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乱世种田日常》 1、第 1 章 被病痛折磨三年多的顾宛穿到这里的时候,顾家老夫妻才咽气,九岁的小女儿顾小碗一时接受不了,也跟着去了。 顾家夫妻走的时候,已经是花甲之年,这个小女儿是五十多才忽然降临的,起先给取了名字,叫做小晚。 一来是她晚上出生的,二来又因实在出生得晚,但想是顾老太生她的时候年纪大,所以这顾小碗生来体弱多病,就得了隔壁刘家二奶出了个主意,找到了河边上西村里的牛道婆。 牛道婆名字响亮得很,虽做的是三教九流的下贱生意,但这来往的乡里人家,对她都尊敬不已。 尤其是她还认识几个字,能给人画祛病消灾的符,烧了和水喝下去,立竿见影。 所以由着刘家二奶牵头,顾小碗拜了牛道婆做干娘,她觉得顾小碗命薄,做主把她这个晚字给成了饭碗的碗,一说她名里带碗,保佑以后衣食无忧,不用饿肚皮;二说这个碗字带一个石字,这样她的命能硬几分。 牛道婆到底有没有真本事现在的顾小碗不知道,反正她这个病秧子接手了原来顾小碗这个病秧子的身体后,两个病秧子结合就负负得正,就忽然变得健康了。 加上没了爹娘,姐姐们都嫁到了河对岸去,她除了村里这仅剩下的十来户人家,能走的就是西村牛道婆这个干娘那里了。 一来二去的,竟也是真走出了几分真情真意来。 眼下出了孝期,这兵荒马乱的,顾小碗也收拾着要去投靠姐姐们过日子了,只把那带不走的都送了她干娘牛道婆。 她有五个姐姐,青水河上游马蹄镇的大姐家她是不考虑去的,且不说大姐年纪大了,就她家那十几口人,又穷得叮当响,能不能添自己这张嘴另说,怕是歇脚地都没有。 枇杷坪的二姐家也去不得,二姐夫被拉去战场好些年了没音讯,眼下就留了二姐母子和她那瞎眼婆婆,自力更生都难。 住在肥头县里的三姐家倒是宽裕些,三姐夫和大侄儿又有泥瓦匠的手艺傍身,可是三姐夫才摔断了腿,大侄儿媳妇又才添了小娃娃,家里是乱成一锅粥了,她不能去添乱。 而嫁到隔壁县大营坡河边的五姐,就更不能考虑了,当年顾家夫妻没顾小碗,将顾五幺留着,想要招个上门女婿,可是就这穷山沟里,人家好儿郎娶媳妇都艰难,更别说是他们想招女婿了。 这一来二去的,上门女婿没招着,反而把顾五幺给耽误了,二十多岁成了老姑娘才出嫁,嫁得远不说,还是个女人跟行脚商跑了的渔夫。 两人也是过得磕磕碰碰的,如今顾五幺才得好消息有了身子,她也不能去打扰。 所以这斟酌半天,她最后选择去丫口镇的四姐顾四厢家里,四姐夫是个读书人,在镇子上做先生,他们家既没有老人要照顾,也没有吃奶的娃娃,相对简单些。 而且丫口镇离红枫村也算是最近的,得了空闲自己还能过河回来,看看干娘牛道婆,顺便把遗留在村子里的几亩地打理一二。 农闲的时候,就弄点小玩意儿摆摊,赚几个铜板。 这样日子应该是过得下去,也不白吃四姐家一碗饭。 她一早起来拜别了爹娘坟头,就和村口普贤庵的阿拾结伴离开村子。 村子偏僻得很,靠着两条腿走,要大半天才能越过这群山,到西村的河边,她的干娘牛道婆就住在这里。 不过前些天她将家里带不走的东西送过来给牛道婆,今儿要赶船过河,所以不打算去看望牛道婆了。 同行的阿拾则是因为他师父空相和尚病着了,他要去镇子上抓药。 阿拾到村子里的时候,顾小碗也才到这个世界来没两月,两人踩着一路泥泞到河边的时候,船家刚走,他俩站在岸边上,怎么挥着手扯着嗓子喊,那熟悉的船家大叔都不为所动。 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直至船尾摆正了,阿拾急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看。” 这时候站在岸上的他们俩,能清楚地看到那船篷里坐着三个拿刀的凶恶大汉,还有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被捆绑着就这样随意地扔在船里。 那两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生得白玉一般,容貌娇丽,其中一个眼含泪水,楚楚可怜,察觉到顾小碗和阿拾看到了,就张口大喊:“救命啊!快帮忙报……” 只是那个官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船里再无声息传来。 顾小碗有心帮她们,可是这哪里报官去?总共就这一条船。而且这边西村和那边东村,也没有几户人家,何来的官?就算他们去了,人家还怕惹祸上身,怎么可能去救? 更何况,又是这样一个世道呢? 自打早些年皇帝死了后,那皇位不知换了几波人,到处都在打仗,朝廷就好几个,卖儿卖女多了去。 人命更是不值钱。 船越来越远,很快就到了河中心,两人无奈叹息,坐在渡口上歇息。 等了许久,船返回来了,船家大叔一脸的怒火,一来就责斥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是不要命了么?以后我若是提前走了,就莫要再喊,今儿也亏得那几个歹人忙着赶路,不然必然回头将你两个也一起绑了去。” 顾小碗和阿拾这也才看到,船家大叔身上都有刀伤,很明显是那几个歹人砍的。 见他还要送两人过河,顾小碗有些于心不忍,“叔,要不先包扎起来吧?” “穷苦人家,哪里有那样娇贵的,快些上船,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了,起来雾不好走。”船家大叔毫不在意那点皮外伤,催促着他两人快些上船去。 两人过了河,在河边东村里的破庙里凑合了一夜,第二天马不停蹄就往镇子上赶去,走了一天,等到了镇子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阿拾去镇子上的菩萨庵里过夜,一路心惊胆颤的顾小碗则马不停蹄朝着她四姐家赶去。 只是才到巷子口,就见这里堵了许多破烂家什物件,还有人靠在墙根下的芦苇席里,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她避开那些家什物件,想要往巷子里去,她四姐顾四厢家就住在巷子最里头,却不想路过那芦苇席的时候,只觉得里头传来的呜咽声略有些熟悉,心头一惊,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朝里试探地问道:“敢问,前头是不是有一户姓何的人家?” 然而她这声音才落,忽然那挡风的芦苇席叫人掀起,随后自己就被一个穿着单薄的妇人抱着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六啊,你怎么来了?” 顾小碗整个身体都绷直了,满脸的难以置信:“四姐?”急忙放下包袱和篮子,伸手去抚起她额前那散乱的头发,果不其然,借着那冰凉凉的月光,她果然认出了这妇人的面貌。 这时候,也不止是顾四厢哭了,她那几个儿女也跟着哭起来。 顾小碗脑子是懵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们一家子不住家里,都搬到这巷子里来了?而且好物件也没有什么?若是今晚下一场霜来,不得冻去半条人命么? 她一阵劝慰,又有那墙里的人家传来不耐烦的骂声,顾四厢母子几个才停了哭声,只是顾四厢这遭逢家破人亡的打击,一句顺畅的话都说不上来。 顾小碗只能去问大些的何穗穗。 何穗穗是顾四厢的二女儿,这顾四厢与夫君何荆元有三女一子。 只是此刻顾小碗也不见姐夫和大侄女何满园,心里有些慌慌的。 这时候只听何穗穗哽咽着道了缘由,镇子上开桐油铺的孙掌柜出钱给他女婿高癞子开了间私塾。 奈何他那女婿仅仅限识字罢了,如何教得了学生?所以没得什么学生,可是他家这女婿不去埋怨学生们不去他的私塾里,反而憎恨上了何荆元。 然后不知从哪里得了何荆元从前酒后作出的诗文,只说他诗文里骂的是皮丞相,果然县里就来了人,把这何荆元抓了去。 顾四厢变卖家业,试图想要将何荆元救出来,却没料想这个时候何满园的未婚夫江家知道了,跑来退婚。 何满园只觉得没脸,一时想不通跳河没了,尸体昨儿早上才捞来,如今就用一卷席子埋在镇子外的斜坡下面。 那地儿还是同何荆元从前一个学生家里求来的。 顾小碗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是何等艰难,小说里的那些情节在这里都不适用。 所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没有想到老天爷不开眼,生在这乱世就罢了,偏偏还遇到这等歹毒心肠之人。 眼下想着那去年清明随着四姐一起回红枫村扫墓的何满园,活生生的这么一个人就忽然没了。那时候她看到自己从山里采回来的鸡母珠,还问自己讨要了几颗,想要带回来打磨一番,到时候绣到自己的红盖头上面。 那鸡母珠,又名相思子,根茎虽说是中草药,但果实却含着剧毒。 顾小碗前世大半的日子都在病痛中度过的,闲暇都是靠着自己满院子的药草打发时间。 所以,对于草木植物,她比对电子产品都要了解。 而顾四厢因为何穗穗提起何满园,哭哀又起。但很奇怪,顾小碗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只觉得鼻头酸溜溜的,但心里却有种被人挖了一角的难过,身影有些摇摇晃晃的:“那你爹呢?” “说是明日就能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等着爹,等他来了就打算回红枫村找小姨你。”但是没想到顾小碗却先一步来了。何穗穗一边解释着,一边跟弟弟妹妹一起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 这一宿,顾小碗不知如何熬过的,霜降也如同她所预想的那般落下了,只是奇怪得很,都不觉得冷,一早上大家便收拾着那破烂家什,往镇子边上去等着何荆元回来。 吃的,还是顾小碗带来的干粮。 等到晌午的时候,暖烘烘的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面冒出头来,何荆元也来了。 只是此刻的他却是叫人用平板车拖回来的,一条腿完全动不了,一身伤痕累累,整个人半死不活。 一家几口全都扑上去大哭不止,只是谁都默契都没有提及找大夫一事。因为现在全家浑身上下,硬是凑不出一个铜板来。 给车夫的两个铜板,还是顾小碗身上拿的。 后来是顾小碗开口:“先将四姐夫送去医馆,看看这腿还中用不。” 顾四厢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六,就这样吧,都是你四姐夫的命。”不是她狠心,是实在没钱了,剩下的这些破烂,白送人都没人要呢! 何穗穗姐弟三个也是沉默不语。 顾四厢又哭着继续开口:“为了救他出来,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都借了一圈,现在我们身上还背着债,这钱实在是没有来路了。” “看病的钱,我这里想办法,先送去吧。”顾家夫妻走的时候,一个子儿没给顾小碗留下,当初办丧的银子,都是几个姐姐东拼西凑出来的。 所以顾四厢不以为在红枫村种地的顾小碗能有什么钱。 2、第 2 章 顾小碗的确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了,旱田水田她全都捡起来,一亩也没有荒废的,还养了鸡鸭,村里几户人家本来嫌弃她家没男丁,她自己又是孤女,可后来见她一个人将日子过得好,内外都收拾得整齐,便都想哄她进门做媳妇,还劝着她莫要像是她姐姐们远嫁,这样留在乡里,以后逢年过节到她爹娘坟头上走动也方便。 但顾小碗才几岁?自然是都婉拒了。 也是这样,几户人家都觉得她心气高,又开始冷漠相对。 反正她又不窜门,最多就是去村口普贤庵里找阿拾小和尚说说话罢了,闲暇时候得了空,都在乡间田野里到处挖草药,然后托空相和尚给自己拿去镇子卖。 如此这几年来,多少是攒了几个钱。 这些钱她原本是打算来四姐家后,作为摆摊的启动资金。 半响见顾四厢母子几个不动,把顾小碗急得不行,只朝何穗穗几个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姐弟几个想办法,赶紧将人弄去医馆里。” 她一声冷喝,何穗穗几个反应过来,看了他们泪眼朦胧的娘一眼,最后决定听这个比他们年纪还要小的小姨的话。 家里那些人家不要的破烂,他们都带着走,有一扇破门板,昨儿晚上还给一家子做床,如今便将何荆元给搬上去,几个费劲地抬着,往医馆里送去。 也是巧了,本该早上抓了药就离开的阿拾,因医馆里少了一味药,所以他还在这里等着,见着顾小碗和顾四厢一家五口落魄而来,连忙上前关忧地询问:“这是怎了?”他以为,是遭了山匪打劫什么的。 毕竟这山里有匪,时不时来镇子上打劫,那运气不好的被盯上了,可不就是家破人亡么? “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去请大夫。”顾小碗简单回了他一句,也顾不上问他为何还未走,急忙去找大夫。 一番交涉,递了银子,大夫才过来瞧,却道这腿就算是治好了,以后走路也是跛子一样。 顾四厢一听,哭得更是不能自己了。 顾小碗也顾不上管她,只叫大夫这里先治,又抓了吃的药配了包扎的药,这才得空问阿拾:“你还没抓到药?” “少了一味紫丹参,说等下午就有货了。”阿拾回着,一面担心地看朝那围着昏迷中的何荆元哭成一团的顾四厢母子几个:“你四姐夫没事吧?” “命是保住了,走吧,甭等了,回头叫上我侄女,我们几个山里去挖,山里有。”她虽不会治病,但是这药她都认得出来,就她四姐夫这些药,她都没打算再来抓第二次,就打算照着这里头的药,回去各自分开称一称,以后自己挖。 不过许多药,都得进山里才有,以前她独自一人,是断然不敢往山里去的,最多就在坡下田野间挖些常见的草药罢了。 但如今有人作伴,完全可以试着去山里碰碰运气的。 阿拾一听这话,想着也是囊中羞涩了,立即就同意,他是信得过顾小碗的。 如此这般,便与他们一起往红枫村去。 回去的路上,自是要路过那何满园的新坟头,何荆元已经醒过来了,见着大女儿受咱家牵连被退婚后自尽,自也是哭得死去活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顾小碗的错觉,那时候她竟然在一旁跪着念经超度的阿拾眼中,看到了愧疚。 就好似,这何满园的死是他造成的一般。 大家都围在那新坟头边上,顾小碗一个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冷漠又格格不入。尤其是她手里还捏着的那块红盖头,何满园从她手里讨去的鸡母珠,已经打了孔,绣在上面了。 在目光接触到那几颗鸡母珠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胸前被厚重的仇恨给填满了,憋得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猛地一把将那几颗鸡母珠从上面扯下来,“你们在这里等我,我漏了一样东西。”走了两步,她又忽然顿住,转头说道:“我去得有点久,你们若是等不得我,就先回去。”然后她返回镇子上去了。 她虽年纪小,但是此刻的何荆元半身不遂,又因大女儿之死悲痛不已,自是不能理事,顾四厢就更不能指望了。 所以对于她的话,没有人生出半点疑惑来。 直至她走后半个时辰,那阿拾才像是想起什么,“我去看看小碗回去找什么?” 顾小碗什么都不找,她捏着那几颗黑红相间的鸡母珠,在半路的时候给砸碎了,花了一个铜板要了二两酒,将那鸡母珠的碎末在里面搅拌了一回,又将残渣给滤出,带着那二两酒就往高癞子家里偷偷去。 这是冬日,夜色来得很早,黑沉沉的夜幕里,她瘦小的身子翻进了高家的院子,将那酒放在了桌上,还顺便将烛台点了。 她的运气好,高癞子的女人在桐油铺里帮忙,还未归来。 做完这一切,她便踩着夜色到了隔壁那算是有些灯光和几分热闹的街上去,看到高癞子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她才松了口气。 高癞子嗜酒如命,回家必然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壶,可能暂时毒不死,可是他会在倒下的时候打翻烛台,火跟洒在桌上的酒相互一撞,就会燃起来。 只要大火燃起来,相思子就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了。 后来,高癞子的女人也从桐油铺子里回去了,还带了半只烧鸡。 这段时间,顾小碗心急如焚的等着,不过面上仍旧是保持着一个小姑娘不该有的平静。 终于,高癞子家那个方向,传来了噪杂声,她知道成了,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从那墙根站起身来要走。 不想一回头,就看到了阿拾站在不远处的地方,顾小碗眉头微微蹙起,但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慌张:“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拾的目光从高癞子家的方向收回来:“阿弥陀佛。”但却什么都没再说,只道:“走吧。” 他这不是第一次看到顾小碗杀人。 他才到红枫村的第二个月,就看到顾小碗杀了河西村跑过去的癞皮。 那癞皮看着顾小碗一介孤女,几次去欺负顾小碗,越发变本加厉,被师父赶去救的那次,顾小碗的衣服都被扒去了大半。 后来顾小碗毒死那癞皮,刚好被去挑水的他遇到,他吓得脸色苍白。 杀人的场面,在这个乱世,时时都有,他自小长大,也看过不少,比这残忍血腥的更是数不胜数,但看到这么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杀了还如此平静,他是头一次看到。 但顾小碗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想每日都活着这种紧张戒备的状态中,太累了。”杀了才能一劳永逸。 而且她也不是每次都运气那么好,有人来救。 阿拾当时怔了好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小碗已经走了,然后他不知怎么想的,把那尸体拖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他年幼的妹妹,就是这样被人欺负死的,那些畜生连小孩也不放过。 等大家发现的时候,都一致觉得这癞皮肯定是半夜来,又喝醉了,所以不小心跌进池塘里溺死的。 一路无言,两个话不多的人都在沉默中,直至走到了何满园的坟头处,见着那前头树下的火光,便晓得顾四厢没带着大家走,还在等他们。 顾四厢带着几个儿女睡着了,此刻躺在火塘边上的何荆元反而清醒得很。 也有可能是药效起到了作用,现在他的脸上,带着几丝红光。只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向来看重面子,想到自己如今家破人亡,要去投靠年幼的小姨子就算了,还要靠小姨子掏钱给自己治病。 所以面对顾小碗,到底是带着几分愧色,“小六,姐夫对不起你。” “此事不怨你。”只是世道如此,人心如此罢了。顾小碗知道他是一个老实善良人,自不去怨他没有保护好家小,不过想到以后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还是有些忧心:“你也别胡思乱想,等到了村子里,有地不怕饿肚皮,先好好把身子养起来要紧。” 何荆元垂着头,顾小碗越是不怪自己没出息,他就越是觉得实在羞愧难当,不敢看顾小碗了,只能默默说了句:“谢谢你。” 顾小碗到底杀了人,这高癞子是害得四姐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所以她选择让高癞子给何满园陪葬。 杀人只要一点毒,可是整个部署看起来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天时地利人和,可其实整个过程中,她都处于一种紧张又愤怒的状态中。 又还年幼,这身体到底是承受不住这么多负荷,靠在她姐姐们边上的席子,不多时也睡着了。 阿拾则坐在火塘边打坐。 其实当下的和尚们,也是有家有业的,吃肉娶媳妇,一样不少。 但顾小碗觉得,阿拾更像是唐僧那种不吃素不杀生的和尚。 又落霜了,天快亮那会儿冷得人瑟瑟发抖。 顾小碗被冻醒过来,发现火塘已经熄灭得差不多,又见晨光初见,便将众人喊醒过来。 3、第 3 章 简单将干粮分着吃了,别了何满园的坟头,便继续启程。 接下来自不必说,如何辛苦轮换抬着何荆元回红枫村。 反正等他们到了红枫村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空相得知了顾四厢家的状况后,也是同情不已。 村里人并不知道顾小碗是要去投靠顾四厢,毕竟地里的庄稼她又没丢下,所以都只当她这些天是去接顾四厢一家子了。 顾家的房屋不算少,几间空荡荡的茅屋一下住满了人,反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人一进门,顾小碗就将藏着粮食地窖告诉顾四厢:“家里其他的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四姐你自己安排,我先去把药采回来。”便喊了十四岁的何穗穗和十二岁的何麦香,到村口跟阿拾汇合,就匆匆朝着山里去了。 山里有吃人的狼和黑豹子,所以他们也不敢太进去,就拿着出头镰刀柴刀在边上寻找。 其实所需要的药材,也不是什么珍贵的,问题是这冬日里,草叶都枯萎了一片,实在是不好寻。 几人在山里转了一天,总算是给空相和尚挖到了紫丹参,何荆元现在所需的药,也能凑个两副出来。 另外还挖了半篓野苦蒜,三根半米长的野山药。 看到吃的,药也解决了,何穗穗姐妹俩的脸上,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的光,将那家破人亡的悲伤冲淡了些。 夜幕时候,几人在村口的破庙里分别,顾小碗给阿拾师徒俩留了一根野山药和两把野苦蒜,刚走没多远,阿拾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个荷叶包,“我师父给的。” 顾小碗疑惑地将那干荷叶拉开一角,心中大惊,在山里饿了一天的她,肚子更是咕噜噜地叫起来。 这叫她略有些尴尬,毕竟拥有这一具健康身体后,她是从来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免得伤了自己正在成长中的身体。 “帮我谢谢你师父。”顾小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实在拒绝不得,这可是肉啊。 家里本来有鸡的,可是以为会长住在丫口镇四姐家,就抱去送了自己的干娘,现在也不好意思去要回来。 而且腊肉炒野苦蒜,那叫一个香,越想她越发觉得喉咙里像是长了手一样。 “不用客气,你快些回去吧。”阿拾朝她挥了挥手,回头见他师父已经在开始烧火熬药,便过去蹲在他师父旁边劈柴:“师父,我想打猎。” 空相愣了片刻,才眯着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是说,不杀生么?” “可是不打猎,小碗家现在那么多人吃饭,她那点粮食很快就见底了,我打猎送给他们,算是救人吧?”阿拾想着,他杀生也是有原因的,是为了救人。 这个逻辑空相没反驳,赞同地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顺便也救助一下为师,你但凡早些动这心思,为师顿顿有肉,也不至于饿得皮包骨头生病。” 但是得到的是阿拾一个冷眼:“大夫说,要让你少沾荤腥。” “所以你拿老子的腊肉去送人?”空相一下站起来,愤愤不平。 顾小碗却不知,只当是空相好人啊,送腊肉给自家。她现在的确为家里没有足够的存粮而担忧。 本来那些粮食,别说是她了,就算是再养几只鸡鸭,都是能撑到明年秋收的。 可问题是现在多了姐姐他们这么多人,穗穗他们三姐弟还都是在吃长饭的年纪,那点粮食不知道能熬到过年不? 但她的宗旨是,就算是粮食不多,也不能天天清汤寡水吊命。 回到家,先到一步的穗穗已经带着麦香在清洗药材了,她们十岁的弟弟何望祖坐在一旁玩陀螺。 “你怎么不帮忙?”她看了一眼。 何望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娘说这水冻手,不叫我碰,而且我也不会。” 因为顾家全是女儿,没有儿子,不但让顾家老夫妻死前不能瞑目,就是这些女儿们,多多少少也有些被传染到。 就如同顾四厢,所以生了三个女儿后,哪怕身体伤了,她还是要继续生。 幸亏运气好,第四个孩子总算是带把,叫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更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何望祖身上。 时而久之,这孩子难免是有些被惯坏了。 “不会就学,谁生来就会的?再说你二姐三姐那手是铁打的不怕冻么?还是就你金贵?”顾小碗却不会纵容他。 只是她话音才落,顾四厢就听到声音从灶房里钻出来,“望祖是男娃儿,这些活儿哪里是男人做的?” 有了娘帮忙说话,何望祖更是挺直了胸脯,得意地看着顾小碗。 这一瞬间,顾小碗反而不讨厌何望祖了,问题到底是出在她四姐身上。 顾四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觉得有些害怕这个小妹,现在叫顾小碗一看,有些发怵,连忙转过话题道:“你回来了正好,咱们趁着还有些亮赶紧吃饭。” 省得晚了又要浪费灯油。 顾小碗便没再说什么,将荷叶里包着的腊肉递给她,让收着明儿炒来吃,便喊了何穗穗跟何麦香洗手吃饭。 不想坐上桌,顾小碗却发现四姐早就将饭分好了,她和何望祖吃的干饭,余下的人全是清汤粥。 大家似乎对于这个分配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对,就连躺在隔壁屋子里的何荆元也没有说什么。 又或许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没想到顾小碗忽然将何望祖手里的碗夺过来,“除了伤员,不干活,没饭吃,这个家里我说了算。”随后拿起筷子,将何望祖碗里的干饭一分为二,倒入何穗穗姐妹俩只有半碗清粥的碗里。 顾四厢愣了一下,直至何望祖愤怒地要去推桌子,嘴里大嚷着:“你不让我吃,那谁也别吃。”她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抱住儿子,一面又急忙朝面色寒凉的顾小碗解释道:“小碗,望祖是个男娃儿,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能报答你,不白吃你的一颗粮食。” 她今天到地窖里看到了妹妹的存粮,没有多少,所以她才煮了清粥。 “四姐,我不吃大饼,而且这世道,能活到哪天还未知,我只看当前,今儿穗穗跟麦香同我进山,吃了不少苦头,她们该多吃。”说到这里,又看朝那暴怒中,对她满含恨意的何望祖:“至于他,四肢不勤,实在不配浪费粮食。”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面色也没有半点愠怒。 可也恰恰是这样,越发让人觉得害怕。 连那何望祖叫嚣的声音都小了许多,顾四厢更是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何荆元的声音,“孩他娘,听六妹的。”从前他就觉得媳妇太惯着儿子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废,可是他不但要在私塾里授课,还要给人抄书写信赚些银钱,回来已经是筋疲力尽,说了根本没用,她嘴上应着,自己不在还是那样惯孩子。 以前纵容就算了,好歹还有自己这个做爹的撑着,可是现在全家都在吃六妹的。 若水这六妹是个大人也就罢了,偏还是同自己小女儿一般大的年纪,那幼嫩的双手种出来的粮食,实在不该就这样叫自己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儿子糟蹋了。 良心上过不去。 他这一嗓子吼来,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随后是何望祖委屈的大哭起来,顾四厢一脸的手足无措。 顾小碗看了一眼,示意两个不敢动筷子的侄女:“赶紧吃,一会儿没亮了,灯油咱得省着。” 何麦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是见姐姐不动筷子,自己也不敢,但抬头看到顾小碗大口吃饭的样子,终于是忍不住,端起碗来。 顾小碗吃了几口,见何穗穗还没动手,便催促起来:“快吃啊,吃完了早点睡,如今家里人多了,靠着那几亩地活不了人,明天咱们去将河边荒着的田清理出来,多少种些菜垫肚子。” 何穗穗得了这话,抬头偷偷看了她娘一眼,见她娘没反对,这才动手。 吃完后顾小碗便带着她俩去担水。 她们一走,又或许是顾小碗没在这里了,那何望祖没了惧怕,就哭天喊地撒起泼来。 顾四厢还没顾得上喝自己的粥,正要哄儿子,就被何荆元给喊了进去。 何荆元已经吃完饭了,他得快些好起来,跟着下地,媳妇生望祖伤了身体,下不得重力,这个儿子又是吃白饭的,难道就靠两个女儿养么? 只是顾四厢进来,就抹着眼泪哭诉:“六也太狠心……”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荆元呵斥打断:“你胡说什么?要是没小六,我现在已经埋在老大旁边了,你几个还不知道上哪里流浪?或是叫那些歹人绑去卖了,你说这话,到底还有几分良心?” 顾四厢一怔,没想到丈夫会训斥自己,心中不免又委屈:“你还有脸说老大,要不是你胡乱写什么诗,留了短,老大也不会叫人退婚,咱也不可能来牵连六妹。”只是说完后,又后悔起来。 毕竟这何荆元自来都矜矜业业堂堂正正做人,是那高癞子心术不正,收到不到学生就陷害何荆元。 何荆元满脸的痛苦之色,好半天才缓缓道:“正是我牵连了全家,害了老大的性命,这如今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望祖给毁掉了。我不管你如何怨恨我,只是如今在这里,我们全都要靠六妹活命,她虽是年纪小,可是这几年没人照顾,也将日子过得有理有条,可见是个会打算过日子的,而且她的话,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不干活的确没资格吃饭。” “可是望祖……”顾四厢啜泣着,还想说什么。 但仍旧被何荆元给打断了,只不过这一次何荆元的语气温和了许多,甚至是带着几分推心置腹:“孩他娘,方才那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心里也不能这样想,你是小碗的亲姐姐,要是叫她晓得了,心里该多失望难过?而且你这话,实在可笑,她若狠心,怎可收留咱们?你也说了,她攒的那粮食,若是她一人的话,完全能吃到明年秋收,可如今咱们这一家子搬进来,怕是年底都难以熬过去,她这样帮扶,你不要寒了她的心,更何况望祖大了,的确该干些活儿,惯子如杀子啊!” 4、第 4 章 何荆元说完,见捂着脸坐在床边啜泣的妻子,也不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最终只叹了口气:“我这腿大夫也说了,好了往后也是个废人,世道又是这样,科举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开,我是没有什么指望,这辈子也是对不住你,只叫你同我受了这许多苦。” 他自己说到此处,大约是想起了那埋骨丫口镇外坡下的大女儿,眼眶里顿时满是浑浊的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更对不起圆儿。”可那首诗不是他写的啊!他冤! 但他能去哪里喊冤?无权无势,半步艰难。 越是往这里想,越发觉得这活着没什么意义,只胡乱地捶打着自己受伤的腿:“我实在无用,死了罢了!” 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了,顾四厢一下就被吓慌了神,也顾不得哭,“望祖他爹,不怨你,这不是你的错,以后望祖的事情,我也都听你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若是没了你,我们娘几个怎么活?” 一时,便又抱着他哭个肝肠寸断的。 何望祖本来是在堂屋里发着脾气,想等他娘来哄他吃饭,只不过没想到娘被爹喊进去后,哭成了一团,又听到什么死啊活啊的,心里有些慌慌的。 正是此刻,顾小碗和何穗穗姐妹俩担水回来了。 听得这哭声,姐妹俩也是与父母血脉相连,虽不知缘由,可也掉了眼泪来。 顾小碗叹了口气,去灶房里烧水洗漱,等热水出来了,将那热烘烘的帕子递到她姐妹俩跟前:“洗把脸,再泡泡脚,睡吧,明儿好多活呢。” 不是她无情无义啊,她也难过,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自己洗漱完就去睡觉了,家里不缺房屋,她仍旧一个人住,隔壁原本空着的屋子,现在何穗穗姐妹俩搬了进来,一夜她那耳边,似一直听到抽啼声。 所以她也没睡好,天不亮就起来烧火煮饭,谷米不够,到底要在米里添些东西,只不过昨日才归来,匆匆忙忙的,也没顾得上摘些菜回来。 但屋旁的菜还能长,不能现在就割了,等着再过半个月。倒是田野里这会儿冒出了许多荠菜嫩苗来,因此便想着今儿得打发人去挖。 思来想去,叫那何望祖去也合适,姐姐舍不得他这宝贝儿子下苦,那这轻松活计应该妥当吧? 不想她在饭桌上一提,那何望祖不等他娘开口就反驳:“我才不去,外面那么冷。” 一家子的棉衣,为了凑钱救何荆元出来,顾四厢都给当了,唯独何望祖的留了。 所以眼下就他一个人有棉衣穿,他还好意思说冷。 顾小碗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好在这时候顾四厢主动应下:“好,望祖也该干些活儿的。” 何望祖没多想,以为他娘是怕不答应,这小姨又把自己的饭碗拿走。却不知昨晚他爹娘抱头哭着一回,倒是叫顾四厢想通了,再也过不上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何望祖自然不能再享福了。 因此当顾小碗带着顾四厢母女三在河边开荒的时候,那何望祖就在不远处的田里挖荠菜。 虽离得远,但也能看得出他心不甘情不愿,果不其然,下午些时候回去的时候,那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要么就是根须上的全是泥土。 他一脸得意,“我不认识,见着有什么就挖什么。” 顾小碗盯着他看了片刻,手都没洗,就进屋子里去,在何荆元养伤的房间外面敲了敲墙:“四姐夫?你在休息么?” 内屋都没门,就挂了半截帘子。 得了何荆元的回应,顾小碗方掀起帘子进去,直接对何荆元说道:“四姐夫,我知道你们疼望祖,他是老幺又是儿子,我四姐更是宝贝得要紧,只不过这玉不琢不成器,这样放任下去大了,只怕就更不好管了。” 她是看出来了,她姐虽偏爱这何望祖,但也听四姐夫的话,而四姐夫是个听劝又正值的人,晓得轻重。 于是懒得劝她姐了,更何况顾小碗不以为对何望祖采取怀柔政策有什么用?而且现在家里吃饭的人多,活儿也翻了好几倍,总不能将他闲养着。 何荆元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欠收拾,说来可笑,自己从前在私塾里教学育人,却管不好自己的儿子。 当下得了顾小碗的话,都没多考虑,就应下声:“你想怎么样,只管去,留口气就好,你姐那里,我会说。” 不过他嘴上虽如此说,然心里是有数的,顾小碗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眼子好,而且愿意帮忙管,可见是真心为了儿子好的。 也是这样,他才十分放心。 顾小碗得了这话,也就放开了手脚,从背篓里捡起一根看似干枯,其实还有些绿色嫩苗的枝条。 “你,你要干什么?”何望祖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小姨要打他。但看到一旁的娘和两个姐姐,心想不至于。 顾小碗没回他,而是朝她姐和两个侄女扫视了一眼:“你们站边上去。” 顾四厢慌了,她认出来了,顾小碗手里那是青活麻杆子,刚才回来的时候,小碗忽然到河边去,感情就是为了割这东西啊?“小碗?”是想拿着青活麻打望祖么? “四姐,你进屋去,四姐夫有话和你讲。”顾小碗回了她一句,手里握着的地方,已经用杂草包好了,所以她的手并不直接接触那青活麻杆。 顾四厢听到这话,没有一点犹豫,更何况今天几乎都在地里,也不知白日里何荆元怎么样了?于是急忙进去。 几乎是她刚进去房间,给何荆元将床底下的尿桶拿出来,就听得外面自己儿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把尿桶打翻。 何荆元怕她出去坏事:“望祖他娘,你别去,小碗说得对,玉不琢不成器,望祖不小了,要是这样放任下去,惹了事情叫官府抓了去,那是要命的。” 这话暂时将顾四厢给稳住了,可随后听着儿子那凄惨的哭声,顾四厢眼睛都红了,心急如焚:“那也不是这么个琢法,你可知道她是用青活麻打?”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打不死。只见着顾四厢要出去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那活麻打着就是疼而已,不落伤,也好叫他长记性。而且小碗这是为了望祖好,不然怎么不见她去打别家的孩子?” 顾四厢急疯了,当即就脱口回道:“别家的她敢打么?不得要赔钱?”然后一把甩开何荆元跑出去了。 果不其然,何穗穗姐妹俩已经被小姨的举动给吓得土拔鼠一般傻站着檐下,只是何望祖已经被打得从院子里跑出去了,顾小碗提着青活麻杆子在后面追。 顾小碗知道四姐夫虽然松了口,但是她姐肯定还是会出来的,跑了正合她的意呢! 何望祖没命地跑,一下就冲出了村子,往那田坝里去,心想跑这么远,应该是安全了。 没想到一回头,顾小碗冷着脸站在他身后,没由来叫他心生一股恐惧来,竟然就泄了气,跑不动了。 那身上被青活麻抽打过的皮肉,这会儿火辣辣的刺痛,不禁哭了起来:“你别打了,我下次好好挖。” 顾小碗见他哭,两手全然红肿,有那么一瞬间是心软的。但是随后一想,一次打服了,以后省事。 于是咬了咬牙,把握住力道,往他脸上抽过去,厉声问:“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青活麻杆落下来的时候,何望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闭上眼睛,是真的对这个小姨产生了恐惧,嘴里哭喊着:“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我求求你。” 从小到大,家中条件也尚可,还从未挨打过。 他如何受得住这痛楚?当下是痛哭流涕,抱着顾小碗的腿求饶。 顾小碗象征性在他后背上抽了几下,这才松了口气,只不过仍旧是沉着声音:“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回去给我将荠菜挑出来,洗干净,不然今天晚上休想吃饭。” 何荆元犹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尤其是这么久没见他娘来,就更是认了命。 顾小碗这才作罢,示意他起来拍去地上的泥土,回家干活。 刚回村子就遇到牛道婆挑着担子来,顾小碗顿时心中一喜,不觉露出些笑容来,快步迎了上去:“干娘,您怎么来了?” 牛道婆满头的大汗淋漓,满脸的疲惫,显然是一早就启程来的,这会儿见了顾小碗只放下担子歇气,一面责备着:“回来路过西村,也不去我那里坐一坐,是不是如今你亲姐姐回来,便不认我这干娘了?” 嘴上虽是如此说,只不过那筐里,却是一头装着顾小碗抓给她的鸡鸭,一头又是些沉甸甸的袋子,瞧着都是粮食货物。 “没有的事。”顾小碗这时候也看到担子里挑了什么,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分明自己都送给干娘了,如今干娘给送回来不说,还倒贴了这么些粮食来。 都是这人算不如天算的,哪里晓得四姐家遭逢变故。 牛道婆却是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好好将鸡窝打整一番,只要暖和,它们也能天天下蛋的,瞧你都瘦了这许多。” 5、第 5 章 那何望祖跟在顾小碗身后,眼睛里的泪水都还没干,身上还疼着,就开始计划着等好了后要报仇。 只是忽然间,顾小碗扭过头来,对上那双又变得波澜平静的眼睛,吓得他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朝后缩了缩,“小姨,我真的不敢了。”心里想着:算了算了,先不报仇,好像打不过她,等我再长高一点。 是了,何望祖虽是男娃儿,但才十岁,不如十二岁的顾小碗个头高,而且在镇子上让顾四厢娇生惯养着,清闲惯了,哪里是常年干活的顾小碗的对手? 可他这求饶的话,反而让顾小碗又沉下脸来,吓得他不由自主地朝顾小碗手里的青活麻杆上看,以为又要挨打。 这时候只听顾小碗吩咐道:“将胆子里的袋子扛回去。” 他不敢不从,虽然内心不服气,但身体很诚实,立马就颠颠上前去。 牛道婆早发现她手里的杆子和那何望祖脸上手上又红又肿,就知晓怎么回事了,等何望祖背着袋子往前走了,这才同抱着鸡鸭的顾小碗温柔地笑道:“男娃儿到底是野了些,更何况他爹娘在跟前,你也要有些分寸。” 顾小碗将鸡鸭都抱着怀里,牛道婆那担子上就轻松了许多。“我知道,知会过我四姐夫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我姐惯坏了,打两顿饿两回,就差不多了。” 两人一起走到家中,顾四厢已经从何望祖口中知道牛道婆来的事情,又晓得她带了这许多东西来,自是顾不上自家刚被收拾了的儿子,只忙让何穗穗去烧水。 等顾小碗和牛道婆回来,她已经烧了热水给倒满了碗,赶紧热情地邀牛道婆屋子里去烤火。 那何望祖则蹲在墙根底下开始从那堆杂草里老实挑选荠菜,可见这一顿打是有用的。 本来他也不想干,可是顾四厢听说来了客人,哪里顾得上安慰他?于是便叫他觉得,果然他娘也不护着他了。 为了不继续挨打,只能老实干活。 而何穗穗跟何麦香,这会儿在院子里洗衣裳。 顾小碗进来,扫视了一圈,见她们姐妹俩用凉水,便道:“烧些热水来,仔细冻了手。” 可姐妹俩怕浪费柴火,想要拒绝。 然话还才到嘴边,顾小碗就像是看出她们俩的心思,将目光落到何望祖身上:“以后你得了空,就到处拾柴火回来。”说罢,方进堂屋去。 何望祖满脸的委屈,见着二姐何穗穗果然起身去灶房烧水,连忙阻拦道:“二姐,她肯定没安好心,生怕你们冻了手,干不了别的活。” 何穗穗如今是看出来了,这小姨可比她们娘好多了,不一味地偏爱弟弟。于是胆子也是大了几分,“小姨安什么心我不知道,但是你拦我,肯定是怕浪费柴火。” 何麦香也大着胆子过来:“阿祖,你别舍不得这柴火了,那么多衣裳,我们用凉水冻坏了手对你有什么好处?落下的活儿,到时候多半你要去做。” 果然,一听活儿可能落到自己头上,何望祖连忙让开了,肿着的半张脸上还努力挤出了笑容来:“那二姐三姐,要我帮你们添柴么?别舍不得,洗衣裳就是要用热水才能洗干净。” 堂屋里,那顾四厢和牛道婆寒暄没几句,就将顾小碗给打发了出去,然后神神秘秘地问着牛道婆:“您帮看看,我这儿子以后可是有出息?” 牛道婆想起顾小碗的话,这何望祖被顾四厢给娇惯坏了,于是心中顿时生出一计来,先问了顾四厢那何望祖的生辰八字后,便开始神神叨叨地说道:“八月十六满月来,何家祖坟上青烟,奈何后生反骨仔,须得用心前途来。” 顾四厢虽然也常听自家男人之乎者也地念叨着,但即便长期耳濡目染,她也没听懂,自然是不明白牛道婆说的什么?于是连忙追问:“这是何意?” 牛道婆也是耐心,“小碗叫我一声干娘,我也不瞒你,何家祖上有德保佑着,你这儿子将来是有些出息,即便是做不得官,也会大富大贵,到时候乡里人家,哪个不喊你一声老夫人吉祥?” 顾四厢听到这里,已是眉开眼笑的,“我就知道这孩子能指望上。” 哪里晓得这时候却见牛道婆忽然叹了气,“只是啊,这孩子时辰上不好,天生有些反骨,往后还要悉心教着才是,不然别说是泼天富贵无缘来,怕是还要牵连祖宗们呢!” 这话一出,可把顾四厢的笑容都吓得僵在脸上了,“那,那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这倒是简单,以后少纵他,恭顺勤快些最好了。而且那俗话说的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个人这一辈子里的福气是注定了的,你如今叫他把福气用完了,往后他成家立业了,你却是年老体衰,如何再顾得上他?到时候一家老小不都得过那落魄日子不是?” 牛道婆说到这里,似乎是有感而发,“我家那老三就是这样,家里他是老幺,我做心肝宝贝一样宠着,捧手里怕摔坏,含嘴里把化了,小时候他倒是过得锦衣玉食,可就是过得太好了,你看这……” 顾四厢知道的,牛道婆的小儿子早年就掉河里没了,听说是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回来,醉昏了头,把那河床做自家的铺,躺了上去,天亮河水上涨,直接给他溺了。 当下心中唏嘘,想起自己对儿子的偏爱,一时是后怕不已,但见牛道婆面露悲色,也忙言语劝导。 那心中对牛道婆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这儿子果真是不能纵容了。 其实牛道婆已经很多年不做这一行了,但名声还在,所以顾四厢十分相信她的话。 她这般说,到底是怕自己的干女儿吃苦头,所以胡乱扯了几句。 谁知道也是这些话,那顾四厢不但不纵容儿子,有时候顾小碗教育的时候,她还觉得太轻了些。 可怜那何望祖在屋檐下挑选荠菜时,看到两个姐姐抱走的柴火,那叫一个心痛,又开始在心里诅咒顾小碗以后变成大麻子嫁不出去等狠话。 却不知接下来他娘不但不再护着她,还比顾小碗都狠。 而有了这些荠菜苗,蒸饭的时候,便添加了不少,只是米少菜多,到底是有点卡喉咙。好在有昨天挖回来的野苦蒜与空相和尚送的腊肉炒了,香满屋子,肥瘦相间的腊肉上渗着一片油亮,大家食欲大增,也就自动忽略了这饭的不完美。 只不过到底是有客,所以顾小碗将自己珍藏着的面粉拿了出来,还烙了饼子,又拿小半勺子猪油炒了个荠菜。 晚上牛道婆和顾小碗睡着一起,只忧心忡忡道:“你大仓哥说,那什么王的兵要打过咱们这里来了,叫我跟着去南方躲一躲,我是最放不心不下你的,到时候你可不要从这山坳坳里出去。” 顾小碗大惊,“这消息可属实?” 牛道婆摇着头:“不知道呢!这几年来,听过不下数十回了。不过这样心惊胆颤过日子,也是艰难。我后天就走了,你可抓紧去将我屋子里把能用的都搬过来,还有五十来斤粮食,我今天实在挑不动,到时候你也拿来,现在家里人多,到底能多管几日。” 一时想着如今顾小碗压力大,又十分心疼她,便劝着:“不如,同干娘一起去南方吧?干娘没闺女,拿你做亲生的血脉来养,往后你出阁,喊你哥哥们给你陪嫁妆。” 牛道婆对自己的好,顾小碗是从没有怀疑的,可正是因为她对自家好,顾小碗怎么可能去做这个拖油瓶?自是婉拒了,又谢干娘的好意。 免夜长梦多,顾小碗过了两日,便喊着何穗穗姐妹俩一起跟自己去西村。 路过村口普贤庵的时候,空相得知她们几个是要去西村将牛道婆不要的东西搬回来,便拦道:“你们几个女娃儿,哪里来的力气?”随后朝破庵里扯着嗓子喊:“阿拾?阿拾?” 阿拾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捏着没上完的香,“怎么了?” 空相从他手里夺过香,“你去将绳子拿上,跟小碗几个去西村搬东西。” 顾小碗其实是想拒绝的,阿拾豆芽秆一样,又有什么力气? 但这时候听得空相说:“阿拾虽是瘦小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小板凳他到底能搬几张回来,你家中如今人口众多,若是来个三亲四戚,叫人坐处都没有,回头你找木匠打两个椅子,不得要你几个钱啊?” 这话是在理的,顾小碗当即朝空相和尚道了谢,随即想起干娘这一去,怕是此生都不见得归来,那屋子里的家具,就丢在那里是可惜了。 阿拾很快就收拾好过来,四人一起启程,只不过才出村子,就听得身后传来呼声。 原来是马村长家的马虎哥来了。 马虎今年十六的年纪了,他娘正在给他相看媳妇,只是这山窝窝里,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进来?因此一直没有眉目。 他自己倒是浑不在意,每日得了点空闲,还是同村子里的小子们爬树掏鸟窝,或是下河捞鱼。 这会儿气虚喘喘地背着一背篓大葱白菜追来:“我娘晓得你们要去西村,让我背着这去换几个钱,回头还能同你们拿点物件。” 如此这般,四人一同启程。 冬日萧条,山里更是难见生意,被枯草落叶覆盖的蜿蜒的小路盘旋在山间,踩上去沙沙作响。 到了中午时候,几人坐在一处大松树下歇息,分吃这带来的干粮。 前面在翻过一座山,就差不多能看到青水河了,西村也就自然在眼里。 因此大家歇会儿,接下来打算一鼓作气,直接到西村。 大抵是要到目的地了,都有些兴奋,谁知这时候,长年累月都不见半点动静的林子里,竟然传来了唰唰的声音。 6、第 6 章 何穗穗姐妹俩一下就被吓着了,毕竟此前一直生活在那接触不到野兽的镇子上,此刻满脸惊慌失措地朝顾小碗削瘦的身后躲:“小姨,不是有狼来了吧?” 顾小碗仔细听,这声音噪杂,不单只是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还有那树枝拍打在身上的声音。 而且若是狼的话,应该速度也比这声音快,只安慰着:“别慌。” 阿拾和马虎作为队伍里的男孩儿,这会儿也十分有担当地拿着斧头挡在在她们三人面前。 只是大家的紧张中,并未有什么狼,而是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少女从林子里跑出来,那衣裳是好料子,只是可惜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那少女也披头散发,满脸的污垢。 她在看到几人后,心中顿时大喜,疲惫的身躯也多了几分力量,快速朝着这小路上跑来,“救救我。” 只是她这话才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大家一并围过去,却发现她不过是疲劳过度而已,灌了些水,不多会儿她就缓缓醒过来,环视了四周一眼,像是终于确定了自己安全一般,那紧绑着的神经才松缓了下来。“谢谢你们。” 一面挣扎着身体坐起来。 马虎和顾小碗赶紧上去掺扶,那马虎更是关忧地问道:“你是哪个村的?可要找人送你回家?” 不想这一问,那才缓过来的少女忽然掩面痛哭起来,悲戚无比。 将马虎惊得手足无措,慌张地看朝顾小碗:“小碗,她这是怎了?”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怕是跟家人走散了吧?而且扶着她的时候,顾小碗发现她手上没半点茧子,多半是好人家的小姐。 一面朝马虎摇着头,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姐姐,你莫要哭了,有个什么难处,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不是?” 马虎也赶紧附和着,至于阿拾则双手合十站在一旁跟木桩子一样,那何穗穗姐妹俩则跟在顾小碗身后,目光也都在这少女身上。 少女闻言,似乎也认清了现实的悲苦,拿那被刮得破烂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才道:“我原本是凤阳人,城破了后,和家人走散,被那拐子们盯上,将我拐卖到了这边。”说到这里,目光落到阿拾和顾小碗身上:“那日,我被带上船的时候,还朝你们求救过。” 她一说这话,顾小碗就反应过来,为何听得她这声音有些熟悉了。 原来她就是那天自己和阿拾准备过河去时,被那些强盗绑在船上的少女之一。 当下只说她们俩被卖到了县里的勾栏院里,她见旁人不从,反而被打了个半死不活皮开肉绽,于是便假意应下,寻了个机会,没日没夜就在这山里跑。 谁知道这跑来跑去,最后竟然又到了此处。 那马虎一听,满腔正义,只将那些人贩子和勾栏院里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便温言细语地朝那林菀岫说道:“既如此,说来也是缘分,不如你先到我们村子里占避一二,看看能否寻得你家人?” 顾小碗想既然第一次错过了,没救到这个姑娘,那现在自然是没有拒绝。 只不过这姑娘安排在何处才妥当?她家是接收不起了。 哪里晓得她才在为此忧虑,那马虎已经热情似火地朝林姑娘开口邀约道:“我爷是我们红枫村的村长,我家也宽敞,你就去我家。” “如此多谢。”那林菀岫也不推辞,只福身朝他施礼。“恩公大恩大德,小女子铭记在心。” 马虎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喜开颜笑的,“不要你报答,我家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才好。” 这林菀岫马虎愿意接收,只是现在她这模样,也不好去西村里,所以商量后,几人决定将何麦香留下,与她在西村上面的山路上等着。 几人下去村里拿东西便是。 而因牵挂着林菀岫,马虎自然是没有过河去,把菜便宜卖给了西村的人,得了几个钱,就与顾小碗他们去牛道婆家搬剩余的那些粮食。 又挑拣了些能拿走的小家具和一床棉被,又有几个罐子,便原路返回。 这年头,谁家都短缺东西,见着顾小碗他们拿了东西走后,那挑剩下的,立马就有西村的人给拿走,短短一瞬,那牛道婆家的屋子就空了。 几人费了不少力气,那蚂蚁搬家一般,好不容易才将东西搬出村子,与何麦香林菀岫汇合了,大家各自分拿一些,才轻松了许多。 只是如此一来,这走走停停的,天黑后还在山里打转。 好在马虎年纪大,也学他爹在山里捕过几次猎,因此有他在前打头,大家的恐惧也才渐渐减缓一些。 原本没有遇到这林菀岫,是打算在牛道婆家歇息一夜,明儿一早才搬着东西回来的。 只是眼下这事出有因,便踩着夜色回来。 好在运气不错,一路倒也安全,但都实在是太累了,回来大家就歇息了。 第二日顾小碗将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回,普贤庵那边她早就发现,装香油的罐子坏了,于是便将从干娘家里拿来的油罐子送了过去。 另外还有一把砍柴刀。 至于马虎那里,则分了些盐巴和一张小凳子,余下的其实也没有什么。除了那五十斤的粮食之外,就是些剩余的调料,以及几张小凳子和一床棉被。 那棉被顾小碗打算拆了,到时候给姐姐姐夫跟何穗穗姐妹俩做棉衣,若是有余的,再给普贤庵里的阿拾做一件。 阿拾这人虽是比自己小,话也不多,但顾小碗觉得,他好像拿自己做他妹妹来照顾一样。 虽然自己不喜欢这小屁孩的照顾,但他这份心真心实意,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而且这来而不往非礼也。 去庵里的时候,就空相在,并不见阿拾,问了说是去打柴。 去了马虎家,是林菀岫和马虎的妹妹阿环在家里,余下的人都去了地里。 此刻的林菀岫已经洗干净了脸,果然是凤阳大地方来的,那一张脸好似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嫩嫩滑腻腻的,眉眼也生得好看,和村里长大的她们完全不一样。 即便此刻穿上了粗布衣裳,坐在那里跟阿环摘菜,也显得恬静优美。 就是顾小碗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阿环见此,一点都不意外,只笑嘻嘻地说道:“昨晚岫姐姐和哥哥回来的时候,黑灯瞎火,只叫她与我一同住,也不知长个什么样子,今儿起来,可给我吓坏了,你说这天底下,竟然有长得跟仙女一样的人物。” 阿环的话并不夸张,顾小碗也觉得林菀岫长得很美,而且是那种传统的婉约美人,眼神又十分温柔。 林菀岫却是面露羞涩,“阿环妹妹莫要取笑于我,我与你们没个什么区别,不过是早年在爹娘身前,享了几日福罢了。” 一面说着,看到顾小碗手里的盐和一张小凳子,脸上露出欣喜来:“小碗妹妹真是心思体贴,方才阿环才同我说,家里的小凳子坏了一张,往后得有人坐门槛,没想到你便送来了一张。” 阿环也十分高兴,朝顾小碗道谢,把盐送厨房里放好,便拉着她要说话。 只是奈何顾小碗如今非从前一般孤身一人,家里还有一堆人等着自己,于是便告辞去了。 阿环送她出去,回来见林菀岫还看着顾小碗的背影,便笑道:“小碗可厉害了,她爹娘不在后,一个人自己耕田养活了自己不说,早前还能偶尔接济她的姐姐们,好出息的。” 林菀岫听罢,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附和她的话:“小碗姑娘的确是出息,哪里像我,什么都不会。”说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阿环意识到她误会了,忙解释道:“岫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好得很。” 顾小碗自是不知晓,阿环合林菀岫说什么,她今儿还有打算呢! 何穗穗姐妹俩已经被自己打发出去挖野菜了,她姐姐顾四厢正在拆牛道婆留下的棉被。 姐夫的身体虽还没好,但到底伤势没恶化,也算得是好消息,如今让顾四厢给移到了这堂屋里的火炉旁来,手指翻飞着,篾条在他那双读书写字的手底下,不多时就有了形状出来。 顾四厢见她推门进来,只连忙指着自家男人手里的鱼篓:“我嫁了他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做这些活计,从前竟然不知他会做,若是知晓,也自己下鱼篓去,不知要剩下多少买鱼的钱。” 顾小碗却是一点不意外:“河边长大的人,多少会些吧。”一面问道:“没见阿祖,到哪里去了?” “他既是不认识那些个野菜,我喊他去捡些柴火来,你的话是对的,如今日子不比从前,是不能把他继续做少爷来养。”但很显然,顾四厢忽然的转变,不是顾小碗的话有用,而是牛道婆的那些话,顾四厢全部给记下了。 因此顾小碗没顾得上安排,她这做娘的见儿子在堂屋里烤火,就给打发出去了。 顾小碗有些意外,随后只道:“是啊,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不然谁不想做少爷小姐。”又看了看四姐夫何荆元手里的鱼篓:“下午些我拿去河边试试,若是能抓来鱼,明日炖鱼汤,那些野菜也不必添在米里,拿汤来煮,好咽口一些。” 何荆元应着:“是了,只怕大家从来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这些日子里天天哽野菜,怕喉咙也遭不住。” 他话音才落,顾四厢就连忙朝顾小碗靠近了些,一脸好奇地问道:“昨儿和你们回来的那姑娘,可是马虎的媳妇?” 顾小碗将林菀岫的身世简单说了一二,又道是个画里一样的美人,顾四厢不禁面露惋惜:“如此,倒是便宜了马家那小子,可惜望祖还小。” 顾小碗心说姐姐怕是做什么春秋大梦,人家那样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找到亲人估计就走了,怎么可能留在马家? 7、第 7 章 她暖了会儿手,便从堂屋里出来。 那日开荒,到底是在河边,地里参杂了不少大水冲来的碎石,将锄头都给挖缺了,今儿得打磨一二。 还有镰刀柴刀斧头都需要磨一磨。 本来村里人家不多,土地自然是宽裕的,但大家都将好些的挑了去,剩余的要么就是太远,要么就是在河边。 顾小碗仔细分析了一下,远些的地方,她家没有这个劳动力,耕种的时候要挑粪过去,秋收的时候又要背回来。 倒不如这河边近一些还更肥沃,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开了她家辕门就能看到,虽说有时候河水会漫上来,但几年难遇一次。 更何况她已经打好主意了,既如此,这河边的地里就种麦子。 等夏季大雨来了也不打紧,那时候地里的麦子已经收过了,撒些菜种子在里面便是。 若真是运气不好,遇着了夏季河里涨水,丢了点小菜苗,也无关紧要。 屋子里的何荆元听得外面的魔刀声,手里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自责又愧疚:“怨我,让六妹多吃了这么些苦头。” 顾四厢闻言,不禁也叹起气来,“如今我只盼着你好,能分担一二,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家,硬生生过得跟个大男人一样。”又有些怨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但凡身子好些,也能去帮妹妹。 夫妻俩在里头说这话,少不得要提起那跳河了的大女儿,红了一会儿眼眶,这才打算起往后的日子。 只是眼下何荆元的腿也就这样,又得罪了人,回丫口镇怕也不好立足,接下来只怕真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与这庄稼打交道。 但心中哪怕不甘,又只觉得终究是命罢了,一辈子的庄稼汉,即便是读了书,也改不了这命。 下午些,何穗穗姐妹俩回来了,一背篓里全是在河边洗干净捆扎好的荠菜,在背篓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就可心。 另外一个背篓里,则是些野草,到时候剁碎来喂鸡吃。 他们一天就吃两顿,早上一顿,下午一顿,又因要节约这灯火钱,因此一般干活到下午些就收工回来,把家里的琐碎事情一收整,吃完了晚饭,天刚好黑,也就上床休息了。 这会儿姐妹俩回来,也不要顾小碗安排,见活就干,那手没有得闲过。 顾小碗已经将家里的农具刀具都打磨得铮亮了,只是因为一直一面浇水上磨石,所以双手指尖冻得通红。 但她也没功夫进去烤火取暖,四姐夫何荆元编了两个尖嘴鱼篓,她得赶着天黑,拿去河里找好位置放上。 到了河边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有几户人间的烟炊袅袅而起了,她站在河坝上面的礁石上,这里视线广阔,想要寻找那何望祖的身影,只是扫视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 她早前交代过,就围着山下这些小丘捡些细柴火罢了,并不敢叫他进山里去。 如今不见影子,顾小碗心里不免是有些焦急的。 急急忙忙将了鱼篓,便沿着这田埂小径,朝着远处那小丘去。 那边还有个大些的池塘,虽说入冬后就降了水位,大片的烂泥露了出来,巴掌大的蚌壳就趴在上面。 但村里人即便是嘴馋也不敢去捡,只因那里是泥如同藻泽里一般,村里这些年,只怕就被吞了几条命。 因此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跑到这边来。 晚些,这头也没有什么足迹,叫顾小碗松了口气,方放了些心,往山丘下的小林子去。 此刻的何望祖的确在这小林子里,只不过出来后他越想越委屈,捡了一半后,那脑子一转,就直接在这小林子里给生火取暖了,打算快天黑后再回去。 早早回去,只怕还要叫自己干别的活呢! 反正还剩下一点,到时候就说不好捡,看他们能拿自己怎么办? 只是却不知,顾小碗已经寻来了。 在这林子里,这时候夜幕也快来了,天黑沉沉的,就更不要说这林子里找人艰难了。 但他那火塘子好似引路明灯一般,将顾小碗给引了过去。 只是何望祖却不知,心里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聪明,一面想着顾小碗那日给自己下的狠手,硬是叫他两天才缓过来,嘴里不禁咕噜噜卖着嚷着迟早要报复的话。 忽然,一根熟悉的棍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胸中对顾小碗的反抗一下悄然散去,剩下的只有条件反射的颤抖,“小小小姨,我我,只是迷路了,又太冷,所以在这里烧火取暖。” 迷路?这鬼话顾小碗可不相信,他但凡肯多走两步就出林子了。 而且这林子也不具备把人困住的广袤。 因此手里的活麻棍子没有一点犹豫,啪的一下就落在了何望祖的手上。 自不必多说这何望祖才好了伤疤又添新伤,等他背着那仅剩下的几根柴火回家,被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的时候,一直为他出头的顾四厢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背上的柴火:“怎么这么少?昨儿我和你去那林子里,分明看着挺多的。” “他聪明着,在那林子里烧火取暖,剩下这点,还算是他的恩德,晓得要带回家来。”顾小碗在一旁说着,路上也打得差不多了,便将活麻棍子放回墙根下。 没想到顾四厢一听她的话,立马又打起来。 如此这般,何望祖又挨了一回打。 不过他这打也不白挨,接下来老实了一阵子。 顾小碗也带着何穗穗姐妹俩,将河边的地收拾了出来,她姐昨儿跟着帮忙,将麦子给种下了。 除了这里,余下的地里,顾小碗早在去准备投靠他们之前,就已经种好了。 这麦子才种下没几日,天就飘起了盐巴粒一般的粗雪,地也给冻得硬邦邦的,窗户外面全是呼呼的风声,屋外的活儿是不大能做了,顾小碗便在家里整理自己挖回来的药材。 而顾四厢也将那棉被里拆下来的棉,给大家重新做了棉衣,果然是剩了些,顾小碗便托她姐姐给阿拾也做了一件。 只是没有料子了,是空相拿了自己的旧僧袍给改的。 这段时间,阿拾送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这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更是得了这野鸡汤喝下去,又有些鱼汤,何荆元那腿上的伤肉眼地见好。 所以顾四厢记阿拾的情,做这衣裳也十分用心,后面又拿兔皮做了两顶帽子给他们师徒。 家里粮食虽是不多,但这些天里,天天抓鱼,才下篓子的头几天运气好,抓得多。虽说顾小碗说是要活在当下,但也没大吃特吃,那多余的鱼也都腌起来做了腊鱼。 就是那阿拾送来的野兔,也还有一只挂在灶头上熏着。 另外那荠菜干她也烘烤了不少出来。 但粮食仍旧是家里的难处,还是须得去买一些,她不确定到了腊月底,是否会大雪封山? 若真是运气不好,大雪封山,那粮食完了?上哪里去弄?这村里人家,也没有多余的啊。于是和顾四厢夫妻商议着:“这几年来,攒了差不多三两银子,虽是不多,但年底了,大家也急着用钱,只怕都想出粮食,我打算到镇子上去买些回来。” 听得她要买粮食,已经能下地一瘸一拐走路的何荆元连忙拦:“丫口镇去不得了,我听村里去镇子上的人回来说,那高癞子喝醉后打翻烛台把家里烧了,人也没了,可他媳妇不信,非得说有人害。” 何荆元和所有的老百姓一样,都觉得是意外是报应,那高癞子就是给他的大女儿陪葬了。 但是如今高癞子的女人咬定了是被人害,与高癞子有仇的虽不少,就怕她到时候看到顾何两家的人不放过。 顾小碗听到这话,面色微惊,随后道:“这马上是大姐夫的五十生日了,这是大日子,家里再穷,怕也是要做寿的,所以我打算抓了鸡笼里那只黄色母鸡去上游的马蹄镇。”她并没有打算去丫口镇。 说到这里,只朝顾四厢看过去:“四姐,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顾四厢自然是想去的,也是快两年没见大姐一家子了,如何不想念?但想到何荆元的腿伤,犹豫了一下便摇着头:“罢了,我不去了,你到时候带着阿祖和穗穗去,麦香和我在家里。” 她的打算,何望祖是儿子,能代表自己夫妻,穗穗十五岁了,是大劳力,能背能挑。 到时候若买了粮食,她就是大主力。 顾小碗听她的安排,也行,毕竟家里不能不留人,现在有鸡鸭要管,琢磨着人手多,也起了买猪崽的心思。 因此便道:“那马蹄镇上,自来开集的时候,这卖牲口的不少,若是有价钱合适的,我想买头小猪崽来养着。” “你的银子,你拿主意,我们如今是靠你过日子。”顾四厢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小妹手里那些银子就算是全部买粮食,也不见得能够吃到明年求秋收,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何荆元也点点头,每到此时他就十分羞愤,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般说定了,顾小碗也开始做打算,除了自己整理出来的药材要带去,还有给大姐夫做寿的寿礼,也不能单是那只鸡,另外还做了些饼子。 而且是去上游的马蹄镇,路途两天的功夫呢!所以吃的干粮也带着。 做了三四天的准备,顾小碗这才领着穿上新棉袄的何穗穗跟何望祖,一同去西村坐船。 也是巧了,阿拾要过河去丫口镇,镇子上的老和尚前些天病没了,剩下的徒弟要回家,叫他们这里把那一尊筷子高的铜菩萨接过来继续供奉着。 因此四人一道。 半路上还遇到前几天就出村子的马虎,只见他高高兴兴的,背上有一个包袱,还没走近就闻着里面传来香喷喷的味道。 说起来,何家到这红枫村,也是得了将近一个月,自是和大家也熟悉起来。 所以何望祖闻到这香味,立即就问道:“虎子哥,你不会是专门出来给岫姐姐买香粉的吧?你真的要娶她做媳妇了?” 马虎有些不好意地挠着头,“没有的事情,我哪里配得上人家。” “那她不做你媳妇,还在你家白吃白喝?你还给她买香粉?”这何望祖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这话脱口就出。 其实也不怪他这么想了,自打来了红枫村后,天天干活,听得最多的就是不能吃白饭。 这种思想已经镌刻在他的脑子里了。 何穗穗拦都拦不住,此刻不免是有些尴尬,忙道:“阿祖别乱说,人家林姑娘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不也是两只手两只……” 到底是因为何望祖,不欢而散,马虎也急忙回村了,他四个继续往西村方向去。 几人继续往前走,到西村的时候,因这冬日天黑得早,已经河面已经是蒙蒙雾色了,船家大叔本要收工回家的,见着他几个来,又加了一趟工。 几人到了青水河对岸的东村里,天色彻底暗下来,轻车熟路地去那荒了的庙里烧火堂休息。 说是荒废,但因村庄之间路途遥远,所以这庙里时常有路人过夜,所以角落里干草铺了个大通铺。 也可能是越来越冷的缘故,不知道哪个路人将那火塘重新砌了一回,还留了个烧热水的壶。 所以今晚他们在这破庙里,倒也过得不艰难,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寒冷。 只是没有想到,那大半夜里,忽然听得有村民喊救命,一行人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阿拾更是敏捷地将地上的灰土都泼在火塘里,顿时将那火塘里微弱的火星子给打熄。 顿时这破庙里便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你疯……”何望祖不解地叫嚣着,没了火不得被冻死? 只不过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顾小碗拍了一下后脑勺:“闭嘴,你不要命了。” 他本来想继续叫嚷,可是顾小碗那冷森森的声音,叫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出声。 也是他安静了下来,那从鸡鸣犬吠中穿梭而出来的惨叫声,与他们怦怦跳的心跳一起混合,顿时四人都吓得满脸苍白。 8、第 8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小碗先反应了过来,颤抖着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一个‘走’字来。 其他三人也回了神,却是手足无措,何穗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去哪里?” 是了,西村是回不了的。别说现在没船,就算是有船,他们几个也不会摇浆,而且上了水,移动中的水声更快地使他们成为活靶子。 但这破庙也不能来留,火塘虽已湮灭,然余温尚存,一会儿若是那些歹人找来,必然会将里头翻个底朝天的。 他们一个都逃不掉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拼一把。 顾小碗三人跑出去了,还没忘记自己捉去给大姐夫祝寿的老母鸡,走出两步,却发现那何望祖站在原地不动,双腿打颤。“你干什么?走啊?” “我,我害怕,我动不了。”何望祖绝望地哭着。 “没出息的东西。”顾小碗不想骂他,但是这要命的关头了,他还掉链子,要不是因为他是四姐的命根子,顾小碗真不想管的。 只将手里的老母鸡塞给阿拾,上去一把拽起何望祖:“走。” 几人从破庙里出来,这里位置比东村略高几分,能将东村的大部份都尽收眼底,即便这是半夜,可因那团团燃烧在各家房屋上的火苗,将整个村子都照得火光通天。 顾小碗甚至看到了河边停着的船只,不知是因为火光的缘故,还是那河里有死人,她觉得河水好像变红了,空气里也满是血腥味。 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虽然杀过两个人,但是却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咫尺再近,那种窒息迎面而来,让她一下都忘记了继续往前走。 直至阿拾急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小碗,快走。” 顾小碗这才回过神来,拽着那几乎已经吓傻了的何望祖,却发现自己拽不动,耳边听得唰唰的声音。 那何望祖竟然吓尿了。 她甩开手:“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叫她背何望祖,怎可能? 没想到何望祖的腿倒是动了,连忙追上来。 只是因为何望祖一边跑一边大哭,那声音竟是将不远处村子里正在挥刀残杀老百姓的歹人惊动了。 顿时就有两人朝着他们这里看来。 顾小碗也看到了,那些人穿着甲衣,脖子上绑着黄色的领巾,这是他们凤阳的士兵。 他们应该是战场上的逃兵。 可是此刻却将本该对准那蓝毛鬼的刀挥向了自己的百姓。 顾小碗跑出两步,见何望祖又停下了,急得嗓子都喊破了:“跑啊!” 那何望祖一怔,好似神魂归位了一样,忽然发了力,一边继续哭一边继续朝前跑。 顾小碗此刻也顾不得责斥他闭嘴了,只赶紧拔腿跑。 他跑就跑了,却没有往阿拾带着何穗穗逃的方向跑,顾小碗这会儿真的起了不想管他的心,可回头一想,如今那两个逃兵与他们咫尺再近,若是被追上,只怕反而害了前面的阿拾跟何穗穗。 于是她一咬牙,只能跟随着何望祖那鬼哭狼嚎的背影去。 冬日的山林里,夜晚才下过毛毛细雨,湿滑得厉害,顾小碗自己都摔了几次,但凭借着这三年多在乡下的打磨,她反而越过了何望祖去。 只是那两个逃兵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对他们穷追不舍,好几次顾小碗都觉得,那刀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后背上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何望祖惨叫一声,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飕飕’的风声。 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空气追逐而来。 她回过头,看到何望祖摔在地上,旁边的树干上,插着带着一把刀。 何望祖的声音已经在长期逃跑和哭喊中变得沙哑了,但出乎意料,这个时候他竟然没有朝顾小碗喊救命,反而决绝又绝望:“小姨,你快走,别管我!” 可是随之传来一阵桀桀笑声:“想走?谁都跑不了!” 立即就有声音附和:“还有个女人呢!不枉咱们兄弟追这么久,听声音嫩着,好过在村里跟大家抢那些老娘们。” 顾小碗也不知自己为何回头,她折回身了,试图掺扶起摇摇欲坠的何望祖,只是不想一抬头,那两个凤阳来的逃兵已经在眼前了。 夜色中,因为心中的恐惧,顾小碗只觉得这林子里的老树藤蔓仿佛鬼魅一般,那两个逃兵就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恶魔。 虽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那双充满了侵略性的眼睛和手里的刀,顾小碗看得清清楚楚,也使得她的求生力量添了几分,拽着何望祖要跑。 然天公不作美,脚下不知何时绊了一根藤蔓,这一用力反而摔倒在地上。 “小姨!”何望祖哭着,眼见那两个逃兵到了眼前,只条件反射性地挡在顾小碗跟前。 只是下一刻就被他们用脚踹开,手里的刀也朝着他乱砍而来。 何望祖倒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忽然不属于自己了一样,热莹莹的液体就这样溅在他的脖子上,当下身体一偏,倒在了湿漉漉的枯枝腐叶上。 然而他并没有断气,而是清晰地听到那两个逃兵发出畜生一样的欢喜,“果然是有个小娘子,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救顾小碗,可奈何身体里的力气就像是都被抽空了一样,半点都移动不得。 而此刻的顾小碗倒在地上,见着那两个男人扔到刀解着裤腰带要朝自己扑来,反而没有了此前的恐惧,被树枝划破的手早就摸上了腰间的小刀。 那带着腥臭味的黑影欺身上来时,她又快有准,从那人脖子上溅出来的血,洒了她一脸。 另外一个男人还在等,听到先扑到顾小碗身上的这同伴发出闷哼,半点没有察觉到对方已经被割了喉,反而哈哈地对着地上重叠的黑影大声取笑:“你就这?” 只是笑完后,忽然发现不对劲,面露恐惧,“小贱人!” 随后就捡起刀朝顾小碗身上砍。 只不过都砍在了他自己同伴的身上,顾小碗还在尸体下面。 能如此顺利解决这个,顾小碗却没有信心对付第二个了,同样的招数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用两次呢? 所以她此刻也有些绝望了,只是想着拉上一个垫背的,心里才没那么憋屈。 如今见那人的刀如同砍菜切瓜般落下来,也许下一刀就在这黑夜中准确地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因此她也不挣扎了。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那砍得似酣畅淋漓的逃兵忽然停了下来。 顾小碗又觉得有黏稠的鲜血溅来。 然后她从那尸体下探出来,只见那个举着刀的逃兵此刻摇摇欲坠,随后朝着一旁的灌木偏到而去。 虽看不清楚对方此刻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很明显,一定有恐惧。 “你没事吧?”阿拾急促的声音关忧地响起,随后顾小碗身上的尸体就被搬开了。 她被阿拾扶了起来,摇着头:“我没事,阿祖呢?” 阿拾闻言,在夜色里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果然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那尸体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只是,顾小碗没听出什么忏悔,一面扯着阿拾的袍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找倒在林间的何望祖,“阿祖?” 听到她的声音,阿拾也连忙凑过去,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吹出点点火星,上下扫视了一遍:“没事,就是右边的胳膊挨了一刀,不算深。” 那浑浑噩噩中,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何望祖听到这话,猛地睁开眼来,精神气一下就有了:“我不会死了?” “死不了。”叫阿拾说,就是点皮外伤。 想是那逃兵的刀也钝了,砍下来时候又有树枝阻挡,所以伤口甚至不算太深。 这话就像是佛祖真言,何望祖都能爬起来了。 顾小碗见此,松了口气,方问:“穗穗呢?” “我将她藏起来了,不放心你们,就追着声音赶来。”不过他把那只老母鸡捏断了喉咙,没敢告诉顾小碗,生怕她心疼。 但是没办法,到底是牲畜,万一忽然出声,岂不是会害了何穗穗的命? 顾小碗闻言,见何望祖也有力气,也准备去找何穗穗。只是看了看何望祖胳膊上的伤,还是得先包扎起来,不然一会儿他该失血过多了。 于是让阿拾帮忙举着火折子,捡起那逃兵的刀,将他的甲衣挑开,将内衬的衣裳剥下来撕扯成条,给何望祖简单做了包扎。 又将两具尸体上能用的东西都拿着,方离开。 何望祖觉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顾小碗和阿拾杀了人,只欢喜在这死里逃生的快乐中。 直至到了那安全之处,同何穗穗汇合,大家确定了此处没有逃兵,他才忽然意识到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捂着嘴哽咽起来。 这会儿,他可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了。 对于杀了人的顾小碗和阿拾,也生了几分惧怕,甚至也怕他们带回来的刀和那俩人的水壶。 过了不知多久,那何望祖想是哭累了,又或是昏了过去,四周便陷入了一种恐怖的寂静中,甚至连鸟叫声都没有,只剩下他们几人带着惊恐担忧的呼吸声。 终于,晨光被盼来了,那一丝亮光穿透头顶上茂密的松枝树冠落到他们身上时,顾小碗只发现自己与何望祖是何等的狼狈,浑身被树枝划伤的细伤口就算了,还有满身的泥和血。 这种直观的视觉冲击下,何穗穗才真正意识到昨晚小姨和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 9、第 9 章 但她也不敢哭出声来。 “你们先待在此处不要乱走,我去探一探。”阿拾起身,一宿处于戒备状态中的他,也是满脸的疲惫。 “你小心些。”顾小碗叮嘱着,声音很是虚弱。 他们此刻藏身的地方,是一处杉树林,因是老树,几棵杉树越长越大,便挤在了一起,行成了一个小小的天然树洞。 只是可惜夜幕之下,尚且算是隐蔽,这天亮之后,就暴露了出来。 三人虽然冷,却也不敢烧火取暖,生怕炊烟将剩余的逃兵给引来。 阿拾去了很久,将近一个晌午,让原本就处于担忧中的顾小碗更害怕了,她并不觉得此刻他们藏身的地方离东村有多远。 可是阿拾去了那么久。 中午的时候,还出了些晃晃太阳,微光虽是薄弱,可落在身上,大家仍旧觉得多了些暖意。 只是阿拾不见归,顾小碗始终是心头难安。 好在那惊鸿一瞥般出现,又藏到灰色云层后面的太阳不见了后,林子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顾小碗让何望祖跟何穗穗藏好,自己则到他们姐弟俩不远处的一边,心想若是来的逃兵,自己就弄出动静把人引走。 好在老天这会儿终于眷顾他们,来的是阿拾。他的身上还背了两个沾满了碳灰的包袱和一个卷起来的被包,边上烧得黑黢黢的,但大部份都是好的,夜里可盖在身上取暖。 “怎么样?”顾小碗心里祈祷着那样残暴的杀伐之下,还能有侥幸活口的。 昨晚逃命的时候,就剩下何穗穗怀里抱着的那只被捏碎了脖子的老母鸡,干粮和送给顾小碗大姐夫做寿的饼,全都丢了。 此刻阿拾解下包袱和被包,从中拿出荞面粑塞给她:“那些畜生,还去了河对面的西村,不过他们烧东村的时候,西村的人应该已经看到火光,乘着船朝上下游各自逃去了。我看这边的船都砸完了,应该是他们去西村扑了空,这会儿看足迹是去了丫口镇的方向。”如此,是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去藏在大山里的红枫村。 顾小碗一听,虽是东村和西村毁于一旦,死伤无数,心里不免是上分难过,憋了一天的眼泪终究是夺眶而出。 ,但还是松了口气,红枫村躲过一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阿拾的意思是,索性船被砸了,那不如去上游的马蹄镇,也能通知大家赶紧逃。 免得叫这伙凤阳来的逃兵遇到,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早已经人性泯然,若叫他们遇到,只怕也是如同东村一般下场,鸡犬不留。 甚至连房屋都被付之一炬。 他这些吃的,还是从那没被烧到的废墟里找来的。 只是烧焦的尸骨人畜皆有,处处可见,宛如人间地狱。 如此这般,大家简单吃过他带来的干粮,便朝着上游马蹄镇的方向赶去。 至于何望祖的伤,顾小碗早就给他找了草药过来重新包扎着,倒没有什么大碍。 而且遇到这一大劫难,人也听话了许多,好像瞬间长大了一般。 他们一个下午都在赶路,直至天色暗了下来,才在山里找了个地方歇息。 晚饭吃得倒是丰盛,是那只老母鸡。 吃饱喝足,几人靠在那石崖下面休息,也亏得他们将那两个逃兵的刀带着,所以何穗穗和阿拾砍来了不少荆刺布满了周边,以防野兽。 按理有了这床被子,四人又挤在崖下,应是暖和些才对,可那下半夜里,顾小碗却直接给冻醒过来了,阿拾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眉头凝成一团,整个人又仿佛那溺水的人一般,张着口拼命地喘着气,口里似还在喊着一个什么名字。 她见此,想着莫不是梦魇了,便将人摇醒,黑暗中四目相对。 呼啸的寒风犹如刀子一般从皮肉上卷过,又疼又冷,几个来回下,耳朵便也麻木了。 最后冻得没法,只能冒险将火塘给点起来,只是却又不敢弄得太大,生怕这四下还有什么逃兵,被发现了。 这种紧张中,可想而知大家都休息得不大好,终于等到天亮,以为会暖和些。 可天色仍旧是灰沉沉的,刀风依旧不止,树枝不断地拍打在他们头顶的崖头上,传来呜咽般的哭声。 铅灰色的云层不知究竟有多厚,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砸下来的感觉,使得空气里好像也多了种压抑感。 “会不会下大雪?”何穗穗仰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她是四人里被保护得最好的,但仍旧是满脸的污垢,脸手上更有不少树枝荆条划伤的痕迹。 “去年的雪没这么早,只是年月不同,多半真要来大雪了。”顾小碗也忧心忡忡地仰头望去,心里盘算着,若真是大雪封山了,家里那粮食,倒是足够四姐他们三人吃到年底。 只是他们这四人在外,怕是活不到年底了。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都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忽然悲从中来,何穗穗开始先啜泣起来,何望祖也抱着受伤的那只手,咬唇掉眼泪。 皆是满脸的绝望。 “收拾一下,启程吧,若是真下了雪,我们现在更要往马蹄镇赶。”阿拾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念叨着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开始卷被包,捆扎好横背在背上。 余下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过是些干粮,以及那两个逃兵的水壶和刀。 走了约摸半日,想来因为都没休息好,各人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了,尤其是身上带伤的何望祖,嘴唇更是泛白,让顾小碗十分担忧他会不会忽然倒下去:“歇会儿吧。” 阿拾点了点头,只是却不敢在这路上停留,而是退到了一旁的树林里。 事实证明,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分工捡了柴火回来,正要准备生火的时候,忽然听得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是现在的他们都犹如惊弓之鸟,即便是那何望祖,也不要顾小碗开口,就自己立马伏倒在树丛里,生怕叫路上的人发现他的存在。 四人藏在那密集的灌木丛后面,慌忙中各自捡了些柴火松枝压在身上,试图将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身影给彻底掩藏。 很快,马蹄声所带来的队伍就映入了眼帘。 四人瞳孔大震,呼吸几乎也停了下来。 是蓝毛鬼。俱州卞王的军队,他的队伍以蓝色为主色调,冰凌花为图腾,军队的将士头盔上,都有一戳蓝色的穗子。 又听闻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于是就成了南方人口里恐惧的蓝毛鬼。 眼下这队从他们眼皮子下走过的队伍,高举着蓝色的旌旗,以顾小碗这个视角望过去,那旌旗遮天蔽日,好似要将这铅灰色的天都给遮挡完了一样。 队伍其实人不算多,但因为道路的狭窄,使得顾小碗觉得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就像是一条冰凉凉带着嗜血的毒蛇,盘旋了许久才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只是这些蓝毛鬼走后,顾小碗几人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心里的恐慌反而越发沉重了。 因为这些蓝毛鬼是从马蹄镇方向来的,由此可见现在的马蹄镇,多半也如同那人间炼狱一般了。 “怎么办?大姨他们……呜呜……”何穗穗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哭起来。 顾小碗没有马上回她的话,而是朝阿拾看过去,半响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只能去马蹄镇了。”即便知道马蹄镇凶多吉少,但是现在也不能原路返回。 这样只能死在蓝毛鬼的手中。 而且这帮蓝毛鬼,大抵是追着那些凤阳逃兵去的。 那么,是不是这帮凤阳的逃兵,其实早前就是从马蹄镇杀过来的,一路往中下游而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姐一家和那马蹄镇上的老百姓们,只怕是…… 顾小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一切都当眼见为实。 于是几人也没有生火休息了,简单吞了些干硬的荞面粑,便继续往马蹄镇方向去。 现在的他们,其实已经不具备考虑亲戚朋友的生死的资格了,毕竟眼下他们都自身难保了。 下过细雨的泥路,因为马蹄的踩踏,变得坑洼越发湿滑,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在一天后抵达了马蹄镇。 虽然早就已经做了好心里准备,然而看到那烧得残破的残垣断壁,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酸痛。 雪花是从这时候落下来的,冰凉凉地融在了鼻头上,顾小碗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火是一种极其简便又令他们放心的武器。 火舌之下,生者难逃。 所以每当开战,必然少不得是要见火的。 这被大火烧过的马蹄镇,白色的雪花很快堆积在了那残垣断壁上,与还暴露在外被烧得漆黑的墙头街角,黑白分明。 顾小碗探开掌心落下的雪花:“咱们就在这里先落脚,等过了大雪后再做打算吧。”得趁着现在大雪还没彻底将废墟掩盖,看看还能不能找些吃的用的。 三人自是同意,而且何望祖也实在走不了。 转了一圈,最终找了一处相对隐蔽些的角落,用那被烧得自剩下半截的门板木条搭了个棚子避雪,顾小碗和阿拾就出去寻找物资了。 至于何穗穗留下照顾那状态看起来并不算好的何望祖。 顾小碗并没有如同那无头苍蝇一般在镇子上乱找,而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带着阿拾先往镇子上的粮食铺去。 只盼望着,那存放粮食的地窖里,还能有些散落的粮食没有被大火荼毒。 10、第 10 章 雪下得很大,他们进镇子的时候,几乎已经铺上了一层,将那烧得乌黑的地面和残垣遮挡。 所以当顾小碗和阿拾在粮食铺子旧址上拨开雪找仓库和地窖的时候,摸到半截被烧得半生不熟的手臂,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肉,她拿在手里怔怔地看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随后接憧而来的是生理上的正常反应,削瘦如河边细柳的身体不停地颤抖,随后干呕起来。 手臂虽已经被她放下了,只是满手黏糊糊的腐肉,还是让她胸腔里翻江倒海,拼命地拿手往雪上搓,试图将有关逝者的一切都给磨掉。 “小碗你怎么了?”隔壁废墟里翻找的阿拾听到她的干呕声,惊慌地跑过来,满脸担忧。 只是问完了话,他便看到了被顾小碗放在那白雪上的残肢,清冷的眉眼间顿时充满是怜悯,“阿弥陀佛。”随后蹲下身,在一旁挖了个小小的坑,将那残肢给埋了进去,这才关忧地看着顾小碗:“你若是难受,先回去休息吧。” 此刻的顾小碗已经缓和下了心情来,她是接受不了,可是却不能不接受,诸侯争霸,战乱不断,奇形怪状的尸体随处可见。 这也许只是个开始罢了。 想一个多月前,自己还妄想在丫口镇做小生意,从此在镇子上安身下来,以后就不用在地里下苦力了。 可是如今看来,那时自己心中所想,此刻来看竟然是何等的奢侈。 她看着阿拾掩埋残肢后堆砌的小雪坡,“我没事。”一面扶着旁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墙壁站起身来。 两人在这里一无所获,甚至没有找到那残肢的主人,顺着这烧得斑驳的半截墙根往前走,在院子里被烧成碳的树桩旁边,终于找到了这粮食铺子地窖的入口。 大火的炙烤,使得门上的锁已经变了形,即便是有钥匙也不见得能打开,更不要说现在他们根本就没有钥匙了。 所以阿拾在雪地里剥出几块石头来,奋力地砸上去。 锁坏的一瞬间,两人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悦,满怀期待快速地拉开地窖的门。 从东村找来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现在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地窖之中。 可是好运气没有一直伴随,偌大的地窖里空荡荡的,还残留着不少被烘烤的热气,墙角根下,有着粮食袋子里漏出来的些许粮食。 只是全部收拢在一起,只怕也不过两捧,其中还不少砂砾尘土。 顾小碗的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阿拾安慰着她:“这是好事情,说明那些逃兵和蓝毛鬼到这里的时候,此处的百姓已经得了风声逃到别处去了。” 不然的话,这里的粮食怎么颗粒不见? 反正不会是那些凤阳逃兵和蓝毛鬼们拿走的,他们的两支队伍,阿拾都看到了,没有什么行囊。 “是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见阿拾的这些话,是起到了安慰作用的,顾小碗的心情也转而好了许多,将粮食收拢起来,放在随身携带的布袋子中。 随后又环视着这带着暖意的地窖,“要不,我们在这里落脚吧。”这里暖和不说,也不如他们在上面惹人注目。 毕竟谁也没有把握确定,还会不会有逃兵过来? 阿拾觉得这个提议甚好,“我把外面那些没烧坏的木条搬进来搭床铺,你去叫阿祖他们姐弟过来。” 如此这般,两人分工行事。 很快顾小碗就带着何穗穗姐弟一起过来,路上又捡了不少没被彻底烧坏的破布和瓦罐,以及不少炭。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炭了,尤其是各家的柴房处,到处都是现成的炭,还有那些被烧的房梁门窗。 只是这地窖里不透气,他们到时候还要烧炭火取暖,所以那出口处,顾小碗和阿拾折腾了很久,才弄出一个隐蔽的气孔。 何望祖身上的伤口有些化脓,顾小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大雪落了下来,更不好找药材了。 她不免是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阿拾拿着从逃兵手里得来的刀在炭火里烧,直至通红,才拿了出来。 趁着化脓的地方还不多,顾小碗用火苗炙烤过的小刀将那些腐肉给剜掉,何望祖也是那时候昏死过去的。 现在阿拾拿着烧红的刀刃往伤口上烙过去,倒也更省事,只是皮肉之疼也莫要小看,何望祖又疼醒了过来,只是看着自己胳膊上冒出的焦味和烟,瞬间又吓得昏死了过去。 何穗穗一边扶着弟弟,一边不停地掉眼泪,只听得顾小碗在一旁叹道:“没有法子的事了,这样好歹能保住手臂。”不过这接下来何望祖到底是生是死,其实顾小碗也只能看老天爷了。 但是这话她没跟哭得泪人一样的何穗穗说。 这地窖里,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在上面的废墟里捡了不少破烂来,勉强像是些能住人的样子了。 只是吃的仍旧是大问题,所以顾小碗和阿拾商议着,去镇子外面的山里碰碰运气。 实在是镇子上一场大火,野草都被烧尽了,但是镇子外面的山里地里,昨天中午雪停了后,只淹没到他们的大腿。 所以顾小碗觉得,还能去地里刨些粮食出来。 可这一切说起来简单,然而行起来又何等的艰难,到底她和阿拾都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子罢了。 即便两人心智都比寻常人成熟,可阿拾是实打实的十二岁,顾小碗前世也才活到十几岁而已。 而且,个头也只有这么一点,还处于这种长期没吃饱的疲惫状态中,且精神一直在高度紧张之中。 因此可想而知,去往城外的时候,两人是多费劲了。 即便顾小碗效仿着滑雪板一般在脚底绑了木板,但仍旧是跌跌撞撞的。又要在城外隔着厚厚的白雪判断庄稼田地在何处。 因此摸了好几次空,才找到一丛菜地。 那时候两人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却是在挖出绿色菜叶子的那一瞬,眼里都露出许久不曾见的欢喜笑容。 顾小碗更如获至宝一般抱着白菜:“晚上可以煮白菜吃了。”不但如此,若是真的是一粒粮食找不到,到时候就靠着吃菜保命。 阿拾极少看到顾小碗笑,此刻见她眉眼灿烂,宛若星辰一般亮起来的眼睛,心情也不禁跟着好起来:“小碗,你以后要多笑一笑才对。” 11、第 11 章 顾小碗不是不爱笑,而是一开始到这边的时候,父母双亡,姐姐即便过得贫苦,也要愿意接她过去一起生活。 她是开心的,但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就是个拖油瓶,她们即便是真心实意,可是她们的婆家怎么想?何必去害她们夹在中间为难呢? 所以当时顾小碗决定留下来给这里的父母守孝三年,这个借口,姐姐们也不好强行带走她。 而总是板着脸的好处,便是村子里同龄的小孩子不敢欺负她;没有每天嘻嘻哈哈,村里的成年人们也渐渐将她做小大人来看待。 不过收起来的笑容虽然起到了些对自己的保护作用,但终究是个小孩子,这几年里她过得还是挺辛苦的。只是有时候顾小碗对比起前世几乎卧病在床,现在这单薄瘦弱的身体却能一口气扛起七八十斤,她又十分满意。 此刻听到阿拾的话,嘴角又微微裂开了些,左边的脸上露出个浅浅的小梨涡,有些可爱的样子。 这埋在雪地里的白菜,长得其实很好,由此可见主人家是用心照料了的,只是可惜被这大雪掩埋了,到时候即便大雪融了,也会坏掉,所以他们俩也是力所能及给从雪里挖出来。 忙活了大半天的功夫,也是弄出了不少,大抵有百来斤左右。 又用碎布条简单地绑了个架子,地下放着两块光滑的木板,便这样给拉了回去。 只是回镇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和弟弟在地窖里的何穗穗心惊胆颤了一天,听到声音赶紧上来帮忙。 有了这些白菜,顾小碗琢磨着能吃个十来天的功夫,这样就尽量少出去了,免得遇到人。 这个时候,人比鬼还要令人害怕。 也万幸这是粮食铺子的地窖,比较宽敞,所以还在一处角落里隔了个临时的旱厕出来。 四人在这地窖里躲了三天左右,那何望祖的伤势逐渐好起来,只是伤口处的是那烙痕,即便疤掉了后,只怕留下的痕迹也十分狰狞。 顾小碗以为这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好歹小命保下来了,天知道刚开始那天自己何等担心,生怕他发热。 但凡没扛过去,身体发热,手头又没药,多半这命是留不住了的。 而且现在何望祖老实得跟鹌鹑一样,昨晚夜里睡不着想他爹娘了,也都默默地一个人掉眼泪,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显然逃兵们的这一刀,是真的教他做人了。 转眼在这地窖里待了几天,眼见着安全,雪也开始在融化,顾小碗和阿拾商议着,等这大雪融化后,就沿着青水河往东村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过河回家。 虽不知红枫村现在是什么光景,但各自还是惦记着家中的亲人。 只是没想到,当晚这废弃安静了许久的镇子就忽然热闹起来了,女人痛苦的叫声孩童的哭声不止。 自不必多说,怕是哪里逃过来的流民吧。 也是万幸阿拾废了天大的力气,把他们俩在雪地上的足迹给抹去了,加上雪也逐渐在融化,不然叫这一伙流民发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顾小碗一行人躲在地窖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就怕惊动上面的流民们。 好在这段日子的艰难,已经不要顾小碗开口叮嘱。 只不过越是这样安静,他们就能越发清晰地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 甚至有人从他们头顶上跑过,听着那声音不重,应该还是个孩童,只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噪杂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成年男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小兔崽子,还敢跑!给老子站住!” 顾小碗的心一下悬起来,只是刚要起身就见对面盘腿打坐的阿拾摇头。她也一下冷静了下来,从那些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叫声其实可以判断出来,这一伙流民,怕不是一处村落来的。 既不是家人又不是夫妻,所以才会出现女人和孩子的那些哭喊声音。 这一夜是何等的艰难,好在第二天他们就走了,不过顾小碗和阿拾是下午才出来的。 在那些流民们休息的火塘旁边,看到堆积散乱的骨头,当即吓得顾小碗遍体生寒,整个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即便从前在书中看到了记载,但等真实看到的时候,还是给吓得不轻。 “阿弥陀佛!”阿拾赶紧将顾小碗的身体给转过去,一面念着经走了过去,蹲下身将那些骨头收殓起来,在雪地里挖了个坑,给埋进去了。 顾小碗终于明白,为何昨晚那么吵闹,今儿他们走的时候又安安静静的了。 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外面太不安全了,她此刻就想要迫不及待地回山里。于是等阿拾安葬完了那些骨头,立即就表达着此刻自己的述求,“走吧,我们走吧,这里怕是不安全了。” 有一伙流民路过,那证明现在其他县甚至是凤阳城,只怕都沦陷了。 这样醒目的马蹄镇,必然有让将其做途经点。 他们不能每次都这样好运。 阿拾认真地考虑了片刻,“也好。”回红枫村,好歹是有一线生机的。 所以回到地窖,立即就和何穗穗姐弟俩商议。虽然顾小碗没有直接提上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回来时候那冰凉凉的手和苍白的脸,整个人的状态甚至比何望祖被砍的那天还要差。 让何穗穗很是担忧,追着问缘故。 而出家人不打诳语,阿拾只一五一十地将上面看到的一切告知姐弟俩了。 长久处于这幽闭的环境中,还时不时地担心被发现,现在又忽然听到阿拾说昨天从他们地窖头上逃的孩童,已经死了后。 姐弟俩那点薄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再也绷不住了,都捂着嘴嚎嚎大哭,哭声穿透过他们的手变成呜呜咽咽的声音,与外面刺骨呼呼风声融在一起,好不凄惨。 顾小碗正是知道这姐弟俩,所以即便是何穗穗年纪看起来已经是十五,可在她眼里仍旧是小妹妹,更何况自己是长辈,因此每一次都是自己和阿拾出去,而将姐弟给留下。 顾小碗也很难过,那被沸腾热水煮过后,有些泛白的骨头像是垃圾一般随意堆在雪里,如今还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子里。 所以看到姐弟俩哭,虽不知他们是害怕还是为那个些被害者哭,但顾小碗没有去阻止,而是撑着还有些发抖的身体去收拾行李。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两把从逃兵手里得来的刀,如今竟然成了他们最大的仪仗。 其余的行李,不过就是水壶和些菜叶子包的粗粮团子,甚至那从仓库里尘土中挑捡出来的谷子,都还没去壳,他们就这样煮来吃了。 经过沸水泡煮过的白色米粒发胀,从金黄色的谷壳里蹦出来。 就这样连带着谷壳一起吃,用嫩菜叶子包成团子,也就不那样咔喉咙了。 12、第 12 章 收拾好了行囊,一行人便立即离开了马蹄镇,只是雪融得也差不多,彻底将镇子的破败给显露了出来。 原路返回,按理是轻车熟路,可是奈何这一路上风波甚多,因此也不敢放下警惕性,四人几乎是提心吊胆着走的。 第三天,终于到了他们熟悉的西村,只是冰雪融化之下,那些被白雪覆盖的尸体便显露了出来,更令顾小碗几人诧异的是,那河边有船,只是河边上也满是浮尸。 正是好奇哪里来的船只,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总不可能是此前那帮流民吧? 正猜测着,忽然听得何穗穗惊恐地尖叫起来。 众人的视线顿时被她的尖叫声给吸引了过去,顾小碗快步跑到她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怎么了?” 何穗穗的脚下,便有一具尸体,下半身都在水里,伤口出已经无法渗出鲜血了,整个皮肉泡得发白恐怖。 “他,他他……”何穗穗却是指着脚下不远处的尸体,结结巴巴地,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急得顾小碗赶紧垂头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她连退了两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这个时候何望祖和阿拾也走过来了,自也看到了那人已经发胀的脸,何望祖直接将其身份呼出口:“大牛叔!” 阿拾则口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一面弯下腰将他的尸体从河里拖出来。 本来以为,阿牛叔是个意外,也许是不知外面光景,出村来后遇到了流民或是逃兵,因此命丧于此。 谁知道接下来却发现这一片相对保存得完好的尸体,几乎都他们红枫村的人。 加起来老老少少,约摸二十多具。 顾小碗一行人从最初的惊慌到处找自家的亲人,到最后的期待他们已经逃出生天。 红枫村的人并不多,但是从现在的尸体来看,除了顾小碗家,几乎每一家的人都有尸体在这里。 所以几乎可以判定,只怕红枫村也遭了秧,又或许他们从村中逃出来,更好遇到流民或是逃兵。 沉默着将这些个尸体都给埋在河边的小山坡下,顾小碗几人还是决定回村子探一探。 一来她没有看到姐姐他们,二来阿拾也没看到他师父。 所以想回去碰一碰运气。 几人架着那小船,早没了当初不会摇浆的胆怯,可见人的潜力都是逼迫出来的,在去往马蹄镇的路上又见到了这许多生死,如今胆子大起来了。 也不似起初那样畏畏缩缩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船就拿起浆。 只不过就算是有潜力和胆量,也不是马上就会了,他们一开始还险些翻了船,在河中心的时候又打了会儿转,幸亏最后终于摸索到了些门道,勉勉强强将船给摇到了河对岸去。 又怕行踪暴露,几人还费力将船拖到旁边的林子里藏起来。 也没在早已经成了废墟的西村停歇,更不管天黑天亮,马不停蹄地往红枫村赶去。 村子里的人原本很少出来,只是短缺什么才来西村这边,所以山路的杂草看起来很丰茂,如果不是本村人的话,是很少从西村后山发现这条小径的。 只是如今才到这路口,却发现路旁的杂草一片凌乱,很显然是大队人马从这里走过的样子。 很明显,村里的人在知道外面的光景后,果然选择了逃难。 这样一来,他们当时为了保护红枫村不被发现,而往马蹄镇方向跑,好似多此一举了。 也是这路口的状况,让几人心中都凉了大半截,村里的人果然是选择了朝外逃难。 所以这一趟往村子里去,也不知是否还剩下什么? 原本的期待也就这样所剩无几,在身体里掩藏了许久的疲惫也接憧而来。 可如今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到底还是要往村里去。 但想到村子里已经无牵挂的亲人所在,这条路走起来,也变得漫长又黑暗了。 他们从西村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走到半夜的时候,才摸索到了村子里。 虽然往昔这个时候村子也处于这种寂静之中,可是如今连犬吠鸡鸣都没有了,也就意味着,他们真的走了。 阿拾抬起脚步,飞快地朝着村口的普贤庵跑去。 其实,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的,因为这庵里帮人点着长明灯,是要保证长久不熄灭的。 也是如此,庵里的灯油才总是消耗得那什么快。 但是现在普贤庵里也一片黑暗,由此可见师父也不在了。 所以飞快跑到门口的阿拾,却没有勇气去敲门。 是顾小碗走过来,轻轻地推开了那根本就没也锁的大门:“进去看看吧。” 随着吱呀的一声,大门微微朝里荡漾而去,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檀香味道。 按照熟悉的记忆,进了院子,踩上台阶,里头的菩萨罗汉们仍旧整整齐齐地供奉着,并未有半点凌乱。 可顾小碗并不如阿拾熟悉,所以伸手扶着旁边罗汉的脚,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却意外发现,这罗汉腿上干干净净的,很光滑,就好像每天都给擦过一样。 又连着摸了几处,果然都是干干净净的。 “等等,阿拾,你师父不可能在临着逃命前,把这里的菩萨都擦过一遍吧?”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这话提醒了阿拾,这堂里每日烧香,不知多少香灰飞来飞去呢!所以每日都要擦拭一遍,师父的确没有可能在走的那天还有机会来做这些?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师父还在这里?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头一阵激动,也顾不得并不熟悉这里的顾小碗,急急忙忙朝着后院里去。 顾小碗只听得一阵乒里乓啷的声音,好似禅房的门窗都被打开了一样,等她抹着黑,叫了何穗穗姐弟俩一起跟上脚步到后院时。 阿拾已经到处喊起师父,而用来储藏过冬菜的地窖门,此刻也从里头传出动动的声音来。 13、第 13 章 阿拾蹲在那地窖旁,正奋力地将地窖门往外拉,顾小碗觉得他是急昏了头,竟然使蛮力,没瞧见地窖上面还压在磨盘么? 于是忙喊了何穗穗姐弟两个:“快,先将磨盘给搬开。” 阿拾这也才回过神来,为何这门他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原来是这门旁边压着一块磨盘啊。 此刻心急如焚,他听到师父在里头虚弱无比的声音,所以也顾不得去追究是何人将磨盘搬到此处来的。 几人合力将磨盘搬开后,门很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阿拾泥鳅一般就钻了进去,随后在外的顾小碗就听到他急促的声音传来,“快帮我打碗水来。” 等顾小碗将干净水弄来,空相已经被几人合力扶到禅房里,灯也点了,只见此刻的空相满脸的灰白,顾小碗将水递过去,阿拾扶他起来,就大口大口贪婪地饮着。 眨眼睛,碗就见了底,他似乎得了这口水,精神也逐渐饱满起来,脸色稍微有了些血色,不等满脸关切焦急的众人问,就破口骂起来:“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将我给关在了地窖里,要是叫我老和尚找到,定要将他打得下阿鼻地狱去。” 庵里这地窖狭小,几乎没有什么通风口,下头又没什么吃的喝的,呼吸还艰难,难为他在里头关了这些天。 “村子的人都走了吗?我四姐他们可是也走了?”顾小碗见他喘过气来,还能大声骂人,可见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也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家人。 空相听罢,这才道:“你四姐他们没走,说要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还有那马爷的腿不好,也走不了,他孙子马虎要留下来照顾。” 除此之外,还有他妹妹马环,以及借住在他们家的林菀岫。 所以现在村子里加上空相和尚,总共还有八个人。 余下的,听说外面被烧杀抢劫,生怕到这村子里来了,听着路过逃难的一个货郎劝说,齐齐往江南方向逃去了。 顾小碗听得这话,旁人去了哪里,她现在也不操心了,晓得四姐他们三在,便也没在这里多待:“空相师父您先休息,我们回去看看。” 说罢,与这阿拾师徒俩告辞,匆匆回家去。 只是才到她家篱笆外面,就发现阿拾追来了,黑漆漆的夜色里,他喘着大气说道:“我师父说,都怕外面的强盗进来,你四姐他们说是去了河边的猴子洞里藏着。” 顾小碗心说难为他跑来就为了说句话,回了一句:“我晓得了,如今看来,这村子里也是安全的,你回去歇着吧,好生照顾你师父。” 方进院子,取了挂在房檐下的陈旧油纸灯笼,点了亮,和何穗穗安排道:“你家里待着,把堂屋里的火塘烧起来。”又叮嘱着何望祖:“别眼见着你姐姐做,帮着搭把手。” 她打着灯笼,是要去河边的猴子洞找她四姐,还拿了一把小锄头。 在路过田坝的时候,在自家的地里挖了一个魔芋,等着拿回去切片烧烫,好好捂一捂大家浑身上下这冻疮。 这个法子,是老人们传来的,说是这魔芋片捂过后,不但这冻疮会好起来,往后这捂过的地方,都不会再长了。 究竟有没有用,顾小碗目前没实践过,毕竟从前到冬日里,她早就提前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到了这温度零下,很少在外游荡,在家里洗衣做饭也多烧热水,自然是不曾长冻疮。 将锄头和魔芋放在田埂边上,打着灯笼继续往河边的猴子洞里去。 那猴子洞其实不大,空间矮小得很,成年人在里头得鞠着身子才行,而且也就两张铺的空间。以往都是小孩子们玩耍躲猫猫的地方,到了夏季河水涨起来的时候,还会将那猴子洞里淹了。 不然村里的长辈们,早就打算在那里供一尊河神了。 随着她的脚步和手里的灯笼靠近,顾小碗只见一个人影从中出来,手里应是提着棍棒的,朝她冷喝:“是谁,若是不吱声,我就动手了。” “四姐夫,是我。”顾小碗连忙答,将灯笼举高了些。 何荆元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是她,愣了片刻后,就欢喜地朝猴子洞里呼道:“望祖他娘,小碗回来了,回来了!”一边同猴子洞里传达信息,一边将那原本做武器的棍子做拐杖拄着赶紧朝顾小碗赶来:“小碗,穗穗和阿祖呢?” 他语气紧张,似乎也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所以对于儿女是否能像是顾小碗一般全须全尾回来,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这深更半夜的,来河边的路他们没我熟,我让在家里待着。”顾小碗知道他心急,连忙回着。 而顾小碗这话,不管是对他还是猴子洞里急忙跑出来的顾四厢,都是天大的欢喜,夫妻俩顿时就喜极而涕,也顾不得问外面现在是否安全,就要收拾东西回家去。 一面问着顾小碗他们在外如何逃生等话。 这回去的路上,顾小碗自是如实相告,说起何望祖受伤时,夫妻俩心头都顿时一紧,但随后想着命保住了,比什么都要顶用,受点伤有什么关系? 更意识到往昔对这儿子太惯着了些,在外遇到危险,竟然如此迟钝愚笨就算了,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 顾四厢夫妻后悔自责不已,只道这以后是要好好磨炼这个儿子了,不然往后如何指望他保护两个姐姐和顾小碗这个小姨? 只是虽从顾小碗口中听到他们在外的艰险,可是回了家里,看到他们三浑身上下的擦伤和冻疮,顾四厢还是心疼得满脸的泪,坐在火塘边上一面煨魔芋片,与小女儿何麦香一起给三人敷冻疮。 至于何荆元,才回来阿拾就找来,他趁着顾小碗去河边猴子洞的时候,将那马虎也找了,几人合计着去村口不远处的那靠着崖的小路给绝了。 这样以后外面的强盗流民见着此处路不通,自然是不会再绕路或是冒险进来的。 顾小碗本来刚听说的时候,心想阿拾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想着大家都须得休息,这晚上又是黑灯瞎火的,怕路没绝了,反而伤着自己。 没想到他们比自己还要着急。 只不过路断了,安全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以后想要离开这红枫村,得走更远的路,还要在那充满危险的深山老林里面转悠。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家里的盐巴还有多少?别的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唯独这盐巴不能少。 因此忙问起顾四厢来。 14、第 14 章 顾四厢一愣,旋即连忙回道:“能吃三四个月的样子。”本想说紧细些,毕竟她刚带着一家子回来的时候,本着都是吃妹妹的,所以就节约些,饭菜也做得很淡。 可妹妹同她说,这盐不单只是为了吃个味道,少吃了会得病,说那些粗脖子病死的,都是因为盐巴吃得少。 她素来胆子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妹妹也没有骗自己的道理。 于是便将想节约点吃的话吞回去了。 顾小碗一听,瘦巴巴的小脸上,两条毛茸茸的眉头皱成一团,“那就先顾着这三四个月,明年再想办法。” 又见还剩下大半个魔芋,便让她姐姐拿去粗石板上磨成浆来做魔芋豆腐。 她则洗了个澡,然后也不敢休息,与何穗穗姐弟俩吃了些软食,听到何荆元他们回来了,才安心睡下。 可也不知是不是可以确定接下来安心了,她那一直紧绑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还是因为洗了澡的缘故,顾小碗第二天就病倒了。 顾四厢跟何荆元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又不认得什么药,更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急急忙忙要去找空相和尚帮忙,是顾小碗挣扎着爬起来唤住他俩:“后院子墙根下面,我种了姜,给挖一块来称二钱。” 她琢磨着自己这症状,感染风寒是个问题,这些天劳累过度饮食不足也有,还有就是那些尸体,到底还是成了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现在病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这里风寒会要命。 可别说是没钱,就是有钱也出不去村子了,只能自己弄一副低配版的小青龙汤。 头身皆疼痛,恶寒发热,但是没有汗,且喉咙总感觉有痰,还有干呕之相。 别人她不敢乱用这些药方子,怕吃出问题来,但自己就无所谓了。 “好好,我立马去找。”顾四厢连忙应着。 这是大冬天,那生姜的叶子早就干枯了,不过好歹还留着些残枝败叶供她寻找。 不过顾四厢又被顾小碗喊住了:“我挂在灶房上头晾的麻黄和半夏各两钱,剩下的细辛甘草在我柜子里,你拿来我自己取。” 她这小青龙汤里没有好几味药,但也没法了。 而且姜也是生的。 顾四厢和何穗穗忙前忙后,总算是给她凑齐了来,下三碗水熬,顾小碗如今也没有什么胃口,等得这药一口灌下去后,就再也没了精神。 梦里头,她好像又被那两个逃兵追,明明还在跑,忽然又从哪乌漆嘛黑的林子里到了河边。 清水河里红彤彤的,走近一看,全是村里人的鲜血,腐烂的尸体就这样横七八竖的堆在退了水的河床上。 她刚要喊阿拾,怎么会漏埋了这些尸体时,场景忽然一变,又到了她前世的病房里。 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让她有些不适应,只是浑身疼痛的身体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但更让她难过的是,妈妈在一旁捂脸啜泣,说对不起她,没有给她一具健康的身体。 爸爸也在一旁埋怨,怪自己没有本事,不能送她到更好更大的医院治疗,不然一定会有希望的。 她忽然觉得胸口好难过,一会儿像是被千金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好像被人拿刀子戳,她想告诉爸爸妈妈,自己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们,甚至感激他们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治疗。 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害得他们因为自己背负那么多,也错过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好人生。 尤其是爸爸,四十岁的人,仿佛花甲的干瘦老头此刻哭着说愿意拿命来还自己这个不孝女的健康。 他们多只要自己好好地活着,可是顾小碗觉得好痛好痛,连睁开眼张口喊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一阵急促的声音将给喊醒,“小碗?”好像又有人喊小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满脸湿漉漉的,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向外流,灰暗的灯火旁边,她四姐一家五口正心急如焚地呼唤着自己,脸上全然是焦灼害怕。 见她睁开眼,顾四厢大喜,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就双手合十,“菩萨保佑,爹娘保佑,小碗醒来了。” 顾小碗看到前世爸妈为自己病重的事情伤心难过,明明这已经过了三年多,可是自己为何却仿佛觉得在昨日一般。 只不过也因为看到他们,顾小碗这求生想要好起来的心就更坚定了,刚张口问:“我睡了多久?”就感觉到喉咙里仿佛大火烧灼过一样,疼得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姨您睡了一天一夜,把我们都吓死了。”何麦香哭着说,一面拽着她的手不肯放。 “睡了这么久呀。”顾小碗也很意外,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好似一瞬一般。又见何望祖和姐夫何荆元都红着眼,显然是自己真的吓着了他们。 何穗穗这时候将热水给递上,“小姨您先喝口水,粥马上就热来了。” 等顾小碗喝完热水,顾四厢已经端着粥过来,虽然现在浑身还虚软着,可顾小碗闻到了香气,她就晓得自己应该是能好起来的了。 土黄色的陶碗里,细腻的白粥与之成了鲜明对比,只是顾小碗清楚地知道家里有什么粮食,“哪里来的白米?” “是阿拾送来的,我见你不好,就去庵里找空相师父来看看,他们便将打净坛的米抓了些出来。”顾四厢说着,一面催促着她:“快些趁热吃了,菩萨跟前的粮食,能保佑你,吃了就好。” 顾小碗心中感激。 也不知多久没吃到这样的白米粥了,哪怕喉咙疼得厉害,可是这白粥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果然,在饿饭之前,病痛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她也不客气,现在好起来最重要,很快一碗香喷喷的白粥就进了肚子。 粮食进了肚子里,那精神气好似能感受到身体得到了生机的资源,顾小碗甚至有一种瞬间就精神了的感觉。 歇息了一会儿,喝了药,便又歇下。 然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度醒来,却是被屋子里的光线给晃醒的。 这白莹莹的光,并不单单是天亮的光芒,而是雪。 她太熟悉了,在马蹄镇外面的雪地里挖白菜那天晚上回去,自己的眼睛疼了好久。 15、第 15 章 她刚掀起被角动了一下,就将脚边的何穗穗给惊醒了,连忙爬起来:“小姨,可是要喝水?”随后也发现了这屋子里的莹白亮澄澄的,“这是下雪了。” 说罢,已是麻利起身,捡了棉衣披在身上,朝着窗外看去。 她的棉衣和顾小碗一样,本是高高兴兴穿着去马蹄镇给大姨父做寿的,谁知道遇这天灾人祸的,新棉袄也破破烂烂的了。 顾四厢领着小女儿何麦香缝补了两个晚上,才给他们三将棉衣重新缝好。 顾小碗觉得身体已经十分爽利了,也穿衣裳下床,“也不知是几时下的,上次那样的鹅毛雪不过下了一天,就堆到膝盖,咱地里的菜,也不知可是用稻草盖了。” 回来之后,刚确定安全,她就病倒了,许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看看。 何穗穗关上窗户,也回头穿衣裳:“小姨您身体还没好,先不要管,我去问问娘。” 她倒是麻利人,很快就穿好衣裳,随意将发鬓扎起,就掀起帘子出去。 顾家的这房屋,是那最传统的厢房,正门进的这间是堂屋,一分为二,中间隔断,后头供着顾小碗她爹娘和祖宗们的牌位,前头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一家吃饭的厅堂。 到了这冬天里,屋子正中央的火塘点起来,桌椅也都都搬过来围着。 至于顾小碗的房屋,则是左面的厢房,她四姐夫妻两个住在对面,不过因为堂屋前后隔出了两间来。 所以这左右厢房也是如此。 因此顾小碗其实一个人住,何穗穗姐妹俩就歇在她隔他爹娘住在东厢房的外间。 各门各帘,因此这堂屋里前后两个门,后门去供奉真正堂屋,左右两边各自去东西厢房的里外间。 只是顾小碗她病着,大家不放心,何穗穗便同她一起歇着,好照顾一二。 顾小碗出来时,顾四厢夫妻已经起来了,堂屋里的火塘烧得旺旺的,暖和得很,火架上面吊着的鼎罐里,还煮着粥,冒得咕嘟咕嘟地响着。 想是顾四厢添了些荠菜干在里头,顾小碗一进来就闻到了属于荠菜的香味甜味。 但坦白地说,其实还有一股子属于猪草特有的味道。 见了她,顾四厢连忙说道:“上回下雪的时候,地里的菜我和你姐夫都盖了,你莫要操心,快过来烤火。”一头又喊着何麦香:“去给你小姨拧帕子来擦擦脸。” 正说着,房门被打开,何荆元缩着肩膀一瘸一拐进来,袖子高高挽着,手里则提着一只刚拔了毛的野鸡。 顾小碗能一下认出是野鸡,正是因为那不过一斤多重,而且自家的几只鸡,如今都安排在这屋子里一个角落里呢!何望祖正在打扫鸡笼。 似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顾四厢连忙说道:“你昨儿的样子实在吓人得很,嘴里喊着什么叭叭麻麻的,还哭得不成样子,我们都给吓坏了,阿拾小和尚又说,你在外头的时候,生怕干粮不够,都省下来给大家吃,多半是饿伤了身体,这不他就去去打猎了,一早给送来,叫给你煨汤喝。” 说起阿拾,何荆元也满是赞赏:“可知晓他是个什么来路的,我看眉目不像是我们这般人家里出来的,做和尚实在是可惜了,不过那一双眼睛倒像极了菩萨的样子。” “这倒是不知晓,不过你打听这作甚,若是没个难处,哪家又舍得送这庵里来,亏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同街里的媳妇嘴巴一样,好奇起这个来?”顾四厢嘴里说着自家男人,手里的木勺子则有规律地在鼎罐里搅动,让里头的黍米和荠菜干更完美融合。 何荆元叫媳妇这么说,不禁哑然一笑:“我只是瞧他像极了读书人,心生些惋惜,好奇些罢了。” 顾小碗其实也好奇过阿拾的来路,他性格温软人又善良,在庵里念经烧香,跟他师父侍弄田地,闲暇时候就在庵里的后院看书。 他看的那种书,只怕四姐夫的学生们,里面的字都认不全呢! 由此可见,他还真是非寻常人家里走出来的。 不过试想这般乱世,什么钟鸣鼎食之家,若非不是像样的门阀,怕也如同寻常老百姓们,在这战火缭乱中艰难求生。 早膳就是这一鼎罐的粥,配着几味顾小碗早前腌制的酸萝卜,尤其是那辣白菜。 顾小碗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算不算自己那个世界历史的平行时空,反正这里的蔬菜种类倒是不少,几乎与自己那个世界的后世齐平,但是作料香料极少。 比如这辣椒就很少,这属于当世的山珍,寻常人家可敢想,吃的都是那辣蓼草。 所以她用辣蓼草熬汁腌的白菜,虽然是辣,但是少了那股属于辣椒的火红和呛,到底是有些不尽人意。 但是却很受大家的喜欢。 吃过早膳,即便是外面快没膝盖的厚雪,但仍旧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尤其是何望祖被阿拾喊去,下午回来的时候,两只手里以及那脖子上,挂了七八只野兔子,生生给他压成了个小驼背一般。 但他半点不觉得累,刚进院门就高声大喊,“爹娘小姨,你们大家快来看,阿拾师父太厉害了。” 他高声大气,声音里满是喜悦,眉眼间更是止不住的兴奋。 随着何麦香拉开大门帘,坐在火塘边搓麻线的大家就看到了他,也是惊呼阵阵。 何麦香几乎是冲出去的,“这么多?全给咱们么?”和尚也是吃肉的,他们难道没个自己个儿留? “嗯,阿拾师父在雪里设了机关,这都是我们在田野里捡回来的。明儿还带我去。”阿祖高兴地回着,还生怕自己身上的冷气冲着屋子里的众人,特意将兔子野鸡扔进来后,掸子去自己身上的雪,才进来。 外头又飘起些细雪来。 谁能想得到,那一个月前,他还是个熊娃儿呢! 何麦香看着那灰白交替的兔子,最是欢喜,也连忙蹲到那些兔子身旁:“都是好东西,这皮毛若是咱制得好,回头给大家各自做一双皮鞋子,再有这样的大雪,肯定湿不了脚。”又催促儿子快换鞋子,一面喊着丈夫快些拿刀来剥皮。 不过又有些嫌弃何荆元:“算了,你拿刀也不行,这好好的皮毛到里手里,不知要糟蹋成个什么样子呢!” 只不过她也不会,倒是一旁的何穗穗站起来,“我来吧。”她是次女,不如大姐那般受宠爱,反正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什么她都要跟着做,做多了,倒也有几分手艺在身上。 加上她娘胆子小,这鸡鸭什么的,倒是她再行些。 但她也被顾小碗拦住了:“我来。”那是皮毛看着不错,做马甲行,生怕他们给弄坏了。 顾四厢立即反对:“你这还没好呢!歇着,坏不了这些皮毛,叫你姐夫学,他书都能读,剥个皮难道还不成了?” 何荆元也连忙应和着:“是是是,小妹你歇着,我来就行。”随后就去拿刀来。 只是这刀已经不成样子了,上次顾小碗倒是给磨过了,但没使几天,又钝了,看得何荆元是十分发愁,“罢了,庵里没这东西,马家那头肯定有,阿祖你去借一借。” 说起来,顾小碗自打回来,还没见过那马虎他们呢!也不知吃穿用度可是宽裕。 16、第 16 章 让阿祖去借刀,却把马虎一并给带来了,见着地上堆积着的野鸡兔子,马虎的眼睛里顿时闪烁起不一样的光芒,“这阿拾,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竟是个厉害的角色,只不过也不去喊我一道,实在是不仗义。” 他是个爽朗的人,话虽是有些不好听,但口气里倒是没有半点埋怨,十分高兴地蹲下身来,从腰上抽出小刀:“这刀就是专门用来剥皮的,去年马山的铁匠们来时,我专门求着我爷给打的。” 说起这马山的铁匠,顾小碗一时想起了如今废墟一片的西村,“若非今年这许多变故,他们也该来了。” 马山的铁匠每年腊月里都要过河来西村,在村口支个火炉子,红枫村的人也闻讯赶去,将家里的锄头镰刀菜刀斧头都统统送过去修补,有钱的或是另外打一把新的。 像是顾小碗家这把刀,叫铁匠们的话来讲,就该扔炉子里去回炉重造,再修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可是重新打一把,顾小碗舍不得那钱。 却不想,如今怕是再想找马山的铁匠们打一把,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马虎来帮忙,自也不好叫他空手回去,得了只野兔子。 但他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是顾小碗几个劝了好一会,他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又看着那些完整的兔皮:“这个你们会么?若是不会,我拿去与你们弄了,反正现在也是蹲在家里,我闲着呢!” 这个会,上次他们就制的皮就极好呢!所以顾四厢自是拒绝了。 顾小碗却见马虎眼底闪过遗憾,顿时心里就猜到了些许,将他给喊住:“今年的冬天冷,你拿张兔皮去,与你爷爷做个皮帽子戴吧。” 马虎顿时满脸喜色,连忙朝顾小碗这里道谢,乐呵呵地挑了张纯白色的,告辞走了。 顾四厢愣了好一会儿,“马爷戴个白帽子叫什么事儿?这孩子怎么不挑个灰的?”说着,捡起那还带着腥味的灰兔皮就要追出去。 却被顾小碗喊住了,“姐,你别去。” 顾四厢满脸不解:“咋不去?” 这时候比老实的何穗穗机灵些的何麦香只开口说道:“他那哪里是给马爷的,他是拿去给那岫姑娘的。” 顾四厢得了这话,才恍然反应过来,“那,那他爷他不管了不是?再说阿祖不是说了,这些兔子好抓得很,他人高马大的,自己去抓几只不就好了,到时候要给那岫姑娘做袄子做领子,不得由着他嘛。” 蹲在地上和他爹给野鸡拔毛的何望祖听到他娘点他的名,连忙抬起头纠正道:“娘,是阿拾师父抓起来简单,我们在雪地里,哪里追得上那兔子?”即便是兔子迷了眼,可是他们在雪地里蹒跚举步艰难啊。 等追上,兔子跑出半里地了。 可阿拾师父不一样,他和话本子里的侠客一样,会腾空飞起来。 这事儿顾小碗也知道,不然当初自己险些被糟蹋的时候,阿拾就不会来得那么快了。 但让她想不通的是,阿拾这样善良好相处的人,趁着大雪天打猎,却不喊马虎一道,这才叫顾小碗不解呢! 而且从前阿拾和马虎虽不说怎么要好,可也算是有来有往情意在的,按理这样的境况,他更应该会多照顾马爷家才是。 这个中的缘由,顾小碗想不通,此刻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 直至晚上喝着鸡汤,顾四厢夸赞着她:“老六你实在是个会过日子的,啥时候竟然存了这许多菌菇,这野鸡炖菌菇,香得很呢!” 说起菌菇,顾小碗自就想起自己这些菌菇的来路,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猴子洞上面那一片,那里的鸡枞长得好,一窝一窝的。 便道:“这不算好的,猴子洞上面那里的鸡枞才最香,这些野鸡野兔咱留着,等明年那鸡枞出来,一起炸。” 不想这一猴子洞,何麦香就十分委屈道:“娘,那蒲草真不是我点的。” “不是你,还有哪个,当时我和你爹都在洞里,就你去河里打水了。”顾四厢几乎没有想,话就脱口而出。 于是何麦香就更委屈了,也知道这家里,小姨虽年纪和自己相当,但是爹娘敬重她也愿意听她的,因此便生了想找顾小碗求个公道的心思。 只道:“小姨,那日我娘叫我去河边打水,谁知道洞口的蒲草忽然燃起来,险些惹到我们存在洞口边上的柴火,我娘非得说是我点的,我又不是什么憨包,我点那蒲草作甚?不说那蒲草能挡住洞口,叫人发现不了我们,便是留着,也能挡风啊。” 而且真燃起来,她爹娘就被堵死在里头,活活烧死了。 那是她亲爹娘,不是什么仇人,她放火作甚? 而顾四厢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催促着她道:“好了好了,信你了,不是你就不是你,怎么还要哭上了?赶紧去帮你二姐一把。” 顾小碗却是将这话放在了心里,一下想起了当时压在普贤庵地窖上面的那磨盘,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当即起身:“我去普贤庵一趟。” 外面又是风又是雪,顾四厢不愿意,一把拦住:“去作甚?我晓得承了阿拾小师父的大恩德,可是你要谢他,也等身体好起来。” 顾小碗将领子招了招,“我去去就回,不打紧。” 身后顾四厢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既要过去,给带些鸡汤过去啊,他们庵里的刀也不好使,不知道那头的兔子弄了没。” 顾小碗最终还是带着热烘烘的鸡汤去,但是顾四厢始终不放心,打发了何望祖与她一起。 其实去村口也没有多远的路,可是大雪封了路,一步一艰难。 等姨侄两走到普贤庵门口,何望祖护在怀里的鸡汤都凉透了。 敲门进去,看到是她阿拾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伸手去掺:“快些进来烤火,这么冷你跑过来作甚?” 顾小碗有些好笑:“我又不是搪瓷做的,好得差不多了。”随后叫何望祖拿鸡汤去灶房里,自己同阿拾进了供奉菩萨旁的小厢房里取暖。 见阿拾忙前忙后,一会儿问她冷否,一会又给她倒热水,便道:“我来是想问你,那磨盘的事情,可是有眉目了?” 阿拾眼神分明微微怔了一怔,随后才一脸坦然道:“没有。” 顾小碗不信没有,但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没多问,只将她姐姐们在猴子洞里躲避时,外面那一大片的蒲草险些被烧了。 说完后,只叹道:“那河边的蒲草芦苇,若是今年不闹这许多事情,我是有心割回来,请几个工帮忙,把后院废弃了的猪棚盖起来的。谁知道,险些就叫我姐他们丧命。” 这个时候阿拾的神色已经十分凝重了,“我师父是在大雪前下的地窖,后来下雪,地上的脚印反而存住了,是个女人的脚印。” 那时候村子里,已经只有顾四厢和何麦香,两人的脚印都不符合。 也就剩下那马环和林菀岫了。 顾小碗一惊,虽然她不愿意相信是马虎所为,可是也考虑过那磨盘,不是个力大无穷之人,如何推得动? 正当她疑惑,又听得阿拾补了一句:“那磨盘,原本是立起靠在墙头的。” 所以,只要能掌握好,稍微用点力度就滚过来了,不费什么劲儿。 17、第 17 章 “那你的意思是?”顾小碗实在是想不通,那林菀岫为何要害空相师父和姐姐们?若是为了剩余的粮食,那猴子洞边上的蒲草被发现得早,没有燃起来,可空相师傅被她关在地窖里,若是他们这几个人没活着回来,空相师傅岂不是就这样被害了? 可是庵里的吃食一样不少,并未有人动过半分。 所以如果不是以谋夺粮食为出发点,那她又为何要如此?她才来村里没多久,在马家几乎是足不出户,别说与大家红脸生气,就是面儿都极少见到。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可刚回来那日,我去找马虎一起将山路封了的时候,就已经试探过了,马虎并不知道。”马虎的为人阿拾也清楚,这不是他,更不可能是他腿脚不好的老祖父。 再何况那鞋印证据确凿,除了和那林菀岫还能是谁? 不过比起对方的动机,顾小碗更好奇阿拾是如何判定林菀岫的,因此好奇地问道:“你就只仅凭着脚印?” 阿拾颔了颔首,“你有所不知,有一门追踪术便是以痕辩主,我虽只学得皮毛,然综合起来,那脚印大小本就是与林菀岫刚好附和,而来深浅也与她的体重以及走路方式相通。如此,不是她,又是哪个?” 他口中之言,顾小碗以前在电视里看过,一直都觉得是有些夸张了,但是没有想到现实里,竟然真的有人会因为一个脚印,而精确地辨认出脚印的主人来。 她一时看阿拾,便也是多了几分好奇,本看他相貌,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又会读书,显然还多了这门本事,只怕真真是那些个大门阀家族里出来的。 但她暗思过后,阿拾若真是那般人家的又如何?他如今只是这普贤庵的小和尚阿拾罢了。自己想那许多作甚?更何况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那时候在西村后的山里,若不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自己和何望祖小命休矣。 因此也不去问他前尘了。 只是转而想起那林菀岫,心里始终是不安:“如今不知她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若是虎子哥果然不知的话,我们怕是去明个讲,以虎子哥现在对她的上心,只怕反而觉得是我们有意赶林菀岫走呢。” “是呢!如今没有个旁的法子,只能小心防着她一些。”正是要顾着马虎那里,所以阿拾也不好直接将此事大白天下。 说起马虎,顾小碗自是说起今日何望祖去马家借刀,马虎来了家里帮忙剥皮之事。 而阿拾不叫马虎一起捕猎,正是因为林菀岫之事,当下便道:“虎子哥不知这些脏事儿,明日只怕会直接来找你。对了,你们庵里也没有好刀,你如何剥皮的?” “那两把刀不是在我这里么?师父打磨了一下,倒也好用,你可要拿一把回去。”末了,又添一句:“留着防身也行。” 得了这话,顾小碗自是不会拒绝了,虽然不知道那林菀岫抱着什么心思害人,但这第一次不成,就怕她再起第二次的心。 两人又说了片刻的话,何望祖的声音便从外头响起来了:“小姨,一会儿天就要彻底黑了,咱可抓紧回去。” 屋子里的两人闻声,齐齐出来,阿拾很快取了刀过来递给她,仔细叮嘱:“刃重开了,很锋利,小心使。” 顾小碗朝他道了谢,便与何望祖踩着厚雪回家去。 此时天边余光,映着着这皑皑白雪,那刀瞧起来寒光四射,引得何望祖眼睛都看直了,啧啧称奇,“想不得空相师父一个念经敲木鱼的和尚,居然刀磨得这样好?” 顾小碗见他手都要探上锋刃了,惊得忙将刀往后收:“你作甚?手不要了不是?” “我看看嘛。”何望祖嘀咕着,但也不敢继续造次。 回了家,顾小碗见姐夫踩着楼梯在清扫白日落在房顶上的积雪,何穗穗姐妹俩个在下头扶着梯子,便喊了何望祖去帮忙,自己将刀拿进房间放好。 而村南边的马家,马爷上次下雪的时候,就有些着凉了,自己对付着吃了些土方子吃了后,的确是见效果的。 只是这次落雪,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还连带着那些个老毛病都上了身,膝盖骨疼得路都走不得两步,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外头听到马虎回来的声音,便扯着嗓子喊:“虎子,给我拿尿桶进来。” 马虎从顾小碗家得了那雪白的兔皮毛,回来就献宝一般给送在屋子里取暖的林菀岫,那只野兔子则交给她妹妹马环,让去炖了,又叮嘱着做清淡些,说林姑娘口味清淡。 马环看着新鲜野味,自然是高兴的,但随后便让马虎后面的话冲淡了些。一面朝林菀岫的屋子看了一眼:“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还要给爷熬药,哥你喊岫姐姐来同我帮忙呗。” 马虎想都没想,就笑道:“她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我来帮你。”只不过先去伺候他爷一回。 马环见他人就这样走了,心里到底是有些生气。刚开始的时候,她挺喜欢那林菀岫的,画里的人一样,说话与村子里这些粗声大气的村民也不一样,还知道很多自己没见过的世面。 对自己也十分亲近,所以马环愿意一口一个岫姐姐地叫着,愿意护着她几分。 可是现在大家都走了,可是每日那么多活儿,却还照样得做,自己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而林菀岫却仍旧像是从前那般,坐在炉子边上做些针线活。 就只是这样,哥哥还觉得她很辛苦,如今从顾家那边得了兔皮,也没想着给自己这个天天在外忙碌的妹妹防寒,反而给了屋子里烤火的林菀岫。 她看着自己拿冻得通红的粗糙十指,忽觉得委屈,既不想烧火,也不想煮饭了。 18、第 18 章 但想到床榻上的爷爷,还是于心不忍,自己总不能不管爷爷吧?那是自己的亲爷爷,别家都将女儿当野草,爷爷却总说自己和哥哥没两样,都是马家的血脉。 所以咬了咬牙,她还是动手干活。 而原本马虎爹娘住的那屋子里,马虎专门给林菀岫烧了一个炭盆,她就坐在炭盆边上做针线。 她是个美人,即便这些日子在乡里,但有那马虎在,也是养尊处优,所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恬静。 只是她手里的针线忽然停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是马虎在给他爷爷刷尿桶。 林菀岫总觉得那股臭味顺着门缝隙钻了进来,下意识抬起手臂拿袖子捂住口鼻,眼里满是险恶和怅然。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村子?总不能真躲个一年半载吧?想到这里,越发烦躁起来,不觉又想到了马虎从顾家拿回来的兔子毛,都还没制过,全是腥味他就拿来同自己献宝。 从前在家的时候,那北方的雪貂毛,都不见得入自己的眼呢! 想到家,自然是心中难过,又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到处转辗逃命,尤其是……她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眼底射疯狂的恨意来。 若是那时候他们肯救自己,大声呼救,将那西村里的老百姓都惊动,也许自己就得救了。 也不会被那些畜牲们糟蹋。 可他们见死不救,遭逢这样的祸事都还活下来了,到底是老天爷不公啊!而且若是他们不回来,就算是那顾家的人活下来了又如何?那老和尚肯定死了。 自己的仇也算是报了一半。那庵里的粮食,也能解决这接下来的燃眉。 可谁知道他们不但回来了,还回来得那样及时,把那老和尚放了出来。 她正沉寖在自己的仇恨之中,忽然听得外面传来马虎的声音:“岫姑娘,阿环要给爷爷洗衣裳,你若是有需要洗的,可拿过来。” 原本在灶房里烧火煮饭的马环本来没打算洗的,可是他爷爷方才脏了裤子,她便腾出手来,赶紧给洗了。 毕竟这天冷,穷苦人家换洗的衣服本就不多,还不知几时能烘干呢!早些洗来晾着,也好备不时之需。 可是正在打水的马环忽然听到哥哥马虎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泪也掉落了在木盆里。 马虎并不知晓,还抱着柴往灶房里走,路过水缸旁边蹲着的妹妹,似听得她抽啼,才疑惑:“阿环你怎了?” 不问还好,一问马环那心中的一件件委屈顿时就爆发了出来,“我怎么了?我命不好,天生做丫鬟的命!我伺候我亲爷爷,那是天经地义,可是旁人算个什么?还要我来做她的丫鬟?” 马虎是老实,不是傻,如何听不出妹妹这话所指?但是第一反应不是解释什么,而是连忙放下柴火要去捂妹妹的口,一面急得直朝他爹娘原本住的那房间望过去,“你嚷嚷个什么?别叫岫姑娘听到了?再说洗一两件衣服罢了,你顺手的事情,又做惯了,不是多大的事。” 马环听到这话,忽然有些觉得哥哥有点陌生,以往她觉得自家哥哥最好,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 可是他想乐于助人,为何要带上自己?也不问自己愿不愿意?自己做惯了,就活该给人吃苦受累么? 愣愣地看了责备自己的马虎,终是没忍住:“我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魂。” “你胡说八道!”马虎一下生气了,不是因为被妹妹骂迷了魂,而是妹妹怎么能骂林姑娘呢?她那样神仙一样的姑娘,高贵又美丽,是自己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如今人家愿意住在这里,那是看得起自己,相信自己的人品。 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变成了这样? “不是狐狸精是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占着爹娘的正房就算了,每日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就全凭着勾住你了么?”有些话一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 所以马环晓得这脸皮都撕破了,索性将心中的不快都发泄出来。 那马虎急得要命,害怕林菀岫听到什么,如今见妹妹把声音都提高了,好似那村里的泼妇一般,一时间不免是被冲昏了理智,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我看你是疯了!” 一面忙去正房那头。 马环捂着脸,好一阵子才从这冷风里反应过来,但眼泪都没顾得上去擦拭,就急忙洗手了去淘米下锅。 等那火势稳当了些,才继续回到水缸旁给她爷爷洗裤子。 至于那兔子,她只切了小块来,跟着明显比昨儿少了许多的米里煮。 她只做了自己和爷爷的晚饭。 等她将那裤子洗个好几遍晾在梁下沥水,锅里的兔肉粥也差不多了,舀了两碗,直接往她爷爷屋子里送进去,自己也坐在爷爷床头吃。 马爷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那时候也喊了马虎几声,只不过马虎的心思在林菀岫那里,压根没顾得上。 此刻看着孙女红红的眼眶,自是心疼不已,“怨我这老骨头拖累了你,早时候你便该同你爹娘一起出去,也不用这样伺候我。”但想到自来听话懂事的马虎,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哥哥,怕也是一时糊涂,等爷爷好起来,替你教训他。” 马环垂着头吃饭,多余一句话没说。 见此,马爷也没再说什么了,今日错的确在马虎身上,他没脸劝孙女。而且自己现在又卧病在床上,屎尿要孙子伺候,衣食要孙女张罗。 手心手背是肉,两边又都缺一不可。到底是那个林姑娘,她若是给虎子做媳妇,摆谱叫人伺候,倒也说得过去,可也没叫虎子动一个手指头,整天在那屋子里做太太样,实在不该。 但想到今儿兄妹俩的冲突,只怕自己此刻说什么,虎子也听不进去了,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得重新找个机会和马虎说一说。 这时候只听得马环忽然开口道:“没多少粮食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他的心思都在那狐狸精身上,不想办法,咱都要饿死了。”总不能一直吃那地里的白菜吧? 更何况自家的早就吃完了,如今还是吃村里人家匆忙走时没来得及收割的白菜。 大雪下又冻坏了许多。 19、第 19 章 马爷手里的筷子顿时就搭拉了下来,落在陶碗上发出沉闷闷的响声,随后将碗放下来,再也没有了半分胃口和活下去的希望。 明明方才他还在想着快些好起来,这家里力所能及的,到底搭把手。 “爷?您干啥呢?就是短了粮食,也该饿着那狐狸精和吃里扒外的,再饿也不能饿了您。”说着,胳膊夹着碗,将手腾出来,把她爷爷的碗递过去。 马爷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吃了,“我不中用了,把你们留下,本就拖累了你们,眼下还要让你们伺候,浪费粮食。” 马环见她爷爷已经红了眼眶,心说自己劝什么也没用,毕竟粮食只有那么一点,便道:“小碗家也没有多少,回头我问问他们有没有法子,还有普贤庵空相师父他们那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活人守着这么大一座山,难不成还能给饿死了不是?”反正她现在觉得指望着马虎,是指望不了的。 又想着兔子肉还是人家给的,“吃了我就点着火把过去,谢谢人家的兔子肉。您瞧人家晓得守着山吃山,就咱家这屋子里的是个干眼望,怕是指望老天爷掉肉在他的嘴里。” 马爷想着外面天寒地冻,路面又全是雪,十二分的担心:“你莫要去了,摔着了爷爷心疼,叫你哥去。” 但马环因被她哥打了一巴掌,心里有气:“您若喊他去,他寻回来的,我以后一概不吃。” 马爷知道这个孙女性子自来这样,最后默默叹了口气,重新抬起碗,心想自己不能死了,死了这孙女往后可咋办? 村里可再也没了第二个顾小碗。 于是只能千叮咛万嘱咐。 马环手脚也很麻利,吃完饭出来,她哥还没在屋子里,显然在等自己喊晚饭。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这样沿着雪地里那踩出来的小径往顾小碗家里去。 这头顾小碗他们今晚收拾野味,全家都出动了,因此今儿也是比往昔还要睡得晚。 虽说山里的路已经被大家绝了,但是顾小碗依旧不放心,又有那不知为何要害人的林菀岫,所以她掌着灯,将那条细细的麻线挂在篱笆门上。 若是有人闯进来,必然会被绊倒的。 不想她这才出来,就见着一团小灯火在莹莹白雪里朝着自己这里移动过来,这方向不是普贤庵。 便直径走到门口,心想莫不是虎子哥? 她疑惑眺望中,身影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马环。 马环显然也看到了顾小碗,一脸不解:“你这大晚上的,要哪里去?” “准备看一圈睡觉,怎么了?”顾小碗答着,心里有些担心,莫不是马爷不好了? 马环是个爽直的性子,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那么快就同林菀岫打成一片的。加上这夜里寒风凛然,冻得她手脚发凉,便也是长话短说:“你家今儿哪里来的野味,是山里打的么?可明儿带我一个,我什么苦头都是能吃的。” 顾小碗对上她那双坚定的目光,心说自己自是不怀疑她会偷奸耍滑,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也没有像样的厚袄子,整日在外哪里受得住? 昨儿阿祖在外,可是一直都将何麦香的袄子套在身上呢!而且,这事儿不该是虎子哥更合适吗?为何是马环? 于是便道:“虎子哥呢?” 顾小碗不提马虎还好,一提马环便将手里的火把扬起了些,照着自己那半张还通红微肿的脸:“他打的,为了那个狐狸精,把我做丫鬟使就罢了,我不过是不愿意给那狐狸精洗衣裳,他就朝我动手。所以小碗我也把话先与你说清楚,我是有心往后自力更生,那般没有心眼的人,不配做我的哥哥,我也不认他了。家里也没多少粮食,明日我和他平分了,以后我就管我和我爷,所以你们愿意带我,我就下十二分甚至是二十分的苦力都行,若是你们嫌弃我不如那混账,要他不要我,那我自己想办法,我不信老天爷还真能绝了我的活路。” 不管是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是她的这些话,无一不叫顾小碗震惊。 西北风刮得门头上那被冰凌包裹的茅草拍啦拍啦响,顾小碗吃不准到底是苦肉计还是什么?还是这兄妹俩真的闹掰了。可马环自小马爷就心疼,哪怕是这乡里人家,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今儿却挨了马虎一巴掌。 但见她那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拉着先进了屋子里。 火塘虽已经封上了,但到底是没熄灭,屋子里暖得很。两人才坐下,听到声音的顾四厢就掀起帘子从屋里出来,“阿环,你爷还好吧。” 马环叫了一声四姑姑,“好着,就是旧毛病,不碍事。”算起辈份,顾小碗其实也是马环爹娘一辈人,但因顾小碗年纪小,从来都叫习惯了,那声小姑也就实在难以喊出口。 但顾四厢年纪摆在那里,这声姑姑马环他们很顺其自然就喊出来了。 顾四厢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坐下,顾小碗就回头道:“姐,你衣裳都没穿好,小心冻了,快些回去睡吧,我俩就说几句话。” “好。”顾四厢犹豫了一下,心想妹妹是有主意的人,便也没多过问。 她进去了,顾小碗才开口道:“我倒相信你是实在的人,只是你说分家之事,你分了才信你。”一面朝着门外瞧去,“这方圆几十里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咱村子的,往昔就算了,可这世道如此,流年不利,吃喝都没有,咱只能顾着咱们本村的人来,那岫姑娘一个外乡人,我们的确没有打算分她些什么,也是如此,今儿没喊你哥。所以阿环不是我心狠,咱只是想活命罢了,谁见着家里的米缸着了底还不心急?” 虽不知道林菀岫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害人,即便没有得逞,但是她害人的事实存在。 自己和阿拾没有去杀了她就算了,留着她活命已经是大恩大德,怎么可能还将这生存资源分配给她? 粮食都没多少了,就指望着山里讨一口吃的呢!但她没有将那林菀岫害人之事说出来,到底还是因为打不定主意马环的话是真是假。 不想马环却因她这话露出喜色来,顾小碗几乎是话音才落,她就激动地抓起顾小碗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信我,我几时哄骗过你?今儿的话,若是有半分掺假,我不得好死。我这马上就回去,跟马虎那混账说清楚,你们若是不信我,每日分给我的东西,够我爷孙两个填肚皮就行,多一根毛我都不带回去。” 20、第 20 章 她不是油嘴滑舌之人,顾小碗见她都发了毒誓,也只好作罢:“如此,你明日来,就按照你说的来办。” 自己有求于人,马环现在只求他们答应自己入伙,因此也不在意,当即只朝顾小碗拍着胸脯保证道:“你答应了,那就是给我马环一条生路,往后我也规规矩矩叫您一声姑姑。” 顾小碗心说那倒也不必,一个称呼罢了。又见她要起身要回去,“我送送你吧。” “不必,到时候我还要送你回来呢,可不麻烦。”然后利落地起身就走了。 顾小碗到底是送她到门口,见她那团灯火走远了,这才关门回来。 且不必说这马环如何跟马虎开口闹分家,反正她回到家里的时候,久等不到喊晚饭的马虎发现她不在家,这会儿从外冻得瑟瑟发抖地回来,不禁是责问起来。 马虎饿一两顿倒无妨,小年轻扛得住,却是不忍那林菀岫跟着挨饿,自然是责备起妹妹来。 正好马环如今有了敷嘴的来路,也不给他好脸色了,兄妹俩当即就吵闹起来,扯到马爷身旁去,逼着分了家。 马爷是如何也没想到,他四五个儿女,和和睦睦一辈子了,这临了孙子孙女却要闹分家。 眼见着兄妹俩拔剑张弩的样子,便晓得是劝不住的,索性就点头同意了。 当夜他拄着拐杖勉强起来,将进剩余的粮食一分为二,兄妹俩性子一个比一个犟,连柴火炊具都要平分了。 不过马虎也并未放在心上,心说明日自己也和阿拾他们一起去打猎,到时候有马环朝自己低头的时候。 所以反而安慰着林菀岫:“你别当回事,她就是欠收拾,我爹娘不在,仗着我爷宠她就无所畏惧了,等过几日她那点粮食吃完了,有她来求的时候。” 林菀岫却仍旧红着眼眶,“都怨我。” 马虎见不得林菀岫掉眼泪,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赶紧安慰。 林菀岫虽是看不上马虎一介乡野,但此刻见他如此护着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感动的,含泪扑到他的肩膀上,“多谢你马虎,待我和家人团聚后,必然不忘你今日的大恩大德。” 她的主动投怀送抱,却是让马虎紧张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脑子里更是心花怒放,再也没有和妹妹起纷争的怒意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林菀岫就收起了那点薄弱的感激,她是凤阳城主的女儿,她父亲若是顺利,现在指不定已经是一方藩王了,那她便是郡主公主,马虎又算得了什么? 连林家最低贱的马夫都比不得。 于是故作失态表情,急忙抽回身,“你别介意,我不是有意的。” 马虎哪里能介意,只后悔方才没伸手去抱一抱,安慰安慰她,可是天生嘴巴笨,却是一句好听的话也说不出口。 下半夜更是转辗反侧,为着此事后悔不已,第二天一觉醒来,才想起以后要自己生火煮饭。 却发现已经晚了,马环已经吃完了晚饭,洗涮了她祖孙俩碗筷,一样样锁起来,出了门去。 等马虎到顾家的时候,顾四厢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在家里织麻袋,并不见顾小碗和何望祖。 自不必说,是跟阿拾一起去打猎了,而且马环大抵也跟着去了。 于是马虎要去追。 只是田坝里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那些个高高耸起的草垛子,不见半个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个方向。 马虎便沿着田坝里的小路,想去前面的小山坡里寻,只是走了半截,路边那杉树上的积雪时不时地砸落下来,寒风一吹,穿得单薄的他就更冷了,手僵脚冷的,便打算先回家,明日再早些来找他们便是。 而顾小碗他们今日的确并未在田坝里,因为昨日阿拾他们已经在田坝里大丰收了,也让不能只逮着兔子野鸡薅。 所以今儿转辗到河里去了。 只不过靠近他们村子这半截河里平时都没有什么大鱼,反倒是下游靠着山峡那里的龙潭里,大鱼多得很。 所以一行人一早就提着桶拿着昨儿顾小碗家编好的麻袋跟自制的简易冰车,就往下游峡龙潭去。 零下的温度,河面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扛着的小榔头在冰面敲了好一阵子,才得了个小窟窿出来。 马环第一次跟着来,以前也不要自己操心家里的粮食储备,自然是没有在外打猎的经验,更不知道冬天如何捕鱼才最效率。 见着这窟窿小,还要继续敲,就被顾小碗拦住了,“别,这样好抓一些。” 马环半信半疑,心想这么狭窄,鱼都看不到呢! 但是在里面憋了好几天的鱼如今见着这里透着新鲜空气,那是张大着嘴巴和腮帮子争先恐后地从窟窿口挤。 所以几乎是马环要开口质疑的时候,就一脸大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这,怎么会?”这些鱼莫不是傻了?怎还有想要从水里跳出来的? 顾小碗见此,喜开颜笑地喊着何望祖:“阿祖别傻站着,赶紧捡进麻袋里啊。” 何望祖又何尝不是看傻了眼? 听到顾小碗的话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冰车拉过去,麻袋放在上头敞开,双手抓着银光闪闪的鳞片就往麻袋里粗鲁地塞。 顾小碗则在一头按着麻袋,以免里头的鱼跳出来。 阿拾也没有闲着,他继续在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挥着榔头敲冰层。 今儿他们可是带了三个麻袋来的呢!也是打定主意要给装满,所以才自制了冰车,就是方便回去的时候,这些鱼好运送一些。 大家几乎都在忙,空闲下来的时间很少,一个个也是满头的大汗,但也不觉得累,几乎都被兴奋所替代了。 到中午的时候,三个麻袋都装得差不多了,马环想着这么多鱼,一天一条,都得吃到四五月去呢!一面又想这鱼这么好抓,便问道:“咱们明天还来么?” “不了,今儿差点给抓个断子绝孙,得留点种,不然往后吃什么?而且这么多鱼,一下也是吃不完的,家中的盐也有数量,腌鱼腌肉,缺不得。”顾小碗现在倒是不担心肉食了,反而是盐的问题。 本来按照原来的计划,是能吃几个月的,可是现在粮食不够,大量打猎捕鱼,研制还不知要浪费多少盐呢! 想是她语气里的担忧太过于浓郁,阿拾忽然开口道:“先别急用家里的盐,这天气还冷,这些肉就埋在雪里,暂时无妨。” 顾小碗一听他这话,目光里不免是有些期待:“你有主意?” 21、第 21 章 阿拾沉思了一下,说道:“那五岔崖下的石壁,不是总有动物去舔舐那里的岩石么?等着大雪融了,咱们上山去背些下来煮水,自己熬盐水。” 顾小碗和马环相视一眼,“对哦,现在官服衙门都没了,别说是偷偷的,就是光明正大用那些岩石煮些盐水,他们也管不得。” 村里早前也有人这样做过,只是不知怎的就走露了风声,县衙来了差人,说是造私盐,最后还被抓去下了大牢。 然那些个岩石哪里能煮出什么盐巴来?不过是些盐水罢了,腌肉腌鱼,都是使得的。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山里的岩石不要钱,但是去那五岔崖下,得往深山里去,那里头可是有吃人的豺狼,他们这里又没有什么大劳力。 真要说就是马虎和她姐夫。 可是他们断然不可能同马虎有利益来往,山里的东西河里的鱼,他要拿那是他的本事。至于姐夫,那腿一瘸一拐的,要是真在山里遇到了野兽,他跑都跑不了。 所以大劳力还得他们几个来,顾小碗是十分担心的:“要去山里背岩石,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咱们也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若遇着个什么好歹,命都没了,此事得从长计议。” 阿拾叹了口气,“若是我年纪再大些就好了。”这样,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几人运送着冰车的鱼,两个男娃儿在前面拉车,姑娘们则在后面推。 打鱼没有费多大的劲儿,从下游的龙潭里回到村子里,倒是走了他们一个多时辰。 一个个汗流浃背不说,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在又是大丰收,省得再往普贤庵送去,那头到底又是供奉菩萨的地方,最后大家索性在顾小碗家这里将鱼处置了,而且她家人手又多。 那么多鱼,开膛破肚后,全都一层层码在院子里干净的雪里,一层鱼一层雪。鱼鳔顾小碗特意给留了下来。 这东西自来大家吃鱼都是不要的,可顾小碗知道这是好东西,熬的鱼胶美容养颜呢! 到底真养不养她不知道,但是能吃,且不难吃,就要留着。 一行人也是在她家这里吃了晚饭,阿拾和马环走的时候,各自给家里的老人带着一份过去。 又商议好了明日来顾小碗家做些树标,回头背着往山里去,阿拾再脚他们练一练,也好防身用。 毕竟鱼还在雪地里等着山里的岩石煮出盐水来腌呢! 这事儿迫在眉睫,雪一融便要去。 累了一宿,顾小碗一宿自是睡得十分好,没想到天才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了马虎气急败坏的声音:“是不是马环她给你们说了什么?” 原来他昨儿寻思是起得晚了,没赶上顾小碗他们去捕猎,今儿就来得早些,没想到刚来顾四厢就将他给拦在了外面:“虎子,你不必来了,这村子里的什么,你能拿是你的本事,只是老六他们商议好了的,队伍里不加人了,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吧。” 顾小碗和阿拾没有实质证据证明那林菀岫杀人,但是为了安全,顾小碗还是和她四姐姐夫提了这两件事情。 这样自己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也好防备着些,别被那林菀岫人畜无害的娇弱模样骗了。 顾四厢也是得了顾小碗这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冤枉了小女儿,又觉得这林菀岫分明就是想杀了他们抢粮食。只道了一句这人不可貌相! 又或许是那马虎出的主意也说不定。 也正是如此,她才这样直白地将马虎拦住,说了这番话。 可马虎并不知道林菀岫做的那些事情,几乎都没动脑子想,条件反射就觉得是马环从中作梗,一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灶房边上劈柴的何荆元听得他声音大,又满是怒火,生怕他伤了顾四厢,连忙提着斧头过来,“没有谁说了什么,只是他们几个这样商议的,我和你四姑身体都不好,出不得门,全靠几个娃儿来养,自是听他们的。” 说罢,示意顾四厢进屋子去。随后便一副为了马虎好的表情,走过去压低声音劝着马虎:“你身强体壮,比他们几个年纪都大,一个顶他们几个,你跟他们合伙,是你吃亏,叫我来说,他们不带你,反而好。不然你性子实诚,他们要叫你一起,你只怕也不好拒绝,到时候那重的累的,可不就是非你莫属么?而且我听说你还要照顾那岫姑娘,她是城里来的娇娇女,你不得腾些时间在家里么?” 其实前面的话,马虎是没有听进去的,但是后面何荆元一提起那林菀岫,马虎立即反应了过来。是了,跟着顾小碗他们早出晚归,岫姑娘怎么办?她那样不沾阳春的十指,哪里能生火做饭。 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四姑父你这话对极了。”只是想起莫名其妙就被排挤在外,对顾小碗一行人还是十分恼怒的,所以又冷笑了几声:“哼,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到时候便是求我加进去,我也不乐意。” 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 屋子里的顾小碗在门缝里见他走不见了,这才从屋子里出来询问四姐夫和他说了什么,竟然还甩脸走了。 何荆元只把方才哄马虎的话说了。 顾小碗不禁叹了口气:“到底是要读些书,白瞎长个大高个,脑子还是太单纯,难怪叫那姓林的骗了。” 又自负,还嫌弃他们一伙人年纪小,却不晓那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这有时候,光有力气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 何荆元闻言笑了笑,“可不。”只是望着马虎背影消失的方向,有些惋惜:“可惜了,五大三粗的一个大劳力。”四肢发达了,头脑却是有些简单。 22、第 22 章 回头却见顾小碗一脸认真地说道:“虽说现在敷嘴最重要,可我觉得,当是每天抽个把时辰出来,姐夫都教一教我们,读书晓理也不能落了。听路过的货郎们说,不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我们眼下困在这小村子里,左不过才几个人,别说是没那个环境去接触各色各样的人,就是道理也听不来几个,倒不如读书习字,那什么千万困难,老祖宗前辈们都给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法来,留在书里了呢。” 她这个话让何荆元满脸的吃惊,诧异地看着顾小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知道这个小姨妹聪明,远超她五个姐姐,甚至是小小年纪,又有打算又有见识,如今还说出这一番让读书学理的话来。 多少人读书,那是奔着出人头地去的,个个都是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了读书知理晓义的? 当即只激动地连连点头:“老六你这话极是,该是读书该是读书的,管他男娃女娃,咱读书就是为了多懂些道理来。我这就去做准备,你看从今日开始怎样?” 作为一个职业的教书先生,断了腿后何荆元是没有什么指望的,自己这一项引以为傲的本事,似乎也没有了半点用处。 却不想是自己狭隘了,不一定非得开什么书院啊!难道教自家的娃儿们,不行么? 顾小碗也没料想到何荆元这样爽快地答应了,还这般兴奋,自己本以为他会像是所有的人一样,说什么姑娘家读书习字哪里来的道理呢!还准备了一大堆腹稿说服他。 没想到就这样同意了。 所以顾小碗也高兴:“这个四姐夫你看着来,或许往后我们该称你为先生才是。你负责教授的内容,就在咱们家堂屋里,我来组织大家。” 何荆元连连答应:“好好好,我这就去做准备。”一面将撩起的长袍放下来,好像这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先生。 顾四厢就在灶房里,听到这些个话,又见自家男人高兴,甚至可以说一下就容光泛发了。 这会儿只从灶房里出来,喊着顾小碗问:“这不胡闹么?咋个学,别说是桌子板凳没有,书本笔墨也没啊。” 顾小碗不以为然地笑着示意灶膛:“那不现成的笔么?再说村里石头多得很,这雪也还没融,也能拿树枝在上面些呢!这十里八乡如今没了人烟,说起来是多大的纸地比不过这些雪呢。” 顾四厢抬头看了看有些明晃晃的天,“要不了几日,也该化了。” “那还有漫山遍野的石头呢!这个姐姐您就不用担心了。”顾小碗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认真地打量起她姐姐来。 顾四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的,“你瞧我作甚?” “我想着,姐夫教一个也是教,倒不如四姐你也同我们学。”只是她话才说到这里,顾四厢就连忙摆手拒绝:“不得行不得行,我一个妇人,学什么字?” “要学的,姐姐你想着这世道这样艰难,我们都挺下来了,没准大姐他们也在外相安无事,等往后日子好了,少不得我们都是要出去寻人的,那时候你和四姐夫在家,有空便能同我们写信,我们寄回来,你也能瞧,总不用还苦巴巴地等着四姐夫回来念给你听吧?” 这话让顾四厢有些动心,那家书来时,可谓心急如焚,偏自己目不识丁,还真是只能等男人回来。 偏偏有时候他又忙,可谓是叫自己欲眼望穿,于是当下便改变了心意,“你说的对,我要学,以后给大姐他们写信去,也不叫人小看咱。” 这般说好,今日大家在顾小碗家里演练去山上背岩石可能遇到的各种意外突击问题,末了何荆元还教大家认字,还读了简单的百家姓。 这对于马环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但是姑娘读书认字的感觉太奇妙太新鲜了。 回家去少不得是要和她爷爷说。 马爷一听,这顾家带着她去捕猎就算了,还教认字,也是愣住了。虽不知到底能活多久,可是能熬过去,但人家这打算是好的,让马爷又觉得未来能瞧见些希望,“好得呢,丫头好好学,咱女娃儿就算不能当官考状元,但读书了出息。”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书姑娘家读了有什么用?但肯定有用的,想想自家那糊涂孙子被林菀岫迷住,可不就是那林菀岫识文断字么? 反正是好事情! 于是十二分支持,连带第二日,都觉得自己身体好了许多,反正精神起来了,隔跟着马环到顾家去。 说是不能靠孙女儿来养,自己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马爷年轻时候学过木匠,到顾家这头,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顾小碗家的凳子不够,打定主意等身体好些了,就把那些成年的老家伙拿出来,多少要给大家打出桌子板凳出来。 这也是他唯一能尽的力了。 只是下午些时候,看着大家连带着顾四厢都跟着拗口地学着那书文,他自己无聊,也好奇地跟着念起来。 竟还真的学了两三个字,自己的全名马宝高也认得了。 当然,并不会写。 这头热火朝天的,马虎那边试着去打猎不怎么顺利,但是也不愿意吞下这口恶气,因此十分上心。 以至于并不知道顾家这头,根本没忙着去打猎,反而在院子里读书。 所以当他晓得的时候,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到处都湿漉漉的,他才出去半日,鞋子就全湿透了,只得回来,方得知顾小碗他们在读书,不禁皱起眉头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菀岫你还会写诗作赋呢!” 他们俩之间本来那相敬如宾的关系,反而因为马环闹着分家以后,更加亲近了几分。 马虎也顺理成章叫起林菀岫的闺名来。 那林菀岫虽觉得不合礼,但也清楚如今马环闹掰了,她只能依靠着马虎了,于是也就默认了。 那马虎却认为林菀岫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且还接受了,心中是乐开了花。 而如今听得马虎说顾家那头的动静,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仍旧温温柔柔地说道:“我也就是从小耳目濡染,学了几个字而已,怎和人家何先生比得了?” “你莫要谦虚了,那姓何的算个什么东西?他一个跛子,像是什么先生,还是菀岫你最厉害。”马虎是真心夸赞林菀岫的,在他的眼里,林菀岫哪里都好,没有一处不好。 如此鲜明对比下,落魄又跛脚的何荆元,他是真看不上眼了。 23、第 23 章 然他要与林菀岫说这风花雪月的诗情画意,可林菀岫只想着他这几日出去打猎颗粒无收,实在是无用之辈。 要不是现在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的话,她怎么可能…… 见他还要和自己继续说,心里不免是生出些厌恶来,但还是给强忍着,脸上露出假惺惺的担忧:“这些天你一个人在外面实在辛苦,不若今日我同你一起去吧,现在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也许我能帮上些忙。” 米面已经没有多少了,这马虎今儿还不打算出去,难不成还真想等着自己去打猎? 马虎闻言,想起自己这些天没有半点收获,也是十分尴尬,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和自己去受苦?“不用,现在雪化了,更容易了,我今儿一定会逮一只野兔回来的。”随后便也是拿起柴刀,捡起背篓。 柴火虽还有不少,但到底要打些回来存放着,他这几日看爷爷和马环每日回来,都带着不少柴火呢! 听说叫什么未雨绸缪。 他不知道什么是未雨绸缪,但有存货总是好的。 马虎的目的,是村子对面田野尽头的小坡,那里他记得小时候发现过野兔,所以想去碰碰运气。 而顾小碗他们今天,是正式进山背岩石熬盐水。毕竟雪几乎都融化了,他们存放在雪堆里的鱼肉急需腌制。 做了几天的准备,但是真正进了山林里,大家还是十分紧张。 雪融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山里,到处都湿漉漉的,树杆也显得黑漆漆黏糊糊的。 阿拾举着磨得铮亮的柴刀走在前面开路,何望祖如今也是有了些担当,在后头垫后,没了当初那胆小怕事的样子。 至于顾小碗何慧慧马环三个女娃儿,则走在中间,五人的身上,都背着大小不一的箩筐,除此之外,还有他们自己削的树箭,一头马爷给他们削得尖尖的,真遇到什么野兽,即便是不可能一击命中,但也能起到恐吓的效果。 更何况这几天他们在家里练习过了,不至于到时候见了野兽两眼黑。 被大雪覆盖了许久的树林里,秋天落下的那层松针和灌木叶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踩上去的时候再也发不出那种清脆的沙沙声,反而给人一种踩在棉絮里的感觉。 所以几人在树林里唯一弄出来的动静,便是那些枝条碰撞的轻微声,以及那时不时传来的孤寂鸟叫。 也不知是什么鸟不去暖和的地方过冬,还守着这萧条的深山老林。 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是不是雪才融化的缘故,野兽们都忙着修筑自己的巢穴,一路上都十分安全,他们并未遇到马爷口中那只被猎户们打伤了的黑豹子。 听说那黑豹子就盘旋在这一带了。 几人小声地嘀咕着,兴许已经冻死在这个冬天了,毕竟连动物的粪便痕迹都没有。 而且今年的冬天,下了两场大雪呢! 没了那种危机感,大家的紧绑着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对于这冬日里荒芜的林子,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枯燥感。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收获,最起码他们发现了三棵得两个大人才能合抱的核桃树,不远处还有一棵栗子树。 顾小碗是把方位记下了的,秋天的时候无论然后都要来一趟,那一年的坚果可不就有着落了么? 谁知道她说起坚果,那阿拾在最后一棵核桃树旁边忽然停下脚步,“你们想吃核桃么?” 当然想,不过哪里有?几人疑惑地看着阿拾。 却见阿拾忽然到核桃树下,将那灌木叶拨开,却只见半截看似腐烂的树杆就藏在里头。 他只用刀柄轻轻一敲,树杆就破了一块,大小不一的坚果就从里头滚出来,核桃板栗,甚至是榛子松果…… 几人大惊,顾小碗也十分吃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谁的存货?眼见着何望祖几个都扑了过去争抢,赶紧拦住道:“都拿几个尝尝鲜就算了,别想真给全拿走,厚道点。” 马环回过头来,都说核桃补脑,她爷爷常说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自己还想将这里头的核桃都给掏出来带走了呢!所以听到顾小碗的话,十分疑惑:“你认识这藏核桃板栗的主人?” 顾小碗摇着头:“倒不认识,可是都拿走了,回头那主人家回来,怕要给气死。”一面又无奈地望向阿拾:“你明知道是松鼠藏的,还带头给人拿了。” “松鼠的?”几人听到她的声音,面露惊讶,又有几分新鲜。 到底都是半大的孩子,有一颗童心善心在身上,舍不得那松鼠回来发现粮仓被劫了,果然都收了手,还特意给那树杆挡上。 这才继续启程。 只不过看到手里的那些个核桃都保存得好,还是忍不住夸赞这松鼠聪明,居然知道要怎么保存干粮。 顾小碗补了一句:“可是再怎么聪明,也防不过人呢!”还特意看了阿拾一眼。 阿拾苦笑:“我这不是想让你们尝一尝嘛。”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小时候听人说松鼠会贮藏粮食过冬,因此刚才是的碰运气,检验一下这些话的真假。 有了这盗窃松鼠仓库的插曲后,队伍里的气氛逐渐活络起来,走了又大概半个时辰,便到那崖头下面了。 目的近在眼前,大家那消失殆尽的力气瞬间便重回了身体,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崖头跑去。 此处到底是有这特殊岩石,野兽们补充盐分也要朝这里来,所以并不敢多待,捡了岩石背上后,就急急忙忙离开。 原路返回,虽说肩负沉重,但大家依旧十分高兴,毕竟是大丰收,且又没有遇到凶猛野兽。 没想到他们才从崖下走出来,准备歇口气。 毕竟爬上来费了不少力气,却见着那崖下摇摇晃晃走来了一个黑色的声影。 几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到的,声音都咔在喉咙里不敢发出来。 是马爷说的那只,受了伤的黑豹子。 阿拾更是敏锐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见着那树枝摇动的风向,暂时松了一口气。 不然的话,他实在担心他们的气味被风吹到崖下去,必然会引得那黑豹冲过来的。 可即便如此,也不敢抱任何侥幸,立即朝众人使眼色。 他们得快速离开此地。 24、第 24 章 说起来,除了马环之外,他们几个那些日子在外可谓是经历了生死,横七八竖的死尸更是见过不少,还杀过人。 但是在这山里,是豹子的主场,而且豹子又惯会爬树,即便是受了伤,但是追来扑向他们,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不管是阿拾和顾小碗,都慌得不行,尤其是那只豹子分明健硕得很,显然马爷说的受伤,对于这只豹子来说,无足轻重。 所以几人头也不回,哪怕背上挂着几十斤的岩石,一个个都不敢停歇半步。 就这样聚精会神地穿梭在来时的路上,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何望祖终于是忍不住,长喘了口气,“现在,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大家也累得够呛,顾小碗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只有呼出来的气了,“要不歇会儿吧。” 阿拾闻言,也放下背篓,目光朝后方巡视过去,见着那林子里果然安安静静的,这才放了心。 但终究是见了这吃人的黑豹,即便是有些遥远没有看清楚,但那一声乌黑光亮的身影,还是深深烙在了大家的心里。 阿拾更是遗憾:“还想着开春后进山看看。”现在有猎豹,而且是成年豹子,自己如果年纪大些,倒也不怕,可现在连与之拼搏的力量都不够。 顾小碗何尝不是,而且这崖下近期怕是也去不得了,他们到底是在那里留下了气味,今儿能跑,是因那豹子没反应过来,若是在去第二趟,这领土意识极其强的黑豹,怕是就不会放过他们了。 更何况,只怕在那黑豹的眼里,他们本身就属于猎物呢! “先不想这许多了,岩石背回去,那些鱼肉有了着落,回头过了年,一入了春,到处的野菜,咱也不愁。”就目前为止,各种杂粮加上野菜和这些鱼肉,每日紧细些是够吃的,且还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等过了这春,也许外面已经好起来了,那时候正好要出去买盐,也好打听打听风声。 没准春耕到了,那流出去的老百姓们又回来了呢!她虽不知现在的凤阳是谁做主,但不管是谁做主,肯定都不会让这些肥沃的土地空闲着的,必然会安排人。 只要有人,镇子村子都会重新活起来。到时候没准还能弄点小生意,这日子不就能过起来了么,再四处打听姐姐们的消息,也方便了。 想到这里,她心底不免是生出些希望来,朝着垂头丧气的几人笑道:“天无绝人之路,何况咱们也算是豹口脱险,大难不死,必然会有后福的。” 这话几人一听,满是疲惫的脸上不禁也露出笑容来,何穗穗更是坚定地点着头:“对,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将来还会享福。” 气氛活络起来,难免是开始畅谈起未来,精神气又开始足了,背着背篓继续启程回去。 都说爬山难,然而下山更难,尤其是这雪水融化后,山上湿滑不已,那苔藓刚踩下去是软绵绵的,可只要稍微不留痕迹,就容易打滑,马环就为此挨了一跤,背篓里的岩石也都瞬间从里滚出来。 也是万幸那些岩石不是很大,不然少不得是要将她给砸伤的。 不过马环脸颊还是擦着了,身上那旧袄子还被划破了,棉花瞬间就从中飞出来,几人又是忙着扶她,又是要捡岩石,还要将那挂在树枝上的棉花抓回来塞会她袄子里去。 一番忙活,又耽搁了些时间,等到田野边上的小坡,夜幕已经要来了,一行人累得气虚喘喘在这里歇脚,一边用木棍子刮鞋底那厚厚的烂泥。 本来大家各自垂头刮鞋底的烂泥,可何望祖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慌张地扫视着这对于他来说,相对还算是熟悉的小林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顾小碗疑惑,不过见何望祖眼神不作假,便也是仔细侧耳听,不禁皱起眉头来:“好像还真有些声音。” “不会是鬼吧?”马环与何慧慧相视了一眼,“咱现在歇气这坡,听说从前养不大的孩子都扔这里了。” 养不大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所以村里人家便扔山里。 但是太深的山里,他们也怕野兽,是不敢进去的,所以这靠着田坝的小坡,就成了首选。 她不提还好,一提大家顿时汗毛竖起,只有阿拾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别慌,我去看看这声音哪里来的?”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击在地面,好像还挺有节奏的。 何望祖见阿拾要走,立即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心想若是真有鬼,阿拾会念经,能驱邪。 还不忘朝顾小碗几人招呼着,“咱们一起去吧,大家在一起安全些。” 这个建议顾小碗倒是十分赞同的,“也好,背篓就放这里。”反正这十里八乡没别人了,谁会将他们的背篓给背走? 除非真的有鬼。 于是乎,大家拉成一窜,阿拾走在前头,顾小碗垫后,几人寻着那有节奏的敲击声,往左边的林子里寻去。 越是靠近,那声音就越是清晰,倒像是人刻意敲出来的。 转眼就出了这林子边缘,布满了铅灰色厚云的田野也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声音却像是从脚底下传出来的一样。 几人下意识地垂头寻找,顾小碗十分纳闷:“不曾听说过这里有洞窟啊?” 马环接了话,“是没有。”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声音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提高了几分,兴奋地喊道:“这里有个废弃的烧砖窑,不过里头以前死了人,就叫村里人给封了。” 这些,她自然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 而阿拾这当头,已经精确地找到了声音来源之地,就是暂时没找到入口。现下得了马环的话,便道:“去左右两边看看,那土坎上可是有入口?” 如此,顾小碗几人分头寻找,按理这窑口应该不会太远,可是他们将四周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 这不免让人越发觉得纳闷,偏偏里面发出这声音的不知是人还是什么,现在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了。 25、第 25 章 “怎么办?”马环问着,何家姐弟的眼神,也都与她一般落到顾小碗和阿拾的身上。 不怪他们遇到问题会产生这样的条件反射,而是这一路上几乎有什么事,都是顾小碗和阿拾商量拿主意的。 而且也是他们两个有时候的提议,才让大家度过一次次险境,所以这无形之中,自然而然便让人对他们产生了信任感。 阿拾凝着眉头,看朝顾小碗:“你觉得呢?” 顾小碗目光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底下到底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如果真的是人在求救,就在这里挖下去,可能会对里面的人造成危险,而且这砖窑怕是上百年时间都有……”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将目光一转,落到前面那斜坡处:“对了,那里从前不是张家的地么?下面的李家将他家的土坎挖垮了,还大吵一回。”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反应过来,莫不是这砖窑的入口在张家原本的土坎上? 那李家是个黑心的,每到春秋两季借着挖土坎上的草根为由,都给张家将高出一截的地齐刷刷地削下来一截,后面甚至给直接挖垮了,一高一低的两块地,如今从上而下链接在一起,中间生硬地钉了一排木桩为界限。 阿拾跟何望祖也是第一时间朝那一排木桩跑过去,果然在一处木桩旁边看到了一个豪猪洞大小的入口,拨开上面乱七八糟的杉树枝,果然隐约能看出些陈年旧迹的青砖。 “是这里,真的是这里!”何望祖振臂朝她们高声喊着,阿拾已经摸出怀中的火折子,试探着进去了。 顾小碗与何穗穗马环相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 阿祖见她们来,连忙道:“小姨,我是男子汉,我跟着阿拾师父一起进去,你们在外面就是。”说罢,顺着那小入口一滑,人也进去了。 顾小碗几人只能焦急地守在外面,这时候天色也越来越暗,生怕家里的大人不放心他们,便同何穗穗道:“穗穗,你先回家和你娘他们说一声,免得担心咱。” 何穗穗应了声,回林子背着自己的背篓,便先归家去。 然何穗穗大约才走到田坝里,还未过河时,那黑森森的小洞口就传来了何望祖急促的声音,“小姨,小姨,是马虎,他要死了,好多血啊!好多血!” 随着何望祖急促的声音,他手里那小小的火折子也出现在了洞口,从外而看,清晰明了。 那只手从洞里伸出来,满是黏稠鲜红的血液。 顾小碗心口一怔,马环更是吓得脸色发白,那不管如何都是她的亲哥哥,如今生死难料,这血脉亲情上的牵绊,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就害怕起来。 “你先不要慌,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顾小碗一时要忙着安抚马环,又急问着同样吓得不轻的何望祖。 何望祖小半个身子从洞口里探出来:“里面,里面堆了好多东西,他不知是踩着了什么,好些尖刺穿过他的身体,动不得也说不得话,阿拾师父已经在给他想办法止血了。” 马环当时只觉得两眼一黑,天旋地转的。 万幸顾小碗一把将她扶住,“你快些回去叫人,我和阿祖想办法将洞口刨开些。” 马环听到顾小碗冷静的声音,方回过些神来,“好好好。” 顾小碗与何望祖这里,也顾不得等他们拿来锄头,两人就手这样挖洞口边上被盖住的土。 空手跑回村子的马环与何穗穗是一同到顾小碗家的,马爷也在顾家这头,就是为了节约柴火,所以得知马虎受伤,大家这是匆匆忙忙收拾工具和家里仅有的药材,又去找个空相师父,一行人拿着工具急忙朝那坡脚赶去。 大家都在全力营救马虎,想着村里也没有别人,自是没有留人看家。 又说顾四厢他们一行人拿着锄头,甚至门板都抬来了,将那洞口挖开了,马爷和空相就抬着门板进去。 顾小碗几个紧随其后,这时候大队人马进来,砖窑里也点起了大火把,将这废弃了上百年的砖窑照得通亮。 大家不但看到了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马虎,也看到了这砖窑比预计的要宽敞,堆着许多废弃的破铜烂铁,那些破铜烂铁后面,则是保存得极好的麻袋。 怎么看都像是粮食。 足足有十七八袋之多,怕得将近两千石。 虽不知好坏,但一下看到这么多粮食,正是缺粮之际的人,哪里能不疯狂,也难怪马虎会不顾一切朝那堆积麻袋的地方跑去了。 好在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几乎集中在血肉模糊的马虎身上,所以阿拾也得以时间出言阻止:“大家小心,这里有机关。” 马虎正是踩到了这机关,才被扎成这副模样。 “虎子啊!”马爷几乎是一下就哭喊出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触碰那出气多进气少的马虎。 “他命大,虽看着浑身的伤,但几乎都错开了要害。”阿拾说着,示意马爷别太担心。一面看朝空相:“师父,得你来想办法将他身上这些东西给拔掉,不过在此之前,得麻烦小碗把止血的药都提前准备好。” 空相自是没有拒绝,顾小碗则慌忙从她姐带来的药包里到处翻找。 止血的草药虽然有,但都是成株的,于是赶紧与大家分别找石头捣碎。 一时间,这废弃砖窑里全是在石头上碾药的声音,何望祖被安排在砖窑外面烧了一堆火塘,空相师傅拿着刀在火苗里来回烧。 何望祖知道,这是要等拔了马虎身上那些东西后,烙上去。就跟当初自己受伤时候一样。 这是个紧张的过程,不管是顾小碗带着碾药的女眷们,还是在想办法给马虎挪位置的阿拾师徒与何荆元,大家一个个满头细汗,半点疏忽都不敢有。 终于等到顾小碗这药碾得差不多,空相也要开始拔去马虎身上那些尖刺了。在此之前,只郑重地朝马爷看了一眼:“虽没伤及要害,可他失血过多,且咱们的药有限,小碗也非大夫,若有个什么万一,可要有心理准备。” 马爷哪里还能怪谁?都是命啊!只哽咽道:“看老天爷似乎愿意给他一条生路了,给,我老头子磕头谢老天爷谢大家,不给,我老头子一样磕头谢大家今日的救命之情。” 可是哪个要他磕头?能不能活下去,看马虎的造化呢! 26、第 26 章 何荆元赶紧将他给拦住:“您老可别浪费时间磕头,赶紧吧。” 一句话,大家各司其职。 而空相在众人的紧张的注视中,率先握住了马虎左小腿上的铁棍子,忽然猛地一用力,只听咻地一声,一条血柱子就从他小腿上冒出来。 那顾小碗眼疾手快地将有些粗糙的止血粉撒了上去,还没等融合,马爷就直接举着那烧得红彤彤的刀,烙了上去。 昏迷中的马虎顿时疼得浑身战栗,眼睛不断翻白,随后昏死了过去。 他昏死了过去,反而更好办了许多,接下来一处两处三处…… 整整八处伤口,五处对穿,总共十三个伤口,能止住血的地方,伤口不大的地方,只上止血药包扎,那伤口大的地方,则是用这一贯的土法子,粗暴简单。 马虎原本的半条命,也是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层,大家给搬到那门板上去,琢磨着这砖窑里也暖和,这时候已经三更半夜了,倒不如天亮后再抬他回去。 主要马爷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这还能不能活?只频频叹气。 而那堆破铜烂铁,空相师徒也给收拾开了,确认了后面麻袋里堆积着的,的确是粮食,而且还是未脱壳的稻谷,虽然在这里保存得极好,腐烂的并不算多,但到底年代久远,大家也不敢吃。 不过空相抓了一把扔火塘旁边,一下就爆出雪白的米花来,他连忙拿棍子给扒拉出来一粒,就往嘴里扔,随后大喜:“阿弥陀佛!天不亡我等啊,这是先人们留下来给咱保命的。” 何望祖也连忙学他操作,捡了米花往嘴里塞,果然觉得香甜软糯,“真好吃。” 自来吃粗粮,这等好谷子怕是见都没见过呢!更不要说是吃过了,所以眼下看着这白胖胖的米花,都有些眼馋。 顾小碗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如此大家分一分,还发愁什么? 不想这欢喜的同时,准备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去休息的顾四厢忽然朝着村子方向大喊起来:“那,那……那里怎么这样亮堂?” 他们这个位置,虽能看到村子,但是夜深人静,那村子里各家各户门前,又是高林果树,再有田坝边上,还种了一大排老杉树。 稠密的枝叶冬天也仍旧绿意盎然的,足以将村子遮挡大半。 众人听到她的话,抬眼望过去,皆是大惊失色。 如何会如此亮堂?那是因为起火了啊! 顾四厢慌,她是最后一个出门的,“我确定走的时候,看了火塘,已经熄了的。”再说就算死灰复燃,可是周边也没有可燃物啊。 阿拾何荆元等人已经朝前面去查看了。 顾小碗却盯着村子方向不同的亮光处,“姐,这不是咱家火塘惹起来的。”家里的火塘可燃不到村口去,更燃不到马家。 村子里三个亮起来的地方,方位上可不就正是顾家马家和村口的普贤庵么? 空相急得大跳起来,“天杀的不怕下地狱,菩萨也不放过,到底是谁?怎如此歹毒?”一面也顾不上什么,急急忙忙地就往村子方向赶去。 何荆元等人见此,也亦是如此。 顾小碗见转眼就剩下了马家祖孙,便道:“我也回去看看,你们看着马虎一些。” 祖孙俩颔首,并未拦人,直至等顾小碗也跑远了,马虎才含恨道:“一定是那姓林的,除了她还能有谁会放火?难不成那火还会走路了不成?” 马爷面如土灰,颓废地坐在地上,被挖得宽敞的洞口望进去,对那林菀岫情根深种的孙子生死不知,而现在家也没了。 可怜他一个土埋脖子的老人,如今两只干枯如树枝的双手,捂着脸呜咽地哭起来,浑浊的泪水很快就从指缝里流出,掉落在他面前的泥土上。 马环见着爷爷哭,鼻子一酸,也无声掉起了眼泪来。 又说顾小碗等人,急匆匆跑回村子,屋子都烧去大半了,冒险搬了些东西物件出来,只是各人头发都被大火烧去了很多,身上满是那焦臭味。 普贤庵那头,阿拾师徒俩只来得及搬出从西村接回来的那尊菩萨,余下的一个没救着。 马家就自不必多说了,没人过去,等天亮的时候,已然成了废墟一片,就那房屋空架还在寒风里冒着些细碎的火星子。也是万幸没有风,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没了家,如今死气沉沉地坐在那废墟旁边,火气才散尽,热气仍在,脸颊都被烤得通红,只是眼神里满是绝望。 那火应该是从堂屋里朝两头蔓延的,顾小碗一行人赶回来的时候,灶房里还抢救了一下,锅碗瓢盆和剩余的粮食都搬出来了不少,但那些合适做干粮的面粉,却所剩无几。 由此可见,分明就是被那林菀岫拿走了。 不是大家就这样栽赃陷害她,而是除了她,村子里没了外人,而且还在放火之前,将各处对她有益处的东西粮食都带走了。 顾小碗家少了面粉,普贤庵那头少了一张虎皮。 至于马家少什么,顾小碗等人却是不得而知,但百分百可以确定的是,林菀岫的确带着东西离开红枫村了。 何望祖年轻气盛,想要去追,然被何荆元给拦住了:“能活着出去,也算是她的命大。”那山路被毁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越得过那天堑一般的山道?除非她选择在山里绕,但这大冬天的,即便她有普贤庵的那张虎皮保暖又如何?若是遇到野兽呢? 可大家却忘记了,当初在回村路上遇到林菀岫的时候,她可不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么?怎那时候就没遇到野兽呢? 如今只发愁,房屋被烧毁,连带着里头的被褥。就算能暂时借住在村民们空落的家中,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房子,有朝一日人家回来,还不是得让开? 但眼下就要过年,寒冬腊月的,要盖房更不现实,顾小碗他们只能搬进隔壁钟六婶家中。 钟婶家人口少,房屋自然不如顾小碗家宽敞,连带着堂屋,也左不过三间罢了,灶房也只是个简单的棚子。 若常住还要翻修一回。 一家子这里忙活着把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物件搬进去,普贤庵阿拾师徒也在钟六婶家隔壁住下。 那里从前住的是刘寡妇母子俩,就只是一间土屋,更狭窄了。 这里安顿好,这才得空想那马虎之事。 “也不知马虎还有气没。”顾四厢烤着鱼,到底还是善良,“要不吃了东西,小碗你去瞧一瞧?”心说虽不知那林菀岫这样歹毒,但马虎终究是受她蒙骗了,还有马环合马爷,总是好人吧。 顾小碗颔首应着,并没有拒绝。 27、第 27 章 至于旁的人,也没有在家里闲着的道理。 房屋被毁,柴堆自然也没幸免,更何况家里的被褥已无,所以还要打柴,或是割些柔软的草回来烘干做床垫子。 总不能就睡在那硬板子上。 因此也是没有半个闲人,个个都手忙脚乱,恨不得一个人做两个人来用。 而且得将坡上的岩石背回来,赶紧熬盐水将那些鱼肉给腌了。 本来尚且还能多放两日,可昨晚这一场大火,这些鱼肉多少是受到了影响,自然是要早些腌制为妙。 顾小碗了些吃食,准备去砖窑看一眼,正好见着阿拾从别处背柴火来,便问他:“你要一起去么?” 阿拾犹豫了一下,摇头。 顾小碗反而愣住了,她的认知里,阿拾就是个菩萨的化身,三番五次不管任何情况下,都能救自己于水火。 甚至有时候顾小碗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觉得阿拾对于她,格外地照顾。 就这么一个善良的人,这一次他竟然拒绝了去看马虎,这其中的缘由,顾小碗是想不通的,不过阿拾也有权力做决定。 她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好。” 刚走出两步,忽听得阿拾又道:“等下,我同你一起去吧。” “好。”顾小碗只能停下脚步,等他解了背上的柴火,两人方一起去那砖窑。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这大火,今儿的天空看起来灰沉沉的,有一种虽是要砸下来的感觉。 顾小碗带了些吃食,靠着长满枯草的田埂走,大雪融化过后的小路上,如今满是泥泞,甚至还有些小水洼。 她的鞋子并不防水,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 阿拾身上将她手里的篮子接过来,“我拿吧。” 砖窑这头,只有马爷一个人在,马环已经回去家里的废墟了,从昨晚到现在,马虎既没醒,顾小碗他们也没有来。 所以马爷甚至不知,大家会不会因此受伤,倘若受了伤,这算谁头上?算在他们老马家的头上么?若是如此,以后他到了下面去,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也是一场大火,他对于马虎这个孙子是否能出现奇迹,期盼已经没有那样殷切了。他想倒不如死了干净呢!那手指粗的铁签从马虎侧脸直接穿过,另外一头从嘴里出来,直接是将那嘴里戳了个对穿,以后虽然还能说话,只怕也含糊不清,且面貌又丑陋。 还有腿脚……越看马爷就越是绝望,尤其是看着马虎半天才有些许起伏的胸口,一头又想到村子里发生的一切,竟是狠了心,想直接捂死他,也算是叫他解脱,好过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产生了这个念头的马爷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摸出自己那皱巴巴的手帕,蹲下身就要往马虎苍白丑陋的脸上盖去。 “马爷,你作甚?”顾小碗和阿拾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们在外没看到马爷和马环,便想着莫不是马虎醒来或是出事了,疾步赶紧来,竟看到马爷此举。 马爷全神贯注中,压根就没有听到顾小碗他们的脚步声,直至此刻听得了顾小碗急促的声音,才哄然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忽然一阵自责,哽咽地哭起来:“我老糊涂了,我在做什么?这是我的亲孙子啊!” 阿拾也没想到,马爷竟然险些将马虎捂死了。他虽不想管马虎,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动容,跟着顾小碗一起走了过去,检查起马虎的伤势来。 “体温有些高,除此之外,没有旁的问题。”阿拾试了一下,终究不是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所以他说完后,询问似的看着顾小碗:“可要熬些汤药也他吃?” “对对。”马爷这时候也擦了眼睛回过神来,“小碗,你认识的药多,眼下他是否能活命,就看你了。” 顾小碗叹气,“我认识的多,却终究不是大夫,更何况他这伤筋动骨又失血过多,当是吃些好的才是。”一面想起提来的篮子,里头是烤鱼和一碗鱼汤。 天冷,鱼汤上面已经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马爷接了过去,衰老身体颤颤巍巍往外面的火塘去:“等我热一热,给他喂下去。” 顾小碗帮忙去将烤鱼加热,问了马环去村子里他们家的废墟,便也浅说了一回如今的安排。 只怕他们还要另外找房子住。 马爷环视了一下四周,“这砖窑里就暖和,不必麻烦了,我们暂时就先住这里,等阿环回来,我去瞅一瞅,看看还能捡回些破烂瓦罐,将就用着。” 这砖窑的确不错,从那些粮食的保存程度就能看出来,就是水的问题。顾小碗朝附近扫视了一圈,“那也行,回头给你们找个桶来。” 主要是顾小碗考虑到了这马虎的伤势,搬下山去,现在人力不够,田间小路又泥泞,倒不如这砖窑里养伤。 阿拾虽此前不愿意来探望马虎,可此时还是跟着马爷一起将鱼汤灌给了马虎,他口中有创伤,所以那鱼汤几乎是拿细细的竹管掏空,半截入了他的喉咙灌进去的。 人虽然在昏迷之中,但那眉头在灌鱼汤之时,不断地扭成一团,顾小碗在一头看着,都觉得痛苦。 此刻的马虎,真真是有些生不如死的样子。 他灌了鱼汤,仍旧是紧闭着双眼,马爷吃着顾小碗带来的烤鱼,大约也是认命了,“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他要是活着,欠你们一条命,死了叫他下辈子也要来给你们做牛做马,才抵得过当下的亏欠。” 各自家中都还一堆烂摊子,马虎这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顾小碗和阿拾也先回去。 马家祖孙三就在这砖窑里住了下来,顾小碗回家后就让何望祖给送了一只桶过去。 如今借住钟家的这小院子里,两口大锅一起架在火塘上熬制卤水,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地过滤。 还有顾小碗和阿拾从山上背下来的稻谷,也舂了出来,今儿这稻米和粗粮一起煮了饭。 只是割回来的草带着些水汽,是万万做不得床垫子的,因此也是花费了不少柴火来烘烤。 所以今天几乎将这现有的柴火都给烧完了。 但好在大家终于在这大火后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晚些时候又睡上了算是柔软的床铺,只是终究没了床单,就这样合衣睡在干草上,仍旧觉得有不适应,顾小碗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痒。 不想隔日起来,果然发现身上起了不少红疹子,顾四厢看了,想起家中那好好的被褥床单都被烧得飞灰湮灭,自是忍不住骂起那林菀岫来。 只诅咒她死在山里,最好被野狼分食了才好呢! 气头上,还将马虎骂了一句,没想到恰是这个时候,马环急匆匆的声音从篱笆外面响起:“小碗姑,我哥醒了,我哥醒了!”终究是自己的亲兄长,那一巴掌在马虎这两日生不如死的痛苦中,马环便自己释怀了。 她觉得,马虎已经遭了报应。 28、第 28 章 顾四厢的骂声顿止,脸上明显是露出了喜色来,“他倒是命大,可见是有祖宗在下头保佑着了。”又走到屋檐底下,将那破旧的木盆抬过来,只见里头放着一张葫芦瓢,两个二三斤重的老南瓜,上面覆着一层灰扑扑的霜,以及一块七拼八凑缝出来的破布,大抵是打算给他们做床单使的。“阿祖他们从村子里找来的,盆是破了些,虽不能再装水洗衣,但做个器皿盛些东西倒是好使。” 马环其实也听到顾四厢骂自家哥哥了,但并没有什么怨言,本来就是活该的。那林菀岫在家里端着做小姐,只吃不做的时候他就该醒悟才对。更何况顾四厢虽然骂了,但还是惦记着自家,可见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当即是感激地接了过去,连忙道谢。 顾小碗这才得空问:“能吃点什么不?” “就敢给他喝汤,仍旧是用竹管来吸。”就怕碰着他嘴里的伤口,又说祖父那里还是壮着胆子做主给他熬了些汤药,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他如今这状况,也是死马做活马医,好了就跟我爷说的一样,是他自个儿的造化,也是老天爷要叫他留着命来偿还大家。” 顾四厢得了这话,想着那马虎就算是以后真好起来,也是残了腿毁了容,怕是媳妇都说不到,已是十分可怜,怎么可能还要他赔偿什么的? 便道:“那姓林的歹毒,和虎子也没关系,何况他今儿遭了这一劫,谁还忍心叫他如何?只不过常言说的好,那吃一暂长一智,以后当机灵些才是。” 说到此处,便也是将当初他们在猴子洞里险些被人放火烧死,还有普贤庵里的空相和尚险些叫人闷死在地窖里的事说了。 马环听得这话,目瞪口呆,满脸骇然,好一会儿才像是缓过来:“如此,她早早就包藏祸心了?可怜我们不知晓,竟然将她白白养在家里。”一面又有些不解地朝顾小碗看去:“如何不早说,早一步揭穿她这面目,也好防备着。” 顾小碗如今也是十二分的后悔,“我们没有那实质的证据,说来除了白沾一身腥,叫她反打一耙罢了。不过我如今倒是想通了,她为何要害我姐姐和空相老师父。” “为何?”顾四厢和马环一样好奇,异口同声地齐齐望向顾小碗。 “不是说过嘛,那此前我和阿拾去镇子上的时候,就遇着她叫人绑了,朝我们求救,只是好几个不要命的草莽汉子提着刀,船又在河上,我们没得出手。我想着她多半是恨我们那时候没救她,就此生了恨意吧。”顾小碗思来想去,觉得也就这样能说得通她林菀岫为何要杀人了。 二人听罢,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她放火烧了咱们几家来看,十有八九是这样了。”一面少不得庆幸那晚上没风,就是那些粮食可惜了,她自己没全带走,却是都给烧了去。 实在是黑心肝。 说罢,讲起这要过年的事宜来,可如今路封了,外面什么光景也不知,家里要什么没什么。桃符香烛炮仗,是一样备不了,便商量着那日,一起聚在顾家这里吃顿饭算了。 顾小碗又同马环去砖窑看了马虎一回,马虎大抵是觉得没脸见人,假装睡了过去。 转眼过了几日,马虎的身体逐渐好起来,可见是这鬼门关彻底踏过去了,就是可怜了马爷一把年纪了,还要拖着病体照顾他,马环更是早出晚归,不是在打柴就是到处找野菜。 万幸今年这两场大雪后,那地里的麦苗绿汪汪的,应是能得个好收成的,总算是叫人看到了些希望,寒风夹细雨了几日,新年也到了,天气瞧着也有了些春意的样子。 如同早前商议的那般,全聚在顾小碗家这里吃年饭,热闹是热闹了,只是板凳椅子完全不够,搬了木墩子就往桌前坐。 年饭前,顾小碗和她姐提着篮子往她爹娘坟头上去,鱼肉素菜都有,沾了阿拾的光,比往年都要丰盛不少,就是纸火香烛一样没有,更不可能给他们点灯了。 顾小碗的篮子里,还摘了不少米腊树叶,这在乡里俗称炮仗叶,遇着那红白喜事的时候,想要图个热闹也好,讲究个仪式也罢,这鞭炮是少不得的。可穷苦人家哪里花得了这一大笔钱? 所以便都摘这炮仗叶来充当,厚厚的树叶扔进火堆里,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来,虽不似真正的鞭炮那样响亮,但这相似的声音,到底是给人一种热闹感觉。 顾小碗没得纸钱烧,就和她姐往那坟头前的火堆里扔这炮仗叶,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她们姐妹俩给爹娘送年饭的仪式也结束了。 另外一头,也随即传来了这炮仗叶燃烧后发出的响声,显然是马爷也来送年饭。 果然,他们在岔路口遇着,就邀着一起去了家中。 这个年到底是与往年不同,既悲苦又叫人欢喜,苦这村中寥寥无几人,亲人朋友皆不知在何处;喜的是这乱世之年,他们还侥幸活下来。 过了新年,便是初一。 若是往年,就算是再拮据的人家也要去亲戚朋友家走动问一声新年好,可当下村中无人,而且自打去年入冬就开始纷争不断,艰难逃命,那地里的庄家都给耽误了。 原本那大雪前就要翻的地,好叫这藏在底下的草根虫子都被寒冬腊月的风霜冻死,可奈何那时候没这功夫,如今只能加班加点,将杂草野根都挖出来烧荒。 女人们在旱地里翻地,何荆元父子则跟着马爷还有阿拾一起去水田里。 杂草已经将田边的沟渠给覆盖,河水也就无法引入田中,所以挖沟就是一项大工程。何荆元从前在镇子上做教书先生,庄稼如何种他能说个头头是道,但这实践一言难尽。 那锄头进了烂泥里,难以拔出来,下锄头不准,刚好落在那被冬雪冻得软绵绵的草茎上,又白用一回力气。 可谓是憋得他一脸的猪肝色不说,人还累得大喘气。 看得一旁的马爷万分焦急,“哎哟喂,你这肚子里白白装了墨水,你瞧好了,下锄头稳准些。”说着示范了一遍,又看朝何望祖,比他爹干得都还要好,不禁频频叹气。 29、第 29 章 何荆元被他这么一看,握着锄把的手不禁紧了几分,脸上略带慌张,一面铆足了力气落锄头。 只是可惜,跟稳准狠半点不靠边,一锄头下去落在那杂草里,好似一拳头打在棉花里一样,顿时就叫他紧张的脸色都变了。 马爷更是看得头皮直跳,“后生啊,要不你拿镰刀去把沟里的草割了吧,我跟你儿来挖就好了。” 何荆元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看到一旁儿子一锄一个准头,最终还是默默地松开了锄头,“好,好吧。”转头去拿镰刀。 这镰刀在手里顺手多了,他那被打击得一塌糊涂的自信心,终于是拾起了些许。 这样分工劳动,到底是成效见了一些,何荆元将草割了后,马爷跟何望祖挖得快了许多,沟头上掏出来了,那河水很快就哗哗流进来,浑浊的泥水将沟里污浊冲刷得干净,很快这沟渠原本的样子就出来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听说往北上些,这个时候还有大雪,只是他们这里已经挂了月亮,夜里那白色的月光坠满了大地,整个村庄连带着田野和远处的山峦,都像是被撒了一层银屑。 好看是好看,但到底还是正月里,寒意是有的,连带着这银色也多了几分冰冷。 马虎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脸上的伤口也结了疤,大抵是因为治疗方式的手段原始又粗暴,所以他脸上那疤痕十分狰狞就算了,那口腔里还粘黏住了,现在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 只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怨言了,能捡回这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天晓得那日他是怎么熬过去的,本来追着一只野猪发现了这砖窑洞口,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堆积得如小山的粮食,那叫一个兴奋,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带着这些粮食回去扬眉吐气。 谁知道他一步走过去,瞬间自己的身体就被定格在了原地,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冰冷且带着铁锈的钢铁贯穿自己的血肉。 他动不得半分,甚至连嘴巴都动不得,只有那一只手稍微能动,但幅度也不是很大。 他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从这巨大的痛苦中慢慢回过神来,强大的求生意志让他晃动着那只手。 手碰到旁边的铁锹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然后敲打在了砖窑穹顶,发出一种沉闷闷又低鸣的响声。 那时候的他,是绝望的,不说现在村里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就算了,就算有,平白无故的他们更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恐惧。 在那时候,他还想着,自己就这样死了,以后宛岫怎么办? 然而,他得救了,那个女人却趁着大家来救自己的当头,烧了大家的房子,粮食也不留半粒。 不但如此,他后来才听到马环跟爷说,那女人早前竟然因恨害过大家,只是大家运气好给躲了过去。 只是他做了什么?他白长一双眼睛,错吧那黑心肝做明珠。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大家救,他是想过死的,可是看着妹妹削瘦的后背艰难地将那一捆一捆的柴火背回来,爷爷弯着腰从山下吃力地打水回来,他又觉得愧疚。 死了,他们还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产生悲痛,可若自己活下来,即便是这身体残了,但只要自己肯吃苦,仍旧是能做许多活的。 所以最后,他选择活下来了。 此刻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顾家那边送来的桶,里头有半桶水。 多了他提不动,也会因为他一歪一瘸的步伐而荡出来,所以他便选择半桶。 艰难爬上小坡,走到砖窑门口的时候,马环正在那漏水的木盆里敷胶泥。 其实就是一种黏土,从前这里的山坳里还有一股水的时候,底下全是这种黏土,所以那时候这里建了砖窑。 但后因为出村子的路上发生了泥石流,出去一趟越发艰难,人也逐渐搬出去。 反正大家这进进出出,村子里的人也所剩无几了,这砖窑自是荒废下来,山上的水源断了,黏土地干涸,村里人便在这一带种上了。 “你歇着吧,明儿我早些打满就好了。”马环见他一瘸一拐走得艰难,还要提一只桶,到底是心疼的。 只是她说完话,却见她哥呆呆地拿后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禁疑惑起来:“你怎么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马环正要询问,却听到马虎呼吸急促地说道:“阿环,你快,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火光?” 马环听得这话,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往马虎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村口正对面的豁口,往豁口翻过去,那里的险路顾小碗他们回来那天,阿拾就带着人去给毁掉了。 所以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火光呢? 马环满手的泥都没来得及洗,“哥,你快进去,把火塘也灭了,我去通知大家。” 说罢,拔腿就往山下飞奔而去。 马虎也不敢耽搁,忙回砖窑里和他爷说,祖孙俩慌忙灭了火塘,便也不放心地朝村子里赶去。 这当头其实已经不早了,更何况都要节约灯油柴火,所以顾小碗他们早就已经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听得门板被拍得啪啪作响,一时都全给惊醒了过来。 顾小碗穿着衣服跑出来的时候,何望祖已经开了门,还没问马环就扶着门槛喘着大气:“村……村村口有有……有火光,好像来了人。”万幸只有一团小火光在移动,想来人不是很多。 顾小碗等人一听,脸色大变,穿鞋子的扎腰带的,又忙着喊阿拾师徒两个。 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了,几乎都不要谁来安排一声,各自就都去拿刀拿斧头锄头,扎紧了裤腿和袖子,就都轻脚轻手往村口去。 村口的池塘边上,有几棵得两三人合抱的大柳树,一棵中间甚至都空了心,村里人便在里头供了个地菩萨,空相虽然吃肉喝酒,但倒是对一切神灵虔诚得很,这初一十五都要来烧三炷香的。 今儿是十五,睡前他才来点过香,现在还些香烟袅袅。 他一来,就赶紧将那没熄灭的香火给掐了,“你们都藏好些,等我们大人先出手,你们在后面摸准时机,若是人多,你们就甭管,直接往山里逃去。” 30、第 30 章 来者何人,究竟又有几何?众人不得而知,顾小碗虽是有心留下来帮忙的,但是也身知如今自己这个力气跟个头,要是对方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莽汉,那就是一巴掌一个。 但是就这样躲起来,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只朝何穗穗问道:“麻线带了吧?” 何穗穗不知道顾小碗要麻线做什么?出门的时候大家都是拿刀拿斧,她却喊自己将麻线也带上。 当下得了顾小碗的话,连忙将自己和何麦香挂在脖子上的那两大圈麻线拿下来,“小姨,咱拿这作甚?” 顾小碗接过麻线,朝着他们姐弟三个招手:“来,咱们去前面。” 到底是夜深人静,对方虽有火把,但这微弱的火光并不能将地面照得明亮如白昼,顾小碗带着几人将这麻线毫无规则地绑在路边两旁的树上,对方若是一个不小心,自然是要因这麻线而绊倒。 那时候也可趁着此机会,辨认出对方是什么人,又有几人,他们这头也好动手。 空相等人见她这主意,自是觉得十分好使,亲自在那里主持着。 很快,那两大圈麻线便都用完了,顾小碗带着她姐姐和一帮侄儿侄女功成身退,藏到池塘边的枯草丛里。 期间赶来的马环和马爷,也一起与之躲在枯草中。 其实这一丛枯草不足以遮挡他们这么多人,只不过到底是占了这天时地利罢了,若是白日青天里,来人还未入村就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身影。 豁口上的那团火光,此刻也快速地从那转角处出现,然后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朝着村子走来。 这让大家不禁判断这即便是一群青壮年,只怕也是饥肠辘辘,不然的话,怎么走得如此缓慢? 当然,也有可能像是他们这样妇孺皆有的队伍。 不过就依照此刻的情形来看,他们都是占了上风的,那紧张自然是少了许多,勇气也提升了上来,一个个蓄势待发。 火光未近,那骂声却是先入耳来。 粗犷又充满怒意的声音划过寂静的夜空:“该死的臭娘们,若是胆敢骗老子,回头老子找到她,管她是什么小姐郡主,定是饶不得她!” 但也不难叫人发现他声音里的气短不足。 显然这样一路从外进山,累得不轻,甚至有可能还遇到了野兽,尤其是那一段险路,还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子过来的,反正必然是伤了他们元气的。 他的话音落下,得到了身后人的附和,也有人兴致冲冲地说道:“坤哥,咱这不是马上就到了,就趁着这夜色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听说还有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咱哥几个在外这么久,荤腥也不见半分,如今也好开开荤,嘿嘿。” 他这话引起了同行人的共鸣,一行人发出刺耳恶心的笑声来。 只是这笑声刚止,大马金刀走在前面那个忽然‘唉哟’地一声,随后狗刨地一般摔在了地上,怒声朝后面的人骂:“哪个杂种?看到老子被绊到了也不拉一把?” 这说话的人,明显是头目,众人听到他的怒骂,连忙争先恐后要扶他。 没想到此刻他们已经迈入了横七八竖拦在地面上的绳子,如今一个不防,大家走来被绊到了大半。 总共六个人,如今倒下了五个,余下的一个也慌张起来,四处打量,可这山间小村庄,夜间满是沉沉雾色,也瞧不了多远。 而且他们只有一支火把,如今已经到了快熄灭的地步,且又落在了地上,虽叫大家看到了地面那些麻绳,分明就是村里人提前设置好的,不是什么偶然,如此反而叫他们心头生了恐慌。 他们正要张口骂,然却已来不及了,空相师徒俩先冲出去,何荆元马虎在后面,上去一顿拿手里的武器乱打乱砸,一切都毫无章法。 至于那个还站着的,见前面模模糊糊的树影后面跑出来人,也不知有多少,吓得就往回跑。 顾小碗等人在枯草丛里听到声音,也忙出来搭手。 可笑那帮扬言要杀了他们男人,睡他们女人的贼寇们,如今全倒在地上要死不活,顾小碗他们出来后,很是轻而易举地就全部用现成的麻绳给捆了起来。 至于那个跑掉的,空相去追了,很快也拖着回来,嘴里说的全是求饶的话。 只是已经没用了,当他看到自己的同伴们浑身血淋漓的被绑着扔在柳树下的时候,就呆住了。 方才大家趁着那些贼人摔倒在地上,一拥而上,手里拿的可不是普通寻常的木棍子,而是锄头斧头柴刀,所以落下去,那些人皮开肉绽是预料中的事情,鲜血也横流。 万幸这乌漆嘛黑的,大家瞧不清楚那飞溅的鲜血,所以倒没有产生什么恐惧,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打死这帮贼人,他们不死,死的就是自个儿了。 人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之下,那时候任何的仁义道德都被抛在了脑后,活着是他们唯一的念想。 也是如此,现在作为读书人的何荆元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伤人了,甚至可能这几个人性命不保。 面对着何荆元,顾四厢以及三个儿女,反而比他还要冷静些。顾四厢甚至还走过去握着他发抖的手:“他爹,你从前教书的时候,我听你学堂的学生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这些个贼人不管是受谁指使,但是他们来这里,的确是要杀咱们,所以他们该死。” 何望祖见过的这种场面比他爹多,这时候也颇像是个小男子汉,“爹,我娘说的对,这帮人一看就非好汉子,死了也是活该的,再说你如今动手,那也是为了护佑妻儿,这是个当家男人该做的事,何必为了这帮贼人而自责。” 顾小碗本是要去劝的,但是她没想到自家姐姐和阿祖都这样看得开,于是便没再说什么,只和阿拾一起走过去,听空相审问那个被他抓回来的。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被空相拖回来的能说得了话了,其余的见着都有些命不久矣的样子,绑他们倒好像是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