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蓝》 1、菘蓝(01) 《窃蓝》 禾映阶/文 2022.10.25 往前走,不必回头。 - 菘蓝(01) 一夜之间,潮海路的桂花尽数谢了。残花满地,入眼一道道绚丽明黄。 刚下过雨,空气中水汽氤氲,湿哒哒的,仿佛浸了水的海绵。温菘蓝吸着冷风,蹬小黄车到了嘉禾影城。 嘉禾影城隶属于盛时传媒,是旗下最大的一家连锁影院,在全球拥有近一千家分店,一万五千块屏幕。光宛丘市就有五家分店。温菘蓝所在的这家位于潮海路,地处市区的黄金地段,抢占了国贸大厦客流量最大的两层楼。 四年前,温菘蓝误打误撞进了嘉禾。从一个小小的售票员一路做到了影城经理。 她人刚从自动扶梯上下来,一道嘹亮急促的女声犹如飓风,飞快卷入双耳,“他来了!他来了!” 这个声音温菘蓝可太熟悉了。除了检票员邱文佳,不会有别人。这姑娘成天一惊一乍的,屁大点事都能弄得人尽皆知。她每每庆幸自己心脏够强大,不然早就被邱文佳给吓歇菜了。 温菘蓝卸下肩上的链条包,改为手提。脚踩五厘米的高跟鞋,脚步沉稳,声线更沉稳,“别激动孩子,舌头捋直再说话!” 邱文佳激动难耐,指着vip影厅的方向疯狂比划,“他来了,蓝姐!” 温菘蓝:“……” 此刻,温菘蓝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自发循环那支魔性十足的bgm——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礼物走来了! 她不由拧眉,下意识就问:“你爱豆来了?” 在影城,除了见到自己粉了多年的爱豆。温菘蓝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邱文佳如此激动。 邱文佳赶紧说:“不是我爱豆,是那个奇怪的客人。” “你说谁?!”温菘蓝猛地提起一口气,音量分分钟飙升。 邱文佳语速飞快,咬字倒很清晰,“就是那个包下咱们vip影厅的客人,他今天来了。” 她眼睫微颤,“在哪儿?” 邱文佳抬起手臂指着vip影厅的方向,“就在6号影厅。” 温菘蓝:“……” 温菘蓝下意识追问:“这人是谁啊?” 邱文佳:“他戴着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脸。我估摸着是圈里哪个重量级的大人物。” 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大人物。普通人谁没事包影厅睡觉,钱烧得慌啊? “走,看看去!”温菘蓝顾不得换制服,径直冲向6号vip影厅。 “等等我,蓝姐!”邱文佳火急火燎地追上温菘蓝的脚步。 温菘蓝的步子迈得极大,腿脚不停。尖细的高跟鞋踏过光洁的地板,敲出一阵阵有规则的声响。 伴着这串匆忙的脚步声,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前跑了跑。 两个月前,一位名叫韩程的私人助理来到嘉禾影城,直接找到了影城经理温菘蓝。他豪气地甩出一张金卡,替他的boss包下了6号vip影厅,而且一包就是一整年。 顾客是上帝。尤其还是这种一掷千金的上帝。温菘蓝当然要好生伺候着。 她的脸上挂着招牌式微笑,堪称完美。 她轻声询问上帝的需求:“冒昧问一下,您包影厅是要办什么活动吗?您有什么要求?我们这边可以替您布置。” 这位斯斯文文的助理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本正经地反问:“谁告诉你我们包影厅是要办活动的?” 温菘蓝继续保持微笑,“那您包影厅是为了……” 助理先生格外平静丢给她两字,“睡觉。” 温菘蓝:“…………” 这一刻,温经理一向无懈可击的招牌式微笑终于裂开了。 “睡……觉?”她错愕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狂眨眼睛。 是她理解的那个睡觉吗?动词的那种? 她在心里直呼牛逼,现在的有钱人都玩这么大的? 好在助理先生很快就为温菘蓝解了惑。 “我家老板睡眠不好,经常失眠。他只有在影厅里才能睡得好。他需要来这里补眠。” 温菘蓝:“……” 在影厅补眠? 绕是温菘蓝在影城工作四年,平日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孤陋寡闻了,居然有人会包影厅睡觉。而且还是vip影厅。这一年下来,得多少钱了? 她默默扯了扯嘴角,惊叹不已,果然有钱任性! 温菘蓝笑容满面地接过那张金卡,从卡里划走一笔不菲的场地费。当天就通知保洁阿姨将6号vip影厅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 影厅纤尘不染,焕然一新。 然后恭迎大佬的到来。 可惜两个月过去,这位神秘的大佬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温菘蓝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位特殊的客人了。 直到今天,这人终于现身了。 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会会这位大佬。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总部财大气粗,租下了国贸大厦的四楼和五楼。普通影厅统一在四楼。而vip影厅则在五楼。 温菘蓝未曾耽搁,一口气爬上了五楼。 6号vip影厅外围了一大群人,保安、售票员、检票员、放映员、场务人员,甚至连保洁阿姨都跑来凑热闹。乌泱泱一大片,全堵在门口。 中国人这爱看热闹的毛病真是刻进了dna,不论男女老少,谁都热衷八卦。 “谁啊这是?” “不知道啊!瞧这装扮,八成是哪个明星!” “明星也不至于这样吧?咱们这儿还会缺明星么?顾砚钦和姜意南那种大咖都来过……” …… 员工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温菘蓝脸一沉,音色清冷,“干嘛呢?一个个不上班,全围在这里,都想扣工资是吧?” 话音一落,员工们对视一眼,立刻做鸟兽散。 放映员张东旭冲着温菘蓝嬉皮笑脸的,“蓝姐,还有两分钟才上班呢!” 温菘蓝一记犀利的眼风甩过去,“小张,你很闲是吧?要不我再给你多排几个场次?” 张东旭:“……” 张东旭脸一垮,分分钟求饶:“蓝姐,我错了!” 下一秒,人就飘走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把邱文佳给拽走了。 邱文佳骂骂咧咧的,“你拉我干嘛?我还想看看大佬呢!” 张东旭:“没看到蓝姐发飙了啊,有没有点眼力劲儿?大佬什么时候不能看,明天保管还得来……” 清完场,温菘蓝的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她踩着高跟鞋立在门口,往门里探了两眼。影厅的灯只亮了一半,光影明灭未定,顶灯落下的微茫光线好似一层漂浮的萤火,无声无息地散落四处。一排排座椅隐没在片片昏昧中。 她眼神好使儿,放眼望去,一眼就看见第三排最中间的座位上孑然蜷缩着一个黑色身影。 黑衣黑裤,黑色鸭舌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完全看不到人脸。 搞得这么神秘! vip影厅空间不大,私密性极佳。一共三排,15个座位。都是可调节的真皮沙发。人能够整个躺平,非常适合休息。 这人闲适地躺在座位上,长腿搭在座椅的扶手处,双目紧闭,姿态放松,是真的在睡觉。 想起那位韩助理说过,他家boss睡眠不好,是特地来影厅睡觉的。温菘蓝不敢打扰大佬补觉。 她悄悄合上大门,转头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大门将将合上的最后一秒,一门之隔,影厅里的男人骤然睁开了双眼。 明暗交替,他的眼眸始终盯着门口那块,沉沉的,晦涩难辨。眉宇间似乎刻意压着一股沉重的情绪,云遮雾绕。 —— 温菘蓝顾不得去管这位神秘的大佬。她今天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 当红小花旦姜意南和影帝许暮笙主演的抗战电影《1937》今晚正式上映。 今天一早,影城的三个入口已经挂上了《1937》的巨幅海报。 《1937》作为院线近期重点宣传的片子,三天后主创团队还要在嘉禾影城举办一场粉丝见面会。 这是影城的大事,全员备战。 温菘蓝在更衣室换好制服,往胸前别上铭牌。先去给员工开早会。 在会上,她重点强调了《1937》的排片量,以及粉丝见面会的安保工作。 尤其是后者,是重中之重。 开完早会,员工们积极投身各自的岗位,开始一天的工作。 温菘蓝回到办公室,给自己泡了杯红茶。 在会上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口干舌燥的,嗓子眼隐隐冒烟儿。 囫囵喝了几口,解了口齿间的干涸。 她没时间坐下来休息,打起精神去巡场。 上午没什么客人,场次都在下午和晚上。好几间影厅空在那里,了无生气。 以最快的速度巡完四楼,她上了五楼。 走到6号vip影厅外,见保洁张阿姨正在门口扫地。 怕吵到里面的大佬睡觉,温菘蓝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吩咐:“张阿姨,这里暂时不用扫,等客人走了再扫。” 张阿姨指了指门内,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温经理,客人已经走嘞!” “走了?”她眉峰微蹙,颇为意外。 朝影厅里一看,果然再没见到那个黑色人影。 温菘蓝问:“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张阿姨指了指楼梯口方向,“刚走没一会儿。” 温菘蓝拔腿冲下楼,去追那个黑色身影。 她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对着背影喊了几声,那人也听不见。 一直追到停车场,一辆白色越野车及时停在男人脚边。他迅速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越野车扬长而去,只给温菘蓝留下一节车屁股。 她不禁失笑,大佬果然是大佬,来无影去无踪的。今天都没能跟人家打个照面。 不过没关系,大佬肯定还会再来的。毕竟一年的场地费那么贵,总要睡回本吧? 2、菘蓝(02) 菘蓝(02) 韩程的车开得极稳,越野车疾驰不停,车轮滚滚向前,碾过一地的明黄落花。秋风拂过车窗,涌进几缕清淡的花香,一点点融进四周的空气里。 从上车开始,江既白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后视镜上方,未曾移开。 他静坐如钟,不发一言,表情枯寂又空洞,近乎麻木,跟过去无数次一样。 见到老板如此神情,韩程不禁回想起刚刚的一幕—— 温菘蓝追着江既白下了楼。一路到了停车场,她在身后喊他,而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他毫不犹豫,利落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离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后视镜里倒映出年轻女人纤瘦娉婷的身影,她身穿影城统一的藏青色制服立在萧瑟秋风中,气质淡然。 车子越开越快,女人的身影不断倒退,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变成模糊遥远的一个点,寻觅不见。 很显然,这两位今早并未说上话。 这不是江既白第一次来嘉禾影城。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他无数次将车开到影城的停车场。在车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而今天,他终于走出了停车场,走进了影城。 既然鼓起勇气进了影城,又何苦连话都不跟温小姐说一句呢? 韩程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双手扶住方向盘,手指往上敲了敲,酝酿一瞬方开口:“老板,您明天还去吗?” 男人明显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韩程骤然冒出的声音猛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有片刻的怔然,眼中迷惘哀伤的情绪来不及隐藏,轻易就外泄了。 可惜不待韩程看清,他就立刻恢复自如。深谙的眼底一片清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从后视镜里挪开视线,转向窗外,路旁成排的桂花树,葱绿的枝叶间再无黄白小花。 这座城市的桂花一夜之间就谢了个干净。 日子是新日子,花却是旧花,和许多年前一样,旧磕磕的,挂上树梢,不抒情,也不叫人流泪。 “韩程,你刚说什么?”江既白的声音低沉磁性,清透有力。 他伸手摘掉墨镜和口罩,一截下颌线首先露出,清晰锋利。五官深邃立体,皮肤泛着瓷一样的淡白。周身的气质冷冽而矜贵。 离开了嘉禾影城,他就是那个风光无限,人人追捧的大制片人。似乎刚才短暂的失态全是旁人的错觉。 韩助理复述一遍:“嘉禾影城那边,您明天还过去吗?” 江既白的一节手臂搭在车窗上,不咸不淡回答:“暂时不去了,过两天再说。” 韩程:“那您现在是去医院,还是回家?” 江既白:“去白浪屿,把月月接回来。” 韩程面露担忧,“您的偏头痛……” 江既白直接打断他,“没事,我心里有数。” *** 一连两天,温菘蓝都没见到那位神秘客人。这人越是神秘,她就越好奇。 只可惜她对大佬知之甚少。韩助理那边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怎么样,未曾透露只言片语。 迄今为止,她对大佬的身份一无所知。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一位客人。她是经理,偌大的影城都得她来管,手头一大堆工作,整天忙得头昏脑涨。她委实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关注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客人。 何况这两天她一直忙着准备电影《1937》主创人员的粉丝见面会。 第三天晚上七点,粉丝见面会如期举行。 男主许暮笙、男二钟刑、女二江卿回、导演吴远山,除了怀孕待产的女主角姜意南未能出席,《1937》的主创们基本就位。 现场聚集了一大堆粉丝,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保安在维持秩序。灯牌四处亮着,场面一度混乱。 温菘蓝站在台下,手心里握一只对讲机。一瞬不眨地盯着台上,眼前一道一道人影飞快略过,耳畔全是喧嚣的人声,恍惚处在晨间的菜市场。 大半个小时过去,影城入口还是有许多粉丝鱼贯而入,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会场。 见此情形,温菘蓝拿起对讲,沉声吩咐保安队队长:“老刘,再叫两个人过来!” 乱成这样,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好在女主持人训练有素,努力控场,现场的骚.乱很快就平复下来。见面会有条不紊地展开。 一应流程都是一早就确定好的。现在只需按着流程走就行。 一切进入正轨,温菘蓝终于松了口气。 她走到角落里,避开人群,远远盯着现场。 粉丝见面会还没结束,她不能离开现场。万一有个突发事件,她也好及时处理。 台上导演和主演们站成一排,正在挨个介绍自己,和粉丝互动。现场气氛尤为活跃。 “江既白怎么没来啊?”邱文佳这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不丁站在温菘蓝身后。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温菘蓝不禁心头一跳,差点被吓到。 她斜了邱文佳一眼,没好气道:“小邱,你能不能别跟个幽灵一样飘来飘去,怪吓人的。” 邱文佳摸着鼻子嘻嘻笑,“蓝姐,是你看得太入神了,没看见我走过来。” 她远远望着台上的一排明星,语气奇怪,“今晚江既白怎么没来呀?” “你说谁?”温菘蓝不甚在意,轻飘飘反问一句。 “江既白呀!”邱文佳的眼神不断在人群里搜罗,“他是制片人,也是投资方,《1937》就是他拍板投资的。” 江既白,圈内知名制片人,和何备齐名,同时也是盛时传媒的大股东。手头握了一大堆资源,就连许暮笙、黎瑭这样的顶流明星见到他都得恭敬地喊一声“江总”。 “那又怎样?”温菘蓝的语气清淡无波,“像江既白这样的大佬,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来才不正常呢!” —— 粉丝见面会历时两个小时,圆满结束。 主创团队先后离去,粉丝们也一哄而散。 偌大的影城顷刻就清净了下来。除了工作人员,还剩一些看电影的客人。 温菘蓝站了一晚上,腰酸腿疼。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 身体陷进沙发,撤了力,就像躺进一床松软的棉花。 她踢掉高跟鞋,解放出自己的双脚。 穿高跟鞋站了这么久,小腿肚酸疼难耐。她找来捶腿神器,给自己捶了捶小腿。 捶完,全身的经脉这才活络过来。 刚举办完粉丝见面会,自然还有很多收尾工作。今晚注定要加班了。 温菘蓝瘫了一会儿,又穿回高跟鞋,打起精神安排工作。 一通忙活,再停下来看手机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深夜的场次排的很少。观影的客人三三两两坐在候场区。影城的喧闹散去,变得静谧又冷清。 温菘蓝巡场结束,路过6号vip影厅时,见门开在那里。本能地以为是保洁阿姨做完清洁后忘记关门了。 她走上前去,右手覆上门把手,准备关门。无意识地往影厅里扫了一眼,竟意外地在座椅上瞧见一个蜷缩一团的身影。 和上次一样,同一张座位,黑衣黑裤,一身黑,神秘莫测。 那位奇怪的客人又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今晚影城举办粉丝见面会,到处闹哄哄的,谁都没注意到他来了。 夜深人静,走廊里空荡,穿堂风吹得格外顺溜。温菘蓝立在门口,寒意自脚底攀升,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双耳捕捉到一串绵长平和的呼吸声。 vip影厅配置了全景声,内壁也采用了特殊材料,保证声音在影厅内能够获得最好的折射率。从而提高用户的观影体验。 工程部的同事曾笑眯眯地提醒众人,vip影厅漏不掉一丝声音,千万别做什么坏事。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被无限放大,清晰入耳。 很显然,这位客人睡得很熟。 很晚了,温菘蓝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醒客人。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盖,窝在影厅睡一晚,明早铁定感冒。 可贸然叫醒人家又非常不礼貌。何况这位客人睡眠不好,他本来就是过来补眠的。他要是被吵醒,再也睡不着怎么办? 几下一踌躇,里面的人倏然转醒,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从温菘蓝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看见了一座沉默静止的雕像。 这次他没戴墨镜和口罩。可惜影厅的顶灯就开了两盏,光线严重不足,他又是逆光坐着的,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瘦削的轮廓,光影密布,影影错错。 “有事吗?”冷泉一般的声线,咬字清晰,却毫无温度可言。 3、菘蓝(03) 菘蓝(03) “有事吗?” 空旷的影厅里不期然传出一道男声,打破了周遭的阙静。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明明不是那么好听的声音,可就像是有重力的吸引,紧紧攥住了温菘蓝的听觉神经,让她迫切渴望去靠近声音的主人。 最关键的一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深埋在她记忆深处,哪怕经春累秋,岁月更迭,照样历久弥新。 只需一声,轻易就触动了她的心弦。 竟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她和这个男人曾经亲密无间,有过昨日种种。 温菘蓝恍惚了好一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方开口:“抱歉先生,不是故意影响您休息的。只是夜间气温低,您这么睡很容易感冒。需要给您拿条毯子吗?” “不用了。”男人冷声拒绝,“我坐会儿就走了。” 温菘蓝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贴心地关上影厅的大门,转身下楼。 心中惊叹不已,这位客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大晚上的,一个人躺在影厅睡觉。四周空无一人,阴森冷清,他竟还能睡得这么熟。 要知道,电影院历来就是鬼故事的发源地。多少恐怖小说是以电影院为背景创作出来。 在卖品区和邱文佳迎面碰上。这姑娘刚交接完班,正准备回去。举着爪子和温菘蓝打招呼,“蓝姐。” “小邱。”温菘蓝及时叫住她,轻声问:“6号厅的客人来了,你今天注意到了吗?” “什么?那个奇怪的客人又来啦?”邱文佳一听,惊讶出声,“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不知道!” 得,问了也是白问!今晚估计没人注意到他。 邱文佳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迫不及待地问:“蓝姐,是圈内哪位大佬啊?” “我没看到他脸,听声音很熟悉,没准就是哪个活跃在荧幕上的大明星。” 很奇怪,明明只听了一耳朵,温菘蓝的脑海里居然不断回放着男人的嗓音。 “大明星也不至于包那么严实吧?咱们影城又不是没来过大咖,姜意南和顾砚钦够红了吧?也没见人家藏这么严实啊!”邱文佳凑到温菘蓝耳旁悄咪咪地问:“蓝姐,他不会是什么在逃犯吧?” 温菘蓝:“……” “想什么呢你!”温菘蓝一头黑线,赏给邱文佳一记白眼,无语死了,“你见过哪个在逃犯专门跑来包影厅睡觉的?这么大张旗鼓,不怕被抓啊?” 这姐们的脑回路未免也忒清奇了点! “呵呵!”邱文佳干笑一声,“开个玩笑嘛!你也知道我最近悬疑剧看多了,见谁都像坏人。” 和邱文佳分开,温菘蓝回更衣室换下制服,也准备下班了。 邱文佳随口提了一嘴,纵然很离谱,可还是在温菘蓝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由自主地变得警觉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有些不放心,掉头去了趟保安室。 保安室今晚值班的是小王,一个微胖的小伙子,长得有点像《熊出没》里的吉吉国王,特有喜感。 他坐在一排电脑前吃泡面,藤椒浓烈的气味混在深秋清凉的空气里,惹得温菘蓝鼻子发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是宛丘本地人,打小就特能吃辣。可惜四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出院以后养了大半年。一直都是清淡的饮食,一点辣椒都没碰过。后面就不能吃辣了。不仅不能吃辣,连闻都不能闻。只要闻到辣味儿,她就会狂打喷嚏。 小王赶紧抽了张纸巾给温菘蓝,随手拿了本杂志盖住泡面,搓了搓手问:“温经理,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温菘蓝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道明来意:“今晚的监控调给我看一下。” 小王愣了愣,忙不迭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好端端的,温经理怎么突然过来调监控了? “有个客人有点奇怪,我过来看一眼。”温菘蓝言简意赅。 “6号厅那个客人?”小王已然猜到。 温菘蓝抬了抬眼皮,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你知道他?” 小王挠挠头说:“最近大家伙都在议论他。” 职场是藏不住秘密的。这么神秘的客人,员工们当然会议论。 温菘蓝抬起手臂示意了下屏幕,“先调监控。” 小王:“您稍等,温经理。” 小王拖动鼠标,三两下就调取出当晚的监控。 监控显示,这位客人是今晚6点40到达影城的。他的越野车混在一大波车流里开进了停车场。他和《1937》的主创们同时进入影城。然后一个人进了6号vip影厅。一直没出来过。 直到刚刚才离开。和温菘蓝前后脚。 她回办公室,他则从后门离开了。 监控全程没拍到他的正脸。即使拍到了也看不到,他一直戴着墨镜和口罩。 温菘蓝盯着人脸看,小王的注意力却转向了监控里的那辆越野车。他打眼一看,脱口而出:“这车好熟悉。” 温菘蓝忙问:“你知道是谁的车?” “我不知道。”小王摇摇头,“就是觉得好像见过这辆车。” 温菘蓝并未在意。这辆越野车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车型,街上随处可见。 她指着监控视频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张脸,沉声吩咐:“小王,给我盯紧他,下次再来,一定要通知我。” —— 人家交了一大笔场地费,包下了6号vip影厅。当然不可能会是什么不法分子。他很有可能是某个当红的男明星。由于是私人行程,不愿被粉丝打扰,故而包裹得这么严实的。 可是温菘蓝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总觉得这位客人包影厅不是单纯只为补眠。或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安全起见,她让小王通过监控盯紧他。等他下次再来,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到家以后,温菘蓝囫囵洗了个澡。 忙活了一整晚,一刻未歇。她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然而精神却异常兴奋,毫无睡意。 她躺在床上,想了想明天的工作。 想着想着,思绪就跑散了。 她居然又想到了那位奇怪的客人。 他的装扮,他的形象,他给人的感觉,从上到下,无不透着神秘。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的声音。 低沉,磁性,有一点沙哑,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好像刻意隐藏了某种情绪,听上去毫无感情。 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何声音却那么熟悉。 会是熟人吗? 温菘蓝绞尽脑汁筛选了一遍自己身边的男士,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甚至没放过一些打过交道的客人。始终一无所获。 她的社交圈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横竖都睡不着了。温菘蓝索性跳下床,披了一件毛衣外套,坐到书桌前。 她抬手摁亮了台灯。暖白光线一泻而下,充盈整间卧室,映照着女人清丽的面容。 她打开电脑,在网上搜了好多男明星的原声。尤其是许暮笙、黎瑭这几个顶流。她将他们的声音反复听了好几遍,并不符合。 不论是她身边熟悉的人,还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都不是这个声音。 这人究竟是谁? 她捞来手机,点开微信,想问问闺蜜苏意绵。 可转念一想,她都没把那人的声音给录下来,拿什么问闺蜜啊?问了估计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而且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扰闺蜜休息了。 她暗自决定,下次碰到,一定要把他的声音给录下来。 在此之前,她决定先去问问顶头上司陆洲。看看能不能从陆洲嘴里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那位韩助理就是陆洲带过来的,他总该知道对方的底细。 —— 第二天一早,温菘蓝给员工们开完早会,她就去了陆洲的办公室。 陆洲是整个宛丘的区域经理,相当于副总级别。他一个人主管五家分店。他有独立的办公室,比温菘蓝大了两倍。 晴天,苍穹蔚蓝,几朵流云欢逐。 办公室窗明几净,陆洲正对着电脑看影城的财务报表。 他今年三十二岁,蓄着一头黑发,五官虽不及那些男明星那般精致,可在普通人中已算养眼。加之他如今可观的年薪,算得上是业界精英。 他今日身穿一件墨蓝衬衫,版型修身,衬出他瘦削的身材。他常年健身,饮食作息又规律,丝毫不见发福秃顶的现象。 见温菘蓝进来,陆洲抬起手臂指指一旁的沙发,“菘蓝,你先坐,我把这份报表看完。” 温菘蓝笑了笑,“陆总,我不急的,您先忙。” 陆洲花了几分钟把那份报表看完。拖动鼠标保存好。视线从电脑上挪开,投到温菘蓝身上,微微一笑,“昨天的粉丝见面会圆满成功,总部那边非常满意。辛苦你了,菘蓝!” 陆洲是个平易近人的上司,脸上常挂着笑意,丝毫不端架子。就连保洁阿姨平时见到他都会主动和他攀谈。 温菘蓝垂眸浅笑,“这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陆洲就喜欢温菘蓝这一点,永远宠辱不惊,不卑不亢。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温菘蓝开始向陆洲汇报工作。 “《1937》票房不错,这几天可以加大排片量;《一别如雨》网上评分不错,可惜这是小众题材,叫好不叫座……” 花了几分钟汇报完工作,温菘蓝状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嘴,“陆总,包下6号vip影厅的那位客人昨晚过来了。” 陆洲闻言,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温菘蓝,极其清淡地回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个反应出人意料,未免太冷淡了一些。怎么说那位也是一掷千金的客人。 温菘蓝试探性问了一句:“那位客人身份不一般,不需要特别关注一下吗?” “不用。”陆洲摆摆手,“客人如果没有要求,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他过来是为补眠的。叫手下的员工别弄出动静,让他好好睡觉。” 温菘蓝点点头,“我知道了,陆总。”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大人物,好像很神秘的样子。”女人扬起嘴角,压出一丝笑,好似随口一说,全然没有打探的意思。 陆洲沉默无言,浓眉微挑,打量了温菘蓝好几秒,眼神越来越沉。 温菘蓝恍然惊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抱歉陆总,是我僭越了。” —— 从陆洲办公室出来,温菘蓝很清楚她是不可能从上司嘴里套出那位神秘客人的相关的信息了。 看来这位的身份是真不一般。连高层都对其讳莫如深。 不过至少证明了这人不是什么不法分子,不会对影城构成威胁。 一开始,温菘蓝对这位客人只是感到好奇。还没到刨根究底的地步。可自打听过他的那管声音以后,她就非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不可了。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小王了。等他下次过来,她一定要亲自会会他。 4、品月(04) 品月(04) 同一时间,松山别墅区。 房子依山而建,统一规格的三层小楼。尖塔形斜顶,绛红屋瓦,外墙刷着白漆,仿佛一只立体模型掩映在无数翠绿浓淡间。 别墅前有个大院子,院子空荡,并未种太多植物。唯有两棵枣树孤寂地立在墙根。时值深秋,枣树光秃,零星的几片黄叶在瑟瑟风中摇曳。 韩程将车开进院子,熄了火,从副驾上拿了一份文件下车。 看到院子里那两棵光.裸的枣树,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家里没个女主人还真不行,瞅瞅这院子都荒废成什么样了! 犹记得四年前,院子里花团锦簇,一片欣欣向荣。 江既白闲适地坐在客厅沙发里,怀里抱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韩程走近了才看清那团毛绒绒的东西是一只白色纯种垂耳兔。 这只兔子今年四岁了。对于兔子来说已是高龄。得益于主人的悉心照顾。它丝毫不见老态,身子圆滚滚的,皮毛油光水滑,脚掌厚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分明是正值壮年的模样。 它趴在主人怀里,一对长耳自然垂下,鼻子一抖一抖的。 江既白的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兔子柔软的皮毛,它也不反抗,舒服得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韩程一手拿文件,腾出另外一只手跟兔子打招呼:“千金,早上好呀!” 这只兔子是江既白的宝贝,比韩程这个助理地位还高。 千金同学懒洋洋地看着韩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高傲极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江既白养的兔子都比一般兔子傲娇。 韩程将那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温声开口:“老板,《黎明之吻》的剧本我给您拿过来了。剧组临时更换制片人,开机时间推到12月中旬了。” 江既白撸着兔脑袋,声色沉沉,“也好,这段时间我正好可以在家多陪陪月月。” 韩程观察了下江既白的脸色,继续说:“陆洲刚刚发了微信过来,他说今早温小姐问起您了。” 男人撸兔的手不由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韩程。 他生了一双丹凤眼,眼尾狭长,褐色瞳眸,严肃看人时,目光如手术刀一样锋利,能够将人整个剖开。 韩助理小心脏一抖,心里不免哀嚎:又来了!又来了! 凡事只要牵扯上温小姐,他家老板的情绪就不正常。 良久的阙静过后,江既白方克制地说:“就按我吩咐的做,让他不用管。” 韩程:“明白。” 两人说话间,二楼走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粉色小猪佩奇的睡衣,发丝凌乱,小手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江既白闻声回头,见小朋友光着脚丫子,匆忙把兔子塞到韩程手里。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儿,拧眉道:“月月,怎么不穿鞋子就跑下来楼了?地板那么凉!” 江品月小朋友搂住父亲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对不起爸爸,我忘记了。” 江既白表情柔和,语气无比温柔,“下次要记牢了。天气转凉了,光脚会感冒的。” “我记住了,爸爸。” 小朋友见韩程还杵在一旁,挥了挥胖乎乎的小爪子,“早上好,小韩叔叔。” 韩程微微一笑,“早上好,月月。” “小韩叔叔,今天你送我去学画画吗?” 小朋友喜欢画画,江既白就给女儿报了班。一周两节课,周六一节,周日一节。不指望女儿学得有多好,纯粹是让小朋友打发时间的。 韩程还未出声,江既白就抢了先,“今天爸爸送你去上课。” 小朋友眼睛一亮,惊喜万分,“真的吗?” 江既白:“爸爸今天不忙,陪你去上课。” “太好了!”小朋友手舞足蹈,眯着眼睛笑个不停。 小朋友非常容易满足。江既白只是陪她去上画画课,她就这么高兴了。 看着女儿逐渐长开的五官,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他不免心里泛酸。 月月非常懂事。四岁,别的小朋友还在撒娇卖萌,要糖吃,她却早早就学会了独立。从来不跟江既白提要求。 离开了母亲的孩子总是被迫过早成长。 *** 三两场小雨后,宛丘入冬了。 早晨七点,温菘蓝被闹钟唤醒。 她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灌入,迎头直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天空细细长长,宛如一条丝带,泛着乌青色。 今天很有可能会下雨。 等会儿上班,一定要记得带把伞。 匆忙洗漱一番,温菘蓝化了个淡妆。披肩发被束起,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极尽素雅。影城对仪容仪表有要求,工作人员的妆容必须大方得体。 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双浓黑的大眼睛,好似点墨一般幽静。两道很提气质的远山眉,鼻尖一粒褐色小痣,骨相和皮相都生得极美,她身上有股天然的冷冽锐气。 背上包出门。 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她蹬小黄车上班。 她家离影城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平时通勤靠共享单车就够了。 在国贸大厦c口停好小黄车。她从车把手上取了奶茶,往后门进了影城。 去办公室之前,她照例去了趟保安室。 小王抱着一只大肉包子啃得起劲儿,一见温菘蓝就憨憨地打招呼:“温经理,早上好!” 温菘蓝和煦一笑,“早上好!” 见她的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电脑屏幕,小王咽下一口包子,赶紧说:“温经理,我看得可仔细了,一天到晚都盯着。我换班的时候就找小郑盯着,绝对漏不了。6号厅的客人是真没出现过。” 连续两周,那位奇怪的客人一次都没有来过嘉禾影城。 温菘蓝把手里的两杯奶茶递给小王,“最近辛苦你和小郑了,请你们喝奶茶!” 小王挠挠头,咧着嘴角直笑,“温经理你也太客气了。” 温菘蓝吩咐:“之后就不用盯着了。” 小王一愣,“不盯啦?” 温菘蓝:“不盯了。” 人的好奇心总归是有时间限度的。两周过去,她对那位客人的好奇早就被磨灭得不剩多少了。管他是谁,声音熟悉又如何。反正跟她又没有关系。只要不是不法分子,不会威胁到影城,他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离开保安室,温菘蓝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换上制服后,她泡了杯代餐奶昔。 喝完,打卡上班。 她今天同样很忙。影城每天都在上映新电影。一些大制作需要重点宣传。 下午消防还来了一趟,例行检查影城的消防设施。温菘蓝又得全程陪同。 把消防的人送走后,她接到闺蜜苏意绵的电话。苏小姐刚从青陵出差回来,问她晚上要不要聚聚。 温菘蓝靠着办公椅,特哀怨地叹了口气,“去不了,晚上要加班。” 苏意绵:“找你十次,你有九次在加班。得,算我白问!” 温菘蓝:“这两天新片上映,是比较忙。等周六吧,周六我休息,咱们去吃火锅。” 苏意绵:“行吧,记住你说的,可别放我鸽子,不然你就死定了!” 温菘蓝:“我哪儿敢放苏大小姐鸽子,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苏意绵:“知道就好。” —— 温菘蓝没有料错。天阴了一整日,傍晚终于下起了小雨。 冷风拍打窗户,筛进无数绵密的雨丝。办公室的气温都低了好几度。 温菘蓝点了份烤肉饭。 下单时特意备注了别放辣椒。可打开外卖盒时,还是看到了几片通红的菜椒。 好在菜椒不辣。她拿筷子把菜椒挑出来,饭还能吃。如果换成小米椒,她非得投诉店家不可。 一份烤肉饭,细嚼慢咽,吃了二十多分钟。 吃完没过多久,温菘蓝的血糖就上来了,连接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下没什么事儿,她拉上百叶窗,躺到沙发上,盖上毛毯,先补会儿觉。 她合上眼皮,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温菘蓝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型机器的轰鸣声,隆隆作响。她一个人走在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上,大雾弥漫,周遭空无一人。 这条路很长很长,漫无尽头。她走了很久很久,双脚酸疼,精疲力竭。 穿过重重迷雾,灰黑的天空下,一座废弃的纱厂慢慢呈现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一大堆生锈的机器错综重叠在一起,横亘在眼前。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这堆机器前,他身穿墨绿色的风衣,身形清瘦挺拔,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脸隐在一团大雾里,模糊不清。 温菘蓝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这张脸。可惜都是徒劳。 她听到男人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雪域之巅,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不期而至。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别怕,蓝蓝!” 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她感到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仿佛鲸鱼搁浅在岸,被泥沙土石糊了一声,又累又重,垂死挣扎。 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梦。 窗外风雨未停。雨水从暗绿的桂花叶滑落,滴滴答答的。 温菘蓝突然联想到眼泪挣脱眼眶,滑下脸颊的速度。 也是这样的缓慢。 女人细白的手指不自觉抚上眼角,指尖感受到一阵微凉。 她僵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回神。 梦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同样熟悉。好像就是那位神秘的客人的。 如此离奇古怪的梦境。温菘蓝也是第一次梦到,她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也无迹可寻。 想必是最近太累了,她才会做这样乱七八糟的梦。 毛毯早已从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温菘蓝俯身捡起来,叠好,放进柜子。 她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到点了,可以下班了。 她往制服外套了件大衣,往后门去停车场。 她明明记得早上出门是带了伞的。可现在翻遍包都没找到伞。 她站在遮雨棚下,看到成串的雨帘,一时间竟有些懊恼。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雨势这么大,蹬小黄车自然是不可能了。她点开叫车软件叫车。 手机屏幕莹莹一捧白光,微茫的光线融进头顶照明灯大片昏黄里,显得微不足道。周围昏暗,难辨人影。 檐下的雨水忽然消失,只剩下滴滴答答的响声。 温菘蓝怔怔地抬起头,入眼一大片蓝色。 身后,有人举着伞,替她挡住了风雨。 墨镜,口罩,黑衣黑裤,与夜同色。 是那位神秘的客人! 5、品月(05) 品月(05) 连续两周,这位客人都没来过影城。随着时间的推移,温菘蓝心里那点好奇心也逐渐消磨殆尽了。 总归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也不可能会影响到影城。她总不能因为声音熟悉就一直盯着人家。她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时间。 今早,她特意去了趟保安室,让小王不要再继续盯监控了。 没想到,前脚刚吩咐完,这人后脚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偌大的影城,几十个员工,人来人往的,居然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每次都来无影去无踪的,难觅行踪。 “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温菘蓝心头被某种异样的感觉深深纠缠,直白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身后的男人却是不发一言。 静谧无言,寒风涌动,气氛莫名变得诡异。那股奇怪的感觉愈演愈烈。她仰起头,眼神询问。 这人很高,足足比温菘蓝高了半个头,至少有185以上。他站在她身后,阴影罩下,有很强的压迫感。 她不适地缩了缩脖子。 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男人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身侧。换了只手撑伞,细密的黑发下包着一双微红的耳朵。 他一身黑,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握伞的那只手是白的,手背白皙单薄,淡青色血管纵横,五指细长,骨节分明。袖口往上拉了半截,露出一面蓝色表盘。 温菘蓝没管住自己的眼睛,目光沿着他的手缓缓往上挪,黑色大衣里搭了一件咖色条纹衬衫,扣子没系死,解了领口的两颗,暴露在空气里的脖颈修长,锁骨嶙峋。 再往上,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墨镜和口罩将他的面容彻底遮住了。 雨水一股脑砸向伞面,顺着伞檐蜿蜒而下,往水泥地面上倾倒了串串珍珠,稀里哗啦直响。 冬夜气温低,又是雨天。寒意从脚底攀起,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一阵风过,温菘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江既白像是入了什么梦,倏然惊醒。 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伞塞到温菘蓝手里,大踏步冲进了厚厚雨雾里。 温菘蓝:“……” “哎,先生!” “等等,这位先生!” 温菘蓝举着伞追了几步路,没追上。他跑得太快了。好像身后有饿狼追击。 太奇怪了! 凄迷雨夜,一个奇怪的客人。他还把伞留给她。这一晚,无不透着古怪! 温菘蓝目送那道瘦削的背影钻进了越野车的驾驶室。随后车灯大亮,四周亮了一瞬。可视范围内,万千雨丝簌簌掉落,像牛毛,似花针。发动机嗡嗡作响,车子一溜烟跑远了。 温菘蓝握紧伞柄,耐心地等来了她的网约车。 到家后,她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 俯身将换下来的高跟鞋放进鞋柜。这才在鞋柜上看见一把细格折叠伞,安安静静的搁在一角。 今早出门前,她怕下雨,心里一直惦记着带伞。可换鞋时,她还是把伞落在了鞋柜上。 偏头看向鞋柜旁,那把蓝伞立在墙角,伞尖不断往下渗水。地板上残留了一摊水渍。 雨势丝毫不见减弱,混着哗啦的水声,无休无止,落地窗没关严,客厅里灌满了风声。 那人把伞塞给她,自己冲进雨里。衣服应该淋湿了吧?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感冒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温菘蓝的错觉,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和她说话。甚至还有意躲着她。 真的只是陌生人吗? 她隐隐觉得他是认识她的。 好可惜,这人今天根本没开口说话。她都没机会录到他的声音。不然还能把他的声音发给闺蜜苏意绵问问。 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 越野车离开停车场,犹如过江之鲫,迅速汇入主干道。 雨刮器噗呲乱响,卖力工作。 潮海路开到头,一路向南,很快就到了松山别墅区。 车子平稳地开进院子,江既白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下车。 保姆刘姐在客厅听到汽车引擎声,匆忙迎了出来。见江既白冒雨回来,头发衣服都湿了一大片,面露担忧,“先生,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呀?您的伞呢?出门不是带了伞的吗?” “丢了。”男人面无表情,眉眼阴郁,惜字如金。 刘姐噎了一下,不敢多问。立马返回客厅拿了条干毛巾过来,递给江既白,“您快擦擦,别感冒了!” 江既白脱掉身上的大衣,抖了抖上面沾染的雨水,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从刘姐手里接过毛巾擦头发。 一边擦,一边沉声问:“月月睡了吗?” 刘姐:“早就睡了。她今天画了幅画,想等先生回来,拿给您看。可您一直没回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哄她先睡了。” 男人动作麻利,三两下擦干头发,轻声嘱咐:“最近工作多,我忙起来指不定多晚回来。你和月月别等我,你带她先睡。” 刘姐“哎”一声,“我也是这么跟月月说的,可这孩子黏您,总想等您回来。” 说到女儿,江既白眉眼间的阴郁慢慢散去,原本紧绷锋利的下颌线松懈下来,表情变得格外温柔。 他抬步上楼,“我去看看月月。” 刘姐站在楼梯口说:“那我去厨房给您煮碗姜汤去去寒,天这么冷呢,感冒了可不好!” 江既白:“刘姐,别忙活了,你先睡吧!我等会儿自己冲杯板蓝根喝。” 江既白丢下话,径直去了二楼女儿的小房间。 父女俩的房间紧挨着,主卧边上就是儿童房。 推门而入,屋里的小东西听到动静,扑腾一下站起来,双手趴在笼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江既白,等着他投喂。那样子就像是在向他作揖,特滑稽。 兔子白天睡,晚上活动。这个点精力正旺盛。 月月一出生,千金就陪在她身边。与其说是宠物,不如说是亲人。小朋友特别依赖千金,每晚睡前都要让刘姐把兔笼拎进屋,让千金陪她一起睡。 江既白给兔子喂了点兔粮和提草就没管它了。 白色小床上,小小的人儿盖着粉色的鹅绒被,睡得很熟。小脸蛋红扑扑的,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安静地垂落下来,静静洒下一泓清影。鼻子挺翘,鼻尖挂一颗褐色小痣,生长的位置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江既白替女儿掖好被角。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小朋友的睡颜,一颗心柔软温暖。 屋子里还支了副木头画架,上头立着一个对开画板,一张刚画好的油画夹在画板上,蓝天白云,树木草地,两大一小三个人物跃然纸上——爸爸妈妈牵着可爱的女儿。 水粉颜色很亮,饱和度太高,画面明媚耀眼。 江既白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突然被这明艳炙热的颜色刺痛了双眼。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爸爸,妈妈,孩子,组成一个家。何以为家,不外乎是父母加孩子。但凡缺了一个,那都不能称之为家。 画上所描述是普通家庭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可对于月月来说却格外奢侈。 她长到四岁,还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猛地一下,太阳穴突然开始一跳一跳抽疼起来,眼前的场景急剧变换,灯影白茫茫一片,黑一下,亮一下。 耳旁喧嚣不止,好似有无数歌手在吹拉弹唱,吉他、贝斯、架子鼓,摇滚不停。 一场末日的狂欢降临。 该死的,又来了! 痛感扩散,江既白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地狱。他双手抱头,捂紧太阳穴,脑子要炸开了。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一滴一滴砸到手背上,滚烫灼热。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整个人被撕裂了。就好像把骨头硬生生从□□里剥离出来。 太痛了,脑子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在疯狂叫嚣:“来啊!同归于尽吧!” 他下意识拿头去撞墙,狠狠地撞了两下。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找回了一点现实,这是女儿的房间,他不能在女儿面前犯病,那样会吓坏孩子的。 他倾尽全力,跌跌撞撞地爬出儿童房,爬回主卧。 室内没开灯,周遭幽暗,他摸索着爬到床头柜,手哆嗦着开了床头灯。 哗啦一下,用力拉开抽屉,里面的小物件震得七零八乱的。他翻出一只白色小药瓶,倒出几片药,塞进嘴里。床头柜上摆着水杯,他挣扎着坐起来,喝了一大口。把药吞下去。 手一撤力,水杯从手心里脱落,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玻璃碴子满地,水流得到处都是。 近来他的偏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下午刚犯过一次。他拼命熬过来,晚上去影厅昏睡了两个小时。现在它居然又犯了。 脑袋不断撞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药物起了作用,吵闹的大脑终于安静下来了。神智渐渐恢复,眼前也明朗起来,汗液浸透了衣裳。 床边摆了一面换衣镜,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脱力严重,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还好,他又熬过来了一次! 江既白吃力抬起手臂,囫囵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右手伸进裤兜,取出手机。摁亮手机,屏保是一张婚纱照,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白纱披身,他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眼里全是彼此。 6、品月(06) 品月(06) 第二天上班,温菘蓝特意将那把蓝伞带去了影城。她想着下次再见到那位客人时,她好把伞还给人家,跟他道声谢。昨晚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根本来不及谢谢他。 虽说这是一位奇怪的客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谜团一样。但人家把伞借给她,这总归也是一份难得的善意。 温菘蓝惦记着还伞,只可惜这人行踪神秘,来去自如,毫无规律可寻。一连好几天,她都没能见到他。 而那把伞则安静地待在她的办公室。 温菘蓝的工作和生活一切如常。每天两点一线,在家和影城之间奔走。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位奇怪的客人,她很快就将那把蓝伞抛之脑后了。 某天傍晚,宛丘又开始下雨了。 今年上半年晴得久,雨水稀少。入冬以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细雨绵密,千丝万缕。雨里起了雾,建筑和街灯一片朦胧。 温菘蓝吃完晚饭,躺在沙发上消食。办公室的灯只开了一盏,灯火一片橙黄。 她注视着窗外朦胧迷离的雨雾,又再次想起了这把蓝伞。 她起身,走到挂衣架旁,伸手取下伞,握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天堂伞,塑料伞柄,蓝色伞面,金属伞骨,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温菘蓝又将它给挂回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位客人。她好把伞还给人家。 *** 娱乐圈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当红小花旦姜意南和大导演顾砚钦官宣结婚,并同时宣布怀孕喜讯。突如其来的消息,全网震惊。这二位的名字高挂热搜,热度居高不下。 再是大ip《黎明之吻》临时更换制片人。原来的制片人何备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了该项目,由江既白顶上。 前者温菘蓝跟着广大吃瓜群众们一起吃瓜,消息过一耳朵,过后很快就忘了。至于后者,对她这个小人物来说就更遥远了。她是挺喜欢《黎明之吻》的原著。但也还没到疯狂迷恋的地步。这部小说要拍剧她顶多也就关心一下男女主谁来演,至于导演是谁,制片人换谁,她压根儿就不在乎。 反倒是邱文佳那姑娘激动得不行。她是素问大神的脑残粉,《黎明之吻》要拍剧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就密切关注着制作团队。演员、导演、制片人、编剧,她一个都没放过。 她抓着温菘蓝的手语无伦次道:“蓝姐,换得好呀!江既白可比何备牛逼多了!他是盛时的大股东,他经手的项目哪个不是好几个亿的大制作。他投资的剧根本就不愁收视率。何况还有顾导和那对国民cp镇场,这部剧稳了!” “最关键江既白比何备帅啊!顾导、穆夜弦、素问大神,那可是娱乐圈神颜。江总跟这些人站在一起愣是没被比下去。” 邱文佳麻溜掏出手机搜出江既白的照片,拿给温菘蓝看,“你瞅瞅,多帅啊!” 温菘蓝无意识地往屏幕上扫了两眼,目光顿时被黏住了。 照片里的男人身穿一件湛蓝色高定西装,皮肤泛着瓷一样的淡白。可却不会没有血色。这是一种健康的白。 因为白,立体的五官愈加显得深邃明朗。 眉型是很英气的一字,鼻梁挺,颧骨高,眼窝很深,眉毛和上眼睑之间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嘴唇纤薄,却习惯性地抿住,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威严,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大制片人,可江既白却很低调。他平时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脸。温菘蓝听过圈内有这样一号大人物。偶尔在网上也能刷到他。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抓拍的照片,模糊不清。她对这个人的长相一直没什么概念。现在乍一眼见到一张这么清晰的照片,她当真觉得惊艳。 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好几眼,温菘蓝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熟悉感。 同样是那种经春累秋,历久弥新的熟悉感。这个人只是被时光短暂的掩盖了。轻轻拂开这层灰,他好像就是她最熟悉,也是最亲密的人。 和那位神秘的客人一样。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她竟然会对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感到如此熟悉。她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温菘蓝一直看着照片,邱文佳咧嘴一笑,“怎么样蓝姐,被帅到了吧?” 温菘蓝暂时压下心中的那股诡异的感觉,定了定神问:“江既白来过我们影城吗?” “当然没有啊!”邱文佳无比遗憾,“之前《1937》粉丝见面会,我还期待他出席的。结果人家根本不来。大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下凡嘛!” 邱文佳说的没错,大佬是不可能随随便便下凡的。她在影城工作了四年。这样的大人物要是来影城,她不可能不知道。 奇怪,那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她的的确确不认识江既白。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印象。她的社交圈里也没有和江既白长相相似的人。 邱文佳没注意到温菘蓝的脸色变化,她捧着手机叹了口气,“这么帅的男人,可惜英年早婚了。” 心头诡异的熟悉感一跑而光,温菘蓝神色诧异,“他结婚了?” 她可是闻所未闻呀! 邱文佳:“是啊,娃都四岁了。” 温菘蓝:“他老婆谁啊?” “不知道,没公开过,应该是圈外人士。有小道消息说他跟他老婆好像已经离婚了,他一个人带娃,不知道真假。” *** 周六,温菘蓝休息。 她在家瘫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开始拾掇自己,去赴闺蜜的火锅局。 苏意绵天天约自己都约不到。要是这次再鸽闺蜜,大小姐非跳脚不可。 今日阴天,妖风阵阵。温菘蓝在蓝格毛衣外套了件加厚的呢子大衣,把秋裤也穿上了。 读大学那会儿,她可是非常抗冻的。整个冬天都用不着穿秋裤。即使母亲天天耳提面命让她注意保暖,一定要穿秋裤。她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压根儿就不当回事。 那时体质是真好,有任性的资本。 可惜四年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体质就大不如从前了。现在她29岁,冬天全靠秋裤续命,一天不穿都不行。 大冬天蹬小黄车太冷,她打车去了国贸大厦。 每天工作在国贸大厦,和闺蜜的饭局也定在国贸大厦。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离家近。两人都不愿跑远。当代年轻人懒得要命,根本不愿意在通勤上多花时间。 国贸大厦地处市中心,周边全是居民区。周末的客流量很大,商场里熙熙攘攘,很多餐厅都坐满了。 苏意绵在一家老火锅店提前定了座。 温菘蓝乘自动扶梯上了二楼。 服务员站在门口礼貌地问:“您好,请问几位?” 温菘蓝温声细语回答:“我朋友定了座,她姓苏。” 侍者查询确认后,领着温菘蓝进了店。 火锅店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白灰墙,雕花窗,深棕色原木方桌,长条板凳,店内四处悬挂漆红灯笼,暖橘光线盈满空间,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温菘蓝翻看菜单确定了自己等下要点的菜。 合上菜单,目光在店内随意逡巡。 隔壁桌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士,戴着墨镜口罩,低头刷手机。看这样子应该也是在等人。 这年头出门吃个饭都要裹这么严实了吗?在饭店里还不摘墨镜口罩。 温菘蓝难以避免的再次想到了影城那位奇怪的客人。 没过多久,苏意绵就到了。 苏小姐卸下香奶奶家链条包,风风火火地入了座,“潮海路堵成翔,早知道我就绕路了,耽搁了这么久。” 温菘蓝给苏意绵倒了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笑着说:“现在晚高峰,哪里都堵。我也刚到。” 苏意绵端起柠檬水喝了两口,抬手招来服务员,“这边点单。” 温菘蓝和苏意绵都是土生土长的宛丘人,嗜辣如命。搁以前,两姑娘一起约火锅,那都不整鸳鸯锅的,汤底就上最辣的那种。可惜现在温菘蓝吃不了辣,还闻不了,苏意绵为了照顾她,就只能点番茄锅了。 鲜红锅底咕咕冒泡,热气氤氲。 温菘蓝往锅里下肥牛卷。烫个几秒钟就捞起来吃。这样口感最好。 番茄锅底,鲜是鲜,可惜少了辣味,总是不过瘾。 苏意绵自己另外调了辣酱,弥补不足。 “你这次出差怎么样啊?”温菘蓝端起橙汁呡了一口,随口问了一句。 温菘蓝不提还好,一听苏意绵就垮了脸。她“嗐”了一声,气鼓鼓地说:“别提了,奇葩甲方,我都恨不得甩他一巴掌。一个项目,光方案我们小组就出了七.八个,全给否了。” 苏意绵大学读的是师范类院校,毕业后没当成老师,而是阴差阳错从事了文案策划的工作。 如今在dyes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任职。公司主营方向是给各类产品做营销策划和宣传包装。苏意绵混了七年,今年年初终于混到了总监级别。 温菘蓝:“要求这么苛刻啊?” “那可不!”苏意绵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的,“对方公司的产品经理简直就是变态,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等这个项目结束,我非得扎他轮胎不可,气死老娘了!” 温菘蓝和闺蜜碰了碰杯,“绵绵,消消气,咱们都不容易。” 苏意绵每天和甲方爸爸斗智斗勇。温菘蓝则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这年头钱难挣,社畜的日子都不容易。 “行了,不说糟心的工作了。”温菘蓝话锋一转,“我最近遇到一个奇怪的客人……” “老江,你总算是来了!” 隔壁桌那位男士摘下了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俊颜,完整暴露在温菘蓝的视线下。 我去!居然是大导演顾砚钦! 他和姜意南突然官宣结婚,轰动全网。这会儿还在热搜榜上挂着呢! 她暗自咋舌,现在大佬都这么接地气的吗?就跟普通人一样来吃火锅。他是觉得自己不会被粉丝认出来吗? “下午陪月月去上课了,那边刚结束。” 握筷子的那只手突然停在半空,温菘蓝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瞬间绷紧,感官都不由自主的变得敏感起来。 是那位客人吗? 7、柔蓝(07) 柔蓝(07) 明明温菘蓝跟那位客人说话的次数,至今也不过两次。可他的声音却好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当下听到这个声音,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 她下意识扭头,并未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见到一个墨镜、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而是另外一张脸。 不久前她刚刚在邱文佳的手机里见过。她当时还被他的长相惊艳到了。 视线范围内,年轻的男人身形清瘦挺拔,却不显单薄,靛青色的大衣修身,拉出了坚韧流畅的线条。 他牵着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女孩径直走到了隔壁座位。 “顾叔叔,晚上好!”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灌入双耳,愉悦了听觉神经。 顾砚钦起身,捏了下小朋友肉嘟嘟的小脸,微微一笑,“月月,晚上好!” 小朋友的眉毛拧作一团,噘嘴抗议:“顾叔叔,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你不能再捏我的脸了。你看都捏变形了。” “谁叫月月的脸软呢!” “为什么不捏你自己的脸?” “顾叔叔的脸皮糙肉厚的,捏起来没手感。” 小朋友抬手指着一旁的老父亲,“那你捏我爸爸的脸,别捏我的。” 江既白:“……” 这真是坑爹的一把好手呀!分分钟就把老父亲给卖了! 顾砚钦将自己身侧的椅子拉开,对小朋友发出诚挚邀请:“月月,今天跟顾叔叔坐一起吧!” “不要!”小朋友一把搂住父亲的胳膊,“我要跟爸爸坐一起。” 话音一落,她就拽着江既白落了座。 她坐在长条板凳上,双手支着下巴,模样乖巧。 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孩。长睫毛,大眼睛,鼻尖挂一颗褐色小痣,皮肤白皙。穿着一件千鸟格外套,头上扎两个小揪揪,笑起来一边一个小梨涡,像是甜腻的酒盏。 看来小道消息有时候也是靠谱的,江既白确实有女儿。小朋友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江既白老婆是谁。保密工作未免做的太好了点,外界至今未听到半点消息。 温菘蓝一向对粉嘟嘟的小孩没抵抗力。尤其还是这种有礼貌的小朋友。她禁不住往那边频频扭头,多看了两眼。 大概是为人父母的天性,对来自女儿身边的陌生目光敏感而警惕。 男人好似有所感应,他突然朝温菘蓝这边瞥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于一片橙黄斑斓的灯火里相触,碰撞出无声的小火苗。 意外? 还是心悸? 无从辨析。 温菘蓝心头咯噔一下,有种小孩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她慌乱地偏过头,剥离掉了自己的视线。 她盯上了自己眼前的蘸料碟,筷子夹着一块肥牛卷反复涮了好几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也太没出息了。她又没偷看江既白。她是在看他女儿。她怕个毛线啊! 好看的小朋友本来就值得多一点瞩目。 “蓝蓝,你怎么不吃啊?”对面的苏意绵见好友一块肥牛重复涮好几遍也不进肚,不免神色奇怪。 她往店内扫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 “啊?”温菘蓝愣了一下,赶紧夹起那块肥牛送进了嘴里。 苏意绵嘟囔一句:“你怎么回事?这么心不在焉的。” 温菘蓝和闺蜜对视,低声问:“绵绵,你知道江既白吗?” “你说谁?”苏意绵猛地抬头,嗓音微沉。 温菘蓝拿眼神示意了一下隔壁桌。 苏意绵顺着好友的目光,往隔壁桌投去两眼,看见那对父女,脸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沉着脸,心中警铃大作。 温菘蓝并未察觉闺蜜情绪的变化,笑着说:“就许你来吃火锅,不许别人来吃啊?” 苏意绵冷哼了一声,“他这种人怎么会来国贸大厦吃火锅。” 温菘蓝随口道:“大佬也可以很接地气的嘛!你看人家黎瑭,堂堂影帝,还不是天天陪陆臻吃火锅。” 温菘蓝根本就不知道,有一股气在苏意绵的胸口酝酿,并快速集聚,喷薄欲出。 她垂下眼皮,又睁开;垂在一侧的左手握紧,又松开,终于将这口气给压制了下去。 “蓝蓝,你认识江既白?”苏意绵暂时搁下筷子,直勾勾地看着温菘蓝,目光如炬。 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想从这张漂亮的面孔看出点别的什么。 温菘蓝低头涮着自己的火锅,完美避开了苏意绵的灼灼目光,语调漫不经心的,“我在影城工作,认识江既白不是很正常?” 这么大个制片人,又是盛时传媒的大股东,经手的项目都是大制作。但凡关注娱乐圈的人都听说过这号人物。 苏意绵:“我说的认识是指私交。” “我和江既白能有私交?开什么玩笑!”温菘蓝不禁失笑,“绵绵,我看你是被甲方爸爸折磨傻了吧!咱们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够得着江既白那种级别的大佬!” 温菘蓝的表情非常自然,不像作假。她似乎跟江既白没半点交集。苏意绵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跟着松了松。这两人四年没见过面,今晚应该单纯只是偶遇。 可真的只是偶遇吗? 苏意绵正色道:“蓝蓝,咱们小人物就过小人物的日子,千万别招惹那些人,娱乐圈的水可太深了。” “说的好像咱们随随便便就能招惹娱乐圈的人似的。”温菘蓝失笑道:“绵绵,你今天怎么尽说胡话!” 苏意绵摸了摸鼻梁,呵呵一笑,“我被奇葩甲方气的,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 一桌之隔,顾砚钦点了份鸳鸯锅。 服务员把汤底端上桌后,开了桌底的开关。汤底慢慢变热,氤氲冒着热气。 汤底沸腾之前,江既白给女儿点了份香草冰激凌。 小朋友举着小勺子专注吃自己的美食。对于大人的话题充耳不闻。 孩子的世界总是纯粹简单的,眼里有了美食,就再也顾不到其他了。 江既白斜靠着椅背,分出一点余光留意隔壁桌的动静。由于隔了一段距离,两个女孩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她们谈话他也听不真实。只看见温菘蓝时不时低眉浅笑,姿态放松,餐桌上插.瓶的小雏菊映衬着她的笑颜。 笑容是会感染的。他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店内的灯光很暖,照着他的脸都是暖的。 女儿的嘴角沾了点奶油,他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嗓音徐徐,“怎么会定这家店的位置?” 顾砚钦往隔壁桌投去两眼,目光若有似无,唇边压出一丝淡笑,“我说我随便定了一家,你信吗?” 江既白牵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顾砚钦继续说:“这是意南安利的,她很喜欢吃这家店的香草冰激凌。” 说完目光转到小朋友身上,温柔地问:“月月,冰激凌好吃吗?” “炒鸡好吃!”小朋友把那份冰激凌搜刮干净,舔了舔嘴角,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我好喜欢!” 她眼巴巴地望着江既白,期待地问:“爸爸,我可以再点一份冰激凌吗?” “不能。”江既白表情严肃,“冰激凌太凉了,吃多了会肚子疼。” “好吧!”江品月小朋友瘪瘪嘴。 恰好这时汤底开了,顾砚钦指着红汤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月月,别惦记冰激凌了,快涮火锅吃吧!” 他把一整盘肥牛卷端到江品月的面前,“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肥牛卷哦!” 江既白见好友对女儿这般殷切,冷声道:“别给我闺女献殷勤!” 顾导举着筷子笑眯眯地望着小朋友,理所当然地说:“我疼我未来儿媳妇不行吗?” 江既白:“……” 江既白直接笑了,“你媳妇儿都还没生,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顾砚钦:“是女儿更好呀!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江既白公然给好友扎刀,“你家那个可能会漏风。” 顾砚钦:“……” 顾砚钦:“那我就把月月拐走,月月这么贴心,她总不会漏风。” 江既白:“……” 江既白剜他一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老江,等我儿子出生,咱俩结娃娃亲呗!”顾导搓搓手,表示非常期待。 “月月比你儿子大。”江制片友情提醒。 “怕什么!”顾砚钦毫不在意,“姐弟恋才带感嘛!” 江既白:“……” 江品月小朋友专心涮着自己的火锅,对两个大人的话充耳不闻。这孩子专注度特别高,她一旦静心做一件事,她就可以忽视周围的一切。 她喜欢吃肥牛卷,将肥牛卷一片一片下到红汤里。烫几秒钟,马上夹起来,大口大口吃掉。一点都不怕辣。 顾砚钦看着小朋友通红的双唇,不禁道:“月月倒是像她妈妈,从小就这么爱吃辣。” 江既白端着一杯橙汁,低头呡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宛丘人都爱吃辣。” 顾砚钦轻飘飘反问:“你也是宛丘人,你怎么不吃辣?” 江既白:“……” “都说女儿像爸爸。可你看看你家闺女,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随了她妈妈了。你呀充其量也就参与了一下。”顾大导演迎头又是一顿暴击。 江既白:“……” 江既白:“等你儿子出生,看看他是像你还是像你媳妇儿。” 顾砚钦:“我儿子肯定会继承我和意南的优良基因,两个都像。” 江既白:“……” 江既白觉得顾砚钦这家伙今天是专门来虐他的。 他夹了点菠菜放进清汤里,温声道:“先说正事吧!” 一说正事,顾砚钦的神色立马就严肃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温声开口:“《黎明之吻》的男女主,周总和何备要用任朝歌和穆夜弦,他们看中了这对国民cp的热度和流量。这前男友,前女友的,多好炒话题,估计天天热搜预定。可我觉得他俩不合适,我想换人……” —— 两人花了点时间将工作聊完。一顿火锅就吃得差不多了。 顾砚钦带着月月去买单。 江既白坐在座位上等他们。 隔壁桌已经空了。 桌上的残羹冷炙被服务员收走,那两朵小雏菊照样含羞带怯,无声绽放。 江既白想起她刚刚笑的时候,这花就在她面前。 江既白突然觉得心里很空,那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多少东西都无法填补满。 他竭力想抓住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抓住。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此时,滋滋一声响,来自微信提示音。握在手里的手机蓦地亮了起来,通知栏进来一条微信。 【江既白,你给我离蓝蓝远一点。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她爸妈的,你说过再也不会去打扰她的。】 8、柔蓝(08) 柔蓝(08) 每年一到换季,女人的衣柜永远少一件衣服。 入冬以来,温菘蓝就没买过衣服,都是穿去年的旧衣服。工作分走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平时根本没时间逛街买衣服。网购更不靠谱,买十件,退八件,很少能买到合适的衣服。 和闺蜜的火锅局结束,她并未着急回家,而是一个人留在国贸大厦扫货,补充自己的衣柜。 国贸大厦三楼进驻了各大女装品牌,除去那些高奢品牌,像f&s和ah这样的快销品牌非常受年轻人青睐。 以温菘蓝如今的经济能力,她也就只能负担得起这两个快消品牌。 宛丘一个二线城市,消费水平直逼北上广深。工资水准却没跟上去。她顶着经理头衔,看似风光。实则也是苦逼打工人一枚,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除掉房租水电就不剩多少了。 f&s门店刚上新了一批冬装,都是今年流行的款式。温菘蓝挑中了一件雾霾蓝大衣和一条灯芯绒短裙。家里有一件闲置的衬衫,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做事干脆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挑中了衣服,直接刷卡走人,很少纠结。 买完衣服,温菘蓝乘自动扶梯下到一楼。径直从c口出来。 c口这边的商铺开了好几家网红奶茶店。其中一家奶茶店今天在搞活动,两个员工身穿巨大的青蛙玩偶服立在门口招揽生意,憨态可掬。 店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往这边侧目。 温菘蓝如今不能吃辣,缺失了人生一大滋味。所幸还有甜食可以弥补。 她突然有点馋奶茶。大冬天喝一杯热饮,身体很快就能暖和起来。 她挪动步子,排到了队伍最后面。 想着没那么快轮到自己,她掏出手机刷微博,打发时间。 app一点开,首页赫然挂着顾砚钦的名字。 #网友偶遇顾砚钦吃火锅# 温菘蓝眨了眨眼睛,眼神黏在了屏幕上。 不得不说,这届网友偷拍的速度堪比火箭。顾砚钦前脚吃火锅,后脚就上了热搜。 而她当时就在现场。离顾砚钦只有一桌之隔。近距离看见了大明星,并亲眼见证了热搜的诞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娱乐圈这般近。 网友抓拍的一组照片,非常清晰。只有顾砚钦一个人坐在火锅店里。并没有拍到江既白和他女儿。这对父女好像从未出现过。 这三人是一起吃的火锅。网友不可能只拍顾砚钦一个人。这组照片肯定是后期处理过的。甚至是经过当事人同意才放到网上的。 江既白绝对不会允许他女儿的照片流到网上。 队伍虽然长,可店员手脚麻利,排起来也挺快的。 没过多久,前面的顾客就少了一大半了。 眼看着就要轮到温菘蓝。有一只小手轻轻扯住了她大衣的衣摆,小奶音灌进耳朵,“阿姨!” 她低头一看,见到一个粉嘟嘟的小朋友。千鸟格外套宽松地罩在身上,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火红的麋鹿毛衣。这般炙热明艳的颜色,将小女孩的肤色衬得愈加白皙细腻。 她刚刚在火锅店见过的小朋友,一转头,居然又在这里碰到了。 这次距离更近,温菘蓝看清了小女孩漂亮的五官,白净的小脸带着点婴儿肥,眼睛水灵灵的,像闪亮的黑玉。樱桃小嘴,唇色红润。鼻子十分秀气小巧,鼻尖挂着一颗褐色小痣。 “小朋友,你怎么了?”温菘蓝弯下腰,轻声询问。 面对这样奶乎乎的小朋友,她的声线都不自觉放低了。 江品月小朋友攥着温菘蓝的大衣不放手,手背胖乎乎的,很有肉感,肤色盈润。 “我想吃冰淇淋,你能给我买吗?”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眼里满满都是期待。 温菘蓝:“……” 好家伙,一上来就找她买冰淇淋! 现在的小孩都是社牛吗?居然都不怕陌生人。 温菘蓝莞尔一笑,忍不住逗逗小家伙,“你有钱吗?” 小朋友掏了掏外套的口袋,“我没有钱。不过我爸爸有。” 温菘蓝:“那你怎么不叫你爸爸给你买呢?” “爸爸说不能吃太多冰淇淋,我今天已经吃过一份了。可我还想再吃。” 温菘蓝:“阿姨觉得你爸爸说的是对的。小朋友确实不能吃很多冰淇淋,不然会拉肚子的。一天只能吃一份。” 小丫头仰着头和温菘蓝说话,眼巴巴地望着她,“阿姨,今天是我生日,我就不能再吃一份吗?” “今天是你生日啊?”她眯了下眼睛,颇为意外。 “是啊!” “不是阿姨不想给你买,是我怕你爸爸会怪我。小朋友是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的。” 小朋友听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就往温菘蓝跟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爸爸说握了手就是好朋友了。阿姨,现在你是我的好朋友了,不是陌生人,我可以吃你的东西。” 温菘蓝:“……” 小家伙这脑子转得挺快啊! 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可温菘蓝还是有些犹豫。倒也不是舍不得花这几块钱。而是她不敢贸然给人家孩子买吃的。这可是江既白的女儿。鬼知道这位大佬什么脾气。万一这人很护犊子,她岂不是两头不讨好。何况小孩子大冬天本来就不能吃冰淇淋,太冰了,容易伤到肠胃。 “阿姨,你先给我买冰淇淋。等下我爸爸回来,他会给你钱的。我会跟爸爸说是我求你给我买的,他不会怪你的。”小朋友人小鬼大,早就想好了对策。 看得出来小孩这是蓄谋已久,早就想好对策了。 “阿姨,我求你了,你就给我买吧!我爸爸特别抠门,平时都不让我吃冰淇淋的。今天是我生日,你就不能满足我的生日愿望吗?”小家伙抓着温菘蓝的手使劲儿晃,使劲儿卖萌撒娇。 这么一个粉嘟嘟,圆滚滚的奶团子搁她面前撒娇,说实话,她还真有些抵抗不了。 最重要的是,她从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她就喜欢她。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欢。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温菘蓝握住小朋友柔软的小手,轻声问:“你爸爸呢?” 小朋友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家面包店,“爸爸在那边买面包。” 对面开了家可莎蜜儿,透过透明玻璃墙,温菘蓝看见了江既白清瘦修长的背影。他正在专心挑蛋糕。靛青色的大衣,版型挺括,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人还真是心大,女儿偷偷溜走了都没发现。 温菘蓝轻声细语地和小朋友商量:“这样好不好,阿姨给你买个冰淇淋,你赶紧吃掉,不要被爸爸发现。” “嗯。”小朋友狂点头,“谢谢阿姨!阿姨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 有娘就是娘。一支冰淇淋就把小孩给收买了。对着她一顿输出彩虹屁。 她让小朋友排到自己前面,侧过身子挡住她,避开江既白的视线。 偷偷领别人的小孩买冰淇淋吃,她可真是罪过。 小朋友如愿以偿买到了自己想吃的抹茶冰淇淋。 温菘蓝则给自己点了杯红豆奶茶。 她带小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让她专心吃东西。 小朋友举着小勺子吃得津津有味的。 看小孩吃东西会让人获得满足感。见她吃得这么香,温菘蓝都有点想尝尝冰淇淋的味道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温菘蓝留意着一旁面包店里的人。那人换了个橱窗挑起了面包。 “我叫江品月。”小朋友嘴里塞了吃的,鼓鼓囊囊的,说话有些不清楚,“今年四岁了。” 看来小道消息还是很准的,江既白不止结婚了,连孩子都四岁了。 娱乐圈随时随地都能发现孩子。姜意南一声不响就怀了个娃。现在江既白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四岁的女儿。这些明星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呀! 小朋友那杯冰淇淋吃了三分之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到了温菘蓝身边歇脚。脚边放了一只白色购物袋,袋子里装满了水果和蔬菜,一把芹菜悄悄探出了袋口,绿意葱茏。 很明显是刚从超市购物结束。 老太太打量着这一大一小,笑呵呵地对温菘蓝说:“姑娘,你女儿跟你长得可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温菘蓝:“……” 温菘蓝顿时一头黑线。 她不禁失笑,“阿姨,您误会了,她不是我女儿。” “不是你女儿啊?”老太太清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一脸吃惊,“你俩长得这么像,我还以为你们是母女呢!” 温菘蓝扭头,再次看向小朋友,面露疑惑,“我们长得像吗?不能吧?” 老太太笑着说:“这里没镜子,不然你就照照,你和这孩子长得太像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五官都像你。你再看看这鼻子上的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老太太不提,温菘蓝都没注意到这些。借助商场门口的灯光,她仔细端详着江品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长得确实像她。脸型、五官、轮廓宛如复刻,简直就是mini版的她。她自己都不见得能生出这么像她的小孩来。 好神奇啊!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和她长得这么像的小孩。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据统计,人这一生大概会遇到820万人。这庞大的数字背后,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过客。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和我们产生交集。 人和人之间总是会有这样一种虚妄不实,又玄幻奇妙的无形连结。好像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她们今天一定会相遇。 成年人喜欢把这种交集叫做缘分。 虽然温菘蓝从不信缘分一说,可却实打实体验了一把人生的神奇之处。 难怪她一见到这孩子就喜欢。大概是相似的容貌拉近了她们之间的磁场,增加了亲密度。 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杯冰淇淋,舔舔嘴角,意犹未尽。 “阿姨,谢谢你!”她很懂事,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认真地擦干净自己的小手。 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孩子。她的父亲把她教得很好。 “不客气。”温菘蓝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抬手揉揉小朋友柔软的发顶。 “我去让爸爸还你钱。” “不用了,这杯冰淇淋阿姨请你吃。你如果找爸爸拿钱,他就知道你今天吃了第二份冰淇淋了。” “对哦!”小朋友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 温菘蓝:“月月,这是你和阿姨之间的小秘密,不能让爸爸知道,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阿姨。” “快去找爸爸吧!” “阿姨再见!” 小朋友挥了挥胖乎乎的小手,一蹦一跳的,欢快地跑去找老父亲了。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跑进了对面的面包店。 她跑到江既白身边。伸长脖子和老父亲说了什么。男人侧过头笑了一下,笑容和煦温暖。 然后父女俩背过身继续挑面包。 温菘蓝觉得江既白应该是有选择恐惧症,几个面包挑了这么久还没挑好。 手里的奶茶喝了一半,嘴里甜腻腻的。她走到垃圾桶旁,扔掉了剩下的半杯奶茶。 她没蹬小黄车,而是迎着夜色慢慢走回家。 一轮弦月高挂天际,被乌云遮住了,旧磕磕的。 日子是新日子,月却是旧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 温菘蓝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后始终尾随着一道深沉隐晦的目光。就像是沉默的影子,和许多年前一样。 江既白站在原地,目送那道纤柔娉婷的背影渐行渐远。 月月一把勾住他的小拇指,表情不满,“爸爸,今天不是我的生日,顾叔叔说我的生日还没到,在下个月。等我过生日,他会给我买我最喜欢的魔方。” 男人低头看着女儿,一本正经地忽悠:“聪明的小朋友一年可以过两次生日。今天过一次生日,下个月再过一次。” 月月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个阿姨会给我买冰淇淋吃呀?” 他微微一笑,“因为我们家月月最可爱,那个阿姨喜欢可爱的小孩。” 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为何血缘如此神奇。能让这对素未蒙面的母女迅速亲密起来。 9、柔蓝(09) 柔蓝(09) 周日晚上,天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雨声绵密。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整座城市包拢得密不透风。 雨里起了雾,街景和建筑好似披上了一层薄纱,混沌模糊。 温菘蓝家是老小区,植被覆盖率高,种了很多常绿灌木。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两棵桂花树。雨水打在厚实的树叶上,噼啪直响,整夜都延续着无尽的杂音。 她不喜欢雨天。一到雨天,外面就很吵,这些杂音拢在耳旁,好像有无数人在对峙争吵,让人感到心烦意乱的。为此,她经常睡不好。 而且雨天多梦,最近她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梦境的主角除了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 只可惜她一直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他不是背过身,就是侧着头,总是不露脸。 这人在她梦里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自然也就被赋予了诸多神秘感。 就跟影城那个奇怪的客人一样。 今年宛丘的天气非常多变,忽冷忽热。连续一两个月不下雨。入冬以来却雨水不断,今天一场,明天一场,淋漓未尽。 雨一下,天地潮湿。温菘蓝的心情也跟着皱了。 早前她看过一部悬疑剧。剧中有一个单元叫做《黄梅杀》。故事发生在梅雨季节,连日的大雨,不眠不休,让主角神情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然后一桩命案就发生了。【注】 频繁下雨,又反复梦到同一个男人。她时常感到恍惚,不断在梦境和现实中切换,游离在理智之外。 梦越做越多,人越来越累。 为了能让自己好睡点,晚上温菘蓝特意泡了个热水澡。 水里放了艾草的药包,有助眠功效。 睡前还点了香薰。艾草的清香充盈卧室,在她鼻尖丝丝缠绕,挥之不去。 她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伴着这点清香缓慢入睡。 期望一夜安睡。到头来却是梦魇不断。都是一些零碎的画面,就像是一幅被打断顺序的拼图,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很难拼凑出完整的原图。 梦里有个年轻的女人,分明就是自己。四周大雾弥漫,她衣裳单薄,挺着大肚子在马路上疾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彷徨无助,似乎被全世界给抛弃了,孤立无援。 那条路还未走到头,梦境骤然切换。入目大片刺白,白墙、白衣、白影,人头攒动。鼻尖始终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液的味道。温菘蓝躺在手术台上,头顶无影灯透亮,耳边有很多人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儿—— “产妇大出血,通知血库备血!” “快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孩子早产,送去新生儿科观察。” …… 温菘蓝睁开眼时,还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诡异的梦境占据脑海,包裹住她迟钝的意识,神经有些麻木。 残梦磨人,腻腻不去。惶惶然,茫茫然,如坠深谷,万象枯寂。 她靠在床头喘了口气,慢慢平复心情。 意识回笼,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儿。 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玻璃杯。杯子里盛了半杯凉水。 她一口气喝完,还觉得不够。跳下床,走到客厅,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喝。 这才解了口齿间的干涸。 绒面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卧室里幽暗,模糊一团。 捞起手机,一看才四点。 这个点城市还未苏醒,四下无人,一片阙静。 寂静之地,适合冥想。 温菘蓝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她做的梦。 最近梦魇一天比一天频繁,一次比一次诡异。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她梦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可真要深究起来却毫无头绪。 剪不断,理还乱,一团乱麻。 懒得想了,她拉上被子,倒头继续睡。 还是抽时间去看看中医吧!找医生开几贴中药调理一下。 —— 周一一大早,高层在大会议室开会。会议由陆洲主持。 一夜梦魇未断,温菘蓝根本没睡好。顶着一双熊猫眼,眼底乌青明显,粉都盖不住。手掌撑着脑袋,哈欠连天。 ppt上的文字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个个字体浮在眼前,她眯着眼睛,看得眼花缭乱。 领导在开会,温菘蓝又不敢太放肆。掐了手背两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好在会议不长,二十来分钟就开完了。要真熬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她指不定要睡给领导看。 散会后,一大群人鱼贯而出,会议室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陆洲关了电脑,抽出u盘,放进包里。朝座位上扫了两眼,见温菘蓝还瘫在椅子上没走,捂着嘴打哈欠。 “昨晚没睡好?”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温菘蓝哈欠打到一半,吓了一大跳,愣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陆洲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西裤拉出了流畅的腿部线条。 温菘蓝赶紧起身站好,恭敬地喊了一声陆总。 陆洲温淡的视线扫到她脸上,嗓音徐徐,“昨晚熬夜了?”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脑袋重得抬不起来。”她抬手捏捏肿胀的太阳穴,表情痛苦。 陆洲建议:“睡不好很磨人的,还是去看看中医吧!” 温菘蓝也是这样计划的。找时间去趟中医馆,让老中医诊诊脉。 “我以前很少做梦的,一觉睡到天亮,睡眠质量不知道多好。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估计是太累了。” 陆洲闻言轻笑,“看来要少给你安排点工作了。” 温菘蓝顺势接话:“那就谢谢陆总啦!”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各自回自己的办公室。 同行一段距离,陆洲随口一问:“6号厅的客人最近还来吗?” 温菘蓝低声回答:“有一段时间没过来了。” 陆洲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 一整天都在下雨。雨势渐大,无休无止。 窗户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隙,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灌满了风声。 温菘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绵密的雨水出了会儿神。 一转头就看见了挂衣架上挂着的那把蓝伞。 想必它的主人早就抛弃了它。 这把伞估计是还不回去了。 温菘蓝要值晚班。 晚餐时间,她被邱文佳拉去吃竹筒饭。 国贸大厦边上一家新开的店,据说味道不错。邱文佳这个吃货把这家店吹得天花乱坠的,非要拉她去尝尝。 尝过以后,也就那样,无功无过。 胃里充实了,瞌睡虫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温菘蓝昨晚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困意来势汹汹,眼皮子疯狂打架,昏昏欲睡。 想回办公室补眠,却又再次想起那位奇怪的客人。 心思微妙地转了转。她掉头往楼上的vip影厅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她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她只是单纯的想把伞还给他。 没错,她就是想还他伞。 所以说嘛,千万别轻易把自己的东西给借出去。很多时候,借的人和收的人怀揣着的并非同一种心思。 高跟鞋踏过光洁的地板,声响清脆。 不知不觉中,温菘蓝就走到了6号vip影厅外。 门居然开了一半,影厅里有灯光溢出来,照亮了门口这一小块空间。 是那位客人来了吗? 温菘蓝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脑子里的弦提了起来,脊背绷直,感官变得格外敏感。 双腿如灌铅块,变得很重很重,她几乎抬不起来。 她定了定神,往前挪了两步。身体站在门口,视线探向室内,最后一排座位站着一个人影。 她看见一抹灰色。那是保洁阿姨的工服。 “温经理,你怎么过来了?”保洁张阿姨拿着一块抹布,轻轻擦拭那一排排坐椅。红色绒布过了水,变得越发暗沉。 温菘蓝心头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敛起神色,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过来看看,你擦你的。” vip影厅不同于普通影厅,它不常对外开放。保洁阿姨不用每日做清洁。只不过6号厅租给了那位奇怪的客人。保洁阿姨会来得勤一点。 她转了身,准备离开。 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男人紧紧锁住她,响起冷泉一般的声线,“你在找我?” 温菘蓝:“……” 他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温菘蓝面前。两人近在咫尺。衣摆差点都要碰到。 他照旧还是那副神秘的装扮,黑衣黑裤,口罩将人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次倒是没戴墨镜,露出一双幽暗如深潭的眸子。以及两道非常英气的一字眉。 这人用的是问句,可语气肯定,分明早已有了答案。 温菘蓝心虚极了,腿一软,差点绊倒自己。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她选择转移话题:“先生,晚上好!” 她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最起码不能暴露她心底的慌张。 可惜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 她不知道,口罩下男人嘴角上扬,笑意明显。 “晚上好!”他似乎心情不错,回应了她。 声音听上去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多出了点温度。 这时保洁阿姨做好卫生,一手拎水桶,一手拿抹布,从影厅走了出来。 见两人立在门口,她神色狐疑,目光围着他们打转。 温菘蓝及时说:“张阿姨,你先去忙。” 张阿姨“哎”了一声,赶紧拿起立在墙角的拖把走了。 她脚步匆忙,灰色身影一下子就飘远了。 温菘蓝自然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了。这位客人每次来影城都是过来补眠的。她不能打扰客人睡觉。 “我还有工作,就不打扰您了。” 高跟鞋一转,她想下楼。 “等等。”男人及时喊住她。 温菘蓝迎上他的目光,细声细语,“您还有事么?” 他双手插.兜,一派泰然,语出惊人,“要一起看电影吗?” 10、青冥(10) 青冥(10) “要一起看电影吗?” 这人逆光而站,双手插.兜,身形料峭挺拔,仿若早春拔节抽条的翠竹,清瘦的同时,却不失力量感。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向温菘蓝发出邀请,自然而然,似乎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她没听错吧? 温菘蓝长睫扇动,频率过快,狂眨眼睛。 她怔愣片刻,表情错愕,“现在?” “对,就现在。”男人语气肯定,不容置喙,“我们俩一起看。” 温菘蓝:“……” 他的面容彻底隐匿在口罩之下,两道棱角分明的眉骨暴露在外,板正的一字,英气有余,却不过分。眉骨之下则是幽深漆亮的眼眸。仔细看,还能看见双眼皮的褶皱,长而舒展,自眼尾处散开又挑起,卷成一道细长的弧。 即使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从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正式,温菘蓝也能读懂他并非开玩笑。 他真的在邀请她一起看电影。他熟稔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邀请朋友。不必经过深思熟虑,只要碰到,临时起意即可。 惊诧不过数秒,温菘蓝恢复如初。 如果是别人向她发出这样的邀请,她一定会觉得很诡异。可这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客人,向来不走寻常路。他现在提出任何要求,她都应该泰然处之。 毕竟正常人谁没事包影厅睡觉,钱烧得慌啊?何况还包裹得如此严实,从不露脸,每次神出鬼没的。 彼此相对,目光流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两人之间快速发酵,疯狂滋长,互相传递。 明暗交替,事态发展变得晦涩难辨。 温菘蓝听见自己的心跳,比之前跳得更为蓬勃有力。 又来了! 那种久违的,历久弥新的熟悉感又来攻击她了。 脑子里猛地闪过许多片段,纷至沓来,快得像是一阵轻薄的烟雾。她想要去抓,却根本就抓不住。 几乎是本能反应,温菘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以前认识……” “蓝姐。” 耳旁横.插进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声,犹如一阵飓风,直接淹没了她的话。 邱文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不丁站在了温菘蓝身后。 温菘蓝心头微颤,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她皱着眉,心里不悦。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这姑娘给吓死。跟个幽灵似的,动不动就飘到她身后。 她没好气道:“小邱,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邱文佳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打转,笑得格外狡黠,“蓝姐,明明是你和客人说话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我。” 温菘蓝懒得跟这姑娘扯皮,她总有她的那套道理应付自己。 她问:“你忙完了?” 邱文佳点点头,“忙完了啊!” 温菘蓝:“那你快去4号厅帮忙,我怕小张一个人忙不过来。” 4号厅是张东旭负责的,平时活最少,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压根儿用不着别人帮忙。温菘蓝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邱文佳支走。她可是大嘴巴,屁大点事儿都能弄得人尽皆知的。她不适合留在这里。 邱文佳看看温菘蓝,又看看一旁的年轻男人,了然于心,“蓝姐,我这就消失。” 话音刚落,人就冲下楼梯,没影了。 经过这么一出,温菘蓝失散的理智早就找了回来。 “抱歉先生,恕我不能奉陪。”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男人浓眉微挑,凝神看着她,语气不悦,“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看电影?” 温菘蓝笑了笑,解释:“不是不愿意和您一起看电影,只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能擅自离岗。” “就在影城内,谈不上离岗。”他开始跟她咬文嚼字。 温菘蓝:“……” “实在抱歉先生……” “你几点下班?”他强势地打断她的话。 温菘蓝愣了愣,忙说:“九点半。” 只见他抬起左手手腕,衬衫袖口捂得严实,银色袖扣锃亮。一块蓝色表盘暴露在视线下,指针哒哒游走不停。 她眼神一飘,不觉向手表的主人看去。 头顶灯光自上而下打在男人脸上,昏黄灯影下,他挺直孤傲的鼻梁破光而出,深邃的眼眸映着女人白净细腻的小脸。 他气息徐徐,直接说:“现在是七点半,我等你两个小时。” 温菘蓝:“……” —— 直到下了楼,温菘蓝的脑子都是晕的。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奇怪的客人非要和她一起看电影。而她最后竟然答应了。 2号厅的电影刚散场,一大群人从影厅涌出来。 两个小孩在打闹,跑来跑去,横冲直撞,差点撞到温菘蓝。 还好陆洲反应及时,推了下她肩膀,避开了那两个小孩。 “谢谢您,陆总!”温菘蓝惊卜未定,神色慌乱。 陆洲皱了皱眉,“菘蓝,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昨晚没睡好,精神太差了。”她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搪塞过去。 陆洲适时说:“你先回办公室躺会儿,这里我替你盯着。” 温菘蓝:“不用了陆总,我还能坚持。再说马上就下班了。” 还有两个小时。 陆洲侧头,朝温菘蓝身后投去一记眼色,2号厅的这条长走廊到头就是楼梯口,她应该刚从五楼下来。 他敛起神色,眸光微闪,“6号厅的客人今晚是不是来了?” 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温菘蓝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的?” 全写在脸上了,还问他怎么知道的。 陆洲抿嘴道:“你提前下班吧!” “啊?”温菘蓝有些懵。 陆洲的语气不容商量,“看看你眼底的乌青,粉都压不住了,还不赶紧回去补觉。” 说实话,其实温菘蓝现在一点都不想睡觉。瞌睡虫早在见到那位奇怪的客人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现在非但不困,还特别兴奋。 温菘蓝:“两个小时我扛扛就过去了。” 陆洲:“随你。” 他丢下话就走了。皮鞋踏过地面,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温菘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手端起桌上的杯子,仰头就喝。 下午泡的一杯桂花茶,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去喝。这会儿茶水冰冷,灌在嘴里,吞不下去。 她赶紧吐掉。把茶水倒掉,又重新泡了一杯。 茶水滚烫,热气氤氲,清淡的桂花香纠缠呼吸。 杯子摆在鼠标旁,她不着急喝,想等它晾凉一点再喝。 这两个小时对温菘蓝来说似乎格外煎熬。一想到那位客人还在影厅等她,她就静不下心来。 她不怕面对他,相反的,她有点期待见到他。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团迷雾,等着她去发掘摸索。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影城? 他是故意接近她的吗? 他究竟怀揣着什么目的? 以上种种,皆无头绪。等待的时间也因这些疑虑而变得更加难熬。 温菘蓝拉开办公桌的左侧抽屉,翻出一只小巧的沙漏。将它摆在自己面前,静看里面的沙子缓慢地往下漏。 沙子全部漏完耗时半小时。 两个小时需要漏四次。 20年,突如其来的一场疫情,冲击各行各业。尤其是文娱产业,深受重创。全国的影院停业大半年。即便后面陆续开放,生意依旧惨淡。 为了引流,影城购置了许多小玩意作为奖品送给客人。这只沙漏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一直躺在温菘蓝抽屉里吃灰。 她压根儿想不到它还有用武之地。 沙漏里的沙流尽,她倒扣在桌面上,开始新一轮。 她一个人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几步。 又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 细雨中,那几棵丹桂飘摇起舞,沙沙作响。成串的雨水从暗绿色的枝叶间悄声滑落,在地上砸出圈圈水花。 工作日的客流较之周末大减。今晚影城无事,温菘蓝落了个清闲。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等待这两个小时一点一点流逝。 温菘蓝端起杯子呡了一口桂花茶。口齿间花香四溢,她突然获得了片刻清醒。 不管那个人有什么目的,今天去问问就知道了。 沙漏漏了四次,办公室挂钟的指针终于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九点半。 时间到了,温菘蓝头皮不由紧了紧。 邱文佳走进办公室,“蓝姐,要一起走吗?我开车带你。” 这姑娘刚拿了驾照,提了辆二手车,最近下班总要顺路带温菘蓝。 一来确实是顺路;二来是想让温菘蓝陪她练练胆量。 温菘蓝惜命,不太敢坐邱文佳的车。 她赶紧说:“小邱,你先回去,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她简直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谎话张口就来,都不带脸红的。 邱文佳:“回家再处理呗!把电脑带回去。” 温菘蓝:“还有点收尾工作,我弄起来很快的。你先走吧!” 电光火石之间,邱文佳似乎想起什么来,冲温菘蓝眨了眨眼睛,“蓝姐,6号厅的客人是不是没走?” 温菘蓝:“……” 温菘蓝垂下眼皮,又掀开,语气波澜不惊,“你问这个干嘛?” “蓝姐,你俩之间绝对有什么!”邱文佳语气暧昧,像极了磕cp粉的粉头。 “胡说什么呢你!”温菘蓝简直无语,“我和客人之间能发生什么?” 邱文佳高深一笑,“他看你的眼神可一点都不清白。” 身体一闪,人就跑了。 “回来!”温菘蓝起身去追,“给我说清楚!” 邱文佳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她哪里追得上。 她不慌不忙地换下制服,穿上自己的大衣。 前几天刚在f&s门店买的雾霾蓝大衣。这是轻薄款,很修身,双肩线条流畅饱满,却无半分臃肿。加之温菘蓝很瘦,体态轻盈匀称,搭配米白色衬衫,优雅大方。 又在办公室坐了几分钟。等到外面的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一个人偷偷溜上五楼。 说实话这种感觉真的很像偷.情。 她不禁失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竟会答应那人和他一起看电影。 6号厅的大门没锁,合在那里。温菘蓝的手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 第三排最中间的座位孑然蜷缩着一个黑影。那位客人在睡觉。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影厅,右手搭在门把手上,用力往下一按,门被锁上了。 vip影厅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并不设置监控。今晚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有些问题她必须要问清楚。 温菘蓝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尖细的鞋跟踩过地面只发出了一点哒哒哒的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座椅被整个放平,男人缩成一团,脸朝着温菘蓝的方向,兀自沉睡。 她离他这么近,他也无知无觉。 他从来舍不得摘口罩,面容全被挡住了。 双目紧闭,眉心郁结,似乎深受梦魇纠缠,睡得并不安稳。 顶灯的光明明眛眛,光影模糊。他睡在座椅上,因为体格庞大,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偶。 光线严重不足,可温菘蓝的目光却精准无误地聚焦在他脸上。 口罩遮挡住的五官对她有种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一见到他,她的探索欲就被激活了。恨不得立刻摘掉他的口罩,揭开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她确实也这样做了。右手毫不犹豫就伸了出去。 贸然摘别人的口罩,很不礼貌。可温菘蓝却顾不得了。此时不摘,更待何时?她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手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着就要碰到口罩。躺在座椅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双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抓住了温菘蓝的手指,嗓音沉沉的,“你在干嘛?” 11、青冥(11) 青冥(11) 男人的那双手生得极好,指骨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白皙单薄,淡青色血管交错纵横,像是美玉上天生的纹路。 手掌温热,指尖亦是热的。温菘蓝感觉自己的指间缠绕了一团明火。 这团火刺破皮肤表层,渗进血肉,迅速蔓延全身。且不断灼烧着她的神经,都快燃断了。 他的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无异于当头一棒,她脑瓜子嗡嗡的。 她毫无防备,高跟鞋一转,一个趔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把自己绊倒。 她脱口而出:“您没睡着?!” 震惊得头皮发麻,嗓音直线飙升。 他慢腾腾地坐直身体,语气自然,“刚醒。” 温菘蓝:“……” 鬼信啊!她刚想摘他的口罩,他就醒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何况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她合理怀疑这人是在装睡。 江既白靠着椅背,气定神闲地问:“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温菘蓝:“……” 解释?她能怎么解释? 难不成告诉他,她想摘掉他的口罩,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天呐,杀了她吧! 到底也是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温菘蓝的心理素质还算强大。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睁眼说瞎话:“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是么?”口罩之下,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容意味不明,“难为温经理如此细心,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这语气,分明是不信她。 温菘蓝心虚极了,没敢看他,目光隔空乱转。最终空虚地落在暗红色座椅上,故作镇定道:“先生言重了,身为经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经理还管客人睡觉?”他嘴角上扬,鼻间溢出一声笑,“当真尽职尽责呐!” 温菘蓝:“……”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这人属实是老阴阳人了。 “只要在影城内,就是我的事。”端水大师温经理上线。 江既白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加深,不再继续同她在这个话题上扯皮。 “下班了?”他的视线转向她身上的大衣。 雾霾蓝,深沉厚重的颜色,融进昏暗的光线里,暗影重重。 温菘蓝感谢他未在刚才的问题上深究。毕竟一句两句她还能搪塞。可他若是揪着不放,她恐怕很难应付。 她赶紧接话:“刚下班。” 他的脸转向大荧幕,“那就开始看电影吧!” 温菘蓝跟着他一起转过去,大荧幕黑在那里,顶灯细碎的一点光停留在荧幕上方,仿佛一层漂浮的萤火。 她盯着那点光看了几秒,出声询问:“您想看什么?” 江既白漆黑的眸子在灯下暗淡了几分,“《被偷走的那五年》。” 不知道是不是温菘蓝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提到这部电影时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被打入荒芜城,那里昏聩无边,乌云密布,杂草横生,充斥着阴冷、压抑的气息。 他也被偷走了光阴吗? 《被偷走的那五年》,温菘蓝没看过这部电影。依稀记得这是好几年前的一部老电影,白百何和张孝全主演的。具体内容她一概不知。 这样一部过时多年的老电影,在当年上映时也并未引发热度。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无人问津。为何他偏偏要看这部电影,并且还要带上她一起看? “先生,冒昧问一句,这部电影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江既白的语气轻飘飘的,“我喜欢不行吗?” 温菘蓝:“……” 怎么不行!喜欢抵万金! 这可真是个万金油答案! —— 温菘蓝从资源库里搜索出这部电影,投屏到大荧幕上。 熟悉的旋律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vip影厅设置了全景声,声音在厅内能够得到最好的折射,听觉神经获得了莫大的享受。 温菘蓝伴着这串熟悉的音律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 她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她需要分出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等下坐哪个位置。 坐在客人旁边? 未免太过暧昧。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一步。迄今为止,她连他的脸都没看过,他们还是陌生人。 坐他前面一排,或者后面一排? 离他这么远,是不是显得太过刻意了? 一时间,温菘蓝有些拿捏不准。 男人懒洋洋地陷在座椅上,抬手指指自己右手边的座位,熟稔地招呼她:“温经理,请坐!” 所幸,他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他直接替她决定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纠结来纠结去,半天没个结果。 很多时候,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麻烦,人与人之间的界限需要反复衡量,反复拿捏,近一点,远一点,都不行。 温菘蓝眼疾手快地摁亮手机屏幕,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坐到他身边。 男左女右,天然的顺序。 座椅之间挨得很近,她的大衣贴着他的风衣,衣料相碰,说不出的暧昧。 彼此的呼吸全在耳旁,一深一浅,互相交织在一块儿。经由影厅的特殊材料放大,格外清晰。 电影缓慢开场,人物一个个登场。 温菘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就她这坐姿,竟比小学生还端正。 身侧的人却好像没有骨头,整个人全瘫在座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在前座座底,仪态闲适又放松。 如果这个时候把座椅放平,他分分钟躺下去睡觉。 头一次发现影厅的座椅竟比家里的床还好使。 温菘蓝一贯不喜欢看这种黏腻缠绵的爱情电影。几个长镜头一出来,无比催眠。她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直到这一刻,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答应和他一起看这种催眠的电影。 她盯着大荧幕,斑驳光影打在她脸上,照亮她鼻尖那颗褐色小痣。心底无端浮现一个词——鬼迷心窍。 —— 影片总共111分钟。开场不过十分钟,身侧的人就睡着了。 这间影厅对他似乎有种天然的魔力。只要一踏进影厅,瞌睡虫光速附.身,他不管怎么样都能睡着。 他总是很疲倦,眼窝深陷,眼底乌青密布,双眼皮被倦意拉宽,好像好几天没睡过觉。 皮肤在灯下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瓷白。并不健康,略显病态。 温菘蓝禁不住沉思起来,这人每天究竟干嘛去了?为什么会这么累? 沉甸甸一下,有人把脑袋枕在了她肩上。 她眼皮抖颤,心口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碎石投湖,惊起一滩涟漪。 飓风过境,卷起万丈狂澜。 那颗脑袋很重,温菘蓝觉得自己的右肩都快凹下去了。 心房同样塌陷了一角。有风灌入,空荡荡的,不知道多少东西才能填补满。 以为固若金汤,殊不知抵不过一个瞬间。 温菘蓝不敢动,怕吵醒他。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直到电影散场。 片尾曲播完,身侧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电影放完了?”嗓音慵懒倦怠,迷糊不清。 温菘蓝说:“放完了。” 肩上的脑袋终于移开了。她解救出自己的右肩,难受地抖动了几下脖子,酸疼难耐。 注意到她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男人语气歉意,“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温菘蓝摇摇头,“没关系的。” “电影讲了什么?”他毫无征兆地提问,像极了老师随堂抽查学生的作业。 温菘蓝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想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 她过去没看过这部电影。今天也没看。开始是不喜欢,嫌弃它太催眠。后面身边的人睡着了,把脑袋枕在她肩上,顶着别人的脑袋,她心思全乱了,根本顾不上再去看电影。 她这个不合格的学生当然是交不出作业的。 看到温菘蓝一脸茫然的表情,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也没看,改天再看一遍。” 温菘蓝:“……” 还看? 快饶了她吧! 她可经不起第二遭了。 匪夷所思的一晚,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起身,扣上大衣最中间的两颗羊角扣。 “嗯。”男人随后站起来,双手插.兜,“一起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影厅,下了楼,又一起走到停车场。 雨下了一整天,这会儿居然停了。 雨后,空气湿漉漉的,雾气笼罩在城市上空,像是披了一层薄纱。 vip影厅,把门关上,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半点声响。这雨什么时候停的,温菘蓝根本不知道。 那辆越野车停在角落里,车身淌满灯光,熠熠发亮。 夜风迎面吹,温菘蓝的思绪活络起来。她蓦地想起那把蓝伞。 “先生,您等我一下。”她扔下话,转身又回了影城。 她冲到办公室,拿上蓝伞,噔噔噔跑回来。 越野车不见踪迹,车的主人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这位神秘的客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没人能够留住他。 温菘蓝把手伸进大衣的一侧口袋,从中掏出手机。 直视屏幕,解锁面容,停留在录音界面。 手指轻点屏幕,她摁了暂停键。 从头开始播放。 “你在干嘛?” “您没睡着?!” “刚醒。” “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 她凝神静气,把录音一条一条听完。随后将文件保存好,发给了闺蜜苏意绵。 还好,她今天学聪明了,留下了证据。 12、青冥(12) 青冥(12) 越野车驶离停车场,韩程打了左转灯,车子犹如过江之鲫,“嗖”的一下,迅速汇入左侧车道。 深夜的街道,车流稀疏。往松山方向的车辆更是稀少,半天都见不到一辆。 车厢内顶灯亮了几盏,昏黄古旧的光线打在江既白身上,五官蒙上一层阴影,清晰锋利的下颌线被淡化了几分,柔和从容。 他坐在后座上翻看《黎明之吻》的剧本。车厢里安静,只有一点纸张翻动发出的细微声响。若是不竖起耳朵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刚在影厅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饱满,整个人格外鲜活。似乎纠缠他多年的偏头痛就此痊愈了,一身轻松。 韩程双手打方向盘,一边留意前方的车况,一边又分出一个眼神飘向后座,见自家老板眼底温柔,姿态放松,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看来今晚老板和温小姐相处得十分愉快。 江既白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老板,大多时候,他都是很好说话的。给他当助理,其实并不难。只不过一旦涉及到温小姐,他就容易失控。 韩程每次送老板去影城,结束了去接他回来,他都会特别小心。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殃及池鱼。 韩助理大着胆子说:“老板,您刚刚为什么不等等温小姐?” 闻言,男人的视线从剧本上剥离掉,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波澜不惊道:“她是回去给我拿伞。” 韩程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江既白轻笑一声,冷不丁问一句:“韩程,你读过《围城》吗?” “啥?”韩助理本能地怔住了,语气疑惑,“《围城》?” 不是在说温经理么?扯什么《围城》呀! 原谅韩助理一脸懵。 手指触及纤薄顺滑的纸张,江既白将剧本翻了一页,双唇微动,娓娓道来:“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这是《围城》里的原话。”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白纸,嗓音温润清透,“你说,这伞和书有区别吗?” 韩程:“……” 原来江既白是故意的。只要温菘蓝的那把伞不还回来,看到伞,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他。她会时时刻刻惦记着把伞还给他。 韩助理心里直呼牛逼!老板未免也太有小心机了。 所以说他单身至今是有原因的。他都没有拜读过钱老先生的巨著。 “老板,我今天回去就把《围城》好好读一遍。” 江既白的嘴角挂着笑意,“一遍不够,得读十遍。” 韩程:“……” —— 越野车开进松山别墅区,穿过大片葱绿蓊郁的常绿植物,最终在一栋白色小别墅前停下。 车子停在院门外,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一通折腾,都这么晚了。 细雨初歇,整座城市相继陷入梦乡,夜阑人静。 韩程本该直接把车开进院子,却被一辆红色奥迪吸引了注意力,眼神奇怪,“这谁家的车啊?怎么停在这里?” 私人府邸,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把车堂而皇之地停在人家门前,挡人家路。 韩程熄了火,解了安全带,正欲下车一探究竟,奥迪车的主人比他动作更快,率先打开了主驾车门。一双高跟鞋首先映入眼帘,丝袜包裹住两条修长的美腿,丝绒长裙难掩女人玲珑曼妙的好身材。 雨后青蓝,清丽怡人。裙摆一圈点缀不少瑰丽粉花,刺绣重瓣栩栩如生。女人的皮肤白到发光,有动人的春天气色。 不合时宜的穿着,在这凄凄冬夜显得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为格格不入,这才吸睛。 韩程的目光有些挪不开。 女人的步伐紧凑而矫健,五官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韩程细看几眼,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具体在哪里见过。 女人离开自己的车,重重地关上车门。径直绕到越野车后座,伸手敲响车窗玻璃,语气不善,“下车!” 江既白看着车外的女人,面无表情。刚才愉悦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闷。 他沉着脸吩咐韩程:“你停好车就先下班吧!” 韩程哎了一声,目送老板下了车。 江既白没看女人,自己先跨进院子,冷冰冰地扔下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屋说。” 女人顶着一张扑克脸,比江既白的脸还黑,不情不愿地跟着江既白走进院子。 一截蓝色裙角拐过院门,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好几眼,韩程猛地被记忆给击中了。他终于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她是温小姐的闺蜜苏意绵。四年前,他在医院曾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韩助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指尖覆在头皮上,摸到一点细微的褶皱。 那里有缝针的痕迹。 一时间,脑瓜子开始隐隐作痛。 韩程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样混乱的一晚。 当时温菘蓝在手术室里抢救。手术室外围了一大堆人,个个神色焦急,愁眉不展。 苏意绵匆匆赶来,连睡衣都来不及换,脚上拖鞋一只一样,一只脚凉拖,一只脚棉拖,一半夏天,一半冬天,无比滑稽。 韩程压根儿就想不到这姐们居然那么狠。她在见到江既白的那一刻,直接抄起自己的手包砸了过去。 重重的一下,跟块砖头似的。可惜打偏了,直接招呼到了韩程的脑袋上。 好家伙,一秒就医! 过后,他缝了三针。 这姐们贼特么狠! 老板今晚铁定又要挨训了。 韩助理在心里默默祈祷:“老板,您自求多福吧!” —— 保姆刘姐原本早就已经睡下了。到了半夜却被外面汽车的引擎声给吵醒了。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家里破天荒地来了位女客人。她心里好奇,却没敢打听。恭恭敬敬地给客人上了茶。 江既白抬起手臂挥了挥,“刘姐,你先下去休息,这里不需要你侯着。” 主人发话了,她自然不好留,赶紧退回到自己房间。 客厅的气氛有些诡异。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也不说话,各自沉默。 江既白的怀里躺着一只白色纯种垂耳兔,体格健壮,皮毛顺滑,宝石般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大概是见到了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江既白揉着兔子圆润的后背,打破沉默,“苏小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总这么僵持下去可不行,总要有人先开口。不是对方,就是自己。 “指教?”苏意绵的嘴角勾出一丝蔑笑,“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敢指教江大制片。” 江既白:“……” 江既白受不了苏意绵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皱眉不悦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妨开门见山直接说,别绕弯子了。” 苏意绵瞪他,火药味儿十足,“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最清楚。” 江既白:“……” “苏小姐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男人的语气清淡无波,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江既白,你少装蒜!”苏意绵掏出手机,点开那份录音文件,“你自己听!” 半个小时前,苏意绵还在公司加班。第n次被奇葩甲方虐得死去活来,只想原地爆炸。 她瘫在椅子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脑袋磕在桌沿,痛苦咆哮:“啊啊啊啊啊啊,杀了我吧!” 要疯了! 不等她发泄完,电脑前的手机轻声震动了两下,进来一条微信。 被甲方爸爸折磨惨了,苏意绵现在都有些ptsd了,一听见微信提示音就觉得脑壳疼。她以为又是甲方爸爸给她发语音炸.弹,让她修改方案。 她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捞起手机查看微信消息。见到通知栏挂着闺蜜温菘蓝的名字,她登时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奇葩甲方就好。她实在没精力应付他了。 温菘蓝先给她发了一份录音文件。文件后面紧跟着一条语音。 温菘蓝:【绵绵,我给你发了份录音。你听听这个男人的声音。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咱们我们身边有这号人吗?】 苏意绵抱着手机打字。 苏意绵:【这谁的声音?】 温菘蓝:【影城一位客人的。】 苏意绵立即接收了录音文件。手指轻点屏幕,开始播放。 她把手机递到耳边凝神仔细听。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敲击耳膜,低沉磁性,咬字清晰。 苏意绵只听了最开头的两句话,脸色大变。 她摁住屏幕说话:“蓝蓝,咱们身边没这号人。” 语音发送过去,她摁灭屏幕,把手机揣进羽绒服口袋。拿上车钥匙,快步下了楼。 在地下车库取了车,她直奔松山别墅区。 苏意绵有四年没来过松山这带了。四年过去,变化巨大。周围新开发了许多楼盘,高楼拔地而起,多出了好几个高档小区。 所幸有导航,她还不至于会迷路。 松山2号,特别好记。 她循着记忆找到江既白家,然后坐在车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现在。 那串录音再次在苏意绵的手机里开始播放,只不过这次是放给江既白听。 “你在干嘛?” “您没睡着?!” “刚醒。” “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 熟悉的男声和女声沉缓流动,在空荡的客厅里不断回荡。 录音每播放一秒,周遭的气氛就诡异一分。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声音?”苏意绵指着江既白的鼻子,怒目圆睁,“江既白,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让你离蓝蓝远一点?!” 13、绀宇(13) 绀宇(13) 苏意绵走后,江既白的偏头痛又犯了。 这病折磨了他整整四年。看了无数医生,用药无数,可惜都没法根治。 它好像赖上他了,发作得毫无征兆。随时随地都可以击倒他。轻微时痛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严重时连续痛好几天。更有甚者,一个月痛半个月都有。 发作的时候,五感尽消,畏光畏声,胃里翻江倒海。要把胃里全吐空了才能有所缓解。 眼眶疼,眼球疼,耳朵疼,双侧太阳穴跳痛,半边脸抽疼……痛感一直蔓延到后脑和颈部,渗透进五脏六腑,乃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脑袋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窗帘拉死,屋子里黑黢黢的,外头泄不进一丝光亮。男人挤在墙角,身体蜷缩成巨大的一个球。 他怕光,只想将自己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任由黑夜将他无情吞噬。 很快,耳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遥远的过去。 这个声音困扰了他很多年,他很努力很努力同它抗争。能够短暂的杀死它一段时间。可惜过不了多久,它又活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江既白,我们离婚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谁都别打扰谁。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认识你。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 女人双眼猩红,一脸决绝,势必要和他一刀两断。 苏意绵说的没错,菘蓝变成这样,全都拜他所赐。他最没有资格唤醒她的记忆。 他不该靠近她的,他就应该离她远远的,不去打扰她,跟过去四年一样。 身体的痛感和心理层面的创伤,同时作用,江既白彻底奔溃了。 头痛得要爆炸,眼睛疼得根本睁不开,有只看不见的大手一个劲儿的将他往水里拽,要让他沉入水底。 他拼命挣扎,双手双脚胡乱扑腾,企图自救。然而身体下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抓都抓不住。 水漫过他的鼻子和眼睛,盖过头顶,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缺氧而带来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明显。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全身痉挛,身体抽搐,用力磕向墙壁…… 偏头痛发作的时候,疼痛波及全身,他无力抗争。有许多次都想一死了之。一头撞向墙壁,用最大的力气,脑门开花,皮开肉绽,就此解脱。 室内暗影重重,一双兔眼睛格外明亮。 千金在房间里四处乱窜,跳来跳去。它比平时烦躁多了,一刻都停不下来。 时不时就跑到江既白身边,拿手掌拍一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安慰他。 谁说兔子养不熟的? 江既白养了它四年,它很通人性,它知道它的主人现在非常痛苦。 卧室的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口子。千金用爪子扒开门,飞快窜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进来一个小奶音,充满了担忧,“爸爸,你又头痛了吗?” 一刹那,江既白觉得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女儿不止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救赎。 *** 江既白的偏头痛连续发作了三天。这个病发作时还不算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当属疼痛结束后紧随而至的失眠。 入睡变得格外困难。精神持续亢奋,一闭上眼睛,思绪乱飞,完全不受控制。过去发生的事情会变成无数零碎的画面,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在他脑子里回放。一遍又一遍,一帧又一帧,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那些痛苦的回忆会反复袭击他,他无力抵抗。只能盯着天花板慢慢熬到天亮。 即使短暂地睡着了,他也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时常处在似醒非醒的状态,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而且很容易惊醒。醒来后,头晕目眩,身心疲惫,就像是跟别人打了一架,脱力严重,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情。 比起偏头痛发作时的痛苦,这是一种更为清醒,更为漫长的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用刀划开了皮肉,你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伤口里一点一点渗出来,而你却无法止血,只能任由它缓慢流尽。 心理的无力远胜身体的疼痛。 *** 时隔三日,韩程再见到江既白。他不由心惊。老板的脸色差到了极点,惨白暗淡,毫无血色。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的疲惫,眼眶深陷下去,眼底阴影密布,一片乌青。双眼皮很宽,沉重地卷在一起,像个瘾君子。 瞧这样子怕是好几天没睡了。 看来那晚苏意绵突然到访,铁定是刺激到江既白了。他的偏头痛又发作了。 韩程面露担忧,立即劝他:“老板,去文医生那看看吧!” 宛丘第三医院一贯擅长治疗神经类疾病。精神科的文话医生是江既白的主治医生,这些年一直负责他的病情。 江既白摆摆手,语气虚弱,“我没事。” 久病成医,他自己身体状况他很清楚。病得久了,如今都有些讳疾忌医了。轻易不想往医院跑。若非痛得受不了,他都不会去见医生。 韩程焦急万分,“老板,去看看吧!您的脸色太差了。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也得为月月考虑考虑。您要是病倒了,谁照顾她啊!” 韩程这话直接戳中了江既白的软肋。 如果说他对这个世界还存在五分眷恋,有三分绝对是因为女儿。 江既白只好改口:“我下午自己去医院。你先带月月去上课。” 今天周六,江品月下午有两节绘画课。 韩程赶紧说:“您别自己去了,身体这么虚弱,吃不消开车的。我给顾先生打电话,让他陪您去。” 江既白伸手阻拦:“别麻烦老顾了,他媳妇儿如今怀着孕,他得顾着家里。” 韩程:“那我让刘姐陪您去。” 事关江既白的身体,韩助理难得强势一回。他不由分说地安排了刘姐下午陪江既白去医院。 江既白阻止不了,只能由着他去。 他俯.身把千金从笼子里抱出来,躺在自己怀里,拿了根油麦菜喂它。 千金咬着油麦菜,疯狂吸入。平时吃惯了兔粮和提草,难得加餐。小家伙吃得特别满足。 男人撸着兔脑袋,另起话茬:“韩程,我记得苏意绵好像是在dyes旗下的子公司工作,没错吧?” 那晚见到苏意绵,回去韩程就把这姐们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她如今确实在dyes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任职,今年刚混上了策划总监。 韩助理垂下眼皮,低声问:“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江既白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苏意绵,绝对有事。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桀的鸷气,嗓音冰冷,“苏意绵的顶头上司薛岩是我大学同学。你去把薛总约出来一起吃顿饭。这女人最近太闲了,咱们得给她找点活干干。” 韩程:“……” 好家伙!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啊! 他家老板睚眦必报的作风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韩程:“马上去办。” 给兔子喂完油麦菜,江既白松开手,任由小家伙跳到地板上,四处乱窜。 他看着那团圆滚滚的小身影,嗓音格外低迷,“嘉禾影城那边,我以后不过去了。” “不去了?!”韩程一听,不禁一愣,“为什么啊?文医生不是让您多见见温小姐吗?这样有利于您的治疗。” 男人的右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又松开,表情枯寂,形如雕塑。 他呢喃低语:“我不应该去打扰她的,让她好好生活。” *** 温菘蓝把那份录音发给苏意绵,期盼着闺蜜能为自己答疑解惑。 可惜苏意绵也不知道录音的主人是谁。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她们身边没这号人。 倘若他不是身边的人,他又是谁呢? 办公室的门紧闭,手机屏幕漆亮,停留在录音界面。 背景音一团嘈杂,可男人的声音却分外清晰。 低沉,磁性,细听之下,还带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这份录音,温菘蓝从头到尾,反反复复,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越觉得亲密。 人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那个男人一站在她面前,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就会疯狂席卷全身。 似乎在遥远的过去,有人曾用这个声音在她耳畔呢喃低语,轻声唤她“蓝蓝”。 她甚至怀疑他们过去就认识。不止认识,可能还存在某种亲密关系。 脑子里一团迷雾笼罩,温菘蓝有太多的问题弄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男人产生这种致命的熟悉感。她更没法解释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跟闺蜜提起自己的困惑。苏小姐直接给她发来了一张网页截图。 硕大的题目映入眼中:《冷知识,为什么我们常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温菘蓝:“……” 这篇文文章中提到,在某一时刻,我们经常会觉得眼前的景象或者第一次见到的人无比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心理学把这种现象叫做:昨日重现。 心理学认为,我们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感觉,是因为人的无意识记忆突然跑了出来。【注】 温菘蓝全篇浏览完,忍不住陷入了沉思,真的是这样吗?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苏意绵的微信紧随而至。 苏意绵:【蓝蓝,离奇奇怪怪的人远一点。】 关于这一点,闺蜜这两天已经反复强调好几次了。 确实,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客人。行踪诡秘,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身上全是谜团。人是接触了好几次,也说上了话。可她却始终没见过他的脸。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么奇怪的人,理智告诉她应该敬而远之,离他远远的。 可心底却有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摈弃掉趋利避害的本能,再次站到他面前,摘掉他的口罩,亲眼看看他的真面目。 视线一转,温菘蓝看向办公桌旁的挂衣架,上面挂着那把蓝伞。 那抹沉静的深蓝,似乎长进了她心里。 14、绀宇(14) 绀宇(14) 那天过后,温菘蓝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奇怪的客人了。 那辆白色越野车也不再出现在影城的停车场。这个人好像一下子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一开始温菘蓝根本没注意这些。她每天的工作本来就忙,分走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好多方面都兼顾不到。加之这人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来去自如,毫无规律可寻。她只当他是最近没时间来影城。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过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她连这人真正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她本不该感到遗憾。可不知为何,这心里却一直空落落的,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惦记一个陌生人。 可笑吧? 人的感情向来这般不受控制,不问缘由,说来就来了。 温菘蓝把那把蓝伞收起来,锁进了办公桌的柜子。 很遗憾,这把伞再也还不回去了。 *** 元旦那两天,嘉禾影城的客流量特别大。很多人拖家带口一起来看电影。元旦上映了两部儿童大电影,深受小朋友的喜欢。 温菘蓝从早盯到晚,一直盯到九点,影城一切正常。她前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 路过卖品区,好几对父母带着孩子围在吧台买饮料和爆米花。 元旦假期客流量大,温菘蓝特意调了两个员工到卖品区卖货。邱文佳就是其中一个。 邱文佳身穿员工统一的黑色制服混在一波客人里,特别显眼。温菘蓝往邱文佳的方向扫了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背影。白色连帽卫衣外套了一件湖蓝色马甲,头顶两个小揪揪,圆滚滚的一团。 吧台很高,她个子不够。只能踮起脚尖,手肘撑着吧台,小小的身子都快挂上去了。那模样看上去特别搞笑。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张五十面额的纸币,眼睛直勾勾盯着冰柜里的冰淇淋。 看到这滑稽的小身板,温菘蓝不禁失笑。 怕小家伙摔了,温菘蓝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上前,想扶她一把。手指还没碰到小朋友的衣角,邱文佳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她。 这姑娘的眼里飞速闪过一丝光,冲温菘蓝疯狂招手,眉飞色舞,“蓝姐,你快来看,这小丫头和你长得好像哦!” 小姑娘歪过脑袋,朝着温菘蓝甜甜一笑,“阿姨!” 温菘蓝:“……” 她猛地一愣,惊讶出声,“月月?!你怎么在这儿啊?” 江品月跳下吧台,迈着小短腿噔噔噔飞快地跑到温菘蓝跟前,“我来看电影呀!” “谁带你来的?”温菘蓝下意识扭头,往四周扫了一圈,自发地去搜寻江既白的身影。 影城内人潮如织,一张张陌生的脸飞速从眼前掠过。并没有看到大佬本尊。 她蹲下.身,视线和小家伙齐平,温声细语,“爸爸呢?” 小朋友脑袋一转,凑到温菘蓝耳边一板一眼地说:“爸爸没有来,我和顾叔叔和姜阿姨一起来的。阿姨,你要替我保密哦!” 温菘蓝:“……” 顾叔叔? 姜阿姨? 该不会是顾砚钦和姜意南吧? 顶流下凡了? 不是吧! 这对夫妇下凡,影城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么平静。早就爆了吧! 温菘蓝忙问:“月月,你快告诉阿姨,是顾砚钦叔叔和姜意南阿姨吗?” 她必须仔细问清楚。这对夫妇要是真来了影城,她可得提前做准备。万一他们被粉丝认出来,那可是会引起恐慌的。到时候影城上下势必一片混乱,分分钟上热搜。这对神颜夫妇在娱乐圈的影响力那可是杠杠滴! 江品月歪着脑袋说:“我只有一个顾叔叔和姜阿姨。” 这么说来是顾砚钦和姜意南无疑了! 顾导也是非常有闲情逸致了。自己陪媳妇儿看电影不说,还要带上兄弟的女儿。他就不嫌这只电灯泡太亮了吗? 惊讶归惊讶,但这确实是顾导会做的事。《1937》刚上映那会儿,顾砚钦就陪着姜意南来嘉禾影城看过一次电影。两人行踪低调,戴着墨镜口罩,藏得非常严实。可温菘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砚钦。 明星和素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身上自带光环,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磁场,很容易引起他人的侧目。 咱们的顾导也是非常的接地气,拒绝了vip影厅,选择普通厅,混在一大群观影的客人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看完了一部电影。 虽然最后免不了被网友挂上热搜。但当时在影城内风平浪静,没人认出他们。 “他们人呢?”温菘蓝抬头四下搜索,神色紧张。 生怕下一秒影城就爆了。 小朋友抬起手臂指着洗手间的方向,“他们去上厕所了。” 温菘蓝:“那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啊?” 这对夫妇还真是心大,自己去上厕所就不管孩子了。让月月一个人在影城里跑来跑去的。这么大点孩子,什么都不懂,要是跑丢了怎么办? 小朋友奶乎乎地说:“我来买冰淇淋吃。” 温菘蓝:“……” 果然,没有小孩可以抵御得了冰淇淋的诱惑! 见这一大一小亲切互动,格外熟稔的样子。邱文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惊讶万分,“蓝姐,你们认识啊?这小姑娘谁啊?你别跟我说,你瞒着我们,偷偷生了个娃。” 温菘蓝:“……” “瞎脑补什么呢你!”温经理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你问人家爸妈答应吗?” 邱文佳:“蓝姐,可是她真的跟你长得很像啊!简直一模一样。你自己恐怕都生不出这么像你的小孩吧?” 类似的话温菘蓝不是第一次听了。第一次在奶茶店遇到月月,有个老太太就误会她和月月是母女。她简直哭笑不得。 她当时确实惊讶过。可过后就释然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的树叶。却存在长相相似的人。中国有14亿人口,茫茫人海,总有两个长得很像的陌生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说月月只是和她长得像,即使她俩的样子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存在即合理。我们要坦然地接受这种巧合。 邱文佳拿出手机对着江品月一顿拍,语气激动,“我要发给张东旭他们看看,蓝姐女儿都这么大了。哈哈哈~” 温菘蓝:“……” 温菘蓝甩过去一记犀利的眼风,曲起手指敲了敲吧台提醒:“上班期间,好好工作。” 邱文佳嬉皮笑脸,根本没把温菘蓝的话当回事。 她把小女孩的照片发在群里,同事们直接炸了。 张东旭:【我去,还是我蓝姐牛掰!悄悄生孩子,惊艳所有人!】 保安小刘:【不能说像,简直一毛一样!】 保安小郑:【蓝姐:是的,我有一个闺女!】 放映员小李:【娱乐圈:随时随地,发现孩子!】 …… 群里全是魔性的表情包。 邱文佳笑到头掉,一双眼睛眯成缝,都快看不见了。 “阿姨,我要买冰淇淋,我今天有钱。”江品月伸手一把扯住温菘蓝的制服衣摆,向她挥了挥手里的纸币。 “哇!月月今天有巨款啦!”温菘蓝的眼窝里盛满笑意,故作惊讶。 江品月:“这是刚刚姜阿姨给我的。” 温菘蓝:“那月月要请阿姨吃冰淇淋吗?” “阿姨上次请月月吃冰淇淋,月月今天也要请阿姨吃。” “谢谢宝贝儿!” 江品月小朋友挥舞着她那笔“巨款”豪气万丈地说:“阿姨,你想吃什么尽管拿,我请客!” 温菘蓝:“……” 温菘蓝怎么好意思让小朋友请客。反倒是自己掏钱给小孩买了只甜筒。 邱文佳全程目睹两人的互动,双手托住下巴,一脸姨母笑,“蓝姐,你对小朋友好温柔哦!做你的小孩肯定特别幸福。” 温菘蓝斜了她一眼,“你没机会了。” 邱文佳:“……” 温菘蓝把小朋友带去候场区。让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吃甜筒。 小家伙奶乎乎的一团,模样乖巧。看她吃东西,温菘蓝的心都快被萌化了。 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小孩可爱! 小朋友那只甜筒吃完,顾砚钦和姜意南还没出现。 上厕所要这么久? 这对夫妇不会把孩子忘了,他俩先回家了吧? 不把小孩交到家长手里温菘蓝不放心。她索性推迟下班,陪小朋友一起等。 温菘蓝问:“月月,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江品月摇摇头,坐在沙发上晃着自己的腿,姿态悠闲。 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去找大人。 影厅里人来人往,始终没见顾氏夫妇出现。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温菘蓝坐不住了。 她看见小朋友左手手腕上戴着的电话手表,轻声问:“月月,你知道顾叔叔的电话吗?阿姨帮你打电话问问。” 小朋友指着自己的电话手表说:“这里存了好多号码,阿姨你自己找。” 话音一落,她就解下手表塞到了温菘蓝手里。 小朋友的电话手表温菘蓝以前没玩过,她翻腾了一会儿才翻出通讯录。上面果然存了好几个常用号码。爸爸、小韩叔叔、刘阿姨、顾叔叔。 温菘蓝拨通了那个“顾叔叔”的号码。 “喂,月月?”电话那头年轻男人的嗓音清透响朗。 温菘蓝言简意赅,道明来意:“顾先生您好,月月还在嘉禾影城,您现在在哪儿?方便过来接下孩子吗?” “哎呀,我怎么把月月给忘了!”顾导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懊恼。 温菘蓝:“……” 温菘蓝真是一点都没料错,这位大佬果然把孩子给忘了。 顾砚钦及时说:“我太太不太舒服,我暂时过不去。我让月月爸爸来接她好吧?” 15、绀宇(15) 绀宇(15) 松山别墅。 顾砚钦和姜意南临时来家里,把月月带出去玩了。韩程被委派了工作,人在浅都出差。刘姐回自己家和家人一起庆祝元旦。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江既白一个孤家寡人。 噢,差点忘了,还有千金同学! 一人一兔坐在壁炉旁烤火。 火光通红,映在客厅的白墙上,火苗一跳又一跳。 室内温暖如春。 兔子不需要冬眠,可入冬以后,它明显变懒了。每日的活动量远不及夏天。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 炉火烤得皮毛暖洋洋的,手掌摸过去,仿佛在摸一条暖烘烘的羊绒毛毯。小家伙板鸭躺,懒散地趴在江既白脚边,鼻子一抖一抖的,一副享受的模样。 茶几上随意堆放着四.五张邀请函。年底了,各大视频网站争相开始举办年会。一些重要的颁奖典礼也陆续被提上了日程。 男人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拂过这些邀请函,他挑挑拣拣,在考虑要参加那些。 重要的颁奖典礼,他一般都是作为颁奖嘉宾入席。要么自己就是获奖者。这些当然推不了。至于视频网站的年会,能去就去,不能去就给推了。他根本没那么多精力每一场都参加。 这几张邀请函还没翻阅完,手机屏幕忽然跳亮。熟悉的铃声在耳旁回响不停。 顾砚钦给江既白弹来了语音电话。 他把邀请函丢在一旁,腾出右手捞起手机,快速接通,嗓音沉缓,“老顾,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并非好友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个轻柔的女声,言语之间充满了歉意,“江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肚子疼,砚钦着急送我去医院,就把月月给落下了。您赶紧过去接孩子吧!” 江既白:“……” 江既白足足静默了三秒钟,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险些跳脚。 他压着心头的紧张,沉声问:“月月现在在哪儿?” 姜意南低声答:“在嘉禾影城。” 一听女儿在影城,江既白被高高抛起的心脏一下子落回了心房。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 手机听筒放大了男人冷凝的声线,清晰异常,“弟妹,你让老顾接电话。” 姜意南愣了一下,继而说:“江老师,您稍等。” 江既白听见女人扬起声线喊人:“砚钦,江老师叫你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阵忙音。 江既白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好友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老江,你不快点去接孩子,跟我废什么话!” 江既白低笑一声,这家伙磨蹭半天,总算舍得接电话了。 他故意问一句:“老顾,你媳妇儿没事吧?” 顾导心虚得不行,眼神一飘,下意识瞅了一眼姜意南圆滚滚的肚子。 他“嗐”了一声,赶紧说:“没事,就是孩子闹腾,让意南不舒服了。” “想让我去影城接月月就直说,犯不着找弟妹陪你一起演戏。”江既白一语戳破好友那点小心思。 顾砚钦:“……” 顾导嘿嘿两声,“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你老这么躲着,月月什么时候能找回她妈妈。” 江既白沉着脸,冷冷地说:“这是我和月月的事儿。” 顾砚钦强调:“我未来儿媳妇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江既白:“……” 他答应和顾家结娃娃亲了吗?他答应了吗? “等你生出儿子再说。”江既白轻斥一声,“顾导可真够出息的,还要媳妇儿替你打这个电话。” 顾砚钦:“……” 不等对面的人申辩,江既白干脆利落地掐断了通话。 他坐在沙发上静坐两分钟。 旋即起身,从沙发扶手处取来大衣穿上。把千金抱进笼子。灭掉壁炉里的火。拿上车钥匙出门。 *** 给顾砚钦打完电话,得知江既白会来影城接孩子。温菘蓝就陪着江品月一起等她父亲。 小朋友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晃了会儿腿,随后就从马甲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只魔方,低头玩了起来。 温菘蓝面露惊讶,“月月,你怎么还随身携带魔方啊?” “这是顾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小手捏着魔方,手指旋转不停。 这孩子似乎一点都不怕被大人丢下。心理素质好得不得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同样的事儿要是搁别的小孩身上,估计早就哭鼻子了。可她倒好,不哭不闹,连追问一句都没有,自己一个人专注地玩魔方。 经过这两次和月月接触,她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早慧的孩子。四岁孩子的心智都能抵别人六.七岁的孩子。 江品月的手速很快。打乱顺序的六个面,她随便转了几下就拼好了。 温菘蓝坐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 “月月,谁教你拼魔方的啊?是顾叔叔吗?” “是我爸爸。”小女孩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眸是很纯正的黑色,亮晶晶的,仿佛镶嵌了两颗黑珍珠。 温菘蓝觉得月月妈妈在怀她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葡萄。月月的这双眼睛也太好看了吧! 江品月语气自豪,“爸爸教了我一次,我就学会了。” 温菘蓝:“……” 温经理感受到了来自小朋友的无情碾压。魔方她只会拼一面。还不如一个四岁小孩。 江品月把拼好的六个面再次打乱,递给温菘蓝,“阿姨,你会拼魔方吗?要不要试试?我爸爸说这是低阶魔方,没什么难度的。” 温菘蓝:“……” 这孩子可真会往大人胸口扎刀子! 温菘蓝嘴角微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没有月月厉害,我只会拼一面。” “等我爸爸来了,让他教你。”小家伙特别大方。 温菘蓝故作为难地说:“万一阿姨学不会怎么办啊?” “不会的啦!”小朋友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漂亮的女生一般都很聪明的。阿姨你这么漂亮,肯定跟月月一样聪明,一学就会了。” 这么点大的小孩,彩虹屁倒是张口就来。 温菘蓝被小屁孩哄得心花怒放的。 小朋友玩了会儿魔方玩厌了,就把魔方又重新放进口袋。 小手插.进衣兜,她看着温菘蓝认真地问:“阿姨,你认识我爸爸吗?” 温菘蓝摇摇头,“我不认识。你爸爸是名人,阿姨很难见到他。” 小手“嗖”一下从衣兜里抽出来,一把抓住温菘蓝的手腕,热情得不得了,“等下我爸爸来了,我介绍你们俩认识。” 温菘蓝:“……” 嗐,这就没必要了吧! 她这种小人物怎么高攀得起江既白这种大佬。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爸爸特别厉害,他教我玩魔方,教我画画,教我游泳,还带我一起溜冰,一起滑雪。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爸爸!”大概是读懂了温菘蓝眉宇间的迟疑,推销小能手分分钟上线,把老父亲夸了个遍。 月月一直爸爸长,爸爸短的。却从来没提过她妈妈。 几乎是本能反应,温菘蓝脱口而出:“那你妈妈呢?” 问完,她就后悔了。怎么能打探别人家的家事呢?毕竟江既白也算是公众人物,他的婚姻和家庭一直备受外界关注。万一从小朋友嘴里听到什么不能公开的隐私呢!那可就罪过了! 可惜覆水难收,话出口了就收不回来了。 一提到妈妈,小朋友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了。一双眼睛由亮转暗,嗓音低了好几度,“妈妈没有跟我和爸爸一起生活,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妈妈。” 看来小道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江既白和他老婆想必早就离婚了。 可即使离婚了,孩子判给男方。孩子的妈妈不可能不去看孩子啊!月月怎么说她从来没见过她妈妈呢!这得多狠心的母亲,能一次都不去看孩子啊! 温菘蓝一肚子疑问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就看见江品月跳下沙发,一股脑跑离了她的视线,表情兴奋,“爸爸,你总算来接我了!” 她猛地抬头,最先见到一截藏青衣角,一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长玉立。 四目相对,男人的俊颜纳入眼底,不过一瞬,那种致命的熟悉感又来攻击她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客人。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那位客人了。他应该不会再来影城了。 她在见到那位客人时,同样会产生这种熟悉感。经春累秋,历久弥新,轻易就能牵扯出昨日种种。 她把这种感觉告诉闺蜜苏意绵,苏小姐甩给她一个心理学名词:昨日重现。 事实上她的昨日,在她的记忆里,既没有江既白,也没有那位神秘的客人。 温菘蓝的心路历程无比漫长。她怔然地立在原地,脊背绷直,思绪翻涌,各种念头在脑海里滚了一遍。 可真要折算成时间,却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温菘蓝眼睁睁看着江既白朝自己快步走来,瞳眸好似凝固的深潭,异常沉静。 板正的一字眉,漆黑的睫毛沿着眼尾自然上扬,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下颌线冷硬,锋利如刀刃,压迫感扑面而来。 既刚毅又淡漠的长相。 面对面接触,这张脸远比照片让人震撼。 “你好,我是月月的爸爸。”简单的开场白,陌生疏离,距离感十足。 温菘蓝的脑子突然短路了。嘴巴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话没过脑子直接就冒了出来:“我们以前认识吗?” 16-20 16 ? 碧城(16) ◎“温阿姨是我妈妈对不对?”◎ 群青(16) 本来把小朋友安全地交到家长手上, 温菘蓝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跟个陀螺一样转了一整天,从早忙到晚,她也急需回家休息。泡个热水澡, 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从而应付明天的工作。 打工人的生活就是这般单调枯燥,每天都在机械地重复昨天的日常。 她着急回家,然而月月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将她郑重地介绍给了江既白。 “爸爸,这位阿姨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也认识一下吧!” 人小鬼大, 说话一板一眼的, 让人忍俊不禁。 在小朋友殷切的注目礼下, 两个大人被迫握了手。 “你好, 我是温菘蓝,嘉禾影城的经理。”轻柔斯文的女声。 “你好, 我是江既白,月月的爸爸。”低沉清润的男声。 两手交握,男人手掌温热,掌心纹路清晰,指尖细长有力。手背白皙单薄,几根淡青色血管蜿蜒,仿若美玉上方剔透的云纹。 温菘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一双差不多的手。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在心头盘桓不去, 且愈演愈烈。 就在刚刚,她没头没脑地问出那个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男人表现得非常平静。灯光照在他脸上, 只见光影变化, 却不见表情变化。不知是刻意隐藏, 还是本身就没什么反应, 让人琢磨不透。 一般人听到类似的提问都会觉得她是在故意向他搭讪。可他眼里却没有流露出这种信号。平静之余,更多出了几分漠然。他好像根本就不关心她提问的初衷,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江既白只是轻飘飘地反问一句:“是吗?我们以前认识?” 模棱两可,四两拨千斤,轻巧地将问题给抛了回来。 温菘蓝目光微愣,忽然很心虚,暗骂自己脑抽,才会问出这么一个智障的问题。 想法归想法,她怎么可以问出口呢? 成年人的自我修养不就是轻易不宣之于口吗? “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她垂下眼皮,长睫洒下一泓阴影,眼神飘忽不定。 在陌生人面前脑子短路,心里自然没底气。 江既白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听上去没多少情绪,“没事。” 大佬果然是大佬,和他们普通人始终存在距离感。即使他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并未有任何高高在上的行为。可骨子里流露出的矜贵却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温菘蓝小人物一枚,离娱乐圈,离江既白这样的大佬实在太远了。人对于遥不可及的事物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好奇。但不足以让她对这个男人刨根究底。 可就是因为心里那股致命的熟悉感,让她转嫁了自己的好奇心。余光忍不住往他身上飘。他的目光深邃,专注,似乎无限深情,似乎又是淡淡的。眼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可又好像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迷雾笼罩,她根本看不透。就跟那位神秘的客人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她究竟是什么体质,怎么尽碰到一些神秘莫测的人? “好啦!阿姨和爸爸是好朋友喽!” 小朋友欢喜的鼓掌声将温菘蓝短暂跑丢的思绪又给拉回了正轨。 江品月纯真无邪的笑脸近在咫尺。红扑扑的小脸蛋,在灯下白得细腻而通透,仿佛透光的白瓷。 “既然阿姨和爸爸是好朋友了,那爸爸就请阿姨吃夜宵吧!”她拍着小手,抢先替老父亲决定了。 江既白:“……” 温菘蓝:“……” 两人对视一眼,江既白从温菘蓝眼中读出了惊讶和无奈,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不由暗自失笑。他家闺女的行动力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 两位当事人还未答应,小鬼头就已经开始低头思考等下要吃什么美食了。 “阿姨,你喜欢吃烧烤吗?我好想吃烧烤。可爸爸说烧烤太上火了,不让我吃。” “阿姨,要不我们一起去吃炸鸡.吧?” “阿姨,麻辣烫好像也很不错哦!” 温菘蓝:“……” 她掰着手指头,把自己想吃的美食都给细数了一遍。 “那个月月……阿姨要回家了。” 温菘蓝不忍心打断小朋友的美好畅想,可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和江既白一起吃夜宵。 和陌生人坐一桌吃东西,怪尴尬的,她怕自己会消化不良的。 小朋友歪着脑袋理所当然地说:“吃完夜宵再回家嘛!我让爸爸开车送你。” 温菘蓝:“……” 这小鬼头要不要这么会替人安排呀! 没法说服月月,她只能求助地看向江既白。 大佬这么忙,想必是抽不出时间陪她这种小人物吃夜宵的吧? 这人非但没有接收她求助的信号,反而气定神闲地说:“就听月月的吧!我请你吃夜宵,谢谢你今晚替我照看她。” 温菘蓝:“……” —— 温菘蓝绝对想不到事态发展会演变成这样。如果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今晚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她就不该管这小屁孩。自来熟不说,也太会安排了。她和江既白都被小毛头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她平时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其中不乏一些小朋友。她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想法的小孩。明明只有四岁,对这个世界还是一无所知的年纪,可行事做派就跟大人似的。早慧到让人惊诧。 也不知道江既白究竟是怎么教的。 三人一起乘坐自动扶梯下楼。 温菘蓝和月月并肩而立,江既白就站在两人身后。三人这样站在一起,特别像一家三口。 而且是高颜值的一家三口。年轻帅气的爸爸,漂亮温柔的妈妈,外加一个可爱的女儿。三人同框,赏心悦目,收获了无数目光。 这一刻,温菘蓝站得离江既白太近。属于他的气息将她携裹得严严实实的。若有似无的枫子香,后调又有点橙子香,清淡中夹杂着一丝香甜,浓烈之余,又多出了些许轻柔,好闻得不得了。 她近乎贪婪地吸了几口,整个人都获得了清醒。工作一整天的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 她觉得这才是香水的正确打开方式。有神奇的醒脑功效。 下楼觅食。 国贸大厦二楼和三楼进驻了好多家连锁餐厅,十点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刚过,这些店就打烊了。只有两家麻辣烫店还亮着招牌,一左一右,特别显眼。 小朋友远远望着招牌,慢吞吞地读上面的文字,“张亮麻辣烫。” “杨国福麻辣烫。” 四岁的孩子识字量惊人,居然准确读出了招牌上的字。 温菘蓝记得她四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懵懂无知。到了五岁连一到十都不会数。母亲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还是六岁去上了学前班才学会了数数。 比起她那会儿,现在的小孩可聪明太多了。 “有区别吗?”小朋友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语气认真。 温菘蓝垂眸思索一瞬,回答:“我觉得味道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江品月:“如果让阿姨来选,阿姨会选哪家?” 温菘蓝俯下.身问:“月月要吃麻辣烫吗?” 江品月歪头看向老父亲,小声征询:“爸爸,我可以吃麻辣烫吗?” “可以。”江既白看着女儿眼里满溢而出的期待,他不忍心拒绝。 在饮食方面,他从小就对女儿抓得比较严格。三岁之前家里请了营养师,科学喂养。满四岁后,保姆刘姐烧的一日三餐也都是均衡搭配的。月月很少吃外面的食物。 吃不到自然向往。她对炸鸡、汉堡、冰淇淋、麻辣烫这些食物有种狂热的喜爱。 征得了老父亲的同意,小朋友手舞足蹈,“阿姨,你快选!” 温菘蓝:“我平时吃张亮比较多,我觉得他家的汤底依譁 更清淡。” 江品月:“那我们就吃张亮。” 温菘蓝被小朋友的笑容感染,不自觉弯下眸子,“月月,你为什么不自己选?” “我有选择困难症。”江品月的口气一本正经的,特像小老头。 温菘蓝:“……” 天呐,温菘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从一个四岁小孩嘴里听到“选择困难症”这个词。现在的小孩懂得也太多了吧! 她目瞪口呆。 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 江既白笑着向温菘蓝解释:“月月天天刷抖音,这些网络用语她很熟悉。” 不愧是和电子产品一起出生的一代。 十点不算晚,店内还有两桌客人。 江既白对温菘蓝说:“你带月月先坐,我去拿菜。” 温菘蓝答应下来。领着小朋友坐到了靠窗的座位。 菜上了两份,一份微辣,一份清汤。 江既白把微辣那份推到月月面前,把清汤留给温菘蓝。 温菘蓝看见月月面前微红的汤底,面露惊讶,“月月能吃辣?” “宛丘人都能吃辣。”男人的回答非常官方。 温菘蓝:“……” 温菘蓝的心头立即滑过一丝异样。她也是宛丘人,他怎么知道她不能吃辣的? 男人静坐如钟,姿态放松。面前摆了一只玻璃杯,杯子里半杯温水。 温菘蓝今天的内搭是一条蓝色印花纱裙,坐在椅子上裙摆自然散开,像极了傲然怒放的蓝莲花。 裙子自带一条米色皮带,正中间镶嵌两颗珍珠。很像她圆润的耳垂。 江既白不露声色地扫过那两颗珍珠,又扫过她两侧耳垂,喉结微动。 他低头轻呡一口白水。 白水寡淡无味,如何解得了相思的渴。 温菘蓝见他只喝水,不由问道:“江先生,你不点一份吗?” 江既白摇摇头,“我从不吃夜宵。” 非常自律的好习惯。 她要是有他这么自律,也不用成天为了减肥而苦恼了。 温菘蓝低头安静进食,尽量不发出声响。 清汤包裹住许多蔬菜和肉类。一团团浮在奶白色的汤汁里,若隐若现。肥牛卷、脆笋、海带、鸭血、菠菜……五颜六色,花花绿绿。 很巧,全是她喜欢吃的菜! 她偷偷打量着男人冷硬的侧颜,心里诡异的感觉又加深了几分。 是凑巧? 还是他了解她的喜好? 温菘蓝看不明白。 江既白看似一直在照看女儿,可余光一直留意着温菘蓝的动静。他对她的目光尤其敏感。她只要一看他,他就能立即感知到。 她性子温婉,看人的目光总是格外温柔。扫到他皮肤的瞬间带着一股天然的好奇。她似乎急于了解他这个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既白轻声问:“怎么了?” 比起她温柔和煦的目光,他的目光清淡冷肃,仿佛高挂夜空的皎洁月光。 平静的表层之下,蕴藏着的是他刻意压制的汹涌情感,那是一团熊熊烈火,能够吞噬一切。 当然,这一切温菘蓝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只是觉得江既白的眼神有些复杂,轻易看不透。 她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江先生,菜是随便拿的吗?” 江既白明显迟疑了一下。但他反应迅速,快速说道:“我照着月月喜欢吃的菜给你拿了一份。怎么,不合口味吗?” 温菘蓝:“……” 她扭头看向月月的大碗,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菜。 惊呆了,老铁! 月月这孩子不仅和她长得像,连喜好也跟她一模一样。 得,这下更像母女了! 江既白说:“要是不合口味,就重新拿一份。” 温菘蓝连连摆手,失笑道:“太合口味了,我和月月喜欢吃的菜一模一样。” 江既白撤下眼帘,没敢看女人脸上明艳的笑容,嗓音淡淡的,“看来你和月月非常有缘。” 温菘蓝:“是的呢!太神奇了!” 这顿夜宵委实寒酸了点。可小朋友却吃得格外尽兴。 看到小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温菘蓝忍不住问道:“月月平时是不是很少吃这些东西啊?” 江既白“嗯”了一声,“不太健康,不敢给她吃。” “抱歉,我不该带小朋友吃这些垃圾食品的。” “跟你没关系,这是月月自己选的。就算她今天不吃,老顾也会带她吃的。” 温菘蓝:“……” 他口中的“老顾”自然就是顾砚钦了。没想到顾导私底下居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带着兄弟的女儿一起看电影不说,还带她吃垃圾食品。 江既白时不时和温菘蓝说几句话,一直分出心思照顾女儿。 小朋友吃得满头大汗,他抽出纸巾给女儿擦汗。 抬手的瞬间,大衣袖口往上提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是空的,并没有戴手表。 她记得那位客人总是戴着一块蓝色手表。 小朋友的肚子圆滚滚的,她心满意足地拉着温菘蓝走出国贸大厦。 她口渴,要喝水。江既白被打发去便利店买矿泉水。 冬夜的冷风一吹,月月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松松垮垮,东倒西歪的。几缕发丝调皮地挣脱皮筋,贴到脑门上。 “过来,月月!”温菘蓝把小朋友拉到自己怀里,“阿姨替你把头发重新绑一下。” 小孩的头发很黑,很软,就是不太密。两根一次性小皮筋绑起来就一小束。 而且碎发很多,好多都绑不起来,只能用夹子夹住。 两个粉色糖果的发夹,糖果是用彩色毛线编织而成的,特别可爱。 温菘蓝估摸着这发夹应该不是江既白的审美。 她问:“月月,发夹谁给你买的?” 江品月奶乎乎地回答:“姜阿姨。” 这倒是符合姜意南那个甜妹的审美。 温菘蓝不得不感叹,这孩子实在是太会投胎了。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制片人,身家无数。身边亲近的长辈又都是顾砚钦和姜意南这样的娱乐圈顶流。月月以后要是去混娱乐圈,简直是如鱼得水,不要太容易。 —— 国贸大厦边上开了家十足。 江既白从冰柜里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结账。 店员拿起矿泉水扫码。 他透过玻璃门往外面瞥了两眼,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他拿出手机扫码付了钱。拎起两瓶矿泉水匆匆走出便利店。 走近了他才发现温菘蓝是在给女儿扎头发。 女人微微低着头,颈线拉得修长,侧颜笼罩一层细碎的灯火,好看得不真实。 手指灵活,很快就绑好了两个小揪揪。 听闻脚步声,温菘蓝缓慢抬头,眼睛望向他时一弯,眼里的笑意渗出来,好似檐上皑皑积雪,剔透晶莹。 “爸爸!”女儿挥舞着小手,甜甜地喊他。 一模一样的眉眼,同时闪着纯然天真的欢喜。 江既白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眉目柔和。 这一幕太过美好,再也不是月月画板上冷冰冰的画。而是真实发生的。 男人的双脚有些挪不开,他竟不敢主动上前打扰。 胸腔鼓噪难歇,迅速积蓄起一团热量。某种冲动呼之欲出。 原本想硬起心肠不再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好好生活。 然而此时此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匕首瞬间化成细沙,从指缝间无力地溜走了。 再硬的心肠也抵不过眼前这幅母女同框的和谐画面。 血缘真是神奇的纽带,即使她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却丝毫不影响两人亲密无间。 江既白暗自做了个决定。 不管他们大人会走向何种结局。孩子始终都是无辜的。她需要母亲。缺失了四年的母爱也是时候找回来了。 —— 江品月顶着两个小揪揪蹦蹦跳跳地到了江既白跟前,抓住他的大手轻轻晃了晃,“爸爸,我们先送阿姨回家吧!” 温菘蓝:“……” 这孩子要不要这么会来事啊! 温菘蓝赶紧说:“江先生,不用麻烦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走回去很快的。” 江既白腾出右手,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我送你。” 滴滴两声,车门解锁。 温菘蓝看见路边停了一辆蓝色的卡宴。 车型硬朗,线条流畅,夜色掩映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根本容不得温菘蓝拒绝,小朋友连拖带拽把她架上了车。 这么热情的孩子,真是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既白点了火,扶着方向盘,余光瞟向后视镜,“温经理住哪儿?” 温菘蓝和江品月一起坐在后座。小朋友很黏她,挨她挨得很紧。 她只好腾出右手搂住小孩,抬头朝江既白看过去,看见一个圆润的后脑勺。他乌黑浓密的短发里有两个旋,劈出了好几块发路。 大多数人头顶只有一个旋,而特别一点的会有两个旋。据说这样的人会很聪明。 她下意识朝月月的头顶探了一眼,发现月月只有一个旋。没遗传到她父亲。 她也是一个旋。 月月像她的点又增加了一项。 长久没等到后座的回答。江既白细长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出声提醒:“温经理?” 温菘蓝回神,赶紧回答:“怡景园。” 江既白装模作样地往导航里输入目的地,语气很随意,“这好像是个老小区。” 温菘蓝:“没错,是老小区。房子都二.三十年了,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爸妈买的。他们现在回乡下住了,这边房子就留给我了。” 江既白:“你一个人住?” “嗯。” “注意安全。” 一通折腾,已经十一点过半了。 对于大城市来说,这个点远不算晚。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可对于小朋友来说,已经很晚了。 温菘蓝看见江品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神色倦怠。 她低声问:“月月,困了吗?” 小家伙把小脑袋枕在温菘蓝肩上,揉了揉眼睛,“阿姨,我想睡觉。” 她拍了拍月月的后背,柔声细语,“睡吧。” 小家伙闭上眼睛,很快就不吱声了。温菘蓝听到了一串平和的吐息声。 国贸大厦到怡景园也就隔了一条街,一脚油门就到了。 车子停在小区外面,月月靠在温菘蓝肩上睡得很熟。 江既白看着后座上的一大一小,及时说:“菘蓝,叫醒月月没关系的。” 温菘蓝恍然一怔。 这声“菘蓝”叫得无比熟稔,自然又亲切。好像他们并非今天才认识,而是认识很久很久了。 身边很多人都叫她菘蓝。顶头上司陆洲就这样叫她。可远没有江既白这声“菘蓝”来得震撼。 她努力剔除掉纠缠在心间的那抹诡异感,轻轻叫醒了月月。 “爸爸,到了吗?”小朋友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江既白告诉她:“是阿姨到家了。” 瞌睡虫一下子就跑光了。小孩的眼底一片清明。 “阿姨,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吗?”小朋友拉着温菘蓝的手恋恋不舍地问。 她笑了笑,“当然可以啦!月月可以来影城找我。” 江品月轻轻推了推父亲的胳膊,催促他:“爸爸,你快加阿姨的微信,我下次还要找她玩儿。” 温菘蓝:“……” 嘛呀,这小家伙成精了吧! 也太会了吧! 这要是男孩,以后长大了不得撩一大票妹纸啊! 现在的小孩懂得也太多了。不像温菘蓝小时候,只会摸泥巴。 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下,两位大人互相加了微信。 感谢月月,居然让温菘蓝加到了大佬的微信。 头一次觉得她离娱乐圈也挺近的。 温菘蓝和父女俩道别后,背着包转身走进小区。 路灯橙黄斑斓,拉长女人的影子,静谧如画。 江既白的目光游离到女人藏在白色羽绒服里的两条美腿,长且直,高跟鞋拔高了她的身高,拉出了紧实利韧的腿部线条,并不显得单薄。 她这个人从来就不是单薄的。看似柔软,实则一身傲骨,充满了韧性。 不然当年也不会那么决绝地和他离婚。 车子原地停了一会儿,等温菘蓝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黑暗里,江既白才掉头离开。 怡景园小区飞快被抛在身后。蓝色小车轻松地上了高架,往松山方向开去。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模样乖巧。 顶灯光线昏暗,她的双眸在灯光下是狭长的内双,浓黑的睫毛自然盖下来,拢成一小片好看的阴影。 她还小,五官没有完全张开。可光看这底子,这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绝对是个大美女。 顾砚钦一点都没说错,这孩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随了她母亲了。他真就只是参与了一下。 江既白看了一眼后视镜,心情愉悦地和女儿交流:“月月,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江品月捧着脸,笑容灿烂。 “那月月喜欢温阿姨吗?” “喜欢!” 只要女儿开心就好。这比一切都重要。 男人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眼窝里盛满光。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冒出小朋友的小奶音,“爸爸,今天是我让顾叔叔和姜阿姨带我去看电影的。” 闻言,江既白打方向盘的手不禁一顿。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 他顺着女儿的话往下问:“那月月今天看了什么电影呀?” 江品月避而不答,而是直勾勾地望着江既白的眼睛,语出惊人,“爸爸,温阿姨是我妈妈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月月:唉,为老父亲操碎了心! 哈哈哈~ 单亲家庭的孩子会更敏感,也更早慧。月月是太早慧了。 本章有红包掉落哦! 一些用不到的科普:碧城其色星海幽蓝,其意天上人间。 🔒17 ? 碧城(17) ◎“那我就让妈妈重新认识我一次。”◎ 碧城(17) “爸爸, 温阿姨是我妈妈对不对?” 小朋友细细小小的声音惊现耳旁,无异于一颗地雷在江既白心间炸开。 轰的一下,四分五裂。他的脑子被炸成了好几块, 嗡嗡响。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右脚重重踩下刹车。 “哧……” 轮胎滑过地面,爆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响声,刮得人耳膜隐隐生疼。 车子猛地停在了路边。 惯性作用,父女俩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月月毫无防备,小脑袋险些磕到前座座椅上。 她下意识用手护住额头, 皱眉大声喊:“爸爸!” 这些年, 江既白一个人带女儿。每一次和女儿一起出行, 有韩程在, 都是韩程开车。韩程不在, 他就自己开。他的车开得很稳,不论是启动还是刹车, 他都会缓着来,孩子几乎感受不到颠簸感。 这是他第一次在开车时失态。 江既白面色黑沉,下颌骨绷得太紧,侧脸线条冷硬而锋利。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浮出淡淡一层青白。 “爸爸……” 这第二声“爸爸”喊出口,小妮子明显有些委屈。她撅着小嘴,眼眶微红, 模样可怜兮兮的。 江既白猛地回了神。他背过身,探出手, 摸向女儿的额头, 神色关切, “怎么样月月, 有没有磕到头?” 月月摇摇头,嗓音微弱,“爸爸,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月月,是爸爸刹车踩得太急了。”江既白摸了摸女儿发凉的小脸,又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清俊的面庞上难掩自责。 月月坐回座位,一双小手乖巧地放在腿上,大方地说:“爸爸,我原谅你了。” 江既白找回了失散的理智,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后座上那个小小的孩子,用前所未有的平静的语气问道:“月月,你怎么会觉得温阿姨是你妈妈?” 江品月抹掉了眼角的泪花,晃着自己的腿,慢吞吞地说:“爸爸,我看过你的手机,上面有温阿姨的照片。” 闻言,江既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放置在中控台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黑着,安安静静的。 他只需轻轻摁亮屏幕,就能看见那张屏保。 那是他和温菘蓝的结婚照。 家里和她有关的一切物品和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那张照片。 他偷偷存进了手机里。 “爸爸,照片里温阿姨穿了婚纱,姜阿姨说女生只有结婚才会穿婚纱。你们都结婚了。她难道不是我的妈妈吗?”月月偷偷打量着父亲的脸色,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江既白竟无法反驳。 他的双手不自觉又扶上了方向盘。十指收紧,手背青筋凸起,狰狞可怖。 这个手机并非他的工作手机,而是备用机。他平时很少拿出来。更是从来没在女儿面前玩过。 每当偏头痛发作,他无力抵抗。他才会拿出这张屏保看。这是他的一种执念。看到照片上的人,他才会获得片刻缓解。 他以为月月从来不知道这个手机,以及这张屏保的存在。 一岁之前,孩子非常好打点,喂饱就行。两岁开始,孩子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对外界的认知加深了。有了“家人”这个概念以后,月月就开始频繁问及自己的妈妈。 “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为什么我没有?” “我的妈妈去哪儿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在一起生活?” 这是孩子问得最多的问题。 江既白每次都会告诉女儿,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要等到工作结束,她才能回来。 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孩子还太小,他没法和她说出实情。而小家伙似乎也接受了这种说辞。 四岁以后,月月就再也没有问过任何有关母亲的问题。 但江既白还是时常能从女儿的画里看到母亲这个形象。她画里画的永远都是一家三口。 他一直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母亲远在外地的“事实”。 他根本就没想到女儿其实早就知晓温菘蓝的存在。 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早慧。 男人的手无力地从方向盘上撤走,不自觉握成拳头。双眼皮垂下,又撑起,压出深深的褶皱,声线低迷,“没错,她是你的妈妈。” 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 只不过在他潜意识里,这一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到来。 他万万没想到它竟然来得这样快。 江品月:“那你们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是离婚了吗?” “是的,我们离婚了。” “那她为什么不认识我?” “因为她忘记了和爸爸有关的一切,她不知道你的存在。” “所以,妈妈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对吗?”小姑娘的眼里闪着光。 哪有孩子会不渴望母爱呢! 孩子从来不提,不代表她不渴望母亲的陪伴。 江既白是个自私的父亲。他亲手剥夺了女儿享受母爱的权利。 他松开拳头,轻轻拍拍月月的发顶,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从来没有不要你。” 小朋友的眼中闪着纯真欢喜的光,轻快道:“那我就让妈妈重新认识我一次。” *** 到家以后,小朋友迅速洗了个澡,换上可爱的海绵宝宝睡衣,乖乖地躺床上睡觉。 白色的羽绒被盖住小小的身体,她扭过头看着江既白,小声地说:“晚安,爸爸!” 男人的唇角挂一抹弧度,笑容淡淡的,“月月今晚一定要做个好梦!” 月月格外认真地说:“我希望能梦到妈妈,她在我心里终于有样子了。” 江既白一下子被击中了。胸口一阵抽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一低头却发现女儿早就闭上了眼睛。 闹腾了一整晚,小孩已经很困很困了。小脑袋一沾上枕头,一秒入睡。 江既白关了屋内的大灯,只留一盏小橘灯。暖黄光束照在床头,到了床尾,光就淡了。 他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女儿床边。 外界真正静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眼皮懒懒地撂下,长睫筛下一片阴影,眼底倦意明显。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特别无力。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碎成了一抔粉末,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直视屏幕,屏保瞬间映入眸中。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漂亮的女人白纱披身,他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眼里全是彼此。 跟过去无数次一样,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眼酸涩,目光麻木,他却浑然不觉。 脚背忽然有些痒,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贴在了上面。江既白心觉异样,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见到了罪魁祸首—— 千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兔脑袋搁在他脚背上,眼皮子耷拉着,鼻子一抖一抖的,模样享受。 江既白不由失笑,这家伙倒是怪会享受的。把他的脚背都当枕头了。 千金平时特别会越狱。但凡笼子没锁严实,它就能跳出笼子,满屋子乱窜。 它亲人,喜欢和主人呆在一块儿。他在家时,它就黏他。他不在家,它就成天贴着月月。月月走哪儿,它跟哪儿。 当年温菘蓝不止给他留下了女儿,还有千金。 这些年,他全靠女儿和兔子陪着。不然他肯定熬不到现在。偏头痛每发作一次,他的绝望感就加深一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也就削弱一分。他时常徘徊于深渊。只要稍稍往前迈一小步,他就会粉身碎骨。 是女儿和千金硬生生把他给拽了回来,坚持到今天。 江既白任由千金就这么枕着他的脚背。毛绒绒的一团,像是一条温暖柔软的毛毯裹着他的脚背。 他摁灭屏幕,照片一下子从眼前消失。 他抬头,再次注视着女儿安静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直认为女儿还小,好多事情他选择对她隐瞒。殊不知,这孩子太过早慧,什么都知道。 可是这么早慧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江既白关上房门,离开了儿童房。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给韩程发了条微信。 江既白:【帮我约个靠谱的儿科医生。】 远在浅都出差的韩助理在收到老板的微信后,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差点跳脚。 微信语音分分钟就追了过去,“老板,月月怎么了?生病了吗?” 江既白:【月月早就知道菘蓝是她妈妈。】 韩助理:“……” *** 自打那天和江家父女一起吃了夜宵。江品月这个小屁孩就彻底黏上温菘蓝了。 小孩时不时就打电话“骚扰”她。小朋友会告诉她今天吃了什么菜,她喜欢哪些菜,不喜欢哪些菜。也会和她分享幼儿园的趣事,吐槽她班上的同学。想吃冰淇淋了就喊上她一起堕落。 温菘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交了个忘年交。 对于小朋友频繁“骚扰”她,她从未感到困扰。相反的,她还特别喜欢和这个孩子接触。 月月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温菘蓝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她。 而对于这些,江既白一直都是默许的。 他真是一个优秀的父亲,从不干涉女儿的交友。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即使是温菘蓝这样快奔三的大人,他也无所谓。 ***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寒假以来,影城的客流量就大幅提升。温菘蓝每日都忙得团团转。 等歇下来时,已经快除夕了。 今年除夕,温菘蓝难得不用值班,她有了短暂的假期。连续两年,她除夕都在值班,没能陪父母一起过年。 本想收拾收拾东西回乡下,陪父母一起过年。没想到老两口还没从汀兰回来,打算就留在姑姑家过年了。 温菘蓝只有这一个姑姑,远嫁到汀兰。今年姑姑家要嫁女儿。汀兰婚嫁习俗繁琐,需要准备一大堆东西。姑姑忙不过来,就请父母一起前去帮忙。临近除夕,父母不愿来回折腾,索性直接就在那边过年了。 姑姑在视频里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去汀兰过年。可温菘蓝不习惯住别人家,就婉拒了。打算等表妹结婚那天,她再去参加婚礼。 于是乎,她又成了孤家寡人。 一个人过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年夜饭随便整两个菜吃吃就行了。如果不愿意下厨,干脆就点外卖。 这年头年味儿越来越淡了。她这个人随意惯了,也不注重仪式感。过年对她来说和平时也没多少区别。 除夕前一晚就开始下雨了。雨下到第二天清晨还没停。但雨势不大,牛毛细雨,丝丝缕缕,整座城市浮了一层轻薄白雾。 只要一下雨,温菘蓝就会频繁入梦。 她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梦境无比诡异。她一会儿在家,一会儿在医院,一会儿又跑去了影城。 但梦境的主角却始终只有一个——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人。 醒来后头昏脑涨,脖子重得抬不起来。 轻轻一动,疼得厉害,那叫一个酸爽。 该死的,落枕了! 她迷糊地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完全不通气。 哦豁,感冒了! 好家伙,落枕加感冒,一起找上她了! 靠在床头醒了会儿脑子,扭头往窗户一看,发现一半窗户还开在那里,昨晚忘记关了。窗户对着床头,她吹了一晚上冷风。难怪今早会感冒。 她赶紧跳下床,踩着拖鞋跳到窗边,把窗户给关严实了。 随后就给自己泡了杯三九喝。及时止损,千万不能让它严重了。 脖子太疼了,动都不敢动。随便动一下就能牵扯出剧痛。不敢扭头,她现在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她在某团上下单了瓶药油。虽然这玩意儿不见得有用,但聊胜于无,随便对付一下得了。落枕本来就没有特效药。 除夕的订单多,隔了大半个小时药才送到。 外卖小哥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估计二十岁都不到。头盔上贴着两只兔耳朵,特别可爱。 把药拿给温菘蓝时,还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新年快乐!” 温菘蓝回以微笑,“新年快乐!” 等小哥走后,她在app上给小哥打赏了一笔小费。 这一大早,他温暖了她,他也值得别人的温暖。 温菘蓝对着镜子把药油艰难地抹上脖子。抹完,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浓郁的药味儿缠在鼻尖挥之不散。 落枕加感冒,她就是废狗一条了。她再也没精力下厨准备年夜饭了。到时候直接点外卖吧! 午饭,她熬了点粥,随便对付一口。 这个年过得委实心酸。 鼻塞流涕,人也没精神。喝完粥,温菘蓝又爬上床睡觉。脖子举着更疼,躺着还能舒服点。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一串熟悉的铃声骤然在寂静的卧室里炸响,压榨着人的头皮。 温菘蓝从睡梦中挣脱出来,右手伸向床头柜胡乱摸索,捞来手机,迷迷糊糊地盯着屏幕,也没看清是谁打来的视频,随手就接通了。 小朋友欢快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方,嗓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温阿姨,你要跟我一起过年吗?” —— 从接到电话到出门,温菘蓝只花了十分钟。 走到小区楼下,刺骨的寒风扑哧扑哧吹个不停。吹在人脸上,刀刮一般,隐隐生疼。 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怎么就答应月月要陪她一起过年了呢? 陪小朋友过年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还有她父亲江既白呀! 她一个单身女性,和人家父女一起过年这算怎么回事啊? 如果是平时这也没什么,就当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可今天是除夕啊!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被赋予了无数内含。她一个外人,怎么着都不能参合到别人父女的团圆年里去。 这人一旦感冒了,连带着脑子都不清楚了。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她不推掉,居然还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是真想穿越回去,一巴掌拍死当时接电话的自己。 不行,不能去! 她要找理由给推了。 出尔反尔固然讨厌,可也总比去别人家里尴尬过年更好。 温菘蓝退缩了。她转身返回了电梯间。 她根本不知道,在不远处的停车位里,安静低调地泊着一辆蓝色的卡宴。 她的迟疑和退缩全都落进了男人的眼里。 “爸爸,温阿姨她怎么又回去了啊?”小朋友紧紧盯着挡风玻璃,神色焦急。 “月月你别急,阿姨应该是忘记拿东西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菘蓝,我们到了!” 他可不会给她任何犹豫退缩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月月:这个家没我不行,我爸全靠我才能追回我妈! 哈哈哈~ 🔒18 ? 碧城(18) ◎昨日重现◎ 碧城(18) 这么快?! 温菘蓝心中警铃大作, 脑瓜子嗡嗡响。 这才过去十分钟,他们就到了? 松山到她家十分钟能开到? 这是开火箭来的? 嘛呀,这下由不得温菘蓝拒绝了! 人家从松山大老远的跑来接她。现在又让人家回去。这也忒不地道了点。她可做不出这事儿。 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上呗! 虽然她和大佬不熟。可她和大佬的女儿熟呀!有月月在场, 这顿年夜饭总不会吃得太尴尬。 她带着这种心理建设,龟速挪出了电梯间。 外头天色阴暗,细雨飘摇。 停车位里卡宴安静地泊着,打着双闪,特别醒目。 温菘蓝眯起眼睛远远看了一眼这车,车身通体蔚蓝, 像是一面温柔沉静的海面。 刚出门着急, 她没来得及带伞。这会儿只能冒雨跑过去。 因为感冒, 温菘蓝裹得特别严实。加厚的长款羽绒服, 刺目的雪白。里头一件暗红色针织长裙。裙摆随着她急促的脚步, 在白色羽绒服下翻滚。好奇皑皑白雪里肆意怒放的红梅,鲜艳夺目。 在穿衣打扮方面, 她一向不太讲究。以舒适保暖为主。胜在底子好,身材纤瘦匀称,颜值又出众,平时随便穿穿已然非常养眼。 小朋友站在后座上,绷直小小的身体,下巴支在前座靠椅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挡风玻璃, 忍不住惊叹:“爸爸,温阿姨真的好漂亮啊!她一定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妈妈!” 江既白被那截红色裙摆扯走了注意力, 听见女儿的话也没吱声。 月月又拍着小手骄傲万分, “我以后肯定是个大美铝!” 江既白:“……” 都说女儿从上到下, 从里到外, 全随了温菘蓝。不过自恋这点真不随她。菘蓝可是最谦虚的。这孩子八成被顾砚钦那家伙给带坏了。 江既白低头莞尔一笑,语气无奈,“月月,咱们还是谦虚一点。” “哼!”月月拉开车门,欢快地跳下车,“我去接温阿姨!” 温菘蓝人还没走到车前,月月就迈开小短腿扑哧扑哧朝她跑了过来,张开小手一把抱住她,语气激动万分,“阿姨,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温菘蓝有些晕。这也太热情了吧! 今天过年,小朋友穿了一件火红的羊羔绒外套,颜色特别喜庆。红色衬肤色,小姑娘唇红齿白的。 如果说刚才心里还有点退缩,不想去人家家里过年。可在见到月月的这一刻,那点退缩和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这孩子太讨喜了。她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快上车,快上车!”生怕温菘蓝改主意,月月着急忙慌把她拉上了车。 她坐进车里,看到主驾上的人,语气歉意,“不好意思,你们等很久了吗?” 月月急哄哄地说:“我们早……” 江既白反应神速,及时切断女儿的话,温声回答:“也不是很久。” 也就半个小时啦! 父女俩计划请温菘蓝一起到家里过年,早早就把车开到了怡景园小区。月月刚刚给温菘蓝打的那个视频电话就是在车里打的。 江既白今天的装束一如既往的休闲。烟灰色大衣里搭了一件浅蓝色细线毛衣。毛衣是高领的,看上去特别保暖。 温菘蓝发现这人好像特别喜欢蓝色。平时的衣服好多都是蓝色系的。 “我都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 听到女人话里浓重的鼻音,他不禁皱眉,“感冒了?” “啊嘁……” 后座上的人适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温菘蓝:“……” 江既白:“……” 她的脸蹭的一下红了,耳根发烫。 她握住鼻子,细声细气地说:“昨晚睡觉忘记关窗了,就感冒了。” 说着就往边上挪了挪,主动远离月月。她怕把感冒传染给孩子。 江既白从暗格里拿出一盒纸巾递给温菘蓝。 她抽了两张,从鼻腔里挤出话来,“谢谢。” 江既白:“吃药了吗?” “早上泡了杯三九喝。”她扶住脖子,一脸酸爽的表情。 男人盯着她露在毛衣外,纤细白嫩的脖子,又紧了紧眉头,“脖子怎么了?” 温菘蓝可怜兮兮地回答:“落枕了。” 江既白:“……” 月月面露同情,“阿姨,你好可怜!” 可不是么?感冒加落枕,爽歪歪! 过个年还多灾多难的。 脖子抻得酸死了,可她根本不敢动。动一下更酸爽。 江既白娴熟地操纵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位。 车子过了小区岗亭,有序地混入一大波车流中。 温菘蓝靠着座椅靠背,脖子僵硬无比,根本不敢动一下。 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街景变得越来越陌生。 她细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月月用她特有的小奶音告诉她:“去超市。” “超市?” 江既白及时接过话茬,“家里阿姨放假了,年夜饭我打算自己烧。现在去超市买点食材。” “江先生会烧饭?”温菘蓝颇为意外。 她还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家里有阿姨负责一日三餐。他合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你很意外?”男人勾起唇角,唇边笑意明显。 温菘蓝:“是有点意外,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不会烧饭。” 江既白:“我也是这几年练出来的。” 江既白的厨艺是女儿出生以后特意学的。他一个人带孩子,需要学很多东西。一开始也是磕磕绊绊,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是火候把控不好。这两年才慢慢好起来。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根本不在话下。 月月凑到温菘蓝耳旁,语气自豪,“阿姨,我爸爸烧饭很好吃的哦!” 温菘蓝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子,“那我有口福了。” 江既白:“还要拜托菘蓝你帮我打下下手。” “没问题。” 她到人家家里蹭年夜饭,帮主人打下下手也是应该的。 三人去了市区最大的一家沃尔玛。 除夕佳节,超市里人头攒动,各色衣裳混杂在一块儿,熙熙攘攘。 果然,超市才是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直到这一刻,温菘蓝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过年的气氛。 江既白在门口推了一辆推车。 月月欢快地嚷嚷:“爸爸,我要坐车车!” 江既白撂下眼皮轻轻一笑,把女儿抱上推车。 她坐在推车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零食货架。 别看她平时人小鬼大,跟个小大人似的。这会儿嚷嚷着坐推车的样子才像个四岁小孩。 江既白推着女儿走在前面,温菘蓝跟在身后。三人走在一起可太像一家三口了。 走到零食货架,月月两眼放光,“爸爸,今天我可以吃点零食吗?” “可以。”江既白很好说话。 今天过年,特殊的日子,她允许女儿放纵一下。 得到了父亲的准许,小朋友高兴得直拍手。她蹦蹦跳跳地跑去货架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零食。 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纯粹的,特别容易满足。一点小零食她就可以非常高兴。 被孩子欢快的笑容感染,温菘蓝不自觉弯下眸子,“其实偶尔吃一点零食也没什么的。我们小时候不也背着爸妈偷偷买零食吃吗?小朋友贪嘴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等她长大了,让她吃,她也不见得会吃。” 江既白的目光从那一排排堆放整齐,五花八门的零食缓缓略过,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孩子要求太严格了?” 听到男人这话,温菘蓝不由一怔,猛地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多了。这是别人的女儿,人家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关她什么事儿?轮得到她在这里发表意见吗?再说不让孩子吃零食也是为孩子的身体着想,为人父母的难免会多为孩子考虑一些。 她现在是还没当母亲。倘若她以后成为了母亲,她肯定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吃这些垃圾食品的,都是各种色素和添加剂,吃了对身体有害。 她面露歉意,“抱歉江先生,是我多嘴了。” 江既白音色淡然,“菘蓝,你误会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谁都是孩子过来的,我当然理解孩子对零食的渴望。我也知道不能过多遏制孩子的天性。可月月是早产儿,两岁之前大病小病不断,天天往医院跑,养她非常费劲儿。这两年才稍微好一点,不那么频繁跑医院了。饮食方面要小心加小心,一点差池都不能有。” “早产儿?”温菘蓝一听神色意外,“月月居然是早产儿?” 早产儿的身高体型普遍偏小。体能、体质各方面都比不过同年龄段的孩子。可月月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她除了瘦了点,身高还比同岁的孩子要高一些。如果江既白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月月是早产儿。 似乎读懂了温菘蓝的想法,江既白及时说:“我和她妈妈都很高,她的个子是比同龄人要高一些。不过体质还是有点差。” 能把一个早产儿养得这么健康漂亮,不用问温菘蓝都知道江既白这个父亲花费了多少心血。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温菘蓝不禁感慨万千。 她由衷道:“江先生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父亲。不过就是责任罢了。她妈妈把月月留给我,我必须把她养好,不然对不起她妈妈。” 男人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底情绪肆意翻滚。可又被他死死压制住。 —— 买好食材,三人驱车回家。 松山这带儿温菘蓝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可周围的景致看上去却十分熟悉。好像曾经来过一样。 车子停在一栋漂亮的小别墅前,院门口立着两棵枣树。枝桠光.裸,残叶零星,萧瑟颓然。 看见枯黑的树干,温菘蓝的记忆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速度太快,像是一阵烟雾从眼前飘过,她根本就抓不住。 江既白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扭头睨一眼后座上的女人,见她一直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他嗓音低迷,“菘蓝,你怎么了?” 温菘蓝被拉回思绪,目光从枣树上剥离掉,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迷茫,“好奇怪,我明明是第一次来你家,却总感觉非常熟悉。好像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样。” 江既白额角狠狠一抽,心脏难以遏制地狂跳起来,犹如擂鼓,一声盖过一声。 他压着心跳,神色绷紧,极力稳住声线,“心理学有个名词叫‘昨日重现’。” 作者有话说: 月月:为我爸妈扛大旗! 哈哈哈~ 🔒19 ? 群青(19) ◎“我想你嫁给爸爸!”◎ 群青(19) 昨日重现, 温菘蓝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心理学名词了。闺蜜苏意绵之前就向她科普过这个词。 在某一时刻,我们经常会觉得眼前的景象或者第一次见到的人无比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心理学把这种现象就做昨日重现。【注①】 影城那位神秘的客人让她产生了一种致命的熟悉感。江既白也是如此。他这个人, 他的声音,他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熟悉的。她并非最近才认识他的。他们好像已经相识多年。甚至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关系。 现在看到他家的院子,院子里的枣树,这种熟悉感又加深了。似乎她就是这栋小别墅的主人,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她内心深处涌现出了某种归属感。她就像是一个离家数年,好不容易才回家的游子。迎接她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温馨的。 回家。 温菘蓝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给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江既白和月月的家, 又不是她家。她回什么家!她顶多就是一个客人, 来到别人家做客而已。 这人呐千万别感冒, 一感冒这脑子都不清楚了。 “都是错觉罢了!”温菘蓝柔柔一笑, 音色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就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所谓的昨日重现,说到底还是一种错觉。她的过去既没有江既白,也没有那位神秘的客人。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产生交集。 之所以会见到那位客人,无非是因为他包下了VIP影厅,工作缘故,他们有了短暂的接触。 至于江既白。无外乎是因为月月。她先认识的月月, 再结识她的父亲。 前者是因为工作,后者是因为朋友。 除此之外, 再无可能。 怎么会是错觉呢?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过去。 江既白想说点什么, 话却卡在喉咙里, 无从开口。 她什么都想不起, 单纯如白纸。 而他又什么都不能说,满腹秘密和心事。 他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拎出两大袋食材。 两人并肩走进院子。 “这枣树种了好几年了吧?”温菘蓝站在光秃的枣树下,头顶两片黄叶凄清在飘。一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脑袋看着江既白。 两人有身高差,她必须抬头才能与他视线持平。 黑色偏棕色的长发,细雨沾湿了她的发丝,有几根调皮地黏在了额头上。她伸手撩开,夹到耳后,现出一双如白果般圆润小巧的耳垂,白中透着粉。 她没有打耳洞,保留着最原始的状态。 适合含在嘴里。 男人的喉结无意识地上下动了一下。 “嗯。”从鼻间挤出声音,“四年了。” 女儿出生那年,她妈妈亲手种的,如今早已亭亭如盖。 “阿姨,快进屋!”月月窜下车,无比热情地拉着温菘蓝走进了客厅。 江家是极简风,清一色黑白灰,冷感十足。没有任何夸张艳丽的装饰,一切物件极尽简约。反而显得非常高级。 穷人家的极简风那就是穷装。可有钱人家的极简风则是低调。放眼望去,全屋上下就没有便宜的东西。光茶几上的一只浮雕花瓶就精致过了头。 花瓶里随意插.着一束风干了的蓝色满天星。花色浅淡,清新淡雅,就像是气质清纯的女孩。 温菘蓝没有特别喜欢的花。可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这束满天星。她永远臣服于美好温柔的事物。 江既白把满满两大袋食材拎进厨房。 他又进了一趟卧室,拎出了一只白色药箱。 温菘蓝正奇怪他干嘛拿药箱,下一秒就看见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油,指着她的脖子,“我会推拿,要不要替你捏捏?” “啊?”她有些措手不及,表情错愕,“您给我捏?” 江既白说:“落枕就是经脉不通,疏通就好了。捏了会舒服很多。” 她动了一下脖子,疼得直咧嘴。当即同意:“那就辛苦您了!” 他撂下眼皮,瞥了她一眼,“你我差不多年纪,不必用敬称。” 温菘蓝:“……” 羽绒服有领子,不方便捏。温菘蓝脱掉羽绒服,单穿一件毛衣。露在外面的那截脖子纤细白皙,几根不明显的血管纵横,随着她紧凑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不自觉绷紧身体,脖子抻得笔直。 “别紧张!”江既白的声音停在耳旁,低沉温润,能够安定人心。 紧接着,温菘蓝就明显地感受到了一阵微凉。她忍不住心尖一颤。 男人的手指覆上了她的脖子,压住那几根血管,感受它们的跳动。 他的手指是凉的,她的皮肤却是热的。一冷一热,相互传递,两种不同的温度不断撞击。 温菘蓝恰如其分地想到了一个热力学定律——熵增定律。 它表明各种形式的能量在相互转换时,总是不生不灭保持平衡的。【注②】 江既白他手指的冷,她皮肤的热,在相互传递中不增不减,保持平衡。它们都没有消失,只是换了载体。 温菘蓝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变凉了。 她突然有些慌,五指收紧,无措地握成拳头。 江既白把药油抹上脖子,慢慢推开。这才开始正式捏。 “忍着点,会很疼。”他很温柔地给她打预防针。 然而下手却毫不温柔。 “啊……”温菘蓝咬紧牙关,表情扭曲成一团,轻易不敢泄出自己的哭喊声。 眼泪一下子就挣脱出眼眶,滑下了脸颊。 脖子上有根筋一直拉扯着,带出了剧烈的疼痛。 男人手掌有力,不断揉.捏。他每捏一下,温菘蓝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那酸爽的滋味,她都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疼就喊出来,没关系的。” “啊……”哭喊声冲破牙关,与眼泪一同落下。 —— 捏完,脖子果然舒服多了。之前温菘蓝根本不敢动脖子,轻轻动一下就疼。现在她都敢动脖子了。 江既白把药油悬上盖子,收进药箱,“睡前还可以用热毛巾敷一下,会更舒服。”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江既白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温声道:“宛丘人的年夜饭都比较早,咱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温菘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挂钟,看见表盘里的指针,点点头,“那就动手吧!” 宛丘人的年夜饭一般在傍晚五点到六点。基本都在天黑之前。天黑之后才吃年夜饭的人家几乎很少见。 现在是下午三点,两到三个小时整出一桌年夜饭时间上还是有些紧张的。好在他们只有三个人,不用烧太多的菜。也不搞那些复杂的菜肴。抓紧时间的话,还是可以的。 月月自告奋勇,“爸爸,我也要帮忙!” 江既白从购物袋里拣出一袋豌豆,“月月来剥豆子。” 小朋友撸起袖子,干劲十足,“保证完成任务!” 江既白给女儿拿来一个盘,“你坐边上剥。” 小朋友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有模有样地剥起了豆子。 四岁的小孩哪里会剥豆子。不过就是找点事让她自己玩儿。 江既白和温菘蓝一人一条围裙。他那条是女士围裙,还是艳丽的玫红色。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审美。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一条颜色这么艳的围裙,看上去特别滑稽。 温菘蓝捂着嘴特别想笑,努力憋着。 江既白见她憋着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是家里阿姨买的,我平时很少下厨。” 温菘蓝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肯定不会买玫红色,你要买只会买蓝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既白拿菜刀的手不禁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怎么知道我会买蓝色的?” 温菘蓝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蓝色啊!” 说完她赶紧补充:“其实是我猜的。我看你好多衣服都是蓝色系的。我就觉得你喜欢蓝色。” 她眨了眨大眼睛,“江先生,我猜对了吗?” 他握着刀埋头处理牛肉,声音慢慢传进耳朵,“蓝色是一种纯粹的理性,我很喜欢。” 所谓纯粹的理性,就是不掺杂一点杂质和感性因素,完全以规律和规则作为判断标准的思考方式。 江既白希望成为那样的人。但显然他不是。 江既白把一些费时间的肉菜先处理了。牛肉切丁,和土豆一起炖。 他把牛肉切好装盘,温菘蓝也将两颗大土豆削好皮了。 看他拿刀的姿势,以及切菜的流畅程度,温菘蓝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会做菜的。他是真的会。而且厨艺肯定很厉害。 温菘蓝是独生女。父母从小就没让她进过厨房。如今快奔三了,她也就只会炒个蛋炒饭。连盘青菜都炒不水灵,出锅蔫黄蔫黄的。每次回乡下都被母亲数落。 自己不会烧饭,她就特别佩服会烧饭的人。尤其是男生。这是加分项。 陆洲就是个会烧饭的。她有幸尝过一次陆总的手艺,好吃到爆,她惊艳了好久。 看江既白这架势,他的厨艺绝对不输陆洲。 她美滋滋地想,今晚有口福喽! 说是下下手,其实江既白一个人包揽了大部分的活儿。温菘蓝也就削个土豆,洗洗青菜啥的。 她脖子动不了,整个人跟个机器人似的,特别僵硬。 见她抻着脖子还要洗菜,实在难受。江既白于心不忍,把她赶出了厨房,“这里交给我,你去客厅看电视。” 厨房没有她的施展空间,她只好陪月月一起剥豌豆。 小姑娘剥了几个豆子就开始玩了。她用豆子在白色盘子里摆人脸。温菘蓝走过去的时候,她正在给人脸贴眼睛。 盘子里现出一张女人的脸。不能说好看,也不能说难看。反正能看出是个女人。毕竟有“长发”。 “月月,这是谁啊?”她搬了条小凳子坐到月月身边,温柔地问。 月月扭头冲她俨然一笑,“你啊!” 温菘蓝:“……” 她不由皱眉,故意板起脸问:“我有这么丑吗?” 小朋友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语气认真,“不丑啊!阿姨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 嘛呀,彩虹屁张口就来!这孩子可真会哄人开心。 试问,谁能抵御得了萌娃的彩虹屁? 反正温菘蓝是抵御不了的。 她再看这张脸,顿时觉得漂亮多了! 月月的这副作品还没完工。她还在继续往大盘子上摆豆子。 温菘蓝不打扰她。让她一个人尽情地发挥自己的创造力。 这个岁数的孩子,想法最多,天马行空,她什么作品都能创造出来。 温菘蓝之前还听同事提过,她家孩子把一袋米埋土里,兴奋地说要种稻子。 比起这种费妈的创作,月月拿豆子摆人脸已经非常值得鼓励了。 她抓了一把豌豆开始剥,也没再管月月摆什么。 等那袋豌豆剥得差不多了,她低头一看,发现小妮子又在盘子里摆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她奇怪地问:“月月,这又是谁啊?” 小朋友脆生生地回答:“爸爸!” 江既白要是见到这样的“自己”该哭了吧? 这也忒丑了点! 温菘蓝面露疑惑,“为什么要把我和你爸爸摆在一起?” 月月理所当然地说:“我希望你们在一起呀!” 温菘蓝:“……” 温菘蓝震惊万分,不可思议地看小孩,“什么叫在一起?” 月月:“阿姨,我想你嫁给爸爸!” 温菘蓝:“……” 还要现在没喝水。要是嘴里有水,她绝逼要把自己给呛死!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温菘蓝赶紧捂住月月的嘴,“月月,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她警惕地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男人站在厨台前忙活不停,一点都没关注这边的动态。 她在心里默念一百遍:童言无忌! 她很乐意当月月的阿姨,陪她玩,陪她一起吃好吃的。她可没想当她后妈呀! 她要是给人当后妈,她爸妈分分钟灭了她! 月月皱着眉毛,有些受伤地问:“阿姨,你不喜欢我爸爸吗?我爸爸那么那么好!” 温菘蓝:“……” 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感情问题怎么能这么草率呢!她不过见了江既白几面,彼此都不熟悉。她连他的为人都不了解,她上哪儿喜欢他去? 她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月月……” 她刚准备和孩子好好说道说道,身后竟响起了另外一道低沉克制的嗓音,“月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温菘蓝下意识头皮一紧。 天,他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月月: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助攻不要停! 哈哈哈~ 【注①】,【注②】:取自百度百科。 今日份用不到的科普:中国画传统颜料色,群而有集,青出金石。 🔒20 ? 群青(20) ◎“可以叫我名字。”◎ 群青(20) 江既白以一己之力整出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土豆牛肉、老鸭煲、清蒸鲈鱼、蒸腊肠、大闸蟹、虾仁豌豆、蒜蓉青菜……都是清淡养胃为主的菜肴。所有菜都没有放辣椒, 甚至连点缀上色的菜椒都没用。 温菘蓝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她明明从未告知江既白自己不能吃辣。他是如何知道的?为了照顾她的口味,一桌子的菜都没有放辣椒。 见她盯着桌上的菜,江既白禁不住问:“菜有问题?” 温菘蓝举着筷子, 温声问:“江先生,您不吃辣吗?” 她记得月月是要吃辣的。 闻言,男人的目光慢悠悠地转到她脸上,波澜不惊地回答:“我忌辣。” 她顿时松了口气。她就说嘛,江既白怎么可能会特意照顾她的口味。他们又不熟,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不能吃辣。 温菘蓝果然没猜错, 江既白的厨艺远在陆洲之上, 这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让人欲罢不能。 温菘蓝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江既白厨艺这么好, 月月也太有口福了吧! “好好吃!”她眯起眼睛直笑, 表情享受。 月月语气自豪,“我就说我爸爸烧菜好吃吧!” 江既白弯下眸子, 嘴角笑意明显,“好吃就多吃点!” “我争取光盘!”温菘蓝将筷子伸向面前的土豆牛肉。 牛肉炖了两个小时,软烂无比,又不会塞牙,汤汁浓郁,鲜香顺滑。 好吃到爆炸。 这顿年夜饭蹭得太值了! 市区禁烟花,外面格外安静。 原以为会尴尬, 事实上这顿年夜饭吃得格外温馨。 考虑到孩子,两个大人也不好喝酒。陪着月月一起喝果汁。 三人一同举杯, “新年快乐!” 一饮而尽, 相视一笑。 江既白看着温菘蓝和月月的笑颜, 不禁面露欣慰。 四年了, 终于过了一个像样的年。 —— 饭后,温菘蓝本来想帮着江既白一起收拾残羹冷炙。毕竟蹭了人家一顿年夜饭,怎么说也得帮着主人家干点活。 然而月月却急不可耐的要拉她上楼去参观她的儿童房。 江既白抬了抬下巴,自然地说:“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月月催促道:“快走吧阿姨!” 男人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快速消失在旋转楼梯口。 他无声地笑了笑,低头收拾桌子。 女孩子的小房间弄得格外温馨,大面积的蓝色墙纸,粉格窗帘,白色儿童床,一屋子的玩偶东一只,西一只的,丢得到处都是。 床头柜旁摆一只对开的木头画架,画板支在上面。一幅水粉画首先吸引了温菘蓝的目光。蓝天,白云,鲜花,草地,爸爸妈妈牵着女儿,一家三口,和谐美好。 小孩子总是渴望父母的陪伴的。在她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虽然温菘蓝不知道月月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孩子总归是无辜的。父母分开,或多或少会对孩子造成伤害。 “阿姨,这是我的好朋友。”月月不知道从哪里抱出一只毛绒绒的垂耳兔,献宝似的往温菘蓝眼前送。 兔子乖顺地趴在小主人怀里,两只长耳朵自然垂下,模样可爱。 温菘蓝惊喜万分,“哇,好可爱的兔子啊!” 月月轻声告诉温菘蓝:“它叫千金,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温菘蓝的目光自发往下扫,“它是女孩子吗?” 月月摇摇头,“它是男生。” 温菘蓝:“……” 一只公兔叫千金,这主人起名也忒随意了点! 她举起右手,手痒痒,“我能摸摸它吗?” 月月:“当然可以,它很温顺的。” 温菘蓝撸了把兔脑袋。小家伙也不认生,任由她摸。小鼻子一抖一抖的,好像还特别享受。 温菘蓝:“它几岁了呀?” 月月:“四岁。” 四岁已经是老年兔了,没想到还这么精神。 月月把千金放到地上,它在房间里跳了一会儿,后面就趴在地板上躺平了。 温菘蓝给它喂了两根油麦菜。这家伙暴风式吸入,动作迅速,两根油麦菜一下子就没了。 她还想再喂。月月却一把拦住她,“阿姨,千金的肠胃很脆弱,蔬菜不能多吃。” 她只好收了手。给兔子喂了些提草。 两人跟兔子玩了十几分钟。月月就开始打哈欠了。 温菘蓝赶紧说:“月月,去睡觉吧!” 小朋友乖乖爬上自己的小床躺好。 温菘蓝给她盖上白色鹅绒被。 “睡吧,阿姨陪着你。” 小朋友一把勾住温菘蓝的手指,“阿姨,我喜欢你。” 这话杀伤力太大,温菘蓝的心都快被柔化了。 她微微一笑,“阿姨也喜欢月月。” 这孩子简直是一秒入睡。上一秒还在跟她说话,下一秒就没声了。 温菘蓝低头一看,小姑娘双眼紧闭,光速陷入了梦乡。 小孩子的五官还没张开,可却是个美人坯子。纤长浓密的睫毛扫下来,粉嘟嘟的小嘴,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也不知道月月的妈妈究竟怎么想的。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舍得不要呢!如果是她,离婚了也要坚定的带走孩子。孩子爹可以不要,孩子绝对要带上。 —— 等月月睡熟了,温菘蓝才下楼。 客厅的壁炉燃着火,火光彤彤。映照着男人身上的蓝色毛衣,红蓝变换,光影斑驳。 江既白坐在壁炉旁处理工作。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莹莹一捧白光。在壁炉通红的火光前显得微不足道。 乌黑的短发没有刻意打理,看起来非常柔软。侧脸线条被炉火笼罩着,柔和而温暖,好看的有点不太真实。 温菘蓝原地站了几秒钟才开口叫人:“江先生。” 男人闻声抬头,漆黑深沉的目光转到温菘蓝脸上,嗓音温淡从容,“月月睡了?” “嗯。”温菘蓝踩着拖鞋朝沙发走过去,拿起扶手处的羽绒服,“我该回去了。” 暗红色针织长裙,收腰的设计,掐出一节纤细腰肢,不堪一握。 江既白拖动鼠标把文件保存好,盖上电脑,“我送你回去。” 温菘蓝没推辞,轻声道谢。 松山这带这么偏,又是除夕夜,她很难打到车。 月月不在,回程的路上格外安静。 半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基本没讲话。很难得才会聊一两句。余下的时间都在沉默。 温菘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到底两人还不熟。她没法对着一个不熟的人侃侃而谈。 而江既白则是无从开口。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温菘蓝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车子终于停在温菘蓝家楼下。她如释重负。 总算是到了。不用跟江既白大眼瞪小眼了。 她拿上自己的包,礼貌道谢:“江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 江既白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菘蓝,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名字。” 她停顿了数秒,试探性喊了一句:“江既白?” 多熟悉的称呼啊!跨越漫长的时间长河,从河畔的那头到这头,牵扯着旧日种种,触动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深渊。 “江既白,你的名字是取自东方既白吗?” “怎么办江既白,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江既白,我们结婚吧!” “江既白,恭喜你,你要当爸爸辣!” …… 那些遥远的声音似乎就在耳旁,格外清晰。 心海沉浮,恍然如梦。 面上却平静如初,并未表现出来分毫。 他垂下眼皮,压制住眼里翻涌的情绪。 “嗯。”似乎极尽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儿才说服自己冷静。 温菘蓝什么都没看出来,右手利落地拉开车门,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我先回去了,新年快乐!” 江既白撂下眼皮,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他说:“新年快乐!” 江既白想:今年应该会是一个好年。 *** 江既白的推拿很到位。温菘蓝的脖子当天晚上就不怎么疼了。第二天早上,她几乎就感觉不到疼了。到了第三天,彻底好了。 可惜感冒就没那么容易了。病去如抽丝,一个小感冒都拖了四五天。 以前感冒都不用吃药的。现在吃了药还要拖好几天。她的体质真是大不如前了。 闺蜜苏意绵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从去年年底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遇到的甲方一个比一个奇葩。偏偏她的顶头上司还要抓她去横桑出差。她这个年都是在外地过的。 温菘蓝也就年前见了闺蜜一面,后面就一直见不着人。每次通电话,苏小姐都骂骂咧咧的,恨不得把上司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一遍。 搬砖不易,打工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对比之下,温菘蓝的上司陆洲倒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最起码她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四年,他从来没摆过脸色给她看,每次见她都客客气气的。也没给她穿过小鞋。即使工作上出了纰漏,他也从没发过火。 年初六,温菘蓝就正式上班了。 上班第一天,陆洲给每个员工都发了一个开年红包。 钱不多,一人两百块,可大家伙还是非常开心。疫情当下,文娱产业艰难,院线生意惨淡。好多同行都倒闭了。若非嘉禾影城背靠盛时,恐怕早就凉凉了。 新年新气象,上班第一天员工们斗志昂扬。就连保洁阿姨都比往日精神。 过年期间,好几部贺岁档正在热映。影城的客流量非常大。 温菘蓝在早会上特意叮嘱保安室值班的小王和小郑盯好监控,别出纰漏。 傍晚,她和邱文佳、张东旭等人一起吃外卖。 同事们关系处得好,经常聚在一起点外卖。一人点一份,放在一起吃。一个人能尝到好几份不同的美食。 大家伙边吃边聊,原本气氛很正常的。不知是谁聊到了鬼故事。邱文佳这姑娘看了一大堆悬疑小说,平时又热衷各种八卦,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你们听说了没?之前白浪屿有个电影院闹鬼,影厅里总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尤其是晚上,一过十二点,那哭声就特别响,吓死人了。据说这个影院以前死过一个女大学生,先奸后杀,被吊在影厅的天花板上,大荧幕一照……” “文佳你快别说了!”胆小的同事不敢听,纷纷捂住耳朵。 温菘蓝踢了邱文佳一脚,“赶紧吃饭,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邱文佳嘻嘻笑,“蓝姐,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气氛嘛!” 虽说温菘蓝不至于被邱文佳的鬼故事给吓到,可大晚上听这些,还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张东旭扒着外卖盒里的米饭,随口一问:“蓝姐,6号厅那个客人怎么不来了啊?” “对哦!”邱文佳一拍大腿,“好几个月没来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温菘蓝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能出什么事儿?你就不能盼着点人家好?” 兴许就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过来影城。亦或许是他的失眠症治好了,不需要来影城补眠了。 温菘蓝倒是希望是后者。最起码他再也不用饱受失眠的折磨了。 不过这些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 晚上温菘蓝值班。 过了九点,眼皮子疯狂打架,困得厉害。她打起精神巡场,各个厅轮一遍。 见没什么异常,她准备回办公室小眯一会儿。 刚走到办公室外面,连门都来不及开,就接到了保安小王的电话,语气十分激动,“温经理,6号厅的客人来了!” 她呼吸一滞,忙追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王:“就十分钟前。” 高跟鞋一转,温菘蓝急匆匆往6号VIP影厅走去。 这一次她一定要逮住他! 作者有话说: 昨天被姨妈虐得死去活来,就没更,也忘记在评论区请假了,抱歉。 20-30 21 ? 群青(21) ◎犯病◎ 群青(21) 从办公室到五楼的VIP影厅, 距离并不远,先是穿过一条长走廊,中间路过卖品区和候场区, 再到楼梯口,爬两排台阶。 这段距离在过去的四年里,温菘蓝每天都要走上好几遍,早已烂熟于心。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距离,但是在这一刻,她却走得很慢很慢。双腿如灌铅块, 变得很重很重, 步子根本迈不开。 心里很着急, 脚上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快。她有好几个月没见过这位神秘的客人了。她一度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她必须马上见到他。不然他没准就走了。下次他再来就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更确切的说, 她没有下次了。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走不快, 她就就用跑的。 卖品区,邱文佳刚给一个客人装好一大桶爆米花。一抬头就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藏蓝色。那是制服的颜色。 “蓝姐, 你上哪儿去?”她朝着那个匆忙的背影直喊。 她还是头一次见温菘蓝这么火急火燎的。她家蓝姐可是最坐得住的人,平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为什么这么着急? 那个背影没有回答她。一溜烟消失在了人流里。 温菘蓝一口气爬上了五楼。她几乎没有喘气。 6号VIP影厅在五楼的中间位置,她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跑过去。 走廊里涌进一阵寒风,刮得她周身冰冷。她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抱紧双臂。 尖细的鞋跟踏过光洁的地板,哒哒哒作响。 这点声响一直在她耳旁回荡。 温菘蓝站在6号VIP影厅外,大门虚掩着, 门缝里丝丝灯火悄然溢出来。 里面有人。 鼓噪的一颗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当一个人越接近真相时,她反而变得无比平静。 她抬起右手, 覆上门把手, 用力往里一推…… 门开了! 眼神自发投向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 座椅上空空荡荡, 并无人影。 没人! 他没来吗? 小王明明说他进了影城的。他的越野车还停在停车场里。 他如果没来, 这门和灯是谁开的?保洁阿姨吗? 不对啊! 这个点保洁阿姨早就下班了,她们不可能会来VIP影厅做清洁。 温菘蓝一肚子疑问。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怎么扯都扯不出头绪。 她不死心,一排一排座位仔细搜寻过去,都没看见人。 其实根本犯不着仔细找。 VIP影厅一共就三排,15张座位。一目了然。 奇怪!怎么没人呢? 温菘蓝摁亮手机屏幕,翻出小王的微信,语音电话拨过去。 那边刚一接通,“喂”了一声,她都来不及开口,屏幕啪一下就黑了。 手机没电了。 关键时刻手机给她罢工,上赶着来给她添堵。 “该死的!”她真的很想骂人。 没电的手机就是一块废铁。她看着就心烦,干脆揣进制服的口袋。 四周很静,鸦雀无声。 温菘蓝只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掉头走人。 走到门口,刚想推门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声。 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心跳顿时漏了半拍。手握在门把手上突然不敢动了。 她绷直脊背,屏息以待,凝神静气。 VIP影厅采用的是全景声,在这间屋子里,漏不掉一丝声音。 她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呼吸声。 可很快发现不是。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浑厚有力,是属于男人的。 一时间,温菘蓝的脑子里滚过了无数念头。甚至连邱文佳讲过的鬼故事都爬上脑海了。 突然觉得这间影厅又空又大,阴森森的,特别恐怖。后背僵直,凉飕飕的。 这事儿如果搁别人身上,早就跑了。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遇到不对劲儿的事儿就应该马上跑路。可温菘蓝却没跑。 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胜过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想到了那位神秘的客人。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一定还在这间影厅里。在她没发现的某个角落里。 温菘蓝脱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放在一旁。赤脚踩在地上。影厅的地面铺了地毯,赤脚踏过,发不出任何声响。 影厅布置特殊材料,声音会在厅内来回折射。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几遍,分辨出那个喘息声是从幕布周围传出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朝幕布走过去…… 幕布的最左侧,靠近墙壁的一小块空间,蜷缩着一个黑色身影。 宽阔的双肩,伟岸的身躯,是个男人。 这个位置的顶灯没开,光线太暗,又被台阶挡住了,形成了视线盲区。温菘蓝一直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男人背对着她瘫在地上,双手抱头,脑门磕在地上,缩成一团,就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扭曲而僵硬。 绕是她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上去非常痛苦,喘息声越发粗.重,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像是小动物的呜鸣。 温菘蓝心下一惊,神经被狠狠地牵扯了两下。 “先生,您怎么了?”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想去扶他。 手指尚未碰到他的衣服,就被当场叫停,“别碰我!” 一声低吼,嗓音嘶哑,并没有太多力量。 温菘蓝怔了一秒,手垂在半空中,没放下去。 她也不恼,好脾气地说:“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叫保安过来,送您去医院。” 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可他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就痛苦。 万一是什么急症,不及时送医,出事了怎么办?影城可惹不起人命官司! 温菘蓝赤脚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绕到他面前,去察看他的情况。 “先生,你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 “滚!” 又是一道暴怒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只好又往后缩了一步。 温菘蓝看不到,男人的眼底一片猩红,额头汗珠密布,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格外狰狞扭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太阳穴抽疼,牵动周边的神经,头部的血管脉搏一跳一跳的。整个脑袋都疼,有时左边,有时右边,头皮紧紧揪在一起,喘气都疼。 “别管我,快滚!”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仿佛一头发怒的野兽。 温菘蓝不知道这人具体患了什么病。看他这么痛苦也不愿意去医院,多半是隐疾。 这些患有隐疾的病人自然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发病,他们害怕被别人看到他痛苦狼狈的样子。 温菘蓝蹲在他身旁,试图游说:“别怕先生,我会帮助您的。” 男人如小动物一样缩在一起,手背青筋暴起,嘴唇哆嗦,牙齿打颤,嗓音近乎破碎,“你快走……我……死不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喘着粗气,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因为脱力倒地而亡。 他把自己的脑袋重重朝地板磕下去。 “砰……”格外响亮的一声。 温菘蓝的神经都跟着颤动了。 “求你离开……” 他好像哭了。厚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哭泣声。 这是一个男人放下了他的自尊,乞求她离开。 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不直视他人的不堪,也是一种善良。 温菘蓝重新穿上自己的高跟鞋,快步走出影厅。 —— 影厅的门轻轻关上了,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那串哒哒哒的声响彻底消失,“呕”的一声,男人开始狂吐。 胃里吐空了,胆汁都吐出来了。 人稍微舒服了一点。他艰难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 手机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现在畏光,看见光就想去挡。 手机设置了自动调光。周围的环境一黑下来,手机的背景光就会迅速变暗。 他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觉得舒服一些,才敢直视屏幕。 屏保还是那张婚纱照,俊男美女,十指紧扣,登对养眼。 手指轻点屏幕,他敲出韩程的号码,拨过去,“来……影城……接我……” 对面韩程一听到老板如此微弱的声音,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急忙问:“老板,您又犯病了?” 双手绵软无力,江既白用力握住手机,眯着眼睛,咬字含糊,“把我的药……药……带来……”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右手猛地一抖,手机从手心里滑落,砸在地上。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任由疼痛蔓延五脏六腑,席卷全身,将他整个吞噬。 “喂,老板?” “老板?听得见吗?” ……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回应。 韩程果断切断了通话。 屏幕亮了近一分钟,很快就转暗了。 —— 温菘蓝在办公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回踱步,整个人焦虑得不行。 她一向沉得住气,很少有这般焦虑难耐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位客人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好像很严重。如此痛苦都不愿意去医院。就这样硬生生自己扛着。此等忍耐力,绝非常人所及。 他生了什么病? 什么病会痛成那样? 温菘蓝不是医生,她对疾病的认知非常有限。她只在癌症晚期的病人身上看过这种程度的疼痛。当年爷爷身患胃癌,临走前的几个月经常会痛得蜷缩在床角,发出绝望的哀鸣声。甚至还会吐血。 影厅光线太暗,她也没注意看地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吐血。 绝症? 他看着还那么年轻,不至于吧? 呸呸呸! 她怎么能这样想呢!这不是诅咒人家嘛! 一定不会是绝症的。 温菘蓝目不转睛地盯着办公桌上的沙漏。眼睁睁看着它漏了一次。 半个小时过去了。 她坐不住了。 她拔掉充电的手机,再次去了6号VIP影厅。 影厅的大门已经被关上了。她看着锁眼,心头快速滑过某种异样的感觉。 摁下门把手,猛地将门推开,影厅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伸手摁亮右侧墙壁上的开关,顶灯齐齐转亮。 影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位客人已经走了。 谈不上害怕,内心却怅然若失。 一次又一次和真相失之交臂。她始终没能见到这位神秘客人的庐山真面目。 重新影厅的大门锁好。温菘蓝下了楼。 路过卖品区,邱文佳从吧台走出来,一把拽住她,“蓝姐,你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 温菘蓝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有点困了。” 邱文佳往楼梯口觑了一眼,咧嘴一笑,“见到6号厅的客人了?” 她倏然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6号厅的客人来了?” 邱文佳:“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位客人来了。每次他一来,你就不正常。” 温菘蓝:“……”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邱文佳:“不用怀疑,就是这么明显。” 温菘蓝:“……” “怎么样?这次看到正脸了没?究竟是哪个大佬啊?”邱文佳八卦小能手上线。 温菘蓝摊摊手,语气特别遗憾,“还是没看到他脸。” 邱文佳:“……” “我去,什么人啊?搞得这么神秘!”邱文佳忍不住吐槽:“不会是见光死,不敢见人吧?” 温菘蓝:“……” “行了,我先下班了。”温菘蓝懒得和这姑娘继续扯下去。 她回办公室换下制服,蹬小黄车回了家。 到家以后,她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想动。 闭上眼睛眯了大半个小时,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她赫然睁眼,捞来手机,看到屏幕上方的名字,不禁皱眉。 这么晚了,月月怎么给她电话了? 带着疑问接通电话,“怎么了月月?” 小妮子细细小小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刮入耳中,“温阿姨,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她整个愣住,忙问:“爸爸呢?” 月月:“爸爸生病住院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连生病都扎堆? 🔒22 ? 霁蓝(22) ◎“我手机落在影城了。”◎ 霁蓝(22) 温菘蓝打车去了松山别墅。 大晚上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从市区去往郊区, 她活了快三十年,还是头一次。 不得不说,她对月月实在太好了。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了。 她太喜欢这个孩子了。等日后她结婚生了小孩, 她未必有这样的耐心。孩子嘛,总是别人家的更香。 温菘蓝第二次踏进江家别墅。 卜一迈入院子,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就纷至沓来。纠缠心头,挥之不去。 除去这股熟悉感,她更感到了一种冷清。 还在正月里,隔壁几家住户张灯结彩, 贴满福字, 年味儿还未散去。可江家却一点年味儿都感受不到了。连一盏红灯笼都没瞧见。 院子空荡荡的。那两棵光秃秃的枣树立在墙角, 仿佛两个沉默寡言的卫士。 灯光淌过光.裸的枝桠, 筛下一地暖黄的光束。 这不像是家, 而是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一座冷冰冰的空壳。 家是另外一个样子。它不仅仅只是一栋房子,更是一张大而透明的柔韧薄膜, 轻柔又恬静地守护着无依无靠的我们。它无处不在,我们始终能够切肤感受到。 温菘蓝不由叹了一口气。家里少了位女主人,家就不能称之为家了。 她站在大门外摁了门铃。 须臾,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前来开门,笑容满面,“是温小姐吧?月月等您好久了。” 温菘蓝回以微笑,轻声细语, “你是刘姐?” 月月跟她提过一嘴,家里有个保姆阿姨一直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好像姓刘。 刘姐连连点头, “是我。” 她连忙侧开身子让温菘蓝进屋, “温小姐, 快请进!” 温菘蓝换上一次性拖鞋,快步走进客厅。 刘姐招呼温菘蓝坐下,给她泡了杯热茶。 刘姐说:“月月在二楼,我去喊她下来。” 她上楼没一会儿,小妮子就噔噔噔的跑下楼。一把扎进温菘蓝怀里,“阿姨,谢谢你来陪我!” 温菘蓝搂住小朋友的肩膀,笑着说:“谢什么!我们可是好朋友呀!” 月月拿毛绒绒的脑袋蹭她,“阿姨,您真好!” 刘姐站在一旁,等两人互动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温小姐既然您来了,我就先下班了。我女儿马上下晚自习了,我得去接她。” 温菘蓝抬抬下巴,“刘姐,你先去忙。” 刘姐伸手指指二楼,“二楼靠近楼梯口的那间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您今晚可以睡客房。” 温菘蓝:“辛苦你了,刘姐。” 刘姐搓搓手,憨厚地说:“有啥辛苦的,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刘姐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温菘蓝和月月两个人。 温菘蓝搂着小朋友上了二楼儿童房。 一进房间,原本趴在笼子里的兔子一下子窜了起来,原地暴走。 月月见状赶紧给兔子喂了两根油麦菜,“千金,你安静一点。” 千金同学叼着油麦菜疯狂吸入。 儿童床边上摆了张榻榻米。她瘫在上面,安静地看着兔子进食。 见两根油麦菜被消灭掉,她方轻声问月月:“爸爸生什么病了?严不严重啊?” 月月:“爸爸头痛。” 头痛? 这么严重?都住院了! 一般的头痛肯定犯不着住院。只可能是偏头痛。偏头痛发作那可是要命的。 温菘蓝突然想到了影城的那位客人。他犯病的样子和偏头痛的症状也非常像。他也得了偏头痛了吗? “阿姨,我困了,你陪我睡觉吧!”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暂时打断了温菘蓝的思绪。 她没再多想,指挥月月到卫生间洗漱。 别看月月只有四岁,自理能力却很强。她刷完牙洗完脸后就乖乖地躺上了小床。 月月:“阿姨,你能搂着我睡吗?爸爸不在我害怕。” 对于月月,温菘蓝一向是有求必应的。 她蹬掉拖鞋,踩上床,将月月纳入怀里,温柔地说:“睡吧,月月。” 月月窝在温菘蓝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小姑娘不自觉勾起嘴角。她美滋滋地想:真好啊!原来这就是妈妈的怀抱! —— 小朋友入睡极快。不出五分钟,月月就睡熟了。 小孩睡着以后特别乖巧,像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她的睫毛又黑又长,还很翘。就像是两把小刷子。 温菘蓝的手指触碰到YH,刷子不断刷着她的指尖,痒痒的。又像是刷在了她心上,无比熨帖。 心湖暖流充盈,荡起一圈涟漪,淡淡的来,淡淡的散。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又似乎留下了很多东西。 温菘蓝盯着小姑娘的脸看了许久,越看越喜欢。如果月月是她的女儿该有多好啊!谁不想拥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呢! 怕惊扰到小朋友,温菘蓝费了老大劲儿才抽出自己的胳膊,爬下了儿童床。 床太小,她和月月挤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可太难受了。 千金惬意地躺在笼子里。温菘蓝一靠近笼子,它就跳起来,一双爪子举起来,朝她“作揖”,喜感十足。 兔子一到晚上就特别活跃。 温菘蓝给它喂了点兔粮,就没再管它了。 她离开儿童房,去了楼梯口的那间客房。 刘姐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铺了新的床单被套。淡淡的一缕洗衣液清香在空气里弥漫。 温菘蓝躺到床上,盖上柔软的鹅绒被。 屋里留了一盏复古台灯,暖橙色的光线千丝万缕,照亮床头的一小方空间。到了床尾,光就淡了。 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清明。今晚发生的事情就跟放电影似的不断在眼前回放。 诡异,迷离,却又茫然无解。 温菘蓝有些认床。一直挨到凌晨两点她才睡着。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躺在救护车上,有人攥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很紧,死都不肯放。她感觉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断了。 手很疼,肚子更疼,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抽疼。剧烈的痛感从血脉里渗出来,一阵一阵的,她几乎都能原地死去。 梦境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一帧一帧不断切换。耳畔总是停留着一个遥远又熟悉的男声,迫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蓝蓝,你要坚持住!” “蓝蓝,我错了!” “蓝蓝,我要你好好的。” …… 温菘蓝极力想睁开双眼,她想看清说话的男人,可不管多努力,她都看不清。太模糊了,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见。 她感觉自己好像浸在冰水里,又冷,又黑,无法呼吸。 儿时看过一部古装剧,女主角被冰封在冰棺里,过了好几百年才苏醒。数百年的光阴,改朝换代,她和世界脱节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世界。 温菘蓝觉得自己很像那个被冰封数百年的女主角。她所看到的世界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给她看的。而那些本该她记住的事情,她又通通忘记了。 *** 今年入冬以来,江既白的偏头痛就发作得格外频繁。隔三差五就来一遭。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持续的时间可长可短,疼痛程度时轻时重。 其实今晚在影城发病前,他就已经连续发作了两天。这次是轻微的,疼痛只持续一两个小时。药物能够缓解一二。 偏头痛过后就是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睛很酸,身体也是疲惫的。可意识却格外清明,毫无睡意。 家里无法让他安睡,短暂的十几分钟都做不到。只能来影城补眠。 这是温菘蓝的地方。只有离她近了,感受到她存在的气息,过去的那些记忆才不会来攻击他。他才能卸下心防,闭上双眼休息。 他根本没想到偏头痛会继续发作。刚走进影厅,没过多久脑子就炸开了。 还偏偏被温菘蓝给目睹了。他发病的样子丑陋又狰狞,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吓到。 江既白的偏头痛发作太频繁了,韩程坚持将他送去了宛丘第三医院。 三院一贯擅长治疗神经类疾病。精神科的文话医生是江既白的主治医生,这些年一直负责他的病情。 诊室里,文医生坐在电脑上翻阅着江既白的各项检查单。七.八张检查单,每看一张,医生的脸色就黑一分。 江既白脸色苍白,嘴唇无血,病态明显。他刚吐完,吐到只剩下胆汁了,这才舒服了一些。 他顾不得去看文医生越来越黑的脸色。大不了就是挨几句骂。 倒是韩程惴惴不安,盯着文医生黑黢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一句:“文医生,我老板他没事吧?” 文医生放下手中的检查单,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好气地反问一句:“你说呢?” 韩程:“……” 文医生板着脸冷冰冰地问:“都这么严重了,怎么现在才来?” 韩程直喊冤,“我劝他来医院,他就是不肯。那些药吃了也没用,每次都硬.挺着。” “药吃了没用?”文医生剜了当事人一眼,音色冷冽,“你不妨问问他,他有好好吃药吗?” 江既白:“……” 韩程一听顿时就炸毛了,“老板,您为什么不好好吃药?” 江既白有些心虚,低头闷声说:“我有吃药,就是有时候会忘。” 一个人病得久了,不知不觉中就变得讳疾忌医了。不愿意去医院,更不喜欢吃药。看见药就生理性反胃。 文医生恨铁不成钢道:“该忘的不忘,不该忘的倒是忘得挺干净。” 江既白:“……” “老板您怎么能这样呢?不好好吃药,病怎么会好呢?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我们身边这些人多心疼呀!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月月考虑考虑。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月月她怎么办?她还这么小……” 韩程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 江既白被念得脑壳疼。 他甩给韩助理一记犀利的眼风,“闭嘴!” 韩程:“……” 文医生冷声道:“人小韩说得一点没错,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疼起来有你受的。” 江既白:“……” 面对自己的主治医生,江既白也只有挨训的份儿。 他垂下脑袋,认命地说:“文医生,你先开药吧!” 文医生还不愿意放过他,接着数落他:“你都不遵医嘱,我还开什么药!痛死你得了!” 江既白:“……” 文医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可过后该开药照旧开药。 他开完药,很快就让护士给江既白输液。 药输完,江既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意识也清醒了很多。 凌晨两点,夜雨凄迷。树木经受雨水的洗涤,不断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病房内静谧,衬得这点雨声愈加清晰。 江既白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听了会儿雨声,内心空落落的。 他想起了月月,想给她打个电话。 他支起身子去找手机。 他记得手机还在大衣口袋里。 他入院以后马上就换上了病号服。自己的衣服则被韩程收进了衣柜。 他翻身而起,跳下病床。踩着拖鞋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找到他的大衣。 一摸口袋,是空的,并没有手机。 另一侧的口袋也没有。 他赶紧去翻西裤的两侧口袋,同样没有。 手机不在大衣口袋,也不在西裤口袋。它去哪儿了呢? 江既白坐到床沿,静下心来仔细回想。 他开始复盘自己今晚的行程。画面一在脑海里点一点清晰起来。 他去了影城,在6号VIP影厅里犯了病。他给韩程打了电话,让他来影城接自己。 打完这个电话,他就很快失去了意识…… 他想起来了,手机落在影厅了。 他今晚去影城没有带工作手机,只带了这只备用机。它很重要。 他必须把它拿回来。 江既白急忙冲到护士站。 见他神色焦急,值班的小护士赶紧问道:“怎么了?” 他指了指座机,“借用下电话。” 小护士“哦”了一声,“你用吧!” 他把电话打给了韩程。 韩程和刘姐是他为数不多能记住的手机号。 文医生给他下了死命令,他现在不能离开医院,只能呼叫韩程。 韩助理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他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音色倦怠,“喂,老板?” 他压根儿都不用看手机屏幕,大晚上扰人清梦的除了老板不会有别人。 “我手机落在影城了。”江既白言简意赅。 韩程含糊地问:“什么手机?” 江既白说:“我的备用机。” 韩程不以为意地说:“明早再去拿呗!又不着急用。” 江既白:“备用机的屏保是我和菘蓝的婚纱照。” “你说什么?!”韩程的瞌睡虫光速跑散,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男人倒是无比冷静,声线沉稳,“我们必须马上把手机拿回来。” 韩程掀开被子下床,“老板您等着,我去拿!” 作者有话说: 停了几天,总算是把接下去的剧情给理顺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一些用不上的科普:霁蓝亦称霁青、祭蓝,色泽深厚,蓝如深海。 🔒23 ? 霁蓝(23) ◎新娘是她?!◎ 霁蓝(23) 江既白躺在病床上, 空调送出丝丝暖风,室内始终恒温。 头顶三盏吊灯只亮了一盏,暖白的光线四下流窜, 刀尖一样扎着他的眼珠。 棉被下的身体一动不动,无比僵硬。皮肤发冷,肌肉紧绷,膝盖骨隐隐作痛。 他抻了抻腿,棉被被拱出一座小山坡。 被偏头痛折磨的这几年,江既白日渐害怕深夜独处的时光。漫漫长夜, 世界归于沉寂, 耳畔的喧嚣悉数滤去, 时间变成了沙漏里的流沙, 缓慢而又艰难地往下流。 白天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情绪会被成倍放大, 回忆变得鲜活如初,快乐和痛苦纷纷涌上心头, 疯狂地攻击他。 或许这就是当代年轻人的现状。我们能够扛过白天的人声鼎沸,却总是在深夜时分泪流满面。 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能去想。太过遗憾,光想一想都觉得心底荒凉。一段感情的结局,在相遇那刻早就注定好了。 江既白伸长手臂从床头柜抽屉里拿来自己的腕表。 眼皮懒洋洋撂下,腕表搭在食指关节上,拇指轻轻压着,表盘散发出一道幽蓝的光。 凌晨一点四十。 夜雨未歇。雨声愈发急促, 越来越明显。地势较低处形成了一块块水洼,水面上冒出一个个圆泡泡。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格外难挨。 韩程已经出发去影城了。希望他能顺利拿回手机。倘若手机被别人捡走, 交到温菘蓝手里, 他势必要经受一场盘问。他和她之间的那段过往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只不过他如今还没有做好准备对她述之于口。 而她如今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贸然触碰那段过往。 江既白被这点雨声搅得心浮气躁的。 他起来喝了杯水。 胸腔内的烦躁情绪短暂地被压制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它又开始冒头了。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 一看手表,才发现只过了十分钟。 他知道没那么快的。韩程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小时。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可他就是忍不住着急。 江既白重新躺下去,闭目养神。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 他猛地坐直身体,嗓音急促,“进来。” 韩助理推门而入,风尘仆仆,驼色大衣沾染了无数雨水,颜色变得又深又重。一身清寒气息。 江既白的目光追着韩程,迫不及待地问:“拿回来了吗?” 韩程面色凝重,收了手里的伞,“没有,影城打烊了。” 江既白:“……” 嘉禾影城一般凌晨两点关门。韩程会吃闭门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影城今天延迟了十分钟打烊,我就差五分钟。”韩程提起这个就好气。 江既白这会儿早就冷静下来了,不复之前的焦急。双眼皮掀下,又撑起,目光有几分飘忽。 或许是老天爷提前替他做了选择。 男人声色沉沉,“小韩,辛苦你大半夜跑一趟。” 韩程把伞靠在墙边,雨水顺着伞尖扑簌簌往下渗。 他焦急道:“老板,您先别急,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影城,一定赶在温小姐上班之前拿回来。” “不用了。”江既白摆摆手,已然认命了,语气淡淡的,“她总会知道的。” 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或早或晚,她总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韩程倏然一愣,一时无话。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老板竟过了这么多年才真正领悟到。 或许他也并非不懂,他只是在装糊涂。 “也好。”韩程默默点头,“月月本来也需要妈妈的陪伴。” 江既白:“小韩,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用来医院了,把月月送去白浪屿。” 韩程小心翼翼地瞟了瞟老板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平静。看样子已经做好和温小姐摊牌的准备了。他顿时松了口气。 他抿嘴道:“我先回去了。” 临走之前给江既白留下了他的工作手机。 *** 温菘蓝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 醒来后身心疲惫,脑袋重得几乎都抬不起来。 她坐在床上安静地沉淀了好几分钟才起来穿衣服。 厚实的绒布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室内暗影重重,窥不见天光。 温菘蓝走到窗户边,用力拉开窗帘。 昨夜下了一整晚雨,今早放晴。阳光尤为晃眼。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这个房间正对着院子。站在窗边能看见那两棵枣树。喝了一晚上雨水,树梢上的积水湿哒哒的,一个劲儿往下落。 她先去儿童房找月月。 小朋友也刚起床,穿着可爱的海绵宝宝睡衣,迷迷瞪瞪的。 温菘蓝弯下腰,一把抱住小朋友,“月月,昨晚睡得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咧开嘴角笑,“我梦到妈妈了。” 温菘蓝怔了怔,很快弯下嘴角,“月月梦到妈妈什么了?” 小朋友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是阿姨的样子。” 温菘蓝:“……” 她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半晌没反应。 第一次有小孩把她当成妈妈。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奇怪。可是她内心深处居然并不排斥。她反而是欣喜的。 与此同时她更心疼这个孩子。月月长大四岁还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她的人生里,母爱一直都是缺失的。温菘蓝只是一个陌生人,对月月好一点,她就把她当成妈妈了。 大人一纸离婚协议就分道扬镳了。苦的却是孩子。 温菘蓝柔声问:“家里没有妈妈的照片吗?” 月月摇摇头,“没有。” 温菘蓝觉得江既白和他前妻一定闹得很僵,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阵仗。不然家里不可能没有一张月月妈妈的照片。哪怕是为了孩子,他也应该留一张。 她替小朋友换上赶紧的衣服,牵着她一起下了楼。 刘姐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餐。 “温小姐,江先生刚刚来了电话,让您直接去上班。我会带月月的。” 温菘蓝:“知道了。” 松山去市区有点远。温菘蓝来不及吃早餐,刘姐给她打包了一份三明治让她路上吃。 她打车去上班。 踩点到的影城。她刚从自动扶梯上下来,邱文佳就一阵风似的朝她跑过来,带起周围的气流,吹了她一脸。 这姑娘语气激动,“蓝姐,你有姐姐吗?” 温菘蓝见惯了这姑娘一惊一乍的样子,倒也平静。 “舌头捋直,好好说话。” 邱文佳喘着气问:“蓝姐,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妹呀?” 温菘蓝:“……” 她拧起眉毛,“什么鬼?我是独生女。” 邱文佳:“会不会她被你爸妈抱出去了,你不知道?” 温菘蓝:“……” 温菘蓝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 邱文佳侧头奇怪道:“那怎么那么像啊?” “像什么?”她一头雾水。 邱文佳:“保洁张阿姨捡到了一只手机。” 温菘蓝:“在哪儿捡到的?” 邱文佳:“6号厅。” “那个神秘的客人?!”温菘蓝心一提,音量瞬间飙升。 邱文佳:“蓝姐,你绝对猜不到他是谁。” 温菘蓝:“谁啊?” 邱文佳却故意卖关子不说,“蓝姐,你先去找张阿姨拿手机吧!” 温菘蓝剜了邱文佳一眼,没好气道:“你又瞎折腾什么啊?” “什么叫我瞎折腾?”邱文佳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干呀!” 温菘蓝懒得跟这人废话,径直去找保洁张阿姨。 这个点影城的保洁阿姨们正在给各个影厅做清洁。 问了其他员工,得知张阿姨在3号厅。 温菘蓝走到3号厅门口,张阿姨正拎着水桶出来。她刚给3号厅做好清洁。 见到温菘蓝,张阿姨赶紧摘下手套说:“温经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温菘蓝:“是手机吧?我都听小邱说了。” 张阿姨:“是手机嘞!我在楼上6号厅捡到的,应该是那个客人落下的。” 说着就从制度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智能手机。 把手机交到温菘蓝手里之前,张阿姨仔细端详着温菘蓝的脸,目光灼灼,好像X射线,至上而下,反反复复扫射了好几遍。 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不适地扭了扭脖子,有些无语,“张阿姨,你看什么?” “温经理,你不是独生女吧?你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呀?她是不是早就结婚了啊?”张阿姨的话就跟炮仗似的,成串炸了出来。 温菘蓝:“……” 又来了! 又是这个问题! 真是头大! 她无奈地笑了笑,“我真是独生女。你们为什么都在问我有没有双胞胎姐姐妹妹呀?我家没双胞胎!” 张阿姨神色狐疑,嘴唇嗫嚅两下,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太像了,总不能是你吧?” “什么呀?”一时间温菘蓝更懵了。 张阿姨把手机塞到温菘蓝手里,“你自己看吧!” 温菘蓝心里一团疑问,就跟那打结的毛线一样,越缠越紧,怎么扯都扯不清楚。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正常。 她怎么可能会有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她家根本就不存在双胞胎基因。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手机,疑惑地摁亮了屏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婚纱照。 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白纱披身,他们十指紧扣,相视而笑。眼里只有彼此。 看到照片上的一男一女,温菘蓝的眼珠子瞬间不会转了。直接黏在屏幕上了。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新郎是江既白? 新娘是……是她?! 作者有话说: 文案内容到辣! 🔒24 ? 霁蓝(24) ◎前夫江既白!◎ 霁蓝(24) 温菘蓝呼吸凝滞, 一整个愣住。 她呆呆伫立,胸腔内有股热气在不断积聚,并迅速膨胀。就像是一只充气到极致的气球, 似乎下一秒就会砰的一声直接爆炸。 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心底涌现而出,犹如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连着一波,不间断的袭击全身。 手机白光莹莹亮着,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张屏保,反复辨认婚纱照上的男女。 英气的一字眉, 高挺的鼻梁, 深邃的眼睛, 眉毛和上眼睑之间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唇形纤薄, 唇色浅淡, 刚毅的侧脸线条,整个五官立体周正, 好看的有些不真实。 藏蓝色的西装撑起了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形,双肩挺括。内搭的白衬衫纤尘不染,淌满日光。西装裤熨烫平整,拉出了利韧的腿部线条。 不同于以往,照片里的男人是笑着的。开怀大笑的程度,毫无负担地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闪闪发亮。一双眼睛自然弯下, 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幸福。 温菘蓝看过江既白西装革履的照片。也亲眼看过他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 她不会看错的。 这张婚纱照上的新郎分明就是江既白。 也就是说6号厅那位神秘的客人其实是江既白。 难怪声音这么像, 带给温菘蓝一种历久弥新的熟悉感。 原来是同一个人。 怪她太过后知后觉了, 居然不曾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那么新娘呢?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是她吗? 她是独生女, 她没有孪生姐妹。即使有,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答案只有一个,婚纱照上的新娘就是她。 所以,她就是江既白所谓的前妻?月月的妈妈? 这未免也太诡异了! 一觉醒来,她不仅成为了别人的前妻,还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 天呐,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啊! 狗血小说照进现实,她真的要跪了。 一瞬间,寒意从脚底攀升而起,爬上脊背,沿着四肢百骸快速蔓延开。温菘蓝站在走廊里,感觉自己一朝跌入冰窖,全身发冷,牙齿直打颤。 “温经理?”是保洁张阿姨轻柔的嗓音将温菘蓝拉回了现实。 “嗯?”温菘蓝惊呼一声,视线迅速转到张阿姨脸上。她正狐疑地看着自己。 她定了定神,开口:“你说。” 张阿姨轻声说:“温经理,手机给你了,我去工作嘞!” 温菘蓝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下,“去吧!” 目送张阿姨下了楼梯。高跟鞋一转,她掉头前去自己的办公室。 脚步匆忙,手机紧紧攥在她手心里,后盖沾染了她的体温,微微发热。 走进办公室,她锁了门。 她把江既白的手机丢在办公桌一角。拉开抽屉取出沙漏,手一转,沙漏倒扣在办公桌上。 随后一股脑坐在椅子上,手肘支着桌面,双手交叉放在嘴唇前,身体难以遏制不断的轻微发抖。 心脏鼓噪难歇,脑中天人交战,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她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反复做着同样的吐纳动作。 不行! 还是不行! 她还是没法冷静。 她感觉自己都快原地爆炸了。 沙漏里的流沙缓慢地往下流,无声无息。 办公室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冷却,变得冰冷。空调都成了摆设,她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温菘蓝伸长手臂,再度拿起那只手机,摁亮屏幕。 再一次注视着婚纱照上的新郎新娘。 即使知道不可能。可温菘蓝仍旧给远在汀兰的母亲打了语音电话。 表妹正月初九结婚。父母还在汀兰的姑姑家帮着准备婚礼,至今未归。 她定了两天后的机票去汀兰,去参加表妹的婚礼。 “蓝蓝,这个点你不是在上班么?打电话给我干嘛呀?”电话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了母亲洪晓燕的声音。 温菘蓝握住手机去了窗边,太阳蒸光了潮湿的水分,整座城市恢复以往的干燥。 她看见外头的桂花树厚实的叶片上尚有雨水,亮晶晶的,绿油油的。 她想起了江既白家院子里的那两棵枣树。 倏忽一下,眼前猛地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速度太快,转瞬即逝,她根本捕捉不到。 “怎么了蓝蓝?”电话接通后好几秒没听到女儿说话,洪女士不禁有些担心。 “我挺好的,就是想你和爸爸了。”话到嘴边,她临时改了口。 她突然不想向父母求证了。她就是独生女,不存在孪生姐妹,这点根本就不用怀疑。 婚纱照的新娘就是她。 洪女士“嗐”了一声,当即爽朗一笑,“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上班时间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通知我和你爸呢!”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给您打个电话,想听听妈妈的声音。” “都多大了,还黏妈妈。”洪女士笑着问:“你机票订了吧?” 温菘蓝:“年前就订好了。” 洪女士:“那就好,你姑姑总念叨着要见你,她都好几年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温菘蓝:“我也想姑姑呀!过两天就能见到了。” 洪女士:“行了,不跟你说了,你好好上班吧!” 温菘蓝:“拜拜,妈妈!” 在电话挂断前的最后一秒,温菘蓝蓦地出声,“妈妈,您认识江既白吗?” “你说谁?!”电话那头的声音猛地飙升了好几度,惊讶溢于言表。 “没事,您肯定不认识的。”温菘蓝果断收了线,“就先这样吧,我要工作了。” 通话结束,她一低头就发现沙漏里的沙子流尽了。 半个小时过去,她现在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心情平复了,她才适合思考。 她将这几个月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在脑子里筛查了一遍,极力复原当时的场景,尽量不漏掉一点细枝末节。 江既白,月月,韩助理,闺蜜苏意绵,顶头上司陆洲,她梦里那个看不见脸的男人……以及她的母亲。 所有人的态度都非常古怪。他们似乎在默契地守着同一个秘密,立体瞒着她。 温菘蓝拿起办公室的座机,打去了陆洲的办公室。 陆洲温声问:“喂菘蓝,什么事儿?” “陆总,我下午要请假。”温菘蓝言简意赅。 陆臻忙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温菘蓝闭上眼睛,隔了数秒又睁开,压低声音说:“有点头痛。” 她现在确实很头痛。她觉得自己就是古早电视剧里被冰封千年的女主角。身边所有人都在与时俱进,就她还停留在原地,一无所知。 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为她答疑解惑。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件事情。 —— 温菘蓝离开嘉禾影城,先回了一趟乡下父母家。 她翻出了户口本。 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她打车前往位于潮海路的民政局。 在今天之前,温菘蓝一直认为自己是母胎solo。她从未踏足过民政局。 可走下出租车的那一瞬间,她抬头打量着那几个漆红的大字。眼前再次闪过许多画面。 “想好了吗?今天这个字一旦签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干嘛要反悔?我能分你一半财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敢情你是为了我的钱才和我结婚的。” “胡说,我分明是爱你这张人见人爱的脸!” …… 温菘蓝用力摇摇头,把脑海里的这些画面都通通剔除掉。她暂时不需要想起这些,它们会影响她的判断。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大厅。弋?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厅里人很少。结婚窗口和离婚窗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就没几个人,全都挤在离婚窗口。结婚窗口就坐着一对新人。女孩身穿红色长裙,头上披着白纱,手里拿着捧花,笑得一脸幸福。边上有跟拍的摄影师负责拍照。 温菘蓝对结婚这件事一直看得很淡,不排斥,也不热衷。可有可无的态度。 过完年她都二十九岁了,眼瞅着就要奔三了。可是她的父母从来没催过她结婚。他们甚至提都没提过。 反观闺蜜苏意绵。一过二十五,她的父母就开始催婚了。天天催,月月催,恨不得马上将女儿给嫁出去,然后三年抱俩,他们好颐养天年。尤其是过年,催得更是严重。七大姑八大姨齐上阵,个个嚷嚷着给她介绍对象。苏意绵经常调侃说她都快被那些长辈剥皮抽筋,敲髓吸血了。她都烦不胜烦的。 和闺蜜这么一对比,温菘蓝觉得她的父母可太开明了,从来不催婚。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温菘蓝在大厅的自助取号机上取了号。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叫号。 很快就轮到她了。 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公事公办地问:“办理什么?” 温菘蓝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我想查询自己的婚姻档案。” 工作人员接过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瞟了两眼,马上对着电脑啪啪敲字。 随口就波澜不惊地问:“需要打印出来吗?” 温菘蓝点点头,“需要。” 很快一张A4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来。工作人员抽出来,连同身份证和户口本一起递给温菘蓝。 温菘蓝轻声道谢,低头浏览A4纸上的内容。 她确实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2014年9月9日结婚,2016年11月11日离婚,只维持了两年。 而她前夫的名字叫做江既白。 作者有话说: 蓝蓝:真特么刺激! 哈哈哈~ 🔒25 ? 苍苍(25) ◎坦白局◎ 苍苍(25) 立春已过, 即使天气仍旧寒冷。可许多植物还是感受到了早春的气息,树枝间冒出了点点细芽。 院子里那两棵枣树就是如此。走近看时已能看见一些绿意。 透过这些新长出的嫩芽,能看见头顶的一片天空。阳光太晃眼, 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碧的。 天气太清爽了,江既白一个人躺在藤椅上。皮肤沐浴着金色阳光,时间久了,会产生一点灼烧感。 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不愿起来。 太阳晒着太舒服了。千金那小家伙躺在石桌底下,惬意地舒展着身体。白色皮毛金灿灿一大片。 今天中午, 江既白从医院回了家。 他的病是顽疾, 从无特效药。文医生开的最多的就是止疼药。可惜都治标不治本。住院也是浪费时间。 顶住文医生的炮火, 他坚持出院。 他知道今天温菘蓝一定会来找他。他们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漫长的对话。他不想在冷冰冰的病房里进行。所以回了家。 韩程把月月送去白浪屿了。保姆刘姐也放假了。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等下温菘蓝过来, 他们可以安静地谈话, 谁都不会打扰到他们。 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由内而外的感到平静。 事到临头反而不必怕了。该来的总会来, 怕也没用。何况这件事拖了这么久,总要有个了断。 他永远也过不上正常的生活,抓不住幸福。不管曾经得到了什么,总会很快失去。想要扔掉一些东西,又往往扔不干净。 茶杯里的茶冷掉了,江既白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热水的温度穿透瓷器的密度传递到他的手心里。手掌温热,仿佛握住了一团火。 等了快一个小时, 他的工作手机终于响了。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吸了口气, 直接接通, “喂, 菘蓝?” “江先生,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女人的声音冷静而轻柔,透过听筒灌入耳朵,让人不由闻之一震。 “可以。”男人的嗓音沉稳有力,“我在松山别墅。” 温菘蓝:“好,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江既白埋头继续喝茶。 金骏眉,茶香很浓郁,口感也很地道。好兄弟顾砚钦送的。他不热衷,也不讨厌。偶尔会泡起来喝。茶叶的味道能让他觉得安逸和镇静。 断断续续喝完杯子里的茶,他听到了汽车引擎声。 往院门方向投去眼神,一辆蓝色出租车停在了别墅前,车身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后座车打开,温菘蓝背着一只轻便的白色帆布包从车里走下来。 雾霾蓝大衣,黑色丝绒长裙,宽松的裙摆露出一截,在风中翻滚。 寒风把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吹得乱糟糟的,发丝贴在脸上,遮挡了面容。 她甩了下脑袋,把挡在脸上的头发全都别到了耳后。她的耳朵很小巧,耳垂白嫩而圆润,像是透明两颗的白果。 江既白抬起手臂,目光聚焦在蓝色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将时间定格住了。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 快四点了。 太阳快速移了位,光照也没有之前温暖了。 温菘蓝扫码付了车钱,出租车就开走了。 院门一直没关,虚掩着。显然主人早已恭候多时。 应该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为自己设的局。从他包下6号VIP影厅的那刻开始,他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他等着她来找他,去找回那段缺失的过去。 其实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温菘蓝伸手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下的年轻男人。他穿厚实的家居服,外面套着一件笨重的羽绒服,模样显得憨厚而笨拙。 她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步子迈得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来。 江既白扭头看她,和煦一笑,就像是在招呼一个老朋友,语气熟稔,“来了啊!” 他指指一旁的茶壶,“要喝茶吗?” “来一杯。”温菘蓝眼神一转看到石桌底下的兔子。 她神色一喜,蹲下.身揉了一把兔脑袋,唇边挂着笑意,“千金,你也在晒太阳啊!” 小家伙看上去十分惬意。 她突然想起月月之前说过的话,她说千金是她妈妈送给她的。 月月的妈妈,也就是她。 她一边撸着兔脑袋,一边仰起头问江既白:“它是我养的?” 听到她的提问,江既白泡茶的右手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你刚怀孕的时候收养的千金。” “收养?”温菘蓝注意到江既白的用词。 “千金才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被它原来的主人遗弃了。你在垃圾桶旁发现了它,一定要收养它。”江既白言简意赅向她解释。 听着江既白的描述,温菘蓝觉得很陌生,就好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她对小动物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一直平淡看待。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会收养一只被遗弃的兔子。 千金不见得多待见她。她揉了几下兔脑袋,小家伙就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她了。 她收了手,在温菘蓝对面的石凳坐下。帆布包规规矩矩地搁在大腿上。 石凳上缠了一张坐垫,大冬天坐着倒也不会觉得冷冰。 阳光照亮她一侧脸颊,皮肤白皙,毛孔清晰。 茶水刚烧好,滚烫滚烫的,壶口不断冒着热气。 “请!”江既白将一杯热茶推至温菘蓝面前。 她低头瞥了一眼。茶水清澈见底,青绿色的茶叶浮浮沉沉。 她暂时没端起来喝。而是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只手机,放在石桌上,“你的手机落在影厅了。” 江既白没看那手机,继续品着杯里的热茶,眼睛沉没着,“谢谢!” 温菘蓝端起茶杯,握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问:“你是故意落下的吧?” 江既白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温菘蓝看着桌上的手机。 他摇摇头,“不是。” 她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很轻地笑了一下,“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再去深究这些细节毫无意义。她人都坐在这里了。反正她迟早有一天会发现这些的。或早或晚罢了。 温菘蓝看着男人苍白的脸色,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下巴隐隐冒着点胡渣,形象有些不修边幅。 可皮肤始终很白,染上了一种病态。冷漠而颓丧。 她剥离掉视线,低头去看自己的茶杯,随口问:“这么快就出院了?病好了吗?” 江既白神情淡漠,语气更淡,“老毛病了,治不好了。” 温菘蓝心里一跳,忙问:“什么病?” 江既白答:“偏头痛。” 虽然她早就听月月说了,可还是想亲自过问一遍。 她想起昨晚他发病的样子,有些心有余悸地说:“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死不了。” 江既白:“……” 他说这话的样子,温菘蓝才终于觉得他像6号厅的客人了。一样的无所谓,一样的冷漠。 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她一直以为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在工作上她干练利落,细心到位。可有些方面又非常的后知后觉。 江既白拿余光瞄温菘蓝,她低头喝茶,脸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接受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刚去了趟民政局。”温菘蓝喝了几口茶,暖了暖身体。掏开帆布包,从包里拿出一张A4纸,“我去查结婚档案了。” 江既白压下眼皮,目光快速扫过薄薄的纸张,漆黑眸子里各种情绪翻涌不停,却又被他死死压制住。面上始终波澜不惊的。 他期待着望着她,“你有想起什么来吗?” 温菘蓝茫然地摇摇头。 他追问道:“一点都没有吗?” 温菘蓝说:“有一些很模糊的片段,但连不起来。” 她静静地望着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脸。 四目对视,彼此的眼神无处遁形。 “我梦到过一个年轻的男人。”她语气轻松。 男人抬了抬眼,没吱声。 “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在一大堆生锈忆樺的机器前,他穿墨绿色的风衣,跟我说别怕蓝蓝。” “我躺在手术台上,好像快生了,大出血,他握着我的手叫我别怕。” “好多好多,声音很熟悉,可每次我都看不到他的脸。” 她固执着望着他,“是你吧?” 一刹那,心口抽疼不停。茶水变得又苦又涩,鲠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江既白搁下茶杯,无力地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睁开,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什么都不会隐瞒。” 他的声音清澈,冷静,条理分明,似乎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 温菘蓝微微抬起头,远远看见绛红的屋瓦上停留了一只幼鸟。不知道具体什么品种的鸟,通体乌黑,嘴唇是白的。在屋顶上焦急地跳来跳去,翅膀不断扑腾着,就是飞不起来。 “那就从我们认识的那天开始说起。” 她需要了解一个完整的版本,从头到尾,事无巨细,一点遗漏都不能有。 “我们认识的那天……”江既白垂下脑袋,呢喃低语,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接下去会有几章回忆杀。 年底了,各行各业开始冲kpi了。工作太忙了,更新不稳定,暂定隔日更。 一些用不到的科普:苍苍指海天一色。 🔒26 ? 苍苍(26) ◎回忆杀◎ 苍苍(26) 认识江既白那年, 温菘蓝二十二岁。 她大学学的是编导专业,通过春招进入了宛丘电视台实习。她待的栏目组叫做《知音》。是宛丘电视台旗下一档知名访谈节目,主要对话各行各业的精英, 其中以娱乐圈的明星居多。《知音》每周一期,从主持人水准到选题,以及邀请的嘉宾,都用心至极。在娱乐至死的年代,收视率丝毫不亚于那些综艺节目。 温菘蓝还是个小实习生,基本都在帮领导同事打杂跑腿。 栏目组的氛围还算和谐, 团队也都非常年轻, 年龄普遍在三十岁以下。也就主编何玉华年纪大点, 今年三十二岁。 暮春的一天, 细雨淅淅沥沥, 像无边无际的网笼罩在城市上空,水汽氤氲。 中午午休过后, 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来自主编办公室,“菘蓝,来下我办公室。” 何玉华是体面的都市丽人,单身未婚,身边不乏追求者。 她做事雷厉风行,效率至上, 从不拖泥带水。平生也最讨厌做事拖拉的人。工作期间,她不假辞色, 一丝不苟。但私下却是一个随和亲民的女上司, 很少在员工面前摆架子。 虽然温菘蓝入职时间不长, 但她对这个女领导的印象一直都挺不错的。 刚步入社会的女孩难免青涩稚嫩, 她总是特别向往成熟知性,并且在个人事业上获得建树的职业女性。她觉得等到自己到了何姐这个年龄,估计人家一半的成就都达不到。 温菘蓝工作认真负责,中规中矩,最近也没犯什么错。她实在想不出何姐叫自己去办公室所谓何事。 站在办公室外不免有些忐忑。 她下意识搓了下手掌心,曲起手指敲门。 “进!”里面传来女领导轻柔沉稳的声线。 温菘蓝推门而入,“何姐,您找我?” 何玉华靠在办公桌旁,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正翻。女孩子清甜俏嫩的声音骤然入耳,她不由为之一震。 女人的视线从资料上挪开,隔空落在温菘蓝脸上,温声问:“菘蓝,我记得你是J大的,是吧?” 温菘蓝的双手垂在两侧,乖巧地点点头,“J大编导专业。” 何玉华微微一笑,“那真是巧了,盛时的江制片是你的同系师兄,今晚咱们台长约了江制片吃饭,想拿下他的个人专访,你跟我一起去吧!” 温菘蓝:“……” 闻言,温菘蓝的思绪短暂地僵持了数秒,她讷讷地开口:“您是说江既白?” “当然是他!”何玉华抬眸看向温菘蓝,轻飘飘反问:“在我们宛丘难道还有第二个江制片吗?” 温菘蓝:“……” 江既白比温菘蓝高了六届,一直都是J大的神话,J大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大神早已毕业多年,可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说却一直没断过。 他是J大校草,在校时迷妹无数,人称“J大之光”。毕业多年,迄今无人能撼动其校草地位。 江既白不仅颜值逆天,能力更是超群。他一毕业就拍了家庭纪录片《四时田园》,以一对年迈老夫妻的视角,细致描绘了汀兰农村普通家庭的生活画卷。【注】 看似随意拍下的一组组照片记录了财米油盐和一日三餐,夫妻情,儿女情,邻里情,乃至生老病死。 镜头纯朴,毫无修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引起了强烈共鸣。该片一经上映就在一众搞笑片和爱情片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票房黑马。 而身为导演兼制片人的江既白一炮而红,火速出圈。当年就拿了金象奖新人导演奖。 随后摇身一变,成为盛时的第三大股东,同时投资了好几部大IP。媒体深挖他的背景,竟发现他是宛丘金融巨鳄江树山的长子。一时间轰动业内,风头无两。 身为J大学子,温菘蓝大学四年听了太多有关这位江师兄的传闻,任何人提及他时,脸上无不流露出崇拜和羡慕。 可惜这么个风云人物离她太远了。 温菘蓝几乎脱口而出:“可是何姐,我和江制片不熟啊!从来没打过交道。” “不熟没关系,就冲你是江制片的同系师妹这点就够了。”何玉华一锤定音,丝毫不容温菘蓝反驳,“就这么定了,你晚上跟我一起去,长长见识也好。” 温菘蓝:“……” “可是我这一身……”能行么? 温菘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卫衣和牛仔裤,这怎么看都不是应酬的衣裳。 何玉华当即就说:“等下班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化个妆,七点半我去你家接你。记得穿好看点。” —— 五点准时下班,温菘蓝直奔地铁站。 到家以后翻箱倒柜找衣服。她把衣服裙子一件一件扔在床上,很快便堆积如山。 她是第一次陪领导出门应酬,毫无经验。这一时半会儿根本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 何姐让她穿得好看点。可是怎么样才算是好看呢? 温菘蓝犯了难。 关键时刻当然得请教闺蜜苏意绵。 苏意绵自小就爱打扮,一向走在时尚前沿。在穿搭方面她眼光独到,很有一套。 把视频电话拨给闺蜜,对方一下子就接了。 温菘蓝露出一张清秀小脸,“绵绵,快帮我选选,看哪件衣服好看。” 下班高峰期,苏意绵正坐在地铁上,那边人挤人,一团杂音。听到温菘蓝的话当即就咧嘴笑起来,“蓝蓝,有情况啊?是不是要出去跟帅哥约会呀?” 温菘蓝:“……” “我跟鬼去约会哦!”温菘蓝直接赏给闺蜜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们电视台想邀请大佬接受采访,今晚台长请人家吃饭,主编让我跟着去长长见识。” 听她这么一说,苏意绵立刻“切”了一殪崋声,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要跟哪个帅哥约会呢!搞得这么隆重。出门应酬嘛随便穿穿好了辣!你底子好,披块破布都好看。” 闺蜜最后一句话倒也不是虚话。温菘蓝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皮相和骨相都生得极美,168的标准身高,平时随便穿穿就已经赏心悦目了。 苏意绵忍不住提醒闺蜜:“蓝蓝,你千万别打扮得太漂亮,也别穿得太露,那些老男人猥琐得要死,众目睽睽之下那手也一点都不规矩,摸来摸去的。” 今晚台长请江既白吃饭。也不知道那边会来几个人。江既白不是老男人,也难保不会有别的老男人。 安全起见,温菘蓝最后在闺蜜的建议下选了条法式波点连衣裙。七分袖,长及小腿,中规中矩。外搭一件薄荷绿的长风衣,裸色细高跟,颜色清新明快。 这一身装束知性又亮眼,为她提升了不少气质。 刚出校门的女生,哪怕衣着尽量往职场女性靠拢,可骨子里残留的青涩和稚气始终是衣料所无法掩盖的。 对着镜子慢吞吞地化了个淡妆,最后补上橘色口红,元气满满。 温菘蓝满意地翘起嘴角。 七点半,何玉华的车出现在怡景园小区,温菘蓝家楼下。 温菘蓝听到喇叭声,赶紧出门,拉开车门上车。 何玉华往副驾扫了两眼,平日里素面朝天的小姑娘,今晚正儿八经的打扮起来,倒是相当惊艳。 年轻真好啊!皮肤细腻又有光泽,满满的胶原蛋白,关键还有活力。不像她们这些三十岁以后的女人,所谓的精致,所谓的光鲜亮丽全是化妆品堆砌出来的。 难怪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何玉华收紧双手,稳稳扶住方向盘,目视前方,“菘蓝,你今晚这身很漂亮哦!” 温菘蓝攥住包包拉链,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菘蓝,你不用紧张,陪江制片吃个饭而已,没那么恐怖的。等下跟在我身边,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谨言慎行就好。”察觉到小姑娘的紧张,何姐不禁出声安慰。 “我知道了何姐。”温菘蓝眉眼低垂,乖巧可人。 —— 台长王同平将包厢订在了雅舍。这是宛丘一家有名的高档会所,出入的都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止温菘蓝,何姐也是头一次光顾。 台长平日里这么抠门的人,眼下为了江既白居然都舍得出血了。足以可见台里是多想拿下江既白的个人专访。毕竟这位如今在影视圈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迷妹无数,流量和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何玉华停好车,解了安全带,带着温菘蓝从正门进去。 606包厢,王同平已经在侯着了。 这是一位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清瘦,西装革履。倒是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何姐四下探了眼包厢,温声问:“台长,江制片还没到啊?” “大人物一般都爱摆摆谱,咱们就耐心等着吧!”王同平瘫在椅子上,神色严肃。 话音未落,余光忽的捕捉到一小截裙摆,小腿肚纤细白嫩,往上便是女孩子窈窕纤柔的腰肢,不堪一握。 “我们小温今天穿裙子了呀!女孩子嘛,就是应该多穿穿裙子,老是卫衣牛仔裤的多单调呀!”老男人的目光裸.露又直白,自上而下将温菘蓝打量了个遍。 温菘蓝有些不自在,自发往何姐身后挪了挪步子。她压下唇角,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我不太喜欢穿裙子。” 王同平:“美女怎么能不喜欢穿裙子呢!裙子多漂亮呀!多穿穿就习惯了。” “你们何主编刚毕业那会儿也跟个假小子似的,留着一头短发,从来不穿裙子。我带她出门谈生意,逼着她穿了几次裙子,后面不就习惯了嘛!”他一边跟温菘蓝说话,一边给何姐递了个眼色。 “这里面的空调怎么开这么高的,热死了。”何姐脱下自己的针织开衫,单穿一件粉白色雪纺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胸前沟壑绵延起伏。 见温菘蓝将自己捂得这么严实,她不由皱眉,“菘蓝,你不热啊?把风衣脱了吧!” 温菘蓝没觉得热,可满屋子的人都穿得这么清凉,她也不好意思捂得那么多。她麻溜卸下了风衣外套。 没了这件风衣,仿佛解开了封印,青涩瞬间剥落不少,眼前的佳人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这枝绽放的夜玫瑰,已然成熟,任人采撷。 王同平面露满意,笑眯眯地看着温菘蓝,“小温,江制片可是你的同系师兄,今晚你可得加油了,能不能拿下他的个人专访就看你的了!” 温菘蓝:“……” 我谢谢您嘞! 温菘蓝直翻白眼,台长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三人说话间,包厢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猝不及防闯进温菘蓝的视线。伴随着一道低沉清亮的嗓音,“抱歉王台长,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前面忘记提了,蓝蓝和江制片相差六岁。两人认识的时候蓝蓝22,江制片28。前文故事开始时蓝蓝28,江制片34。 【注】:参考《四个春天》。 《四个春天》真的好治愈,有电影,也有书,入股不亏。 🔒27 ? 苍苍(27) ◎回忆杀◎ 苍苍(27) 身为J大学子, 温菘蓝曾经不止一次在校贴吧、校官网、乃至公告栏上见到大神江既白的照片。有蓝底证件照,活动照,甚至路人的抓拍。单单照片就足够惊艳。 然而这些照片却压根儿不及本人千分之一。 江既白长了张轮廓分明的脸, 眉型是很英气的一字,鼻梁挺,颧骨高,眼窝很深,眉毛和上眼睑之间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嘴唇纤薄,却习惯性地抿住, 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威严, 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他身上有身居高位者特有的矜贵和气场, 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睥睨众生, 漠视一切。 “江制片, 您姗姗来迟,可是让我们好等呀!您快请坐!”王同平高高兴兴的把人迎上桌。 江既白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了一位男助理。 这种饭局,带助理过来多半是替自己喝酒的。大家伙心知肚明。 助理名叫韩程,看上去跟温菘蓝差不多的年纪,但却比她圆滑干练太多。说话滴水不漏,场面话一套一套的。酒量也非常好,不管红的白的,来者不拒, 照单全收。 有这位韩助理在,江既白滴酒未沾。王同平和何玉华倒是被迫喝了不少。 江既白如今在圈里抢手得很, 时不时就热搜预定。流量和人气丝毫不输那些男明星。多家电视台抢着采访他。台里一门心思想拿下他的独家专访, 王同平和何玉华今晚是卯足了劲儿要让大佬点头的。 任凭他们明里暗里提及多少次, 江既白就是不表态。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劲儿和大家伙打哈哈。 眼瞧着局势不明朗,何玉华忙不迭把缩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温菘蓝给拎出来,“菘蓝,江制片是你的同系师兄,快敬江制片一杯。” 温菘蓝:“……” 温菘蓝赶鸭子上架,端着一杯红酒,硬着头皮开口:“江制片您好,我是温菘蓝,我敬您。” 男人斜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懒,分明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他懒洋洋地掀动眼皮,今晚第一次注意到温菘蓝。 一看就知道是刚出校门的小菜鸟,哪怕穿衣打扮走的是轻熟风,可这神态和气质却完全做不了假。 漂亮是漂亮,可惜太嫩。 江既白的右手搁于桌面之上,屈起纤长手指,轻轻敲扣几下,似在思考着什么。 “我的师妹?”男人眉骨微动,挑出重点。 两人的目光隔空接触,维持不到两秒,温菘蓝慌忙移开。她可没那个胆子跟这位大神对视。 “我也是J大编导专业的。”她盯着杯子里的红酒,声音又细又弱,明显是底气不足。 “哪届的?” “今年的应届生,六月份才会毕业。” “哦。”江既白了然于心,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孩,薄唇勾起弧度,似笑非笑,“原来是隔了六届的师妹。” 温菘蓝:“……” 这人话音一落,温菘蓝立马觉得自己老脸发烫,臊得慌。隔了六届,过去全无交集。王台长和何主编居然还拿着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关系来套近乎,吃相未免太难看。 女孩子的耳根迅速泛起点点潮红,端着酒杯进退两难。 何玉华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她手肘,示意她继续,“想来也是有缘,我们菘蓝和江制片是校友呢!” “再看看两位的名字,菘蓝和东方既白,都是中国传统色蓝色系呢!” 温菘蓝:“……” 温菘蓝忍不住翻白眼,何姐为了拿下专访还真是拼,居然拿她和江既白的名字做文章。何姐今天不说,她都不知道东方既白也是中国传统色蓝色系的一种。 “菘蓝?”对面的男人似乎被勾起了兴致,薄唇微启,念一遍她的名字,不疾不徐又问:“不知是哪两个字?” 温菘蓝垂下眼眸,低声回答:“菘菜的菘,蓝色的蓝。” 江既白:“有什么典故吗?” “没有。”温菘蓝摇摇头,“菘蓝其实就是板蓝根。我外公是老中医,随便给我取了味中药名。” 她很无奈,只好将酒杯往江既白跟前又送了送,“江师兄,我敬您一杯。” 转眼间连称呼都换了。 为了江既白的独家访谈,温菘蓝也是豁出去了,不要脸就不要脸到底吧! 包厢里沉寂了数秒,江既白全无表示。 韩程察言观色,及时替老总挡酒,“温小姐,您的这杯酒我来替……” “小韩。”沉稳的男声径直切断韩程余下的话。 年轻的男人慵懒地靠着椅背,冷白面庞晕染上朦胧的几丝光影,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冷肃,令人不容错目。 他清淡无波的目光,就像是高悬夜空的冷色月光,不经意地扫过温菘蓝的皮肤,看似平静,却又暗藏深意。 只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掷地有声,“小师妹的面子当然要给。” 转头端起手边的酒杯,里面半杯红酒,殷红的液体在暖橙的灯光下散发出醉人的光泽。 他轻晃酒杯,一饮而尽,“小师妹你随意。” 温菘蓝怎么可能随意,她当然也要整杯灌掉。 她酒量不行,平时很少喝酒。这一大杯红酒下腹,胃里火辣辣的,烧得慌。她强忍着,脸上还要拼命堆出笑。打工人实惨! 对面的男人煞有其事地评价一句:“小师妹酒量不错。” 他看向自己的助理,轻抬下巴示意道:“小韩,你也敬小师妹一杯。” 温菘蓝:“……”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温菘蓝心里苦啊,可她不能说。她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将江既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韩程手握酒杯,笑容和煦怡人,“温小姐,很高兴认识您,我先干为敬。” 温菘蓝:“……” 这位韩助理喝酒如喝水,分分钟搞定一杯。 温菘蓝顶着领导殷切的目光,被迫又猛灌了一大杯红酒下腹。 王同平和何玉华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可劲儿推着温菘蓝出去跟江既白交涉。 对面这位可是实打实的老狐狸。温菘蓝都快喝趴下了,专访的事儿依然没着落。这位爷老半天都在打官腔,实质性的话一句都不说。 她可怜兮兮地和何玉华咬耳朵,“何姐,我真喝不下了,我好想吐。” 话音刚落就捂着嘴巴冲出了包厢。 她在洗手间吐了个干净。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胃里火辣辣的,别提多难受了。 她喝这么一次都快难受死了。难为那些人居然天天出门跟人应酬喝酒。这得有多好的胃,才经得起这么喝啊! 等温菘蓝再从洗手间回来,没过一会儿场子就散了。 把江既白恭恭敬敬地送走。王同平转头就黑了脸,郁气十足,“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次的专访八成是悬了。” 何玉华不死心道:“那边没明确回绝,咱们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王同平的余光扫到角落里的温菘蓝,没好气道:“这丫头太实诚,推一下,动一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今晚白带她来了!” 何玉华笑了笑,“菘蓝毕竟年纪还小,刚出校门的孩子,您还能指望她有多少心眼?要真是那种八百个心眼子的,您能留她?” 王同平点点头,“也是!” —— 晚十点,夜里起了风,寒意千丝万缕。路灯昏黄古旧,雨丝摇摇晃晃。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宽阔的大马路上缓慢滑行。 江既白有些晕酒,司机老丁将车速放得很慢很慢。 虽然只喝了一杯,可还是有点上头。这两年全靠韩程替自己挡酒,他平时几乎很少沾酒,酒量都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手里捏一只银色打火机,在手心里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 “我的一个专访就让王同平他们这么煞费苦心,都替我把小师妹给找来了。”男人的音色倦怠又懒散,隐约透着点醉意。 不过神色自若,不辨喜怒。 韩程抱着手机在查看老总接下去几天的行程。听到老板的话,下意识就接过话茬,“这个王同平蠢是蠢了点,不过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今晚那女孩一看就是老板您喜欢的款。” 江既白:“……” 打火机忽的停在手心里,不动了。 他喜欢的款? 江既白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女孩子的脸,干净的眉眼,清澈的笑容,修长的天鹅颈,白皙透亮的肌肤,像是一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全身上下无不流露出一种原始的懵懂的美好。美好到轻易就能勾起男人的破坏欲。 思及此,喉结微微滚动两下。他抬手捏了捏太阳穴,不疾不徐反问:“小韩,你说那个女孩真是我师妹么?” 韩程耸耸肩,轻蔑一笑,“谁知道呢!” 男人的目光投向远处,透过风挡,不经意一瞥,一抹新亮的薄荷绿毫无预兆地撞进眸中。 视线范围内,年轻的女孩拢紧风衣外套,迎着夜风慢慢往前走。 藏在风衣下的米色波点裙,裙摆随着主人缓慢的步伐,起落有致,一下又一下。 江既白不禁眯了眯眼。 韩程明显也认出了路上的女孩,感慨万千,“可怜这姑娘那么卖力地替领导喝酒,人家却算计着把她给卖了。” “刚出校门的小姑娘总得交点学费,不然怎么成长。”江既白蓦地扬起声线,“老丁,摁下喇叭!” —— 身后传来沉闷的两声鸣响,温菘蓝的酒气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人也精神了许多。 她下意识转头,只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脚边。宛如一具庞然大物,罩下一大团阴影。 她被越野车刺亮的大灯晃了下眼睛,再度睁眼她便看见了江既白。 “小师妹去哪儿?我送你。”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嗓音被夜风送进耳中,让人不免为之一震。 作者有话说: 应该都看懂了吧? 🔒28 ? 青鸾(28) ◎回忆杀◎ 青鸾(28) 年轻的男人安静从容地坐在后座, 橙黄的路灯越过车窗,斑驳地掉落在他身上,光影明明昧昧, 模糊不清。那张藏在暗处的脸却是棱角分明,线条清晰。 待看清人时,温菘蓝忙说:“不敢麻烦江制片,前面就是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深夜十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提出送自己回家。她怎么可能毫无警惕。 江既白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称呼, 不是“师兄”, 而是“江制片”。脱离了饭局, 温菘蓝很快就将自己给摘出来了。 他垂眸笑了笑, 并不勉强, “再见小师妹。” 车窗升上,黑色小车疾驰而去。 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急速变小, 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夜色深处。 单纯的小师妹也并非全无戒心。本来还想给她上一课的,眼下倒是没必要了。 男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转向窗外斑斓深邃的夜景,冷不丁地砸出一句话:“小韩,往怡景园小区的末班地铁几点?” 韩程:“……” 韩程被老总这个骤然冒出的问题给问住了。他不住怡景园那一带,自然不熟悉地铁的时刻表。 他正打算掏出手机问下度娘, 司机老丁倒是先替他解了惑。 老丁的声线浑厚平静,“十点半。” 江既白抬起腕表, 清亮眸光扫下, 蓝色表盘里指针指示的时间是22点35分。 看来小师妹赶不到末班地铁了呢! —— 温菘蓝进了地铁站才傻眼, 末班地铁已经走了。 就差五分钟。 她一脸郁闷。 垂头丧气地出了地铁站。她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坐进去,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地道的青陵方言,“小姑娘,去哪儿呀?” 温菘蓝回答:“怡景园小区。” 司机:“隔了大半个城区,不便宜哩!”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打表吧!” 半个小时以后,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司机师傅转头看过来,“小姑娘208,支付宝微信随便你扫。” 温菘蓝简直肉疼,认命地扫码付了车钱。 早知道就蹭江既白的车了。人家堂堂娱乐圈大佬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可能瞧得上她。怕个什么鬼哦! *** 温菘蓝以为这事儿到这里就完了。就她这样的菜鸟,难得陪领导出门应酬一次充充数,肯定就没下次了。 没想到一周以后何主编居然又找上了她。 温菘蓝想起那晚自己喝了那么多酒,下意识就觉得胃疼。她连连拒绝:“何主编,我根本就不会喝酒,嘴也笨,过去只会给您和台长添乱,我还是不去凑数了。” 何玉华温声安抚她:“菘蓝,你放心好了,你今天就是去充充场面,不会让你喝酒的。你是江制片的同系师妹,你往那儿站了,我们才有话题。” 何玉华反复强调她是江既白的同系师妹。可人家那天的态度都摆明了,他压根儿就不认这层隔了好几届的浅薄的师兄妹关系。温菘蓝不知为何两位领导竟这般执着,非得把她架去。 温菘蓝心里百般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领导开了口,她总不能拂了人家面子。她挺喜欢眼下这份工作的,暂时还没有辞职的打算。当然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何玉华一起去。 还是在春风府邸的包厢。不过不止吃饭,一群人还聚在一起探讨了下国粹。 温菘蓝对麻将一窍不通,坐在角落里当个看客。不用陪笑应酬,她落得了清闲自在。 何玉华倒是说话算话,今晚没让她喝一滴酒。 何主编不知从哪找来了两个女公关,酒量一个塞一个的好,完全用不着温菘蓝端酒杯。 包厢里光线昏黄古旧,烟雾飘飘渺渺,美酒加美女,满室奢糜,里头的人个个快乐似神仙。 可温菘蓝却觉得无聊。刚入社会的女孩子到底稚嫩,暂时还适应不了这种有钱人一掷千金的场合。 不过除了无聊点,别的倒也还好。 百无聊赖,不知怎么的,视线就转到了江既白身上。 这人生了副好皮囊,颜值逆天,不管做什么都惹人注目。他自带气场,打个麻将都格外赏心悦目。 温菘蓝一贯喜欢看美女。可眼前这位贵公子倒是比美女还夺人眼球。 这人的麻将打得不错。她看了几圈下来,他圈圈都胡牌。不过她估摸着是台长和何主编这些人给他放了水。 看了几圈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就没再看了。抱着手机刷小视频。 视频刷了两个,包厢里进来一个男服务生,手里端两杯鸡尾酒。 蓝色的液体里浸没着几颗冰块,晶莹剔透。杯沿衔一片柠檬,绿色的薄荷叶点缀其中,蓝绿交接,色泽明艳。 温菘蓝立刻就被这杯鸡尾酒拽取了目光,忙问:“这酒叫什么名字呀?” 服务生看向她,压低声线回答:“蓝色月光。小姐要不要尝尝?” 蓝色月光,名字可真好听。 温菘蓝有些心动,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烈不烈?会醉吗?” 服务生:“这跟气泡酒差不多,度数很低,不会喝醉的。” 听服务生这么一说,温菘蓝当即要了一杯。 她端在手心里兀自欣赏了一遍,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越看越觉得这杯鸡尾酒精致漂亮。希望它的味道不会让自己失望。 女孩嫣红饱满的唇咬住一根纤细的吸管,正欲吸一口。谁能想到一只男人的手竟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绕过她的后腰,直接拿走了她手中鸡尾酒。 低沉响朗的男声,合着温热酥麻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惹得她一阵颤栗。 “小朋友,喝什么酒!” —— 江既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下了牌桌,不动声色地坐到了温菘蓝的左手边。而他的助理韩程坐了他的位置,正专注盯着牌桌。 鸡尾酒被拿走的那刻,温菘蓝本能地愣住。他贴得如此近,略带熟悉的男性气息将她整个人彻底围缠。俨然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束缚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加大力度,她渐渐喘息困难,几欲窒息。 她全身上下的血液根本不受控制,轰的一下,全数涌上脑门,狂热地敲击着她的太阳穴。 母胎solo从未跟哪个男性亲密至此,她浑身僵硬,不能动弹。耳根、双颊悉数染上一圈绯红。 脸热,心燥,呼吸急促。 一时间温菘蓝反应迟钝,只知道傻盯着男人的那只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整洁干净。手指紧贴透明的杯壁,整个圈住,好似把一捧蓝色月光稳稳握于掌心。那月光流泻出来,将他手背上的那点肌肤衬得莹白透亮。 暗橙的灯光自上而下打下来,笼罩在男人身上,他的俊颜藏在暗处,明灭未定,看不真实。 这人明明身陷纸醉金迷之地,却始终遗世独立,温雅如旧时的书生,严峻似高山的青石,清湛轩朗,熠熠生姿。 温菘蓝差点就要以为他是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直到她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坏笑,她才倏然警觉,这人分明是斯文败类,一肚子坏水。 而他接下去的举动也的确证实了她的想法。 只见酒杯在男人手心里快速转了一圈,然后不经意地滑落,径直砸向坚硬的地板…… “砰……”声响突兀又剧烈。 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蓝色液体喷涌而出,洒得满地都是。那几颗冰块和柠檬片七零八落,滚了老远。 不止温菘蓝,整个包厢的人皆被惊扰,不约而同地看向声源处,人人震惊。 而始作俑者端坐原处,表情淡定,分毫不受影响。 男人清透的嗓音徐徐而至,“不好意思,手滑了!” 温菘蓝:“……” 一屋子的人表情各异,惊讶有之,好奇有之,探究有之,看好戏有之,丰富多彩。 而王同平和何玉华却是神色大变,眉峰紧蹙。 刚刚还面红耳赤的温菘蓝,在看到眼前这满地狼藉时,心头缠绕的那点旖旎片刻便消散了个干净。她的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这个男人抢了她的鸡尾酒也就算了,还当着所有人面砸了。 这是故意跟她作对吗? 她那么喜欢这杯蓝色月光,她还没来得及亲自品尝一口,就被他给毁了。 温菘蓝气得想给他一巴掌。 她强行压下火气,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为了公司的贷款,我不跟疯子计较! 罪魁祸首温声细语:“扰了诸位的雅兴,真是抱歉。” 言语中却全无歉意。 他扬了扬手臂,“大家继续。”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回到麻将桌上,一切照常。 可温菘蓝的胸口却堵着一口气,郁结难疏,难受得厉害。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透透气。 她站起来,想离江既白远一点。可惜人还没有站稳,手腕处便传来一记力道,她被人往下一扯,整个人顺势跌落回去。她坐到了江既白腿上。 温菘蓝:“……” 亲密无间,男人将她整个包围束缚。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心下一慌,迫不及待想逃离。可对方哪里肯依,大手用力箍住她腰,让她不能动弹。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既白,眼神戒备,“江制片,你干嘛?” 男人注视着她姣好的侧颜,似笑非笑,“我们小师妹生气了?一杯酒而已,不如我赔你?” 女孩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他,“你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男人毫不避讳,坦诚的不像话,“小朋友可不能喝酒哦!” 温菘蓝:“……” 温菘蓝气极,“江制片,我今年二十二岁,早就成年了,我喝点酒怎么了?” 他家住海边的啊?管得这么宽! 这人非但不恼,反而伸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动物,言语温柔亲切,“外面的酒可不好喝,以后别喝了。” 温菘蓝:“……” 说完就松了对她的钳制。 温菘蓝觉得这人坏透了。过去四年对大神的崇拜之情在今天尽数喂了狗。真该让江既白的那群迷妹好好看看,这人简直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妥妥的斯文败类。 她气鼓鼓地离开了包厢。 她根本不知道,待包厢的门一合上,年轻的男人立刻沉了脸,眸中寒光四起,语气更是冷冽,“王台长,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盆友们,外面的酒慎喝! 一些用不到的科普:青鸾原是西王母的神鸟,故青鸾也是皇家色,且是皇家色中地位比较高的一款。 🔒29 ? 青鸾(29) ◎回忆杀◎ 青鸾(29) 等温菘蓝再从洗手间回来, 包厢里的人全散了。只留下江既白的助理韩程。 她立在包厢门口,有些懵逼,“人呢?” 韩程一脸平静, “走了。” 温菘蓝:“……” 她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快就散了啊?” 韩程往外头瞟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马上就要下雨了,提早散了。” 温菘蓝“哦”了一声,回包厢拿了自己的外套和包包。 她穿上外套, 拎着包包, 见韩程还杵在门口, 不解道:“韩助理, 你还不走啊?” 韩程言简意赅, “等温小姐一起走。” 温菘蓝:“……” 她干笑一声,心想:我们好像还没那么熟吧?没必要一起走的呀! 两人一起走出雅舍, 檐下长雨不止,雨水淋漓不断,成串透明,路面大片潮湿,积水反射出路灯的亮色。 温菘蓝有些懊悔,出门就该带把伞的。 韩程及时撑起一把细格长柄伞,横过温菘蓝头顶, 自然地开口:“温小姐,我撑你过去。” 不远处就是地铁站, 温菘蓝以为韩程要撑自己去地铁站。她面露感激, 笑容可掬, “谢谢你啊韩助理!” 然而事实是韩程将她带到了一辆黑色越野车前, 车身沐浴在细雨中,水渍迷离。 他熟练地拉开了后座车门,恭敬道:“请上车温小姐,我们老板送您回去。” 温菘蓝:“……” 江既白坐在车里,车里没亮灯,光线严重不足,白衬衫暗影重重。他的脸更看不真切,倒是手里的那只银色打火机格外醒目。 温菘蓝杵着没动,条件反射就拒绝:“不麻烦江制片了,我自己回去。” 经过刚刚包厢那出,她对江既白全无好感,本能就抗拒他,只想离这人远远的,哪里还敢蹭他的车。 江既白沉凉犀利的眼神径直扫射过来,准确无误地聚焦在她脸上,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十点三十五了。” 温菘蓝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江既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表情茫然,“什么?” 男人兀自沉默,视线却飘散到了远处,茫茫虚空中的一个点,聚焦住,黑眸一动不动。 春雨微倦,长风之下,他的面容不自觉蒙上几分潮湿。 温菘蓝好奇他在看什么,她悄悄伸长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夜雨深处的一道深蓝,莹莹发着光,无比醒目。 她猛地反应过来,心尖骤然一沉。 那是地铁站入口处。 十点三十五了。 草,末班地铁赶不上了! —— 韩程再次恭敬道:“上车吧,温小姐!” 温菘蓝的一双手攥住包包的链条,手指漫无意识地抠了几下,她在挣扎。 一瞬过后,她妥协了。 向钱低头。 她最近穷得叮当响,208块的打车费可是一笔巨款,上次她都肉疼了好几天。 再者电视台要下还眼巴巴盯着江既白的独家专访。她千万不能开罪江既白这尊大佛。 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江既白的车不蹭白不蹭。人家堂堂娱乐圈大佬肯定瞧不上她这种小白花,她怕个锤子! 温菘蓝弱弱地和韩程商量:“韩助理,我能坐副驾吗?” 虽然蹭江既白的车,可她还是想远离他,她还想多活两年。 韩助理的小眼睛眯出一条缝,笑得一脸真诚,“抱歉温小姐,不能哦!” 温菘蓝:“……” 温菘蓝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为了钱,我忍! 她认命地上了车。 她规矩地坐在角落里,和大魔王拉开距离。 黑色小车疾驰在夜雨中,两侧斑驳的街景倏忽而逝,看不真切。 路灯洒入车厢,匆匆几束,快得像是一缕轻薄的烟雾,转瞬间便无影无踪。 韩程探过脑袋,温声询问:“温小姐住哪儿?” 温菘蓝捏紧自己的手机,细声回答:“怡景园小区。” 黑暗中韩程蓦地咧嘴一笑,明显意有所指,“原来是怡景园小区。” 温菘蓝看到他的笑容,有些奇怪,“这个小区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韩程摇了摇头,目光飘向后座,一脸高深。 司机专注开车,韩程抱着iPad专注处理邮件,江既白专注睡觉,温菘蓝专注发呆。 一时间车厢寂静无声。 车子离开市区,进入市郊。路上的车流肉眼可见地稀疏了。 温菘蓝扒着车窗看外面的景色。林木渐盛,灰白老房子变多,离知春里越来越近了。 “下一份工作打算做什么?” 耳旁冷不丁飘过一个倦懒男声,几乎让温菘蓝吓到心脏骤停。 她猛地扭头,有些戒备地望着身侧的男人,“您跟……跟我说话吗?” 江既白抱臂看着她,眉骨微动,“不然呢?” 下一份工作打算做什么? 看看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她都还没转正呢,哪里会考虑下一份工作。 温菘蓝一板一眼回答:“江制片,我还没转正,暂时也不想辞职。” 江既白掀起眼帘,略感意外,“在电视台工作很开心?” 温菘蓝的语调稀松平常,“谈不上很开心,不过也还好。打工人在哪儿都一样。” 江制片竟友好地抛出了橄榄枝,“如果没地可去,可以考虑进盛时。” 温菘蓝:“……” 她脑抽了才去盛时,在电视台当个安分守己的社畜不香么?干嘛去盛时受虐?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皮笑肉不笑,“敢问江制片,我进盛时能干嘛呢?” 她一个学编导的进影视公司专业倒是对口。而且盛时是大公司,薪资待遇和发展前景等各方面都很不错。对于应届生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惜盛时竞争太大,996,007,卷得要死。她可不想去和那些人争。她这人没什么上进心,守着铁饭碗也挺好的。虽然挣不到多少钱。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黑暗中温菘蓝似乎看到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声线低柔,缓缓入耳,“比如盛时的吉祥物?” 温菘蓝:“……” 我谢谢您嘞! 盛时的吉祥物?这不是变相骂她是个花瓶么? 这人不取笑她会死啊! 温菘蓝鼓起腮帮子,言语生硬,“多谢江制片的美意,我暂时还不想辞职。” —— 没过多久车子驶进老城区。 这一带筒子楼林立,都是老小区。电线杆子乱立,杂乱无章。 黑色小车穿梭于坑坑洼洼的马路,两侧街景缓缓倒退,车速自发降了下来。 司机老丁扶稳方向盘,浑厚的嗓音从主驾飘到后座,“温小姐,您指指路。” 温菘蓝抬手指了指正前方,“师傅,前面一百米。” 老丁紧盯风挡,“好嘞!” 随后他轻踩刹车,将车子稳稳停在路边。 温菘蓝拿了包,推开车门,“谢谢江总送我回来!” 对方“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目送车子开远,温菘蓝转身进了小区。 韩程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老小区,“这一带过几年是不是要拆迁了啊?” 年轻的男人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道:“小韩,这样的老小区养老好像也挺不错的,你说是吧?” 韩程:“……” 韩助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是老板,您说得都对!” 车窗玻璃上集聚了一大摊水渍,江既白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数秒,随后缓缓移开。 男人的笑容明暗不定,不容辨析,“雨下得这么大,今晚怕是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江总,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知音》的专访吧?”韩程收起iPad,放进公文包。 车厢静默无言,只有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浮在耳畔,久久不衰。仿佛有无数歌者在吹拉弹唱,杂乱而闹腾。 沉默即默认。 韩程好奇,“那您干嘛还要去见王同华?” 一次也就罢了,居然还见了两次。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韩程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江既白回答。他知道老总是不打算回答他了。 没想到良久的沉默以后,车厢里再次响起了男人低沉深醇的声线,酝酿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通知王同华,我接《知音》的专访。” 韩程:“……” 韩程目瞪口呆,“老板您……” 江既白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改主意了。” 作者有话说: 江制片心机狗! 🔒30 ? 青鸾(30) ◎回忆杀◎ 青鸾(30) 第二天一早, 台长王同华在工作群里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江既白接受了《知音》的访谈。 为此相关负责人必须积极响应,展开工作。 温菘蓝抱着手机将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奇怪。昨晚的饭局,江既白那厮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接受《知音》的访谈的。如今才过去一晚, 他就改变了主意。她总觉得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她不过就是实习生,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不管江既白接不接受访谈,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 何况嘉宾的台本都是栏目组的老前辈负责的,她也就跑跑腿,打个杂。 她虽有震惊,可也没太当回事。在她潜意识里, 她始终认为自己和江既白这种大佬是沾不上边的。 殊不知姻缘天定, 有些人一旦出现, 那便离不开了。 *** 第二个周五, 这是江既白接受《知音》栏目组访谈的日子。台长王同华格外重视, 亲自盯了好几天。 台长亲自坐镇,栏目组的相关负责人自然不敢懈怠。光台本就修改了四.五版, 最终才敲定下来。 天阴了一上午。午后,开始零星下起了小雨,电视台门口的那片空地过了雨水,湿一块,干一块,斑驳陆离。 早春湿寒,下了雨, 隐隐泛起了雾气。放眼望去,周围的建筑和街景一片模糊。 台长王同华领着一群员工候在电视台门口, 恭迎江既白大驾。 经过两次接触, 尤其是昨晚过后, 温菘蓝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她讨厌他高高在上, 不可一世的样子。 为此,她并不想挤在人群里等江既白的到来。可主编何姐非把她给叫上,用的还是那个千篇一律的理由—— “你是江制片的师妹,你必须在场!” 温菘蓝:“……” 温菘蓝简直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觉得无语极了。 人家压根就不认这层隔了六届,八竿子打不着的浅薄的师兄妹关系。偏偏主编和台长非得拽着不放。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身为当事人都觉得膈应得慌。 顶头上司发了话,温菘蓝就是再不情愿,她也只能认命地站在队伍最前端,恭候大佬大驾光临。 她站得靠前,檐下细雨被风携裹着拼命往脑门、额头上吹,刀扎一般。 她伸手抹掉,大拇指和食指覆在脸颊上方来回摩擦了几下,感受到春雨的真实湿度和温度。 女人面色沉静,瞧不出具体情绪。可心里烦躁,特别不耐烦,早就将江既白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大佬才姗姗来迟。 黑色宾利沐浴着微茫细雨,车身漆亮。 车轮平稳地停在电视台门前,台长和何主编领着一大堆人一拥而上。 何主编侧过头,给温菘蓝使了个眼色。 温菘蓝无奈,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 一时间,左一句江制片,右一句江制片,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嘈杂不堪。 副驾车门率先打开,韩助理下了车。撑起一把藏蓝色长柄伞走到后座。 车门拉开,车里的人显出了全貌。 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素净的格纹,门襟处扣了两颗纽扣,内搭的白衬衫熨烫平整,衣领服帖地翻折而下,颈部线条绷得笔直。 黑伞横过江既白头顶,韩程捏住伞柄往上抬起一点,才露出他深邃的眉眼,立体的五官。 虽然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可温菘蓝却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当真是深得她心,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 他脸上的皮肤非常白,光影流淌而过,犹如上好的羊脂玉,会透光。 温菘蓝第一次用羊脂玉形容男人的皮肤。他是她见过皮肤最白的男人。 她不是没见过皮肤白的男人。娱乐圈的小鲜肉就有很多冷白皮。他们普遍有一个通病——会显得女气。 可江既白却不会。他白皙的肤质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他身上有一种清凉的气质。仿佛经过一整个漫长的酷暑,终于过渡到白露和霜降,给人带来阵阵清凉。 也很像是雪后的松木,清冽温和。 明明上周在春风府邸的包厢里,他还是痞里痞气,一肚子坏水的浪荡子。 仅仅一周,他给她的感觉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因为困惑,温菘蓝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何主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温菘蓝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 她心领神会,暂时摈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欢迎江先生!” 男人抬了抬眼皮,眸光流转,落在温菘蓝干净的眉眼间,唇角缓慢浮出一个清浅的笑。声带浮动,“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明明穿着深色衣裤,可他却似乎是这世间唯一一抹亮色。在这细雨淋漓的午后,他眼里的光满溢而出。 温菘蓝怔然而立,挪不开视线。她好像被这耀眼的光芒给灼伤了双眼。 这一刻,一种恐怖的想法破土而出,爬上了脑海,她觉得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由抱紧双臂。 电视台的人簇拥着江既白走进了大厅,径直前往三楼演播厅。 温菘蓝落在最后,慢吞吞地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栏目组的人都忙着手头的工作,就连实习生都跟着凑热闹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就剩她一个人。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很奇怪,她的心脏像是一张被扯断的蜘蛛网,所有思绪都是混乱的。 她挣扎在网中,寻不到出口。 —— 《知音》的访谈前后录制了两个小时,圆满结束。 此时已临近下班时间。 台长大手一挥,抖着脸上的二两横肉笑容满面,“今天高兴,大家伙提前下班!” 众人额手称庆,欢呼雀跃,“领导威武!” 吼完,纷纷作鸟兽散。上班如上坟,下班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提前下班的喜悦分分钟冲散了温菘蓝混乱的思绪。她开心去赴闺蜜苏意绵的火锅局。两个姑娘一起实习后,隔三差五就要约着一块聚聚。 她赶紧在叫车软件上叫车。 避开了晚高峰,附近的司机很快就接了单。不出十分钟,司机师傅留给温菘蓝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到了,就停在电视台门口。 “好的,我马上下来!” 她背上帆布包,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冲到门口,隔着玻璃门果然就看到了自己叫的车。 她伸手去拉门,指尖尚未碰到门把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哗啦……” 耳旁急速卷过一阵巨响,惊天动地。 温菘蓝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眼睁睁地看着电视台巨大的玻璃门在一瞬间脱落,像是易碎的豆腐脑,在她面前彻底摔了个粉碎。 温菘蓝:“…………” 下一秒,一个黑影欺身而来,速度之快,像是一道闪电。有人悄然无声地握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猛地一使力,将人拉到了怀里。 “没事吧?”熟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有如天籁。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很难写,断断续续写了好久。12月底临时决定参加23年省考,时间太紧了,只能先停下手头的文,专心复习。等省考结束,再恢复更新。 30-40 31 ? 碧落(31) ◎回忆杀◎ 碧落(31) 《知音》算是目前国内做得比较成功的访谈类节目, 邀请的嘉宾都是社会各界的精英,观众也比较买账,收视率一直不错。 江既白自己就是编导出身, 深谙时下各类节目的套路。 访谈的内容都是提前拟定好的,也早就让嘉宾过了目。录制时,嘉宾只需照着台本回答即可。一切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很少会出现什么犀利的问题。 一直以来,江既白对这类的访谈节目都是嗤之以鼻的。他觉得它们华而不实, 只会盲目追逐流量和人气, 一点意思都没有。 入圈以来, 他不知道推了多少类似的节目。没想到有朝一日, 自己竟然也会坐在摄像机前笑着同观众问好, 继而从善如流地回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男人之所以会对女人产生兴趣,追根溯源, 无非就只有两种——要么是出于保护欲,要么就是狩猎心理, 江既白对温菘蓝明显是后者。 别有用心的接近,不动声色的猎捕。 窗外,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在天地间织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可惜猎人没能等到他的猎物。 节目前前后后一共录制了两个小时。温菘蓝始终没露脸。 结束后,韩程陪着自家老板一起离开了演播室。 坐进车里, 江既白伸手扯了扯领带,眉宇间有明显的倦色。 司机老丁及时发动车子, 双眼注视着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 表情沉静。 老丁细声细语问:“老板, 现在回松山吗?” 江既白没吱声。右手摘掉眼镜,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揉捏片刻,等脑子舒坦了。他又把眼镜架上鼻梁。 取来一瓶山泉水,灌下两口,漫不经心开口:我手机好像落在演播室了。” 老丁:“……” 老丁一听,未做深思,忙说:“那我去给您拿回来。” 右手碰到车门,直接推开了。 韩程下意识往后座瞟了一眼,赶紧制止老丁,“老丁,你先下班,我送老板回去。” 老丁:“……” 老丁的脸上闪过几丝不解,可并未多言,麻溜下了车。 江既白手里捏着矿泉水瓶,双眼投向窗外。视线涣散,茫茫虚空中的一点,落不到实处。 韩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老板,恕我多嘴,温小姐跟您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您又何必花这个心思呢!” 江既白松开手,瓶身瞬间恢复原状。 他突然抿嘴笑了笑,意味不明,“可能是最近太无聊了吧!” 韩程:“……” —— 两人下了车,折回演播室拿手机。 拿了手机,又乘电梯下到一楼。 巨大的声响骤然传出,仿若天地崩裂,山海倾倒,整个大厅的人都不免为之一震。 事发当时,江既白和韩程正从电梯间里走出来。亲眼见证了一面巨幅玻璃门落地,顷刻间稀碎,满地都是玻璃碴。 而处在事故中心的女孩呆若木鸡,僵銥誮在原地,一脸的懵逼。想必被吓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逃跑,也没有做出任何应激反应。 “老板,那是不是温小姐啊?”韩程远远探了一眼,注意到外面那抹纤柔的身影格外熟悉。 等她再抬头,老板早已冲了出去,只留给她一个急促的背影。 一团黑,西装衣摆摇晃不定,起落有致。 “没事吧?”男人踩过一地的玻璃渣,站在温菘蓝面前。 熟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好似将温菘蓝摁了重启键,她猛地回神,找回了七零八落的思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两步路,这面玻璃门就砸到她身上了。 一旦砸到她,她现在应该倒在血泊中,面目全非了。 那一刻,汹涌而至的后怕犹如潮水一般,整片整片淹没她的心房,席卷全身,波及到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让她不由牙齿打颤,瑟瑟发抖。 她不自觉蹲到地上,躬成一团。眼泪夺眶而出,快速模糊了视线。眼前暗影重重,大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清。 周遭乱哄哄的,各种杂音交织在一块,犹如一锅大乱炖,咕噜咕噜冒泡。 她置身其中,逐渐迷失。她听到很多人说话,可是每一句都听不真切。 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清晰地感知到掌心收获了一抹温热。那是男人的手,手掌宽大,骨节有力,将她的手全部包拢。 他掌心的温度悉数传给了她。 然后一切清零,耳旁杂音尽消,万籁俱寂。 温菘蓝终于安定了心神。 她茫然无措地抬起脑袋,看到了一张俊颜。凉薄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亮若繁星。 留在刚刚,这人还无情地笑话过她。 她动了动唇,嗫嚅着,声细蚊蝇,“江制片?” “伤到哪里没?”他的视线至上而下,在她身上快速扫动,女孩的小脸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温菘蓝皱着一张小脸,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摇了摇头,嗓音哽咽,“没。” 下一秒眸光垂下,她看到了四处散落的碎玻璃。双腿本能的又开始发软,根本不受控制。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扇玻璃门砸到她身上…… 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她神色慌乱,拼命强调:“江制片,我没有碰这门,是它自己砸下来的。” 江既白:“……” 江既白不禁失笑,都这会儿了这姑娘居然还能想到撇清自己。 思维正常,逻辑清晰,口齿伶俐,他终于肯定温菘蓝没大碍,她只是被吓到了。 他朝她点点头,抿嘴一本正经道:“是这门要碰瓷,不怪你。” 温菘蓝:“……” 温菘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身上多少是有点搞笑细胞的。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匆匆而至。 这事儿显然是惊动电视台领导了。台长王同华领着何主编他们都赶来了。 王同华搓了搓手,语气担忧,“江制片,您没事吧?” “我没事。”江既白恢复一贯的清冷,抬了抬下巴,沉声吩咐:“把这里先处理掉。” 王同华给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保安立马开始清场。 他赔着笑,“江制片,您受惊了,不如去我办公室喝杯茶压压惊吧?” 江既白侧头,眸光微转,落在温菘蓝身上,“喝茶就不必了,等会儿还有事。” 捕捉到江既白的目光,王同华看到蹲在一旁的温菘蓝,语气波澜不惊,“那我就不打扰了。” 几个领导匆匆来,匆匆走。 江既白居高临下看着温菘蓝,“还不起来?” 女孩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起不来,腿软。” 江既白:“……” 温菘蓝都被吓傻了,一双腿虚乏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江既白用力拉了她一把。 他把她带到一边,松开手掌,“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谢谢江制片!”温菘蓝没拒绝。 她这会儿还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呼吸紊乱。她应该也没那个精力自己坐地铁回家了。 江既白的车就停在电视台门前,微茫细雨里,车身漆黑澄亮,线条流畅有力。 温菘蓝慢吞吞地挪到车旁,韩助理贴心地替她打开了后座车门,恭敬道:“温小姐,请上车!” 她道了谢,坐进后座。 双腿僵硬无比,她使劲儿捶了几下,这才有了反应。 她以为是韩助理送她回去。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上来开车。 她忍不住打开车门,往车外探了两眼,韩程早就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一袭黑影行至车前,右手轻轻拉开主驾车门,整个身体坐了进去。 咣当一下,温菘蓝的大脑瞬间宕机,她一脸懵逼,“你送我回去?!” 不是韩助理送她回去么?怎么换成江既白了? 年轻的男人扶住方向盘,转头冲她微微一笑,表情无比认真,“我不能送你回去?” 🔒32 ? 碧落(32) ◎回忆杀◎ 碧落(32) 雨下得密, 迷潆的雨水模糊了车窗玻璃,外头的世界静谧如画。 温菘蓝的胸腔里始终萦绕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车子开出一段路,这种感觉才稍稍有些缓解。 她侧着脑袋看路旁不断倒退的桂花树。车速太快, 双眼只捕捉到一抹葱绿的剪影。 她的头发不长,堪堪到肩膀。发色很柔和,黑色偏棕调,发尾不安分,微卷起来。修长的脖颈拉出一条线,比例完美。 江既白一直注视着后视镜, 镜子里停留着年轻女孩的侧脸。侧脸的弧度清秀、温淡。 像是一缕春雾, 轻柔而温和。 她不是张扬惊艳的大美人, 而是含蓄内敛的美, 越看越舒服。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勾人。 江既白在这个圈子游走这么多年,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比温菘蓝漂亮的女明星比比皆是。可他就是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一步步向她靠近。 男人扶住方向盘, 温淡出声,“温小姐住哪儿?” 温菘蓝看窗外的桂花看得太过出神,被江既白骤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赶紧定了定心神,忙问:“江制片,您刚说什么?” 江既白不得不重复问一遍:“你住哪儿?” 温菘蓝小声回答:“怡景园小区。” 他在导航里输入地址,“这好像是个老小区。” 温菘蓝“嗯”一声,淡声说:“就是个老小区。我读初中时, 我爸妈买的。” “你跟你爸妈住?” 她原本想说自己一个人住,话到了嘴边, 她及时改了:“对, 我和我爸妈一起住。” 面对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 该有的防备心她还是有的。 江既白没再接话, 专注开车。 车内一时无话,只听得到两道平和的呼吸声。 车子离开市区,进入市郊。路上的车流肉眼可见地稀疏了。 温菘蓝扒着车窗看外面的景色。林木渐盛,灰白老房子变多,离怡景园小区越来越近了。 “下一份工作打算做什么?” 耳旁冷不丁飘过一个倦懒男声,几乎让温菘蓝吓到心脏骤停。 她猛地扭头,有些戒备地望向主驾的男人,“您跟……跟我说话吗?” 江既白侧眸看着她,眉骨微动,“不然呢?” 这车上就他俩,还有第三个人吗? 下一份工作打算做什么? 看看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她都还没转正呢,哪里会考虑下一份工作。 温菘蓝一板一眼回答:“江制片,我还没转正,暂时也不想辞职。” 江既白掀起眼帘,略感意外,“在电视台很开心?” 温菘蓝的语调稀松平常,“谈不上很开心,不过也还好,打工人在哪儿都一样。” 江制片竟友好地抛出了橄榄枝,“如果没地可去,可以考虑进盛时。” 温菘蓝:“……” 她脑抽了才去盛时跟那些人卷,在电视台当个安分守己的社畜不香么?干嘛去盛时受虐!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皮笑肉不笑,“敢问江制片,我进盛时能干嘛呢?” 他是盛时的第三大股东,他轻易就能安排一个人进盛时工作。 可是她去盛时能做什么呢? 她是学编导的,进影视公司专业倒也对口。可她根本不想进大公司996,007,她只想要一份朝九晚五,稳定体面的工作。哪怕它工资不多。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黑暗中温菘蓝似乎看到江既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声线低柔,缓缓入耳,“比如盛时的吉祥物?” 温菘蓝:“……” 我谢谢您嘞! 盛时的吉祥物?这不是变相骂她是个花瓶么? 这人不取笑她会死啊! 温菘蓝鼓起腮帮子,言语生硬,“多谢江制片的美意,我暂时还不想辞职。” 男人无声微笑,心情愉悦。 他就喜欢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越看越开心。 —— 路开了一半,雨势明显变大。雨水淋漓未断,成串砸在挡风玻璃上面,洒下无数珍珠。 没过多久车子驶进怡景园小区所在的荷西路。 黑色小车穿梭于宽阔的柏油路,两侧商铺缓缓倒退,车速自发降了下来。 很快小区落进眼中。 江既白轻踩刹车,将车子稳稳停在路边。 “到了,温小姐。” 他的声音温淡无波,携裹着一层不自觉察的凉意,像是车窗外的冷风,席卷入耳,让人不免为之一震。 虽然温菘蓝对江既白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他长了一张迷倒众生的脸,连声音都好听的不像话。 再一次感叹老天爷的不公。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不算,连颜值都不落下风,令人生妒。 温菘蓝快速拿了自己的包,推开车门,“谢谢江制片送我回来!” 对方“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一只手臂横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五指捏住胡桃木伞柄,撞色明显。 “雨大,撑把伞走。” 温菘蓝盯着对方的手看了数秒,一时没接。 她的目光生硬地戒备,完全是在看待陌生人。 男女之间最忌有人情牵扯。今日他借她一把伞,明日她再还伞,一来二去交集就多了。 说实话,她不愿和江既白有任何牵扯。这尊大佛不是她所能招惹的。她这只小虾米只想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当她的咸鱼,不想招惹任何大佬。 她掀眼望向窗外,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明明只是傍晚五点,可天黑的像是凌晨。车窗玻璃上集聚了一大摊水渍,大雨排山倒海,压迫而来,将整座城市携裹得密不透风。 这么大的雨,不撑伞跑回家,她绝对浑身透湿。 可她宁愿淋湿也不想借江既白的伞。如果有得选,她今天甚至都不想坐他的车回来。 “谢谢您的好意,我跑回去就好了。”她拒绝得十分彻底,果断拉开车门下了车。 雨水铺天盖地,犹如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全城。女孩身穿白色衬衫,牛仔裙勾勒出一截纤细身段,背影婀娜。 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浸湿,如绸缎一般披散在肩头。衬衫过水后愈加明显,现出两根细细的肩带。 暴雨中落魄的美人,纤细,笔直,也孱弱。像是一朵被摧残的白玫瑰。视觉冲击巨大,比任何时候都勾人心弦。 江既白的心脏泛出一层细密的麻痒,喉结不自觉滑动几下,烟瘾毫无征兆的窜上心头。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说白了就是见色起意。 温菘蓝勾起了江既白的兴致,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这个女孩。 身在这个位置,他想要的一向唾手可得,从无意外。多少女明星争着抢着希望得到他的怜惜。只不过他看不上她们罢了。遑论温菘蓝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实习生。 目送那抹娉婷的身影匆匆拐过保安室,消失在雨雾深处。 江既白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视线下移,看到自己垂在半空中的右手,手心里还捏着那把黑色长柄伞。 “呵!” 他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还挺有个性! 头一次有女人拒绝他的伞。 车厢静默无声,只有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浮在耳畔,久久不衰。仿佛有无数歌者在吹拉弹唱,杂乱而闹腾。 江既白将伞随意丢到后座,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打火机蓝色火苗一闪而过,青烟腾腾升起,烟草味为之而来,在空气里铺散开。 他就着滤嘴重重吸一口。吐出清淡烟圈,脸藏在烟雾里,看不真切。 他抽的是烈烟,浓烈的薄荷香萦绕在口齿之间,爆珠破碎后,口感丰富而香润。 往常遇到个烦心事,他抽上一根烟,自我缓缓,也就过去了。 可今天不行。 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照样缓解不了心中的那股麻痒。 脑海里一直停留着女孩在雨中孱弱,楚楚可怜的背影。 纤薄的衣料遮掩不住女孩曼妙玲珑的身材。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踝犹如白果,近乎透明。足尖踩过雨水,裙摆起落有致,掀动起周围的冷空气。 那裙摆每动一下,就好像有根柔软的羽毛在他心口挠啊挠…… 江既白囫囵抽了两口,将烟掐灭。 从中控台捞来手机,拨通了韩程的号码。 韩助理毕恭毕敬地问:“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年轻的男人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道:“韩程,在怡景园小区买套老房子养老好像也挺不错的,你说是吧?” 韩程:“……” 电话那头韩助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吐槽老板一番。 可态度却仍旧恭敬,“老板,我这就去办。” 正值饭点,小区里万家灯火,烟火气十足。 江既白不知道温菘蓝家在哪一栋,他的视线快速从这些一模一样的建筑上略过,像是在看一块块堆积在一起的俄罗斯方块。 男人的笑容明暗不定,不容辨析,“盛时缺个吉祥物。” 韩程默了默,很快就揣测出老板的用意。这是要动温菘蓝的工作了。 他垂下眼帘,“我明白了。” 细白的手指敲了敲手机壳,江既白低沉的嗓音再次透过听筒传出,清晰有力,“办得漂亮点。” 韩程:“老板放心!” 🔒33 ? 碧落(33) ◎回忆杀◎ 碧落(33) 打那天过后, 温菘蓝再也没有见过江既白。这个人像是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那样的大人物离她太远了,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见不到才是正常的。本就是过客, 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再想起江既白是在半个月以后。彼时,她三个月的实习期已经到了。台里也进行了相应的考评。 在电视台实习的这三个月,她兢兢业业,本本分分。领导吩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犯什么错。人也勤快, 从未迟到早退过, 还时常替领导同事跑腿。 这次一共就招了三位实习生, 转正名额有两个。另外两位家里有矿, 成天混混日子, 工作远不如她积极。她自问转正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五下午,温菘蓝接到了主编何姐的内线电话, “来一下,小温!” 她以为是何姐给她安排工作,放下手头的稿子赶紧去了主编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窗明几净。阳光横在窗格上,一跳又一跳。 温菘蓝轻声开口:“主编,您找我。” 何姐坐在电脑前敲键盘。听见脚步声,她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落在女孩身上。 “小温,前几天台里对你们三个实习生进行了考评, 现在结果出来了。” 闻言, 温菘蓝的心不由一提, 屏住呼吸。 何姐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女孩, 语气歉意,“很遗憾小温,你的实习期没通过。” 温菘蓝:“……” 温菘蓝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浇。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何姐,“何姐,您说我的实习期没过?” 何姐神色平静,“是的,经过台里的一致研究,我们觉得你没法胜任这份工作。” 她被淘汰了。也就是说那两位成天打酱油的富二代通过了考评,正式转正了。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兢兢业业工作三个月,竟换不来一个转正名额。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也不用问什么理由了,她输就输在家里没矿,没有关系。 “我知道了何姐。”温菘蓝表现得非常平静,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何姐以为自己还要花心思劝温菘蓝,没想到这姑娘一句话都未曾多言,倒是让她省心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底层蝼蚁,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可惜了!谁叫她被大人物盯上了。 从主编办公室出来,温菘蓝的心情低到谷底。沉稳,压抑,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她想起了江既白那天在车里问她下一份工作想干什么。她觉得这人的嘴简直开了光。她这么快就失业了。 *** 被迫失业,温菘蓝足足消沉了半个月。 在家瘫了半个月,她不得不加入找工作的大军。 人都得向现实低头,她不可能在家瘫一辈子。 可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满意的。不是离家太远,就是工资太低。想找到和电视台差不多待遇的工作都难如登天。 枉她名校毕业,如今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真是衰到家了! 见她找工作找得如此艰难,闺蜜苏意绵建议她:“蓝蓝,试试盛时吧!咱们身边好几个人都进了盛时。” 温菘蓝想起自己的两个室友,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她们都进了盛时。盛时是传媒届大厂,在整个南方地区横扫千军,也就云陌的风暴传媒能和它抗衡了。大厂待遇好,专业又对口,很多毕业生都削尖了脑袋进盛时。 温菘蓝当初就是图电视台的编制,她才辛辛苦苦考电视台的。结果还是没能扛过实习期。 “盛时是大厂很难进的。”温菘蓝把手机用支架支住,她整个人陷进藤椅,怀里抱一只长耳兔公仔,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兔耳朵,满脸愁容。 闺蜜提起盛时,她的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某个大魔王的脸,以及他略带调侃的话语—— “比如盛时的吉祥物?” 让她去当盛时的吉祥物,想都不要想! —— 在阳台上接完闺蜜的视频,温菘蓝收了手机,从藤椅上爬起来。 夕阳将晚,天空大片橙红。光线四散,将小小的阳台熏染出一股微醺暧昧的调子。 花盆里的波斯菊摇曳生姿,白的、红的、粉的、紫的,五颜六色。 颐景园小区都是统一的户型,主卧外面自带一个大阳台。温菘蓝的邻居们在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花草草,就她家一直荒废着。 年初的时候才心血来潮网购了好几包花种,随手往阳台上一撒,也没打理它们。 原本并不指望它能长出什么花来。如今倒是收获了意外之喜——开出了一大片百日菊。 有了这些百日菊,这个阳台总算没那么单调了。 温菘蓝摸了摸扁平的小腹,出门觅食。 她平时都自己烧饭。但是今天她犯懒,不想动手。 花了五六分钟走出小区。温菘蓝走进一家煲仔饭店。她今天晚上想吃煲仔饭。 同住一个小区,又都是宛丘本地人,老板娘一见到温菘蓝就扬起和蔼亲切的笑容,用宛丘方言问:“我们蓝蓝今天想吃什么呀?” 温菘蓝笑了笑,“腊味双拼。” 老板娘招呼她:“你先坐,饭马上就好。”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个点店里食客不算多,都是熟悉的邻居。见到温菘蓝都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老板娘把热气腾腾的腊味双拼给温菘蓝端上桌,笑意盈盈地问:“蓝蓝,你最近没上班啊?” 温菘蓝已经在家瘫了半个月了,左邻右舍都看得见,想瞒也瞒不过去。 “刚辞职,还在找工作。”温菘蓝并不隐瞒。 “你是J大毕业的高材生,去给大厂投简历呀!”老板娘手头忙活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我家琪琪去年就进了大厂,待遇老好了。” 温菘蓝:“……” 老板娘的女儿温菘蓝当然知道,比她大了一岁,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只不过长大以后就没什么交集了。人家大学去了北方,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了。 她多嘴问了一句:“琪琪姐进了哪家公司呀?” 老板娘:“盛时呀!她现在横桑总部工作。” 温菘蓝:“……” 又是盛时 为什么今天一天身边人都在跟她提盛时? 敢情这地球离了盛时就不转了是吧? 一听到盛时,温菘蓝顿时就没了打听的念头。 默默地吃完煲仔饭回家。 洗完澡,吹干头发,她百无聊赖地开了电视,打发时间。 “欢迎盛时的江制片做客我们《精英》栏目组……” 温菘蓝:“……” 电视屏幕上那个西装革履,气场贵胄的男人不是江既白又是谁呢! 得,她今天是跟大魔王杠上了! *** 这边江既白从宛丘市电视台出来,已是夜晚八点过后。 他坐进车里,伸手扯了扯领带,一脸倦色。 司机老丁发动车子,“老板,现在去哪儿?” 男人摘掉眼镜,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回松山。” 黑色小车疾驰在夜色中,披星戴月。 江既白有些不耐烦道:“韩程,以后这样的采访都给我推了。” 韩程:“老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揉捏片刻,等脑子舒坦了。他又把眼镜架上鼻梁。 取来一瓶山泉水,灌下两口,想起什么来,再度开口:“温菘蓝那边怎么样了?” 韩程:“还是老样子,温小姐最近一直瘫在家。” “看来她是不想当我们盛时的吉祥物呢!”五指收紧,塑料瓶身在他手心里逐渐变形。 “这届应届生的笔试报名时间马上就截止了,你再去敲打敲打。” 韩程面露不解,“老板,恕我多嘴,追女孩不是这么追的。” 男人松开手,瓶身瞬间恢复原状。 他轻抬眼皮,眼里寒光乍起,冷冰冰反问:“韩程,你在教我做事?” 韩程:“……” 韩助理差点跪了,忙不迭道:“老板,我错了!” *** 在家又瘫了一周,温菘蓝还是没找到心仪的工作。 断了经济来源倒是其次的,最可怕的是面对左邻右舍的殷切的“嘘寒问暖”。继续在家瘫下去,她绝对得疯。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温菘蓝给院子里的波斯菊浇完水。她打开电脑,登录了盛时集团的官网,报名参加了盛时的笔试。 她向现实低头,向毛爷爷低头。 多条路多条选择,盛时的待遇确实比其他公司要好。 笔试定在6月21日,一个月以后。 温菘蓝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 时间很紧,不过她不怕。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笔试在网上统一进行。定于6月21日上午十点。 温菘蓝提前开了电脑。 一口气答完,检查一遍,她点了提交。 三天后笔试成绩公布。温菘蓝低分飘过。 —— 一周以后,温菘蓝出现在盛时公司位于潮海路的总部。她来参加盛时的面试。 总部很大,一整栋楼恢宏霸气。听说江既白的办公室在29楼。 而温菘蓝的面试地点在17楼。 中间隔了这么多个楼层,她想必是见不到大魔王的。 那天在车上,她严肃地拒绝了江既白给她抛出的橄榄枝。而眼下她居然眼巴巴地跑来参加盛时的面试。打脸啪啪响。她可没脸面对大魔王了。依到那人的尿性,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的。 然而墨菲定律说得好,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混在一大群应届生里候场,大魔王居然猝不及防就出现了。 视线范围之内,年轻的男人一身烟黑色定制西服,气质矜贵,在三五个高层的簇拥之下,款款而来。 温菘蓝心惊肉跳,赶紧挪动步子把自己藏在人群中央。 干啥啥不行,装死第一名。 徐小姐别开脸,努力当个隐形人。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大魔王的杀伤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哦不,应该是一人不站。 站在她面前的那些面试者纷纷转移战地,几秒钟的功夫便散了个干净。 然后温菘蓝成为那个可怜蛋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大魔王的视线里。 温菘蓝:“……” 温小姐心里苦啊,可她不能说。 她埋下脑袋,全身紧绷,瑟缩成一团,瞬间化身一只可怜巴巴的鹌鹑。 江既白忍俊不禁。 这姑娘居然这么怕他,也是好笑。 男人的脚步短暂地在温菘蓝面前停了几秒,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问她:“小师妹,脸疼吗?” 温菘蓝:“……” 🔒34 ? 靛青(34) ◎回忆杀◎ 靛青(34) “小师妹, 脸疼吗?”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大提琴沉闷的琴音,还带着那么一点戏谑。 温菘蓝心头一跳, 本能地愣在原地。 像是一阵风,疏忽袭过,等她回神,对方早已走远,只留下一道清隽挺拔的背影。 她气血翻涌,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妈的, 脸好疼! 她努力吸了口气, 调整了下呼吸, 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为了毛爷爷, 我忍! —— 面试完出来, 温菘蓝深深觉得自己被扒了层皮,就差没吐血身亡了。 三个HR轮.番上阵, 一顿狂轰滥炸,她应接不暇,精疲力竭。 她回忆了下自己面试的表现,一路磕磕绊绊,HR个个浓眉紧皱,八成没戏。 推开玻璃门,面对眼前这幢恢宏的大厦, 她由衷地松了口气。 老娘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了。 “再见大魔王!” “不对,是再也不见!” 可能是太高兴了, 女孩的脸上洋溢着无数笑容。 俗话说乐极生悲, 温菘蓝立刻就悲剧了。 “啪嗒……” 她刚走到大厅正中央, 耳旁急速卷过一阵巨响, 惊天动地。 温菘蓝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巨型吊灯脱落,朝她砸了下来……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求生的本能告诉她一定要跑开。然而双腿如灌铅块,身体像是被摁了暂停键,僵硬无比,不得动弹。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完了,她似乎看到了死神在向她招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朝温菘蓝猛地扑了过来,伴随着低沉急促的男声,“躲开!” 身体尚未做出反应,人就已经被扑倒在地。吊灯像是易碎的豆腐脑,在她脚边彻底摔了个粉碎,一地的玻璃渣,满目狼藉。 温菘蓝的心脏狂跳不止,思绪停歇,整个人仿佛置身真空世界,听不到周围半点声音。 “你怎么样?”熟悉的男声将温菘蓝拉回了现实。 她被江既白扑在怀里,躲过了一劫。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了。上次是在电视台,大门在她面前直接碎了。 她今年真是命犯太岁,一次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两个人姿势扭曲地趴在地上,江既白的右手紧紧搂住温菘蓝的肩膀,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隔绝掉了一切危险。 怀里的人不发一言,瑟瑟发抖,俨然就是一只受惊的鹌鹑。 事发当时,江既白正从电梯间走出来,他准确去找温菘蓝,他估摸着她应该面试结束了,他要送她回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想要攻略温菘蓝,他不给自己制造机会怎么行。 刚看见温菘蓝的身影,他都来不及叫他,一抬头就看见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从天而降。 这么一大盏吊灯,足足有几十斤,一旦砸中人,后果不堪设想。不曾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反应,双腿瞬间朝温菘蓝迈了出去。 江既白先站起来,伸手将温菘蓝扶起来。 女孩小脸煞白,毫无血色。 “没事吧?”男人面露关切,眼神聚焦在温菘蓝脸上。 温菘蓝惶然无措地摇摇头,“我没事。” 一低头,瞧见一地的玻璃渣,她赶紧说:“江总,是你们公司的吊灯要碰瓷我,我可没碰它。” 江既白:“……” 他还没开口,这姑娘倒是先发制人了,反应挺快呀! 口齿伶俐,逻辑清晰,看来没大碍。 江既白睨她一眼,嘴角上扬,“放心,不用你赔。” 温菘蓝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看着他,明显有些不放心,追问道:“您说话算数?” 江既白忍俊不禁,没好气道:“我还能唬你?” 且不说这是突发事件,和温菘蓝没关系。就算和她有关,他至于和她计较一盏吊灯么?这姑娘未免也太小看他了,他又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男人。 那就好! 温菘蓝顿时松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吊灯估计很贵,她可赔不起。她失业这么久,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钱赔吊灯。 男人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牢牢锁住温菘蓝,眼神深邃难辨,“温菘蓝,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江既白的眼神让温菘蓝本能地感到不舒服,那是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野心,充满心机和手段,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江总,谢谢您救我!” 男人眯了眯眼,足足审视了温菘蓝近一分钟。 四周充斥着一股张牙舞爪的寂静,让人心慌。 温菘蓝心里越发没底,如果有的选,她才不需要江既白救她,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可转念一想,他要是不救她,她早就没命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救命之恩,而且还是两次。 她总归还是欠了他人情。 她酝酿一瞬开口:“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江既白闻声笑了起来,脸上浮出温柔的笑容,“不急,温菘蓝,咱们来日方长。” 温菘蓝:“……” 那一瞬间,温菘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命运的齿轮早就开始转动了。她和江既白谁都逃不开。 ——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厅里聚集了一大群员工,大家伙议论纷纷。 没过一会儿,韩程领着保安匆忙赶来。 韩助理围着江既白,上下打量着自家老板,神色担忧,“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要是老板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他这个助理被问责都是小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顾导交代。那位可是格外关心他家老板,天天嘱咐他照顾好老板的日常起居。 何况江既白在娱乐圈地位举重若轻,多少人关注他,他要是受伤,那可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江既白抬了抬眼皮,声线平稳有力,“我没事,赶紧把现场处理掉。” 韩程拦着他,很不放心,“您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一地的玻璃渣万一割到……” “灯没砸到我,别大惊小怪的。”江既白出声制止韩程。 他转头就拉着温菘蓝走到大厅一角,避开围观群众。 他松开手掌,嗓音温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谢谢江总!”这次温菘蓝没拒绝。 刚和死神擦肩而过,她这会儿还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呼吸紊乱。她应该也没那个精力自己坐地铁回家了。 江既白瞧着小姑娘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莫名可爱。 他抬手揉揉她蓬松柔软的发顶,微微一笑,“不客气。” —— 半个小时以后,司机老丁给江既白打来电话,“江总,我已经把温小姐安全送到家了。” 江既白握住手机,沉稳出声,“知道了。” 麻溜结束了通话。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伴着青烟慢吞吞地抽一口。 没过一会儿,韩程就拿着iPad进了办公室。 韩程站在办公桌前,一项一项念行程:“明天上午九点要召开股东大会,下午三点您要和风暴传媒的沈总见面,晚上在海盛酒店有个慈善晚宴,您需要带女伴……” 男人夹着烟,漫不经心地听着,神色散漫。 这人抽根烟都抽出了无限倦怠和颓丧的意味。 “韩程。”他突然出声打断助理。 韩助理中断讲话,掀起眼皮,“江总您说。” 江既白掐了烟,整个人往皮椅里闲适一靠,徐徐开口:“一盏台灯要多少钱?” “什么吊灯?”韩程明显没跟上老总的思维。 江既白解释道:“刚刚一楼大厅摔碎的那盏吊灯要多少钱?” 韩程:“……” 韩助理哪里懂吊灯的行情,公司的硬件设施归采购部管,不归他管。不过老总发问,他怎么也得胡诌一个数出来。 “一千?”他有些不确定。 男人闻言皱眉。 “五百?”韩程又报了个数字。 江既白再次皱眉。 韩程瞅着老板的脸色,抿嘴说:“就算不要一千,大几百肯定要的。” 一盏吊灯几百块钱,温菘蓝居然都赔不起。她刚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他会找她赔钱。不得不说,这姑娘过得可真拮据。 想到这里,男人不禁失笑。 说实话,韩程被老总这个蜜汁笑容给吓到了,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 他总觉得老总可能在酝酿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猛地想起刚刚身处事故中心,吓了个半死的可怜的温小姐,小心脏顿时抖了抖。 他几乎脱口而出:“老板,您不会是想让温小姐赔那吊灯吧?” 不等江既白吱声,韩助理的话就跟炮仗似的成串冒了出来,无比急切,“您可千万别让温小姐赔钱,她那么穷,肯定赔不起的。” 江既白:“……” 江既白只觉得好笑,没好气地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她穷的?” 韩助理倒是有理有据,“但凡温小姐兜里有钱,她就搁家躺尸了,她今天怎么可能会来参加盛时的面试。” 江既白:“……” 所以说温菘蓝最终是向现实低了头呐! 男人屈起手指,抖落一小搓烟灰,敛起神色,沉声吩咐:“去把李臣叫进来,我问问今早面试的情况。” 🔒35 ? 靛青(35) ◎回忆杀◎ 靛青(35) 也不知是哪个在现场的员工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 瞬间引起了轰动。甚至还惊动了青陵本地的媒体。当天晚上,盛时总部的吊灯事件华丽地登上了青陵晚间新闻。 而身为头号可怜蛋的温菘蓝则光荣地在全市人民面前刷了波存在感,真真是显眼包本包。 新闻播出时, 温菘蓝正抱着手机刷朋友圈,对一切都毫无感知。 她在银行工作的同学一个两个都在朋友圈卖力地推销理财产品。 百无聊赖地刷完朋友圈,她收到了大学室友张菁的微信语音。 张菁:【蓝蓝,这镯子漂亮吧?我们农行新到一款银镯,康乃馨主题,20克才要298元, 现在购买还附赠价值128元的足银招财猫挂件。这镯子不管是送人还是自己戴都很好看的。要不要来一套呀?】 温菘蓝:“…………” 现在的银行柜员不止和毛爷爷打交道, 他们还兼职干了珠宝柜姐的活儿。 社畜不易呐! 国有五大行尚且如此疯狂, 更别提那些私立银行了。 温菘蓝寝室六人, 三个考公, 两个进了银行,就她一个人没随大流, 坚持守着本专业,一门心思考电视台。 临近毕业那会儿,父母一个劲儿催她去考银行,还四处托人找关系替她打点。和公务员一样,银行在老一辈眼里稳定又体面,非常适合女孩子。 她当时一心想进电视台,铆足劲儿考试。过五关斩六将, 好不容易进了电视台实习,还没转正她就被刷了。 早知道这样, 她一开始就应该听从父母的安排去考银行。这会儿也不至于到处找工作, 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窜来窜去。 父母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很多时候, 我们就应该听父母的,千万不能任性。 温菘蓝不免想起今天在盛时的面试。 面试磕磕绊绊,三个面试官眉头紧皱,她八成没戏。 接下去她还得继续找工作。 一想到这些,她整个人都萎了。生活不易呐! 大学一个寝室混了四年,说实话温菘蓝真的很想关照室友的业绩。但奈何实力不允许呀!她最近穷的吃土,一块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块钱来花。她不敢告诉父母自己被电视台刷了,自然没法从父母那里得到接济,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室友的微信,她已读不回,决定冷处理。她扔了手机,去冰箱拿了瓶旺仔牛奶喝。 再回到卧室,搁在床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如磁石一般吸着温菘蓝的耳朵。 她走上前,伸手捞起手机,低头瞥一晚亮着的屏幕,是闺蜜苏意绵打来的视频。 细白手指划过屏幕,她接受了闺蜜的视频请求。 视频一通,一张黑脸瞬间出现在屏幕上方,着实把温菘蓝吓了一大跳。 苏意绵正靠坐在床头,脸上敷着黑面膜。面膜都遮挡不住苏小姐因为激动,乱飞的五官。 “蓝蓝,快看新闻,你火了!”苏小姐激动难耐,嗓门扯得老大,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温菘蓝:“……” 什么鬼? 温菘蓝拧起眉毛,一脸懵,“绵绵,你说什么呢?” 苏意绵眉飞色舞,“你上电视了姐妹,出息了!” 温菘蓝将信将疑,视线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在茶几柜抽屉里翻出闲置许久的遥控器,慢吞吞地开了电视。 她紧盯着电视屏幕,下意识就问:“绵绵,哪个台啊?” 苏意绵迫不及待回答:“青陵卫视。” 她调到青陵卫视,屏幕上方出现一行硕大醒目的字幕—— 【盛时总部吊灯脱落,江制片英雄救美。】 温菘蓝:“…………” 她一头黑线,忆樺脑瓜子嗡嗡的。 一言不合,她就上电视了。 究竟是谁这么闲拍了视频放到网上的? 事故发生时江既白刚好从电梯里走出来,在千钧一发之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温菘蓝,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一脸担忧。吊灯在他身旁摔得稀碎,一地的玻璃渣子。 英雄救美? 好像确实担得起这个词。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预料,温菘蓝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这都还没缓过神来,她又在全市人民面前亮了相。她发誓,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这么拉风。 温菘蓝默默关了电视。 视频那端闺蜜依然喋喋不休,眉飞色舞,嗓音冲破云霄,“蓝蓝,你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了,居然让你碰到了江既白!A大校草,多少妹子心目中的男神!” “大神英雄救美!天呐,想想都觉得刺激!” “快说说江总怎么救你的?他有没有抱你?什么感受?是不是当场就晕了?” 温菘蓝:“……” 有个花痴的闺蜜是种什么体验? 别问,问就是分分钟想绝交! 为了避免耳朵遭受荼毒,她自发把手机丢远点。 有了这件事的社会效应,温菘蓝估摸着盛时集团的股价又该涨一波了。 *** 事实证明,温菘蓝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一夜之间,盛时集团的股价就涨了好几个点。股东们个个眉开眼笑。整个盛时总部欢声笑语,一派和谐。 上午十点半,高层例会。两个老总商离衡和周最难得出席,还特意把江既白给叫上了。 身为盛时的大股东,江既白在盛时总部有个人专属办公室。不过他平时很少过来,一般只有开股东会时,他才会出席。 昨天他会来总部,也是因为温菘蓝。 周最亲自致电,他不能不给周总面子。他换上一套复古的格纹西装,按时出席。 空旷的大会议室,高层们个个正襟危坐。 江既白一现身,周最就冲他挤眉弄眼,揶揄道:“老江,咱们公司股价上涨全靠你了,这样的新闻可以再多来几条。” 周总永远处在吃瓜第一线,圈子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闻言,江既白扶了扶眼镜,一脸平静,从容淡定道:“周总和周太太往媒体跟前亮个相,保管比我这效果还好。” 周最:“……” 周最和徐长安,娱乐圈模范夫妻,伉俪情深,历来不缺关注度。这二位平时出行但凡被狗仔拍到放到网上,分分钟热搜预定,毫无悬念。 “老江,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天天上热搜,网友们早就审美疲劳了。”周最笑呵呵的,“倒是你,一直这么低调,你得多在网友面前刷刷存在感。” 江既白难得露出一点笑意,不紧不慢道:“我尽量。” 周最拍拍他肩膀,“好漂亮一姑娘,眼光不错啊,老江!” 眼前不免浮现出温菘蓝的脸,男人眼底笑意更盛。 —— 例会结束,江既白从会议室里出来。 他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吩咐身后跟着的韩助理:“替我请晚间新闻的记者喝下午茶,昨晚的报道写得非常好。” 韩程麻溜记下,“好的江总,我马上去办。” 年轻的男人掀起眼皮,略作思考,“再去给吉祥物挑件礼物。” 吉祥物? 韩程愣是消化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老板口中的吉祥物指的是谁。 韩程看着老总,“是给温小姐压惊么?” 毕竟温小姐刚刚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刻,老板给美人压压惊也是应该的。 “压惊?”江既白眉梢一挑,提起声线,“压什么惊?” 韩程惊掉下巴,弱弱地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男人弯下嘴角,笑意明显,“我是在感谢我们的吉祥物,她来公司面个试,就让公司的股票涨这么多。” 韩程:“……” 江既白唇边笑容绽放,语气愉悦,“韩程,我现在越来越期待咱们盛时的吉祥物了呢!” 韩助理默默在心里给温菘蓝点根蜡,可怜的温小姐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江既白这个大魔王。 *** 第二天傍晚,温菘蓝收到了一份快递。 当快递小哥把东西送到她家时,她也是一脸懵逼,“我没买东西啊!小哥,你是不是送错了?” 她最近都穷得吃土了,卸载了一切网购软件,坚决杜绝一切花钱行为,她怎么可能会有快递。 快递小哥看一眼盒子上的名字,扬声问:“你是叫温菘蓝吧?” 温菘蓝脱口而出:“是我啊!” 小哥把盒子往她手上一塞,“就是你的东西,签收吧!” 温菘蓝:“……” 温菘蓝茫然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抱着快递进了屋。 同城快递,来自H家专柜。里面是H家花园系列的香水礼盒,白、粉、黄、绿,一共四瓶,每一瓶都十分精致。 H家的香水,妥妥的奢侈品啊! 温菘蓝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这是闺蜜苏意绵送给她的惊喜。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苏意绵那姐们抠得要死,可舍不得买这么贵香水送她。 难不成是某个暗恋者送的? 就她这种姿色,应该也没暗恋者吧? 温菘蓝内心存疑,把香水一瓶一瓶拿出来,每一瓶都喷了点,一时间屋子里芳香四袭,久久不散。 等她喷完,她才注意到礼盒里还留有一张粉色贺卡。 她捡起贺卡,慢慢打开看—— 【亲爱的温小姐, 感谢您对盛时集团股价的贡献。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祝您生活愉快! ——韩程】 温菘蓝:“…………” 🔒36 ? 靛青(36) ◎回忆杀◎ 靛青(36) 【亲爱的温小姐, 感谢您对盛时集团股价的贡献,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祝您生活愉快! ——韩程】 温菘蓝盯着贺卡,反反复弋?复看了好几遍,她才敢相信这份礼物出自谁手。 毫无悬念,肯定是江既白那家伙指使韩秘书送的。 透过这盒香水,她几乎都能想象大魔王欠扁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韩程:“去给吉祥物挑份礼物。” 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温菘蓝猛地吸了口气, 慢慢平复心情。 她对着香水礼盒拍了张照片, 泄愤一般的发了条朋友圈。 温菘蓝:【低价出, 手慢无, 速来!(狗头)】 *** 温菘蓝原以为她盛时的面试没戏了。毕竟她面试时一塌糊涂, 简直没脸看。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说了些啥。三个面试官一脸郁色,连连摇头。 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识, 她攀不上盛时,她一开始就不该来面试的,自取其辱。她和盛时八字不合,来总部面个试,她都能遇到吊灯脱落,差点把自己给交代在那里。 没想到一周以后她居然接到了盛时人事部的电话,对方通知她被录用了。 接完电话, 她一阵懵。 不是说盛时的笔试面试超难的吗?她怎么一考就过了呢? 她使劲儿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嘶,会疼!她不是在做梦。 也就说她已经成为盛时的管培生了。接下去她就要去盛时上班了。 天呐, 这一切为何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天面试磕磕绊绊, 她还以为铁定不会过的。没想到居然让她过了。她是踩了狗屎运了么? 面试通过了高兴是高兴, 可她好像不太想去盛时上班, 因为她不想面对大魔王。 可如果不去盛时,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已经吃土好久了,要是再没有工资入账,她可能都要活不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到底怎么选呐? 难以抉择,就很烦! 正是纠结之际,闺蜜苏意绵的微信视频及时打了过来。 温菘蓝心下一喜,可以问问闺蜜的意见。 她接通视频,迫不及待道:“绵绵大宝贝,我的面试过了。” “什么面试?”视屏里大宝贝敷着黑面膜出镜,差点没把温菘蓝彻底送走。 温菘蓝安抚了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小声道:“盛时的面试我过了。” 苏意绵:“……” “我草,蓝蓝牛逼啊!盛时的面试都让你过了,锦鲤附体啊你!”苏意绵拍案而起,那叫一个激动,差点把脸上面膜给绷掉了。 她扶住面膜,重新敷好,含糊道:“温菘蓝同学,快跟我说说,你怎么考上的。” 温菘蓝格外骄傲,“随便考考就上岸了。” 苏意绵:“……” 苏意绵“切”了一声,撇撇嘴道:“凡尔赛!” 相较于闺蜜的激动,温菘蓝却始终拿捏不准主意。 她面露纠结,“绵绵,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去啊!干嘛不去?盛时待遇那么好,你不去,脑子瓦塔了你!”苏意绵的话就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一大串,一刻不停,“江大神哎,那种人间绝色,为了他你也必须进盛时!” 温菘蓝:“……” 温菘蓝不好意思告诉闺蜜,就是因为江既白她才不愿意去盛时的。 苏意绵撕掉面膜,随手丢进垃圾桶。左手举着手机,冲着镜头一通吼:“温菘蓝,我警告你哈,如果你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做,以后就别指望我接济你。” 温菘蓝:“……” 鉴定完毕,这是塑料闺蜜! 当晚临睡前,温菘蓝看了眼自己银.行.卡余额,那可怜的数字让她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压根儿没有任性的资本。 又鉴于当下这个糟糕的就业环境,盛时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眼下是她最好的选择。一旦错过,她在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或许也会有好工作,但她等不起了。 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温菘蓝最终决定入职盛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不得不向毛爷爷低头! 比起缺钱,江既白那个大魔王似乎都不可怕了。 *** 下周一,温菘蓝正式入职盛时。 第一天上班,为了给领导和同事留下个好印象,她好好拾掇了自己。化了精致的淡妆,挑了身漂亮的衣服换上。 莫兰迪色的雪纺衬衫,牛仔半身裙,银色细高跟,中规中矩的衣着,既挑不出毛病,同时也不惹眼。 温菘蓝乘电梯去了盛时总部,她要先办理入职,然后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这一个月同时也是实习期。 面试那天的突发意外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当下站在旋转玻璃门外,看见天花板上那两盏巨大的吊灯,她就下意识觉得脑壳疼。真怕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倘若再发生,她肯定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推开一道缝隙。 身体灵活一闪,立刻就进入了大厅。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脚底生风,嗖的一下就溜走了。完美避开天花板的吊灯。 见自己安全了,温菘蓝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根本不知道她这一举动完美地落入了他人眼中。 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在一楼电梯间,两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一起。他们刚从电梯里走出来。 韩程想起温菘蓝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发笑,“看来温小姐被上次的吊灯吓得不轻。” 韩程话音未落,江既白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女排处在事故中心,呆若木鸡,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毫无血色。若不是碍于他在场,她都能当初哭出来。绝对是嚎啕大哭的那种。 男人注视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温菘蓝拐进另一扇门没了身影。 他慢吞吞地收回目光,侧头看着韩程,沉声吩咐:“通知工程部把这吊灯给换了。” 韩程:“……” 韩助理的表情瞬间凝滞住了。不过他反应迅速,立即明白了老板的用意。 他脱口而出:“这事儿得知会周总一声,他来安排。” 盛时三个大股东,商离衡和江既白都当甩手掌柜,逍遥自在。唯独留周最一人主持大局,打理公司的一应事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他操心,他拿主意。都快成老妈子了。 安静听韩程讲话完,江既白缓缓抬眸,斜了对方一眼,冷不丁道:“换个灯而已,这么点小事我都做不了主了?” 韩程:“……” 韩程默了默,语速飞快,“我马上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前往停车场。 江既白下午约了导演穆惜颜谈事。他有心筹拍一部S级古装悬疑剧,需要鬼才导演助阵。 阴天,灰雾蒙蒙,泛着大片大片鸦青色。 天气倒没影响江既白的心情,他身心愉悦。 不过这份愉悦究竟能保持多久,他就不得而知了。 老板要外出,老丁早早就侯在停车场。 远远看到熟悉的黑色车身,韩程先小跑着过去,主动替江既白拉开后座车门。 江既白弯腰坐进后座,一双长腿是屈在一起,车内的空间分分钟被挤占掉,变得格外逼仄。 待老板坐好后,韩程再伸手拉开主驾车门,快速坐了记住。 司机老丁操纵方向盘娴熟地把小车开出停车场。 车轮疾驰,街景快速后移。 周围的建筑物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是树叶上一条条清晰的脉络。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 韩程坐在副驾上,抱着iPad在看江既白这两天的行程安排。 “今天见完穆导,您看过几天要不要再见见素问大神?” 新剧若是有素问大神操刀剧本,那简直如虎添翼。 江既白看一眼窗外的车流和人群,很轻地“嗯”了一声,“你看着安排。” 韩助理低头在iPad屏幕上记笔记,“素问大神很难约,还得麻烦商总出面替咱们约。” 众所周知,素问大神的太太沈书鱼是商离衡的表妹。 江既白丝毫不担心,抿嘴道:“咱给盛时挣钱,商离衡保管比谁都积极。” 两人很快沟通完工作。 江既白似想起什么来,下意识就开口问:“今年这批实习生谁来带?” 韩助理人精一样的人物,心里当然清楚老板想问什么。他偏过头,对上对方的视线,压低声音说:“咱们宛丘历届的实习生都归陆洲管。” 陆洲,江既白默念一遍这个名字。脑子里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有些不确定地问:“宛丘的区域经理?” “是他。”韩助理神色意外,“老板您知道他?” 虽说江既白是盛时的大股东,拍板投资好几部大制作。可他本人压根儿不管事,对盛时的高层都不熟悉,更别提只是宛丘地区一个小小的区域经理。 江既白抬手压压眉心,“公司年会上见过一面,商离衡和周最都夸这人是个人物。” 韩程小声征询:“那我去和这个陆经理打声招呼?” 江既白抬抬手,“不必。” 这下轮到韩助理吃惊了,他盯着江既白,“您不担心温小姐……” 男人垂眸浅笑,及时截断韩程的话:“刚出校门小姑娘总得接受职场的吊打,不然怎么成长。” 韩程:“……” 老板怕是想跪搓衣板了! 作者有话说: 江总追妻火葬场预定! 哈哈哈~ 🔒37 ? 绀蝶(37) ◎回归现实◎ 绀蝶(37) 一阵风迎面拂过, 携裹来早春的清寒,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犹如一根根绵密的银针,刺破表层皮肤,不断往人骨头缝里扎。 温菘蓝身上的毛衣不顶用,她感觉寒意浸骨,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啊嘁……”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双手抱臂,她猛地吸了吸鼻子, 居然鼻塞了。 坐在院子里坐了太久, 长达两个小时, 即使身上有太阳照着, 可她还是扛不住感冒了。 “冷?”听见温菘蓝打喷嚏的声音, 江既白的思绪猛地从回忆里挣脱,不得不中断叙述。 他神色关切, 飞速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罩到女人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严实。 温菘蓝冷眼旁观他的举动,脸上没太多情绪。她既没反对,也没同意,兀自沉默。 男人的外套很大,很宽松,沾染了江既白身上特有的味道, 那是雪后的松木,干净清冽。也是她午夜梦回每每都会想起的味道。她知道在过去的过去, 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 他们亲密无间, 有过无数次相拥而眠。她枕着他的手臂, 闻着他的气息安然入睡。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无比陌生。不管是江既白身上的味道,还是他这个人。 她听了一个未完的故事,她是故事的主角,她却没法感同身受。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有着一种麻木的清醒。 “还继续……讲吗?”江既白静坐着,脸色惨白,唇色极淡极淡,几乎看不见什么血色。 身形更是瘦削,贴身的毛衣模糊勾勒出身体轮廓,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宽松。 他似乎体力透支,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温菘蓝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人是一个病人。还是不遵医嘱,强行跑出医院的病人。 她没法继续耗着一个病人,他似乎随时都会倒地。 “今天就到这里好了,余下的下次再讲。” 其实她多半已经能够猜到接下去的剧情了。一个多情浪子,万花丛中过,一时兴起,看上一个刚出校园的小姑娘。他耗费心机,用尽手段,终于将女孩纳入囊中。 他的本意从来不是天长地久,而是及时行乐。 他只想玩玩。这个腻了会有下一个。他从来不会为了某个女人驻足。 温菘蓝了解自己,她骨子里一向骄傲,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男人的金丝雀。哪怕她很爱这个男人。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离婚收场。 而彼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后面还出了车祸。捡回一条命,却失忆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故事不难讲,不过是阴差阳错,一对怨偶罢了。 “你这偏头痛什么时候得的?”温菘蓝拢住衣领,裹紧自己。 早春沁凉的风在耳畔回荡,带起周围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低声清唱。 江既白一只手撑在石桌上,语气虚弱不堪,“和你离婚以后。” 和温菘蓝离婚以后,他开始整宿整宿失眠,吃了安眠药也只能勉强睡三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他意识清醒,毫无睡意。 失眠只是开端,后续很快演变成头痛。万虫噬心,脑子几乎都要炸开。 有无数次,他都想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可每一次他都没能付诸实践。心里有牵挂,女儿紧紧攥住绳子的另一头,将他从深渊巨口里拉上来。 “看来离婚以后你也过得不好。”温菘蓝轻蔑一笑,公然挥起手中的刺刀往江既白心口上扎。 曾经的枕边人,她太清楚对方的软肋,知道往哪里扎最疼。 离婚怎么可能体面呢!那当然是揪住对方的软肋不放,怎么痛苦怎么来。不让对方掉层皮,她都誓不罢休。 心脏抽疼,一阵一阵袭来,像是被人生生剜了肉,鲜血淋漓。 男人瞳孔微缩,表情痛苦,嘴唇上下掀动,嗫嚅着,“蓝蓝……”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温菘蓝麻利脱下外套丢在石桌上,转身离开。 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她走得很干脆,一如当年离开时一样,她没有犹豫,也不会回头。 江既白再也坐不住,他捂住胸口,整个人瘫倒在地。 两军浴血奋战,他溃不成军。 右手用力撑住地面,他艰难坐直身体,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额头开始渗出一层细密汗珠,慢慢往脸上淌。 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他尝到了比黄连还苦的滋味。 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不懂珍惜,咎由自取。 —— 松山这带地处郊区,又是富人区,出租车很少。温菘蓝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只可惜迟迟不见司机接单。这么远的单子很多司机都不愿意接。 她等了几分钟,打算取消订单,自己扫辆共享单车骑回去。 四下扫了一圈,见共享单车的影子都没看到。市区成片的小黄车,小蓝车,这里一辆都没有。 情况委实艰难了点。 她都准备叫闺蜜苏意绵开车来接自己了。 摁亮手机屏幕,语音电话还没播出去,身后响起两声清脆的喇叭,惊着耳膜。 她下意识侧头看过去,一辆熟悉的宾利停在脚边。江既白坐在主驾,降下一半车窗,露出清瘦的脸庞,下颌线锋锐无比。 “我送你回去,这里很难打车。” “你吃得消开车?”盯着男人发白的脸,温菘蓝表情存疑。 “相信我。”江既白言简意赅,催促她上车,“你再拖下去,我可能就开不了。” 温菘蓝绷着脸,冲他发出指令,“你下车,我来开。” 江既白扶住方向盘不动,“你的技术我更不放心。” 温菘蓝:“……” 温菘蓝驾照考下来好几年,却一直没怎么摸过车。说实话,她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开回家。 “算了,我让绵绵过来接我。” 江既白父母冒汗,衣裳透湿,他极力克制住,咬紧牙关,断断续续说:“回……回去等……天黑了……外……外面不安全。” 温菘蓝无奈,只能跟着江既白一起回到别墅。 千金在屋子里四处乱窜,神色十分焦虑。 江既白简单粗暴,一把拎住千金的兔耳朵将它塞进笼子。 温菘蓝:“……” 温菘蓝看得目瞪口呆。 “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解决晚餐。” 江既白扔下话,不再管她,径直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 他的情况看上去很糟糕,他一直在忍,忍得很辛苦。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温菘蓝没法见死不救,再大的恩怨在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温菘蓝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韩程的电话拨出去。 对方很快接通,“温小姐?” “你老板看起来不太好,你赶紧回来看看。” 韩程一听,眼皮子狠狠抖了抖,赶紧说:“麻烦温小姐照顾老板,我马上带医生赶过去。” 温菘蓝:“我照顾不了他,他把自己关房间里了。” 韩程:“客厅茶几抽屉里有备用钥匙,温小姐你开门进去看看,千万别让老板出事。” 韩程见识过江既白发病的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病的痛苦程度,老板很有可能会没命的。 温菘蓝没挂电话,她握着手机走到茶几旁,拉开抽屉,果然看见一串钥匙。 “我看到钥匙了。”她拎起钥匙看了看,“这么一大串,是哪个啊?” 韩程冷静表述:“钥匙上贴了房间号,老板的主卧是201。” 温菘蓝按照韩程的指示找到了贴有201数字的钥匙。 她不敢耽搁,拿上钥匙上楼。 走廊很长很长,铺着柔软的蓝色地毯,顶灯明明暗暗,光束昏黄古旧。 两侧墙壁上挂满张牙舞爪的意境画。温菘蓝看不懂,只觉得诡异。 走廊走到底,灯突然就变亮了。万千晕暖光线照亮周围环境,墙壁上的画作大变样,变成了可爱的儿童涂鸦。 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小兔子、大熊猫……歪歪扭扭的线条,随意凌乱的构图,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童真。 不用问,这当然是月月的大作。 江既白将女儿的画都细心裱装,挂了起来。 他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这一点,无可指摘。 温菘蓝来不及欣赏这些花,目光快速略过,匆匆两眼,本该抽离,却不知为何又定住了。 她看见了一幅特别的油画。 蓝天白云,树木草地,两大一小三个人物跃然纸上—— 爸爸妈妈牵着可爱的女儿。 水粉颜色很亮,饱和度太高,画面清晰耀眼。 温菘蓝神色怔然,胸口刺痛,好似有根针扎进了皮肉里。 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今天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单身。 一夜之间,前夫有了,女儿也有了。 人生处处是惊喜。 温菘蓝头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命运的荒诞无稽,毫无逻辑可言。 这幅画正对着一扇白色房门,门上贴着许多卡通人物贴纸,占据大片空白区域。 这间应该就是月月的儿童房。 儿童房紧挨着的是江既白住的主卧。 温菘蓝捏住钥匙,快速插.进锁眼,右手轻旋两下,干脆利落地打开了房门。 “出去!” 屋子里瞬间爆发出一声怒吼,温菘蓝差点没握牢自己的手机。 🔒38 ? 绀蝶(38) ◎“别怕,没事了。”◎ 绀蝶(38) “出去!” 出其不意的, 屋子里瞬间爆发出一声怒吼。 温菘蓝心尖狠狠颤动,她被这声怒吼给吓到了,差点没握住手里的手机。 她脚步一顿, 再也不敢靠前。 室内没开灯,暗影重重,儿童床边蜷缩着一团黑影,看不真实。 今晚在这栋别墅里只有她和江既白两个人。这团黑影是谁不言而喻。 她很快反应过来江既白是犯病了。 她曾亲眼在6号VIP影厅撞见过他犯病。当时他痛苦的样子,她至今记忆犹新。 “啪”的一下,温菘蓝打开了儿童房的灯。 顶灯透亮, 照亮室内的角角落落, 一切曝光于灯下, 无处遁形。 男人背对着她瘫在地上, 双手抱头, 脑门磕在地上,缩成一团, 就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扭曲而僵硬。 他看上去非常痛苦,喘息声越发粗.重,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声,像是小动物的呜鸣。 温菘蓝心下一惊,慌忙走上前去扶他,“你怎么样?还能起来吗?我扶你起来!” 手指还未碰到他衣服, 直接被暴虐叫停:“滚出去!” 江既白的眼底一片猩红,额头汗珠密布, 表情因痛苦而变得格外狰狞扭曲,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太阳穴抽疼, 牵动周边的神经, 头部的血管脉搏一跳一跳的。整个脑袋都疼,有时左边,有时右边,头皮紧紧揪在一起,喘气都疼。 脑袋好似要炸开,有无数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具体是谁的。 太痛了!他举着脑袋不断去撞儿童床的床架,金属承受到重力,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撞,他白皙的额头立马鼓起红包,磕破了皮,渗出红血丝。 上一次在影厅,温菘蓝被他暴力驱赶,加之心里又害怕,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这一次,她居然不怕了。大概真正知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两人曾经是夫妻,也曾亲密无间。 她现在对江既白的感情很复杂,无爱亦无恨,不是朋友,趋近于陌生人。 可即使是陌生人,她也没法眼睁睁看着他犯病,自己却见死不救。她实在良心难安。 温菘蓝伸出右手手掌覆在床架上,阻止江既白去撞。 他机械重复之前的动作,一头撞进了一片柔软。 “嘶……”男人用尽全力,温菘蓝不免吃痛。 江既白紧接着又撞了几下,触感完全不对。他突然愣住了。 “别管我,出去!”他捂住脑袋,怒目圆睁。 江既白尚有最后一丝理智,认出自己跟前的女人是温菘蓝。 他犯病的样子简直就是困兽之斗,狰狞至极。男人尚且不忍直视。何况是温菘蓝。他不想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他只能拼尽全力驱赶她。 温菘蓝却不为所动,手掌固执地挡在床架上,言语冷静,“我打120,送你去医院。” 她腾出一只手摁亮手机屏幕。 120还未敲出,又是啪的一声,手机被人掀翻在地。 耳畔炸出一记暴怒,撕心裂肺,“不用你管,给老子滚!” 温菘蓝僵愣数秒,顾不得去拿手机,她一把抓住江既白的手臂,大声问:“你的药呢?放在哪里?” 他得这个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平时必然在接受药物治疗。家里不可能没有药。 “没有药,我得的是不治之症!” 温菘蓝:“……” 温菘蓝神色一滞,分分钟哑口无言。 她无计可施,重新捡起手机,给江既白的助理韩程打电话。 “韩助理,医生怎么还没到?”她真的很怕江既白死在这里。 韩程将车开到飞起,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嗓音急促,“我们快到了,最多十分钟。” 温菘蓝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打起精神问:“他的药在哪儿?” “药对老板没用。” 温菘蓝:“……” “所以他每次犯病都是一个人硬生生挨过来的?”女人的声线直接飙升,简直不可思议。 韩程:“是的,实在扛不住了医生会给他打镇静剂。” 温菘蓝:“……” 不得不佩服,这也是个狠人呐! 给常助理打个电话的功夫,一转头,温菘蓝发现江既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去了墙角,正在用力撞墙。 温菘蓝:“……” 眼前的画风实在诡异,人前风光无限的大制片人,在圈内人人追捧。此刻居然在疯狂撞墙,表情狰狞而扭曲。 这画面要是被无良记者拍到,放到网上,那绝对霸占热搜头条,毫无悬念, 温菘蓝顾不上想太多,她眼疾手快从身后去拖江既白。她扯住他身上厚实的家居服,奈何衣料太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去抱他腰。双手紧紧环住,用力往后拖。 男人的体重远胜于她,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对方也只是被拖动了一点距离。 “出去!”江既白彻底化身一台机器,只知道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 温菘蓝怔忡无助地望着眼前这团黑影,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今晚她就不该留在这里。她就是走也得走回市区。 此刻,女人的一双眼早已迷离,思绪被彻底搅乱,一时之间竟无法扯出一根清晰的线头。 今天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跟演电视剧似的,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太大,她都快消化不良了。 一天之内,前夫有了,女儿也有了。如今还要目睹前夫犯病。她站在一旁无能无力。 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等明早梦醒了,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归现实。 温菘蓝狠掐手心,试图通过疼痛来刺激自己昏昏然的大脑。 目光于室内逡巡,无意中触及床头柜上的一只白色相框。照片里小女孩身穿粉色公主裙,脑门上戴一只兔耳朵发箍,怀抱另一只兔子,对着镜头笑容甜蜜。 她馄饨不明的思绪,一瞬间恢复清明。 现在江既白于她而言就是陌生人。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可他却是月月的爸爸,是月月最亲的人。 江既白今晚要是等不到医生来,死在这里,月月可就没有爸爸了。 毕竟照他这么撞墙撞下去,不死也得变成傻子。 温菘蓝徒然生出了无数勇气。这份勇气源自月月。小孩子是无辜的。江既白也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可他却实实在在是一位负责的父亲。月月不能失去他。 她缓缓探出双手,猝不及防拥抱江既白。她压低声线,右手轻轻拍男人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生病的孩子,“别怕,没事了。” 男人伟岸的身形为之一顿,全身绷得僵直。 女人的怀抱无比温暖,拥有最熨帖的体温。 那些在颅内回旋叫嚣的噪音瞬间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 脑中平静如初,万籁俱寂。 江既白也感受不到疼了。那些撕扯,那些钝痛,那些折磨纷纷化为乌有。 他好像突然活了过来。 身体撤了力,整个人瘫软下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真的好累好累,精疲力竭,全身骨头散架。 他现在都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摊皮肉,被抽光了灵魂。 眼皮打架,困意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蓝蓝……”呢喃细语,好似从温菘蓝心底踏过。 下巴枕在女人的左肩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想好好睡一觉。哪怕天塌了,也等他睡醒再说。 温菘蓝等了一会儿,见怀里的人平复下来,不再挣扎。她这才低下头查看。江既白已经睡着了,眼皮掀下,扫下一层淡淡阴影。 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卸下了心头那块大石头。 —— 韩程动作迅速,不到二十分钟就已经赶到别墅。 他带来了江既白的主治医生文话。 两人轻车熟路爬上二楼,直奔儿童房。 文医生人未至,声先到,嘴里骂骂咧咧的。 “从来没见过哪个病人这么让人不省心的。平时不好好吃药不说。住院还偷偷跑出来。我看江既白这家伙就是作死……” 走到门口,话戛然而止。 屋子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抱着江既白,对方在她怀里睡着了。 文医生瞧见这一幕顿时乐了。他勾起唇角笑,“神奇啊!头一次见江既白不打镇静剂还能睡着的。” 他拧了拧眉毛,看向身侧的韩程:“韩助理,这姐们谁啊?” 韩程小声和文医生的口型:“前老板娘。” “难怪!”文话恍然大悟,“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姐们就是江既白的良药呐!” 韩程和文医生到了,温菘蓝算是彻底解脱了。鬼知道她这一晚上经历了什么。她差点歇菜。 文医生替江既白检查过后,吩咐韩程将人安置在主卧。 把药输上后,文医生面无表情,冷冰冰道:“这家伙明天再不回医院,死外面别来找我。” 韩程:“……” 韩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讨好地说:“辛苦文医生了,大晚上还跟我跑一趟。我明天一定把老板送回医院。” 文医生冷哼一声,转头下了楼。 韩程这才顾得上温菘蓝。 他搓了搓手,“刚才辛苦温小姐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温菘蓝摇摇头,“不麻烦你了,我叫我闺蜜来接我了,她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适时响起一串急促清脆的铃声。 眸光压下,她瞥了一眼屏幕,看见苏意绵熟悉的头像。 “我闺蜜到了,我走了。” 韩助理朝她点点头,“您注意安全。” 温菘蓝大踏步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又再次止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似是有些于心不忍,她小声问一句:“他这病还有得治吗?” 韩程一脸愁容,不紧不慢回答:“这病能治,就是很棘手,需要病人高度配合。只可惜老板一直不配合医生治疗,药也不好好吃。” 女人牵扯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丢下两字:“活该!” 江既白这么作死,他不痛谁痛呢! 🔒39 ? 绀蝶(39) ◎迷局◎ 绀蝶(39) 苏意绵的车停在江家别墅外。宝马mini, 车型小巧可爱。 温菘蓝走出别墅,径直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苏意绵扶住方向盘, 一边熟练发动车子离开,一边忍不住拿余光瞟副驾上的闺蜜。 温菘蓝似乎很累很累,额前碎发披散下来,浓眉紧皱,神色疲惫不堪。 她的脑袋枕住车窗玻璃,双目密闭, 不发一言。 苏意绵不忍打扰闺蜜, 有些话终是咽回肚子没问。 小车在夜色里疾驰, 两侧行道树树影婆娑, 绿叶新发, 点缀枝头。 温菘蓝其实没睡着,她只是闭目养神。 脑子里一团浆糊, 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她熟悉的,陌生的,清晰的,模糊的, 有印象的,没印象的, 通通横在眼前。 思绪混乱, 理不清明。 今天一整天就跟做梦似的。她做了一个匪夷所思, 离奇古怪的梦。现在梦醒了, 她自己都没法接受。 可事实却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回避—— 江既白是她前夫,两人还有一个女儿江品月。 她仔细去回忆下午江既白所描述的那些过往,试图从混沌不明的思绪里扯出一条清晰的线头,好将整段记忆串联起来。 然而却是毫无头绪。 她想不起任何事情。大脑选择性地擦除掉有关江既白所有的记忆,不剩下半点痕迹。她记得很多人,很多事,唯独遗忘了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 医学上称这是选择性失忆。 当下温菘蓝从江既白口中所听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 就好像他是说书人,而她是听众,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聆听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温菘蓝始终都是局外人。她没法感同身受,整个人清醒而冷静。 努力去回想,反反复复回忆,将一切都拆分开,可惜无果。 她不由自主的变得无比烦躁。与此同时,她感觉很累很累,精疲力竭。 身体陷在副驾里,慢慢撤了力,困意汹涌袭来,势不可挡。 最开始只是闭目养神。后面竟直接睡了过去。 近半个小时的车程,从郊区绕回市区,车子终于停在温菘蓝家楼下。 苏意绵熄了火,双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侧头看向副驾。 温菘蓝双目紧闭,似乎睡得很深,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等了一会儿,终是等不住。 这才低声唤温菘蓝的名字。 “蓝蓝。” 一连唤了好几声。 “啊?”温菘蓝倏然转醒,眼神迷惘,“怎么了?” 苏意绵小声说:“到家了。” 温菘蓝往车窗外探了一眼,看见熟悉的建筑群,她敛起神色沉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蓝蓝……”苏意绵看着闺蜜欲言又止。 温菘蓝出现在江既白家,她就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也许蓝蓝还想起了什么。只不过她不确定蓝蓝究竟想起了多少。 温菘蓝缓缓抬头,温淡目光转到闺蜜脸上,“绵绵,江既白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提起江既白,苏意绵的脸色徒然一沉,冷冰冰道:“他就是个游戏人间的渣男。” 温菘蓝:“……” 温菘蓝明显默了一瞬。 苏意绵咬牙切齿道:“他费尽心机得到你,可后面又不珍惜,还害你出车祸,你跟他离婚是你做得最对的一件事。那种渣男就该永远远离他,让他孤独终老。” 话音未落,她又焦急地看着温菘蓝,“蓝蓝,你想起了多少?” 温菘蓝茫然地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你说的这些我毫无印象。” 苏意绵听完后,立马叮嘱温菘蓝:“蓝蓝,你给我离渣男远一点,千万别和他有任何牵扯。你好不容易才跳出火坑,别又脑子一热,回去继续受苦。” 温菘蓝安抚闺蜜:“放心吧绵绵,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有牵扯。” —— 到家后,温菘蓝先泡了个澡。 热水驱散了她全身的疲惫。泡完澡后,她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躺上床睡觉。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不论她和江既白的那段过去多么不堪,多么痛苦,到底成为了过去。何况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她知道有这么一段过往存在。她还有个女儿。 仅此而已。 她不打算去深究过去。她根本想不起来任何细节。即使她恢复了记忆,也没意义。现在是她的新生。她必须立足当下,过好眼下的生活。 江既白和江品月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她根本不会回头。 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温菘蓝闭上双眼。 没过多久她就沉浸梦乡。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许多模糊的片段不停交错。画面忽明忽暗,几经切换。 凌晨四点,窗外响起一片淋漓的雨声。 雨水拍打窗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温菘蓝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后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 她摸索着摁亮台灯。 端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半杯水一饮而尽。 这才解了口齿间的干涸。 温菘蓝醒来后就睡不着了。 可时间分明还很早,她要九点才上班。 拔掉充电线,取来手机。 通知栏明晃晃挂一条短信,来自韩助理。 韩程:【温小姐,老板无碍,您不必担心。】 屏幕漆亮,温菘蓝盯着这行文字看了好几遍。她扪心自问,她担心江既白吗? 不,她并不担心。 如果说之前几次遇到,她对这位神秘的客人充满了好奇。而今得知江既白真实身份,好奇心光速退散,所剩无几。 她对这个男人无感。于她而言,他和陌生人无甚区别。 手指轻点屏幕,温菘蓝划掉短信。 她转头刷小视频打发时间。 九点前,温菘蓝准时抵达影城。 经过昨天婚纱照一事,同事之间早就传开了。温经理和6号VIP影厅的客人有关系。具体什么关系,没人能猜到。 这事儿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相信的人认为温经理和大佬隐婚。不相信的人则认为婚纱照上的新娘只是长得像温经理,并不是同一个人。 其中大部分员工都是后者。 上班之前,员工们聚在一起热切讨论这件事。 可讨论来讨论去也得不出具体结论。 远远看到温菘蓝从自动扶梯上下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员工们瞬间做鸟兽散。 谁都不敢当着当事人的面讨论这事儿。 邱文佳比较大胆,她又和温菘蓝走得近。其他同事不敢问,她却是敢的。 一见到温菘蓝,她便殷切地迎上去,大着胆子小声开口:“蓝姐,你和江制片……” 不等她问完,温菘蓝及时截断她的话:“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面色严肃,一板一眼道:“婚纱照里的新娘不是我,只是长得和我有点像。” “哪里是有点像,分明一模一样啊!”邱文佳将信将疑,小声嘀咕着:“双胞胎都没这么像的。” 温菘蓝沉下脸,音色冷凝,“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不代表就不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等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会和大佬扯上关系。你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清楚。” 温菘蓝一脸平静,说的话有理有据,根本不像是演的。 邱文佳仔细想想也觉得这两人不可能。江既白可是娱乐圈数一数二的大佬,盛时除了商离衡,就数他股份多。很多时候,他甚至比周最更有话语权。圈内多少人见到他点头哈腰当孙子。即使是当红明星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而温菘蓝又是什么? 她只是影城的小小经理。盛时旗下影院无数。像她这样的经理一抓一大把。 比起江既白,温菘蓝只是最不起眼的小虾米。 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他们怎么可能会产生交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将他们放在一起讨论。 邱文佳觉得自己完全想茬了。 她咧开嘴角笑了笑,“也是,咱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和大佬有关系,是我想多了。” 温菘蓝斜她一眼,一本正经训话:“好好工作,别成天想东想西的。” 邱文佳挽住温菘蓝胳膊,笑嘻嘻道:“我这不是好奇嘛!那可是江既白哎!谁不好奇他的感情史啊!” 温菘蓝掰开邱文佳的爪子,径直走向换衣间换制服。 关门之前,她沉声丢下话:“十分钟后开早会。” 邱文佳抬起手臂挥了挥,“好嘞!” 一扇门隔开内外。 温菘蓝听见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 邱文佳很快就走远了。 她靠住门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这辈子都没撒过谎,撒谎可真累。 也就邱文佳这孩子心思浅。这要是换个精明的,她根本糊弄不过去。 这婚纱照在员工间引起了轰动。虽说她辟了谣,可真正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群员工不可能都是邱文佳。总有心思细腻的人。遇到这种人,她的说辞八成站不住脚。 要想完全解决这件事,还得另一位当事人亲自出面辟谣。毕竟大佬的话更有信服力。 只可惜温菘蓝眼下根本不想搭理江既白。她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有任何联系。 不管了,她打死不承认,谁也没法摁头让她承认。 比起婚纱照,孩子才是头等大事。 温菘蓝现在有种无痛当妈的感觉。一夜之间多出了一个女儿,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疯。 很显然,现在有一个迷局摆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后面该如何面对月月。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争取在月底完结。 🔒40 ? 月白(40) ◎谈判◎ 月白(40) 江既白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醒来时,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阳光铺满卧室,空气里弥漫着太阳的味道。 他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光怪陆离,来来去去无数人。 这会儿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脑袋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偏头痛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可偏偏最折磨人。每次犯病都是经历一场生死。死去一遍,又活过来。 整个人被抽光了精气神,只剩下一摊皮肉。 他江既白行至今日,得了个这么个折磨人的病, 完全是他罪有应得。 男人靠在床头缓了缓, 下意识去床头柜摸手机。 两部手机一部在充电, 一部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里。 角落里那部是备用机, 他摁亮屏幕, 首先映入眼帘一张婚纱照。 就是这张婚纱照暴露了他的身份。若非他手机遗漏在影厅,温菘蓝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知晓他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好, 明牌了,往后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可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他和温菘蓝再无可能了。以她的性子,她不可能回头。他永远失去她了。 无所谓了,反正他四年前就已经失去她了。如今不过是让一切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 说到底还是他罪有应得。 浪子回头, 一切晚矣。 *** 婚纱照的影响并未持续太久。温菘蓝亲自辟谣过后,传闻就散了。她照常上班, 一切如常。 这件事并未给她带来多大影响。唯一有点区别就是她总是时常想起月月。平时在影城看到和月月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她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月月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从第一眼见到那孩子她就觉得熟悉。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原来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强大又不问缘由。 江既白或许不是一位好丈夫,好伴侣。可他绝对是一位好父亲。他将月月教得很好。这孩子乐观开朗,懂事善良。 当年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了。在她车祸昏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死未卜。她的父母将襁褓之中的孩子交给了江既白。然后让他远离她的生活。她又做回了父母的女儿。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父母必然也是在为她考虑。她无力养育孩子。只能把她交给江既白。 温菘蓝无法去置喙父母的决定。他们当时一定是在拼尽全力保全自己的女儿。她甚至都不敢告诉父母,她如今已经知道了真相。她怕二老会担心。 她什么都不能说,提都不能提江既白这个名字。 温菘蓝承认自己很喜欢月月,也很喜欢和月月相处。知道月月是自己女儿后,这种喜悦之情只增不减。 但她没想要回女儿。以她现在的能力没法给小朋友好的生活。她养不起一个小孩。江既白不缺钱,也能给孩子爱和陪伴,比她更称职,更合格。由他抚养孩子是最佳的选择。何况孩子从小跟着他,本就更适应。 她只是希望自己偶尔能看看孩子。陪孩子吃个饭,看个电影,带她逛街,买买衣服啥的。 简而言之,她需要探视权。 当然,这探视权要和江既白商量。 *** 隔了半个月,温菘蓝拨了江既白的手机。这手机号还是她找韩助理拿的。 早前韩程替江既白包下6号VIP影厅,一切事宜都是温菘蓝和他接洽的。当时留了号码,后面一次都没打过。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铃声响了近一分钟,对方才接。 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一股子慵懒,“喂,蓝蓝?” 这声“蓝蓝”,着实让温菘蓝怔忡数秒。 这样亲昵的称呼,带着无限柔情和缱绻,像是在叫自己的爱人。 只可惜江既白现在不配这样叫她。 女人的声音沉凉而冷静,“还请江先生叫我温菘蓝。” 江既白:“……” 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一瞬,一道平和的呼吸声透过手机听筒飘进耳朵。 随后江既白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他刻意省去了称呼。 温菘蓝根本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关于月月,我觉得咱俩有必要谈谈。” 江既白倏然一愣,下意识就问:“你想要回月月的抚养权?” 温菘蓝明显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急切。 她不紧不慢地解释:“不是抚养权,而是探视权。” 她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我想要月月的探视权。” 听她这么一说,江既白这才松了口气。 他轻声问:“明天你有时间吗?” 温菘蓝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排班表,语速飞快,“明天我轮休。” 江既白言简意赅,“明天上午来我家,我的律师会跟你谈的。” “好的,我明早过去。” 说完想起什么来,忙问:“月月明天在家吗?” 明天恰好是周六,月月不用上幼儿园。 江既白:“明天下午月月有画画课,你可以陪孩子一起去上课。” 温菘蓝由衷道:“谢谢。” *** 第二天是个雨天。春雨绵密,整座城市浮着一层淡白色的雾气。 近几日倒春寒,气温本就偏低。雨一下,湿寒更重。 温菘蓝怕冷,特意穿了件厚实的羊绒衫,外面再套一件橄榄色的长风衣。 穿戴整齐,拿上包,准备出门。 在玄关处拿伞时,她接到了母亲的语音电话。 倒春寒来了,老母亲担心温菘蓝感冒,叮嘱她多穿点衣服。 车祸以后,她的体质大不如从前。这几年越发畏寒。只要一变天,她就容易感冒。有时肠胃受凉,还会闹肚子。 这样的电话温菘蓝过去接过好多个。以前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接到母亲的电话多少有些不耐烦。每次都很敷衍。 如今再接到母亲嘘寒问暖的电话,她只觉得温暖。内心再无半点不耐烦。 她车祸失忆的这四年,父母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从闺蜜苏意绵那里听到了一些过往。她失忆前的生活逐渐变得清晰完整。 据说父母当年是坚决反对她嫁给江既白的。两家家境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本就不是良配。何况江既白在娱乐圈浸染多年,可谓是万花丛中过。他现在看中温菘蓝。难保后面不会变心,看上其他人。二老担心女儿后面受苦,极力反对这桩婚事。 奈何温菘蓝自己坚持,非江既白不嫁。二老最终也只能同意。 本以为还能维持个几年。没想到两人没到一年就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并非江既白变心。而是温菘蓝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从头至尾,一切都是对方精心谋划的。他费尽心机得到温菘蓝,甚至不惜撬动她在电视台的工作。他只想尝个鲜,从未考虑过天长地久。花花公子永远不会为了某个人停留。 一开始就别有用心,蓄意接近。出发点就错了。即使后面产生了真感情,付出了真心。温菘蓝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伴侣。 迟来的深情薄如草芥,她宁愿不要。 加之她这人打小就骄傲,还很轴。她只想要百分之百的真心。但凡打了折扣,那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温菘蓝举着手机一边锁门,一边接电话:“妈,我今天穿了加厚的羊绒衫,特别保暖。您就放心吧!” “这几天天冷,你千万别吃冰的,对肠胃不好。别回头又闹肚子。有空就多用艾叶泡泡脚,去去寒气。”老母亲絮絮叨叨叮嘱一大堆。 温菘蓝:“我知道辣!我这么乖,您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别敷衍我就好。” “我哪敢敷衍您呀!您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温菘蓝拎着包走进电梯,抬手摁下数字1。电梯门缓缓合上,快速下降。 电梯里信号不怎么好,母女两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温菘蓝改发语音:“妈,谢谢您和爸!” 当初她恋爱脑,一意孤行非要嫁给江既白。不止自己遍体鳞伤,还伤害到了父母。二老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替她收拾残局。这几年都没怎么过过舒心日子。 最爱公主的不是王子,而是国王。 子女行岔踏错,替我们兜底的永远都是父母。 事实上,也只能是父母。只有父母才能不计得失,义无反顾替子女付出一切。 —— 走到小区门口,温菘蓝打车去松山别墅区。 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 没等两分钟,车就来了。 她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车里。 车轮疾驰,路旁的建筑飞速倒退,映到后视镜上,瞬间化作一帧帧斑驳模糊的剪影。 细雨飘摇,满城水汽弥散。雨刮器正规律地扫平挡风玻璃上的细小雨点,车内的操作按钮亮着轻微的荧光。 两侧行道树抽芽吐绿,新叶初发,密集的一大片,尽显春天的生机。 温菘蓝注视着车窗外的一道道鲜绿,一瞬间觉得心情变得明朗了。 立春已过,万物皆迎来了新生。 那场车祸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挣脱过去,涅槃重生。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不必回头。 作者有话说: 晚安好梦! 41.完结章 41 ? 月白(41) ◎完结章◎ 月白(41) 出租车停在别墅门口, 温菘蓝拿上包下了车。 她再次注意到院子里的那两棵枣树。它们孤零零地立在墙根,原本光.裸的枝桠现在已经长出了新叶。新叶嫩绿,绵密地点缀枝头, 生机勃发, 不过半个月,这两棵枣树已经大变样了。 春生,来得悄无声息,又紧锣密鼓。 她站在大门前,抬手摁了门铃。 门铃声急促响起, 维持一瞬, 大门应声而开。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在见到温菘蓝后, 迫不及待往她怀里钻。 稚嫩的童音随之传来, 充满惊喜,“妈妈!” 这个称呼让温菘蓝整个人都呆住了。双手僵硬垂在半空中, 不得动弹。 呼吸猛地一滞,她僵持一瞬才问:“月月,你喊我什么?” 小姑娘身穿果粉色卫衣,绑着两个小揪揪,模样可爱。她眼巴巴地看着温菘蓝,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呀!” 说完,她一脸期待地问:“我能这样叫你吗?我知道你是我妈妈。” 温菘蓝无法形容当下的感受, 这个称呼有点陌生,让人一时间难以适应。可又并不反感。 她下意识点点头, 小声说:“月月, 你可以叫我妈妈, 可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月月今年四岁, 她从未出现在孩子的生活里,她没有带到孩子一天,她缺席了整整四年。她未曾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即使这一切并非她本意。可缺席却是事实。 如果不是江既白手机里的那张婚纱照,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月月小小的手臂紧紧箍着温菘蓝,一板一眼地说:“以后你多陪陪月月,你就是好妈妈了。月月好喜欢好喜欢妈妈的。” 温菘蓝吸了吸气,小声道:“我会多陪陪月月的。” 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不论她和江既白之间经历了什么。孩子始终都是无辜的。以前不知道月月的存在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这孩子是自己女儿。她断然做不到置之不顾。 她本身就喜欢小孩子。又是自己女儿,本能渴望多亲近。以后她一定会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伴月月,努力把那缺失的四年给弥补回来。 一大一小站在门口抱了一会儿,一团白影毫无征兆地从客厅窜出来,围在两人脚边跳来跳去。 温菘蓝低头一看,看清是江既白家的那只垂耳兔。 月月松开温菘蓝,弯下腰把兔子抱起来,有些无奈地说:“千金,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呀!你一点都不乖。” 兔子乖乖待在月月怀里,肉嘟嘟一大团,两腮都鼓起了无数条褶子。 温菘蓝没管住自己的手,撸了把兔头。 千金对月月姿态亲昵,安静任撸。可面对温菘蓝却是一脸高冷,爱答不理的。 月月拎着千金的兔耳朵一本正经地训话:“千金,你看清楚了,这是我妈妈,也是你的主人,你态度好点。不然给你吃好吃的。” 温菘蓝被月月人小鬼大的样子给逗笑了。 月月笑着对温菘蓝说:“妈妈,千金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它天天都陪着我,我可喜欢它了。谢谢你!” 据江既白所说,千金是她孕期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养的。它的岁数比月月还大。月月一出生,千金就陪着她了。千金的陪伴甚至都多过温菘蓝这个母亲。 温菘蓝捏了捏小姑娘软软的小脸,笑容满面,“以后妈妈和千金一起陪月月。” 月月举起小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大一小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随后她们一起走回客厅。 月月抱着兔子招呼温菘蓝坐到沙发上。 “妈妈,保姆阿姨在给我熬冰糖雪梨,待会儿你也喝一碗。” 温菘蓝笑容温柔,“好呀!” 她环视客厅,并没有见到江既白的人影。 她偏头问孩子:“月月,你爸爸呢?” 月月抬手指指二楼方向,“爸爸在房间睡午觉。” 温菘蓝接着就问:“那月月怎么不去睡午觉呀?” 月月:“我要等妈妈来。” 厨房扑来一阵一阵馨香,纠缠鼻息。 隔了十来分钟,保姆阿姨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汤走出厨房。 两人坐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喝汤。 雪梨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汁浓郁香甜,让人口舌生津。 温菘蓝喝了满满一大碗。身体光速回暖,驱散了早春的清寒。 喝完雪梨汤,温菘蓝又陪着月月一起画画。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月月今天下午有画画课。 她赶紧问:“月月,你下午画画课不上了吗?” 月月小声说:“我跟老师请假了,今天我想陪着妈妈。” 温菘蓝心下一暖,既心酸又感动。缺爱的孩子总是格外渴望亲人的陪伴。尤其是从小就缺席的母亲。 月月学的是油画。画板架上,纸上渲染五颜六色的色彩。 她看过月月的画。很多都是孩子想象中的一家三口。 这次她画的也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年幼的女儿。 以前全凭想象,今天才真正变得具象化。 蓝天,白云,草坪,鲜花,高饱和度的色彩,刺激着温菘蓝的眼睛。 她看着看着,后面竟感觉自己鼻头发酸,胸腔滞胀。 月月还不知道,江既白是江既白,她是她,两人永远无法变成“我们”。 —— 昨天江既白在电话里说是和他的律师谈。 事实上律师并未出现。 不过这对于温菘蓝来说毫无影响。她和江既白谈也是一样的。 男人白衣黑裤,衣着休闲简约。比起半个月前,他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整个人精神气很足。 两人分坐沙发两端,泾渭分明。 温菘蓝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就说:“我需要探视权。” 江既白神色平静,果断回答:“可以。” 温菘蓝:“探视时间你来定。” “依你的时间,你有空就多陪陪月月。”江既白很好说话。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西装裤顺滑的面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温菘蓝继续问:“我可以把月月带到我家去住吗?” 往后日子还长,她不可能天天来江既白这里。要陪月月自然是把孩子带到她家更方便。 江既白淡声丢下两字:“可以。” 当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温菘蓝安静地望着年轻的男人,面露猜疑,“你的律师不在,你的话我能信吗?” 江既白:“……” 江既白差点笑了。 他语气肯定,“我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温菘蓝朝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机,嗓音徐徐,“没关系,我录音了。” 江既白:“……” 他不禁失笑,这姑娘现在居然变得这么谨慎了。 内容不多,三两句话就谈完了。两人就月月的探视权达成了共识。 然后整个下午温菘蓝都在陪月月玩。 小姑娘一会儿画画,一会儿堆乐高,一会儿又玩游戏。一大一小玩得很开心。 晚饭自然是留在别墅吃。 保姆阿姨烧了一大桌美味加油,跟过节似的。 温菘蓝和月月的口味一样,一桌子都是她俩喜欢吃的菜。 这个季节的红菜苔刚上市,最是鲜嫩。不用多余调料,只需用简单的蚝油炒出锅,红菜苔就已经非常美味了。 一盘红菜苔母女俩席卷一空。 晚饭过后,天已经黑了。 温菘蓝不宜多留,起身告辞。 月月非常舍不得她,可还是大方地放她回去。 温菘蓝轻声细语,“妈妈周六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呀?” 月月一听要去游乐园,高兴坏了,蹦了三尺高。 她不断拍着小手,“好哦好哦,我要去游乐园玩!妈妈说话算话。” 温菘蓝:“那月月周六穿漂亮的小裙子,乖乖等妈妈来接你。” 月月:“好的妈妈,月月要穿最喜欢的爱莎公主裙。” 两人达成约定,月月跟着保姆阿姨上楼洗澡去了。 江既白送温菘蓝出门。 夜色浓黑,星星看不见几颗。 小院里枣树静默伫立,兀自挺拔,兀自深沉。 温菘蓝远远朝着这两棵枣树,脑海中隐约飘过一些久远的片段。 可惜太模糊,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今时今刻,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鲁迅先生的名句——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江既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他不禁出声:“这两棵枣树是你亲手种的。” 温菘蓝嫌院子太空荡,她又不会摆弄其他花草,索性从花木市场买了两棵枣树苗回来种下。 她当初种下时,它们还是小小一棵,还不到膝盖高。 如今四年过去,两棵树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树干也有手臂粗.壮了。 时间在流逝,万物飞长,一切都变了。 温菘蓝蓦然开口:“江既白,这些年你后悔吗?” 江既白怔忡一瞬,间隔数秒才点点头,“后悔。” 他后悔没有好好珍惜温菘蓝,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车祸失忆,吃了这么多苦。他后悔自己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即使后面他泥足深陷,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可初衷错了,那便一切都错了。他没有转圜的余地,更没有弥补她的机会。 温菘蓝听完释然一笑,“那就好。” 她和江既白的那段过往,那段情,在她这里已经过去了。它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已然变得遥远而陌生。 她从来不是那种揪着过去不放的人。何况那段过去剧烈又惨痛。她好不容易才遗忘掉了一切。她当然不会去回忆,不会去追思。那段过去就该永久烂掉。 她看中的是当下,只有她和月月的当下。 廊下悬挂一盏照明灯,光束昏黄古旧,摇摇晃晃。 女人笔直地站着,纤瘦的影子投在地上,静谧如画。她半仰着头,白皙的面庞浸了一层柔和灯光,好似月光孑然洒过,尤其显出一股无言的寂寥。 “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我们都要好好生活。你是月月的父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男人的眉头压得低低的,隆成一团褶皱,云遮雾绕。 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心脏揪在一起,仿佛有尖刀用力划过,刻上了一缕隐痛。 江既白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最终痛苦回答:“好。” 云层隐隐躲进灰蒙蒙的建筑群,举目远眺,像是一座迷雾围城。 枣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像是有人在耳畔浅浅吟唱—— 往前走,不必回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更愿意相信迟来的深情,薄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