对?她感到痛惜,不过?她倒不会怪陆深,毕竟这是她咎由自取,“可你为何不事先同我说一下?啊?” 一直到三菜一汤端上饭桌,沈书?晴都还对?此耿耿于?怀,连陆深替他夹了一筷子鱼肚肉,皆被她捧着饭碗转过?身去,是个不理?会生闷气的态度。 陆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瑶瑶,你别再同我置气了,至多不过?再一个时辰,皇帝便要派人来?拿本王,本王能?够陪在你身边的时辰已不多,你确定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同我生气?” 陆深一离开,淑妃就死了,皇帝本来?一心就想拿他的错处,自然会大张旗鼓将事情?闹开,最?好能?借机整死他才是好。 沈书?晴手有?些发抖,连忙也将碗筷放下?,眼?里是水光一片,“好端端的,皇帝为何要拿你啊?是因为陈映月吗?” 陆深给她夹了一块烩白菜的火腿,“是也不是。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一切皆在本王的掌控之中,只是本王会在牢狱中度过?一段时日,这段时日见?不到本王,你也不要害怕,林墨会护好你们母子。” 沈书?晴拿泪眼?嗔他,“你这般语焉不详,叫我如何不担心,如何不害怕?” “你总是这样,做任何事情?,皆不叫我知晓!可我们是夫妻啊,你有?什么事,非得瞒着我不可啊?” “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担心我出卖你?” 陆深不告诉她,不过?是害怕她承受不住,不过?见?女子要求,还是俯耳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末了还将那道圣旨及能?号令黑骑军的令牌交到了她的手上,“这两样东西?,你保管好了,虎符只能?交给陈十七。圣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拿出来?。” 沈书?晴接过?这两样东西?在手上,只觉得承受了千钧之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她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论是陆深,还是陈家,还是她皆只有?一往无前这一条路,她将那令牌紧紧捏在掌心,指骨隐隐发白,她暗暗告诫自己,这一回绝对?不能?给他拖后腿,可才刚打完气,就又不争气地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我们就不能?不去争那个位置吗?我只想我们一家子好好的,荣华富贵对?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陆深将凳子移过?去一些,摸上她后脑勺蓬松的发丝,“瑶瑶,这一回本王不在身边,你要勇敢一些,我不担心旁人伤了你,我就担心你自己承受不住。” “本王向你保证,不会叫你做寡妇的。” 他想起一个虎视眈眈的人来?,忽然挑了挑眉,“某人还等着给我孩儿做继父呢,本王可没?有?这么大方,让我孩儿叫旁人父亲。” 等我回来 沈书晴歪头一笑,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 这一笑很轻松,没有任何枷锁, 陆深想她一直这般笑下去, 是以他不能输。 这个小妇人也就在自己面前逞逞能, 没有他的?庇佑,她沉不住气, 还没有心?眼?,简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事发之后,皇帝不会愿意他们母子活下去, 便是那伊兰舟也不会放过她。 陆深根根分明的手指捧上沈书晴的脸,她这样的?妇人本该是养在深闺不受风雨侵袭的?兰花, 而?今却要随着他一道经受风霜, 也不知她能否承受住这份煎熬,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怜惜, “本王没回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要去, 便是陈家也不行, 乖乖等本王回来,明白吗?” 知他是不放心?自己,沈书晴点点头应了?下来,她将他腰带上的?那个装了?她青丝的?月白荷包取下,塞到他的?手里, “这个你带着, 想?我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又垂眸,温柔地?抚向肚子, “我和孩儿都?盼你回来。” 陆深覆上她的?手,两人的?手下有一个孩子,是一个崭新?的?生命,正如?他如?今要做的?事,皆是全新?的?际遇,他有些失神地?道:“瑶瑶,本王总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 沈书晴知晓他又要扯什么?命数一说了?,“好了?,你别这样,这对遥儿不公?平,说到底遥儿才是你的?嫡长子,按照祖宗规矩继承你衣钵的?该是他。” 陆深墨眸微微眯起,他透过窗棂的?缝隙望向挂在树梢的?明月,“可?是瑶瑶,本王也非嫡非长啊,本王以为这天子之位,应该是能者居之,而?并非为了?祖宗规矩而?一概论之。” 沈书晴不想?同他继续说下去,打岔道:“那万一这个孩儿是个女儿呢?你快别说了?。” 陆深沉吟片刻道:“她若有这个本事,能够压得住她兄长,又有何不可?呢?你别忘了?我们梁朝的?高祖帝便是女儿家。” 刑部的?邓为民是在一个时辰后带着圣旨抵达的?贤王府,彼时陆深正在翠华苑的?书房内挥毫作画,陛下是一幅田园风景,一辆牛车行走在蜿蜒的?村道上,牛车上一对年轻夫妇,他们虽身穿粗布衣衫,却互相依偎着眺望这前方,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是几间泥土胚的?矮房子,院子里还有个只有顶棚的?露天厨房,炊烟寥寥升起,一条大狗守在小?院前,最是人间烟火气。 这幅画不同于?以往陆深随手用黑墨挥就,是用各色石料作为颜料,这种?画废时废功夫,显然不是一日之功,沈书晴正在用朱砂调成墨汁,方便陆深给画中她那水红色的?粗布衣衫上色,“爷,这画你从甚么?时候开始画的?啊?” “从去岁你放弃去颍川开始。”那一日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她亲手做的?一碗面带来的?快意胜过驰骋千军万马的?豪情,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或许不是他想?象中追逐权势,所求也不过是和心?上人过最为平凡的?日子,只是这些肉麻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挥洒在笔墨丹青里头,聊表情意。 “这幅画本是打算当做生辰礼送你,只是到时候不知道本王回来没有,就先给你了?。” 这话可?不大好听,好似回不来似的?,沈书晴鼓着腮帮子拒绝,“生辰礼自然要在生辰当日送,我不管,我生辰那日,你必须得回来。” 至沈书晴十九岁的?生辰还有两个月,陆深还真的?没多少把握,他并不敢随意承诺,只笑着去捏她鼓起的?腮,“怎么??又害怕本王回不来了??” 沈书晴一把劈开他的?手,“我不管,你答应过我要回来的?,你若是不回来,我就” 陆深讪笑,“本王不回来,你当如?何?” 沈书晴知晓他最是介意李照玉,是以一跺脚就道,“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嫁给我表兄,然后叫两个孩子改性李,叫他做爹。” 可?这一回这一招竟然不管用了?,陆深笑得从容,他抚上了?她并不明显的?小?腹,“瑶瑶,你若是只有一个孩儿,李照玉兴许还不介意,如?今你可?是两个孩儿,你还想?带着孩子嫁给他,本王看你有些自视甚高。” 自然,照李照玉对沈书晴的?殷勤,该是不会介意,但陆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这是甚么?意思?”沈书晴固然也是随便说说,她心?里没有李照玉,断然不会去祸害他,可?听他这意思,反倒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了?,“我表兄可?不是那等庸俗的?人,再说了?,我便是嫁不出去,我有那样多的?嫁妆,你若是不回来,我倒乐得养几个外室玩乐。” “还几个?”陆深脸色一下铁青,揪住了?她的?耳朵,“沈氏,本王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出现了?许多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卫军,他们手里的?长枪上的?红巾是那样的?晃眼?,十数个禁卫军中,打头的?是那个刑部的?邓为民大人,沈书晴曾在琉璃阁见过邓为民,是陆深曾经的?下属,因?为陆深丢了?官身,对陆深很是不客气,落在这样的?人手里,还能讨到好? 沈书晴攥紧了?陆深的?袖子,视线落在邓为民那奸滑的?脸上,细声嘀咕,“王爷,怎么?是他啊?妾身担心?。” 陆深轻拍她背脊安抚片刻,而?后提笔将那画的?最后一笔落下,漫不经心?给画中女子添了?一只褐色的?木簪,撂下毫笔,这才转过头来,好似才发现邓大人一般,勾起唇角从容一笑,“还未恭喜邓大人荣升刑部尚书。” 上回陆深自刑部下马,邓为民因?为迅速与陆深划清界限,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如?今已经正二品的?尚书。 邓为民打着拱客气道,“这还得多谢这些年王爷的?提携。没有王爷,就没有老臣的?今日。” 他扫了?另一边的?禁卫军统领,而?后又拱身一礼,“王爷,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两个禁卫军提着镣铐往他这边来,吓得沈书晴牙关打颤,往陆深怀里缩去,“爷,妾身害怕。” 虽陆深早已同她讲明了?前因?后果,可?沈书晴还是害怕看到他阶下囚的?样子。 陆深拍着她的?背脊,寒着脸淡淡扫了?一眼?那两个禁卫军,那两个禁卫军便去瞧一旁他们的?统领,那周统领正是去岁来抄家的?周统领,对于?王爷大方捐资救国的?善举十分敬佩,是以也并不想?难为他,当即斥责那两名禁卫军,“王爷是什么?身份,也轮得到你们来捆人?!” 那两个禁卫军一楞,按规矩这等重犯,可?不得锁上镣铐。 周统领见他们还不退下,登时扯着嗓子道:“还不快滚下去!” 又向陆深弯腰,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还请移驾。” 陆深用手抚平被沈书晴弄皱的?锦袍前襟,这才迈着四方步气势如?虹地?走了?出去,他身量在那一堆禁卫军里尤其打眼?,竟比他们高出半个头,是以即便他以从院中走至院门口,沈书晴依旧可?以从人群中看看到他鲜明的?背影,松筋鹤骨,百折不弯。 陆深走至翠华苑门口,陡然转眸,便瞧见女子站在廊庑下,双双撑在美人靠上,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两行热泪扑簌簌落下。 他冲她摇了?摇头,沈书晴便抬起袖子搵泪,并抚向肚子朝他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陆深听不清她说了?甚么?,但大致可?以猜到,她一定是在说,她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腹中的?胎儿。 陆深转过身,目光刚巧与邓为民擦过,理也不曾理会邓为民,而?是向周统领打了?个拱,“内子胆小?,今日多谢周统领周全。” 多谢他保全了?自己在妻子面前的?体面,否则那个小?妇人还不知道要哭出多少泪水来。 周统领敬佩陆深为人,是以还了?一礼,“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此番也会平安归来,不必太?过忧心?。” “希望如?此。”陆深也打着官腔。 但其实皇帝是个什么?心?思大家皆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不说破罢了?。 陆深因?涉嫌毒杀妃嫔,被送入了?刑部的?天牢,世人谈及无不唏嘘,毕竟曾几何时,刑部可?是陆深的?地?盘,如?今却成了?刑部的?阶下囚。 有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深这一下狱,一日的?功夫,整个金陵便知晓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已是人间百态,从前还是不是送礼过来的?沈家大伯父自此以后再也不曾派人登门,倒是钟灵竟几次三番上门来宽慰沈书晴,这是沈书晴没有想?到的?。 沈书晴如?今记起了?所有的?往事,虽不再恨钟灵,却也亲近不大起来,可?这些日子她一个大肚婆三天两头上门来,倒是叫她心?下升起了?些暖意。 这一日,钟灵又带了?庄子上的?新?采摘的?樱桃,两人坐在春华苑的?花厅里闲话下家常,“听林总管说你喜欢吃樱桃煎,我见庄子上送来了?,便给你送了?一筐来,你先吃吃看,吃得好,过几日我再叫人送些过来,左右这玩意儿还要过半月才下市。” 沈书晴叫人先去洗了?几碟子放在几上,钟灵如?今八个月的?身子,胃口特别好,一口气吃了?一碟子,却看见沈书晴面前的?几乎没动过,目光一抬见她眼?含忧色,便劝解他:“你也怀着身子,别想?太?多了?,我表兄当年在我爹军营里,甚么?苦头没吃过,好多回死里逃生,这不是皇上还没有给他定罪,你担心?这么?多做甚么??” 沈书晴倒是没听陆深说过从前在军营里的?事,便问:“你似乎很清楚你表哥在军队里的?事?” “那可?不,当年表兄参军,我可?是女扮男装跟着去的?,宁远军是我爹管着的?嘛。”话一出口,钟灵便觉说漏嘴,是以找补道:“你放心?,我现在对表哥没有任何想?法,不会同你抢了?。” 沈书晴倒是没想?到钟灵当年为了?陆深,竟然还跟着跑去了?军营,心?中酸涩得不是滋味,撇撇嘴呛她,“你倒是想?抢,不过不敢罢了?,你在他手上吃过的?苦还少吗?” 钟灵吐了?吐舌头,“是呢,不敢了?。” 也是奇怪,从前为了?个男人争得要死要活的?两个女人,如?今竟然可?以坐在一起肆意地?讨论起了?这个男人。 “嫂子,你相信命吗?” 钟灵偏着头,想?起从前在军中的?一些事情,“从前,又一次表兄带着十个兵去剿匪,以为只有几个贼匪,没想?到上百个,我和我爹都?以为他死定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混成了?山大王,还带着他们一起参军。” “当时我爹便说我表哥命好,这事要搁别人那里,早就是一捧白骨了?。” 沈书晴很难想?象陆深这样一个玉面郎君当山大王的?样子,也是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跟着笑了?起来,却还怼他,“在你眼?里,你表哥有不好的?地?方吗?” 钟灵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有也是有的?,选媳妇的?眼?光不大好,我当时看你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太?软弱,只知道哭,还是个孤女,哪里配得上我表哥?” 对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沈书晴也是记忆尤深,当即捧起茶盏就作势就要往钟灵肚子上浇,吓得钟灵扔下捏在手中的?樱桃,慌忙去捂着肚子,“嫂子,你怎这般记仇啊,这都?啥时候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钟灵恍然大悟,“嫂子,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心?虚,连带这打量她的?眼?神都?小?心?翼翼起来,她恢复记忆了?,还会跟她做朋友吗? 地牢 有所谓雪中送炭难, 患难识忠贞,沈书晴纵是对钟灵有怨怪也只能化一声?叹息,“你生在勋贵之家, 作为?独女, 上有三个兄长?, 还有个当侯爷的爹爹,从小?到大, 所有人皆把你捧在手心,你习惯了所有人对你的顺从,是以才会养成你骄纵跋扈的性子,这不能全怪你。我也不是说就不怪你, 但到底我并未受到实际的伤害,也就不同你计较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钟灵紧绷的面皮这才霎时一松, 红着眼眶道:“嫂子, 谢谢你的宽恕。” 沈书晴睇着钟灵的泪眼,猛然想起陈映月来?, 她其实宽恕过陈映月无数回,可陈映月从不知回头是岸, 这大概便是钟灵和她结局不同的原因。 沈书晴比钟灵还小?一岁, 因经?历的事多,如今倒是似姐姐一般劝她,“只是从此?以后,你也别再仗势欺人,你今日?欺的人, 难保他日?不得势, 得势后必会报复回来?,这冤冤相报又何时了呢?你说是吧?” 钟灵从前作威作福惯了, 从没人给她吃过教训,后来?在陆深这里吃了两?回大亏,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到底还是明了一些事理,不再同以往那般为?所欲为?,而今又怀了身孕,更是心肠软了下来?,已许久不再欺负人。 “嫂子说的是,从前是我太过霸道,往后我会好生收敛脾性。” 其实?不用钟灵说,沈书晴也知晓她性子改了,这也是她愿意接纳她的原因,是人皆有犯错的时候,就怕屡教不改,向陈映月一样一条死路走?到底,钟灵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更何况他还是陆深的表妹,她也乐意她能够走?上正道。 钟灵没想到沈书晴即便?记起了前尘往事,也愿意原谅她,她本就是率直的性子,一高兴又同沈书晴说了许多从前在军营的趣事,“嫂子你是不知晓,从前表兄在军营里,才不是现?在这个冷冰冰的模样,成日?里跟着那些混子,甚么浑话都说,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在军中的人缘极好,将士都愿意听他差遣,否则他当时不过十几?岁,怎会在打回纥那一战中取得如此?赫赫战功?” 沈书晴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陆深没给她正面说过,不过从他偶尔床榻间冒出来?的那些浑话,沈书晴也可以想象,他在军队中不是甚么正经?的样子。 钟灵缓过神来?,又说起从她爹那里听来?的紧要事,“嫂子,你知道那个邓大人吗?” 沈书晴自然是知道,“他怎么了?” “皇上不是看表哥和他不对付,才叫他去查淑妃的案子吗?结果邓大人查出来?,这件事似乎和伊兰舟有关,伊兰舟死了孩子,连带着把你们夫妻、向家、连带皇帝也恨上了,到处安插了人,给你们下毒。这种毒看似是治疗风寒的药,可人若是得了风寒吃下这药,只服用三回便?会毙命。淑妃正是死于这种药,不只是淑妃,丽妃,张贵妃,连同皇后及皇上的宫里都搜出了这种药方制成的药丸。” 沈书晴装作什么都不知,扑闪着睫毛,“为?什么啊?便?是她恨皇帝,和这些妃嫔有什么关系啊?” 钟灵噘噘嘴,“谁知道呢,总之所有证据皆指向伊兰舟,或许她是想要皇上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沈书晴又问,“那王爷该是要回来?了啊?怎还不放他回来?啊?” 提起这个,钟灵神色有些闪躲,他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表嫂,我听我爹说,因为?伊兰舟这个罪若是坐实?,会牵连到伊家所有人,皇上舍不得对伊家下手,恐怕会叫表哥当替死鬼,反正皇上想要表哥死也不是一两?天。” 见沈书晴听着听着便?落起泪来?,钟灵又觉得自己过于多嘴,“哎呀,这都是我爹的料想,表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嫂子别多想了。” 钟灵自觉说漏嘴,不好再继续待下去,赶忙就找了借口离开贤王府。 她一离开,沈书晴便?止住了哭泣,一早陆深便?将这些事说给她听了,伊兰舟是想过害人,却也不过是想要害他们夫妻和向家人,没那个胆子害皇帝,不过是陆深借刀杀人罢了,而至于邓为?民?,陆深那日?也向她坦白,这个人是他埋下的钉子,连上一回他失了势,邓为?民?特意疏远也是他有意为?之。 从目前来?看,一切皆在陆深的掌控中,只是世事难料,最终如何还是未可知,不过沈书晴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让沈书晴诧异的是,这些事连陈十七皆知晓,可听钟灵的意思?,宁远侯却并不晓得。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陆深将陈家人看得比钟家人重的呢? 沈书晴放下手中的绣棚,看着靛青云锦上刚绣好的一颗松,距离陆深离开才过了半个月,她怎么觉着似已过去了半年? 茶也淡了,菜也没了滋味,院中的栀子花开了也没兴致去采,只觉得没有他的日?子天地间皆失了颜色。 没几?日?,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宣布了对陆深的处置——午门斩立决,贤王其余家人贬为?庶民?,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掖庭为?奴。斩首定在一月后,念在沈书晴如今有孕在身,着其在生产后再充入掖庭。 这却是坐实?了陆深鸩杀淑妃的罪名,可当日?下了朝,伊兰舟的罪证便?以小?报的形式,雪片似地洒向了各个坊市。 陆深因去岁雪灾捐了整个身家一事,在坊间有着极高的声?望,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他修造了长?生庙,如今香火也是极旺,或许名利场上的人还会趋吉避凶,这些底层百姓确实?拥有赤子之心。 他们本就不信贤王会做出此?等事情,如今有了这些罪证,当即群愤激昂,甚至在有心人的牵头下,向刑部呈了一份万人请愿书,成千上万的百姓签字画押为?陆深作保,请求皇帝重新?彻查淑妃一案。 当这份请愿书呈至皇帝面前时,皇帝刚巧在丽妃宫里,丽妃今日?刚收到林墨的传信的指示,她有些犹豫,不过当她睇向拱起的腹部时,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去到长?条书案前,替焦头烂额的皇帝揉按太阳穴。 皇帝就喜欢她这一点?,体贴柔顺,是以即便?她有了身子不方便?侍候,也总是往他这边歇。 有些不方便?同朝臣说的私心话,也愿意同她说,一则她善解人意,二则也是最重要的,她没有娘家,与朝堂没有牵连,不像皇后和张贵妃她们的话会替家族谋算利益。 “汀兰,你说朕该怎么办?朕没有想到他在民?间已如此?有根基,这若是将他砍了,只怕会引起民?愤!” 丽妃摇了摇头,“皇上,这个事情闹得这样大,你不杀贤王,不处置贤王家小?,真是重查下来?,便?只有牺牲镇北侯一家。皇上,你舍得吗?那是你的外家啊!” 一时间,皇帝只觉得骑虎难下,一边是民?心,一边是自己最大的助力,哪个他都不想失去,“早知如此?,朕便?不过问此?事了,一个淑妃事小?,得罪老百姓是打。” 皇帝哪里想得到,才不过半年时间,陆深就真当坐实?了他贤王的称号,在百姓中间拥有了如此?的贤名。 丽妃摸清楚了他的性子,是以又蛊惑他,“皇上何不乱刀斩乱麻,先斩了贤王再说,人都没了,他拿民?心来?作甚?” 道理也是这个理,人都没了要民?心又有何用? 因着丽妃的这番话,皇帝决定将一个月后的斩首示众提前到三日?后。 斩首的前一日?,沈书晴在宁远侯的安排下,来?到了刑部阴暗的地牢,不见天日?的地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隔一段路便?点?着火把,摇曳的火光摇曳在墙上那各式各样的刑具上,十指连心夹,抽筋剥皮鞭,蚀骨烧心烙格外僧然可怖。 即便?知晓不过是做戏,可也极有可能经?受过这些刑具,他向来?是个疯的,为?了做戏逼真什么做不出来?,一想到这里,沈书晴心里一阵的酸涩。 碧心跟在后面,也是吓得手一抖,险些想手中的食盒落在地上,“娘娘,王爷真的关在这里吗?奴婢好害怕啊?” 碧心这一说,沈书晴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地捂着唇落泪。 引领他们进来?的狱卒顿住了脚步,“王妃娘娘,王爷就在这里。” 说罢,打开门,将碧心拦在外边,“我们头儿说了,只允许娘娘一人进去。” 沈书晴接过食盒,自己进去,只她才一进入牢房,那狱卒便?将脑门给锁了起来?。 四四方方的牢房,隔成了两?间,外头一间放着一张条案,案上点?着两?只蜡烛,还有一壶冒着白烟的茶水,并一把打磨得油光铮亮的扶手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腌臜的地界,沈书晴这才将提起的一个心放回了心腔。 只是她走?到去隔间的木门前时,却有开始近乡情怯起来?,尽管从门洞映照出来?的背影依旧挺直如松,但只要她一想起外头那些可怕的刑具,就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不敢朝里头挪动一步,深怕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 你们都得死。 倏然, 那影子一个侧身,沉声问:“谁?” 沈书晴这才捏着一颗心,把那裙摆提着小心翼翼往门边走去, 与陡然起迎来的陆深撞了一个满怀。 沈书晴一个没站稳往下倒去, 被陆深捏着胳膊将她?扶住, 他视线落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薄唇磨了磨, 带着些许责问:“你来这里?作甚?” 现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她?来这等地方作甚,难道就不怕有去无回?? “不是答应本王就在王府,哪也不去?” 沈书晴无视他指责的话语仰面睇他, 把小手贴在他的面颊上下摩挲,“前两日邓大?人来王府宣旨, 说是明日你要在午门被斩首, 我虽然信你,可我还是害怕, 害怕皇上真的将你斩了,所以才求了舅父让我来探监, 我要听你亲口跟我说, 说你明日会平安无事,我才能放心。” “还是那般沉不住气!”陆深本是要好生斥责她?一番,却?瞧见在她?眼眶打转的泪花,将他这腾起的火生生给浇灭了,转而?小心把她?往榻上扶, “别哭了, 都两个孩儿的娘了,还成天哭哭啼啼, 像什么样子?” 他这般哄着,女子却?愈发哭得厉害,将她?那小脸埋入男子胸膛,他淡淡的冷竹体香袭来,叫沈书晴感到?安心,仔细一闻还混杂着香胰子味,这才确信他在牢里?没有遭罪,破涕而?笑道,“你这里?还能沐浴?” 陆深舌尖顶了顶上牙床,呼出一口气,拿他这个小妇人实在是无可奈何,“本王一早便?同?你说过,一应皆已打点好?” 沈书晴点点头?,扫视一圈,被褥整洁,案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搁了一幅棋盘,上头?黑子白子并?立,想来方才他坐在案前应是在研究棋局,“是,是妾身多虑了。” 沈书晴这才彻底信了他的话,她?捏起软帕搵泪过后,忙拉着陆深往案前去,“我今日下厨做了菜给你带来,你快趁热吃了。” 陆深却?将食盒放在地上,拉她?重新按在榻上,把她?柔夷包裹在手中?摩挲:“瑶瑶,现下你也见过我了,我如今好好的,明日午门我也不会有事,这地牢不是甚好地儿,你听我的,现在就离开。” “回?到?王府,一切听林墨的安排。” 沈书晴虽然不舍,但也只?能照做,也是怕耽误了他的大?事,临走前将她?脸往男人胸膛贴了贴,万分?不舍地磨蹭了好一会,磨得陆深起了些躁意,将她?压在身下好生怜惜了一番,直到?女子粉面桃腮,气喘吁吁这才作罢。 沈书晴一面整理自?己散乱的衣襟,一面嗔怪男子,“钟家表妹说得没错,爷瞧着芝兰玉树,但根本就是金玉其外,不是个正人君子。” 陆深张臂将她?圈在怀里?,瞧着被他疼爱得殷红的嘴唇,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本王是不是君子,你不是最清楚?你第一天认识本王?” 说着,又开始动手动脚,根根分?明的手指不老实地四处揉、按。 吓得女子捂着心口拔腿就跑,等出了内室的门才发现手中?提着食盒,慌忙折回?放在案头?,一溜烟又走了。 待门外女子的动静消失,陆深这才收起那副笑脸,换了副生人勿近的面皮,起身至案前继续方才被打搅的棋局,将至关重要的一枚黑子落下,至此胜负已分?,他勾起一边唇角,笑得邪异。 “父皇,多谢你的成全。” 却?说沈书晴出了牢狱,并?不曾听信陆深的话直接回?王府,而?是要林墨驾车带她?去报国寺,林墨因劝道:“娘娘,现如今外头?不太?平,您就听老奴一句劝,跟老奴回?王府去吧。” 沈书晴有自?己的道理在,“既然已经出来,索性去一趟报国寺,本妃虽然见着了王爷,可本妃这心里?始终不安。” 林墨见推脱不过,只?得驱车前往,另安排了十个暗卫随行,一个时辰后,沈书晴出现在了报国寺最富盛名的观音殿。 头?举三只?佛香,沈书晴跪在庄严的观音宝相前,紧阖着眸子虔诚地祷告,“观音菩萨在上,求你保佑王爷能够平安度过此劫,民女为此愿意折阳寿十年!” 话音刚落,殿门外便?响起鼓掌声,“想不到?我们贤王妃对?贤王殿下竟然如此情深似海,只?是可惜了,观音菩萨大?概管不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沈书晴梭一眼,见是那个尖酸刻薄的伊兰舟,而?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顿时瘫软在地,大?声呼喊,“林墨!林墨你在哪里??” 伊兰舟自?儿子死后,便?怨怪上了一干人等,除了皇帝她?奈何不得,其他人皆成了她?死亡簿上的座上宾,得知?陆深明日午门斩首,伊兰舟并?没有罢手,对?于沈书晴冲入掖庭的判决她?并?如何满意,可沈书晴从不离开王府,她?没有机会下手,今日好容易出门,还往城外走,伊兰舟当即调了几十个家丁婆子跟过来。 她?龇牙咧嘴地看着沈书晴那张吓得花容失色的脸,“不论是你,还是贤王,还是向家那几个贱人,你们害死我儿,你们全都得死,全都得给他去陪葬!” 翌日,午门。 朱红的宫墙下,一个身着白色囚服的男子跪在午门的刑台上,即便?身后那个膘肥体壮的刽子手将砍刀扬在了他的脑后,只?待监斩官一声令下他便?会身首异处,可他那上扬的凤眸里?却?半点也察觉不出惧色,反倒是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北风呼啸而?过,吹乱了陆深鬓边的碎发,却?吹不乱他的心绪,他眯着墨眸打量一圈,刑场周围的几条街巷堵得水泄不通,皆是自?发前来为他请愿的百姓,这是他半年来谋算的人心,但还不够,斩首是在申时末,如今才申时三刻,还需再等等。 人群中?有个小女孩,指着刑台下跪着的人群,不解地问她?的娘亲,“他们为什么要跪在哪里?啊?” “他们是在为贤王求情。” “不是坏人才会被砍脑袋啊吗,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啊?” 那妇人将她?搂在怀里?,“傻孩子,贤王怎么可能是坏人,去年那一场雪灾,若不是贤王,只?怕我们这些穷苦人家,早就冻死、饿死了。” “那贤王是好人,为何还要被砍脑袋啊?” 那妇人不说话了,望向监斩官邓为民的眼中?却?窜着怒火,不只?是她?一个,群众里?头?多的是虎视眈眈盯着邓为民的。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邓为民如坐针毡,扯了扯一旁周统领的衣袖,“现下刑场周围人群越涌越多,周统领你看你要不要再调拨些禁卫军过来,本官担心一会儿这些愚蠢的老百姓会闹事。” 周统领淡淡扫了一眼,顿时蹙起眉头?,“不好办呢,邓大?人,本官估摸怎么也有几万人,本官手里?也不过只?有三万禁卫军,就算都调过来,也无济于事啊?” “更何况,这乌压压的全是人头?,调了人过来也挤不进来啊。” 邓为民讪讪一笑,“是,是这个道理。” 陆深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眼皮子也不曾掀一下,反倒是瞧见乔装在人群中?的陈十七后,不着痕迹地朝他摇了摇头?。 陈十七的副将提着剑,压着声音道:“大?将军,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等啊?” 陈十七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不过王爷自?有他的道理,且等着才是。” 陈十七原本原本也看不上陆深,直到?陆深叫他去军中?历练一番,体悟到?当初他在军中?的艰辛才明白他并?非一个花拳绣腿的王爷,更何况,陈十七捏紧了手中?的黑骑军令牌,他实在没有想到?,贤王竟然能在天子脚下的金陵地区蓄养十万精兵,这其中?的财力?和魄力?绝非凡夫俗子可比拟。 虽则陈十七也并?不是很明白,陆深圣旨在手名正言顺,兵力?也不缺,却?为何非要自?己蹲一回?大?牢,如此迂回?废事,但他想他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在。 至申时末。 邓为民睇了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很识时务地将手中?斩立决的木牌递给禁卫军董统领。 可董统领又不是傻的,他可不想一会儿那些百姓暴动起来拿他出气,“邓大?人,你我该各司其职才是,我只?是负责维护安保秩序。” 邓为民讽刺地一笑,“秩序?董统领,您开什么玩笑?现如今还有秩序可言?” 董统领剪手在背后,望向宫墙上迎风招展的旌旗,是朝阳一般的红,一如陆深的赤子之心,耳畔要为陆深伸冤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简直是震耳欲聋,他忽而?勾唇一笑,“董大?人,你是文官,本王是武将,你该是比本官更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 邓为民装傻,“本官不懂。” 董统领并?不知?晓邓为民的底细,只?当他是个卖主求荣之辈,并?不与之深谈,只?肃声提醒他,“邓大?人,时候到?了。” 邓为民闭上眼,正打算一声令下斩了陆深。 陈十七率领的部下当即凛了神色,将手摁在剑柄上,随时准备瞅准时机劫法场,可他们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人流冲破禁卫军筑起的人墙如潮涌上法场,顷刻间便?占领了整个刑场,与此同?时,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直到?此时,陈十七这才明白,陆深如此大?费周章做了这么一个局,无非是想要一个民之所向罢了。 后史书记载,建昭五年五月初二,贤王于午门斩首时,天降异色,为拥戴的百姓所营救,同?一日先皇传位密诏现世。密诏言:梁昭帝在位期间,如若不敬天、不赈灾、伤手足、乱朝纲、喜酷吏,贤王陆深可取而?代之。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当夜, 驻扎在城外的?宁北军及宁远军冲破禁卫军的防线自东西城门包抄入了金陵。 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随着漫天的火光飘荡在金陵的?上空。不过两个时辰, 便将禁卫军逼退至皇宫之内, 皇帝勉强靠着一万禁卫军苟延残喘。 皇帝站在雍和宫之巅, 眺望着宫墙下的士兵用巨木将朱红的宫门撞得摇摇欲坠,那一下一下就仿若撞向他的心脏, 胆战心惊得手皆抖了起来,“周卿家,依你之见?,镇北侯加上张元景的兵力可能抵挡得住?” 宁远军便罢, 宁远侯一直是?贤王一党,宁北军的突然倒戈是皇帝不曾想?到的?, 着实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镇北侯乃是皇帝的?亲舅舅,张元景乃是?张贵妃的?兄长?, 皆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们二人手头的?兵力, 勉强可以同宁远军、宁北军匹敌。 周统领淡淡瞥了一眼宫墙下不断竖起的?登云梯, 已有士兵开始爬上了宫墙,视线再往前,士兵举着的?火光几?要照亮了整个金陵,暗自叹了一句大势已定?,“皇上, 眼下贤王已占领了金陵, 纵然侯爷同张将军赶来,也怕是?无?济于事。” 皇帝收回视线, 见?周统领神色颇为平静,好似事不关己般,顿时寒着脸斥他:“周卿家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叫朕投降?” 周统领也算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有几?分风骨在,倒不至于这个时候卖主求荣,只将手反剪在身后,自皇宫东边扫至皇宫西边,不论是?妃嫔亦或是?太监宫女,整个皇宫今夜无?一人入眠,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头接耳探查消息,或垮着包袱皮随时准备跑路。 周统领将目光自那个垮着包袱皮的?小太监身上收回,语重心长?劝皇帝,“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让臣护着你通过密道离开,等出了金陵,届时与侯爷及张将军汇合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皇帝撑在朱漆阑干上,垂首觑了一眼这座束缚了他二十年的?皇城,亭台楼阁,雕栏玉柱,御花园那一片芍药,是?他昔年登基之时叫花匠种下,如今花开得姹紫嫣红,可他却要惨淡收场吗? 他少时总喜欢偷偷装扮成小太监出去玩耍,只觉得外边儿什么?都很新奇,对皇宫里的?一切只剩下厌烦,可如今陡然要他离开,又生出了不舍之情。 周统领抬手指向旌旗飘扬的?宫墙之上,沾了火油的?箭铺天盖地地往宫墙上射去,禁卫军本就以少敌多,如今火箭牛毛一般从天而落,更显得力不从心起来,“皇上,禁卫军至多只能再抵挡半个时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皇帝仰天长?叹,“这是?天要亡朕,天要亡朕啊。” 他那悲戚的?眸里满是?通红的?血丝,可周统领却完全无?动于衷,皇帝登基这些年的?作为他看在眼里,登基之初,三王作乱,三王家中?合计一千五百人口全都斩首示众,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也不放过,对骨肉血亲尚且如此冷血,就更不必说朝堂上的?铁血手腕,动辄要人性命,更是?将国库当做私库,可以费五十万两白银修建多处行宫,却舍不得朝廷拨款治理这些年各地的?水灾、旱灾、雪灾、鼠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再想?到如今民间流传的?那道甚至,若确凿为真,只能说先皇十分有先见?之明。 “皇上,走吧。” 皇帝纵然再不舍,也只能先行离去,“周爱卿等一等,朕着人去通知皇后和贵妃等人。” 周统领点了点头。 几?个宫人分别?往皇后、贵妃、德妃的?宫里走去,而皇帝自己,则是?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往丽妃的?福宁宫去。 临到头了,皇帝这才想?起,在这个宫里,只有丽妃是?真心实意爱着他,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多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在他跟前伏低做小,唯有丽妃是?图他这个人。 福宁宫的?宫人早已四散开去各奔前程,皇上来了福宁宫连个守门的?也不见?,偶尔见?着一两个太监宫女,也都是?行色匆匆往外逃命,小太监骂骂咧咧斥责他们,皇帝却是?摇了摇头,一径往丽妃的?寝宫去。 丽妃倒是?还在,此刻正?坐在翘头案前,她拿俏生生的?眼把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皇帝一瞧,而后又转过头去,端起案上一碗黑苦的?汤药,仰面一饮而尽。 “皇上,臣妾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 皇帝见?她吃药,爱怜的?目光觑向她的?肚子,步子不由得快了一些,去到案边搂住她的?肩,声音是?难得地温和,“是?安胎药?你可是?吓得动了胎气??” 丽妃转眸过来,抬手抚上了皇帝锋折的?下颌,牵起带着黑汁的?唇角,笑得渗人,“皇上,这不是?安胎药,这是?□□。” □□?怎会是?□□? 皇帝瞪大了眼,还不及问个真切,胸膛便中?了一刀,钻心剧痛传来,皇帝立马倒在血泊之中?,他掀手捂着心口,可汩汩的?鲜血依旧钻出他的?指缝不断往外冒,“为什么?啊?朕哪里对你不住?” 正?这时,殿门被踢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罩下,皇帝忍着蚀骨的?疼艰难转身,便瞧见?陆深一身靛青蟒袍欺山踏月行来,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想?要歇斯底里,出口的?声音却是?十分孱弱,“你是?老四派来的??” 陆深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只抬起他倨傲不羁的?下颌,冷冰冰地道:“五弟,汀兰是?大哥的?遗孀。” □□的?药效上来,乌黑的?血液自唇角流出,脏腑翻江倒海,疼得汀兰小脸皱成一团,可当汀兰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皇帝时,唇角却勾起了快意的?笑,“多谢贤王殿下,让汀兰亲手替岐王手刃仇人!” 汀兰是?岐王的?通房丫鬟,当初三王作乱,她刚好在外躲过一劫,后来亲眼目睹岐王上下五百多人口全都被斩首示众,她便暗暗下决心要为岐王报仇,这才主动找到了陆深。 “不,汀兰,你是?喜欢朕的?。”皇帝拼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扶手椅旁,抓着椅子臂坐起,想?要去牵她的?手,却被汀兰拿起案上的?空碗兜头敲了下去,皇帝的?额头豁了一道血口子,又躺了下去,这一回他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狗皇帝,你去死!” 皇帝躺在海棠纹地砖上,五月的?天气?,地砖却冷得像是?数九寒冬,冰冻彻骨,他知道那是?他身体的?生机在一丝丝抽剥离去,他看见?门口背着月光站着的?陆深,如此地英姿挺拔,清隽如玉,虽从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打小就嫉妒他。 他自五岁起就被封为了太子,但眼前人才是?受尽了父皇的?宠爱,父皇的?御书房他可随意进出,父皇只教他一个人功夫,父皇还将他私库的?大部分财物皆给了眼前这个人。 他为此质问过,父皇同他解释说:“你既做了这江山的?主人,还不容许他做一个富贵王爷?” 想?起先皇对两人的?安排,皇帝摇了摇头,“陆深,你欺骗了世人,对不对?这世上根本没有先皇传位遗诏,对不对?” 陆深自袖袋里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由小李子拿过去展开给他看,皇帝只扫了一眼,口中?便喷出一口鲜血来,“父皇,你既允了我皇位,为何又下这样一道圣旨?” “父皇,你当真是?偏心啊!” 嚎完这句话?,皇帝便没了气?,瞪大了眼珠子,是?个死不瞑目的?样子。 由于民心所向,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昭帝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甚至连镇北侯等保皇党在看到了先皇的?传位遗昭后,也恭恭敬敬地跪在陆深面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安元年六月初六,陆深登基为帝,封陈行元为国公,陈十七为柱国大将军掌四十万兵马,宁远侯世子以外的?两子分别?为靖宁侯、武元侯,其他一干人等论功行赏。 永安元年八月十三,朝廷颁布察举制与科举制并行的?选官制度,引起了好一阵轩然大波,皆被陆深一力压下,蛰伏上百年的?各大世家纷纷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这其中?尤以颍川陈氏及陈郡谢氏显贵,便是?从未现世的?琅琊王氏也开始派族人来金陵活动。 这一日,陆深下朝归来去到东宫,他褪去龙袍,换了身日常湖绿圆领袍,抱起太子陆遥便往外去,林墨架着车带他们父子两个在秦淮河畔徐徐行驶。 那一日,王妃不顾劝阻去报国寺上香,林墨及带去的?暗卫皆中?了毒烟的?暗算,等他们醒过来已是?一日之后,陆深得知是?伊兰舟所为,当即便将伊兰舟拖去了刑部的?地牢,严刑拷打之下这才得知,在伊兰舟将她带回镇北侯府之时,沈书晴从马车车窗跳入了秦淮河。 至今过去三个月,王妃依旧没有现身,所有人皆认为王妃已经死了,包括陈望舒,可陆深却偏执地认为她还活着。每日下朝后,皆要带着太子来秦淮河找人,一找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天黑才会回宫。 宁远侯等重臣对于陆深如此行径十分不满,“皇上要找人,派人去找便好,何必要亲力亲为,这叫世人看了,还以为皇上心中?只有儿女私情,而没有国家社稷。” 这些大道理,陆深并非不知,若是?从前的?他,也的?确是?会这般认为。陆深当面不说什么?,转头又我行我素。 宁远侯气?得吹胡子瞪眼,赶巧在八月十五中?秋宴百官,他联合众多大臣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又一同奏请,“如今后宫形同虚设,皇上膝下只一个太子,还请皇上以子嗣为重,选秀以充纳后宫。” 再不回去,丈夫都被人家抢了。 陆深捏着酒杯, 盯着里头琥珀色的液体,忽而?勾唇一笑,“依朕之?见?, 选秀就?不?必了, 劳财又伤民, 诸位爱卿想必已有属意的人选,不?妨说来?朕听听?” 后宫与前朝从来皆是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大臣无非也就?是打着送女儿入宫为贵人的主意,他?且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动了这个歪心思。 陆深不?问还好,一问就?似炸了锅, 众朝臣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只恨当年没生个适龄的闺女来。 这其中董先河就有一女儿, 闻言当即眼光一亮, 却又不?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只递个眼色给户部侍郎, 那户部林侍郎便打拱到陆深面前,“禀皇上, 董尚书家有一女儿, 年方二八,颇有几分闭月之?姿,更难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论家世人品皆是上乘,堪为我朝国母。” 这董先河口气倒不?小?, 竟是想要皇后之?位, 不?过也有不?那么贪的。 “臣斗胆自荐我家侄女,只盼她能侍奉好皇上, 便是我卫氏满门的荣光。” 宁远侯爷也巴不?得出列举荐谢七娘,可又想起谢七娘如?今是皇上的干妹妹,这才作罢,只得眼睁睁看着肥水流入外人田,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最后又恨上了沈书晴,若非她当年从中?作梗,只怕此刻在后位的该是他?的掌上明珠才是。 自己是个短命的,还偏要挡旁人的锦绣前程。 陆深眼皮子也未掀一下,只不?停地仰头喝着酒,看似半醉半醒,却是将他?们每个人的话,皆清清楚楚记在了脑海。 陈老?爷子这一席,陈十七捏杯盏的指骨隐隐发白,“表妹还没死呢,听这意思,皇上现?下就?要选妃?我可真替表妹不?值当。” 陈家大爷,因陈行元膝下无子,陈行元便将他?过继为了嗣子,成了如?今的陈国公府世子,闻言倒是看向陈行元,“父亲,遥儿还这样小?,皇上若是要广纳后宫,这些女人难免将遥儿视为眼中?钉,您看要不?要咱们陈家也送一个女儿进宫?一来?巩固陈家的地位,二来?也好照拂遥儿。” 陈大爷倒是没有自己的私心在,她嫡亲的两个女儿已出嫁,真要送人进宫也不?过是从其余陈家嫡女中?去选,不?过是担心遥儿的安危罢了,毕竟后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可即便陈行元知晓他?是一片好心,依旧是当场摔了杯盏。 陈行元在陆深的夺位路上居功至伟,是以今日陈家的案桌格外靠前,在第一排的正中?央,他?这一摔杯盏,四面八方的眼光皆递了过来?,方才还大肆议论后妃人选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陈行元顶着周遭聚来?的异样眼光在起身,将他?锋折的下颌往上一扬,声?音浑厚而?具有威慑力,“诸位莫不?是当老?朽死了?我外孙女的尸骨还未曾找到?你们这倒是惦记上她的皇后之?位?” 沈书晴的尸骨不?曾找到,可几乎所有人皆默认她已死了,但陈行元毕竟皇上敬重之?人,倒也不?敢直接与他?呛声?,只纷纷转眸看向陆深,这话是皇上提起的,若是皇上执意要广纳后宫,陈老?爷子也着实管不?上。 可偏生皇上也认同?这个说法,“陈国公所言极是,是朕思虑不?周了,没找到皇后尸骨之?前,此事休要再提。” 说罢,似唯恐其他?大臣纠缠,陆深稍整衣衫便离开了宴席。 他?今日穿了身靛青圆领锦袍,若是有人瞧得仔细,会发现?袍子上的松鹤绣纹只绣了一半,两只翅膀还不?曾绣上羽毛,是沈书晴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绣品,叫司珍房缝制后,时?常穿在身上,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已隐隐洗得发白,谁见?了不?赞一句新皇省检,全然?不?似昭帝的骄奢淫逸。 陆深离开嘈杂的宫宴,回到东宫时?才不?过刚刚一更天,去看过遥儿,听红菱说早已睡下,太?后还在宫宴招待女宾,整个东宫静悄悄的,全然?没有个年节下的样子。 吩咐好红菱照看好太?子,陆深依旧叫林墨驾着马车,与往次总是徘徊在秦淮河畔不?同?,这次马车停在了当初沈书晴跳河的安远桥下。 陆深取出了纸钱香烛,烧了许多元宝钱,火光映照在他?曜若星空的眸,是一抹惨淡的暗红。 林墨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中?秋本是团圆节,奈何却是要阴阳相隔。 即便王爷不?曾说过一句话,可林墨知晓,王爷大约也是认为娘娘凶多吉少,否则不?会来?给她烧纸钱。 他?不?只是烧纸钱,还将一只栀子花形状的灯往河里放,灯上的竹篾上似乎绑着一个荷包,那荷包叫林墨看得眼熟,“王爷,这不?是娘娘给你做的荷包吗?你怎地将他?扔了?” 陆深拍了拍袖口的尘土起身,垂眸凝视着那一只随波逐流的栀子灯,神色有些恍惚,仿若透过那一盏栀子灯看到了粉面娇靥的女子 铱驊 ,“这些日子她从未入本王的梦,不?知是不?是神魂散在了秦淮河里,里头是她的青丝,今日宫宴上,朕问过报国寺的慧元大师,带着青丝的河灯可以帮她招魂。” 李照玉出了宫宴,不?知不?觉也走到秦淮河来?,凑巧听见?了这句话,“皇上,连你也以为书晴去了?” 如?今李照玉成了正四品的御史中?臣,君臣二人时?常碰面,倒是比从前要亲密不?少,李照玉做东包了一条船请陆深喝茶赏景,陆深难得没有推辞。 两人从前是句句不?离公事,今日却是默契地不?去谈他?,陆深想起李照玉比他?还大几个月,如?今依旧孑然?一身,倒是过问了他?一句,“李卿家这个年岁,怎地还不?成婚?令堂便不?着急?” 李照玉掀开船窗,往把那岸边的繁华街市一瞧,不?乏恩爱夫妻携手路过,可形单影只才是寻常,“皇上九五之?尊,朝臣成日里盯着都不?着急,臣有甚么好急的?” 今日宫宴上,陆深虽借着陈国公躲了过去,只是那些老?臣各自心中?有一把算盘,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充盈后宫之?事,过一阵子,他?们若是再提起,皇上打算如?何应付。” “他?们的闺女既这般恨嫁,朕便做主给她们赐婚。”陆深浅抿了口茶,哪户人家哪个闺女想送进宫,他?记得门清,“多来?几回,他?们便不?敢了。” 李照玉相信陆深此刻的话,却不?相信他?往后能做到,毕竟身处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直到陆深沉吟片刻朝他?开口,“再者说,他?们无非是想要和皇家攀亲,皇家男子可不?止我一个,还有遥儿呢。” 李照玉闻言难得一笑,“皇上倒是将主意打到太?子身上了。” “他?作为朕的太?子,难道不?该替朕分忧?” 陆深晦暗的目光梭巡在宽阔的秦淮河上,他?的妻怀着他?的孩儿死得不?明不?白,是他?这个作丈夫做父亲的失责,他?又怎可能安安心心地续弦。 再者说,她这人并不?大方,连个丫鬟的醋都有的吃,若是在天之?灵知晓他?要有很多女人,依她那个爱哭的性子,只怕忘川河皆要发大水。 更何况,他?见?惯了宫里的明争暗斗,他?父皇的儿子一半皆是早夭,总是各有各的缘由,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皆心知肚明,他?不?想要叫她唯一的骨血承受这个风险。 思及此,陆深将视线收回来?,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李照玉,探花郎出身,骑射俱佳,人品更是数一数二的贵重,更何况与遥儿有着一丝血缘关系在,最紧要的事他?对沈书晴的那份心,总归是盼着遥儿好的。 斟酌再三?便道:“不?知李卿家可愿做遥儿的太?子太?傅?” 却说沈书晴这边,自三?个月前跌落秦淮河后,被冲到一处岸边,被一个去河边洗草药的女大夫救起,也得亏命大,那是附近村落唯一的大夫,可即便如?此,沈书晴依旧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恢复意识,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赶巧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踢她,这才放心下来?。 又因她身处一个闭塞的村寨,沈书晴也是在今日才拜托烟娘去贤王府送信,听烟娘说这里就?在金陵边上,她晨间进城,下晌就?能归家,可如?今夕阳西下,却为何她还没回来?呢? 沈书晴扶着肚子坐起,正要出门到院子里去等,正这时?门外传来?烟娘的声?音,“书晴,出大事了。” “我之?所以回来?迟了,是因为贤王府被封了,我找人打听过后才知晓现?在外面变了天,贤王已成了当今圣上,且如?今正准备广纳后宫,听闻连皇后的人选皆已定下,是当今户部尚书董先河的嫡女董宛如?。” 沈书晴是知晓董宛如?的,这两年被推崇为京城第一才女,听闻样貌亦是不?俗,三?月份才刚刚及笄,正是花一般的年岁,顿时?悲从中?来?,“怪道这么些时?日了,也不?见?他?找上门来?,却原来?人家正在准备娶新妇,早就?将我这个旧人忘在脑后了。” 烟娘因问:“那皇上要娶新妇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当然?是要回去当我的皇后娘娘啊?”她慧眼识珠扶持起来?的男人,凭什么让别人摘桃子,只是她如?今这个身子忒不?争气,倒是不?好立马上路,她取下发髻上的暖玉血红簪,递给烟娘,“烟娘,明日麻烦你再进城一趟,典了这根簪子,买一辆马车回来?。” 烟娘盯着她的肚子,似有些为难,“书晴,你这身子,可经不?得舟车劳顿,最好是生产之?前皆卧榻修养。”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书晴抹了把心酸的眼泪,“再不?回去,丈夫都被人家抢了。” 发丧 沈书晴这些日子以来, 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也就这两日才好全, 脑子一清醒便想着回?去找人, 本以?为陆深一定?担心死了, 她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放不下彼此, 哪想到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若是设身?处地,她定会做一辈子的寡妇。 可他,才不过三个月,就忍不住要续弦, 可见这人的真情也不过如此。 沈书晴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冷冰的?现实,胸腔起伏不定?, 额尖不住地冒着细汗, 烟娘见?之,忙扶着她重新躺在床上, 宽慰道:“不管如何,他是你?两个孩子的?爹, 你?总归还?得回?去他身?边, 不是么?” 若是从前,沈书晴大有来?去自如的?勇气,可如今为了两个孩子,为了陈家,她却是再?也丢不开了, 只得暗自叹息一声, “你?说得对,即便他负心薄幸, 可我已再?也离不得他了。” 烟娘是个三十多的?妇人,从前也嫁过人,后因三年无所出被夫家休弃,自此便回?到娘家,成了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他早不对任何男子有期望,因而劝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女子总是艰难许多,你?回?去以?后,也别同他闹,趁着他对你?还?有些愧疚之心,多捞一些好处才是正经。” 沈书晴点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 自从中秋宫宴后,坊间便传闻新皇要广纳后宫,在有心人的?渲染下,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即便是陈家人,也是信了几分。 陈国公府的?家宴上,陈大爷再?次提起这事,“父亲,上回?儿子说的?,送一个陈家女入宫的?事,您老人家要不再?考虑考虑?” “现在外头都在传皇上要续弦,虽说近期不大可能?完婚,但一旦定?下人选,我们要在想安排人去后位就难了。” 这一回?,连陈十七也不再?反对,“大伯父说得对,现如今董尚书正大肆散布他女儿要做皇后的?消息,我们若是不动作快一些,只怕到时候陈家女即便做了皇后,也要被世人议论。” 陆深至今不过二十二,要一个年轻的?帝王当?一辈子鳏夫,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陈行元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交给你?们去办。但我有一个要求,她须得当?遥儿为亲生的?,若是遥儿有个三长两短,即便她是陈家女,老朽也不会对她客气。”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定?下来?为陆深选皇后的?事,唯有陈望舒这个做母亲的?只顾着落泪,她苦命的?女儿啊,好容易丈夫发达了可以?妻凭夫贵,她却一尸两命走了,连骨头也找不到,真是造孽。 沈书晴在烟娘的?搀扶下来?到花厅,便听到这些对话,不止是陆深薄情寡义,便是连她自己的?亲人,也已经放弃了她,正准备送另一个陈家女儿进宫去取代她的?位置。 急怒攻心之下,沈书晴当?即昏过去了。 因上一回?的?宫变,皇宫损毁严重,陆深除了上朝皆陪同陆遥居住在东宫。 这几日,陆深一反常态不再?去秦淮河,只因三日前林墨从当?铺取回?来?一根簪子,这簪子是昆仑暖玉所制,不算他当?初摔坏的?那一根暖玉簪,整个金陵再?也找不出第二根。 只是距离这根簪子现世已经三日,为何她还?是没有出现呢? “林墨,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她还?在活着,却不肯来?见?朕?” 林墨想说,这簪子虽是王妃的?,可却未必是王妃拿来?当?的?,大有可能?是旁人捡的?,毕竟三个月了,王妃但凡还?有口气,就不可能?没个声响,但这话他不能?说,没瞧见?陆深满眼的?希冀,只得顺着他的?心意道:“或许娘娘是故意的?呢,毕竟外面都在传,皇上您要续娶董先河的?女儿董宛如,王妃娘娘兴许听见?了,不高兴见?皇上。” 林墨不过随口一敷衍,没想到陆深还?真信了,这是几个月来?唯一的?希望,除了相信他又能?如何呢,天?知道林墨拿来?这个簪子,他颤着手端详了多久。 “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这会子她准是躲在哪里,偷偷抹眼泪呢。” 翘头案上,摆着沈书晴从前惯用的?绣篮,里头有一只做了一半的?婴孩红肚兜,看大小?该是为他的?第二个孩儿准备的?,陆深急忙将视线偏开,却依旧刹那间便红了眼眶,“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至于孩儿,他们还?有遥儿,这就够了。 却说陈家,因为沈书晴的?回?来?,一扫先前的?阴霾,尤其是陈望舒,拉着沈书晴不住地问长问短,这才明白这些日子她得了烟娘的?帮助,便是连腹中的?孩儿都一并好好的?,当?即对着四面八方阿弥陀佛了一番,“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 可靠在缠枝纹丁香色迎枕上的?沈书晴,却是耷拉着一张脸,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娘,我听烟娘说,他要续娶了,这是真的?吗?” 这事儿陈望舒也说不准,毕竟也都是传闻,可听她爹说陆深在中秋宫宴上也提及此事,又不知到底这传闻几分真几分假了,然不管是真还?是假,现如今她闺女回?来?了,哪里还?轮得到甚么董宛如及陈氏女? “好闺女,你?放心,这不是大家都以?为你?了吗?”陈望舒同沈钰情比金坚,她其实分外理解女儿的?心情,便是她对陆深也不是没有微词。 在民间,妻子去世,也有那情深的?汉子守孝三年的?,这才三个月呢,可看在两个外孙的?份上,又不得不说陆深的?好话,“皇上一登基就将遥儿封为了太子,还?给你?外祖封了个国公爷做,陈十七更是年纪轻轻就成了柱国大将军。这满朝上下,还?能?有那户人家,有咱们这个殊荣?还?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哪有这个面子?这不过是论功行赏罢了。没有陈家,他哪能?如此这般顺利登位。”说到这里,倒是又想起从前的?事来?,沈书晴有些讽刺地笑了笑,“也是我傻,当?初他本就是看中外祖,才将我娶为妻,否则只怕现在我还?是葫芦巷那个外室,我的?孩儿也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哪里能?够当?得了甚么太子” 陈望舒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忙换了个话头,“你?昏迷的?时候,祖父已准备好了车马,等你?一醒来?,他便亲自将你?送回?宫。你?一回?去,外头那些传闻自然不攻而破。” “娘,我现在还?不想见?他!”沈书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负心薄幸,“你?容我缓一缓,等我自己想通了,再?将我送回?去成不?” 自那日李照玉应下了当?陆遥太子太傅一事,每日便会去一趟东宫,尽管如今陆遥才一岁半,可他每日皆要给他念上几篇策论,陆遥倒是也乖,竟也肯安静地听他针砭时弊,可若是陆深不小?心闯入视线,他便会闹着要找爹爹,是以?陆深从不打搅李照玉的?讲授。 这一日,李照玉正同陆遥念着一份邸报,正这时陆深偶然从门外走过,陆遥又被吸引了目光,若是寻常,陆深会直接无视,可今日竟然好脾性陪着陆遥玩闹了好一阵子。 李照玉剪手在背后,望着庭院中嬉笑的?父子,就仿若他们从未失去过母亲或者妻子,遥儿还?小?不懂事便罢,可陆深呢? 他不是自诩对表妹深情吗? 正这个时候,一个身?着藕色缠枝纹宽袖窄腰衣裙的?女子陡然闯入了他的?视线,她梳恭顺的?坠马鬓,腰肢掐得极细,娇娇怯怯的?仿若风中飘零的?玉兰花,不堪承受世间一丁点的?风霜,只等着这世上最英武的?男子的?爱护。 她正旋裙往陆深的?方向走去,从李照玉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陆深的?背影,但他大抵是喜欢的?吧,否则哪怕她董宛如是董先河的?闺女,也没办法随意进出东宫。 她此刻能?够出现在这里,便能?够说明一切。 书晴啊书晴,这便是你?放弃我,也要选择的?男人啊! 李照玉叹了口气,踢着庭院中吹到廊下的?枯叶,剪手在背后往外走去,却这个时候听得陆深高声地斥责:“你?是谁?谁放你?进来?的??” 陆深并非不知她是谁,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听这意思,似是并不认识董宛如,李照玉顿了步子,堪堪转眸,便瞧见?董宛如婉约清丽的?脸上,两行热泪簌簌流下,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风,被陆深这般一吓唬,连话都忘记讲了,只垂着头不住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从李照玉这个角度瞧过去,却是委屈极了。 偏生陆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如此佳人在跟前落泪,非但没有半分怜惜,还?直接吩咐林墨,“此人擅闯东宫,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董宛如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曾被打过板子,当?即就慌了神,“皇上,臣女是董宛如,我爹是董先河啊。 ” 她以?为她提了他的?的?名讳,陆深便会绕过她。 可陆深这些日子深受董先河散步的?谣言的?困扰,正愁没法子整治他,如今既送上门来?,他岂肯轻易放过,当?即挑了挑眉,“是吗?董卿家的?闺女?朕听闻董卿家的?闺女端庄大方,怎会贸然往外男跟前凑?” “冒充董小?姐,罪加一等,拖下去,打三十个板子。” 不及董宛如再?多辩解,几个嬷嬷便将董宛如拖了下去,不过一日,整个京城的?人皆知道了这桩“秘”闻。 陈望舒得知这件事,好生在沈书晴跟前大肆渲染了一番,而后总结陈词道:“娘就说,女婿心里只有你?,怎会想着娶旁人,如今看来?,倒更像是董先河那个老贼一厢情愿。” 不得不说,董宛如的?这个插曲,倒是稍微有安抚到沈书晴,只她才刚松一口气,又听他外祖下朝回?来?,说起另一件事,“你?是还?不打算现身?吗?” “今日大朝会上,皇上打算发丧并大赦天?下。” 陆深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逼她现身?,毕竟举国发丧,她便当?真是死了一回?,将来?便是回?宫,少不得又多了许多流言蜚语。 大结局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死?” 沈书晴显然是又误会了, 她只觉得心像被刺了一般,忙挨着近处的扶手?椅坐下,纤细的手?指紧扣在椅臂上?, 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 陈望舒察觉出她的想法?, 忙忙宽慰, “闺女啊,你可别多心, 听你外祖说,礼部一早便?是?要发丧的,是?女婿一力拦下,估计如今是?拖不下去了, 毕竟你已失踪三个月。” 不论陈望舒如何劝慰,都解不开沈书晴心里的结, 她是?失踪, 可又没死,就在金陵的地界儿, 他如今是?皇帝,想要找一个妇人还不容易, 可三个月来却是没有一个官府的人找到那村寨, 沈书晴不想再骗自己——他没有她想象的在乎她。 孕妇的多愁善感,促使她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甚至替他从前的好,都找到了现成的理由——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大?业,他一向?很会演戏。 而?现今他大?业已成, 便?再也没有同她虚以委蛇的必要, 甚至或许会惧怕她挟情?以报,毕竟他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若是?还活着,他可不得就要为她空置后宫? 思来想去,她竟然问:“若不然,你们就当我不曾回来过?,就当我死了?” 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信任,被这三个月的日?子击溃得粉碎。 可她的想法?,显然得不到任何人支持。 她娘亲说:“傻孩子,你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也为遥儿想一想,也为你肚子里这个孩儿想一想,你难道想要他们骨肉分离,双亲不全??” 陈行元更是?点拨她,“你便?是?作闹也要有个度,从前你外祖对他还有大?用处,还可以帮你威慑他几分,而?如今他成了皇帝,便?再也不是?你外祖可以拿捏,你与?其同他闹下去坏了夫妻情?分,不如收敛着性子学会如何做一个大?度贤良的皇后。” “更何况,陈家的荣辱还要仰仗你和你的两个孩子,你可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愿意,而?叫我们陈家的投入血本无归。” 便?是?已经嫁人的陈映秋,也特意从婆家回来国公府劝她,“姐姐你这几个月不在京城不知晓,现如今只要姐夫出现的场合,便?有女子卯足了劲儿在他跟前卖弄,你也是?知晓姐夫的人才,当初在陈家就把九妹妹迷得五迷三道的,如今他又做了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你不要他,倒是?称了多少女子家的心啊!” 陈映秋言语之间那股子作为皇后的表妹的自豪,也隐隐给了沈书晴许多压力。 她所有亲人皆希望她继续去做那个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后,却直接忽略陆深或许并不想要她回去的这一点。 夜里,烟娘给她端安胎药来,沈书晴一口气喝下苦涩的药汤,只觉得整颗心都在发苦。这三个月以来,她日?日?不离安胎药,几次昏死过?去,好在烟娘照料得好,才保住了她同孩儿的性命。可她丈夫却找也不曾去找过?她,甚至是?巴不得她去死,可她却碍于各种理由,不得不委屈自己的情?绪,去成全?所有人。 这皇后发丧是?大?事?,得要钦天监算个日?子,在这之前东宫倒是?先挂起了白幡,不论太监宫女还是?皇上?太子皆一身缟素,还专设了供亲友吊唁的灵堂。 因陆深九五之尊的身份,并不曾现身答谢来宾,一切只交给礼官接待。 而?陆深则待在灵堂后的房间,透过?暗孔观察着外间的情?形,两日?过?去,金陵一半的王公贵族皆已到访,在哪些虚情?假意鞠躬的身形中,独独不曾见到他心里的那个她,一向?从容淡然的陆深,眼神不再如以往那般沉着,“如今应该整个金陵皆知晓朕要替皇后发丧了吧?” 她就在金陵,当时会知道才是?,却为何不回来呢? 林墨觑了陆深一眼,见他根根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红玉,目光却透过?孔洞一瞬不瞬盯视着灵堂的动静,知他有些慌了,他该是?继续哄他下去,可又不愿他继续抱无望的期待,是?以哐当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娘娘恐怕已凶多吉少!” “不可能?。”陆深阖上?眼,伸手?去揉按太阳穴,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喃喃的声音轻颤着,一遍一遍重复,“不可能?,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沈书晴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最终还是?决定顾全?大?局,在第?三日?的傍晚出发去了东宫,她穿了一身雪色宽袍,领口处绣了栀子花,既然是?去参加葬礼,便?要有个参加葬礼的样子。 到东宫时,夜色沉了下来,没有月亮的晚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东宫挂门了白色的灯笼,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陈十七是?东宫的常客,可自由出入东宫,是?以没有人过?问沈书晴的身份,只当她是?陈十七的家眷。陈十七如今圣眷正浓,宫人便?殷勤地提着六面羊角宫灯,将两人引入了安置灵堂的松云苑,进院门时还小心扶了沈书晴一把,“将军夫人这肚子挺大?了,得有好几个月了吧?” 沈书晴没有和她解释,只向?她淡淡点头?,便?丢开她的手?,扶着游廊的美人靠往那挂满了白幡的厅堂走去。 陈十七知晓两人有许多话要说,是?以并没有跟着同去,而?是?坐在美人靠上?耐心等待。 沈书晴走到门廊下,却突然近乡情?怯起来,怕见到陆深,怕从他眼里看到失望,失望她没有死透,回来搅了他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好事?。 踌躇好半晌,才提起裙摆一只脚跨入了门槛,然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叫她整个人愣住了。 陆深笔直地跪在火盆旁,不断地给火盆中添着金银纸钱,铜盆中的火苗发青,就像是?坟头?的鬼火,映照着陆深那越发凌厉的脸颊,几个月不见,他眉宇之间越发有了帝王的威严,瘦了不少,显得靛青的袍子空落落的。 仔细一看,不是?她给做的吗,才不过?这些日?子,怎地就洗来发白? 这个莫名的发现,叫沈书晴蓦地心一软,可转念一想他一直不曾认真找过?自己,便?又硬下心肠擦干眼泪,抻着门框将另一只脚挪入了门内。 这个时候,陆深突然从火盆旁站起身,他去到靠墙的条案前,墙上?挂着她的画像,条案上?摆着她的灵牌,一块黑漆木上?烫金着几个大?字,她隔得远看不真切具体的字,可却清楚地瞧见陆深抖动着宽肩哭了。 这还是?沈书晴头?一次看到陆深痛哭,他不仅哭,还将灵牌抱在怀里,真真切切述说起了衷肠,“遥遥,你难道真的去了?可你若是?去了,为何夜里不入朕的梦?可你若是?还在,为何满金陵皆知晓我为你设了灵堂,你却依旧不肯见朕?” 瞧这情?形,竟好一幅情?深似海的模样,沈书晴没忍住冷哼一声,“这里又没有人,你装深情?给谁看啊?你若是?当真在乎我,三个月来,怎不见你找我?” “依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呢!” 陆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猛然撞入他眼里的便?是?那一身的素服以及如箩大?的肚子,据伊兰舟生前交代,她是?直接从两丈高?的石桥跳入秦淮河,若她还活着,孩子不应该保住才是?,除非 漾满血丝的眼睛顿时涌入两行热泪,“你到底还是?死了!” 说罢,他三两步走过?去,不由分说扣紧了她的腰,而?后撬开了沈书晴毫无准备的牙关,尽情?地舐吻了好一阵,这才难舍难分松开她的唇。 因他太过?情?绪高?涨,并不曾察觉他吮吸的唇舌是?温热的,也不曾刻意去注意她的心跳,只当是?她的魂魄归来,可即便?是?鬼魂他也不打算放她离开,他死攥着她的手?,到了置放灵牌的条案前,从条案上?摸出一张朱砂符咒,在沈书晴诧异的眼光中,他将她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沈书晴方才已明白,他已将自己当做了亡魂,可如今他将符咒贴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意思,“你这个混蛋,就这般恨我,要让我魂飞魄散?” 陆深斜勾一边唇角,笑得几分邪性,“这符咒是?本王问慧元大?师讨的,大?师说了,有着这符咒,你的魂魄便?能?永远陪着我。” “作为代价,朕将付出等同数目的阳寿。” “也即是?说,直到本王死得那一天为止,你再也别想离开本王。” “你疯了!”沈书晴霎时红了眼眶,来时的那些怨怪霎时烟消云散。 “是?,我早就疯了。”陆深压低眉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将他清隽如崖松的面庞渐渐贴近,最终抵着她的额头?道:“早在得知你怀着孩儿跳河的那一刻我便?疯了!你为何那般傻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多活一刻钟,朕兴许就能?够将你救出,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如今阴阳相隔。 沈书晴垂下眼眸,委屈的眼泪落下,咬声道:“我这不是?怕他们用我来要挟你么?” 这话一出,陆深还有甚么不明白,她是?不想拖累他,是?以即便?胆小如她,竟也敢欣然赴死,一时间再也压抑不住体内汹涌的爱意,抱着沈书晴去到了临窗的坐榻上?。 叫她坐靠在榻上?,轻而?易举就抽开了她的腰带,攥住了她的心,俯身去含弄她饱满的耳垂。 沈书晴自然知晓他要做甚么,只是?他如今把她当做鬼魂,还是?在她自己的灵堂,未免太过?荒谬了一些,是?以竭力去推他,哪知久渴的男子意志力极其坚定,根本推不动,迫不得已,只得招呼了他一巴掌。 “压着孩子了。” 陆深被扇得神魂归位,颤着手?抚上?她的薄肩,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甚么?” 沈书晴搂住了他的腰,将小脸贴在他久违的胸膛,“我没有事?,孩子也没有事?,我回来了。” 陆深伸出大?掌小心翼翼抚上?了她的心,感受到了那份生命的跃动,猩红的眸子漾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