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魔尊后我死遁失败了[穿书]》 1、第一章 耳畔,心跳归零的“滴”、“滴”声变得极为悠远;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凌空响起的冰冷机械音。 【意识接入成功,系统已激活。】 秦顾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古色古香的帷幔,一路垂到床沿,滑落到地面上去。 ——他并不在自己熟悉的病床上。 似乎是为了佐证他的想法,机械音再度响起,毫无感情: 【主线任务已生成,您的任务是:阻止主角毁灭修真界。】 【任务成功率:2%】 【为帮助您更好地完成任务,接下来将为您导入原著剧情。】 不容秦顾作出反应,无数碎片般的影像钻入脑海,大脑像被人用烧红的铁棍搅动,头痛欲裂。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秦顾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一过程持续了十数秒,待痛楚散尽,秦顾撑着床榻慢吞吞坐了起来。 他起身的动作很是僵硬,好像一具陈年僵尸正在起尸。 通过刚才的导入,秦顾大致对自己此刻的定位有所了解。 简单来说,他穿书了。 穿成了书中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欺辱主角、最终被主角一剑捅了个对穿、死无葬身之地的反派。 而现在的情况,说复杂挺复杂,说简单,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反派作死挑衅主角,被主角一巴掌拍晕了。 秦顾一时无言,抬手一摸,果不其然在额上摸到一圈绷带,将他的脑袋缠得严严实实。 耳畔蓦地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秦顾悚然,迅速调整面部表情。 下一刻,一只干瘪的手拨开帷幔,现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秦顾认得这张脸,来人名唤山苍,掌管仙盟药监司,同时亦是这个宗门的长老,专职行医制药。 见到他醒了,山苍立刻后退几步,向他行了一礼。 满脸皱纹的老人对自己行大礼,秦顾本能地感到不自在。 但对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来说,很合理。 谁让他有一个统领修真界的盟主母亲呢,背景实在过硬。 类比一下,仙盟盟主就像古代帝王,虽说着与仙盟诸司共事,却有拍板钉钉的权力。 山苍道:“少盟主不必忧心,您虽从枫树上摔了下来,但头上的伤并无大碍,老朽已制了膏药,您敷上几日便能痊愈。” 摔了下来? 秦顾哑然,目光中不由带了些许钦佩。 为了照顾他的面子,竟然能把“击落”硬生生说成“摔落”,实属不易。 秦顾心里觉得滑稽,温声道:“多谢长老。” 山苍早做好秦顾醒来恼羞成怒的准备,哪里想到他竟这么和颜悦色,稍稍放心下来,趁热打铁,试探着道:“少盟主,长老们已责令季允在山门前罚跪七天七夜,以儆效尤,您宽宏...” “大量”两个字还没出口,面前的青年便困惑地眨了眨眼。 只听秦顾迟疑道:“季允...是谁?” 山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尤其惊恐,他反手扣住秦顾的手腕,脉象平滑有力,不见异常。 偏偏秦顾目光诚恳,还礼貌地添了一句:“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山苍:... 坏了,难道是正好撞到了脑袋,血气滞阻导致的失忆? 世界骤然清净,沉默的不止山苍,还有一直提醒着秦顾注意角色扮演的系统。 秦顾保持微笑,与山苍大眼瞪小眼。 山苍从未见过秦顾如此和煦的笑容,对自己的判断又深信几分,他立刻长揖到地:“少盟主勿要走动,老朽即刻上报仙盟。” 秦顾点了点头,乖顺地目送山苍步履匆匆的身影消失。 下一刻,他迅速站起,飞快推开窗户翻了出去,动作远比山苍还要更急促几分。 ... 驯服四肢比秦顾想得容易许多,功法更只稍动念就可使出,甚至比他原生的躯体听话服帖百倍不止。 他自然不是真的失忆,而是借口支开山苍,目的么... 当然是去见季允。 秦顾循着记忆往山门飞奔,竟是如履平地、转瞬即至,甚至停下步伐时,只是微微气喘。 转过头,身后石阶入云,来时的路被云雾遮挡,已看不清了; 再往下走便是山苍口中的山门,饮枫阁列席当今修真界五大世家,山门的恢弘大气自是旁人所不能及。 走得近了,风送来略显刺耳的人声。 目光所及,能够看到山门前有三个人,两人站着只有背影,一人跪着被遮挡,只有个腰杆笔直的轮廓,也看不清面容。 但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是哪个。 秦顾缓步靠近。 这两人修为不及他,又背对着,没发现他的到来; 季允始终低着头,似乎也不曾察觉。 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秦顾耳中。 “师弟昨日得罪了少盟主,这饮枫阁你也待不了了,剑谱你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我们,换我们在少盟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躺着也中枪的秦顾:... 等了等,只有风声。 另一名修士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个葫芦:“真是不知好歹,这清高样装给谁看?毕竟同门一场,这壶饯别酒,师弟可得赏脸喝下。” 说着,他拧开葫芦口,高举过头顶,手腕顺势转动,烈酒刺鼻的气味迅速漫延,羞辱的酒液自壶口倾泻而下—— 像毒蛇爬过,在红衣上留下蜿蜒水渍。 等等,红衣? 修士瞪大眼睛,白天见鬼般发出一声大叫:“少、少盟主?!” 修士吓得面如金纸,他根本不知道秦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却知道自己的酒泼到对方身上去,他只会比季允滚得还快。 可那让他肝颤心惊的青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勃然大怒。 酒液湿了他半边衣衫,滴滴答答黏在他身上,勾勒出青年出挑的身体线条,他唇角勾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修士浑身寒毛倒竖,不可遏地颤抖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秦顾:?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吓人程度。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欺辱同门,仗势欺人,为门规所不容。” 每说一个字,便有一分威压袭来,修为的碾压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待话音落下,两名修士已经匍匐在地,看样子恨不能直接钻进地里。 秦顾见好就收,收了几分灵息:“去领罚吧。” 两名修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去领罚了。 处理完闲杂人等,秦顾转过身。 陡然对上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 自挡下烈酒到惩戒修士,季允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这双漂亮的眼眸却证明,季允始终在注视着他。 而哪怕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秦顾依旧在季允眼底看到了浓郁的寒意与杀气,刺骨浓烈。 这也在秦顾的意料之内,他只当做没有看见,蓦地闷哼一声,抬手捂着脑袋——精准地摸到了绷带缠绕的地方。 季允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伸手扶住秦顾摇摇欲坠的身体:“秦师兄,小心。” 秦顾借机侧目打量着他,季允虽搀着他,眉心却微微蹙起,双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空地。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恐怕季允会立刻撤手,嫌恶之深,说不定还要用绢布擦两下。 秦顾心里苦笑:原身真给他留了一个烂摊子。 看看他把季允欺负成了什么样子,竟连装也不乐意装。 棋盘上的是死局,推倒重来方为上策。 秦顾摇了摇头:“多谢,...你是?” 这一声他在心里排演了数遍,此刻尾音上扬且犹豫,拿捏得恰到好处。 季允皱眉,冷漠疏离:“师兄这是何意?” 又在排演什么新把戏?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神色坦荡而诚恳:“如你所见,有许多事...我记不太起来了。” 季允眼中的情绪从厌恶转为探究,道:“师兄失忆了?那还真是巧。” 秦顾敏锐地捕捉到季允言行中毫不掩饰的试探—— 这话夹枪带棒,就差把“师兄演技过人”直接说出口了,若是换了原身在这里,被如此明褒暗讽地揶揄一顿,恐怕即刻就要炸锅。 多说多错,秦顾只假装没听出来,忍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最要紧? 当然是任务成功率。 按照原身的设定行动固然方便,却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痛改前非、抱主角大腿... 他不觉得季允会相信“作恶多端的师兄睡了一觉突然改邪归正”这种邪门故事。 总归“失忆”二字不是他亲口提的,眼下的情况是真是假,就让季允自己去猜吧。 谁让他磕到脑袋是事实,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概率。 秦顾微笑,季允面无表情,一时相顾无言。 尴尬的气氛被振翅声化解,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从山下飞来,绕着秦顾盘旋一圈,悬停在他身侧。 这是下级仙门向上级求援的飞鹤,能够自动锁定修为最高的修士。 飞鹤在秦顾掌中摊成一张纸,一行金色字文从纸上浮起,只有寥寥数言: 恳请饮枫阁出手相助。 落款霖安青松观。 青松观是饮枫阁地界内的一个小门派,以善处理妖异闻名,观主是化神期修士,最近正在闭关,代理观主则是出窍期,修为与秦顾相当。 季允问道:“师兄,可要上报仙盟?” 掌门不在,饮枫阁事由默认移交给秦顾处理。 原身处理得一塌糊涂,因此季允征询秦顾的意见也只是例行公事,实际并没有希望他有什么见解。 但今时不同往日,秦顾沉吟一下,立刻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的指节虚空一点,纸鹤在灵力作用下重新折起,沿着来时的路悠悠飞行。 秦顾道:“青松观选择飞鹤传书,说明情况紧急,耽误不得。仙盟合该知道此事,稍后我便请门中长老通知母亲,但我们得先行一步,探探情况。” 这是效率最高的解法,正与季允所想不谋而合,季允的目光又深几分。 秦顾又道:“师弟,我如今的状况,只怕还需要师弟与我同行。” 季允不知秦顾在打什么主意,明显是想要摇头拒绝。 偏偏此言合情合理,让他找不到理由,只能点头答应。 此事便如此定了下来,二人约定翌日动身,季允多待一秒都似勉强,立刻拱手告辞,像在避瘟神。 秦顾苦笑,独自一人沿着石阶而上,一边走,一边将目光投向远处。 脑中响起“叮!”的一声。 【支线任务:双喜娘娘 任务情报:??? 任务难度:以您目前的修为,较难完成。】 【奖励:提升主线任务成功率。】 【请慎重考虑是否接取任务。】 纸鹤飞来的同时,支线任务同步发布,没有解说,也不给适应的时间。 机械音反复劝告他不要铤而走险,但这是秦顾挽回几乎见底的任务成功率的唯一机会。 秦顾没有犹豫:“是。” 2、第二章 翌日清晨,秦顾和季允一同下山。 霖安离清县不远,御剑而行不过小半天,脚下的风景便开阔起来,霖安城的大门出现在前方。 仙盟有规定,除非必要,修士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 秦顾与季允便在距离城门不远的竹林里收起剑,转为步行前往。 纸鹤比他们更快,青松观已接到回信,派来迎接的修士是名一身道袍的青年男子,远远朝他们拱手作揖。 秦顾双手交叠回礼,趁着还有段距离,悄悄向季允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还在扮演“失忆”,自然不该认得眼前的修士。 季允神色不变,看不出情绪:“这位是青狸师兄。” 秦顾从善如流:“青狸师兄,好久不见,情况如何了?” 自然得好像上一秒还在问“是谁”的不是他一样。 青狸没看出来,眉宇间忧愁萦绕:“少盟主,边走边说吧,这边请。” 三人往城内走,青狸愁眉苦脸地说起现状: 自上月起,霖安城内失踪案频发,官府追查无果,只得请仙门出手。 青松观派出两名弟子,本以为是寻常妖物作祟,谁料追踪下去,那两名弟子竟失去音讯,就连法器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偏偏师尊闭关时出了这样厉害的妖物,”青狸哀叹,“恐怕只有少盟主这样的修为才能解决了。” 秦顾:... 有一种微妙的捧杀感。 他诚恳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谬赞”,一边换了个话题:“这件事,青松观可有什么眉目——借过——了吗?” 秦顾被身后的行人挤得一个趔趄,撞他的人道了一声“抱歉”,继续兴高采烈地往前走着。 扭头一看,他们已不知不觉置身于人流之中,来往行人出双入对,善男信女情真意浓,一看就是情侣。 再看人流前往的方向,一座四角尖尖的庙宇出现在眼前,上有“双喜娘娘庙”五字牌匾,庙前人头攒动,如潮水起伏。 青狸道:“失踪之人都去过双喜娘娘庙,就是这里。” 支线任务的名字也正是双喜娘娘。 只不过,他已做好了双喜娘娘是野路子神仙的准备,却没想到其竟在霖安城中独享一座庙,香火还如此繁盛。 秦顾侧目:“青松观不停止此庙供奉,是怕打草惊蛇?” 他这话没头没尾,青狸愣了一下:“诚如少盟主所言,双喜娘娘庙香火太旺,每日往来敬香之人奇多,若此事传了出去,恐怕会在霖安引起恐慌,也会被那妖物察觉。” 修真界有护卫人间之职,若无法清除妖物,仙盟同样会追责青松观,这大概也是青狸不愿事情闹大的原因。 秦顾没有揭穿他的小心思,迈步顺着人流走入庙中。 庙不大,只有一间主殿,和两间供僧人起居的屋子。 主殿内,一尊纯金神像端坐莲花台上,是女子形貌,眉眼低垂,手中执着一根红线,余手结与愿印,便是双喜娘娘。 僧人都站在进门处,求姻缘的男女从这些僧人手中接过红绳,系在双喜娘娘垂落的手上,再恭敬上一炷香,投些香火钱,便算是走完了流程。 在佛像的注视下,庙内本该是神圣而肃穆的; 然而自踏进庙中起,四周就仿佛散逸着腐朽的因子,像梅雨天的潮湿空气,让人浑身不适。 秦顾调动灵息,隐隐能看到空气中混杂着几缕黑色雾气。 “有魔息。” 季允刻意压低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是,”青狸在一旁接话,“贫道惭愧,我们虽察觉到了庙内的魔息,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源头,这股魔息极其微弱,但又无处不在...” 再加上,双喜娘娘庙内香火极旺,很大程度上冲散了魔息,使其踪迹更难寻觅。 秦顾懂了,依照这本书的修真体系,境界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既然青狸等元婴期修士做不到,那... 好吧,只能靠他了。 虽然秦顾发自内心不想抢主角的风头,但谁让在场只有他已至出窍期。 定了定神,秦顾迈步向双喜娘娘的神像走去,他走得很慢,边走边侧目观察着来往行人。 如果失踪者都曾进入过双喜娘娘庙,那么无论他们所求为何,一定都做过同一件事—— 将红绳缠绕在双喜娘娘的手上。 秦顾学着这些香客的样子,双手恭敬地将红绳缠绕上双喜娘娘的指尖。 与此同时,一道灵息沿着红绳蹿入神像,迅如闪电。 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谓不敬神佛。 一旁的青狸见状瞪大了眼睛:“少盟主,我们已调查过这尊像...”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道黑雾自双喜娘娘捻着红线的手中飞出,一头撞出庙外! 早在过来时,秦顾就已计划好了路线,是以庙内拥挤的人群丝毫影响不到他的脚步,还不忘嘱咐:“季师弟,看好神像!” 说完,他迈开步子,迅速跟了上去。 魔息逃窜得很快,宛若一条在街上穿梭的蛇,秦顾自然不能让它逃了,注意集中在眼前脚下,紧紧跟随。 追着追着,他猛地一停。 不知何时,周遭喧闹的人声停了。 不,不对,似乎从他踏出双喜娘娘庙后,就再也没听到呼吸以外的声音。 心中警铃大作,秦顾这才发现,身侧尽是浓重的雾气,不止行人,连街道与屋檐都若隐若现,几乎被雾气吞没。 许是意识到无法再引诱年轻的修士,那道魔息也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迷雾深处,似有脚步声响起,伴随女子的吟唱。 秦顾想起机械音曾拼命阻止自己接取任务,大概祸乱霖安的妖物与他的实力不相上下,甚至大概率在他之上。 那么... 寒光闪过,长剑出鞘,凛冽剑气将迷雾劈开一道裂隙。 浓雾并没有立刻回拢,裂隙深处隐隐显出个女子婀娜的背影。 长发及腰,玲珑有致。 可明明是背影,女子却似乎不断向着秦顾靠近。 视线向下,秦顾骇然发现,女子的脚尖是朝着自己的! 什么女子,分明是个怪物! 饶是他看恐怖片面不改色,依旧觉得现实中看到这一幕足够惊悚。 秦顾持剑的手略有汗水沁出,脑中迅速回忆原身习得的剑招,在那怪物接近的刹那,一剑挥出! 这一剑伴有十成的功力,剑气所至,将地上的砖瓦都砍得崩裂开来。 “锵——” 金器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怪物倒退数米又立刻反扑,招招向他心口袭去。 秦顾抬起手腕,堪堪挡住怪物的攻势。 手臂被震得发麻,怪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光又转瞬而至。 秦顾侧身躲过,正欲反击,表情骤然一僵。 剑? 再看那雾中的怪物,五指死白,黑色的指甲长如利爪,哪里有什么剑? 又是一掌砸来,秦顾猫腰一躲,佩剑在空中一斩。 这一斩漏洞百出,只在半途就被截住。 与此同时,秦顾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绝不可能看错,怪物这一挡,使得是饮枫阁的《枫荻剑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眼前怪物的身形骤然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冷眸冷面,气质出尘。 秦顾失声:“季允?!” 季允却不为所动,剑招又快又狠,招式中带有滔天恨意,直往他面门刺来。 秦顾转剑格挡,看向季允的双眼,勾人心魄的紫黑双眸中毫无焦距。 情势已经很是明了,迷雾是幻术,怪物诱他深入,实际是想让他与季允互相残杀。 可季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让季允守着双喜娘娘像吗? 知道对面实际是季允,秦顾反而束手束脚,被迫转攻为守,一边躲避季允的攻击,一边思考如何唤醒对方。 季允却不管这些,出剑干脆利落、步步紧逼,秦顾被生生逼到巷尾,已是退无可退。 而季允仍没有苏醒的迹象,不知为何中魇极深。 二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到极致,季允的剑意穿透空气,如狂风骤雨倾泻而来。 秦顾并未躲闪。 利刃扎入左肩,秦顾不退反进,灵息凝聚在指尖,朝季允眉心的枫叶纹用力一点! 温柔的、灼热的灵息顺着眉心涌入识海,季允踉跄一下,迷蒙的双眸重新有了焦点,他还有些刚刚睡醒似的茫然,先是下意识观察四周,而后才将视线转回到身前。 正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季允一愣,只见秦顾脸色苍白,脖颈间有青筋鼓动,似乎强忍着痛; 目光再下移,一柄长剑横插在二人之间,剑尖已没入皮肉,鲜血淋漓而下,将秦顾的红衣染得更红。 秦顾于是看着季允俊俏的脸蛋一点点变得惨白,眼底写满不可置信,不合时宜地想:真是我见犹怜。 穿透血肉的剑被缓缓收回,饶是季允万分小心,刀刃割破血管的声音仍清晰可闻。 秦顾咬牙忍痛,还不忘安慰:“没事,小伤而已。” 季允张了张嘴:怎么可能没事?你分明痛到发抖。 “师兄,”季允上前扶住他,“我...” 秦顾可不敢接受主角的歉意,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这才是关键,季允将“抱歉”咽下,转而道:“师兄去了一个时辰,我看天色已晚,恐...所以顺着魔息追了出来。” 一个时辰?可秦顾明明记得自己才刚进入迷雾不久。 迷雾不仅能制造幻觉,还能扭曲他人对时间的感知? ...这妖物比他想得还要更难对付。 季允清醒过来后,围绕他们的迷雾就不见了踪影,四周重新变为寻常街道的样子,就连打斗痕迹也一并消失。 一看天空,圆月高悬,已入夜许久。 简单给肩膀止了血,二人马不停蹄返回庙中。 青狸正神色紧张地来回踱步,与他一起等待的还有几名庙中的僧人。 见他们回来,青狸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一看到秦顾挂了彩的狼狈模样,笑容又僵在脸上:“这,少盟主,这是...” “一点意外,”秦顾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神像可有异动?” 青狸点点头,又摇摇头:“神像倒是没有异动,但我问了僧人,这神像是不久前城中一个贾姓富商捐赠的,抬进来时用红布盖着,我已打听了这名富商的住处...” 说到这里,青狸顿了顿,将决定权交给秦顾。 秦顾却没接话,眼眸狐狸般眯起。 纯金神像,用抬的? 不合常理。 要么,庙里的僧人说了假话; 要么—— 秦顾微微颔首,在一众大惊失色的目光中,反手执剑,剑柄顶端轻击神像躯干。 他动作轻松,相触时却发出“咚!”的一声轰鸣。 神像以触击点为中心开裂,整个正面刹那间粉碎! 3、第三章 仙盟少盟主,一言九鼎、地位斐然,纵使当着他们的面不敬神佛,僧人们也敢怒不敢言。 哐——嚓! 神像应声碎裂,显露出黑黢黢的内里,竟是空心的! 半边脸碎裂的双喜娘娘不再慈悲,仅剩的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 与此同时,数道魔息宛如蛇的信子从神像中吐出,拼了命地向庙门窜去。 秦顾早有准备,手已摁上佩剑,喝道:“别让它跑了!” 却有人比他更快。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剑光白练般散开,将魔息前路尽数截断,魔息仓皇逃窜,又折返扑向神像,剑光却已将其识破,刹那间收拢成笼状,将魔息困囚其中。 秦顾眼疾手快,从青狸腰侧拽下伏魔葫芦,同时掐诀催动,将魔息收入葫芦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收剑入鞘的季允。 季允的目光停在秦顾渗血的肩头:“此等妖物,不劳师兄亲自动手。” 秦顾一愣,心想谁跟他说主角是切黑,这明明是一朵贴心的小白花,当即笑道:“多谢师弟。” 换作以往,原身被人抢了功劳,就算表面上装得谦和,也隐藏不了眉宇间的阴鸷; 但此刻秦顾的笑容却如春风化雨,笑起来时双眸也弯起,看不到一点昔日小肚鸡肠的影子。 季允的眸子暗了暗,眼底情绪不明。 秦顾没注意到季允的表现,端详着手中的伏魔葫芦。 魔息正在里面横冲直撞,震得葫芦颤动不止,好似要碎裂开。 青狸如梦初醒,先客套:“少盟主与季师弟,当真是默契十足。” 秦顾闻言只觉汗颜,将葫芦还给青狸,道:“这似乎是地魂。”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之一便有地魂,代表着人的恶念。 人死以后,三魂离体,转世投胎;但若执念未消,魂魄便会徘徊于世。 不过,象征恶的地魂与代表善的神像,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这就是问题所在,秦顾快步走向残破的神像,剑尖在废墟中拨弄片刻,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个破烂的锦囊,似乎有多处破损,却被缜密的针线细细缝好。 确认没有魔息残留,秦顾取出锦囊中的物什,是两缕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目露困惑。 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青狸三两步凑近,为秦顾找补:“新婚燕尔的男女为求永结同心,会剪下自己的头发绑在一起,称作同心结...少盟主还未到娶亲的年纪,不知道也正常。” 不,秦顾默默地想,原身大概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占据身体的灵魂是他,虽然他死时已有二十五岁,但重病多年自顾不暇,对情爱知之甚少。 还有人比他更困惑,季允道:“头发是常见的诅咒之物,为何要把把柄交给他人?” 青狸:... 饮枫阁修得是无情道吗?? 他收拾好如遭雷击的心绪,主动开口:“少盟主,您的伤口需要处理,不如先回青松观安歇?” 秦顾差点忘了自己肩头还有伤,一想起,伤处又作痛不止,当即答应下来。 他去追赶魔息时,双喜娘娘庙已被青狸带人翻了个底朝天,神像是唯一值得在意的物件,多留无益。 再说日夜兼程,他们也确实需要休息。 青松观在霖安城郊的一座山上,青狸为他们准备了两间相邻的上房,交待了几句便先行告辞。 秦顾朝季允点头:“今日辛苦师弟,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那富商家中瞧瞧。” 二人各自进房。 关上房门,秦顾脱下外袍,侧目看向肩头伤口。 季允那一剑不曾伤到筋骨,但正面接下元婴期修士蕴含灵力的攻击,伤处还是血肉模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死死咬着嘴唇将里衣剥离,额头汗珠密布,秦顾倚床喘息片刻,翻找起从饮枫阁带下的灵药。 紧闭的门突然被敲响,竟是季允去而复返:“师兄,睡了吗?” 秦顾看着桌上亮起的油灯,一时语塞。 而季允的客套也只有一秒,很快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卷绷带。 少年清冷的目光落上秦顾裸1露的上半身:“受伤多有不便,我来替师兄包扎。” 秦顾顿时受宠若惊,却同时感到些许违和:季允对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 心里疑云密布,脸上却不能表现出分毫,秦顾调整好思绪,在桌前坐下; 甫一坐定,季允的手便探了过来,两指并拢落在他伤处一寸位置。 指尖温热,小心地摁揉着紧绷的肌肉,灵息顺势涌入,偶尔牵动伤势也只剩轻微刺痛。 秦顾惬意地微眯双眸,感到难得的放松。 困意渐起,却听季允道:“又让师兄因我受伤,对不起。” 心脏砰砰直跳,秦顾骤然被吓醒,却见季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上动作不停,还在为他按揉。 秦顾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今日在雾中,我也被那妖物迷惑,况且你是关心则乱,不是你的错。” 关心则乱一词,他自己听了都想笑,却不得不继续:“至于...又,师弟可是指切磋一事?那不是我自己摔下来的么?” 这回轮到季允沉默了,片刻,季允撤开手,转而抠挖出药膏涂抹,又小心为他缠上干净绷带。 处理好伤口,他才再次开口:“多谢师兄宽宏大量。” 说罢,季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话怎么听都是拐着弯骂他,秦顾却无暇顾及,只觉冷汗浸湿后背。 季允此来,疗伤是假,试探才是真。 秦顾苦笑,抚了抚肩上的绷带。 他果然没有相信自己是真的失忆,但今天硬生生接下的这一剑,大概让季允摇摆不定了。 任重而道远,先睡觉再说。 鸡鸣的时候,秦顾从睡梦中醒来,伤口经过一夜已近痊愈,他便简单整理下衣物,推门而出。 季允和青狸已然在门前等他,城中不可御剑而行,三人便骑马前往那捐赠神像的富商家中。 富商姓贾,做的布料生意,发迹就是近几年的事情,资产在霖安城中也算排得上号。 他们借了官府的名义,贾富商一早就派了府中管家迎接,自下马入府起,一路都有下人问好,甚是恭敬。 接近中堂,大腹便便的贾富商亲自在长廊里侯着,一边陪笑,一边请他们入座。 秦顾皱眉,倒不是礼数周全不好,只是从贾富商到管家下人,一个个都像是要把他们往屋子里“赶”。 分明贾府甚是气派,难道庭院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多留了个心眼,秦顾落座时,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一缕神识。 出窍期修士可将部分神识与本尊剥离,在场几人中,唯有他能做到。 但做不到,不代表无法察觉,神识释出的刹那,两道视线一左一右投了过来,似乎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贾富商自是不知道秦顾的小动作,挥手屏退下人后,“哈哈”笑了笑:“诸位大人,不知找草民有何事啊?” 虽冲三人抱拳,面相却朝着秦顾,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短短几步路,贾富商便一眼看出了秦顾的身份最高,此人察言观色能力之强,让秦顾暗暗心惊。 话都递过来了,没有不回的道理,秦顾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神像里的锦囊:“老爷可识得此物?” 连其他两人都没想到秦顾如此单刀直入,贾富商更是一怔:“这...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 “您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秦顾将锦囊放在桌上,“数月前,您请人塑了一尊双喜娘娘像,这锦囊就是从神像里找到的。” 贾富商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那神像...” 秦顾道:“砸了。” 语气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贾富商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半晌,发出沉沉一声叹息:“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锦囊,是我多年前与一女子的定情信物。” 说着,他语意悲戚:“我经商,免不了出门在外,等我回到家乡,她已过世许久,竟是没见到最后一面...这尊双喜娘娘像,也是为了尽一尽我的哀思。” 秦顾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贾富商的一举一动,言辞恳切:“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女子去世多年,怎么最近想起来打造神像了?” 一旁的青狸颤抖几下,险些笑出了声,连季允的目光都变得复杂些许。 贾富商擦眼泪的手一停,倒是看不出异样:“不瞒您说,最近几个月,我总是梦到她,恐怕是她在地下过得不好...” 于是造了神像,为这名叫蝉娘的女子积德。 倒是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秦顾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拍拍手上的碎屑:“茶和桂花糕都不错,多谢老爷款待。” 便站起身,又将锦囊收好:“这锦囊还不能还给您,等案子了结,自当亲来归还。” 这就结束了?贾富商喜出望外,见秦顾要走,赶忙挥手叫管家送他们出去。 从进府到离开,还不足半个时辰,等远离贾府,青狸忍不住问:“少盟主,您当真觉得这姓贾的没有问题?” 秦顾笑而不语,青狸急急道:“少盟主,就算贾富商所言不虚,但神像中的地魂若真是那女子的,那...” 那就不是积攒功德,而是镇压魂灵了。 周遭忽有灵息波动,青狸抬起脸,只见一簇金红光芒在秦顾身侧萦绕,旋即与他合为一体,这才想起: 秦顾在贾富商家中留了一道神识! 神识能将所见所闻共享给本体,如今神识归位,秦顾唇角的笑容却一点点收敛起来。 青狸说得没错,贾富商显然不知道他们是仙门中人,这才敢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他的话未必全是假,但至多也只有一半是真,而塑神像的目的,更是完完全全的谎言。 方才贾富商激动落泪的同时,神识也将贾府转了个遍。 在宽敞明亮的府中,有一处格格不入,竹林密布,不见天日。 竹林中有座七边形石台,七边皆被锁链捆缚,而石台上,刻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 秦顾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锁魂阵! 将魂魄镇压在石台之下,日夜受铁链禁锢,直至魂飞魄散。 这是极为恶毒的阵法,已被修真界废止多年,原身只在饮枫阁藏书阁里偷偷翻看过,就被其母罚了整整一月紧闭。 也就是说,现今还会使用这种锁魂阵的,唯有... 魔修。 4、第四章 贾富商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可见魔修另有其人。 不仅如此,能够将锁魂阵运用自如,这魔修的修为与秦顾相比,只高不低。 更叫人悚然的是,分明书中的这一时期只讲述了季允被原身压迫欺辱,绝无魔修的踪迹; 难道是他的穿越,让剧情线也发生了变动? 现在去后悔自己不该叫上季允已经没有意义,秦顾神情冷峻:绝不能让季允和魔修碰面! 周遭的空气随着他情绪的波动骤然冷凝,像结了一层寒霜。 青狸压低嗓音对季允道:“少盟主不愧是饮枫阁的传人,对魔修当真恨之入骨。” 季允幽紫的眸子凝视着前方的红色背影:“嗯?” 青狸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忘了你是近年才入仙门,不知道也正常...” 正打算继续八卦,一只纸鹤振翅飞来,一头撞在青狸脑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方才二人窃窃私语,秦顾一直假装听不见,这回动静这么大,再装不得,当即转头看去,便见青狸揉着额头,而那纸鹤上浮现出一个金色字符。 “回。” 比上一次还要言简意赅,换言之,比上一次更加紧急。 三人策马疾行,等到了青松观门口,秦顾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将青松观围挤得水泄不通,几名弟子呼喝着“别挤”,顷刻就淹没在人声中; 青狸只得带着他们从偏门进,做贼似的溜进观内。 进了大殿,一名身着道袍的青年正闭目打坐,听到他们进来,方睁开眼,一双眼眸空若无物。 这就是青松观的代理观主,名叫青鱼,与青狸一母同胞,二人面容有七八分相似。 情况不容乐观,秦顾便省了客套:“青鱼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青鱼摇了摇头:“人。害怕。” 秦顾:... 修真界人才辈出,天资高的大多都有些独特,眼前这一位显然是极为典型的代表。 青狸解释道:“兄长的意思是,有人将妖物出没的事传了出去,去拜过双喜娘娘的百姓害怕,要青松观给个说法...谁那么多嘴!” 最后一句明显不是青鱼说的,不怪青狸恼火,他们本想暗中解决妖物,如今看来是功亏一篑。 “未必是我们之中有人多嘴,”秦顾拧了拧眉心,“而是有人故意放出了消息。” 否则他们前脚刚离开贾府,后脚就流言四起,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恐怕是贾富商见查到了自己头上,在他们来之前就派人散布了流言。 眼看着人潮距主殿愈近,秦顾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青松观弟子不敢对百姓动用法术,身为代理观主的青鱼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双方僵持得越久,他们的劣势就会越大。 不能再拖。 整理好骑马时皱起的衣袍,他迈步向着观门走去。 在秦顾的授意下,几名青松观弟子向他行礼后退到一边。 这一简单的举动,却让百姓们感到仙门撤去了屏障似的,不再界限分明。 不顾耳畔的惊呼,秦顾双手交叠,向人群深行一礼。 而后才道:“诸位,我向你们保证,会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三天之内,一定将此事妥善解决。” 他贯彻了自己的风格,略过了寒暄、也没有为修真界找补,只是用温柔而坚定的嗓音,将自己的承诺传达给在场众人。 意气风发的青年,行事尽显成竹在胸,足以让百姓们信服。 但跟在他身后的季允等人却很清楚,此事牵涉极深,又与魔修有关,秦顾的这番话,就像踩在悬崖边的陡石上,冒了极大的风险。 人群里偶尔有质疑:“你的保证做不做得数?” 秦顾字字诚恳:“我乃仙盟少盟主,一言一行,代表仙盟,自然做数。” 百姓们哗然,他们虽不知道仙盟少盟主到底是什么,且看众修士中秦顾最出挑,也知他是领头的人物,是个官。 当官的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就放下心来,三三两两散开去。 很快青松观前就只剩下寥寥数人,大多是失踪者的亲属。 喘口气的功夫,季允看向正柔声安慰着他们的秦顾。 风吹起青年墨色的长发,被他随手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一点浅红的小痣。 注意到他的目光,秦顾转过头来,朝他展颜一笑,唇瓣翕动,无声道:放心吧。 呼吸一滞,季允平静地移开视线,心脏剧烈颤动。 这边,秦顾好声送走孙女失踪的老人,脑海中猛地响起久别重逢的机械音,把他吓了一跳。 【检测到任务成功率上升3%】 【任务成功率为:5%】 被意外之喜打了个措手不及,秦顾困惑之余,却也没有更多心思去细究其中缘由。 地魂被镇压后就交给了青松观,由代理观主青鱼看管。 秦顾问:“青鱼师兄,地魂如何了?” 青鱼摇摇头:“无。” 青狸尽职尽责地翻译:“兄长说,地魂失了理智,无法沟通。不知是因为三魂分离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无法沟通是意料之内,秦顾并没有太失望。 “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他人都不说话,青狸苦恼道,“少盟主,我们去查查锁魂阵?” 秦顾沉吟片刻:“不可,我们接近锁魂阵,势必会惊动魔修,在失踪案彻底明朗之前,要避免和魔修交手。” 这并不代表他会放任魔修在眼皮子底下逍遥,但此案的关键是救回失踪百姓。 “可...” 可贾富商是唯一的线索,这样一来,岂不是自断后路? 秦顾明白青狸的纠结,他看了一眼天色,堪堪午后,便垂眸道:“各位,先回房中小憩片刻吧。” 说罢,他率先拱手告辞,回房了。 季允紧随其后离开,大殿内只剩下青狸的一声“啊?”在回荡。 青鱼重新盘腿打坐,闭眼前,他一向淡漠的双眸流露出一丝怜悯:“少盟主,标记,没发现?” 是夜。 秦顾静坐塌上,数条金红灵息如丝线缠绕在指尖。 蓦地,其中一道灵息剧烈颤动起来。 秦顾睁开眼,眼中光芒清透如练,几息之间走出门。 旁侧的门同步打开,季允从黑暗里走出,也是毫无倦色。 秦顾脚步一顿,等季允走到与他并肩。 无需多言,二人御剑而行,屋舍在脚下飞速略过,秦顾追随灵息波动,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甫一落地,就听到凄厉哀哭:“女儿啊!你要去哪里?你说话呀!” 快步赶去,只见一对中年夫妇死死抱住一名妙龄少女,而那少女对父母的哀求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她似乎力大无穷,以至于几乎拖行着父母在行走。 魔息在少女周遭盘旋,化作推力迫使少女前进; 相比之下,金红的灵息就显得微弱许多,但每每魔息意图侵入,又总被灵息阻挡而不得。 这就是秦顾留下标记的真正意图,一缕灵息抵挡不住妖物,却能为他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顺着少女空洞的双目看去,恰是霖安城门的方向。 看来失踪者都出了城,怪不得官府在城内搜不到踪迹。 双指并拢撤回灵息,趁魔息意图趁虚而入之时,秦顾迅速抬手点在少女眉心! 只见金光大盛,魔息被震飞数米,仓皇逃窜; 而那少女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秦顾将她交给夫妇,与季允对视一眼,拔腿向着魔息逃窜的方向追去。 魔息钻出城门,一头撞入郁郁葱葱的竹林。 秦顾眉头一蹙:锁魂阵四周也是竹林! 而眼前,竹林间浓雾四起,女子的吟哦环绕在耳边,恰如旧事重演。 只不过这回,有了先前的经验,二人都没有再中幻象,一步步往迷雾深处走去。 离得越近,女子的唱腔越清晰,仔细辨认,唱得是: “莫非你两眼昏花, 看不见我是你结发之妻?” 配上哀婉的吴语,句句泣血。 不出意外,这戏腔的主人就是蝉娘; 贾富商果然撒了谎,蝉娘之死绝不是病故那么简单! 秦顾屏息凝神,将气息尽数隐匿,他能感到竹林中的魔息愈发强盛,远比他想得还要可怖。 双喜娘娘像内的魔息只是极小一部分,这显然才是妖物真正的实力。 秦顾吞咽了一下,感到喉间干涩。 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总算出现了浓白以外的景象。 只见一道婀娜身影坐在巨石上,长而锋利的指甲贴着一名女子的脖颈,那女子目露惊恐,却被毒蛇般的魔息桎梏,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她们对面,颓然跪坐着一个男子,双目无神,脸上写满了催眠般的呆滞。 妖物——或说蝉娘——黑色的指甲贴近女子颈侧,尖甲划破皮肤,血珠蜿蜒滴落。 蝉娘软笑道:“官人可愿换命?” 被夺了神智的男子当然只能凭本能回答,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愿。” 女子的眼眶猛地红了,大颗眼泪滚落下来,身子簌簌发抖。 指甲却从女子颈边撤开,蝉娘一边舔着指尖鲜血,一边笑吟吟地摇着脑袋:“负心汉,杀。” 话音落下,数道魔息拔地而起,向着男子面门而去; 秦顾的剑同时出鞘,只等魔息再靠近,便能一剑斩断; 一声鸣叫撕裂空气,好像婴儿的啼哭,又似嫠妇的抽泣。 秦顾脊背发冷,猛地看向声音来处——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用鲜红的双眸注视着他们,扑棱几下翅膀,从竹枝上飞起,转瞬消失在雾中。 迷雾刹那间消散,哪里还有蝉娘和那对男女的身影。 日光穿透竹叶洒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窟窿。 而他们出城时,才刚刚入夜。 5、第五章 秦顾仔细回想着两次进入迷雾的情况: 第一次,他自觉才刚踏入雾中不久,季允却说已过了一个时辰; 第二次,他们雾起时月色皎洁,雾散时却已艳阳高照。 毋庸置疑,身处于迷雾中,不知不觉就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至于那只乌鸦... 秦顾的眉头深深蹙起:乌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监视了他们多久? 如果乌鸦早就在看着他们,为什么不在他们进入迷雾时就发出警报?可如果不是,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巧到一时一刻不差分毫么? 收剑入鞘,秦顾道:“抱歉,...先去城里问问吧。” 他道歉的对象当然不是季允,而是那名恐怕凶多吉少的男子。 季允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师兄不必自责。” 公式化的安慰也多少有点效果,秦顾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走出竹林。 季允注视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才跟上;竹叶的影子扫在他眼睑之间,晦暗不明。 ——秦顾出生修真世家,在他眼里,凡人与修士的区别无异于人与猪狗。 这么一个唯血统论的修真者,失忆后,竟然会拔剑去救一个凡人。 回到城中,街上行人不少,小摊贩正支着摊子吆喝,妖物出没的流言似乎未能影响霖安城的百姓。 但这岁月静好的虚像,实际都建立在秦顾的三日承诺之上。 秦顾深深地望着这人间烟火,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少盟主!” 望向声音来处,便看见青狸与一对男女站在一起,正向他挥手。 再仔细一瞧,这对男女正是昨晚巷中的夫妇。 秦顾迈步走了过去,随口问道:“令爱如何了?” 没成想,他还没走到几人跟前,夫妇二人就直直朝他跪了下来。 秦顾吓了一大跳,难得露出了些无措,赶忙扶他们起来。 两人一边站起,男人一边情绪激动地说道:“感谢仙君救命之恩呐!仙君有所不知,我与我家老婆子四十多了,才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真被妖物捉了去,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呐...” 男人姓李,自称李老汉,李老汉站起后,向着秦顾连连作揖:“我们听说几位仙君正在追查妖物,就想着,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在这里等仙君回来。” 听这话的意思,竟是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没等到秦顾和季允,却遇到了来寻他们的青狸。 秦顾听了颇为动容,又很是庆幸:“您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倒真有一事,想向您打听一下。” 他斟酌着用词:“您可知道城外那片竹林...” 话未说完,李老汉的表情就变了,他与妇人对视一眼:“难不成...这妖物,真是...” 秦顾眼皮一跳,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老汉发出一声叹息,用粗糙的嗓音说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听说是从南边过来的,要找她的情郎...可那男的早找了新欢,就想用钱把她给打发了,那女子性子烈,一分钱也不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霖安城的人们只当此事了结,谁料没过几天,就发现这女子在竹林里自缢身亡了。 而这故事中的负心汉,自然就是贾富商。 秦顾点点头,李老汉所说与蝉娘在竹林中的表现倒是全部吻合,唯有一点—— 自缢身亡? 联想起贾富商家中的锁魂阵,秦顾可不觉得这是自缢。 李老汉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鸡蛋塞给秦顾,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秦顾当宝贝似的将鸡蛋收好:“走吧,再去一趟贾府。” 三人再次造访贾府,这回没有提前通传,管家开门时明显神色慌张,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开门欢迎。 等了半晌,贾富商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衣衫凌乱,腰带松松垮垮,甚至来不及扣好。 秦顾眯着眼笑:“这是打扰到老爷的好事了?” 扑面而来的揶揄讽刺,贾富商只能干笑着:“仙君说笑了,哎呀,我有什么...几位仙君找草民什么事?不是说,了结了吗?” 他对秦顾他们的称呼已从“大人”转为“仙君”,可见对他们关注甚密,秦顾也不揭穿,圆润指尖磨蹭着茶盏边缘。 “自然是蝉娘之事,”洁白如玉的瓷器倒映出秦顾端正的眉眼,“我们已查明,那蝉娘...” 秦顾顺势转向贾富商,见后者满脸紧张之色,笑了笑:“自尽时带着极大的怨气,为祸人间,实在可恶,得尽快铲除了才是。” 贾富商脸上横肉抖了抖,甚至忘记控制面部表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拱手作揖时像个圆球:“仙君庇护人间,贾某不胜感激!” 正奉承着,一盏茶碗递到他鼻尖处,秦顾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劳烦老爷添杯茶。” 贾富商一愣:说了很久吗? 但他实在高兴极了,立刻接过茶盏,抬起头:“是是,我这就——” 话音戛然而止,贾富商愣愣地注视着笑吟吟的秦顾。 青年眉心的枫叶似乎活了过来,仿佛置身浩瀚无垠的枫树林,而这片枫林的主人,像一位垂怜世人的神,神圣、却又漂亮得如此妖冶。 “老爷?” 温润的嗓音将贾富商唤醒,他惊觉自己竟看着一个男人失神,赶忙讪笑:“这就帮您去准备。” 然而等他端着茶回来,座位上却早已没有几人的身影。 管家道:“仙君说收到了急信,匆匆告辞了,老爷,可要叫那位...” 贾富商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摇头:“叫个屁,没听那领头的说么?哈哈,臭娘们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老子总算解脱了!” ... 贾富商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三人的耳中。 青狸唾了一口:“我呸,真不是个东西,不过少盟主,您方才...” 登至出窍境的修士可以靠灵力构筑独属自己的领域,方才的枫林就是秦顾领域的景象,只不过青狸和季允与秦顾修为相近,也不是他针对的对象,是以未被影响。 将他人拉入领域耗神甚重,青狸实在是很好奇秦顾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 秦顾素白的手指缓缓剥开鸡蛋,闭眼回忆着从贾富商记忆中看到的景象: 无光的竹林,挣扎的女子最终失去生息,视野调转,一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他,黑暗中似有影子浮动。 蝉娘死于贾富商之手,而贾富商身边,那双朦胧模糊的鸟目—— 秦顾猛地抬手,蛋壳转瞬间飞出,发出清晰破空之声,直直飞向一户人家的屋檐。 “噗呲”一声过后,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青狸用脚尖挑了挑乌鸦的尸体:“怪不得离开贾府起就有一种被窥视感。” 是的,这种窥视感如影随形、让人毛骨悚然,但是... 秦顾和季允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在迷雾中的乌鸦,一直到振翅离开,都不曾被他们发现踪迹。 分明双喜娘娘的事件原委已逐渐清晰,情况却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不知情的青狸还在念念叨叨:“少盟主,您刚才那一招练了多久?青松观的功法杀伤力不够,您能不能教教我?” 秦顾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他掌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心领悟。” 而后道:“借青松观水镜一用。” 片刻后,秦顾站在青松观内,一面棱镜悬浮在他面前,这棱镜平整如水面,便是各门派掌门保管的水镜。 水镜与飞鹤不同,可以直接与仙盟通信,不受时间距离的限制。 而动用水镜唯一的要求,就是——魔。 指尖轻触镜面,平静的镜面开始波动,漾开阵阵涟漪,很快,涟漪中出现一个女性的虚像。 秦顾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仙盟盟主,秦顾的生母,秦如练。 在他犹豫的时候,秦如练的身影已经逐渐清晰,与秦顾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看了过来:“眷之?” 眷之是秦顾的字,眷顾眷顾,便是此意。 见他不说话,秦如练道:“我已知悉青松观之事,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秦顾悄悄松了口气,他上辈子不是孤儿胜似孤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如练。 此时一看,秦如练显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便也正色道:“霖安城出现了魔修,此人法力深厚,在我之上。” 他将下山至今的调查经过挑了重点告知,说到魔修驱使乌鸦监视时,秦如练的面色一沉。 “此次仙舟结界破损,有数名魔修趁乱遁逃,其余已悉数捉回,唯有一人,”秦如练表情微冷,“晏白术,他的事情说来话长,不便细讲,你们只需要记得...” 秦如练的目光扫过众人:“若遇到此人,不要与他正面交锋。” 在场几人都是青年一辈的佼佼者,闻言不由齐齐一怔。 其他人震惊,是因为对魔修深恶痛绝的秦如练,竟然会要求他们避免争斗,不惜逃跑来寻求自保; 而秦顾震惊,是因为—— 晏白术这个名字,在原著中着墨不多,作为季允后期的得力助手,每次出手,总是血流漂杵,哪怕换作现在,十个秦顾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此人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成就。 若说原著的秦顾是让季允对修真界万念俱灰的罪魁祸首,那么晏白术,就是那个将复仇的匕首递到季允手中的人。 季允堕魔的功劳,秦顾与晏白术,一人一半。 6、第六章 晏白术修魔之前,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是以在场众人里,竟然还是秦顾了解他最多。 而大殿里其他人都在看他,显然在等着他的安排。 秦顾想了想:在贾富商府中,他故意说出自己要“铲除妖物”,不只是为了趁其放松警惕好抽取记忆片段,更是为了说给藏在暗处的乌鸦——晏白术听的。 但以晏白术在原著中的表现,不可能不生疑。 所以,做戏要做全套。 秦顾向其余几人抱拳,“此事成败只看今晚,各位,还请助我。” 光凭他和季允,对上被魔修炼化的蝉娘,未必稳操胜券; 但青松观擅长收服妖物,青狸一同前往,事半功倍。 至于青鱼,作为代理观主,青松观弟子的调动,就全靠他了。 离入夜还有些时间,秦顾打算回房养精蓄锐。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猫一般轻的脚步声。 秦顾微微侧身,果然看到季允跟了上来。 才十四岁的少年只到他肩膀,季允抬起头:“师兄打算怎么做?” 秦顾确有打算,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想?” 虽然双喜娘娘案全程都由他在主导,季允存在感不强,但秦顾还没忘了,这本书的主角是季允而不是他。 主角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季允没来找他,他也打算找时间问问季允的意见。 似是没想到秦顾将问题推了回来,季允沉吟片刻:“师尊和长老们教导我们,妖物与魔修为祸人间,当杀无赦。” 说这话时,季允的眸子黑得像一片没有情绪的深渊,秦顾的心跳都有短暂停滞。 季允的答案出乎意料,秦顾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 季允望向他的眼睛:“师兄,妖魔是可以被宽恕的么?” 妖魔显然囊括了妖物和魔修,联想到季允未来会是妖魔之尊,秦顾的唇角微微抽搐—— 这是什么送命题?! 但秦顾也不想说冠冕堂皇的空话,如实道:“自然不能,但凡事皆有例外,晏白术将蝉娘炼成妖物,该诛的不是蝉娘,而是晏白术。” “...”季允的眼睛眨了眨,“多谢师兄赐教。” 又说:“师兄肩伤未愈,好好休息。” 转身离开时,不知是不是秦顾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季允的眼眸亮了亮,与此同时,耳边的机械音雀跃道: 【任务成功率为:7%】 又上升了2%! 虽然这挤牙膏般的上升让人看着着急,但...至少说明他没有说错话。 太阳逐渐西沉,秦顾的房门再度被敲响。 打开门,秦顾下意识唤:“青...” 定睛一看,来人双目虚空,仿佛蒙了一层阴翳,当即改口:“青鱼师兄。” 青鱼向他拱手,从腰侧解下一个经文浮动的葫芦:“给。” 这是收着地魂的伏魔葫芦,秦顾伸手接过,剧烈的震动旋即传来,好像一尾游鱼在鱼缸内剧烈挣扎,魔息滂沱如浪涌,与符文相撞发出铮鸣声。 随着冲击越来越强烈,伏魔葫芦的底部竟出现一道裂隙。 伏魔葫芦快要困不住地魂了。 青鱼的唇瓣碰了碰:“...” 这个面无表情的代理观主似乎很是纠结,最终只是用不赞同的眼神注视着秦顾。 青狸不在,秦顾却难得理解了青鱼的意思。 秦顾将地魂带去竹林的决定,青鱼并不认同。 原因无他,青松观是霖安城灵气最盛的地方,伏魔葫芦尚且摇摇欲碎,若是带进竹林与妖物重逢,恐怕顷刻间就会破碎。 那个时候,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 秦顾怎会没想到这一层,却并未解释,只是抬手,让红光凝聚指尖,金色叠罩在青色之上,为葫芦又加了一道束缚。 道:“放心吧,青鱼师兄,我自有分寸。” 青鱼见状也不再追问,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箓:“带着。” 这便是完全交付信任了。 秦顾喜出望外,而更让他惊喜的是:“青鱼师兄,原来你会说词语!” “...”青鱼沉默了一下,“嗯。” 二人谈话间,风吹来云雾,遮住落日,唤醒月辉。 与雾一道散逸的,还有几不可闻、却异常肃杀的魔息。 秦顾将伏魔葫芦系在腰间,仰头看向空中圆月:“该出发了。” 失踪案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城中百姓,入夜的街道行人寥寥,街道两侧不断有浓雾翻滚。 青狸紧张地握紧拂尘:“少盟主,我怎么感觉情况有点儿...” 白雾森冷,寒入骨髓,显然不是自然变化,而是魔息入体导致。 秦顾搓了搓手掌,吐息间都是白霜:“情况不太妙,但来都来了。” 青狸:... 这话是该这么用的吗?他是不是上了什么贼船? 正想再说什么,秦顾突然轻轻“嘘”了一声。 浓郁的雾中突然出现了人的影子,一个、两个... 青年男女成群结队,如一排排浩荡的游尸向着城外而去,一呼一吸之间,步伐分毫不差,就连摆臂的幅度都完全一致。 周遭极为安静,只有整齐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死白的月光偶尔穿透迷雾,平添几分诡异之感。 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秦顾还是感到寒毛倒竖,他控制着面部表情,示意其余人跟上。 一路混在人堆里出城,距离竹林越近,雾气就越发浓郁,走到后来,就连在身旁几步距离的人都看不见了,厚重的迷雾甚至隔绝了声音,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 湿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寒冷。 又往前走了段距离,女子的吟唱悠悠传来: “家常饭粗布衣, 知冷知热结发妻...” 来了! 风吹雾散,女子绰约身姿在竹林间浮动,秦顾赶忙低下头。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粗布衣摆出现在视野边缘,秦顾放松了些—— 他认得这片布料,为了更好地混入受蛊惑的人群,他们提前换上了布衣,此刻向他靠近的,显然正是季允。 再偏头往后看,青狸在他左后方,脸上写满了紧张。 “负心郎呀负心郎...” 鬼影重重,一时分不清是竹叶的倒影还是亡魂在游荡,蝉娘旁若无人地在竹林间唱着,时而嬉笑时而哭泣,她的声音极为尖利,让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竹林间的气氛陡然变了,萦绕的魔息像得了指令似的,全部聚拢起来; 秦顾低着头,眼前蓦地出现一双沾满泥土的绣花鞋。 一只指甲发黑的手捏住他的下巴,秦顾被迫抬起下巴,视野一点点上移,便是破烂的罗裙、惨白的肌肤与脖颈间发黑的勒痕,再往上,一张似哭似笑的、涂满脂粉的脸,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他逼近。 魔息带着腥咸的风向他袭来,体内灵力本能地想要抗拒,被秦顾咬牙止住,任凭魔息顺着他眉心的枫叶不断侵入。 蝉娘的唇角上扬到几乎要将整张脸撕裂,她轻轻吹了口气,最后一缕魔息也钻入秦顾眉间。 蝉娘吟哦似是叹息: “好一对情真意切真鸳鸯,羡煞我呐...” 来不及质问蝉娘口中的“鸳鸯”是指谁,意识就坠入一片沉闷的黑暗。 四周的景象溃散又重聚,秦顾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戏台之上,台下尽是熙攘的看客; 繁冗的戏服好似木偶的提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随着锣鼓丝竹声舞动起来。 “...可恨他一朝成富贵,忘恩负义弃结发...” 唱词出口,心下一震—— 这分明是女子声音,吴侬软语,情意绵绵; 再一转头舞袖,台上铜镜映出人的面容,镜中人浓妆艳抹,眉目含情,就是蝉娘! 来不及细看,身躯又自己行动起来,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而秦顾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看客中转动—— 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满脸笑容地向他挥手,定睛一看,这男子的眉眼轮廓与贾富商极为相似,只不过看着年轻许多岁,尚未发福。 胸中好似有热意上涌,知晓真相的秦顾险些呕出来,被迫朝贾富商展颜一笑。 情况已经很明了,他的灵魂正寄居在蝉娘的躯壳内; 而看这郎情妾意的样子,二人显然正在热恋中。 秦顾试着调动灵息,一点一点尝试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而蝉娘已经下了台,直直奔向人群中的贾富商,二人紧紧相拥,贾富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已打算进京赶考,只是...我身上的钱,恐怕支撑不了我到京城的。” 蝉娘道:“官人莫担心,我还有些存银,再将行头当了,总能给你凑齐的。” 贾富商深情地抚摸着她——现在是秦顾——的脸:“蝉娘,等我考取功名,一定给你个名分。” 秦顾心里呵呵冷笑,此时的蝉娘深陷甜言蜜语的陷阱,怎么可能想到未来等待着她的是何种悲惨结局。 但他却知道,贾富商这句轻飘飘的承诺,没有半个字兑现。 他没有考取功名,而是成了霖安的富商; 他身边莺莺燕燕围绕,早已忘了远在他乡、散尽家财为自己筹集盘缠的结发妻子。 景象转换,秦顾从蝉娘的视角重温了一遍她是如何典当掉全部行头,又是如何为了借钱而低声细语、受尽冷眼。 但胸中涌动着的情感却告诉他,此时的蝉娘是幸福的。 送别的那天,贾富商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与蝉娘的长发绑在一起,放进破布锦囊送给了她。 ——正是从双喜娘娘像中掉出的那一枚。 锦囊被蝉娘贴身收着、日夜抚摸,有一点点破损便仔细用针线缝好,而她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却早已满是破洞。 起先,贾富商还会传信回来,蝉娘不识字,便到处求人念给她听,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后来,信渐渐少了,蝉娘日日都在村口等着,却再也没有信传来。 蝉娘依旧每日都等,一等就是十年。 热烈的情感从未发生改变,痴情如此,连秦顾也不忍苛责。 ——事情的急转直下,发生在第十一年,也就是幻境外的这一年。 有书生落榜回来,见了蝉娘,犹豫良久,对她道:“你别等了,你那郎君...早成亲啦!连妾室都纳了好几房!” 巨大的茫然席卷过来,秦顾感到心脏被刀割一般的疼痛,这是属于蝉娘的情感。 然而事实上,正因为此刻的他能与蝉娘感同身受,反而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在欺骗自己,直到此时此刻,他人的好心相劝,将她的心脏撕扯得鲜血淋漓。 秦顾无能为力,明知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却只能任凭蝉娘坚定的声音从嗓间溢出:“我要去当面问一问他。” 7、第七章 幻境外,竹林中。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季允的神情愈发凝重。 一只死白的手搭着他的脖颈,锐利的黑甲剐蹭着肌肤,传来细密的疼痛。 但季允不在乎这些,一双眸子盯着不远处、倚竹而坐的青年。 一身布衣也无法阻挡青年出众的容貌,可他眉间的枫叶纹此刻却像蒙了一层翳般,原本清亮的桃花眼黯淡无光,好像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身后,妖物悠悠发问:“官人贵姓?年方几何?” 秦顾答道:“姓秦,今年十六。” 妖物又问:“官人可曾婚配?” 问题转得生硬,但失了神智的秦顾依旧如实回答:“不曾。” 季允感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着。 他配合着被妖物挟持为“人质”而不动手,是因为他相信以秦顾的实力,不会面对入侵的魔息而毫无还手之力,秦顾之所以会允许魔息侵入,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但看秦顾现在的表现,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妖物继续追问:“可有心上人?” 秦顾摇摇头:“没有。” 话音落下,季允感到颈侧的指甲突然逼近些许,下意识想要闪躲。 怜悯的哀叹传来,妖物似乎很是不满秦顾的答案:“听啊,官人并不将你视作心上之人呢。” 季允:... 他无暇质疑妖物的脑回路,牙关咬得发酸。 妖物很快就问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官人可愿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失忆前的秦顾恨不得他去死,而失忆后的秦顾虽与之前天差地别,季允依旧不认为他会回答“愿意”。 这个问题违背了人性,季允无法想象什么人才会在这种问题面前回答“愿意”。 但倘若回答“不愿意”,就会被妖物视作负心汉而杀死。 这是一个无法突破的困局,也是妖物能够肆无忌惮吞食人类、猖獗至今的原因。 因为人性自私,修真者也无法免俗。 可出人意料的,秦顾并没有立刻回答,茫然的脸上竟出现一丝纠结,似乎很是挣扎。 妖物发出一声疑惑的“咦?”,走下巨石,向秦顾的方向走去。 它从未遇到在这个问题上犹豫的人类,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 季允的手已经摁上佩剑,冷汗涔涔: 师兄,快点清醒过来! 秦顾并不知道幻境外发生了什么,他还被迫与蝉娘的躯壳绑定在一起。 叶缘划破罗裙,污泥沾染绣花鞋,蝉娘终于来到了霖安。 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她找到了贾富商的府邸。 秦顾见过的管家趾高气昂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什么村妇都想和老爷攀上关系。” “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蝉娘悲哀地恳求着,“你把这个给他,他会见我的!” 管家拿着锦囊走了,贾府气派的大门在蝉娘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半晌,等到日暮西垂,府门才重新打开,管家的指引更像施舍,领着她往前厅走去。 她日思夜想的书生,已经成为油光满面的肥胖男人,贾富商的怀里依偎着两名妙龄女子,见她来了,连站也没站起来。 他变得无比陌生,蝉娘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贾富商打量着衣衫凌乱的蝉娘,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你想要多少钱?” 蝉娘摇了摇头:“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官人,不,贾保贵,你负我,可有什么苦衷?” 蝉娘对自己说:只要他说了,我就会相信。 然而贾富商没有丝毫犹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荒唐,唱戏唱久了,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恩爱久长的故事是真的了吧?看看这座府邸吧,它和你有哪一点相称?” 贾富商打了个响指,管家拿着一袋碎银,递到蝉娘面前。 蝉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钱,贾保贵,你把锦囊还给我,我要走了。” 贾富商的眉头拧了起来,别过脸唾了一声:“惺惺作态。” 他从管家手里拿走碎银,又从桌上拿起锦囊,一步一步走到蝉娘面前。 秦顾感到外力在操控自己转身就走,想来当时的蝉娘便是在这屈辱交加的悲愤之中离开了贾富商的府邸,她没有拿走碎银,只带走了那一只锦囊。 十年,不过笑话一场。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想过要揭发贾富商的虚伪和无情,而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识人不清。 饶是如此,贾富商依旧没有放过她。 他不仅为了荣华富贵勒死蝉娘灭口,更与魔修勾结,将蝉娘的魂魄永生永世镇压在锁魂阵中。 透过蝉娘的眼睛,秦顾冷冷地注视着贾富商。 这就是双喜娘娘案的全貌,他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是时候离开这场幻境了。 魔息惊慌地发现自己无法再控制青年的灵魂,而下一刻,早已蓄势待发的灵力汇聚在秦顾指尖,在贾富商走到蝉娘面前的刹那,秦顾猛地扬手—— “啪!” 他结结实实抽了贾富商一掌,巴掌落下,响声尤其清脆。 秦顾憋着灵力等了这一刻许久,是以这一巴掌将贾富商打得倒退几步。 尚未解气,虚构的景象就轰然崩塌,管家、下人、捂着脸的贾富商一个接一个消失,四周只剩下空洞的黑暗。 秦顾低下头,发觉自己不再是蝉娘的模样,衣物也一应变了回去。 掌心传来异物感,他摊开手,瞳孔一缩—— 放着同心结的锦囊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同心结,也是蝉娘的心结。 时间流速加快,迷雾中的夜晚足够蝉娘质问数遍“可愿换命”,而每一次质问,都意味着过去的重演。 她将自己永远困在了这片雾中,用自虐的方式一遍一遍践踏破碎的心脏。 可在秦顾看来,这并不是她的错。 灵力化作一簇明亮的火,蹿上锦囊边缘,一点一点将之吞噬,缠绕的发丝在火焰中化成黑灰。 黑暗正在燃烧,火光将秦顾的眼眸照得更加明亮。 在锦囊被火舌彻底吞没之前,秦顾轻轻开口:“何必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就在同时,竹林中,蝉娘已经走到秦顾身前,探手一抓,魔息直直向青年面门袭去。 季允再忍不住,双腿蹬地借力,抽剑而出—— “我愿意。” 魔息和剑气齐齐停滞,季允甚至踉跄了下,秦顾先前的举动都不及此刻让季允感到震惊,甚至还有难以言说的茫然。 季允提着剑:愿意?他怎么会愿意呢?他知不知道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再看蝉娘,更是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气氛的凝滞只有一秒,前方骤然金光大盛! 金红光芒冲破魔息的桎梏,枫叶纹远比以往更加鲜艳,剑光所至,逃窜的魔息便被连根斩断; 而秦顾站在剑光中心,唇瓣微动,念念有词。 声音愈响,数道灵息如同绸缎向蝉娘裹挟而去,被黑甲撕碎又迅速重聚,只眨眼功夫,灵息与魔息便交手数次,旁人只见黑红交错,蝉娘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嚎叫,十指黑甲便被齐齐斩下! 她猛地调转身形,急速后撤,然一转身,又对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季允,只见季允剑势如浪,顷刻切断退路! 攻守易型,只听秦顾咒语念罢,喝道:“囚!” 灵息掀起满地竹叶,盘旋形成囚笼,蝉娘嘴里发出困兽的怒吼,依旧改变不了无处可退的事实。 竹林很快恢复寂静,浓雾散去,月光无遮无拦地肆意洒下。 秦顾走向囚笼中的蝉娘,他清楚地感到在最后时刻,蝉娘不仅没有殊死一搏,甚至隐隐有放弃挣扎之意。 他蹲下1身,看向妖物无神的双眼,从她迷离的眼中,竟看到几分绝望的悲戚。 青狸小跑着赶了过来:“少盟主,季师弟,妖物已伏诛,我们将它带回青松观,听候发落吧。” 仙盟有令,像蝉娘这样吃了不少人的妖物,无论过去如何,都当即刻诛杀,以绝后患。 秦顾垂下眼帘,如果没有幻境中那一遭,他恐怕不会将蝉娘困住,而是直接将之斩杀——身为仙盟的少盟主,秦顾自有这样的权力。 但,他解下腰侧的伏魔葫芦,在青狸的惊呼声中,解除了葫芦上的封印。 地魂立即冲出,像一条舞动的蛇,游入囚笼,与蝉娘融为一体。 竹林中的蝉娘代表着人魂,此刻地魂与人魂合一,本已消散的雾气又有重聚之势。 “蝉娘,”秦顾等她的眼中有了焦点,“你残害百姓,罪不容诛,可有辩解?” 蝉娘的三魂虽不完整,却已经可以沟通。 蝉娘愣愣地注视着秦顾,似乎认出了他:“多谢仙君...为妾仗义执言。” 她是指秦顾那将贾富商扇飞出去的一巴掌,秦顾听懂了,微笑着摇了摇头。 蝉娘的目光投向竹林中昏厥的百姓:“祸事因妾而起,除了一死,妾不知该如何赎罪。” 三魂中,蝉娘独独缺少掌管善的天魂,在地魂的支配下犹如此,足以证明她生前是至纯至善之人。 秦顾的眸子闪了闪:“师弟,你怎么想?” 他察觉到季允有话想说,便干脆将话语权递了出去。 季允却不正面回答,只是道:“师兄,你跟我说过...凡事皆有例外。” 季允的态度委婉但明确,秦顾放下心来,顺水推舟道:“既然师弟都这么说了...” 两掌相对,二指并拢贴合一起,组成囚笼的灵息不断缩小,化作圆环锁住蝉娘的手腕。 蝉娘瞪大眼睛,只见秦顾浅笑道:“蝉娘,念在你生前为人良善,在仙盟审判之前,你可以去与人间的‘亲人’道个别。” 说着,伏魔葫芦倒转,将蝉娘收入其中,蝉娘没有任何挣扎,葫芦平稳地飞回秦顾腰间。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帮助妖物复仇,秦顾竖起一根手指抵上唇瓣,朝季允眨了眨眼:“师弟可要替我保密啊。” 季允看着秦顾的目光更加复杂,半晌,他缓缓看向前方:“我什么也没看见,快去告诉贾富商妖物伏诛的好消息吧。” 8、第八章 昏厥的百姓,交给青松观的弟子送回家中; 妖物伏诛的消息,由秦顾用飞鹤传给仙盟; 在仙盟诛魔司赶来之前,秦顾一行三人即刻启程前往贾富商家中。 “师兄,”正赶着路,季允突然出声,“竹林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秦顾困惑地转头,却见季允目视前方,连看也没看他。 如实道:“都不记得了,怎么了?” 季允“唔”了一声,还是没有看他:“没什么,只是...好奇。” 再看青狸,青狸无辜地摊了摊手,倒是葫芦轻轻抖了抖,却不知道蝉娘是什么意思。 秦顾摸了摸鼻尖:实在古怪,难道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无法,他只得敲了敲系统:“魔息入侵后我干了什么?” 系统在他脑子里沉默片刻: 【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秦顾:... 他隐隐记得自己回答了几个问题,但也仅限于此。 好吧,既然都不肯说,那他也不追问了,总归与眼下的事情联系不深。 夜色已深,然而青松观弟子出城的动静,还是让许多百姓掌着灯在屋外张望。 秦顾不想引人注意,挑了偏僻的小路绕道而行。 敲敲贾府的大门,管家立刻便将几人放了进去,这次贾富商没让他们多等,甚至衣冠楚楚,看来是做好了准备。 见他们来了,贾富商立刻迎上去:“仙君、仙君,听说妖物已除,哎呀,您几位是霖安的大恩人,是我贾保贵的大恩人呀!” 秦顾在幻境中见过此人的真实面目,此刻见他笑得谄媚,更加作呕。 却不能表现出来,客客气气道:“分内之事,老爷过誉了,只是...” 他故意拖长音调不说,贾富商果然急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仙君,您可别吓我!” 上钩了。 秦顾颇为认真地叹气:“那妖物,只剩两魂,虽然也不是不能...但留下的那一魂,恐怕会魔力暴涨,若这妖物恨意未平,那就糟糕了啊...” 他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贾富商却被唬得极为紧张:“有多糟糕?” 秦顾道:“恐怕日夜纠缠,不死不休啊。” 贾富商的瞳仁明显地颤抖,试探着问:“那若是...用了镇压之法呢?” 看那绞尽脑汁的样子,能把锁魂阵这等恶术说得如此委婉,经商之人果然能说会道。 秦顾心里冷笑,嘴上依旧诚恳得无以复加:“就是祖师爷下凡,也镇压不住啊!” 贾富商急得走来走去,秦顾看着他心慌气短的样子,激道:“老爷不必焦急,您一身正气,那妖物想必也不敢侵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您再来找我们就是。” 说罢,他故意往门口走了几步:“我们该回去复命了,老爷,这就告辞...” 这作势要走的样子显然成了压垮贾富商的最后一根稻草,贾富商立刻大喊:“等等!仙君,仙君!仙君随我来!” 片刻后。 一片窄而密的竹林,与贾府格格不入地立着,竹叶一片搭着一片,风吹来,只发出簌簌声响,却一动不动。 这便是秦顾神识所看见的竹林了。 贾富商东张西望,叶子的声音让他格外疑神疑鬼:“仙君,这边请。” 明知道竹林里有什么,在看到被锁链束缚的锁魂阵的那一刻,天魂的凄厉哀嚎还是让拥有灵力的几人头皮发麻。 似是感到蝉娘就在附近,天魂的挣扎愈发激烈,却一次次被锁链阻挡,魂魄与铁链相触,发出烧灼的滋啦滋啦声。 蝉娘日日夜夜,便是受到这样的折磨。 铮—— 天魂的冲击下,锁链剧烈嗡鸣,贾富商吓得将肥胖身躯藏在秦顾身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却抬头,那一向温言的青年面若寒霜:“你不知道?” 话语间,竹林里白雾弥漫,雾愈浓,撞击声愈响,隐隐的,他好像听到有女子的戏腔传来: “我千里迢迢来找你, 岂为你几两肮脏银?” 贾富商不断擦着额角的冷汗:“仙君听我解释,我与蝉娘...情深义重,这、这是我为她立的衣冠冢,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啊!” 铮——!! 又是一阵风声激荡,锁链猛地绷直,一、二...七根锁链,依次从中间断裂! 贾富商所有的巧言令色一扫而空,发出一声吓到极点的大叫。 他只能求助来自仙门的秦顾,谁料秦顾后退一步,垂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唇轻启:“老爷何必与我解释?您还是直接说给她听吧。” 什么意思?! 贾富商心知情况不对,连滚带爬地向着竹林外跑去; 然而浓雾顷刻阻拦他的去路,身后,断裂的锁链发出哐哐响声,像升堂木敲击地面,贾富商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 女子的吟唱逐渐清晰: “状纸呈了,驸马,只恐你来得去不得!” 这是、这是...贾富商的眼前一阵阵眩晕,经年的酒池肉林让他忘记了曾经的年少情深,但他却想起了这段唱腔。 这是蝉娘最爱唱的一段戏,讲的是—— 浓郁的雾凝聚成女子的轮廓,囚禁在锁魂阵中的魂魄倏地与之融合,三魂合一,蝉娘的面容变得清晰可辨。 她从秦顾身后,一步一步走到贾富商面前。 每走一步,罗裙的破损就弥合,绣花鞋的脏污就抹去,待她站定时,已是幻境中那年轻清秀的少女模样。 再看那贾富商,自蝉娘出现后便扑通跪地,肥胖的身躯如堆叠的肉山艰难后退,脸上满是泥污。 一时竟分不清谁是魔,谁是人了。 蝉娘道:“贾保贵,你可认得我?” 贾富商不住地磕头:“蝉娘,蝉娘,姑奶奶,我的妻——求你饶了我吧,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你饶我一条狗命,我立刻!我立刻在祖祠供奉你的牌位...” 蝉娘怜悯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贾富商慌了,头磕得“砰砰”响:“你不是想做我的妻吗?蝉娘,我答应你,你饶了我,我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正妻,让她们都祭拜你...” 蝉娘依旧不答,贾富商崩溃地大喊:“你说话啊!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眼前摇尾乞怜的男人,哪还有重见时半点的趾高气昂。 竹枝轻晃,蝉娘“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铃:“好啊,官人,你要娶我,可惜我已经死了,不如...”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停在贾富商面前:“不如你随我一道去,我们在地府成亲吧?” 话音轻飘飘地坠地,一抹漆黑的气团从贾富商额头钻出,被蝉娘攥在手里。 贾富商眼中焦距陡失,两眼一翻,抽搐着晕死过去。 蝉娘连一眼都没有多分给他,而是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秦顾等人。 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像翻涌的雾般,随时都会消散。 秦顾上前几步:“你只要他一缕地魂?” 那浊黑气团便是贾富商的地魂,恶念越重,地魂越是漆黑,贾富商的地魂,已然黑到透不进光。 蝉娘笑了笑:“仙君垂怜妾,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妾怎么能再让仙君难做呢?” 秦顾放任妖物复仇,本就触犯了仙盟禁令,若是蝉娘取走贾富商的性命,他确实不好交代。 蝉娘又道:“妾带走贾保贵的地魂,他后半生便痴痴傻傻,再也做不出谋财害命的事。仙君,妾的执念已了,是时候去地下赎罪了。” 妖物不入轮回,要想赎罪,唯有魂飞魄散。 秦顾唇瓣颤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蝉娘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宽慰似的轻轻摆手。 她又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季允,突然对秦顾说道:“仙君,妾很是羡慕你们呢,情真意切,世间少有...” 秦顾一愣,蝉娘却无论如何不再言语了。 浓雾终于散去,有熹微晨光从地平线那段亮起。 蝉娘留恋地看向那些许微光,双手交叠,向几人郑重行礼,随着弯腰的动作,她的身形开始溃散,最终化为迷蒙薄雾,又消散在风中。 她的告别也一并被风带走:“仙君的恩情,妾没齿难忘,万望珍重。” 一直过了许久,竹林中都无人再说话。 还是青狸打破沉默:“少盟主,妖物...我们怎么向诛魔司交代?” 本该交由仙盟审判的妖物魂飞魄散,诛魔司又是出了名满脑子只有诛魔的战斗狂,他们千里迢迢扑了个空,如何给出让人满意的答复,实在是严峻的问题。 秦顾朝地上努了努嘴:“喏,把他交上去。” 地上躺着口吐白沫的贾富商。 青狸:... 眼看青狸向贾富商走去,秦顾突然问道:“青狸师兄,方才在城外,你去了哪里?” 青狸脚步一顿:“我在保护百姓,少盟主为什么这么问?” 秦顾眯着眼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 “...我们混入人群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空气陡然凝滞。 青狸微微侧身,半边脸隐在竹叶的阴影里:“我一直跟在你和季师弟身后啊?” ——“身后”二字出口,青狸身形飞动,他的速度奇快,直向季允胸前抓去! 季允赶忙提剑格挡,却根本追不上对方的速度,“青狸”五指成爪,已然触碰到他胸口衣物! 金红光芒大盛,“青狸”被震得倒退几步,与此同时,秦顾一剑挥出,切断他还击的可能,抽身至二人之间,双手握剑,冷冷注视着正甩着手臂的“青狸”。 “青狸”恍然大悟:“你在他们身上都留了灵息?” 他夸张地一拍脑袋:“那你岂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陪我演到现在?哈哈哈,秦顾,你真有意思!” 秦顾攥紧剑柄,心跳快到耳膜震动,一呼一吸都不敢放松。 眼前,“青狸”的伪装剥去,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连睫毛也雪白,说白到透明也不为过。 他蓝玻璃般的眼眸转动,落在秦顾因紧张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咧嘴一笑:“你很怕我?” 秦顾感到掌心不断有汗水沁出,每个字都像从嗓子眼中挤出: “晏、白、术!” 9、第九章 眼前这极度苍白的青年,正是魔修晏白术。 秦顾暗暗咬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不知道晏白术是什么时候动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进入竹林之前,晏白术就已经伪装成了青狸的样子。 而他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早在青松观时,他就悄悄放出灵息,附在季允与青狸二人的衣袍上。 若晏白术有心留意,以他的实力,不可能不发现秦顾的小动作; 但原著中提到晏白术只对强者感兴趣,秦顾等人的修为对他而言与蝼蚁毫无差别。 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秦顾赌他并不会过分关注微末之处。 事实也是如此,察觉被将了一军后,晏白术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秦顾脸上。 半晌,他评价道:“你与你父亲长得真像,除了那双眼睛——它让我想到了你娘。” 秦顾眉心紧蹙,不知他此言何意,不敢有片刻放松。 “我不喜欢你娘,”晏白术道,“不如你把这双眼睛给我,我饶你们一命如何?” 话音落下,杀意暴涨! 深厚的内力驱动魔息向二人袭来,范围之广更将周遭竹林尽数连根拔起; 秦顾将剑高举过头顶,浑身灵力集中在剑刃之上,用力向下斩去—— 灵息与魔息相撞,发出沉闷的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秦顾的剑带着极耀眼的红光,正中裹挟着黑气的魔息。 然而剑刃只向下移动几寸,巨大的斥力便传来,不仅再也斩不下去,反倒反震得秦顾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剑。 秦顾心里清楚,这实际是内力的较量,而他根本不是晏白术的对手。 但他不能退,因为季允还在身后。 一想到季允,背上蓦地一热,热流旋即席卷四肢,秦顾感到双手又能发力,偏过头,便见灵力从季允两掌之间源源不断涌出,没入他的身躯。 季允的灵力不断输送过来,合流一起又都注入佩剑,秦顾低喝一声,红光如火苗窜起,剑尖又下沉几分,彻底将魔息劈开! 两道内力同时消散,卷起的狂风吹得战圈内的三人衣袍翻飞。 手上力道一松,秦顾有些控制不住地气喘,他们接下晏白术这一击已很是勉强,但看晏白术的状态,这一掌更像是随手挥出。 差距至此,他们毫无胜算。 他看向天边,一轮圆日正在升起,诛魔司中不缺修为高深的修士,若能拖延到诛魔司赶来... 晏白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等诛魔司么?我在沿途给他们留了些见面礼,他们现在应该在开心地收礼吧?” 秦顾的心猛地一沉,晏白术是个聪明人,不然仙盟也不会至今未能将他抓回,他能算到的,晏白术怎么会算不到? 他转眸,看向同样气喘不止的季允。 合理地估算一下双方的实力,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秦顾总不能抛下季允自己逃命,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两个选项。 在留下季允帮忙和让季允先走之间,秦顾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可无论他如何使眼色,季允都只当没有看见。 秦顾简直胸闷:现在是让你讲义气的时候吗?主角死了这书还怎么演? 无法,他只得一边警惕着晏白术的动作,一边寻找可能的脱身之处。 然而竹林在他们的你来我往之间,早被夷为平地,此刻竹枝东倒西歪一片,半点可藏身或躲避之地都见不到。 秦顾的目光越过围墙投向府外街道,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秦如练的忠告犹在耳边:“不要与晏白术正面交锋。” 秦顾在心里对她说了一声“抱歉”,现在的情况,他不能逃。 他和季允靠着轻功,或许还有几分逃跑的可能性,但能逃多远尚且说不好,万一波及城中百姓,那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晏白术打了个呵欠,似乎在等秦顾下最后的决断。 悠哉悠哉的样子,像是将他的纠结与犹豫都当成一出好戏。 就像他明明看到他们深入迷雾,却等到最后一刻才让乌鸦出声提醒; 明明早已取青狸而代之,却没有趁他们与蝉娘斗法时出手。 晏白术平等地戏弄每一个人,无论是他、贾富商还是妖物。 愤怒以外,秦顾还感到更深的无力。 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战。 剑光如虹,原地还留有残影,秦顾已然飞身向前掠去,枫荻剑法以速度取胜,秦顾身为饮枫阁传人,早已将“快”之一字运用入神,只听接连几道破空声响起,如狂风席卷枫林,转瞬便至! 晏白术挑了挑眉,手掌转动一圈,平推而出。 这一推看似稀松平常,却顷刻化去数道剑气,趁着剑光削弱之际,不退反进,与之正面相撞! 内力以撞击点为圆心,猛地向外爆裂开去,这一次,平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魔息便撕裂灵力,像一头凶兽朝秦顾扑了过去。 秦顾迅速调转攻势转为防守,却听剑声嗡鸣,手上重量倏地一轻—— 佩剑竟在掌风之下生生折断! 失了阻挡,这掌正中胸口,肋骨断裂的痛楚袭来,秦顾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倒退数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晃数下,到底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剧痛之下,他眼前一片模糊,半晌才重新聚焦。 晏白术飘然收手:“嗯...出窍期?你这个年纪,有这种境界确实了不起,若是放任不管,对未来的魔尊也是个祸患。” 他的话,秦顾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只觉耳畔嗡嗡作响; 魔息再度聚拢在晏白术掌心,秦顾挣扎了下,没站起来。 晏白术道:“可惜了,秦顾,你需要我为你转交遗言么?” 他张了张嘴,古怪地问:“你笑什么?” 只见那青年缓缓抬手,随意抹去唇边鲜血,重伤之下,他说话已很是勉强,每一个字都像泡在血里,鲜艳的红将他唇角的笑意衬得更为惊心动魄:“晏白术,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话音落下,一阵红光倏忽亮起,仿佛极光撕裂阴阳,带着刺破黑暗的骇浪翻涌而至! 枫荻剑法是饮枫阁弟子的入门功法,剑招随使用者境界与剑法不同而灵活多变,但归根结底,只有三招。 攻守各占其一,还剩最后一招—— 晏白术转身出掌,阻挡剑招攻势,这一剑从背后袭来,是抓准他没有大意轻敌,晏白术退了一步,便立刻明白过来: 秦顾的进攻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竟被交给了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的毛头小子! 意外很快收敛,晏白术大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修士,恐怕连杀意是什么都不能领悟,看来他们是病急—— 噗呲。 剑尖从双掌之间穿过,晏白术的笑容一僵,猛地侧身避开关键位置,却来不及撤出攻击范围,季允的剑堪堪刺入左肋。 剑锋被魔息阻挡,刺得不深,却让晏白术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击中,甫一抬头,便见狂风呼啸之中,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正死死盯着自己。 在霞光也无法浸透的纯黑中,晏白术竟感到毛骨悚然。 杀意尽显。 ——怎么可能,一个元婴期修士,哪里来这样滔天的杀意?! 晏白术反手拍出一掌,将季允击退,脚尖点地虚虚立住,像只轻盈的乌鸦栖息枝桠。 季允撑着剑大口喘息,唇角亦有血丝溢出; 晏白术一步步向他逼近,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比起补刀已经站不起来的秦顾,季允的表现更让他感到有趣,晏白术打算先杀季允。 眼看着魔息在晏白术掌心不断膨胀,秦顾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青鱼所赠的符箓,用力向前掷去。 他已没有心神分辨这些符箓都是什么,干脆全部丢了出去,符箓乘风而行,秦顾大喊:“爆!!” 接连几声巨响,晏白术轻巧地落下,到底被迫与季允拉开几分距离。 秦顾剧烈咳嗽起来,几滴血沫喷洒到地上,开出点点血花:“想杀他,先...杀了我!” 这句话让晏白术一愣,紧接着,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在那里!” 紧跟着便是几道灵力飞至,在晏白术身侧爆开。 天边出现几道御剑而行的身影,衣袍猎猎,正是姗姗来迟的诛魔司。 晏白术似是叹息一声,玩味的眼神落在秦顾身上:“原来当时你是真心的啊...” 又是几道灵力炸开,晏白术不再恋战,一挥袖袍,不知从哪飞来一群乌鸦将他团团围住,下一刻,他便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原地,空留几片鸦羽缓缓落下。 战况不可谓不惨烈,但惨烈的只是秦顾与季允。 见此情状,诛魔司分成两拨,一拨降落在秦顾身侧,另一拨则追着晏白术而去。 秦顾只听到耳边不断有脚步声响起,又是焦急的呼唤:“少盟主!少盟主,撑住啊!” 他勉力摇了摇头,然而重伤又精神紧绷,此刻再也无法挽回意识的流逝。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下意识念道:“季允...” 蹒跚着赶来的季允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秦顾面色惨白地靠在他人怀中,睫毛轻颤不止,唇角的血痕红到刺眼,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季允的眼中一片茫然,昔日的刻薄与刁难异常清晰,与眼前的场景极为割裂; 但即便摄人神智的问答能作假,方才与晏白术的缠斗,秦顾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的种种,还有此刻... 新恩与旧恨,让他陷入极度的挣扎与摇摆不定。 直到那一声极轻的呼唤传来,震耳欲聋。 季允恍然回神,踉跄着跪倒下去,伸手攥住秦顾冰冷的手腕,失声道:“师兄!” 10、第十章 “少盟主这伤...肋骨尽断...” “...五日...不醒?” 人的低语浅浅传来,听不真切,秦顾感到一片浑噩,下意识想要凑近听得清楚些; 只动了一下身子,就好像钝刀割肉,闷痛自胸口传遍四肢百骸,他忍不住蹙眉闷哼了一声。 这一痛让他彻底清醒,睫毛剧烈抖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谈话声骤然停了,紧接着便是山苍大喜过望的惊叫:“少盟主醒了!” 秦顾艰难地转动视线,便见一众药监司弟子都在,山苍快步走来,伸手就要搭他的脉。 秦顾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他刚刚穿来时似乎也是这样,一时虚弱地笑了起来。 山苍的眼眶似有微红:“您还笑得出来,您昏迷了整整五天,老朽是寸步不敢离!” 秦顾宽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精神着呢。” 话音未落,机械音蓦地响起: 【恭喜您成功完成支线任务:双喜娘娘】 【奖励结算中...】 脑中一阵锣鼓喧天,吵得秦顾微微蹙眉。 【成功解救百姓,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3%】 【化解双喜娘娘执念,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3%】 【惩戒贾保贵,主线任务...】 【找到幕后真凶晏白术...】 一连串成功率上升的提示像放烟花似的响个不停,直到念完最后一条,机械音似乎刻意顿了顿: 【其他,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10%】 ??! 要不是身上实在疼痛,秦顾都要从床上弹起来了。 先前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条目,只奖励了他少到可怜的几点成功率,这个“其他”是何方神圣,竟然一下子就实现了小数点进位的突破? 系统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故作高深地回了一句“莫问”,便又不理人了。 秦顾的唇角直抽搐,心道这系统的服务精神真了不起。 那边,山苍已撤回手,神情不可谓不沉重:“少盟主,您此番伤得实在太重,断骨虽已接好,损失的元气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回来的,从今日起,您就好好卧床修养...” 秦顾靠着床榻认真听,闻言了然地点点头:“辛苦您了,山苍长老。” 能名正言顺地躺平,简直求之不得。 又猛地想起什么:“晏白术如何?还有季允...” 山苍正张嘴欲答,卧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寒风顺着门缝漏进来,把秦顾吹得一个哆嗦。 山苍大怒:“谁这么不长眼!少盟主重伤未愈,吹不得冷风——诛魔司?” 秦顾转过脸,只见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修士向他抱拳行礼,脸上却没半分恭敬之意:“少盟主,盟主请您过去一趟。” 不说缘由,也不给拒绝的机会。 眼见山苍要和他们争执,秦顾摆手阻止,起身下床时险些跪在地上。 他勉力支撑自己站起,将外袍披在身上,从容道:“有劳带路。” 这下倒轮到诛魔司弟子面露诧异,语气客气了几分:“少盟主这边请。” 秦顾轻叹口气,可惜自己连一刻都没躺成。 他自然知道诛魔司为什么来,仙盟下属各司各有分工,诛魔司所管辖的除了伏魔,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执行仙盟判令,处置触犯禁令的修士。 诛魔司弟子将他带至饮枫阁大殿前,便不再前进,对秦顾道:“盟主在里面等您。” 这里分明是饮枫阁的掌门殿,诛魔司却口口称“盟主”,倒像秦如练与饮枫阁毫无关系,泾渭分明。 秦顾不解他们为何如此,心中疑惑。 他谢过几人,迈步踏进殿中。 掌门大殿能容纳数百名修士,宽敞明亮,秦顾慢吞吞向前走着,前方传来的对话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低沉男声缓缓道:“晏白术行踪难辨,我手下精锐弟子有几人被他留下的暗器暗算,盟主,您打算如何补偿诛魔司的损失?” 秦如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陆掌教的意思呢?” 男声沉闷,极具威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违背禁令者,希望盟主严惩不贷。” 秦顾脚步一顿,颇有一种被当面说坏话的诡异感。 他向前看去,秦如练站在台阶上方,脸上满是无表情的庄重; 一名一袭黑衣的男子站在下方,周身散发出浓浓肃杀之气。 从秦如练的称呼来判断,此人正是当今修真界第一战力,距离突破至大乘期仅一步之遥的诛魔司掌教,陆弥。 秦顾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在原著中,季允成为魔尊之后,陆弥率诛魔司与季允大战数个日月,最终以一剑之差落败,站立而死; 季允将其尸身完整送回了仙盟,以示尊重。 要知道,堕魔后的季允谁也不放在眼里,陆弥是极难得能获其认可的修士。 陆弥注意到他的视线,冰冷的眸子转了过来。 秦顾拱手行礼:“见过陆掌教。” 陆弥:“呵。” 他冷笑一声,拂袖大步离去。 秦顾尴尬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堂上的秦如练。 这还是他穿越后第一次与秦如练面对面,之前在水镜中说了几句话,他就已经紧张得不行,如今紧张感卷土重来,秦顾俯身低头,生怕被看出一点端倪。 “眷之。”秦如练道,“抬起头来。” 秦顾心里大呼救命,一点点抬起脸,看向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秦如练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你的伤势如何了?” 秦顾将山苍的话如实相告。 秦如练抿了抿唇瓣:“你受苦了。” 语气生硬,秦顾却难得从中听到了些许关切。 再看秦如练僵硬的模样,他便恍然大悟: 秦如练与他一样,都是不擅长与人亲近的类型,这位雷厉风行的仙盟盟主,恐怕与自己的儿子并不亲密。 秦顾原以为原著中的秦如练对季允所受侮辱不闻不问,是有包庇儿子的嫌疑; 如今看来,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原身的真面目。 正出神着,秦如练的声音再度响起,俨然换了一副面孔:“秦顾,你可知罪?” 秦如练向来是叫他的小字,直唤其名还是第一次。 秦顾心下一凌,一提长袍,双膝便跪在地上。 “你且告诉我,仙盟第一令是什么?” 秦顾道:“入魔必诛。” 这条禁令是秦如练上任后才设定,起因似乎是因为多年前的叛乱,但原文一笔带过,是以秦顾只知大概,却不明就里。 但光是一个大概,就已足以判他的罪。 他不仅没有将蝉娘交给诛魔司,还协助蝉娘向贾富商复仇。 这意味着,自始至终,诛魔司连蝉娘的衣角都没摸着。 而更荒唐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仙盟盟主的儿子,仙盟的少主! 难怪陆弥生气,仙盟这趟是颜面尽失。 至于秦顾,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秦如练叹了一口气,眉间隐有怒意:“季允与青松观那对双胞胎都来为你求情,但是秦顾,我要你亲口说,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秦顾捕捉到她话中的字句,稍稍放下心来——季允和青狸都没事,那就好了。 至于他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无所谓的。 他将双手交叠,向秦如练行了大礼,旋即一五一十,将蝉娘与贾富商之事的前因后果告知。 最后,他道:“青松观之祸,错不在蝉娘,而在贾保贵,您曾教导我们,这一身修为是为护卫人间之公平正义,眷之有罪,但无错。”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秦顾自知此言大逆不道,低垂双目。 秦如练怒极反笑:“此案究竟是谁的错,是何错,自有仙盟审判,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维护正义?” 仙盟分工明确,秦顾所为确实越俎代庖。 秦顾不再辩解,再行一礼:“请盟主责罚。” 秦如练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你知错了?” 秦顾重复一遍:“请盟主责罚。” 这便是不认错,只认罚了。 秦如练一甩袖子:“好,你既然认罪,那便按令行事。念及你为护卫百姓才受此重伤,我便不将你关押起来。” 她一边说着,代表盟主判令的金色字文便在空中凝聚出实体:“从今日起,你就在房中闭门思过。三日后,交由诛魔司行鞭刑。” 鞭刑。 三七二十一鞭,当鞭鞭见血,鞭鞭入骨。 秦顾的喉结滚动几下:“是。” 盟主判令化作金色敕令飞出,秦顾同时起身,向秦如练拱手,转身离去。 一走出大殿,他倏地一愣。 便见山苍、青鱼、青狸都守在殿外,看他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山苍扶住他,青鱼青狸则向他行礼。 青狸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被晏白术打晕留下的——问道:“少盟主,盟主怎么说?” 秦顾微笑:“先回去吧。” 他总算感到自己伤得不轻,这短短一个时辰,他便浑身发冷,寒彻骨髓。 见秦顾脸色发青,山苍两指并拢往他胸口一点,一股灵力注入丹田,山苍道:“少盟主伤成这样,盟主应该也不会真的责罚,关几日禁闭就是了。” 恰在此时,敕令飞来,鞭刑二字,熠熠生辉。 山苍:... 山苍的脸一下子白了,竟比秦顾脸色还难看几分:“鞭刑?!您现在的身子,连一鞭子都撑不住,不行不行,老朽得去找盟主理论理论!” 青狸则捶胸顿足:“怪我,都怪我,一不小心着了那魔头的道,害得少盟主...我也和山苍长老一起去!” 青鱼点点头:“去。” 秦顾心中暖意流淌,但看着三人,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问:“季师弟可还好?他伤得重不重?” 谁料此言一出,几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青鱼轻轻摇头。 秦顾的心提到嗓子眼: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季允还替他求情了么?怎么会不好呢? 青狸慢吞吞地开口:“季师弟他...自请跪在山门前,代您受罚。” 秦顾大惊,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呛咳出声:“他跪了多久了?” 青狸的声音越来越轻:“您昏迷了几日,他就跪了几日...到今天已经...第五天了...” 秦顾眼前一黑,险些再晕厥过去。 11、第十一章 秦顾本想去看看季允,奈何盟主敕令将他禁锢在房中,一旦尝试离开便会被金光不留情面地弹回。 无奈,他托青狸等人替他捎了口信,便是劝季允不要为他求情。 或许是因为面对晏白术时的并肩作战,让季允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他的失忆大计初见成效,却独独不该是在这里。 秦顾如今是仙盟的罪人,季允不能站在他这一边,要不是知道以季允的脾气不可能答应,他都想劝季允与他划清界限。 指节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秦顾望向窗外,半晌,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行刑前不得探视,秦顾的房门在敕令作用下连只蚊子都进不来,更别提药监司的弟子。 于是每日的灵力调养被迫取消,山苍千叮咛万嘱咐,要秦顾按时服用灵药,防止留下病根。 但秦顾并未遵照医嘱服药。 他总觉得秦如练的眼神大有深意,盟主敕令也处处透着古怪。 秦如练本可以直接将他拉去刑场,何必等上三日? 再者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山苍不可能不禀报; 换言之,秦如练不会不知道,此刻的他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重的责罚。 如此疾言厉色,为什么? 秦顾想不通,左右距离三日还有些时候,他便双腿盘起坐在床上,两掌各有三指相贴,运功为自己疗伤。 运功时修士容易进入无我状态,秦顾感到意识不断下沉,旋即眼前有亮光传来。 “师兄。” 一声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呼唤在耳畔响起,带着浓浓揶揄。 秦顾睁开眼,警惕地问道:“是谁?” 他能感觉到浓郁的杀意正在逼近,却又因这一声“师兄”而有些犹豫。 “师兄,”一条腿踏出黑雾,而后是坠地的黑色长袍与紫色坎肩,再往上,一双幽紫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你不认得我了?” 来人身形高大,竟比秦顾足足高出一个头,眉眼精致如冰雕玉琢,让人不由感叹竟有人能生得如此完美无缺; 秦顾越辨认越是心惊,直到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和双眼之上,眉心那一点黑紫龙纹之后,再控制不住地退了一步。 声音都发颤:“季允!” 这不是他认识的、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季允,而是原著中已然成年的魔尊季允!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见到魔尊季允? 再环顾四周,他正身处饮枫阁的演武台——也就是那一棵撑起整座山门的巨型枫树下。 秦顾一边后退,一边在心里大呼系统,无人应答。 他退一步,季允就往前走一步,好像猫戏老鼠,连移动的步伐也一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季允微笑道:“师兄为何要退?难道你不想见我么?” 语毕,他的身形倏地从原地消失,下一刻,翻滚的魔息喷涌而来,秦顾下意识出掌抵挡,却连一秒都没撑住,整个人被魔息击得倒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上枫树树干,脖颈骤然爬上毒蛇般的冷意,季允冰凉的手掌掐了上来,指节不断用力收紧,秦顾的脖颈上青筋凸起。 成年的季允臂力惊人,单手便将秦顾整个人提起,双脚被迫离地后,窒息感便愈发变本加厉地传来。 死亡迫近,秦顾艰难地抬眼:“你为什么...” 季允咧嘴一笑,猛地松开手,任由秦顾双腿脱力地靠着枫树跌坐在地,捂着脖颈大口喘息; “师兄,”他笑得灿烂,隐隐有些扭曲,“这次你怎么不求我了?” “噗呲”一声传来,秦顾感到喉头发甜,很快便有淋漓的血沫顺着唇逢喷出。 季允的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视野开始黯淡褪色,他艰难地看向魔尊季允,疯狂、嗜杀、支离破碎; 秦顾不可遏地颤栗起来,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房门打开的声音将秦顾从梦魇深处拽离,睁开眼,先前那几名诛魔司弟子又向他拱手:“少盟主,请吧。” 耳膜鼓动不止,秦顾缓了口气,才下床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带路。 他调息了三天三夜,没觉得一身轻松,反倒因魔尊季允的出现而精疲力尽,脸色竟比三天前更加吓人,让诛魔司弟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秦顾在心里呼唤着系统,这回机械音回应了他: 【大团圆系统更新升级中,您对沉浸式阅读(试运行版)功能是否满意?】 秦顾:... 好一个沉浸式,直接体验原身死法,当真是一步到位。 他恶狠狠回了一句“不满意!”,领路的诛魔司弟子的脚步刚好停了。 秦顾抬眸,待看清眼前景象,一阵眩晕。 行刑的地点不是别处,恰好是饮枫阁的演武台。 要知道他刚才就是在这里被季允捅了个对穿,此刻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演武台四周围了许多人,见他被诛魔司押解着来了,纷纷看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很复杂,好奇、怜悯、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秦顾一概无视。 目光梭巡到一半,他表情一僵。 在面露不忍的山苍身侧,笔直站立着一个清秀的少年,一双幽紫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呼吸又开始艰涩,秦顾用力吸了口气,回避了季允的目光。 真不是他不想见季允,实在是心理阴影还没散去,看见了就想逃跑。 窃窃私语陡然停滞。 秦如练一席红色衣装,如一片夺目的枫叶,落在演武台最高处。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诛魔司掌教陆弥缓步走下长阶,他边走,秦如练的声音边同时响起。 “罪人秦顾,触犯仙盟第一、第十六令,疏于管理,放走妖物,致使百姓无辜受累,按律处以鞭刑。” 语毕,陆弥业已走到秦顾面前。 其余人皆退至一边,陆弥双手掌心相对,灵力凝聚出一条软鞭,拖至地上,鞭尾翘起如毒蝎,银钩凛冽。 此鞭名唤蝎骨鞭,是以魔域异兽四目蝎的外骨骼为材料锻造而成。 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陆弥不为所动:“少盟主,请吧。” 秦顾道:“有劳陆掌教。” 一脱外袍,只着单衣双膝跪地。 里衣纯白,然青年面无血色,一时竟分不清谁更苍白一些。 银钩破空,飒飒作响,沉重的长鞭对陆弥来说不过随意挥动; 蝎骨鞭在空中蛇形游动,看似柔软,落下时却比钢铁还要坚硬。 秦顾显然低估了蝎骨鞭的力量,一鞭抽下,他眼前猛地一黑,竟凌空喷出一口血! 这下,不仅他愣住了,满场修士更是鸦雀无声,连陆弥挥鞭的手都一顿。 演武台上血迹斑斑,秦顾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重新挺直腰杆。 二十一鞭,这才是第一鞭。 陆弥冷笑一声:“还算有点骨气。” 有第一鞭打底,秦顾多少对蝎骨鞭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是以接下来几鞭,都没发生呕血的惊悚画面。 但强忍着喉间腥甜,不代表他不想呕。 陆弥绝无可能手下留情,鞭鞭抽得血肉分离,等到几鞭过去,蝎骨鞭再扬起时,竟有血珠跟着一起画出弧度。 又是一鞭落下,硬提起的真气被彻底打碎,秦顾再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歪倒下去,手肘堪堪撑地才没有直接扑倒。 白衣已成血衣,长发凌乱,狼狈不堪。 饮枫阁的弟子都在,还有仙盟诸司的掌教。 所有人都在看他受刑。 换了原身在这里,恐怕会觉得丢脸到无法言喻,甚至羞愤欲死; 然而前半生的经历让秦顾习惯了他人怜悯的目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满。 手掌抵着膝盖直起身子,喉结滚动咽下一口血沫,秦顾道:“陆掌教,请继续吧。” 陆弥作势扬鞭,看台中猛地跃下一道身影。 “师尊!”季允三步并作两步,重重跪下,“师兄身上还有伤,真的不能再打了!” 秦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季允先替自己求情,眼前少年的背影又与魔尊的身影重合,一时哑然。 秦如练还没回应,陆弥先哼了一声:“盟主敕令岂容你朝令夕改?” 这话说得很重,秦顾听了眼皮一跳:陆弥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原身干了什么得罪陆弥的事了? 又转念一想,原身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估计是自己也记不清。 急忙道:“季允,别胡闹!”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亲近,好像大猫叼住顽皮幼兽的后颈。 季允眉心微动,转身看向陆弥,二人视线相接,弥散起无声的硝烟。 季允道:“此事我也参与其中,陆掌教一定要行刑,剩下十一鞭,我替师兄受过。” 秦顾:... 他好不容易才把季允摘干净,当即一阵胸闷,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原本因季允出言而私语不断的演武台落针可闻。 下一刻,又是两道青色身影一跃而下。 青狸跪在季允身边:“青松观也有过错,请盟主允许我们兄弟二人替少盟主受罚!” 青鱼点头:“是。” 山苍更是大声疾呼:“盟主,再打下去少盟主的血都要流干净了,您公私分明,也得等他痊愈了再动刑吧!” 他的话给了秦如练一个现成的台阶,秦如练却不正面作答,环顾一圈:“诸位的意思呢?” 除了陆弥,没人会明着与盟主之子过不去,当即齐声道:“请盟主开恩。” 秦如练于是道:“既如此,就依山苍长老所言。秦顾,我且饶你这一回。” 秦顾当即被几人扶起,秦如练却不放他离开:“秦顾,你留下。” 秦顾只得留下,等人群皆散尽,他便走到秦如练身边; 秦如练的目光在他背上纵横的血痕上停留片刻,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秦顾错愕地抬起头,只见秦如练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迈步,对秦顾道:“你随我来。” 12、第十二章 秦如练是仙盟的第五任盟主。 在秦如练以前,仙盟共有六大世家,但在秦顾出生前的一场祸乱中,沧山派因门下弟子折损过多,退出了世家行列; 于是,如今的仙盟只剩五大世家。 而秦顾的父亲,就是曾经的沧山派首席,未来的沧山派掌门—— 如果他没在沧山动乱中丧生的话,本该是这样的。 也正是在沧山动乱之后,入魔必诛成为了仙盟第一禁令。 原著对秦顾生父的刻画,也就到此为止,这个英年早逝的天才修士,甚至连名字也没留下。 秦如练领着他回到掌门大殿,又从侧门走进卧房。 成为仙盟盟主之后,秦如练住在饮枫阁的次数屈指可数,卧房整洁干净,家具摆放有致,唯独缺了一份人气。 她径直向床侧的书架,抬手转动摆放其上的一尊鹰像; 只听深处传来隆隆响声,整面墙体都翻转,现出一间烛火幽幽的暗室。 秦顾微微睁大双眼,掌门居所中有暗室很正常,让他震惊的是—— 正对着入口处的桌上摆着一个木漆的牌位,牌位前却没有供奉的香火,只有一架寒光凛凛的刀架,刀架上横卧着一把长剑。 秦顾远望着这把剑,胸中涌动着诡异的亲近感,他能感到剑的周围与其他位置的气压都不同,但这柄剑未曾对他展露敌意。 他心中隐有所感,抬眸看向晦暗不清的木牌位—— 江成喧。 看到这个名字的刹那,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怀念又酸涩不已。 秦顾的唇无声动了动。 父亲。 他看向秦如练,却发现秦如练也在看他,相似的桃花眼中寒意消退,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眷之,”秦如练道,“去见见你父亲。” 秦顾有些犹豫,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江成喧的牌位。 他想到什么:“父亲的牌位,怎么会在...” 怎么会在饮枫阁,甚至在秦如练的卧房里? 秦如练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这不重要,眷之,去吧,这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秦顾一步一顿,走了过去。 秦如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把剑叫做横秋,在当年是一把有名的凶剑,多少名士也无法驯服它,后来...它选择了你的父亲。” 秦顾看向横秋剑,走得近了,剑鞘上古老的纹祥变得清晰可见,疏离而神秘,充满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秦如练好像在说着极为遥远的故事:“沧山动乱时,你父亲用它斩了一百零一只妖魔,至死未曾放手。” 秦顾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么一幅画面: 年轻的修士手持长剑,妖魔的鲜血将剑刃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脚下尸骸遍地,每挥出一剑,剑气铮鸣,便有一颗妖魔的头颅落地。 “讽刺的是,妖魔杀不了他,”秦如练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死在自己的同门师弟手下。” 秦顾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被拽入另一个深渊。 长剑穿透胸膛,战至力竭的修士不可置信地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时,只看见一双猩红双目。 ——原来沧山动乱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怪不得,怪不得秦如练对他包庇蝉娘的行为如此怒不可遏! 秦如练没再说话,秦顾不知如何开口,暗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他已走到江成喧的牌位前,却不敢直视。 江成喧会怎么想?他死于妖魔之手,他的儿子却放过了妖物。 “事实上,我们并不是没有怀疑,”秦如练再次开口,“如果从一开始就将叛徒正法,他也不会死,但他相信他的师弟。 “你的父亲,人人说他胸怀大爱,我却觉得他心肠太软、优柔寡断。” 秦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内心五味杂陈。 现实世界里,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在他被诊断出身患绝症后,婚姻关系顺理成章地解除,各自给他留下了大笔金钱,从此再无联系。 他本以为,像秦如练这样恩怨分明的女子,能够在丈夫死后还选择生下孩子,绝不仅仅因为责任。 可优柔寡断实在算不上什么正面评价,而江成喧逝世一十六年,今天却是秦顾第一次拜祭。 原著里,原身甚至不知道江成喧的牌位就在饮枫阁中。 “那天在殿上,”就在秦顾踌躇不定的时候,秦如练突然话锋一转,“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 秦如练的话语一字一句落了下来,像雨点怕打在心间。 “我意识到,即便你从未见过你的父亲,亦无法改变你身上流淌着的血,有一半来自于他。”她说,“但你同时也是我的孩子。” “眷之,我相信你能走出一条与你父亲不一样的道路。” 秦顾的瞳孔震颤,与此同时,横秋剑在剑鞘中剧烈颤动、阵阵嗡鸣,其上,繁复的图案隐隐现出蓝色光芒—— 胸中情绪翻涌,秦顾猛地伸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剑刃每出一寸,蓝光便耀眼一分,沉重的剑在他手中却如鱼跃入海,挥舞自如; 秦顾将灵力注入剑中,蓝红二色融合,将暗室照得发亮。 随着光芒大盛,暗室的墙壁不见了,他似乎立于高山之巅,身前有一座巨石,将视野尽数遮挡。 秦顾的手蓦地被人握住,他慌忙回头,便见一名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朝自己微笑; 秦顾想到晏白术的评价:“你与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男人带着他的手臂动作,手腕翻转,横秋剑平扫而出—— 蓝光如万顷沧浪,层叠激荡,浪拍石崖,发出巨大轰鸣; 剑浪却未停止,眨眼间化为数道,宛若溅起的浪花,猛地震碎巨石! 这是多么强大的灵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磐石。 胸中似有所悟,秦顾提剑,又是一劈! 起初,剑气依旧是湛蓝的,但随着剑光劈向地面,湛蓝逐渐变化,像被火焰吞没,最终全部化为赤红。 地动山摇,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沟壑。 秦顾有些气喘,但横秋巨大的威力让他心潮澎湃。 耳畔落入一声轻笑,他转眸看去,男人已不知何时收回手,正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男人的笑容温柔而欣慰,秦顾瞬间就明白了,紧走两步向他靠近:“父亲!” 江成喧却后退一步,身形逐渐溃散; 四周逐渐暗下来,江成喧朝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这一眼满是深情,还带着浓浓的歉意。 秦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秦如练的双眼。 再一回头,哪里还有江成喧的影子,山峦也消失,仿佛大梦一场。 唯有手中红光灼灼的横秋剑,无声地证明着这段短暂的相处是真实的。 秦如练垂眸看向横秋剑:“它果然认你为主,眷之,从今日起,横秋剑就属于你了。” 秦顾的佩剑在与晏白术对战时被一掌震碎,横秋剑可谓及时雨。 秦顾点点头,想了想,将见到江成喧的事如实相告。 秦如练微愣,听到秦顾描述的山峰景象,眼中神采晦暗:“原来如此...恐怕你父亲死时,有一缕神识留在了横秋剑上,你刚才进入的,是这缕神识构筑的领域。沧山之巅的景色如何?” 秦顾答:“很美。” 旋即又思考:一缕神识便能将他拉入领域,江成喧死时,该是什么修为? 杀害他的那名魔修,又该是怎样的实力? 横秋入鞘,秦顾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母亲,父亲的神识消散前,一直在看您...他、他是...” 话到嘴边,秦顾才发现,“爱”之一字,想说出口并不容易。 秦如练笑了笑:“我知道。” 而后走上前,在江成喧的牌位前站定:“今日我看你与季允感情极好,季允即将突破至出窍境,你有空的话,去指导他一二。你回去吧,眷之,好好休养。” 见秦如练提起季允,是为了让他辅助对方修理,秦顾悬起的心放下了些,他向秦如练抱拳,转身退了出去。 离开暗室时,他似乎看到秦如练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牌位上“江成喧”的名字。 他恍然惊觉,这块牌位,陈旧却干净,不见一点灰尘。 13、第十三章 秦如练让他指点季允突破境界,可谓是与主角打好关系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算算时间,距离原著中季允突破出窍境,确实已经很近了。 在卧房里睡了几天,等身体恢复了些,秦顾就立刻调出原著剧情细细研读。 这段内容,原著并未详细展开,一共占不到一章的篇幅,很快就能读完。 秦顾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越读,唇角越是抽搐不已。 好消息是,根据原著剧情,季允突破出窍境的契机,是他; 坏消息是,季允是在被原身侮辱后,独自一人下山散心时遇到的机缘。 可他穿越来贯彻失忆人设,是绝无可能再向原著一样去欺辱季允,哪怕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他也做不到。 好在,原身的欺辱是也只是一个契机,季允是在山脚下解救了被山贼围困的一伙商队,再回到饮枫阁时,就已经迈入了出窍境。 至于原著给出的理由,是季允从商队的陌生人身上感到了久违的人间真情,坚定了守护苍生的道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成为书中之人,秦顾看了,只感觉一阵苦涩。 这个时期的季允,即便身处黑暗,也会为一点点光明而努力前行。 与【沉浸式阅读】功能中的魔尊季允,简直判若两人。 抛开系统时常抽风的德行不谈,秦顾发自内心地认同: 季允不该变成那个人人恐惧又人人唾骂的魔尊,他是修真界千年来最优秀的修士,羽翼不该沾染一点污泥。 秦顾扶着桌面思忖片刻,拿起横秋剑,缓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季允喜欢在哪里练剑,也知道对方除了必要的进食休憩,大多时候都在练剑。 这就是手握剧本的好处。 饮枫阁山灵水秀,枫树成林,弟子们就在枫林中修行,秦顾走着走着,时不时就有枫叶歪七扭八地向他袭来,是弟子使错了剑招所致。 秦顾一一躲过,回应他们的问好,愈往枫林深处走,人越罕至。 穿过一处巨石堆叠形成的石洞,眼前豁然开朗,隐隐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手持银剑,脚步轻盈如游龙,每一挥剑,便卷起满地落叶在他身侧共舞; 衣袂翻飞,在枫叶即将靠近时,他便又扫出一剑,枫叶便以他为中心四散,美不胜收。 秦顾没有打扰,眯眸看了片刻,见他剑势渐收,猛地纵身腾跃而起,横秋出鞘,剑尖点着一片枫叶,直击而去。 铛——! 金器相撞,季允侧身格挡,眼中杀意在看清来人后瞬间消散,错愕道:“师兄?” 秦顾沉声:“收心。” 迅速后撤,翻腕又是一剑! 季允不再多问,双手握紧剑柄旋转一圈,剑意掀起小范围的气浪,将横秋吹得偏离几分,又迅速抬手,横切向秦顾脖颈位置。 两股灵力在剑刃交锋的同时撞在一起,迸裂的灵力化作狂风,将枫叶吹得哗哗作响。 只片刻功夫,二人便过了百余招,都有些气喘; 秦顾看准时机,一剑刺出,堪堪蹭着季允的剑锋过去,停在他喉前几厘。 保持着这一动作片刻,二人心有灵犀般同时收剑,季允抱剑行礼:“多谢师兄赐教。” 秦顾笑了声,季允的剑法已无可挑剔,一招一式精确到可以作为教学模板,但他的剑只依照剑谱而动,少了一份自己。 天地间有名的修士中,有人挥剑为情,有人为恨,有人为守护苍生...理由不一而足,但正因他们的剑中有自我,才得以登峰造极。 就像原著中的魔尊季允,后期挥出的每一剑,都是为了复仇; 秦顾要改变结局,就要为季允找到另一个挥剑的理由。 季允若有所思,半晌问道:“师兄,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秦顾看向手中发亮的横秋剑,笑而不语。 他在心里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此后每日,秦顾都会准时在枫林中与季允切磋,指点季允之余,他自己也感到枫荻剑法之变幻莫测,剑法竟不知不觉精进几分。 季允到底是剑道的天才,不出几天便将秦顾的指导尽数消化,运用自如,他的剑招从一味防守开始向进攻转化,而秦顾险胜的次数越来越多,倍感吃力。 终于,这一日,激烈的过招后,凛冽剑光转瞬而至,秦顾偏过头,剑尖抵上季允胸膛,而季允的剑刚好蹭过他脖颈。 平手。 季允先行收剑,没说什么,眼里却有光芒闪烁。 秦顾看到了,心里忍不住笑,夸赞道:“你很快就要胜过我了。” 见季允明显一愣,表情有些惶惑,秦顾只得补充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对了,季允,你想不想下山?” 他看一眼天色,只见风雨欲来,黑云压境,一对原著,书中商队遇险正是今晚,时间算得分毫不差。 季允被他突然跳跃的话题带得疑惑:“嗯?” 秦顾急着让他遇上商队,伸手一抓手腕,牵着就走:“下山!” 季允心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一脸莫名却无奈地被带着走。 突然下山已经足够古怪,秦顾还偏偏不让御剑,他们在山间疾行,树木飞速后退,却到底没有飞来得快。 而秦顾时时停下脚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断四处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坏了,是不是走错了?” 季允缓慢地眨动双眼:“师兄...” 你在搞什么? 一声惨叫猝然响起,不知是否因为林深,显得有些旷远。 秦顾暗骂一声:还真走错了! 好在他们在树上跃行也如履平地,到达惨叫来处也不过眨眼功夫; 秦顾落在一棵树上,未曾有一丝枝叶摇晃,透过古树的枝桠向下看去。 只见林间火光幽幽,拉车的马仰面倒地,四肢抽搐,车上的货物翻倒在地,刀光剑影不断闪过,屡屡有血肉撕裂之声传来。 眼见着手持利刃的蒙面人向一对母女不断靠近,秦顾摘下一片树叶,灵力灌注进去,叶缘顷刻变得坚硬,他抬手轻轻一弹,那叶片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正中蒙面人的脖颈! 血液飞溅,蒙面人没发出一点声音,直直倒下。 这一下,让其他正在行凶的山贼停下脚步,警惕聚拢; 有人大喊:“谁!何方鼠辈,偷偷摸摸!” 秦顾还没想好该不该直接动手,身旁树上,又是一片叶子弹射而出,将那喊话之人的喉管直接切断。 他惊讶地看过去,便见季允眉间阴郁,似乎很是不悦。 秦顾一时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好像捡回家的那只会哈人的小野猫开始朝自己翻出肚皮,不由感慨那几鞭子真没白挨。 这伙山贼作恶多端,并非什么逼上梁山的良善之辈,秦顾并不想对他们留情。 于是趁山贼惊恐不定,他与季允一左一右踏空而下,山贼根本不是修真者的对手,剑光一亮,速战速决。 斩杀最后一人,秦顾收起剑,朝那商队走去。 “让诸位受惊了,”他歉意道,“在饮枫阁地界发生这种事,是我们的失职。” 商队老板闻言,立刻向他们作揖:“仙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两位及时赶来,我这一家老小可都要遭殃了!” 秦顾笑着让他不必在意,转眸望向季允——在原著里,季允被流矢蹭破了手臂,商队的小女孩给他上了药,同时温暖了他被原身伤透的内心。 他的目光落在季允的手臂上,却见季允后退一步,竟把手臂往背后一藏。 秦顾:... 你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14、第十四章 秦顾一下如鲠在喉,不知该假装没看见还是直接点破。 好在那女孩与母亲是从旁侧过来,小女孩眼尖,看到了季允手臂的伤口,喊了起来:“大哥哥,你受伤了,阿云给你上药!” 秦顾松了口气,看来关键剧情会被自动纠正。 谁料季允硬邦邦地开口:“我没有受伤。” 秦顾生出一股掐人中的冲动,心说现在是给你逞能的时候么,当即道:“别逞强了,我都看见了。” 于是名唤阿云的女孩抓起不情不愿的季允,仔仔细细地给他上了药,女孩的羊角辫一翘一翘:“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爸爸妈妈,还有商队的叔叔阿姨,你好厉害呀,和阿云在小话本里读到的一模一样!” 秦顾站在一旁,正和商队老板聊些有的没的,闻言微笑着看向季允。 季允注意到他的视线,又看着自己被包扎得颇为显眼的伤口,抿了抿唇。 他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竟然会被小小山贼所伤。 秦顾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季允看着突然失落,十分困惑。 但很快,阿云轻快的声音就让他重新微笑起来,小女孩语意天真,话语中满含崇拜与向往,就连秦顾听了,都觉得颇受激励。 苍生苍生,如此可爱。 他收回目光,商队老板恰巧说到:“仙君大恩,无以为报,我在城中有家酒肆,仙君若是不嫌弃,还请去我那坐坐,让我请仙君喝一杯酒。” 盛情难却,便是如此,秦顾又见他们货物众多,拉货的马儿却已被山贼砍杀,一群人带着货物更加寸步难行,自己也能替他们搭把手,便答应下来。 商队老板乐呵呵地命人收拾东西,那边阿云也替季允包扎完了,他便将女儿扛在肩上,朝秦顾二人示意:“仙君,这边请!” 便在最前面领路。 秦顾用剑挑起两担货物提着,三两步靠近正对着绷带出神的季允,问出了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师弟,你觉得这些百姓如何?” 季允想了想:“很好。” 秦顾大喜,紧跟着问:“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比如身心舒畅、静脉畅通、灵力大增? 季允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师兄,”他皱了皱鼻子,“我太弱了。” 秦顾茫然极了:“对,就是...啊?” 一直到走进酒肆,被商队老板请上上座,秦顾都没收拾好崩溃的内心。 说好的从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人间真情呢? 他在现实世界死的时候,距离二十五岁还差小几个月,因此实际算来,他比季允要大了十岁,总忍不住将对方当成个小孩来对待,此刻忍不住想: 这傻孩子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仙君!”商队老板姓王,王老板站起身,给秦顾斟酒,“仙君,我敬您二位一杯,感谢你们救我一家老小于危难啊!” 澄澈的酒液倾倒入杯中,酒香扑鼻; 王老板斟满一杯,又将酒壶朝向季允,热情地倾了下去。 一只手轻轻抵上酒壶一边,倒了半杯就止住,秦顾晃晃酒杯:“我师弟年纪还小,王老板就放他一马吧?” 王老板一愣,当即大笑起来:“两位小仙君人中龙凤,我这一不小心就把你们当成长辈了,哈哈!其实我当你们的爹都绰绰...哎呦!” 他被坐在一旁的夫人踹了一脚,嘿嘿讪笑起来。 王老板为人爽直,秦顾没觉得被占了便宜,只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众人碰杯,醇香酒液入喉,却烈得不行,一路灼烧入胃,倒真是好酒。 酒是好酒,秦顾暗自庆幸,没让王老板真的给季允满上。 他是酒量很好的人,但许多年不喝酒,也觉得此酒十分呛人; 季允小时候家中清苦,后来一心修行,几乎从不下山,估计更是滴酒不沾。 秦顾被呛得咳了两声,脸上有一瞬的发烫:“好酒!王老板破费了。” 再看季允,一杯酒下肚,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略略皱眉,看着像是被辣的。 说笑间,菜也接二连三地上了,清县到底富庶,又临海,光是海鱼就上了三条,鸡鸭猪等更是不用说,甚至还有清炒的海蟹,堆了满满一桌。 王老板将宾至如归贯彻到底,一上新菜就往他们碗里夹。 秦顾也不客气,这个世界的修真之人并非饮朝露、断情1欲,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秦顾向来不在口腹之欲上亏待自己。 他吃得优雅,一点油渍也沾不到衣物与唇上,下筷子却迅如闪电,看得季允怔愣不已。 季允不由自主地想到失忆前的秦顾,人前装出一副明月清风的高岭之花模样,似乎人间烟火气会玷污他高洁的衣摆,哪有这样接地气的时候。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顾偏过头,先看了一眼他见得着底的碗,而后不由分说地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季允碗中,美其名曰:“长身体,多吃点。” 季允低头吃了,秦顾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感觉季允面对他时放松了些,这是好事,但按照原著,季允本该在今晚突破境界,如果达不成... 不知会不会对后续剧情产生影响? 但让季允体会到人间真情,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才发现实在太难,连原著的小女孩都做不到,他真想不出该怎么办。 秦顾揉了揉眉心,颇为苦恼。 王老板走南闯北多年,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而秦顾每每都能精准接下话茬,酒过三巡,二人之间已从“仙君”和“王老板”变成了“秦老弟”和“王兄”。 王老板已经有些微醉,大着舌头道:“我与两位仙君...一见如故!二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别的本事没有,各地商会中,还有些朋友,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我断、断头...” 秦顾看他手舞足蹈,忍俊不禁:“断头就算了,多谢王兄好意。” “那不行,得断,得断!”王老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与他碰杯,“秦老弟,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不醉不归!” 秦顾一听,那还得了,赶忙摇头:“王兄!我与师弟今晚还赶着回去,若是喝醉了可要被罚了,不如这样...” 赶着回去当然是胡说,秦顾思来想去,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我再陪您喝三杯,如何?” 王老板还想挣扎一下,被他的夫人狠狠掐了一把,立刻点头:“夫人掐得对,我欠考虑了,来来来,秦老弟啊...” 秦顾伸手将想要起身的季允摁回位置上,笑容满面地喝下三满杯,喝到第三杯,王老板“咕咚”一下栽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秦顾屹然不动,道:“快扶王兄回去休息。” 商队众人也是喝得东倒西歪,王夫人朝二人行了礼,拖着她打起鼾的丈夫回了房。 季允目送他们离开,阿云依依不舍地对他挥了挥手; 他回过头:“师兄...” 却见上一秒还神色自若的秦顾,下一秒就捂着脑袋踉跄了下,吓得季允伸手将他扶住。 仔细一看,秦顾双颊酡红,眼眸湿润,就连耳垂上那颗小巧的痣也泛着粉色,醉态尽显; 季允盯着那颗痣看了许久,道:“师兄,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好在秦顾很是配合,虽然嘟囔着“我没醉”,还是老老实实被他带回了房间。 将人扶上床躺好,季允打算出门要一碗醒酒汤,他曾见过门中师兄弟吃醉了酒,到处耍酒疯、在演武台上比赛翻跟头的荒唐样子,庆幸秦顾并不在其列。 谁料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呼:“季允!” 季允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却见秦顾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蹙眉瞪着他:“你过来。” 季允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也听说过酒后吐真言的说法,虽自认得知秦顾先前的举动都是伪装也不会有所动摇,却还是感到心慌。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希望眼前的师兄,只是那个疾言厉色的秦顾伪装出来的虚假面具。 走到秦顾面前,还没站定,秦顾便“腾”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那日,演武台上,你怎么敢?!” 那日演武台上,他为秦顾求情,有人说他们同门情深,然而多事者,亦评价季允是借机出尽风头。 流言蜚语,秦顾不可能没听到。 季允感到遍体生寒,强压着不安反问:“什么?” 15、第十五章 季允感到遍体生寒,强压着不安反问:“什么?” 秦顾晃了晃脑袋,脑子里系统在大喊着什么,酒力上头他有些听不清了; 不去管他,他努力看清眼前清秀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谁让你给我求情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给我求情?” 他是说行刑那日,季允当众反抗仙盟敕令之事。 季允的瞳孔猛地缩小:“我...” “你还敢顶撞陆弥...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件事没揭过去,会有什么后果?”秦顾是真的醉了,双手摁着季允的肩膀,“季允,你是...” 好歹还有一丝理智,没直接把“主角”两个字念出来,而是换了个说辞:“你是百年来修真界最有天资的修士,你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季允吞咽了一下,秦顾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秦顾直接一脑袋栽在他肩上,竟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季允呆愣许久,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送出,他有些吃力地将跌下床的秦顾重新扶回去,纠缠在一起的衣袍将他绊了一下。 季允抬手撑住床榻,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 他凝眸,看着秦顾眉心的金红纹样,对方连醉酒时都眉心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忍不住轻声唤道:“师兄。” 秦顾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似是梦话:“小允...” 季允心脏一热,破天荒地没有对如此亲昵的称呼感到不适,相反,有一股极为滚烫的热意在他丹田中涌动,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耳畔响起秦顾的问话: 你挥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秦顾嘟囔着翻了个身,敞口衣衫滑落一半,露出肩上的剑伤与鞭痕。 这些伤痕,前者是他亲手所害,后者,则是秦顾替他分担了本该属于他的责罚。 季允温热的指尖在距离伤处几厘的位置悬停。 师兄说他...是修真界百年来最优秀的修士。 原来,师兄是这样看他的么? 季允深深地看了秦顾的侧脸一眼,暗暗下定决心。 那些灰暗的过往已经随着秦顾的失忆而无从说起,眼下师兄对自己寄予厚望,更是处处都关爱有加,他又怎么能让师兄失望? ... 头痛欲裂,秦顾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坐起。 宿醉的头痛让浑身发软乏力,他晃了晃脑袋,右眼跳了几下,又换成左眼突突直跳。 秦顾:...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起跳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衣物,干净整洁,放下心来——看来昨晚没有做出什么荒唐事。 紧接着,桌上已经斟好的茶吸引了他的注意,茶水热气腾腾,可见才倒不久。 看到茶,秦顾才觉得口干舌燥,他伸手端起茶碗送到唇边,蓦地一愣:这茶是谁倒的? 他还对昨天商队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印象,想来不是商队。 那还能是谁? 秦顾回忆起昨晚,却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告诉他场面非常之混乱。 记忆闪回之际,一双黑紫眼眸撞入脑海。 秦顾揉了揉鬓角,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他唤出系统:“系统,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是醉倒了,系统必然没醉。 系统尽职尽责地回复: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秦顾猛地抬起头,看着空气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字正腔圆如是,必然不可能是他听错了。 秦顾恍惚了一下,有了系统的提示,他脑中又依稀闪过些并不清朗的记忆,最终定格在季允不可置信的双眼和微红的眼圈上。 完了,他把主角骂哭了? 秦顾抱住头,有些崩溃:“你怎么不拦着我!你就看着我骂他?” 系统调出一段录音,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宿主,您少说几句,那是主角。】 可惜秦顾醉得太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终系统不得不放弃挣扎。 秦顾无言沉默,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我是不是完蛋了。” 系统本想说:不,您这是因祸得福。 但有一阵脚步声比它来得更快,脚步声响起的刹那,一道虚影猛地向窗外扑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季允端着一个大砂锅走了进来。 视线相接,季允道:“师兄,你醒...师兄?” 秦顾缓缓将跨上窗沿的腿放了下来,泰然自若地走回桌边。 天知道要不是季允进门太快,他已经翻窗逃跑了。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向季允问了一声早安,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的大砂锅:“这是...?” 他福至心灵地转眸,视线在砂锅和茶之间徘徊。 季允解释道:“我借厨房熬了一些白粥,师兄宿醉刚醒,喝些粥暖暖胃。” 秦顾悚然一惊,他已经打算接受自己与季允的关心重新回到冰点,可现在的情况似与他所想相去甚远。 再看季允,双目之间神采奕奕,唇角微微扬起,总是平静的脸上竟能看出情绪来了。 而他周身,气场微变,一息一动之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秦顾表情变了变,逃跑的想法被瞬间抛之脑后,大喜过望:“季允,你突破出窍境了?!” 季允垂眸:“多亏了师兄。” 秦顾茫然地眨了眨眼,季允见他一脸懵懂神情,道:“昨晚师兄教诲,洵卿受益匪浅。” 洵卿是季允的字,乃拜入饮枫阁时秦如练所赐。 ——如此自称,得是多谦卑恭敬,又把秦顾置于怎样一个高度? 季允神态认真诚恳,不似也无需作假,反倒让秦顾感觉匪夷所思。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此刻后知后觉他或许想岔了。 便顺着话头含混试探道:“喝酒误事,昨晚我话说重了,师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中。” 季允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洵卿愚钝,没能察觉到师兄待我之真心,还...心存疑虑,屡屡试探,师兄却不计前嫌,胸怀宽广,请受洵卿一拜。” 说着,他将砂锅放在桌上,后退两步,双手交叠,竟一揖到底。 风从打开的窗溜进来,吹起季允的额发,将少年眉心的枫纹吹得鲜亮。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师兄,季允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秦顾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的季允是如此明媚,不似初见时剑拔弩张,也不像梦境中狠戾阴鸷。 更为重要的是,他总算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那股肆意张扬。 不再受人欺辱,不再受人污蔑。 秦顾注视着他,内心微动: ——季允,你何须感谢我,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可少年明亮的眼眸和期待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秦顾抬手,轻轻摁在季允发顶,动作轻柔地揉了揉。 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满是信任,秦顾收回思绪,微笑道:“我相信你。” 16、第十六章 三年后。 饮枫阁,枫林武场外。 秦顾双手抱胸,靠着一棵茂盛枫树,阳光将他的眼眸照得发亮,有片枫叶飘落在他肩上,他偏过头,碎发拂过枫叶,那叶子便飘飘然落在地上。 有弟子从武场出来,向他问好:“秦师兄好,这是在等人么?” 与他同行的弟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多问,秦师兄当然是在等季师兄啦。” 他们一齐向秦顾行礼,嘻嘻哈哈着走了。 秦顾失笑,恰逢耳畔传来脚步声,伴随一声:“师兄!” 他转过头去,只见枫林间走出个高挑的青年,肩宽腰窄,黑发高高束起,肤色白皙,面如冠玉,所到之处,连阳光都柔和许多。 主角出场自带滤镜。 秦顾微笑着等他走近:“小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真是眼睁睁看着季允的身高跟抽条的柳树一样,一直长到与他并肩,如今已彻底超过他了。 季允微微一笑,幽紫的眸子看了过来:“让师兄久等,我方才听他们说师兄在武场外,还以为是他们看错了。” 秦顾的修为已近化神,被秦如练派去协助诛魔司追踪魔修,已有数月未曾回到饮枫阁。 其他弟子见他的次数本来就不多,但这几年他和季允关系亲密,是以季允会有此感慨。 秦顾有意逗他:“那师弟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季允急忙道:“当然是想师兄回来。” 秦顾便大笑,季允察觉自己上了当,也跟着摇头低笑。 二人并肩穿过石洞,秦顾提起正事:“祭祖大典在即,母亲忙不过来,要我们俩下山去将秋猎时会用到的武器都带回来。” 祭祖大典是修真界最为重要的仪式。 传说千年前,曾有两名大乘期修士,相约共同渡劫飞升,然而飞升的紧要关头,其中一人竟堕入魔道,意图毁灭世界; 另一人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二人在雷劫中交战七天七夜,神州大地之上雷声不断,最终同归于尽。 但身为大乘修士,二人虽身死,魂魄却未散,仙舟正是与魔头交战的那名修士神识所化,悬浮于修真界之上,守护人间。 是的,仙舟实际是一座空中岛屿,而那名修士,则被视作修真界的鼻祖,后人将其灵位供奉在仙舟最高处,尊称他为无垢仙尊。 祭祖大典,顾名思义,就是祭拜无垢仙尊的典仪,同时也是仙盟众门派齐聚一堂的日子。 “祭祖大典...”季允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秦顾拍了拍他的手背:“现在,正好让我检验一下,我们小允的轻功可有精进?” 说罢,他率先抢跑,足尖一点地面便凌空跃起,像只在山林间飞舞的红色雀鸟,飘逸轻灵。 季允注视着秦顾的背影,踩着枝桠三两步便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坠在他身后几米:“师兄轻功卓绝,我比不过。” 他其实收敛了功力,甘愿输秦顾一头。 山门很快就出现在眼前,秦顾落地站定,扭头看向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身后的季允:“放水也是作弊。” 季允神情自若,视线投向远处:“往哪里?” 好小子,三个月不见都学会转移话题了。 秦顾抬手指了指方向。 清县位于菏国版图的偏北处,地域辽阔,百姓富庶,更是菏国第一贸易之城,是以城内商铺林立,小巷四通八达。 而为饮枫阁提供训练用具的铁匠铺子,因其性质特殊,不可引人注目,藏在小巷最深处。 城内不可御剑,秦顾将地图颠来倒去看了半晌,才确定了具体的方位,两手并拢一点,迈步走了过去。 他们在小巷里七拐八弯,秦顾转得头晕目眩,总算在一处隐秘角落发现了“陈氏铁匠铺”几个小字。 铁匠铺的门经过仙术伪装,在凡人看来与墙壁无异,需得连续敲击三块砖瓦后注入灵力,门才会打开。 秦顾走上前,指节欲敲—— “等等!” 他敲门的动作一停,季允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顾皱起眉,后退一步:“结界破了。” 原本该被结界覆盖的铁匠铺,此刻金红结界已暗淡,结界上可见一道裂隙,蔓延至阵法中心。 而结界上,也只有这一道裂缝。 也就是说,此人只用了一击,就直取阵眼,将饮枫阁设立在此处的结界破了。 秦顾抬手贴上结界一侧,灵力灌注进去,继而摇了摇头:“没有魔息残留,袭击者应该已经离开了。” 但他隐隐有些不安,饮枫阁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袭击了他们的武器仓库... 而且,还是在祭祖大典前夕。 秦顾想到了原著的情节,原著中,原身为了打压季允的风头,找了个由头将他关在柴房中,季允因此错过了登上仙舟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这年的祭祖大典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仙门中竟有人与魔修勾结,而这一罪名,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季允的头上,虽然最后洗脱冤屈,却让季允对修真界更加失望,为堕魔埋下了祸根—— 这都是后话,眼下的情况同样严峻。 原著没提,秦顾不知原身是如何处理此事,但要他来决断,救人最要紧。 当机立断,秦顾迅速敲击墙面三处,暗门顺势打开,露出一路向下的深邃甬道。 他摁住剑鞘,一步步慎重地沿着甬道往里走去。 铁匠铺内静悄悄的,锻好的刀剑整齐地挂在墙上,丝毫看不出入侵的痕迹。 再往里走,是一个折角,转过去,便是锻铁的工作间。 秦顾没急着迈步,捡起一块打铁石向墙壁掷去,打铁石撞上石墙,因外力而弹射出去,正好飞进了工作间内。 一缕神识就附在上面,灵息以神识为中心四散,蔓延到工作间的角角落落。 秦顾闭眼凝神片刻,将神识收回,示意季允继续走。 他没察觉到魔息残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事实也正是如此,工作间内的灯盏被打碎,灯芯掐断,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秦顾用灵力在指尖点了一簇火苗,总算看清了室内景象。 数名打铁匠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工作台上摆放着还没锻造完成的武器,而工作间最靠内的那堵墙上,用已经泛黑的鲜血写着扭曲的诗句: “落花时节又逢君” 句末,用血画着一个灿烂的笑脸。 秦顾骂了一声“该死”,紧走两步到一名铁匠身旁蹲下,手指贴上对方颈侧,还有脉搏,放下心来。 剩下几人都是如此,看来是晕了过去,性命并无大碍。 检查完打铁匠的情况,秦顾与季允合力将他们挪到墙边靠好; 正欲仔细查看墙上的血字,季允突然喊住了他:“师兄,铁匠们手心里好像有东西。” 秦顾闻言,复又看向铁匠紧攥的手,有一缕黑色正从肉的缝隙里漏出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小心掰开铁匠的手指,黑色便露出全貌。 一片乌鸦的羽毛。 三年前那只梦魇般的乌鸦,好像又冲破记忆,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晏白术! 秦顾环顾一圈工作间,如果入侵的人是晏白术,那么一切不合理就都迎刃而解。 功力深厚的魔修,轻松破阵自是不在话下; 明明已经登堂入室,却只击晕打铁匠而不伤人,其目的,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下这一挑衅的诗句。 又逢君。 这么多年,诛魔司从未放弃过追捕他的踪迹,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次,是晏白术在告诉他们:我要回来了,做好准备迎接我吧。 张狂至此! “是猪血,”季允已察看过墙上的血字,捻了捻指腹,走过来,“师兄,该怎么办?” 秦顾从怀里摸出一块软帕递给他,神情凝重:“必须上报仙盟,早做准备。” 但仙盟为祭祖大典准备许久,他们不会因为一个晏白术就推迟典仪。 既然如此,就只能加强防范,从饮枫阁开始,层层戒严,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就立即上报。 秦顾拧了拧眉心,这三年是书中难得风平浪静的时期,他抓紧时间刷了刷季允的好感,修炼更是一刻都没有松懈,如今再对上晏白术,他也不会像三年前那样束手无策。 况且祭祖大典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要到场,可谓是大能齐聚,晏白术修为再强悍,也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就怕此事,牵涉的不止有晏白术。 二人在晕厥的打铁匠身边守了片刻,打铁匠悠悠转醒。 他们并没有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只说锻铁到一半,灯光突然暗了,之后闻到一股异香,后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不知道了。 铁匠铺世代为饮枫阁锻造,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秦顾见他们很是惶急,安抚道:“几位师傅不要担心,今日先带上要紧东西,随我回饮枫阁避一避。” 于是几人收拾好东西,秦顾让他们先跟着闻讯赶来的饮枫阁弟子离开,自己和季允则在铁匠铺中又逛了一圈。 除了工作间的一句挑衅的诗外,铁匠铺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入侵的痕迹。 要么,晏白术没有使用灵力,但从结界的裂隙上来看,这点已经被排除; 要么... 晏白术有备而来,对铁匠铺的构造一清二楚。 秦顾猛地停下脚步,手掌成拳,砸在墙壁上。 秦顾双眉紧蹙,眼中怒火翻涌,周遭的空气被他影响,陡然沉重几分。 他总算知道从刚才开始,为什么总有隐隐的不安与违和萦绕在心间。 铁匠铺的位置向来只有饮枫阁内门弟子知晓,内部构造更是绝对的秘密,晏白术怎么知道? 17、第十七章 原著季允惨遭嫁祸后,仙盟最终抓出了真正的叛徒,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秦顾已提前关注了那名叛徒许久,对方近期并无异动,更为重要的是,那名叛徒是外门弟子,而铁匠铺的信息,只可能是内门弟子告知。 叛徒不只一人,而这藏在内门中的一人,到最后季允剑斩天道、毁灭天地,都没有被捉出来。 分明才刚刚入秋,秦顾却感到通体发寒,如坠冰窟。 饮枫阁内门弟子本就不多,范围小,相反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极易打草惊蛇。 是谁? 秦顾转眸看向季允,目光尤其炽热,季允疑惑地眨了眨眼:“师兄?” 秦顾立刻收回目光:“没什么。” 他想了想,有了主意:“我们去问问守山的道童。” 他们复又返回山门前,秦顾在路旁一棵明显偏矮的枫树前站定。 饮枫阁没有守山的门童,他口中的道童,便是这些枫树。 仙门往往建在蕴涵灵气的山上,万物有灵,枫树长年累月收到灵力滋养,生出神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秦顾清了清嗓子:“小枫小荻...” 话音未落,矮枫树抖了抖,两片落叶飘下来,金光一闪,落地时便成了两个小道童模样。 两名道童看着约摸七八岁,一人扎着翘起的冲天辫,一人扎着成双的麻花辫,向秦顾和季允行礼:“秦师兄好,季师兄好。” “好好,大家都好,”秦顾笑眯眯地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秦师兄想问问你们,最近都有哪些师兄师姐下过山?” 枫树长年累月地站在这里,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倒真和门童没有区别。 扎着冲天辫的枫妖小枫挠了挠脸颊:“秦师兄惯会刁难人,每天这么多师兄师姐下山,我哪能...” 说到一半,麻花辫的枫妖小荻捂住了他的嘴:“秦师兄是想问有什么异常么?唔...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三人,分别是张师兄、黄师兄和叶师姐。” 秦顾赞赏地看向小荻,心说这孩子真机灵,便在脑中搜寻起与他们有关的记忆。 黄师兄是外门弟子,自然被排除了嫌疑;张师兄和叶师姐倒都是内门弟子,且都比二人辈分略长一些。 于是追问:“可看到他们是往什么方向去了?” 小枫好不容易挣脱开小荻的手臂:“出了山门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哪知...” 这回小荻揽住他的脖子一勒,小枫发出“嘎”的一声惨叫。 小荻笑眯眯地道:“笨死你算了,我们俩看不见,这些枫树婶婶伯伯们可看得见。” 说罢,他们化成两道金光回到树上,连野的枫树开始有规律地摇晃起来,好像人在私语,不一会儿,小枫和小荻又轻轻落地,向他们拱手。 小枫先开口:“山脚的镇子上有个浣衣的沈姑娘,张师兄一下山,正好碰到沈姑娘从家里出来,两个人立刻就抱在一起,张师兄说,‘悦儿,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秦顾听得脑袋里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叫,喊道:“停,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去看季允,季允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修无情道就是不一样,秦顾揉了揉眉心,转向靠谱的小荻:“小荻呢?可打听到什么了?” 小荻认真想了想:“秦师兄,是不是铁匠铺出什么事了?我刚刚看到铁匠们被师兄师姐抬着回来...” 秦顾点了点头,小荻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唇瓣,不断绕着麻花辫:“叶师姐...叶师姐被看到往铁匠铺去了,但是我记得,这个月不是叶师姐轮值。” 有了! 精神为之一振,秦顾晃晃脑袋将“相拥而泣”、“垂泪天明”甩出去:“多谢小荻,你放心吧,秦师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捏了捏小枫妖的脸蛋,转而对季允道:“我们去瞧瞧。” 叶师姐全名叶雨晴,住在弟子房中。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来得不巧,其他弟子告诉秦顾,叶雨晴刚刚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二人对视一眼,走到僻静处,季允道:“人想来还没有走远,师兄想,我即刻便能将人捉回来。” 秦顾无奈一笑:“我知道你能,但我们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实质证据...算了,先去看看铁匠们吧。听说陆掌教也来了。” 铁匠铺造袭击非同小可,像陆弥这样仙盟的高层,稍微想想就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亲自前来也不奇怪。 一听到陆弥的名字,季允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发出一声冷哼。 秦顾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暗自好笑。 铁匠们被安置在药监司的伤患休息处,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弟子们的对话。 “叶师姐,万万不可啊!” 捕捉到了关键词,秦顾紧走两步推开门。 恰好,听到一袭黑衣的陆弥冷冷开口:“就凭你,恐怕不仅报不了仇,还得让诛魔司替你收尸。要想加入诛魔司,你的修为至少得——” 陆弥转眸看向推门而入的秦顾:“至少得像他一样。” 秦顾:...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场地中央,正红着眼圈半跪在地的女子。 先后抱拳:“陆掌教,叶师姐,诸位,...这是在?”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雨晴,更没想到她听起来,似乎想要加入诛魔司。 这与他的推测出入甚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注意。 好在一名身材健硕的铁匠跑了过来,不断向他行礼:“少盟主,快和我们一起劝劝小晴吧。” 从铁匠的话中,秦顾总算明白,叶雨晴是个孤儿,还在襁褓时被家人丢弃在巷尾,恰好被铁匠铺的人捡到,收养在家中; 后来,秦如练见她资质不错,又是铁匠铺的养女,便将她收入门下,正式开始了修行。 叶雨晴倔强地半跪在地:“魔修伤我亲人,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叶雨晴的修为在元婴后期,这些年一直未曾突破出窍境。 当年就是出窍期的秦顾在晏白术面前尚且没有还手之力,何况元婴期的叶雨晴? 秦顾顶着铁匠们祈求的视线,劝道:“叶师姐,魔修来势汹汹,非你我可以应对,还是交给诛魔司吧。” 谁料叶雨晴猛地抬起头,红彤彤的双眸像要滴出血来:“少盟主在师尊和诸位师叔师伯的关爱下长大,怎么会懂我的心情?我自幼被父母抛弃,如果不是铁匠铺的大家,我早就死了!此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铁匠们大惊失色:“小晴,你怎么能和少盟主这么说话?” 又连连道歉:“少盟主,您千万别和小晴一般见识,她是急昏头了...” 秦顾微笑着摇头,在外人看来,或许确如叶雨晴所说,他秦顾养尊处优地长大,不懂生活艰辛。 然而事实正正相反,他穿越过来时,原身已过了被溺爱的年纪,而他过去的人生... 父母亲情,不提也罢。 叶雨晴却没有就此打住,膝盖蹭着地又上前几步:“季师弟,你与我一样,你一定能理解我的,你替我求求陆掌教,让我加入诛魔司吧。” 秦顾一凛,看向季允。 此时的季允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知道自己是被人丢弃在山崖上,被一对砍柴为生的夫妇收养。 季允闻言,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串成色混浊的手串:“这是我养父母在我拜入饮枫阁时送给我的,叶师姐,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叶雨晴眼睛一亮,季允却话锋一转:“但我没有把握能战胜魔修,叶师姐,你的修为不如我。” 言下之意,你又该如何报仇呢? 一滴泪水从叶雨晴的眼眶中流下,她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哭到气喘:“我太弱了...对不起,如果我能更加强大的话...” 叶雨晴被铁匠们簇拥在怀里,秦顾几人识相地退出房间,走到檐下。 陆弥看了看两人:“五大世家的掌门已经表态,祭祖大典按时进行,诛魔司会加强监管,但依旧不能放松,你们与晏白术交过手,到时候或许需要你们协助。”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答应下来。 陆弥往廊柱上一靠,审视的目光落在秦顾身上,像千年寒冰:“他的修为快要超过你了,少盟主,不觉得丢人么?” 秦顾微微皱眉,他听出陆弥的话中有讥讽之意:“陆掌教何出此言?小允天资卓绝,超过我才是正常的。” 陆弥“哦?”了一声:“是么,如此甚好。” 秦顾拦住想要开口的季允,不卑不亢地向陆弥行了一礼,打算告辞。 陆弥看不上他,秦顾却因原著的缘故很是敬重对方,但他又不是受1虐1狂,平白无故站着受人讥讽。 没走出几步,陆弥的声音远远响起:“秦顾,我很期待你在祭祖大典上的表现。” 话音落下,脑中“叮”的一声。 【支线任务:祭祖大典】 搞了半天,陆弥是发布任务的npc。 【任务情报: 以下省略祭祖大典相关信息一千字,具体请查看原著。 请拼尽全力,保证祭祖大典顺利举行。 注意,祭祖大典是否顺利举行,将对剧情走向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任务难度: 该任务不确定性极高。】 【奖励:提升主线任务成功率。】 【您无权拒绝接取。】 从任务情报开始,秦顾的唇角就抽搐不止,一直到最后的“无权拒绝”出现,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说实话,祭祖大典是避无可避的剧情环节; 但叛徒的线索就此截断,系统又闪烁其词,让他心底的不安隐隐加重。 18、第十八章 此次祭祖大典,饮枫阁列席的内门弟子共九名,包括秦顾和季允,叶雨晴也在其中。 按照规矩,揭幕仪式前一日,众弟子们就要登上仙舟,在各自的房中安歇,为揭幕仪式做准备。 秦顾早早就到场,等九名弟子都到齐,率先走向护宗大阵。 他将灵力注入掌门令牌——这是秦如练留给他的——红光骤然大盛,与周遭的法阵产生共鸣; 在天地的颤动中,一道金色的长梯拔地而起,一路向上延伸,直入云端。 金光将秦顾的眼眸照得灿若星辰,他收回视线,心中震撼不已。 这是通往仙舟的云梯,平时唯有五大世家才有资格开启,只有祭祖大典时,受世家管辖的其他仙门才能在自己的宗门开启云梯。 云梯的尽头,便是无数修士神而往之的仙舟。 云梯共有九九八十一阶,修士们可以用轻功登梯,当然也可以选择拾级而上。 其他弟子都纵身而上,秦顾却想体验一下步行的感觉,从容走了大半,等到仙舟入口隐隐可见,才运功跃了上去。 一踏上地面,巨大的威压顷刻袭来,无边无际的庄严正笼罩在整个仙舟之上。 这是无垢仙尊的威严。 秦顾摊开手,五指收拢抓了抓,灵息在指尖流窜,像跳闸的电灯,“啪”的一声灭了。 此乃仙舟最为特别之处。 或许是因为大乘期的力量太过恐怖,仙舟作为无垢仙尊魂灵的一部分,对登舟的修士产生了本能的压制。 出窍期以下,在仙舟上与凡人无异;像秦顾这样接近化神的,能使用一些灵力,但无法使出全力;化神期才好过些,合体期则能行动自如。 这也是为什么祭祖大典需要铁匠铺打造铁器,他们无法催动法器。 仙舟上有勤务司弟子指引,先将他们带到集合处领取各自的令牌。 饮枫阁来得不早不晚,很快就从负责人手中拿到了令牌。 耳畔响起一声夸张的叫:“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少盟主么,见过少盟主。” 秦顾循着声音看过去,开口的是一名戴着面具的修士,在他说话间,一只黑鹰落在他肩头,睨了秦顾一眼。 秦顾从黑鹰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鄙夷,一时无言。 原身在外人面前装也装成个正人君子,断不会显露出半点本性,排除了寻仇的可能性后,眼前这人显然只是单纯找茬。 秦顾凝眸望向他的面具,面具将修士的上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眉心的黑色云纹,他的穿着极具异域色彩,双足□□,不似中原打扮。 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个门派会做如此打扮。 五大世家之一,越城浊云谷。 浊云谷弟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擅长用毒与驭兽,每名弟子都有自己的搭档灵兽,显然这巨大的黑鹰便是此人的搭档灵兽。 秦顾笑了笑:“大名鼎鼎实不敢当,我孤陋寡闻了,倒从未听说过阁下大名,敢问阁下是?” 那修士一愣,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气恼:“你敢说我名不见经传?!” 反应倒挺快,秦顾无辜眨眼:“不敢。” 他确实不认得此人。 他们周围,吸引了好些排队的青年修士来看热闹,闻言纷纷哄笑起来。 那名浊云谷修士暴露在外的半张脸气得通红,他一把甩开同门的手,呵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少盟主!” 话音落下,黑鹰猛地振翅高飞,化作一道迅捷黑影向秦顾袭来,秦顾下意识格挡面部,黑鹰却倏地倾斜自他腰侧飞过,秦顾只感觉腰间一重,再一低头,令牌已被黑鹰抓下。 浊云谷修士大笑:“秋猎还没开始,你的令牌就被我夺了,秦眷之,你不如退赛吧!别给仙盟丢人了!” 祭祖大典是交流也是竞争,只有落败的修士,令牌才会出现在其他门派的手中。 浊云谷修士笑完,见秦顾还是站在原地,既不气恼也没有将令牌抢回来的举动,有些狐疑地四处看了看:“你怎么不来抢?难道是怕了?” 秦顾笑容满面,心说和你抢那不就真成小学生扯头花了么。 脸上依旧从容:“祭祖大典尚未开始,阁下若想与我切磋,我们秋猎时...” 话没说完,黑鹰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在空中摇晃几下,直直坠了下去; 脚爪一松,秦顾的令牌也跟着掉落,身后一阵风动,令牌便被季允凌空截住。 黑鹰就坠落在他脚边,季允连一眼也没有看,缓步走了回来,双手将令牌还给秦顾。 又转过身,看向那大惊失色的修士:“林隐,你就这点本事?” 秦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里悲喜交加。 喜的是主角替他出头,他有一种抱上主角大腿的激动; 悲的是,他总算想起眼前这名浊云谷修士是谁了。 林隐,字惊风,是浊云谷前任谷主的儿子,现任谷主的侄子。 浊云谷前任谷主曾是仙盟盟主的有力竞争者,后来冲关失败,爆体而亡; 也就是说,如果前任谷主没死,说不定少盟主之位,就是林隐的了。 所以他方才句句带刺,却又有迹可循。 林隐气急,抱着黑鹰“你”了半天,看着像是想和季允同归于尽。 秦顾赶忙把季允往身后一拽:“林师弟,你当众夺我令牌,我师弟出手拿回,一来一去,我们扯平了。” 林隐:… 你管这叫扯平了?! 秦顾迅速补充:“几位掌门就在附近,此事如果闹大,恐怕不仅我这少盟主丢人,浊云谷也脸上无光,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林师弟先拿着,给灵兽治伤要紧。” 他已退了一步,主动给药,便是承认自己这边过错更大,又将利弊都分析清楚,林隐似是还想争执,到底被浊云谷其他弟子拦下,没好气地接过伤药,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秦顾点头:“明日见。” 狠话被当成依依不舍来解读,林隐一个踉跄,气急败坏瞪了秦顾一眼,总算抱着黑鹰走了。 秦顾松了口气,围观的修士见好戏散场,也都告辞。 令牌随机分发,饮枫阁九人的住所并不都在一处,秦顾叮嘱其他人几句,格外嘱咐他们避免与浊云谷起争执,便也原地解散。 说来也巧,他与季允住在一个院子里,二人并肩前行,季允突然叫住他:“师兄。” 秦顾偏过头,看他眉头微蹙,唇瓣紧抿,猜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林隐确实过分了,给他点教训也好,这件事浊云谷不占理在先,他们不会想要闹大的。” 季允的眉心松动,轻轻“嗯”了一声,秦顾想了想,伸手摁住他的发顶,揉了揉。 季允漆黑的瞳孔震动片刻,秦顾被他的反应逗得不行,笑了半晌,才正色道:“师弟猎鹰的功夫不错,看来秋猎的魁首必然是我饮枫阁的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季允回房,自己也朝着房间走了两步。 身后,季允问道:“师兄,你不怪我太冲动么?” 秦顾没有回头:“你知道自己冲动了就好,我还责怪你干什么?” 说罢,他推门入室。 供青年修士休息的院子与四合院很像,比想象中要宽敞不少,被褥与茶具等都是全新的,进门处还用木牌写好了各自的名字,防止有人误进。 确实准备充分。 秦顾推开面朝院子的一扇窗,看到一棵歪脖子的观赏树正在风中落叶。 他盯着叶子出神,思绪比叶片飘得更为悠远。 一会儿想到陆弥面无表情的冷脸,一会儿想到林隐满是不服的面容,最后,是多年前梦境中,魔尊季允那双充满着杀意和戏谑的眼眸。 想到季允,他突然福至心灵地向对面看去,透过歪脖子树层层叠叠的叶片,他看到季允推开了窗,第一眼便与他对视。 季允似乎是一愣,而后唇角一点点勾起,无声地张了张嘴,唤道:师兄。 主角这张脸蛋,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冷漠孤高,一旦笑起来,冰雪消融、春风化雨犹不能及,所有的形容词从秦顾心里呼啸而过,最终只剩下最直白的一个“美”字。 美无关男女,眼前对自己微笑的青年,当真美不胜收。 秦顾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有些理解古时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心情。 他抬手遮挡住半张脸,指尖所触的肌肤微微发烫。 19、第十九章 是夜。 一阵幽香散入鼻腔,秦顾自睡梦中睁开眼睛,戒备地看向窗外。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仙舟离月亮很近,硕大的月亮在空中坠着,皎洁无比。 秦顾立刻翻身坐起,手掌探向床边的横秋剑—— 他突然捕捉到什么动静,凝眸望向屋中的一团阴影。 屋中未曾掌灯,好在修真之人五感灵敏,秦顾敏锐地注意到阴影的轮廓动了动。 下一刻,一道黑影闪过,秦顾感到脸颊蹭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定睛一看,一只雪白的狐狸,毛发在月光下通透到莹莹发亮,正歪着脑袋,用一双碧绿的眼眸注视着他。 白狐的身上散发出幽幽灵息,没有敌意,秦顾试探着伸出手,它便自来熟地将脑袋蹭了上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秦顾猛地撤回手:“是谁?” 又暗自心惊,他竟没有察觉到屋中还有一人存在,此人修为恐怕在他之上许多。 白狐在秦顾怀里打了个滚,三两步朝床边窜去,跃上一人肩头。 那人戴着狐狸造型的面具,只露出薄薄的唇瓣与唇边一颗小痣。 他的大半身子都隐在黑暗里,坠在衣物上的珠玉反倒折射出光亮。 秦顾立刻下床,向他抱拳:“梅师叔漏夜前来,晚辈有失远迎,失礼了。” 此人正是浊云谷现任谷主梅惊池,世人传言梅惊池有天人之姿,却喜怒无常,经常能看到浊云谷弟子被他丢去喂林中野兽。 梅惊池怎么会来这?而且看情况,还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的,难道是为今日早晨林隐的事,替他出头来了? 原著中梅惊池的戏份并不多,秦顾也不敢揣测世人传言有几分真假,一时有些忐忑。 梅惊池又笑了一声,笑声悦耳又轻佻:“听说你们把我小侄子的小鸟给打了?” 秦顾的头又低了几分:“师叔,听我解...” “小眷之,放轻松,”梅惊池摇了摇头,珠玉叮当作响,“不是我找你有事,是盟主找你和你的小师弟。深夜打扰实在抱歉,但事出紧急,跟我来。” 他勾了勾手,白狐从他肩上窜到秦顾头顶; 秦顾不再多问,点头应下。 梅惊池在前面带路,微微侧身与秦顾说道:“本来以为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措施...很遗憾,仙舟上出现了魔修印记。” 秦顾的嘴巴微微张大:怎么会? 算算时间,通往仙舟的天梯应该已经关上了,而登上仙舟本就要经过层层检查,别的不说,光是混在各门派修士中就已经很是困难。 更重要的是,他费尽心思混上仙舟,怎么可能现在就露出马脚?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快把大脑塞满,秦顾跟着梅惊池走到议会堂前。 议会堂是仙盟盟主和诸司掌教议事的地方,是仙舟上最大的建筑——或说宫殿更为合适。 目之所及皆富丽堂皇,通往主殿的长廊中,五大世家的家纹各占据一堵墙,正前方又有仙盟诸司的徽章刻印,灿若满天星斗。 主殿被施了泯音咒,殿外之人听不见殿内商谈,梅惊池抬手,黑云般的灵息涌入门前一尊石兽上,石兽吞吃灵力后,竟张嘴口吐人言:“浊云谷主,请进。” 屏障消失,梅惊池带着秦顾走进主殿。 殿中,五大世家掌门与诸司掌教都在,季允正站在他们之间,见秦顾与梅惊池一前一后进来,都看了过来。 秦顾冲每个人恭敬地抱拳问好。 当今修真界最强大的一批修士基本全在这里了,他们聚集于此,可见魔修印记非同小可。 秦如练站在人群中央,颔首道:“眷之,你过来看看。” 秦顾于是快步上前,小心地挤进人群,这才发现一面类似水镜的棱镜正悬浮在空中,其中,透射出一个用鲜血画作的笑脸。 这不是任何阵法,只是两点一横构成的简单表情。 秦顾蹙眉,有些犹豫:“这是...” 陆弥难得主动接话:“这是诛魔司巡逻时在后山禁地发现的,这个鬼脸旁边,还发现了一片乌鸦羽毛。” “小眷之还不知道后山禁地是什么吧,”梅惊池依旧唇边带笑,“后山禁地是关押魔修与顶级妖物的地方...喔,晏白术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所以这次在禁地前留下印记,倒像是晏白术故地重游时随意所画。 秦顾沉默片刻,道:“三年前晏白术曾伪装成青狸师兄,若非他轻视于我,恐怕我也无法将他识破。” 但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晏白术在轻敌上吃过亏,这次的伪装只会比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他人也能想到这一点,但登上仙舟的各门各派众多,弟子数不胜数,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却是沉默至今的季允:“晏白术的法力,能挡得住无垢仙尊的灵息么?” 秦如练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季允于是拱了拱手:“何不让所有人都参拜无垢仙尊?” 他的办法简单粗1暴,既然分不清谁是魔修,那就平等地让所有人都接受无垢仙尊威压的洗礼,谁反应最大,谁就是魔修。 ——直白,却有效。 秦顾暗自感叹,主角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不可!”其他人还没表态,一名戴着眼镜的男子便断然道,“祭祖大典自有一套规章流程,若说改就改,岂非成了儿戏?” 这名男子是迁境司掌教凌寻,迁境司掌管修真界文书编撰,凌寻更是为人严谨到了极致。 梅惊池将碎发别到耳后:“我倒觉得可以一试。” 凌寻皱眉:“梅谷主离经叛道惯了,可祭祖大典不容你不守规矩。” 白狐凶狠地呲了呲牙,梅惊池道:“凌掌教觉得魔修和规矩,哪个更重要?”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争执不下时,便该有人敲板。 秦如练的目光在季允脸上停留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事出紧急,就按洵卿所言。有劳凌掌教,明日众人入场后再宣告此事。” 仙盟盟主发话,凌寻再不认同,也只得答应下来,抱拳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秦如练又吩咐下去,诸掌门掌教一一领命,最后,她看向秦顾与季允。 “只当今日没有来过这里。”秦如练道,“他很可能就在你们身边,不要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秦顾心中疑惑,他们深夜被带走本就动静不小,似乎也无法避免被人目击; 回到屋中,他便明白过来,原是屋中留了个与自己身量一模一样的偶人,惟妙惟肖,甚至有呼吸温度。 苏闻浊云谷修士精通偶人密法,秦顾倒还是第一次见,觉得十分新奇。 那偶人冲他行了一礼,身形陡然消散,秦顾怀着思绪躺在床上,困意袭来,倒也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阳光大好。 无垢仙尊的金身塑像在仙舟最高处,因无垢仙尊钟情于天下苍生,据说从此处俯首,能将人间一览无余,修士们便将他的塑像立在这里。 祭祖大典分为三个阶段,揭幕、秋猎与闭幕,参拜无垢仙尊是揭幕仪式最为重要的部分,此外,以往参拜无垢仙尊时,天卜司会在无垢仙尊的注视下,抽出预示修真界未来的天卜金签,天卜金签内容只有诸掌门有权得知,这也是其余修士在台下参拜的原因之一。 今日却有不同。 秦顾与饮枫阁弟子到场时,已经看到一袭青衣的检督司掌教凌红曲,手持仙盟敕令出现在台上。 当她宣布所有修士将分批向无垢仙尊进香时,秦顾特意观察了下众人的反应。 欢呼的、皱眉的、交头接耳的,多少都有些理由,面无表情或四处张望的,就值得多多注意。 秦顾又环视一圈,在靠近出口的位置见到了一闪而过的黑袍,意味着诛魔司弟子业已做好准备。 饮枫阁被分在第二批,秦顾等人便在殿外侯着,听凌红曲讲授参拜的注意事项。 在凌红曲声音的遮蔽下,季允不动声色地挨了过来,压低声音:“师兄,左起第三列第六人,第五列第一人,还有...右起第二列第四人。” 秦顾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这三人也是他的怀疑对象。 第一批修士很快走了出来,仪式需在日落之前完成,分配给每批修士的时间不长。 凌红曲念道: “饮枫阁,涧泉行宫,七星门...” 被点到名字的门派弟子列队,在勤务司的指引下向殿内走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随着一声闷响,灵力在大殿中涤荡,宛如终磬空鸣。 无垢仙尊的塑像屹立在前方,对于这位被视作祖师爷敬重的大乘修士,秦顾打心眼里感到好奇。 众人双手交叠,在指示下躬身行礼,秦顾毕竟不是书中原住民,趁着其他人都俯首,悄悄看向塑像。 这一眼,他胸腔猛地一震。 修真界不乏雕工精巧之人,无垢仙尊的塑像足有十数米高,面容却惟妙惟肖,甚是生动。 从塑像来看,无垢仙尊是个青年男子,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身前结印,长发散下,眼睑低垂,仿佛悲悯众生。 违和感正来自于这里。 他身前那只结印的手,是典型的剑诀,乃进攻招式;而背在身后的手中,更握着一柄长剑,剑已出鞘,几乎能看到寒光凛冽。 分明脸上是悲天悯人的慈悲神情,周身却笼罩在无限的杀气之中。 但也不知是其他人都没有开小差,还是别的原因,似乎只有秦顾一人感到不适。 他在心中询问系统,确认是否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系统的回答耐人寻味: 【宿主,杀神也是神。】 20、第二十章 没能细想系统言中深意,仪式很快进展到叩拜环节。 秦顾赶忙收回视线,掌心向上摊开,俯身下拜。 压迫在胸间的沉闷瞬间散去,他刚放松了些,一阵巨大的威压就从天灵盖劈头而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又伏低了一些。 来自无垢仙尊残魂的灵威,比他想得还要强大。 这就是大乘期的实力! 心中正暗暗感慨,人群中蓦地一阵骚乱,一名修士大喊:“师弟,你怎么了!” 仪式被不和谐的声音破坏,无垢仙尊的威压倏地散去,几道黑影自头顶略过,降落到声音来处。 秦顾缓缓站起身,敛眸看去,只见一名修士被几名诛魔司弟子摁在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来,一双玻璃般的眼眸看向无垢仙尊的塑像。 他的唇角还有鲜血溢出,是方才被灵威所震伤,饶是如此,他依旧颤抖着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下一刻,伪装如蛇蜕皮般剥去,露出晏白术那张白到透明的脸。 那发出惊呼的修士“啊!”地大叫一声:“你!师弟,你不是我师弟!” 晏白术朝地上唾了一口血水:“废话,白痴。” 注意到秦顾的视线,他又笑了笑:“少盟主,好久不见。”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放弃了抵抗,被架着带到最前方,诛魔司弟子朝他膝弯踹了一脚,晏白术踉跄着跪倒在地。 秦如练看了他一眼:“押去禁地,别让他跑了。” 晏白术毫不反抗,却做了个诡异的动作。 他身子后仰,目光从几名掌教脸上一一扫过,旋即,一声沙哑的、如同乌鸦嘶鸣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这一笑好像从肺中挤压出来,癫狂无比,直叫人毛骨悚然。 陆弥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一挥手,诛魔司便领命,用捆仙索捆住晏白术的手臂。 晏白术笑得浑身颤抖,目光透过人群,大喊道:“真没想到...仙盟为了抓我,竟然用如此无耻的招数。不过,哈哈...是时候了吧?” 什么是时候了?此般入侵如同自投罗网,晏白术究竟在等什么? 巨大的不安随着他的话语袭来,只见通体漆黑的乌鸦成群飞出,无论诛魔司剑气阻拦,都目不斜视地向高台飞去。 晏白术的身形从地上消失,在乌鸦之间凝聚出实体。 他竟利用乌鸦完成了瞬移! 晏白术手掌成爪,朝陆弥面门抓去。 陆弥拔刀迎上,喝道:“不自量力!” 陌刀扫开指爪,直直插1入晏白术的腹部,晏白术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喷涌; 然而他依旧是笑着的,手臂微微抬起—— 一只洁白胜雪的白鸦穿过陆弥的刀,陆弥瞳孔一缩,朝天卜司掌教大喊:“司命,小心!” 饶是他反应够快,却也已经迟了。 司命避之不及,被白鸦狠狠击中,一支金光熠熠的竹签自她捂紧的双手之间飞出,白鸦抓住金签,振翅高飞; 晏白术呕出一口血,大笑:“不敢将天卜金签公之于众,我来帮你们。” 预言着修真界未来的天卜金签! 千钧一发之际,白鸦的飞行轨迹陡然一歪,下一刻,一道红色身影轻盈跃上高台,红色缎带飞出,将天卜金签从白鸦爪中拽了下来! 秦顾缓缓落地,长发披散下来,用以束发的发带正牢牢系着金签,他将指腹抵上金签上刻有文字的一面,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另一边,季允收回手,三两步跃到秦顾身边,方才白鸦突然失去平衡,正是季允化灵力为刃,准确地击中了白鸦的一边羽翼。 秦顾将金签还给司命,蒙眼的娇小少女向他点头致谢。 这才看向脸色更加苍白的晏白术,微微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到发抖,指甲死死扣进肉里。 抢夺天卜金签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金签上的文字,让他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 晏白术罪孽深重,被暂且收押,等待审判。 陡然的变故转瞬之间便归于平静,参加祭祖大典的不愧是修真界最优秀的一批弟子,除了那名大呼“我师弟去哪里了”的修士,其他人简单收拾好心情,参拜仪式便按部就班地进行。 离场前,每个人都将一缕灵力注入司命手中的法器,以保证天地煌煌,不会将魔修入侵之事说给第三人听。 秦顾跟着打算一起走,突然被叫住:“少盟主。” 他转过身,只见司命缓步走到他面前,分明双眼都被层层白纱罩住,她的步伐依旧不见凌乱。 天卜司,身披星辰祝祷,卜算天下万象,每一任掌教出生起就被选中,没有自己的名字,都称为“司命”; 现任司命天生目盲,凭借触觉与听觉知晓万物,她体内灵力浩瀚,却无攻击性,是以无法阻挡晏白术的进攻。 除了祭祖大典,司命一般都在天卜司中,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还是秦顾第一次见她,司命虽是少女的模样,却已有百年寿元,秦顾张了张嘴,最终道:“司命前辈。” 司命笑了笑:“少盟主不必多礼,未曾感谢少盟主出手相助。” 秦顾道了声“您太客气了”,司命便话锋一转:“少盟主,吾有话跟您说。” 明知司命看不见,秦顾还是下意识拱手作揖:“眷之洗耳恭听。” 司命颜色浅淡的唇瓣一张一合,轻轻吐出的字句如重锤落在秦顾心脏。 “来者,归也。” 季允在殿外等他一道回去,见他面色难看,关切道:“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秦顾摇了摇头,难得心不在焉,脑中不断回想着司命轻而铿锵的话语。 来者,归也。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 秦顾后悔没有拉住司命多问几句,却也知道对方说完这句话便飘然离去,是不想让自己多问的。 他思绪万千,没注意脚下,险些踩空滑倒,好在很快被一只有力手臂抓住,拽了回来。 一回头,季允目光灼灼:“师兄,怎么魂不守舍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露出一贯轻松的笑容,讲话题转移:“没什么,我总觉得晏白术此行怪怪的。” 季允的目光似乎落在他勉强的唇角:“师兄也这么想?晏白术若只是为了抢夺天卜金签,动机不足...” 黑紫的眼眸像猫般眯起,突然问道:“...是不是因为天卜金签上写了什么?” 季允太敏锐了,秦顾呛了一下,如实道:“凶签,具体内容,我没来得及看。” ——他并没有说实话。 但季允对秦顾无条件地信任,宽慰道:“天卜司既然专职卜算之事,想来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师兄不要太忧虑。” 对话再持续下去就要露馅,秦顾顺势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下午的秋猎,我还等着师弟斩获佳绩呢。” 话题转得很快,但季允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眼睛亮了亮:“师兄期许,我定竭尽全力。” 他们就此分别,各自回房。 秦顾看着季允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泄了力气般往墙上一靠。 他伸出手,素白的手指虚空抚摸着什么。 天卜金签上书: “魔尊现世,天地间将有大祸,危矣。” 21、第二十一章 秦顾的手掌猛地收紧。 距离书中季允堕魔还有两年,从天卜金签的预言来看,他还没能改变季允的结局。 剧情点密集地集中在这最后两年,归墟秘境更是全书的高.潮部分。 秦顾调出系统,看向自己的任务成功率。 刺眼的【44%】。 烦躁的心绪达到顶峰,秦顾一拳砸在廊柱上,胸口剧烈起伏。 系统在他脑中被吓得一个哆嗦。 说老实话,它也觉得这个任务很难,不仅是因为原著的所有情节都在将季允推向深渊,更是因为季允他本就... 秦顾这些年的努力系统看在眼里,可微末之力难以扭转乾坤。 天卜金签可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有些担心秦顾情绪崩溃。 可秦顾闭上眼,平复片刻,缓缓收回了手。 再睁眼时,他的双眸已经重归平静,桃花眼里沉静如初。 甩了甩血迹斑斑的手掌,他仰头看向澄澈的天空。 任务失败,遣返回原世界,死亡。 清凉的空气灌入肺腑,他都快忘了前世的自己是如何在病床上孤独死去。 他真的很想活下去。 下午,秦顾早早来到秋猎现场,确认着本届秋猎的场地。 原著中主角不在仙舟,秋猎的第一属于原身,这次秦顾有意为季允铺路,自然要保证让季允夺魁。 中午在房中,他已经提前将原著翻了一遍,总算知道原身获得第一,是因为猎到了妖兽九目蛇。 九目蛇是一种高阶妖兽,而秋猎一般只放入低阶妖兽供修士斩杀,原著中九目蛇是勤务司失误被放入场地,伤了无数修士,最终才被原身一剑斩杀。 如果剧情走向没有太大变化,他们只需要找到九目蛇就万事大吉。 可惜的是,原著毕竟只有间接描写,秦顾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推测出九目蛇在猎场的最北边森林中。 还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秋猎是随机组队积分制,换言之,他不仅需要保证自己和季允一队,同时还不能被队友看出端倪。 保证自己和季允一队还算好办,负责抽签的勤务司弟子是接引他们的那一位,秦顾到底是仙盟少盟主,只抽签时低声说了句“有劳”,对方便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 目睹这一切的系统忍不住开口: 【宿主,我一直以为您是个有道德的人。】 秦顾微笑,在不侵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他的道德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果不其然和季允分到同一组后,秦顾开始寻找其他队友。 秋猎十人一组,看着不多,真的站在一起,也是浩浩荡荡一大团人。 令牌之间相互吸引,秦顾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抬手扶额。 他正要转身就走,对方也看见了他:“哼,秦顾,真是冤家路窄。” 林隐抱臂走了过来,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圈,稳稳落在他肩头。 秦顾见黑鹰毛色光亮,就知道这只灵兽已经无碍,点点头道:“林师弟好。” 心想:冤家路窄?这话我来说才对。 又是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林隐“哼”了一声,伸手在腰间摸着什么。 就在秦顾等到都在怀疑他要丢什么暗器,林隐总算从布袋里拿出一瓶伤药,抬起手腕抛了过来。 秦顾稳稳接住,一看,正是自己昨日顺水人情送给对方的那瓶。 林隐的脸上浮现出纠结扭捏之色,眼睛看向别处,没好气道:“你的伤药不错。” 秦顾哑然失笑:“所以林师弟是特意来谢我?” 林隐脸一红,跺了跺脚:“亏你说得出口,真够厚脸皮的。” 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待会别拖我后腿!” 又等了等,十人到齐,除了一名来自雪宫的少女外,其余人都非五大世家的弟子,在看到队伍中有秦顾后,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一时间被意外、崇拜、不屑等各种视线包围,秦顾竟然有些习惯了,主动向他们问好。 交换过姓名,勤务司将地图送到几人手中,地图上标记着高分妖物可能出没的场所,还有绝对不能踏足的禁区。 除地图以外,干粮、柴火和灵石也一并送了过来。 秋猎会持续三天三夜,路线规划显得尤为重要。 秦顾在场,大部分人就算有想法,也都打算先征询他的意见。 秦顾的意见,当然是去猎杀九目蛇,但他总不能明说,便点了点地图上有树林的区域,高深莫测:“与其他人分散开。” 再一问几人的修为,四名世家弟子都已登出窍境,剩下六人中,一名药修也是出窍境,还有几人也都接近出窍。 一半一半,这个队伍倒还算均衡。 对于秦顾的提议,几人都没有异议。 按照原著,九目蛇是专门挑了大多数人都精疲力尽的最后一日才现身,有了原文在前,秦顾打算先保存体力。 再者,秋猎是修士们向仙盟和门派证明自己的机会,十分难得,他已经是万众瞩目,打算将平台留给其他人。 正如他所料,几处树林妖兽的数量明显少于其他广阔地区,但胜在与他们争抢的队伍也减少,秦顾这一队的总体分数竟然算得上名列前茅。 猎场外,记录着队伍名次和修士个人名次的灵石呈圆环状围绕着各门派掌门。 名次倏忽而变,唯有一人自始一动不动。 注意到这一点的掌门不少,却又不敢当着仙盟盟主的面议论她的儿子,一时窃窃私语不断。 陆弥的目光在那个硕大的“零”上停留片刻,总算忍不住看向秦如练:“他在搞什么?” 堂堂少盟主,秋猎已过半日,天都要黑了,一个妖兽也没击杀,像什么话。 陆弥已经足够客气了,其实他想问的是: 这小子是睡着了吗? 秦如练在排名表中寻找片刻,在中间靠下的位置上找到了季允; 而秦顾他们整队的成绩,仍在前三甲中。 秦如练摇了摇头:“让他去吧。” 有这个疑问的不止场外的掌门,天色渐晚,队里总算有人按捺不住,问道:“秦师兄为何只攻不杀?” 问话的是雪宫的少女,名叫莫奈奈,说话间,脑袋两侧毛茸茸的雪团装饰一抖一抖。 彼时秦顾正蹲在地上生火,闻言一笑:“奈奈师妹,麻烦你叫大家过来,天黑了,林子里不安全。” 他没有正面回答,莫奈奈便也知趣,但到底还是好奇:“是这些低阶妖兽引不起师兄的兴趣吗?” 这话倒也没说错,秦顾正欲再次调转话题,便见到莫奈奈身后,一双鲜红的眼睛正从丛林间冒出来。 他当即抽出一根柴,向上抛起的间隙,人也已经起身,待燃烧的柴火落到身前,稳稳一掌击出。 莫奈奈侧身躲避,惊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发难的秦顾,直到身后传来妖兽吃痛的嚎叫,这才醒悟过来:“吓死我了...谢谢秦师兄。” 再去看妖兽,胸口被柴火贯穿,挣扎几下就轰然倒地,一击毙命。 莫奈奈圆溜溜的眼里满是崇拜,像只雪地里的兔子。 秦顾收手,重新蹲下拨弄火堆。 “其实,”他说,“比起个人的成绩,我更想实现团队的价值。” 莫奈奈:! 这其实只是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的借口,却没注意到,说这话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林中返回。 秦顾的话清晰地落在他们耳朵里,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秦顾的目光都变得肃然起敬。 秦顾:? 大家为什么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22、第二十二章 秋猎进行到第二日,正午时分,莫奈奈叫住了秦顾。 “那个,秦师兄,”莫奈奈咬了咬唇,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觉得难以启齿,“我们的干粮快吃完了。” 早在秋猎刚开始,众人就在如何分配干粮上达成了一致——交由团队中固定一人保管。 而莫奈奈因其表现出的细腻认真,难以避免地被委以重任。 对于干粮告急,秦顾其实早有预料。 早在拿到装干粮的袋子时,他就觉得分量实在太轻;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才第二天中午,干粮就吃完了。 他可不想饿着肚子去打九目蛇啊! 见他不说话,莫奈奈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秦师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昨天没有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就好了...” 他们的灵力被仙舟封印大半,没了灵力在体内支持日常消耗,几乎所有人都变得容易饥饿,补充食物就显得尤为重要。 秦顾摇了摇头,拍了拍莫奈奈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问题,如果我没有想错...” 仙盟大概是故意的。 毕竟秋猎不仅是修士间的竞争,更是仙盟对青年一辈的考验。 只不过考验修为和功力就算了,考验生存能力... 说老实话,秦顾对包括自己在内的这群人没什么信心。 秦顾拍了拍手,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把干粮告急的事情如实告知,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推测。 林隐“啊?”了一声,表现得很是不可思议:“那我们还要自己生火做饭?开什么玩笑,这鬼地方...” 说着,一群人一起环顾一圈四周。 风声呼啸,宛如弃婴啼哭; 树林摇动,不知从哪里会扑出一只虎视眈眈的妖兽。 秦顾在心里补完了林隐的后半句话:这鬼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还是莫奈奈心细,小声道:“昨天去打水的时候,我看见湖里好像有鱼...”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莫奈奈涨红了脸,拼命摆手:“但是我、我不会捕鱼...” 空气一下子又沉默下来,猎杀妖物与捕鱼之间,这群年轻的修士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突然,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我会。” 这声音的出现宛如天籁,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开口的正是季允; 季允瞥了其他人一眼,目光便聚焦在秦顾身上,毫不偏移。 秦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季允幼年时生活困苦,在世家弟子已经开始修炼的时候,季允正在帮养父母砍柴做饭,想尽办法贴补家用。 所以捕鱼,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师兄需要的话,”季允认真道,“交给我就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一个人就可以,其他人一起去反而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的其他人:... 竟然无法反驳。 秦顾干咳两声:“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努力不拖你后腿。” 季允表情一乱:“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顾说:“我当然知道,走吧,我们抓鱼去。” 这傻孩子在紧张什么? 思忖片刻,又看向林隐...肩上的黑鹰。 秦顾笑容灿烂:“林师弟,你也来。”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若要给在场众人排个捕鱼榜,季允排第一,黑鹰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二。 草木傍水而生,有树林的地方,水源必然不会太远。 黑鹰在空中盘旋一圈,发出几声鸣叫,秦顾敛眸看去,一片碧蓝的湖出现在眼前。 这湖水宽阔平静,似乎与天空将世界一分为二,水汽随风扑面,带着些难得的清凉。 季允将鞋脱下,放在一边,光脚走到湖边,等着其余两人跟上。 林隐瞠目结舌地看着湖边淤泥:“你们在开玩笑吧?这也太脏了,我不要。” 秦顾已经卷起裤腿,蹬掉鞋,踩了上去。 湿软的泥土包裹足面,黏黏的,在素白皮肤上溅上黑色泥点。 秦顾转身对着林隐道:“还挺舒服的,试试?” 林隐瞪着他陷进泥里的双脚,蹭蹭蹭后腿好几步:“你,秦顾,你是不是被夺舍了?我才不试...” 他猛地一转身,颇有落荒而逃的意思:“抓了鱼是不是还要烤着吃?我去捡点树杈子。” 秦顾啼笑皆非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鹰!鹰留下!” 林隐似乎远远骂了一声,黑鹰从他肩上飞起,滑翔片刻,停在秦顾伸出的手臂上。 季允平静地收回目光,靠近过来,黑鹰的豆豆眼滴溜溜转了转,悄悄挪了挪步子。 可谓心理阴影深重。 秦顾只当没看见,把衣袍扎在腰上,倒真有几分捉鱼的样子:“该怎么做?还请师弟赐教。” 季允的眼中浮现几分无奈,这些年他和秦顾形影不离,自然知道不该严肃的场合,秦顾一向是半分也严肃不起来。 他想了想,慢走几步靠近湖泊,缓缓释放出几缕灵息。 灵息在湖水中探寻,季允感知片刻,皱起眉:“湖中鱼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在靠近湖面的位置。” 秦顾跟着看过去,清澄的湖水中,确实隐约可见些许鱼类的阴影,阳光照射下来,鱼影空濛。 黑鹰在他肩上扇动翅膀,腾空飞起时悄无声息,像巡回的舰船。 秦顾对捕鱼一窍不通,季允也没再说什么,二人一左一右前进,湖水漫过脚背,寒意刺骨。 等等。 艳阳高照的正午,湖水何以如此寒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眼角余光注意到湖面漾开了涟漪,涟漪越荡越宽阔,蔓延至整片湖泊; 庞大的阴影从涟漪间显出来。 秦顾大惊,朝季允喊道:“小允,闪开!” 话音落下,倾盆的水扑了下来,却不是天在降雨,而是—— 妖兽的脖颈伸出水面,掀起的惊涛骇浪! 秦顾早有准备,侧身闪过,然而下一刻,他悚然发现,这妖兽竟有三条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脖颈重重砸了过来,好在脖颈沉重导致动作缓慢,秦顾向后一跃,有惊无险地闪开到岸上。 黑鹰在空中发出警报,秦顾擦去脸上的水珠,仔细端详这怪异的妖兽。 妖兽三颗扁圆的头颅与过长的脖颈相比极小,显得尤为失衡。 它的三条脖颈全部探出水面,却不知水下的身躯有多庞大,单看那布满鱼鳞的皮肤表面,不断有粘液从鱼鳞的缝隙中滴落,在泥土上砸出冒着白烟的小坑。 秦顾认得这怪物,它叫做三头龙颈兽,常在渔村周围出没,最大的攻击性来自于它皮肤下那些有毒的粘液。 三头龙颈兽发出被打扰的咆哮,密密麻麻的尖齿布满口腔,要是被咬上一口,不掉一块肉是决计逃不脱的。 竟然在水里放了这么凶险的妖兽,仙盟不会是真的想让他们吃草吧? 叹息一声,横秋出鞘,虽然灵力受限,但打造横秋剑时用的是天山陨铁,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而三头龙颈兽的弱点,根据书中的说法,它的头骨,尤其是天灵的区域尤其脆弱。 所以生了三颗头,下面还接着如此颀长的脖颈,就是为了防止颅顶受到攻击。 弱点是有了,但... 目测下来,三头龙颈兽的脖颈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且不知道脑子是如何运转,这三颗头还懂得相互协作,将视野范围拓展到了三百六十度。 这可如何是好? 秦顾一边躲避妖兽的粘液,一边不断将地上的石子砸向对方,试图分散严密的防守。 突然,他听到一阵振翅声。 眼眸倏地一亮,也不管黑鹰能不能听懂,秦顾大喊道:“抓它眼睛!” 与此同时,横秋剑插1入泥地中,力量倾斜至右臂,秦顾猛地挥出一剑,掀起满地污泥,在灵力的作用下形成遮天蔽日的帘幕。 趁三头龙颈兽视野受限,黑鹰陡然高飞,又极速下坠,两只锐利的爪子狠狠插进妖兽眼中。 只听“噗呲”一声,吃痛的妖兽开始疯狂甩动脖颈,秦顾与季允双双后跳,在泥与水的间隙中对视一眼。 机会来了! 秦顾猛地抬手,却直接将横秋剑向三头龙颈兽的方向投掷出去,剑平稳飞出,没有丝毫颠簸; 季允同时上前,纵身一跃—— 妖兽的脖颈太长,一跃恐怕无法到十数米的高度,但,在身体下坠的刹那,秦顾的剑正好飞到季允身下,季允轻盈一脚点在剑尖借力,整个人即刻腾飞起来。 他在滞空时抽剑,佩剑重重扎入妖兽其中一颗头的颅顶! 还不算完,核心发力,季允如矫健的驯兽者般翻身跃上妖兽头顶,借着一览无余的视野,他向下方的秦顾喊道:“师兄,右边!” 沙砾和湖水在妖兽的痛苦挣扎中不断掀起,秦顾待横秋剑飞回主人手中,跟着季允的指引避开飞溅的各种障碍物,趁三头龙颈兽的脖颈向自己压来,精准无误地跃起—— 横秋剑直直刺入天灵盖,骨骼碎裂的声音与坠地声同时响起,三头龙颈兽的最后一颗头被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湖水翻涌片刻,彻底归于平静。 三头龙颈兽已被斩杀,场外的掌门发出一阵惊呼,秦顾与季允二人的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进数位。 “不愧是饮枫阁出来的,”有小门派的掌门满眼艳羡,“看来他们是不屑于追击寻常妖物啊。” 没人知道他们其实只是想捕鱼。 不过纵使事故横生,到底还有意外之喜。 三头龙颈兽最后的挣扎让许多鱼儿被掀上岸,秦顾将剑拔出来,回首一看,满地都是卖力扑腾的鱼。 他朗声笑起来:“这算不算是飞来横财?” 季允从妖兽身上跃下来,一边捡鱼,一边道:“师兄且看这些鱼的鱼鳞光泽,越是鲜亮,...” 秦顾学着他的样子捡了一串鱼,没地方挂,就先串在横秋剑上。 串鱼的时候,横秋剑似乎嗡鸣了一声,好像很不满意。 秦顾摸了摸剑柄安抚,向季允走去:“是这样么?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今晚——” 此时,一条坚强的鱼正卖力地想要返回湖中。 而秦顾没有注意到,一脚踩了上去。 鱼鳞光滑,重心陡失。 扑倒之前,他只来得及将剑锋调转,不至于伤人,却没多余的手来保持平衡; 而季允不知为何不退反进,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又双双跌进泥地里。 自从灵力护体,秦顾已经很久没有摔得这么狼狈,一时头晕目眩。 待眼前重新聚焦,便对上季允似笑非笑的紫眸。 再低头一看,他整个人都跪坐在季允身上,双腿还恰好跨在对方劲瘦的腰间,而季允微微支起上半身,不知情的人看了,就像是他把季允扑倒了一样。 ...虽然事实也没什么区别。 正尴尬地讪笑着准备起身,耳畔传来一声大叫。 秦顾转头,只见林隐抱着的一大把树枝全都摔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秦顾赶忙站起:“你听我...” 林隐却摆了摆手:“不不不,你别解释了,我懂,我都懂,我这个人思想很开放的。” 秦顾:... 你小子到底懂了什么? 23、第二十三章 鱼被树杈串好,在火堆上翻滚,烧烤的焦香味随着鱼的翻动扑面而来,几人围坐在一起,莫奈奈忍不住眼睛放光,“哇,秦师兄,季师弟,你们好厉害!” 林隐很是不满:“你为何只夸他们?我...的黑风也出了不少力。” 黑鹰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困惑地看向主人,旋即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众人哄笑,气氛一时间其乐融融,好像不在紧张的秋猎中,而是寻常聚会。 季允将第一串烤好的鱼递给秦顾,不言语,眼中的期待却出卖了他。 秦顾张口咬了一大块鱼肉,鱼肉经过火焰炙烤已然干柴,吃在嘴里反而有独特的干香。 他夸赞道:“师弟有这么好的厨艺,以后可得去饮枫阁的厨房帮我们改善伙食了。” 季允微微一笑,将烤鱼分给其他人,自己才低头咬了一口:“师兄不嫌弃就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就着火堆原地烤起火来。 过了一会,有人将地图摊开:“秦师兄,这片树林快走完了,我们还要继续往北走么?” 秦顾早已有所决断,但假意沉吟片刻:“我想继续走。” 原著中的九目蛇,就是在树林的最北边。 他算是有上帝视角,但其他人却不然,这一决定在旁人看来,其实很不理智。 地图的边缘,还能有多少妖兽可供斩杀?如果继续往北,说不定会浪费最后一天的秋猎。 秦顾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他本就不打算说服所有人,毕竟九目蛇并非寻常妖兽,他自己有把握击杀九目蛇,却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受伤。 但出乎意料的,众人只是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人反对。 就连林隐,也只是冷哼出声,默认了下来。 秦顾有些意外,忍不住问:“大家...怎么想?” 莫奈奈认真地回答:“秦师兄,大家都相信你。” “是啊秦师兄,”有人应和,“就算那地方连个鸟都没有,咱们就当兜一圈看风景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对秦顾的称呼就从“少盟主”变为了“秦师兄”,这不仅是称谓的变化,更是托付真心的表现。 秦顾哑然,但看着他们满是信任的眼眸,心底竟有热流涌动。 他本是将“团队意识”当作摸鱼的托辞,此刻却反而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够同时斩获团队第一。 秦顾主动承担了守夜的职责,一夜未眠。 九目蛇的信息在大脑中翻来覆去地滚动,几乎被他盘到包浆。 一直到启程往北边去,他还在尝试从仅有的信息中分析出这种妖兽的弱点。 九目蛇,顾名思义,生有九目,形似蟒蛇,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刀枪不入; 它的主要攻击手段,除了蛇类惯用的缠绕绞杀,还有那九只恶魔般的眼睛。 宛如神话传说中的美杜莎,具有禁锢他人行动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防备的修士极容易被九目蛇扑杀。 但就像三头龙颈兽的头颅是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一样,哪怕九目蛇是顶级妖兽,也一定会有弱点存在。 找到弱点,一击必杀。 思绪间,地面微微震颤,众人警惕地掏出法器,戒备地聚拢起来。 无数黑影从树林间窜出,黑鹰在空中大声警报,奔逃的妖兽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原是蹄足将地面踩得不断震动。 可见数量之多、队伍之庞大。 而这些妖兽,似乎一心只想逃跑,就连修士们站在面前也不管不顾。 秦顾似有所感,转瞬间跃至最前列,双眸沉稳如水潭,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间最深处。 倏地,一只硕大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开,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接连九只巴掌大的杏仁状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林隐一愕:“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话,庞大的蟒蛇缓缓显出真容。 它的躯干足有合围的树那么粗,蛇皮上纹路扭曲,张大时却像一张张人脸,九只眼睛缀在蛇皮上,诡异而怪诞。 “九、九目蛇!”一名修士不可置信地喊道,“这里怎么会有高阶妖兽?!” 就像不同修为的修士间泾渭分明,高阶妖兽带给人的感觉,也与场内其他妖兽不同。 那种被窥伺的、似乎无时无刻处于监视中的感觉,本能地让身体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叫人如坠冰窟。 已经有人开始发抖:“秦师兄,我们跑吧!” 莫奈奈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秦师兄,可以用令牌求...秦师兄?!” 她失声呼喊,是因为秦顾已然飞身上前,看那架势,竟然准备与九目蛇正面交锋。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又一道身影飞掠而过,原本殿后的季允足尖点地,转瞬便赶了上来,与秦顾一左一右,与九目蛇缠斗起来。 远远的,秦顾的声音传了过来:“九目蛇有定身的能力,你们小心,找机会先撤!” 秦师兄...季师弟...身处如此险境,宁愿用自身为他们争取时间... 莫奈奈的眼眶又湿了,她双手合拢,纤细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翻出几个咒诀:“秦师兄,我来帮你们!” 体感温度骤降,无数冰凌凭空出现,朝九目蛇砸了下去。 昆仑雪宫,生于冰雪,施法时亦如翩翩起舞。 冰凌的出现阻拦了九目蛇的动作,却无法伤它分毫。 坚硬的鳞铠让冰凌顷刻碎裂,九目蛇抖了抖臃肿的身躯,将碎冰抖落。 它显然被这群不知好歹的修士激怒,九只眼睛猛地睁到最大,一根一根红色血丝依次出现,眼球周围经脉暴突,到最后,九只眼睛的眼白部分也全部变成鲜艳刺目的血红,不断有血泪外溢,在人面蛇皮上蜿蜒。 要来了! 秦顾一掌拍出,灵力席卷树林,吹起漫天飞叶,在其他人与九目蛇之间生生掀起一阵叶片雨; 同时传声:“背过身去!别看它的眼睛!” 他也即刻闭上眼睛,将神识散入树林,代替视线。 借着神识的指引,秦顾踩上叶片借力,几步飞踏至九目蛇身侧,横起一剑向它脖颈砍去。 铛——!! 鳞铠与剑刃一样坚硬,撞击转化为极大的斥力,秦顾被震得倒飞出去,一脚踩在树干上,稳住身形。 不行,砍不断。 脖颈行不通后,他不再恋战,几个身法落地,向季允靠拢。 “师兄,”察觉到他靠近,季允沉声道,“蛇有七寸。” 秦顾凝眸看去,便见到距蛇头七寸位置,鳞铠之间隐约可见缝隙,露出柔软的粉色肌肤。 “小允,”卧床多年,秦顾根本没在现实世界见过活的蛇,他由衷地感慨,“你真是天才!” 季允张了张嘴,到底对这缺乏生活经验的发言,什么也没说。 找到了可能的弱点,新的难题又紧接着浮现。 九目蛇虽身形臃肿庞大,行动却很灵活,而且每次移动,它都有意将鳞甲最坚硬的一面对着众人,而将脆弱的七寸保护起来。 唯有动用九目能力的时候,才会有一瞬的机会,露出鳞片下跳动的心脏。 只有一瞬! 九只眼睛闭起,九目蛇的动作变得缓慢些许。 秦顾当然明白,它正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这也是他们的进攻机会。 就在刚才,团队里已经有修士听了他的话,向仙盟发送了求援信号。 也就是说,最多再有片刻,诛魔司就会赶来。 他必须要赶在那之前,让季允击杀九目蛇。 “诛魔司就要来了,”秦顾道,“小允...” 季允握紧剑柄,认真的眼神让秦顾觉得无论他是要进还是退,季允都会无条件地服从。 不不不,不行,你不能服从我啊! 秦顾叹了口气,比起冲锋陷阵的将军,季允更应该成为挥斥方遒的元帅。 定了定神,他看到九目蛇的眼睛再度张开,立刻道:“小允,我来做你的眼睛。” 季允一愣,秦顾又看向还在外围助力的其他人:“奈奈师妹、云秀师妹,请助我!” 这两人都是出窍期修士,能够化元神入万物; 其余元婴期修士,秦顾就让他们去林外接应诛魔司。 两人点头,莫奈奈掌心相对,相反方向转动,大片冰凌伴随雪花在九目蛇四周浮现,纷纷扬扬; 药谷修士华云秀扬手,一片茶色雾气自袖间飞出,在冰凌顶端镀上一层翠绿。 秦顾又道:“林隐!” 林隐远远应和,没好气道:“不用你说!黑风!” 黑鹰啼鸣一声,林隐口中念念有词,黑鹰的身躯骤然涨大几圈,羽翼张开,每次扇动翅膀,都会卷起小范围的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龙卷。 黑鹰化作黑色流星,在冰凌之间飞行,吸引九目蛇的视线; 季允取下发带,反绑在眼前,视线消失以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敏锐; 秦顾的神识瞬间散入千叶万花,无需战斗使他更能全神贯注于神识所见。 季允不断伏低身子,像矫健的黑豹在树林中飞跃,九目蛇注意到不速之客的靠近,血红的眼珠转动,视线集中于来者。 然而很快,它就震怒地发现,这名闯进它领地的入侵者,竟然全然不受它视线的影响,连脚步都未曾停顿。 而黑鹰还在盘旋,时不时下落,锋利的鸟喙与脚爪撕开鳞甲,将九目蛇的皮肤啄得血迹斑斑。 九目蛇终于感到了厌烦,身躯扭动,狠狠拍向黑鹰。 黑鹰哀鸣一声,摇晃着坠落下去,林隐张开双臂在它坠落的路径上飞奔,稳稳将它接住。 不忘对秦顾二人怒骂:“秦顾!!你赔我的鹰!!” 趁九目蛇分心的功夫,秦顾捕捉到它一瞬的松懈,鳞片翕动,露出其中柔软的部分。 秦顾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枫荻剑法起势,季允翻腕一剑挑出,身形倏忽而动,眨眼间便逼近九目蛇的躯壳,手腕用力,一剑正中七寸! 灵力发出噼啪爆裂之声,佩剑被灵力推动着存存没入,九目蛇开始剧烈翻滚,意图将季允甩下。 饶是脊背无数次撞上树干,被晃得头晕目眩,季允也一点没有松手,反而手上力道更重,像正在厮杀的野兽,硬生生将佩剑全部没入鳞铠之间。 九目蛇的九只眼睛猛地瞪大,光彩从血眸中依次消散,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季允气喘吁吁,他的手上沾满了九目蛇心脏喷涌的鲜血,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便迫不及待地摘下发带,转眸看向秦顾。 秦顾也已收回神识,正在向他微笑。 猎杀高阶妖兽的喜悦,似乎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林隐不和谐的声音陡然打破氛围:“秦顾!季允!给我药!!” 秦顾赶忙从怀中摸出伤药,林隐急急忙忙撒在黑鹰的伤口上,眼里满是疼惜。 好在这次他并没有发难,只能碎碎念道:“看在击杀了九目蛇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你们...可恶,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的黑风...” 黑鹰的伤口在伤药的作用下飞速愈合,秦顾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他环视一圈,问道:“诛魔司还没有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应该还没有赶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话,不远处的山峦骤然爆发一阵巨响,一时间地动山摇,秦顾踉跄了下,险些没有站稳。 ——那是禁地的方向。 24、第二十四章 仙盟禁地,专门用来关押犯下重罪的魔修。 有些罪不至死,有些则牵连甚广而杀不得。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先被禁锢灵力的捆仙索束缚四肢,再用缚魔镣铐限制活动范围,而即便他们挣脱了这两道防护,专精阵法的慈悲寺方丈,还专门在禁地外布下了法阵结界。 层层加护,为的就是彻底杜绝这些罪孽深重的魔修逃脱的可能性。 尤其在数年前晏白术遁逃之后,仙盟吸取教训,禁地布置了众多诛魔司弟子巡逻,更有陆弥亲自坐镇,守卫一严再严。 这合该是万无一失,但现在禁地的方向竟然传来如此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几乎地动山摇。 ——慈悲寺的法阵结界被破了。 那可是五大世家之一的慈悲寺!慈悲寺方丈金身不破,放眼整个修真界,再找不到比他们更精通护宗大阵的门派了。 机械音并不在乎宿主内心的情绪,没有感情的声音悠悠响起,硕大的四个红色艺术字怼在秦顾眼前。 【临危受命】 秦顾一愣,这种形式的任务是第一次出现。 系统尽职尽责地为他讲解: 【临危受命任务,是由于任务本身的不确定而延伸出的、基于剧情走向发展的特殊任务。 该任务可能由您、主角或其他重要角色触发,鉴于这是本系统第一次发布该种类任务,赠送一次特殊福利。】 【本任务的触发者为:魔修晏白术】 秦顾呼吸一滞:谁?! 晏白术不应该被关押在登仙台么? 系统自然不会回答他: 【请注意,临危受命任务具有时间限制,请务必在规定时限内完成任务,否则将对主线任务产生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 【任务要求: 请拼尽全力,阻止魔修逃离禁地。】 【您无权拒绝接取。】 秦顾简直要气笑了,能够被关进禁地的魔修都是化神以上修为,必须无垢仙尊的神威才能镇压,这点系统应该比他更清楚; 让他一个出窍期对阵化神期魔修,如此强人所难,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完成任务么? 此时其他修士也逐渐回过神来,纷纷聚拢到秦顾身边,俨然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药谷弟子华云秀是难得的冷静:“秦师兄,我们不是禁地里那些人的对手,是不是应该先回去?” 她说的回去,是指即刻退出秋猎,返回众掌门所在的观仙台。 秦顾也是这么觉得,出窍期修士本就无法在仙舟上释放全力,而禁地中关押的至少也是化神期魔修,这个书中世界又将境界与境界之间的沟壑设置得极为分明,一旦相遇,他们毫无胜算。 奈何系统逼着他往前走。 秦顾只得道:“云秀师妹说得对,这样,小允,你带大家先回去。” 没有一个人应声,这还是第一次秦顾发话后却冷场。 莫奈奈道:“秦师兄不和我们一起走,那我们也不走。” 众人纷纷附和。 秦顾拧了拧眉心,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他真希望他们能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努力按照原著中的描述,模仿原身高人一等的模样,不屑道:“你们跟着去,只会拖我的后腿。” 见众人露出震惊又受伤的神情,他面露不耐地背过身去,声音冷硬:“还不快走?哼,莫非是想与我抢功?” 疾言厉色如是,莫奈奈带着哭腔:“秦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我们是想帮你!” 华云秀拉了拉她的袖子:“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于是众人转身就走。 秦顾在心里道了声“珍重”,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飞速向着相反方向的禁地赶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树林在两侧飞速后退,偶尔有窸窣动静,也转瞬即止,像是有人在暗处窥探。 不,不是像,而是—— 秦顾停下步伐,长叹道:“出来吧。” 等了等,一只黑色的麻雀晃晃悠悠飞来,停在秦顾的脑袋上,发出啾啾鸣叫。 树林里显出两道身影。 季允缓缓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师兄。” 林隐从树上跃了下来,凶巴巴开口:“你不会以为我们真信了你的话吧?休想一个人出风头。” 态度恶劣,却难掩关心情切。 秦顾愣了愣,沉重的内心蓦地一松,弯眸笑了起来; 林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笑什么笑!演技蹩脚成这样,还不快走!” 他们方才商议许久,决定让季允和林隐折返回去帮他,其余人则先行返回,寻求支援。 事已至此,秦顾也没什么好隐瞒,郑重道:“此行恐怕危险重重,如果...保命要紧。” 他隐了部分内容,季允目光沉沉,似乎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敏锐如季允,肯定发现了这句话的深意,但就像多年前一样,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三人一鹰飞快向着禁地赶去。 仙舟除了高楼亭台之外,还有一座不高的山。 山上四季变换无常,常常北峰飘雪,南岳却是草木春生; 然而此山浩渺其表,内里却是空心的,山脚下有个深通到山中的洞穴,便是关押囚犯的禁地所在。 以往,洞穴前都有诸司弟子轮值把守,今日却空无一人。 宛如蛛网的裂缝爬满结界,破开一个个孔洞,好像纸糊的窗子被手指戳破,而有人正在向里窥伺。 一如铁匠铺前碎裂的结界那样,破阵之人直取阵眼。 但这道禁地结界的强度,却不可与铁匠铺同日而语。 系统不会骗他,那么就是晏白术骗了他们。 仙盟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林隐不知晏白术被擒获的事情,目瞪口呆:“...这得是怎样的修为...” 化神?不,恐怕是合体期。 他混上仙舟,故意被擒,自始至终未曾显露合体期的实力。 好在,从结界的状态来看,是自外部碎裂,这说明禁地内关押的魔修还没有出逃成功。 “要进去么?”季允将手从结界上收回,“附近有灵息波动,像是诛魔司的功法。” 换言之,诛魔司已先他们一步进入禁地。 临危受命让他阻止魔修出逃,在结界前守株待兔是个选择; 但一旦抵挡不住,任务也会顷刻失败。 思来想去,除了亲自进入禁地,没有别的办法。 秦顾道:“我进,你们...” 他一转头,两人都已将法器拿出,黑鹰也变回猛禽状态,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们不会答应留在这里,不用多费口舌了。 但结界不能无人把守... 正想到这,身后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少盟主!” 一回头,便见两名熟悉的道袍青年,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秦顾欣喜道:“青鱼师兄,青狸师兄。” 两人正是他们在青松观的故人,双喜娘娘一案后,三年间他们也偶有通信,秦顾知道二人都已突破至出窍境。 青狸看了看他们:“我和兄长刚刚在附近听到异响,前来查看,不过这地方不是禁地么?呃...这结界...” 青鱼接话:“魔。...守?” 林隐莫名其妙:“他在说什么?” 青狸翻译道:“兄长说,有魔修的气息,少盟主是打算进去么?需要我们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守着?” 青松观不擅长搏斗,却深谙伏魔封印之道。 秦顾当即道:“有劳二位师兄守住这处出口。” 青鱼点了点头,从袖间摸出几张符箓,递给秦顾。 青狸在一旁解说:“这是传信符,如果我们这里出了什么情况,符箓就会自动燃烧。” 如此甚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秦顾拱手表示感谢,迈步走进结界。 摇摇欲坠的结界并没有阻拦他们,踏入的一刹,红光自秦顾身上爆开,汹涌的灵力自丹田涌入四肢百骸。 秦顾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灵力的运转重新变得畅通,偏偏最应该被限制灵力的禁地,却是唯一没有得到无垢仙尊庇佑的地方。 砰——! 内力碰撞引发的轰鸣自禁地传来,虽旷远,依旧震耳欲聋。 战况激烈,不容他多想。 禁地内就像另一个天地,光亮被起伏凹凸的石柱尽数吸收,一点也透不进来; 上方石牙不断聚集浑浊水汽,又一滴滴坠落,将地面砸出洼洞的同时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好像有人在身后尾随。 呼吸声好似都有回响,气氛压抑,就连黑鹰都把脑袋埋进秦顾的发顶瑟瑟发抖。 起初,道路很是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约走了数百米,前方隐隐有开阔的趋势; 与此同时,空气中逐渐有灵息涤荡,来回盘旋,夹杂着血的腥臭,让心跳本能地加速。 三人不约而同将呼吸声放到最轻,放慢脚步缓缓走近。 视野骤然开阔,是一处石穴,穴壁上满是刀刻痕迹,伴随着好像被泼洒一般大量的鲜血。 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忽然,秦顾听到微弱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是谁...” 25、第二十五章 转眸看去,眼前景象让他猝然一惊。 阴暗深处躺着一个血人。 说血人都有些委婉,这是一个濒死的诛魔司弟子,狰狞的剑伤几近将他的下腹整个切开,脏器外露,血滴滴答答快要流干,胸膛起伏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爬满石壁的藤蔓投下厚重的阴影,盖在他身上,这是一个极为隐秘的角落,若非主动发声,大多数人都会直接错过,很难察觉还有一个人躺在这里。 秦顾向这名诛魔司弟子跑去,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口,鲜血将黑袍染得发红,一路蔓延到秦顾脚下。 哪里都铺满了血,刺目,扎眼,让人战栗。 秦顾跪在血泊里,将伤药倾倒在他的伤处,却很快发现只是徒劳,药粉甫一沾到皮肤,根本来不及生效,就被喷涌的血冲散。 伤药很快就用完了,伸手去拿第二瓶时,季允摁住了秦顾的肩膀,声音轻如叹息:“师兄,没用的。” 对方伤势如此,已经救不回来了。 秦顾又怎会不知道?他缓缓停下动作,手掌掐得极紧。 “是谁...”他们的动静似乎唤醒了对方,诛魔司弟子的胸膛剧烈抽动两下,艰难地张开嘴,“是...少盟主?” 秦顾握住他的手,试着将灵力输送进去,却如水滴注入大海,渺无音信:“是我,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诛魔司弟子转过脸,秦顾清晰地看到一层白翳蒙在他的双眼上,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问自己是谁。 他已然看不见了,死神的手掌正蒙着他的双眼。 死亡近在咫尺,但“支援”二字却似风吹动将熄的烛火,火光蓦地旺了些许。 秦顾感到手掌被重重攥住,诛魔司弟子竟然坐了起来,伤口被撕裂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少盟主,我师兄...我师兄还在里面!” 他的脸颊变得诡异地红润,声音也大了起来,:“救救他,少盟主,你救救他!” 他的唇瓣上下抖动,说不出别的话,只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紧接着,红色一点点消退,诛魔司弟子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他向后一仰的同时,秦顾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 耳畔彻底没了声音,像被摁了暂停键,戛然而止,不留一丝痕迹。 烛火熄灭了。 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巨大的悲恸席卷而来,秦顾死死咬着下唇,一点点替这名素不相识的诛魔司弟子合上双眼。 他显然是被他的师兄藏在这里,在激烈的战斗中能够找到这个藏身之所,他的师兄说不定是以身引开了敌人。 诛魔司弟子说“救”,意味着他们遇上的对手是以碾压的姿态在与他们战斗。 秦顾看向他们的来路。 此处,距离结界出口只有寥寥百米。 只要他们想,瞬息之间就能逃离。 但他们逃离的同时,魔修也会冲破结界。 结界之外,是无数正在参加秋猎的修真界弟子。 这些青年修士毫无防备,遇到化神期以上的魔修,即便有无垢仙尊的压制,也毫无还手之力。 是苟活,换他人之死? 又或者—— 将生命燃烧至最后一刻。 以己身,换修真界安泰无恙。 秦顾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笼罩在五脏六腑,灼烧着胸膛。 诛魔司与仙盟其他官署都不一样,有且只有一条戒律。 无畏生死,宁死不降。 秦顾解下外袍,轻轻披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在心里对他说道:你做到了。 又垂首,哀悼三秒。 做完这一切,秦顾起身,季允和林隐也抬起头,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我们走吧。”秦顾的声音很平静,桃花眼里却像有火焰在燃烧,“救人要紧。” 诛魔司弟子的遗言没有一字在说自己,秦顾受他所托,即便刀山火海,也要去走一遭才能安心。 地上有蜿蜒的血迹,铁锈味与洞穴里植物根茎腐烂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沿着血迹反向而行,途径的每一处洞穴,石壁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一道一道,刻入骨髓。 秦顾抬手摸了摸痕迹,判断道:“是剑。” 敌人用剑,力量之盛,将石柱砍得粉碎。 这可是浸润在无垢仙尊福泽下的千年寒石,本该坚不可摧。 头顶传来轻轻啾鸣,是缩小成麻雀大小的黑鹰在提醒他们前方有人。 打斗的动静逐渐清晰,三人屏息凝神,掩藏气息迅速靠近。 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看清眼前景象,秦顾还是感到灵魂被重重一击,好像要从天灵逃窜出去。 满地血污与断臂残肢,每一脚都踩在血肉中,黑色的衣袍撕裂成片状铺满地面,数名诛魔司弟子伏倒在地,已没有了生息; 血积起成了水泊,倒映出切割空气的剑光。 尸骸之中,仍有两人正在对阵。 一人身着黑袍,左臂空空荡荡,是诛魔司弟子; 另一人,脚上锁着断裂的镣铐,一身蓝色衣袍破旧不堪,像在水里泡久了一样发白。 说是对阵,其实是这蓝衣男子在单方面碾压对手。 诛魔司弟子状态很糟,几乎无法运气,只凭本能在躲闪。 三人立刻提剑加入战局。 “哼,”蓝衣男子似乎早有所察,一掌将诛魔司弟子拍开,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真是一群难缠的小畜生。” 诛魔司弟子摔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蓝衣男子则站在原地,手掌在胸前抬起,猛地一推,翻滚的气浪与林隐丢出的暗器相撞,径直拍散暗器不说,余波还将林隐震得摔飞出去。 紧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一点—— 轰!! 横秋剑被这一指截停,无论秦顾如何调动灵力加压,都无法打破平衡。 只用了一指,就挡住了秦顾全力一击。 秦顾暗暗心惊,而蓝衣男子轻蔑的笑容在看清他手中的剑后一僵,古怪道:“横秋剑?” 他头也没回,又是一掌将身后挥剑砍来的季允击飞,双眸死死盯着剑身质问:“你怎么会有横秋剑?” 魔息四散,秦顾顿感不妙,却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巨大的力量撞向握剑的右手。 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折断声,剧痛陡然席卷,秦顾踉跄着后退数步,胸腔内血气翻涌。 他的右手被生生折断,疲软地垂下。 蓝衣男子朝他缓缓走来,巨大的威压将季允和林隐死死压在地上,蓝衣男子对付他们就像大象遇到蚂蚁般从容,连抬手都是多余。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定在秦顾身上,秦顾挣扎着想要换手迎击,灵力却直接被魔息吞没,本能的恐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借着光,秦顾看见对方腰间的长剑,剑身插在鞘中。 对付他们时,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很快,男人走到他面前,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下颌隐隐作痛,在男人不容置喙的巨力作用下,秦顾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 男人连眼神都比他好,秦顾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面貌,男人就笑了起来,笑声癫狂:“像...真像,原来你就是他的儿子...” 秦顾艰难抬眸,看到蓝衣男子眉心散发出黑气的山峦纹样,山峦巍峨,此刻却染上不洁的颜色。 山,沧山派。 他醍醐灌顶,想到了一个人。 父母都负有盛名就是这点不好,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故人。 而这位故人,实在是特殊极了。 特殊到,二人之间,是你死我活、剔骨抽筋的血海之仇。 26、第二十六章 在迁境司的记载中,秦顾的父亲江成喧死于同门师弟之手,此人修为逼近合体期,与江成喧一起被当时的修真界称为“沧山双杰”; 众人皆以为江成喧继任沧山派掌门后,他的师弟从旁辅佐,二人会带领沧山派重获荣光,谁承想—— 沧山动乱,血流漂杵, 江成喧战至力竭,本已将作乱的妖物尽数斩杀,却在沧山派众人庆祝胜利之时,被一剑捅穿了心脏。 偷袭他的,正是与他一起长大、甚至当时就站在他身旁的师弟。 其他门派赶来时,江成喧已没有生息。 而那堕入魔道的师弟,不知因何缘故未被处死,而是关押进了禁地。 蓝衣男子似乎察觉到秦顾眼中翻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师兄和我开玩笑说,以后你不叫我师叔,要叫我叔叔。后来师兄死了,我曾经见过你一面,你还在襁褓中,是秦如练带着你来的。...原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他说完,发亮宛如鬼火的眼眸落在秦顾脸上:“侄子啊,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师兄见到你,会觉得惊讶?还是高兴?别急,我这就送你们父子团聚。” 说着,他的手向腰侧摸去,手掌已摸上剑鞘; 一道红光倏忽亮起,男人挡住季允的进攻,手臂不耐烦地重重向后一甩,将季允整个人砸在地上,又骂道:“一个两个,都像蟑螂一样。” 季允吐出一口血,手臂撑地数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刻在血脉中的仇恨熊熊燃烧,秦顾猛地抓向自己折断的右臂,手掌发了狠地一捏,不管不顾地强行将断骨接了回去。 他痛得冷汗直流,却格外清醒,横秋剑化作凌厉秋风,向蓝衣男子砍去。 蓝衣男子目露惊讶,抽剑格挡,脸上满是嫌弃:“看看你接得歪七扭八的样子,不怕这只手就此残废吗?” 两把剑撞在一起,剑身竟意外地同时光芒大亮,隐约间似乎听到声声嘶鸣,像是鲸鱼跃出海面,又像海浪在拍打礁石。 是仇人见面,也是故人重逢。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蓝衣男子压剑凑近些,像戏弄玩物,剑招的比拼已经转变为内力的较量,“我叫韩成鸣,这把剑呢,叫做吞海,与师兄的横秋剑是双子剑,当年,我就是用这把剑,捅进了师兄的心脏。” 成喧,成鸣; 横秋,吞海。 没人想到万人瞩目的沧山双杰,会以师弟残杀师兄的方式收场。 “砰!”的一声,韩成鸣还在原地,秦顾却被气浪掀得倒飞出去,他拄着剑勉强保持站立,将喉间的血咕嘟咽下,一双桃花眼被怒意浸染,满是血丝。 韩成鸣笑:“小侄子已经快要突破出窍境了?真不错,不过...你听说过吗?修真界数万修士,大部分人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出窍,出窍与化神之间,可是修士需要跨过的第一道天堑。” “就连师兄那样的天才,当年也花了好一阵功夫呢。” 韩成鸣每一句都看似怀念,每一句都死死踩在秦顾的痛点上。 心脏像被一片片撕碎,这是秦顾穿书数年,第一次被情绪影响到这般田地。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身着蓝衣的韩成鸣,对方轻蔑的眼神像一把剔骨刀剜着秦顾的心脏。 他怎么配谈论自己的父亲?!他怎么敢?! 突然,过电般的酥麻窜上握剑的手,秦顾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他还以为是手臂胡乱一接留下的后遗症,一低头,隐约看见横秋剑的刃上水色氤氲,逐渐与他的红色灵力融合。 不知怎的,他一下就领悟过来,横秋剑上有江成喧的灵息残留,是父亲在提醒他。 在提醒他不要被愤怒驱使,要冷静下来。 秦顾暗自后怕,若非横秋剑及时电了他一下,此刻他恐怕已经拔剑砍上去了。 被愤怒操控而失去理智,这正是韩成鸣想要看到的。 秦顾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执剑站立。 韩成鸣一愣,青年的脸色依旧是森冷的,可见怒意,但双眼清亮,无半点失控的迹象。 他无疑生了一副好皮囊,骨相出挑,轮廓却柔和,像极了死去的江成喧,唯有那一双充满攻击性的桃花眼,打碎了这温柔的假象,露出凶兽的内里。 他像一头小兽,凶狠地盯着杀害他父亲的仇人。 韩成鸣不再笑了,他不满意秦顾明明长得那么像江成喧,却活成了秦如练的样子。 “你不该这么看着我,”韩成鸣道,他思考着将那双眼睛剜出来,或许秦顾就会更像江成喧,“不自量力。” 吞海剑发出剑啸,像是远古巨鲸旷远的呼唤,韩成鸣的指腹擦过剑刃:“人人都说师兄比我强,是啊,他的境界是比我高一些,但那是因为他入门比我早,他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剑下么?” 他似是在喃喃自语,最后一句话,才看向秦顾:“现在,他的儿子也会死在我的剑下。哈哈...多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幕。” 韩成鸣闪现到秦顾身前,吞海剑高悬,气势如海浪倾倒,他特意用了沧山派的剑法,每一声浪鸣都像在践踏秦顾的心:“永别了,我的侄儿。” 在骇浪形成的尖钻卷向秦顾的眉心之际,一片枫林以二人脚下的土地为基点生长,金红枫叶形成的屏障将秦顾遮挡起来。 韩成鸣意外极了,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提醒道:“你的领域要碎了。” 出窍期的领域就像初生的雏鸟,柔弱易碎,而领域诞生于元神,一旦碎裂,修士就会受到千万倍的反噬,是以出窍期修士往往以养护领域为主,不敢硬碰硬。 更何况面对的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 二人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秦顾这是被他逼到绝境了,韩成鸣感到酣畅淋漓地爽快,海龙卷分裂成三束,扑向枫叶脆弱的屏障,枫林剧烈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1吟。 然而下一刻,一只羽翼足有数丈的黑鹰冲破屏障,黑曜石般的鸟喙张开,发出一声声啼鸣,所到之处,鲜艳的花并蒂而开,毒雾散溢,不断向韩成鸣逼近; 天地开裂,乌云密布,有岩浆从天的裂隙中喷涌而出,天地的悲鸣震耳欲聋,似乎有什么巨兽要显出身形,但最终只是化作一道紫黑灵光笼罩在秦顾身上。 三重领域交叠,将海浪牢牢阻挡在外。 横秋剑尖灵力流转,秦顾横剑于身前,眸色凛然:“这里...可不止我一个出窍境!” 咆哮的浪拍击着屏障,枫林猛地壮大,在海浪的冲刷下不住地发抖,却未曾倒下,执拗地扎根,逼得水流分散,偶尔又灌入根茎被吞噬。 韩成鸣“啧”了一声,唰唰挥出两道剑光,水幕随剑势掀起,劈头盖脸朝秦顾浇了下去。 吞海剑旋即冲破水帘,狠狠刺向秦顾脖颈的方位。 出乎意料的是,虚晃一剑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秦顾的双眸甚至没有一刻散焦,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韩成鸣,提剑便挡! 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再度传来,秦顾后退一步,到底修为弗如; 韩成鸣正要乘势追击,黑鹰的利爪就像银钩,目不斜视地像韩成鸣脖颈抓来。 韩成鸣被迫偏头躲避,又是一道寒光向他面门袭来,韩成鸣翻身后跃,与秦顾的距离被生生拉开。 秦顾喘息着笑,上挑的桃花眼看得韩成鸣心头火起,“还远没到说永别的时候呢,叔叔。” 27、第二十七章 昏暗的洞穴内,红色、黑色和紫色三道光芒交织,将石壁折射得流光溢彩。 韩成鸣抬手擦去额角的汗,一脚踩在盛开的浊紫花朵上,花朵被踩得汁液飞溅,迅速枯萎。 身后,林隐发出声痛呼,狠狠骂了句脏话。 领域内的景象与修士五感共通,他就像被人一脚踏在背上,脊背痛得像是要裂开,忍不住大喊:“秦顾!你还在等什么!!” 盘根错节的藤蔓与花喷吐毒雾,巨兽长啸一声,两道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秦顾的身躯,瞬间消弭疼痛。 周天运转,秦顾眉心隐约发亮,桎梏他数年的境界似有松动,他将灵力尽数送入横秋剑内,剑身震动,涤荡金红气浪。 枫荻剑法,第一式—— 他接连斩出三道剑浪,身形倏忽一闪,隐入雾气之中,又四面八方无处不在,齐齐向着韩成鸣袭去。 这一剑凝聚了三名出窍期修士的灵力,威力堪比化神境界。 韩成鸣忽的冷笑:“你以为协力就能胜过我?小侄子,这个修真界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他暴喝一声,洞穴内的场景再度变换,高山巍峨而海面平阔,碧海将秦顾的身影倒映出来,韩成鸣笑道:“抓住你了。” 浪起,愈演愈烈,如风琴鼓动,秦顾明知破绽既出,却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进攻。 他将浑身灵力都调动起来,浪花被剑气劈开,秦顾踏浪而行,几息之间接近韩成鸣。 枫叶接连坠落,如同燃烧着的火流星,韩成鸣在这般重压下后退一步:“这招不错,可惜——” 随着语调加重,吞海剑上水色大盛,海面下浮现出庞大的阴影,旋即,一头皮肤满是古老纹路的巨鲸跃出海面,布满细密利齿的血盆大口将枫叶尽数吞没! 这分明是古书中提及的上古神兽,此刻却目露凶光,宛如魔兽妖物,只知杀戮。 巨鲸的尾鳍狠狠一拍,掀起的白浪顷刻侵吞能触及的一切,天地间下起倾盆大雨。 雨幕浇在石壁上,升起袅袅白烟,白烟过后,韩成鸣迎浪而立。 秦顾站在不远处,身上三层光芒,先是黑色,而后红色与紫色一起消散,五脏六腑一阵翻涌,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跪了下去。 哪怕三人合力,在化神大圆满面前还是太勉强了。 韩成鸣动了动手。 水龙卷再度在海上凝聚,像两道狂风刮过秦顾身侧,秦顾仓惶回头,只见激流将季允和林隐包围,不断缩紧。 黑鹰冲向林隐,被一个巨浪拍在岸上,没了林隐的灵力,它羽翼浸湿,身形也缩小成巴掌大,与普通鸟雀无异,但黑鹰依旧一次次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再不断被掀翻,如此往复; 林隐已然失去意识,矜傲的浊云谷小公子此刻双唇发青,鲜血不断从腹部涌出,在水中化成絮状。 而季允还勉强保持着清醒,被泡到起皱的手掌抵着水壁,双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什么,他的情况并没有比林隐好多少,每次开口都伴随着血沫飘出。 水隔绝声音,秦顾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语。 “...师兄,快逃!” 一字一句,几近无声,却振聋发聩。 秦顾突然后悔了,或许他不该将季允带上仙舟,无论是双喜娘娘还是此刻,这个世界就像在和他开玩笑,他越想抚平原著中季允的遗憾,就越不能如愿。 本能生擒妖物,偏偏遇到晏白术; 本能秋猎夺魁,此刻连性命都难保。 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意。 多么可笑。 韩成鸣看着光芒一点点从青年的眼中消失,刀刻的眉舒展开来,很是满意:“你是对的,侄儿,你不该和我作对,本来我还打算给你一个痛快,但你如此叛逆,我只能...替师兄教训你一下了。” 手掌收拢成爪,水龙卷骤然绞紧,季允咬着牙一声不吭,昏迷中的林隐却闷哼出声,撕裂万物的水龙卷不断向着他们的身躯逼近。 只要卷进去,就会被巨大的灵力洪流撕得粉碎。 水龙卷好像在同时绞着他的内心,秦顾双目赤红,韩成鸣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眼睁睁看着季允和林隐因他受难,而束手无策。 韩成鸣欣赏着他痛苦的神情,大笑出声:“对、对,就是这个表情,秦如练当年也是这么看着我的...她恨不能杀了我,但她不能,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你爹——因为师兄的元神在我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怜啊,天之骄子江成喧,死后连元神都无法回归天地...” 元神自筑基期便开始凝聚,神识、领域皆诞生于元神,比起躯壳,元神更像修士的生命精华。 自天地诞生,死后又重新散入天地,从来处,往去处,生命循环往复,便是如此。 韩成鸣竟然挟持了他父亲的元神 秦顾又是一口血喷出:“你这个畜生!!” 韩成鸣欣赏着这张脸愤怒到失控的样子,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江成喧死前不可置信的眸子,还有那翕动的唇瓣—— 韩成鸣狠狠一剑切碎虚像,神情癫狂:“师兄,你看见了吗,你不如我,你不如...” 他的喃喃自语蓦地一停,狐疑地转过头去。 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枫林开始茂密生长,从激浪之间伸展开盘虬的根系,以堪称疯狂的态势,在海与海之间生生架起一座孤岛。 “你...”韩成鸣一瞬失语,不知是该笑话秦顾方寸大乱,竟在这种时候强行张开领域,还是该敬佩他小小年纪,就拥有远超常人的疯劲。 饮枫阁孤高,沧山派坦荡,谁想这两大仙门的首席,竟然生出了个小疯子。 眉心的枫叶纹放肆地大放光彩,每一处骨骼都像碎了一样剧痛,但秦顾浑然不觉,眼前仿佛只剩下韩成鸣。 灵力膨胀到极致,远超身体所能负荷,开始引发耳鸣,他的耳畔又响起心跳检测仪的警报,好像回到了死亡的瞬间。 秦顾突然笑了起来,每笑一声,就有鲜血顺着下颚淋漓而下,淌落在地; 他的上半张脸是极致的苍白,唇瓣以下却红到刺眼,笑声从沾满血的唇齿间涌出。 韩成鸣后退一步,竟然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秦顾将横秋剑从地上拔起,领域碰撞让地面阵阵战栗,丹田已容纳不了乱窜的灵力,热流开始向天灵涌去,彻骨的寒冷与燥热交替,这是爆体而亡的前兆。 但秦顾置若罔闻。 他已经死过一次,又何须惧怕死亡。 【宿主,...】 系统的声音响起又停滞,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无法劝阻这个疯狂的青年人。 秦顾扯了扯嘴角,“你把我带来这个书中世界,不就是让我逆天而行么?” 28、第二十八章 鲜血喷涌,韩成鸣总算有了动作,秦顾的状态太过诡异,让他打算尽快结束战斗。 吞海剑在地上划出火星,巨鲸翼状的鳍拍打海面,一点点淹没枫林撑起的孤岛,韩成鸣一脚踏在地上,瞬间出现在秦顾面前,一剑朝他脖颈砍去。 这一招用了九成功力,强弩之末的秦顾必将立刻人头落地。 但,吞海的攻势遭到阻拦,竟在半路被截停! 金光宛如朝阳从海的尽头亮起,越来越耀眼,亮到深处,变为燃烧的赤红。 淹没的岛屿再度隆起,枫树的根脉埋入深海,生长势不可挡,树根狠狠扎入巨鲸庞大的身躯,鲸身涌出的血顷刻间将海水染红。 巨鲸发出吃痛的嘶吼,然而枫树摧折又立刻再生,碾压的优势荡然无存,局面一时间不相上下。 “叔叔,”就在韩成鸣惊疑不定之际,秦顾的声音响起,沙哑虚弱,却充满攻击性,句句挑衅, “论修为,我不如你;论天赋...你不如我!” 韩成鸣面容扭曲,秦顾是故意的,他看出自己的心结,如法炮制,千百倍地将羞辱返还。 秦顾手肘用力一顶,剑刃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灵力回挡,竟将全力攻来的韩成鸣撞了开去。 燃烧着的日轮凝聚成一个光点,融入秦顾眉心的枫纹,将他的眼眸也染上亮金色。 濒临破碎的领域开始扩张,困囚季允与林隐的水龙卷被枫林吸收,枫树温柔地将二人放在地上,秦顾收回目光,单手握剑,剑尖直指韩成鸣面门。 韩成鸣面色阴沉,手臂还因方才一击而发麻,他却无暇顾及,凶狠地向秦顾扑了过去。 化神至臻境界的全力一击,只有化神期才有可能接下。 秦顾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他口中的天堑,在他面前跨入了化神期。 十九岁登化神境,秦顾是百年来第一人。 开什么玩笑?! 韩成鸣生出被愚弄般的愤怒,咬牙切齿:“你这个...小畜生...” 他的攻势极快,又凶狠,看在旁人眼里是眼花缭乱,秦顾却招招精准接下,与此同时,元神将热浪送遍全身,体内断裂的经脉迅速再生,伤口也逐渐弥合。 铛——哐! 吞海卷起的狂风吹乱秦顾的长发,遮挡住眉间的枫叶。 青年的眉宇开阔如揽万物,鼻梁高挺凌厉,鼻尖却圆润精致,此刻因涤荡的气浪而微微偏头,流畅的下颌线像一把钝刀重重扎入韩成鸣心间。 他的目光恍惚起来,青年的面容与记忆里的男人融合一起,难舍难分。 韩成鸣张了张嘴,眼底情绪变了又变,一会怨恨,一会又转为隐忍的怀念:“师兄,你终于...回...” 他猛地撤剑,手掌抬起状似想要抚摸上来,情真意切不像作假,秦顾毛骨悚然,下意识一掌将他拍了出去。 韩成鸣倒退几步站住,看向秦顾的眼神变得热烈而扭曲:“师兄,我究竟哪点不如你?为什么天下人都只能看见你而看不见我?什么灿星伴月,我呸,为什么我就要做月亮旁边的星星?” 韩成鸣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又时而抬手捂着脑袋哀鸣,黑气缭绕在他的眉心,像潮水漫了上来。 “师兄,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我就这么让你失望吗?哈哈,也对,你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说话?你已经死了,江成喧,不要再纠缠我!给我滚开——” 一剑扫出,却只砍到了空气,但韩成鸣浑然不觉,挥手一剑接着一剑,嘴里念念有词。 最初的震惊过后,秦顾很快反应过来,韩成鸣的这种状态,他在书中见过。 修真之人讲求道心坚定,境界之所以愈高愈难突破,正是因为人有欲念,很难做到无我的超脱; 魔修舍弃了道心的桎梏,转而投向欲念的怀抱,但阴阳调和向来公平,于是诞生了心魔。 心魔可以是人、是物,也可以是事。 心魔是万物,无拘无束、形态多变,又终将归于一处。 但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心魔是入魔之人最深的欲.望,永生永世,如影随形。 韩成鸣口中絮语不断,或轻或响,吞海剑向四面八方劈砍,好像有无数人将他包围。 秦顾从这颠来倒去的话语中捕捉到许多不和谐的言语,眉头拧在一起,几欲作呕。 ——他很快不再去听那些疯癫的词句,心魔乍现,这是一个绝佳的翻盘机会。 季允和林隐都伤得很重,那名断臂的诛魔司弟子更是生死不知,而他自己,秦顾看向袖袍遮挡下,不断颤抖的手臂。 化神期的力量比之出窍几何式地增长,但他才突破不久,而韩成鸣已是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 硬碰硬,他依旧毫无胜算。 时机不等人,秦顾凝眸注视着韩成鸣的一举一动,看他步伐凌乱地挥着剑,将下盘的空档暴露出来。 大海正在退潮,更多的土地生长出茁壮的枫树,一片枫叶被海风卷起,轻飘飘刮向韩成鸣。 枫叶的存在并不足以引起韩成鸣的警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枫叶的叶缘燃烧起金红光芒,秦顾将灵力注入佩剑,直向韩成鸣丹田而去。 只要这一剑能命中,韩成鸣必死无疑。 这一瞬变得极为漫长,秦顾自认万无一失。 ——哪怕如此,异变陡生。 噗呲一声,在横秋掀起的剑气涌入韩成鸣丹田之前,剑尖先穿透了别的什么东西,而后才刺入韩成鸣的身体。 那东西如鬼魅般倏忽出现,秦顾根本没有察觉! 被这么一挡,剑气化去大半,虽重创韩成鸣,却也让他从剧痛中清醒了过来。 韩成鸣捂着腹部飞速后撤,退到离秦顾数丈远的位置,眼中的猩红化作血丝,被他呸地一口吐在地上。 局势瞬息万变,秦顾放弃追击,看向方才那阻拦自己的东西—— 一只漆黑的乌鸦,正在地上痉挛挣扎,旋即咽气。 苍白的脸闪现在眼前,魔息扑面而来,秦顾反应极快,抬手一掌拍出,与晏白术的手掌对在一起,喷薄的内力将二人同时震飞。 晏白术轻巧地落在韩成鸣身后,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真像乌鸦的羽翼。 “我费尽心思把你放出来,你就这么报答我?”晏白术勾了勾手,笑容灿烂,额角却有青筋暴起,“竟然还让亲爱的少盟主突破了出窍?你可真是个废物。” 秦顾冷眼注视二人,临危受命的触发者是晏白术,他猜到对方会出现,忍不住冷笑。 出现得真是时候,让人怀疑他其实一直在旁看好戏。 不过,此刻的晏白术看起来不似以往从容,他的衣袍上有数道裂口,布料下的纯白皮肤上布满渗血的伤痕,而方才对接的那一掌,也是晏白术率先撤手。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秦顾立刻下了判断,比起来支援韩成鸣,晏白术的样子,更像是... 逃到了这里。 再结合禁地出事那么久,一路上他们却一个掌门级别的修士都没有见到,秦顾大概能猜到,秦如练他们是被晏白术拖住了。 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但从禁地内似乎也只剩下韩成鸣一个魔修,足以窥知一二。 他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仙盟就会赶到了。 只要再坚持一会! 细微的表情变化躲不过晏白术的眼睛,他的笑容更深几分:“少盟主,有时候太聪明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秦顾有意拖延时间,一个韩成鸣就够他受的,遑论加上一个修为莫测的晏白术:“哪里不好?因为你们的诡计没有得逞?” 晏白术大笑:“你错了,我的诡计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九章 秦顾心脏一悸, 拿不准这是不是扰乱他思绪的把戏。 晏白术笑意盈盈,一字一句故意引领着他:“少盟主如此聪慧,不妨仔细想想” 蛛丝马迹的碎片串联起来, 似能印证晏白术所言非虚。 秦顾警惕地看着他, 心下思绪万千。 费尽心思混上仙舟, 只为了天卜金签? 不会, 甚至他?都没有拿到天卜金签,就?被?秦顾截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禁地?异动,他?们在禁地?里不曾见到其他?被?关押的魔修,足见此处仅剩韩成?鸣一人。 也就?是说, 晏白术带着其他?魔修拖延仙盟众人, 特意留下了韩成?鸣在这里等着他?们 如果这可以用晏白术知晓沧山动乱, 故意恶心秦顾来解释,那么—— 秦顾几乎要咬着牙问出这句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晏白术由诛魔司亲自收押,陆弥不可能犯这种?给囚犯逃跑机会的低级错误, 晏白术必然被?封印了内力,排除外部失误的可能性,就?只剩下 叛徒。 晏白术双手手腕并拢,又夸张地?分开, 模仿挣脱枷锁的动作, 嘴里发出“咔、嚓”两声。 他?见秦顾脸色阴沉, 笑着肯定道:“如你所想, 少盟主。” 又瞬间变了脸色,嫌恶转头:“时间差不多了, 韩成?鸣, 你还不动手?” 他?们对话时,韩成?鸣几下点上穴道止血, 秦顾这一剑险些伤及根本,让他?一阵后怕。 这么想来,他?或许还得感谢晏白术及时出手。 但二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和谐,韩成?鸣瞪了他?一眼:“你在教我??” 争执只有一句,韩成?鸣便重新执剑,巨鲸吞海,呼啸而?来,其势比之前还要迅猛,带着尊严被?践踏的恼羞成?怒。 秦顾一步未退,迎了上去。 双子剑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剑身战栗不已,多年的仇怨倾泻而?出,两股内力数次相撞,将洞穴震得石砾崩裂,几欲坍塌。 比起剑气,更为激烈的交锋源自拓展的领域,一红一蓝两片领域发了狠地?想要吞噬对方,此消彼长,往往一边刚占优势,另一方又立刻后来居上。 韩成?鸣伤重,又被?心魔干扰,一时间竟与秦顾打得不相上下。 秦顾破开袭来的水浪,眼角余光忽见黑影一动,他?心里大呼不好,横握剑柄的同时推出一掌。 这一掌与晏白术隔空对上,衣袍被?狂风吹得作响不止,秦顾来不及调息,破空声又从另一边传来。 该死! 吞海剑来势汹汹,权衡之下,他?被?迫撤掌迎击。 秦顾心知这一瞬的破绽不会被?晏白术错过,但韩成?鸣的全力一击,他?若不也全力抵挡,好不容易稳住的周天必然全盘崩溃,不得不弃车保帅。 于是化解韩成?鸣攻击的刹那,晏白术的掌风重重撞上秦顾的小腹,剧烈的闷痛像被?大象踩了一脚,秦顾眼前一黑,整个人倒飞数米,横秋插.入地?面支撑身体。 他?呕出一口粘稠的血,血中还带着些脏腑的碎片。 秦顾强撑着连点腹部穴位,将随那一掌涌入的魔息禁锢在腹部,魔息被?封住去路,在体内肆无忌惮地?乱窜,肝肠绞断的痛楚让秦顾眼前景象阵阵发虚。 更糟糕的是,寒意凝结在下腹,隐隐有气血阻滞之感,呼出的热气都要结冰。 再看晏白术,很?满意地?欣赏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手指虚空点了点他?的腹部:“硬接一掌的滋味不好受吧?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最?好别再运功了哟。” 秦顾领教过晏白术的恶趣味,知道他?喜欢看他?人明知结局而?无能为力,不得不苦苦挣扎的样?子。 秦顾急促地?喘息着,丹田冰结让他?的灵力运转都受到阻碍。 “你也很?无奈吧,少盟主,”晏白术向他?靠近,“他?们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你一个人撑着有什么用?不如降了吧?” 秦顾也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并未动摇,冷冷道:“做梦。” 晏白术循循善诱,翘起手指虚点季允方位:“不愿意?那这样?吧,你把那个那个总是和你在一起的小子给我?,我?放你们走,如何?” 晏白术这就?开始注意到季允了?秦顾心下一惊,断然拒绝:“休想。” 要不是他?连多说一句的力气都没了,真想再唾一句痴心妄想。 晏白术惋惜道:“少盟主聪明,却?不完全聪明,审时度势何其重要?少盟主竟连变通都不懂。” 他?掌心又有魔息翻涌,秦顾见状,架起剑做格挡姿势,明知敌人攻势来势汹汹,依旧固执地?一步不退。 晏白术再度露出赞赏的神色:“秦顾,我?很?后悔当年没能杀了你,能让我?日思夜想难以入眠的,也只有你了吧?” 语气戏谑暧昧,手上却?毫不留情,转瞬间数道掌风推出,风声猎猎如鸦群振翅; 一直旁观的韩成?鸣也有了动作,身影在魔息掩护下时隐时现,眼底的杀意升腾到了极致。 枫树被?连根拔起,秦顾已近力竭。 “铛”的一声巨响,秦顾艰难地?挡住韩成?鸣的进攻,领域发出红色光芒。 晏白术又是几掌拍出,声音悠闲:“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少盟主,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秦顾张开嘴想要回答,却?先喷出一大口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打我?师弟的主意!” 最?后几个字近乎咆哮,秦顾咬牙任凭寒意侵袭四肢百骸,只将灵力集中灌输给尚且稚嫩的元神。 晏白术刻意地?鼓起掌,夸张地?感慨道:“多么感人的同门情谊啊,韩成?鸣,你应该很?有发言权,要不要评价一下?” 肆无忌惮地?踩在韩成?鸣的雷区上。 他?惹怒了韩成?鸣,代价却?由秦顾来承受,韩成?鸣双眸猩红,巨鲸像失去理智般撞击着秦顾的领域:“虚伪至极!” 虚伪么?秦顾不合时宜地?笑了笑,为了完成?任务把自己搞成?这样?,比起虚伪,他?觉得悲哀更适合形容此刻的自己。 季允啊,他?被?肺部的血呛得不断咳嗽,想,差不多该醒了吧? 金红的领域裂开一道缝,旋即,无数裂隙自这一处开始生?长,很?快爬满领域边缘,意识因灵魂撕裂的剧痛而?变得恍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法自控的呻.吟。 韩成?鸣没有继续进攻,大约是觉得已经没有意义,外沿破碎至此,距离秦顾的领域彻底碎裂,只是时间问题。 他?死定了,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他?会清醒地?感受着灵魂一点一点解离,最?终魂飞魄散。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秦顾的领域还在不断碎裂, 韩成鸣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水蓝色的气团,纯洁得像海的结晶,无情地从韩成鸣胸前的锁中剥离出来。 韩成鸣下意识伸手去抓, 抓了个空, 怆然?大喊:“师兄?!” ——江成喧的元神被他锁进锁灵囊二十年, 缘何突然冲破了束缚?难道是因为秦顾是他的血脉, 即便?魂魄已散,无主的元神依旧不忍看到秦顾死去? 这不可能!巨大的恐慌席卷了韩成鸣,他猛地看向秦顾,像要将他剔骨饮血。 秦顾对此浑然?不知, 他已经痛到半昏半醒, 只觉得一股温柔而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 像是有?人轻轻拥住了他。 他太冷了,本能地往温暖处靠近,而突然?笼罩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蹭了蹭。 他没准备得到回应, 头顶却有?一只大掌抚摸,瞬间?将他从迷离中唤醒,秦顾猛地睁开眼睛,手掌向腰间?探去:“是谁?!” 这一下却摸了个空, 横秋剑不见了! 战事未歇, 武器却丢了, 秦顾下意识后退一步。 恐惧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消散, 他踉跄了一下,力?道一泄, 竟有?些?站不住:“父亲” 江成喧看着他, 身形笼罩在蓝色的光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亲人相处, 即便?江成喧与他血脉相连,千言万语到底化作?一声呼唤:“父亲,我” “你辛苦了,眷之。”江成喧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秦顾,眼底似有?水光流转,“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没有?这样的魄力?。” 何止魄力?? 江成喧一共见过秦顾两次,第一次,他刚受完鞭刑,浑身上下没一处完整的皮肉; 这一次,江成喧的目光投向那支离破碎的结界。 除了支离破碎,他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他的儿子。 璞玉需经雕琢方能通透。虽这么安慰自?己,江成喧的元神却依旧感到痛彻心扉。 江成喧抚摸着秦顾的伤口:“你会?比我走得更远。” 会?取得比他更高的成就,也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秦顾一愣,领域已碎,还谈什么以?后?只怕这是上天垂怜,让他死前得以?再见生父一面。 可江成喧没有?理由说假话?来宽慰他。 停转的大脑总算开始重新运作?,秦顾注意到笼罩着江成喧的水光,又看向周遭。 他还在自?己的领域中,领域似乎被暂停在了破碎的那一刻,而晏白?术和?韩成鸣都不见了。 印象里,韩成鸣好像说过,他挟持了江成喧的元神,所以?仙盟无法处刑他。 所以?,眼前的江成喧,其实和?三?年前的灵魂碎片一样,只是他父亲残留在世间?的虚像。 “抱歉,眷之,”江成喧的手伸向秦顾头顶,青年的碎发像小猫挠着掌心,他的眼中再度浮现出无限的深情,“我犯下的过错,却需要你来替我偿还。” “我一度以?为沧山双杰对我们二人来说都是荣耀,却忽视了成鸣内心的愿望。他的天赋并不逊色于我,”江成喧叹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修炼、切磋,从来都是齐头并进,我早该想到他并不甘心。” 秦顾一时无言,最终只能摇了摇头:“世人都认为你比韩成鸣更优秀,他即便?不服,又怎么能将这一切归咎于你?” 天道酬勤,有?时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更适合修炼。 因为不甘屈居人下,就要杀人吗? 韩成鸣因嫉妒而生恨,又因恨而扭曲,最终同门相残,江成喧何错之有?? 他并非替生父开脱,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因嫉妒而疯魔,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事。 可怜吗?当然?可怜,引以?为傲的天资在旁人眼前不值一提,或许一生也无法跨越天赋与天赋间?鸿沟的恐惧同样会?将人逼疯。 原身可怜,韩成鸣也可怜,那季允就该被欺凌,江成喧就该被算计暗害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顾道:“如果?这样的人还能逍遥法外,天理何容?” 江成喧注视着秦顾的眸子,昔日摇摆不定?的自?己与眼前青年决然?的模样重合。 他笑了起?来,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水色光点自?江成喧身上散逸开,星星点点注入秦顾破碎的领域之中。 在金色与红色交相辉映的天空中,出现了海的颜色。 江成喧的元神在为他填补裂隙! 秦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却见江成喧的身形已经变得极为模糊,近乎透明。 “父亲!”他失声呼唤,用力?摇头,“您不能” 江成喧却浑不在意,手掌抚上秦顾的脸颊:“元神的力?量有?限,如果?不是你道心坚定?,即便?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济于事。” 秦顾听懂了,因为他还愿一战,江成喧的元神才?能成为他的助力?。 可元神融入领域,就意味着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一颗一颗砸在江成喧的掌中。 江成喧无比爱怜地替秦顾擦去泪水:“眷之,你的对手很强大,只靠我残损的元神还不够去吧,他在等你。” 别走! 秦顾惊慌失措,向前一抓; 但江成喧的身影瞬间?溃散,无数水蓝色灵力?化作?温柔水流,将碎裂的领域重新黏合起?来。 泪珠失去手掌的依托而砸落在地,江成喧的声音听不真切,像一阵风刮过耳畔: “你是我的骄傲啊。” 与此同时,领域之外。 莹蓝的光辉笼罩在秦顾的领域之上,水最柔软,却也坚硬,将进攻阻拦在外。 紧接着,领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而领域中央的青年双腿盘起?,虚空而坐,竟然?进入了无我的状态。 晏白?术顿感不妙,挥手命令鸦群冲击蓝色屏障,乌鸦尖锐的爪牙在触及领域的刹那被齐齐斩断,晏白?术脸色一白?,心知是方才?韩成鸣颈间?飞出的元神所致,气极反笑:“这是什么情况?韩成鸣,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熟料半晌没有?答复,晏白?术转眸,心里暗骂一声。 只见黑气复又在韩成鸣眉心缭绕,他眼神空洞,双手还紧紧攥着脖颈上的锁灵囊,嘴唇翕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晏白?术都懒得去细听,这古怪的状态一看便?知是心魔卷土重来,猜也知道他又在念叨着早已死去的师兄。 队友是心理变.态的废物,敌人又是难缠的虫豸,晏白?术这回真的感到发自?内心的愤怒,右手成爪状,决定?亲自?送秦顾上路。 他虽受伤,到底还有?合体期的修为,解决一个刚到化神、领域不稳的秦顾,还是不在话?下。 然?而刚要触碰到目标,一道凌厉剑光直向他而来,晏白?术反手拍出一掌,那剑光的主人却好像不知道躲闪,连一瞬停滞也没有?,继续向他攻来。 晏白?术正想着是谁这么不怕死,便?对上一双黑紫眼眸,忽地笑了起?来:“是你?” 正是季允。 与韩成鸣交手,又被海龙卷囚困撕扯,细密的伤口布满季允的脸颊,最深的一道刻在眉峰处,几乎露出白?骨。 即便?如此,这张脸依旧惊心动魄,甚至因伤痕的出现而充满赤.裸的野性,凑得近了,才?发现季允的双眼瞳孔窄长,像是野兽在凝视着他。 二人转瞬交手百余次,晏白?术轻轻落地,呼吸有?些?急促:“化神期哈哈,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闫杉停 他们都忽略了晕厥过去的季允,这也怪不得他们粗心,谁也不会?想到,季允在重伤到濒死的状态下,还能悄无声息地突破到化神期。 要知道,境界的飞跃势必伴随着灵力?的膨胀,就像秦顾突破时肆意生长的枫林; 季允却把灵力?压制得很好,他们甚至连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都一无所知。 修真界所有?大能的天赋加起?来,可否望其项背? 天才?,真正的天才?! 季允用手背擦去唇边血丝,置若罔闻地抬剑扑了上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晏白?术还记得那一句“我愿意”,一边化解他的剑招,一边困惑而玩味:“为了不让我靠近你的师兄,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强行运气,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百八的方式来阻挠? 他还控制不好陡然?暴涨的灵力?,内力?的调息有?些?紊乱,正因此,季允那掩藏在完美剑招下那满是煞气的本性暴露无遗。 晏白?术越交手越是心惊,他尚且记得三?年前季允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眸,却不想三?年时间?过去,杀性只增不减。 自?诩正道的仙盟最忌以?杀止杀,为何这么多年他们却放任季允的杀意肆意膨胀? 晏白?术抽空想了想,笑意在他脸上像蛇爬行,越来越深:“连师兄也要骗,看来你们师兄弟间?,也没表现出来得如此深情啊。” 仙盟没有?干涉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不知道。 季允将他的本性藏得极深,就连秦顾也没有?察觉。 季允似乎被惹怒,晏白?术看到戾气在他眼眸中扎根,张口时,犬牙在唇腔之间?若隐若现,像一头咬人的狼犬:“岂容你对师兄评头论足!” 晏白?术没料到他气急了依旧三?句不离秦顾,一时哑然?。 他提气于胸,反而更笑,手上攻势不减:“秦顾倒是把你调教得很好。” 他用“调教”二字,实为侮辱,几乎是明着将季允比作?秦顾养的一条狗。 然?而晏白?术未能从季允脸上看到想要的神情,反倒见他一笑,神色晦暗:“多谢夸奖。” “”晏白?术彻底失语,余光转向还在自?言自?语的韩成鸣,气得额间?爬满青筋。 30-40 第三十一章 眼前景象变换, 似乎有些?熟悉。 江成喧的灵力仿佛还未散尽,萦绕在他身侧。 耳边响起脚步声,秦顾下意识唤了一声:“父亲?”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 一道明黄身影出现, 态度却实在说不上好。 此人甩了下袖袍, 嗤笑一声:“谁是你爹?” 秦顾: 他眨了眨眼, 一副迷茫的样子落在来人眼中,那人叹了口?气,负手而立。 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同常人,即便?是当今修真?界最?强的陆弥, 也没?有这样恐怖的威压。 这至少是个大乘期! 可自从无垢仙尊陨落, 天地间哪里有大乘期的修为? 秦顾小心翼翼地抬眸, 一张面如冠玉、皓齿红唇的脸映入眼帘。 这张脸他曾经见过,却不是真?人,而是塑像。 秦顾大为惊讶:“无垢仙尊?” 那人不言, 似乎默认。 秦顾的内心更崩溃了: 他竟然对着无垢仙尊叫爹。 秦顾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将脑袋埋在臂弯中,连头也不敢抬。 无垢仙尊托住他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一抬, 将秦顾扶了起来。 “若非我身死, ”无垢仙尊好看的眉峰蹙起, 神情夹杂着淡淡的厌恶, “怎会容许魔修在我眼皮子底下猖獗至此。” 无垢仙尊审视的目光落在秦顾脸上:“长得倒不错,就是太?弱罢了。” 这话说得是毫不留情, 不过强大如无垢仙尊, 倒也不必对他留情。 秦顾摸着鼻子笑,无垢仙舟已背过身, 朝登仙台的海棠树下走去?。 秦顾缓步跟上。 登仙台有一处浮空的高台,东临古树,西?侧高悬,台上有两?堆蒲团,分列方桌两?侧。 甫一坐下,云海在身侧翻涌,雾霭缭绕迷蒙,美不胜收。 只见桌上还有一副棋盘,棋已布好,正?在决胜关头。 无垢仙尊信手捏起一枚圆润黑子,指尖扣着黑子落下。 刹那间,肃杀之气翻涌,棋盘上势均力敌的气氛陡然一变,秦顾只觉这步棋甚怪,一路杀入敌阵,孤军骁勇,竟连身侧其他黑子也被?掀翻。 好像并非以制敌为目的,而只是享受厮杀的快意。 这棋谁下都行,却断不该出现在心系苍生的无垢仙尊手中。 他看不透,无垢仙尊也不打算解释。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是与语气不符的清冷,“就当是老?祖宗显灵了吧。” 秦顾一时语塞,缓缓闭嘴缄默。 无垢仙尊忽地举臂,两?指之间夹着一片海棠,轻轻一扬。 那花瓣以破空之势飞来,在距离秦顾几厘的位置,化?作极度圣洁的光,散入他眉心的枫叶纹。 红枫镀上一层亮金,登仙台解体,禁地昏暗的洞穴复又出现在眼前,好像与无垢仙尊的短暂相处只是大梦一场。 秦顾动了动手指,丹田的冰霜融化?,身体像零件翻新的机器般焕然一新,灵力的流转已经不能用顺畅来形容,那澎湃的力量几乎要从指缝间溢出来。 但他很?清晰地认知到?,这力量不属于他,这是无垢仙尊的力量。 五感前所未有的敏锐,他一眼就注意到?身前正?在交手的两?人。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刀光剑影不断。 晏白术,和 秦顾惊道:“小允?!” 他声音一出,季允的动作就一顿,旋即迅速后撤与晏白术拉开距离,三两?步退到?秦顾身边,墨般的眸子一亮:“师兄。” 与晏白术交手时的嗜杀陡然不见,季允又变回那个乖顺有礼的仙门弟子。 他很?快注意到?秦顾身上不同以往的、堪称恐怖的灵力:“这是?” 晏白术也停下动作,一时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这灵力太?过汹涌,几乎将靠近的所有人的内力都吞噬同化?。 化?神大圆满?不,合体期? 晏白术回忆着全盛时期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先是领域被?江成喧的元神填补,再?是千百倍增长的灵力,秦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顾随意动了动手掌,便?是光如灿星。 他本能地有一种危机感,无垢仙尊赋予他的力量不可能永远存在,他只是短暂的、凭借先人的恩赐而获得了合体期的修为。 下一刻可能就会消散。 单手握剑,横秋感到?决战之刻即将降临,发出兴奋的铮鸣。 一剑化?为万剑,围绕着秦顾悬浮飘动,每一下都涤荡空气,万顷波澜随之而起,秦顾并未动作,剑气便?自发向晏白术涌去?。 晏白术送出几掌化?解剑气,明显力有不逮地连连后退。 他自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转而一掌砸向身旁的韩成鸣,咬牙切齿:“清醒了么?!” 韩成鸣深陷心魔之中,猝不及防被?砸得喷血,眼中时而茫然时而清明,好歹是回过神来。 他视线一转,闪身到?晏白术身侧,看到?的却不是秦顾暴增的灵力,而是枫林领域外隐约的潋滟水色。 江成喧的灵力如万丈深海,宽阔坦然。 在大海面前,万物只觉渺小。 韩成鸣目光闪烁,运气催动吞海剑,激流在他身后卷起,好像天空乍漏。 海天交接,此刻在韩成鸣眼前的不再?是秦顾,而是他日思夜想的、亲手杀死的故人。 “师兄”韩成鸣的眼底染上疯狂的猩红,水龙卷融合同化?,以撕裂天地的愤怒向着秦顾撞去?,“杀你一次不够,那我便?杀你十次、百次” 二十年的囚禁模糊时间的界限,他早已分不清过去?和现实,对沧山派和江成喧的仇恨却并未随着时间衰减,反而愈演愈烈:“那些?老?顽固是错的,你优柔寡断如何成事?他们选错了人,我才是沧山派的未来!” 海浪之中,晏白术身形如鬼魅,行踪难辨,反手拍出几掌。 二人难得联手,浓郁的魔息好像乌云压境,催生足以引发海啸的暴雨。 而秦顾同时引剑,一层、两?层、三层,分属三人的灵力加诸一身,爆发出极绚烂的灵光。 沧山之巅枫荻瑟瑟,登仙台上停云霭霭。 一棋破阵,一剑横秋。 秦顾执剑的手因灵压而战栗,他紧盯着一左一右袭来的两?人,第一次受战意鼓动而血脉偾张。 ——是时候清算这横亘二十年的仇怨了。 第三十二章 横秋剑光与沧山岚翠交叠, 将韩成鸣深深淹没在回忆的囹圄中。 韩成鸣暴喝一声,水龙卷陡然拔高,向秦顾铺天盖地袭去:“欠我的, 这是你们欠我的!” 秦顾却不退, 一剑扫出, 万剑于他身后同时飞驰而出, 与水龙卷撞击在?一起。 黑暗不见五指的洞穴硬生生被灵息与魔息照射得光芒万丈,刺眼的光唤醒了昏迷的林隐和诛魔司弟子,这还不够,金色的灵力好像还有盈余, 竟如旭日暖阳洒下?, 一点点治愈着他们身上的伤口。 不劳秦顾操心, 季允已在?金光掩护下?将受伤的二人?带离战圈。 林隐将伤药涂抹在?小腹伤处,惊疑不定?:“这是” 不过昏迷一时半刻,战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彼时三人?携手仍被韩成鸣顷刻击溃, 如今纷乱剑浪中,竟有人?能够以一敌二。 灵力魔息狂舞,出窍期的修为根本没有参战的空间。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赶来支援是秦顾?! 林隐又是一惊,季允就站在?旁边看着?, 他竟能站得住? 但很快, 林隐就发现, 季允的双眸自始至终注视着?战场上的秦顾, 手掌握拳,手臂也绷得极紧, 俨然一副戒备模样, 又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林隐不可思议地联想到?护食的野兽。 他不再言语,也跟着?看向秦顾的方向, 心跳如擂鼓。 ——全?靠你了,秦眷之! 韩成鸣的脖颈上青紫经脉暴突,一道一道魔息浊浪向秦顾扑去,又被枫林牢牢阻挡,拍了回来。 无懈可击的抵御让韩成鸣怒气更甚,吞海在?他手中横起,剑尖挑起海浪,凝聚在?那一点。 这是沧山派现存剑法的最后一式,不过是其中之一。 沧山派的历任掌门都会在?原有剑式的基础上增添自己独创的一招,以做传承。 对沧山派弟子而言,名利不过云烟过眼,唯剑永存。 但翻开今日沧山派的剑谱,最后一页却赫然有两招剑法。 一招出自江成喧,一招来自韩成鸣。 这两剑曾开创了独属于沧山双杰的时代,而今,终于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秦顾缓缓分腿后撤,江成喧留下?的那一式早已被他亲手传给秦顾,此刻横秋剑上红如火星四溅,转眼被水蓝包裹。 长剑极重,承载两辈恩仇; 却又极轻,好像江成喧正托着?他的手臂,为他指引前路。 这边是海,那边是天,秦顾与韩成鸣分立洞穴两端,横秋与吞海皆带起无边沧澜。 出神入化至此,一招便?可决胜负。 晏白术观察着?战局,脸上挂着?一成不改的笑意,双眸转动,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成鸣已至极限,而秦顾还表现得游刃有余。 这位少盟主似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可恨至极。 好戏已经看够了,晏白术喜欢看人?挣扎求生?,可不想自己也挣扎求生?。 再者说晏白术的视线转向季允,而季允并未看他,眼里?只有秦顾。 有趣。晏白术低笑起来,季允身上那股浑然天成、深入骨髓的杀气让他兴奋到?浑身战栗。 在?他思索的功夫,胜负已分。 横秋的剑刃插.入水流,从中心将大海劈开,韩成鸣发出吃痛的哀嚎,身上瞬间爆出数道血口,旋即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撑着?吞海剑想要爬起,颤抖的双腿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 韩成鸣狼狈地匍匐在?地,像一头濒死的狼对秦顾怒目而视。 秦顾缓缓向他靠近,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这是无垢仙尊给予他的助力即将收回的表现。 秦顾却不在?意,他走到?韩成鸣面?前,垂眸,轻声道:“叔叔。” 这一声轻唤比所有招式更具杀伤力,韩成鸣喉间呛吐出一口黑血,挣扎着?仰起脸,死死盯着?秦顾。 他试图从秦顾的眉眼中看到?仇恨,却只看见了怜悯和悲伤。 这个角度,那双低垂着?的桃花眼也不再尖锐。 秦顾看起来更像江成喧了。 而秦顾身后,已飘然而至的季允负剑而立,眼神认真?而专注,韩成鸣毫无怀疑,只要秦顾回头,季允就会卖力地向他摇尾讨好。 季允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以师兄为傲、永远用羡慕和钦佩的眼光跟在?师兄身后的、愚蠢至极的自己。 韩成鸣大笑起来,笑得五官狰狞,唇齿皆被鲜血染红:“今日之我,就是来日之你我的好侄儿,我会在?地狱里?看着?你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秦顾也跟着?笑:“不劳叔叔费心,小允不会是你。” 这话?也落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季允的眼睛像钻石一样亮起,而唯一领教过季允本性的晏白术,唇角的笑容愈发深邃。 韩成鸣不屑地唾了一口:“哈哈哈你还在?等?什么?来啊,杀吧!” 金光倏而散去,秦顾却依旧决定?说完最后一句。 他对韩成鸣最后的仁慈,就是让他死个明白。 “我也不会是父亲,”横秋剑一点一点举起,秦顾所言字字锥心,“我不会用二十年,去相信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还能回心转意。” 话?音落下?,韩成鸣的眼睛猛地瞪大,几乎要撑裂眼眶:“你说什么?你胡说你!” 他呼吸惊颤,底气却弱了下?去,元神轻易地脱离了锁灵囊就是铁证,他根本没有挟持住江成喧的元神。 是元神主动选择留了下?来。 正因为这抹元神,仙盟无法杀他,他才得以苟活至今。 韩成鸣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有无数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只剩下?茫然。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疯狂地大笑,却又泪流满面?。 最终,他恶狠狠地看向秦顾,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韩成鸣道:“我不后悔。” 秦顾闭了闭眼,横秋剑上骤然燃起蓝色的火焰。 韩成鸣看着?这把熟悉的剑,那一袭红色的衣袍染上清澄的蓝。 恍惚之中,他看到?江成喧站在?他面?前,沧山的太阳在?江成喧身后升起,江成喧微微一笑:“成鸣,我想把我们共创的剑法写?进剑谱,你意下?如何?”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久远,韩成鸣想,他早就不记得了。 可江成喧的笑容远比日光更加耀眼,如今往事重现,韩成鸣发觉自己的记忆是如此深刻。 至死,韩成鸣终于发觉,原来他从未忘记。 江成喧走了过来。 韩成鸣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唇瓣翕动 师兄啊,我已满身污泥万人?唾骂,你却依旧那样干净。 我不甘心 韩成鸣的尸体怆然倒地,浓郁的血从他身下?涌出,爬上秦顾的靴子。 与此同时,无垢仙尊的恩赐一刻不停留地收回,撕裂身体的痛楚卷土重来,伴随强行突破境界的反噬。 秦顾粗重地喘息着?,目光转向石壁之上的晏白术。 胸口藏着?的符箓正在?抖动,却没有燃烧,秦顾猜测这是青狸兄弟二人?在?提醒他,支援来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隐有松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 但是还不行,他咬紧牙关,横秋指向晏白术。 晏白术挑了挑眉,拿不准秦顾是强撑或是真?的还有后手。 方才那爆裂的灵力太过恐怖,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让他感到?死亡如此接近。 韩成鸣已死,晏白术不想以身试险。 鸦群将他包裹起来,晏白术故技重施,身形瞬间消失。 洞穴内重归寂静,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确认晏白术确实是逃走而非躲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秦顾终于松了口气。 季允迎将上去,扶住秦顾不断颤抖的手臂,几分担忧:“师兄” 他早看出来那蓬勃的灵力不属于秦顾。 秦顾虚弱地笑了笑,抬眼便?注意到?季允眉峰的伤痕,像是美玉微瑕。 他勉强伸手,想要用灵力为季允治疗,季允却浑身一僵,偏头躲了过去。 秦顾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 罢了。他咳嗽几声,感到?喉间血气上涌,却连重新咽下?的力气也没有。 雁衫听 季允的脸上纠结挣扎交错,几次想要开口辩解,却发现秦顾已经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又有些委屈。 他绝不是抗拒秦顾的靠近,但是秦顾伸手过来时,有一道本能在?迫使他的身体做出逃离的反应。 秦顾突然唤道:“小允” 季允立刻凑近几步,等?待秦顾的吩咐。 他等?了等?,却没等?到?后半句话?,只看见青年的身子像狂风吹起的枯叶,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边抖,大口的鲜血一边从他唇舌之间喷出。 秦顾本来想说“扶我”,现在?却顿感没有意义。 耳畔响起林隐吓到?极点的大叫,伴随跌跌撞撞的跑动声。 腰间被一只手有力地箍住,秦顾感到?身子一轻,脑袋靠上温暖的胸膛,伴随心脏跳到?失速的声音。 他知?道季允急坏了,想要开口解释,这只是强行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引发的反噬,不用担心,却连嘴也累到?张不开。 他确实疲倦极了,干脆任由意识一点点被黑暗吞没,最后一刻,他无不自嘲地想道: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与人?姿势如此亲密,竟然是被主角公主抱。 第三十三章 【恭喜您成功完成临危受命】 【奖励结算中】 【成功阻止韩成鸣遁逃, 主线任务成功率提升10%】 【临危受命额外奖励:捏人卡一张(锁)。】 秦顾缓缓睁开眼,药的清苦气息萦绕在鼻尖,能感到浑身上下都被缠得严严实实, 但疼痛已尽数消弭, 反倒有通宵后终于睡了一个整觉的舒适。 他习惯性地坐起?身, 在脑海里询问系统:“捏人卡是什?么东西?” 后面还有一个“锁”字, 很不靠谱的样子。 系统回得很快: 【字面意思,可?以为宿主提供一个除本?世?界外的全新身份。】 除本?世?界外的全新身份? 秦顾若有所思,确认道:“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 系统回答: 【当然?可?以,但需要完成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后才能使?用。】 所以加了一个“锁”字, 和有等级限制的游戏道具似的。 不过, 光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已经很有吸引力了, 秦顾也没打算系统会留什?么漏洞给他,这个奖励还算不错。 他醒了有一会了,自觉状态良好, 于是伸手撩开床帘。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他的指尖一不小心扫过床头的器皿,器皿圆润,咕噜噜滚动, 又把其他器皿也撞翻, 一时间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秦顾根本?来不及阻拦, 无数灵药罐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打翻在地, 珍贵的药液倾洒出来,圆润的药丸更是头也不回滚出老远。 这还不算完, 动静甫一响起?, 大门就“砰”地一声打开,冲进来黑压压一群人。 又恰好, 药丸精准滚到了他们的脚下。 秦顾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他微妙地感觉自己?像是拆家的猫被当众抓获。 “我”他尴尬地站起?身,正?准备道歉。 一声暴喝从人群后方响起?,是汗流浃背挤出来的山苍:“坐下!!” 秦顾一吓,赶忙坐得笔直。 山苍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少盟主感觉怎么样?” 秦顾点了点头:“我很好,好像一夜之间痊愈了一样。” 这本?该是件好事,谁料山苍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肃:“可?调息过了吗?” 秦顾一愣,还是答道:“尚未。” 何止尚未,刚醒就把灵药全部打翻在地 嗯? 秦顾再度看向翻倒的瓶瓶罐罐,后知后觉这些灵药摆在他的床头,莫非都是给他用的? 他用了这么多药? 疑惑涌上心头,便听到山苍说?:“没有就好,少盟主您这几天,都先?别?用灵力了。” 山苍神情严肃,浑浊的眼中?还有明显的悲伤,秦顾觉得古怪:“为何?” 山苍不答,沉沉叹息。 越是这样,秦顾心里越发疑惑,目光越过山苍,看向门口的其他人。 陆弥、梅惊池、林隐、其他世?家的掌门 在人群的最末尾,他找到了季允。 季允竟然?避开了他的视线。 秦顾有些不可?思议,只能悻悻收回目光:“诸位前辈为何都是这副表情?难不成我成了个废人?” 鸦雀无声。 秦顾呛了一下,唇角抽动。 不会吧? “胡思乱想什?么,”还是陆弥开了口,浓眉紧蹙,“这是仙舟,你要是废人,已经被灵压压爆了。” 床边突然?冒出个雪白的脑袋,是梅惊池的白狐,梅惊池道:“看把小眷之吓得你中?了晏白术一掌,经脉寸断,山苍前辈帮你都接了回去,但恢复起?来还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得忍着不用灵力才行。” 秦顾闻言深深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原来如此,可?把我吓了一跳。” 他扶着额头浅笑,不再言语,苍白的样子让整个人都显得极其易碎。 白狐拱了拱他,窜到他怀里窝着睡觉,梅惊池看出秦顾逐客之意,道:“醒了我们就放心了,小眷之脸色不好,你便休息吧。” 说?罢,他扯了扯陆弥的袖子,又顺手牵走了林隐。 秦顾道:“诸位前辈慢走。” 又眼明嘴快喊住季允:“小允。” 季允脚步一顿,秦顾道,“小允,你过来。” 季允似是犹豫了一下,向其他人行了一礼,走到秦顾床边。 “师兄,”额发垂落,让季允的鼻梁弧度显得尤为优越,但语气却是温软的,“有什?么吩咐?” 换做以往,秦顾肯定要苦口婆心让季允正?视自己?,但今日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不是白痴,陆弥一向不苟言笑倒也看不出什?么,但梅惊池的笑容,如果?有意去看,就能发现他的眉眼都是向下的,足见并?非发自真心; 遑论?他身边的山苍,那张脸简直就是在强忍泪意。 而他们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却经不得细究。 但秦顾也不想给他们再增添烦恼,便干脆装作信了的样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何以都藏着掖着不告诉他。 秦顾垂下眸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小允,告诉我实话?。” 即便如此,季允依旧浑身一颤,将脑袋深埋下去,根本?不敢看秦顾的眼睛。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骗秦顾,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秦顾无奈,手掌贴上他的发顶,心说?谁能信这是未来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这可?怜的样子谁看了不心软。 反正?他是心软了,秦顾叹了口气,到底不急在这一时,“我不想逼你,别?紧张。” 季允神色微动,在秦顾看不见的角度,他的五指紧紧攥着衣摆,骨节泛白。 昏迷时,他隐隐约约听到魔修对?秦顾出言不逊,还以自己?为质要挟。 当然?,他听得最清楚的,还是秦顾那句“休想”。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像抛给溺水者的一根麻绳,季允死死拽着这根绳索,才得以清醒过来。 那一刻,他见到浑身浴血的秦顾和濒临破碎的枫林领域,简直吓到无法呼吸。 这样的伤势,换做常人早就痛到无法动弹,秦顾却一直挡在他身前,一步不退。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还是如此。 而他又在做什?么呢?竟然?和其他人一起?,合起?伙来欺瞒师兄。 季洵卿啊季洵卿,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秦顾不知道季允脑内的自己?形象如此高大,却能看见他的肩膀不断颤抖,吓了一跳:“小允,我不问了,你别?” 刚说?了一半,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落在他手背,旋即传来声清晰的抽泣。 清晰到秦顾呼吸都停了片刻。 秦顾瞠目结舌:“小、小允你” 你是在哭吗? 季允的反应印证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他终于肯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像海中?的黑珍珠,浸润在湿意中?,随着睫毛轻抖,便有一颗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人类对?美丽而脆弱的事物总有无限的怜爱,何况季允是顶着一张如此漂亮的脸哭成这样。 秦顾赶忙替他擦去泪花,衣袖轻柔地拂过季允的脸颊。 但他的心理活动远没有如此镇静:“系统,你实话?告诉我,主角都当着我的面掉小珍珠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怜爱是真的,吓人也是真的。 他本?想着就算真成了废人,总得让他废个明白,谁能料到话?没套出来,反倒让原著中?受尽欺辱都咬牙强忍的主角哭得梨花带雨。 这算什?么事! 明确看到季允心理活动的系统一时无语凝噎,它设置好的程序第一次无法运转如常,半晌憋了一句: 【不是的,】 不是的,只是主角在自我攻略而已。 季允向来是善于隐忍的,平日里甚至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越是这样,一旦难以自持,泪水就像开了闸一样,停都停不下来。 秦顾意外地发现,他在现实世?界听见小孩哭就恨不得双耳失聪,此刻对?季允却有无限的耐心。 再怎么成熟,季允也只有十几岁,况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季允如此生动的样子,更别?提,季允哭起?来还挺可?爱的。 哭了一会,季允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鼻尖依旧通红地时不时抽噎。 “师兄,”秦顾关切的目光让季允更加无地自容,自觉幼稚到了极点,“对?不起?,我不该隐瞒,其实” 他轻轻地道出实情,只感到心如刀绞 终于熬到说?完,季允极不安地去看秦顾的表情。 却见秦顾甚是无谓地向后一靠,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白狐的耳后,将那毛茸茸的小狐狸伺候得双眸眯成缝。 季允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好像担心他是受了太大刺激行为失常。 秦顾摇头叹息:“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说?我了,你是不是突破出窍了?来,我摸摸。” 微凉的指尖不由分说?搭上季允的手腕,季允浑身一僵,眼睛落在那素白的手上,竟觉得无比滚烫。 秦顾疑惑地“咦”了一声:“脉象有力如荡气回肠,确实是修为大进,只是怎么心跳这么快?小允,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收回手,将碎发撩到耳后,耳垂上的红痣在雪白肤色的衬托下更显鲜艳。 季允的声音有些闷:“没有没什?么。” 秦顾思索片刻,心想应该是刚才哭的,便道:“快回去休息吧。” 季允赶忙收回目光,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倍感难捱,他起?身向秦顾抱拳行礼,这才离开。 秦顾目送着季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机械音在耳畔响起?: 【宿主,你不难过?】 秦顾反问:“我为什?么要难过?这不是好事么?” 系统再度沉默,自觉语言程序急需更新升级。 秦顾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你想想,如果?现在情况持续下去,归墟密境开启时季允的修为未必会超过我。但现在这不是天助我也吗?” 所有人都在为秦顾扼腕叹息,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他的,他恰恰求之不得。 他的领域靠江成喧的元神黏合才得以勉强保持完整,但境界突破必然?会使?领域进一步扩展,到那时,元神难以维系支撑,领域就会彻底破碎。 换言之,他此生都无法迈入合体期,化神就是他修为的终点。 旁人不敢说?出口,却都心知肚明: 昔日风光无限的少盟主,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第三十四章【三合一】 休息到?第三日?, 有个?纸团子顺着窗缝被扔了进来。 秦顾从入定状态中睁开眼,没有去捡纸团,而是迅速抬手推开窗户—— 一个黑袍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风吹起他的衣袍, 左臂的位置竟是空的。 秦顾怔怔地看着这名诛魔司弟子消失的方向, 这才俯身捡起纸团打开, 细细查勘。 只见那揉成一团的纸上只写了寥寥数语: “叛徒是季允?” 最后一个?问号,用炭笔加粗加深,显然是疑问深重。 秦顾手一抖,险些把纸团都扯烂。 一时思绪万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坐回桌边。 所有人都清楚, 晏白术得以脱身,只可能是有人偷偷解开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术法。 更为可怕的是,仙舟上都是各门派的翘楚弟子, 未来修真界的领军人物若叛逃魔修,恐怕会发生第二次沧山动乱。 而这叛徒,与铁匠铺受袭的元凶,或许是同一人, 也或许不是。 而秦顾近日?也从山苍口中得知, 祭祖大典已经结束, 但?仙舟从此刻起, 将?禁止任何?人离开,直到?叛徒伏法为止。 此事交由检督司负责, 但?由于检督司掌教凌红曲被魔修所伤, 主理人换成了诛魔司掌教陆弥。 秦顾并不怀疑陆弥的办事效率,但? 叛徒怎么会是季允呢?! 原著中有这一段没错, 但?那时季允不在?仙舟,且是受到?原身污蔑,而如今,这无妄之灾甚至比原著的剧情节点还提前了,开什么玩笑?! 秦顾真想现在?就冲到?陆弥面前,告诉他是抓错了人。 但?他不能。 他有原书的上帝视角,陆弥等人却没有,陆弥虽与季允合不来,却断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故意构陷。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叛徒的线索指向了季允。 他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一定要?找到?足以证明季允清白的证据。 秦顾思绪如飞,想到?了一个?人 梅惊池走到?凉亭的时候,秦顾正在?入神地思考,微光从亭外洒进?来,将?他的侧脸照得发亮,好像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然而这美到?窒息的画面却被不和谐的敲击声破坏,再定睛一看,秦顾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一只药瓶,一上一下将?瓶底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梅惊池失笑,轻咳一声:“小眷之,你找我?” 他接到?秦顾的飞鹤传信,邀他在?凉亭相见。 秦顾瞬间回神,双手交叠恭敬行礼,哪里还有方才百无聊赖的样?子。 梅惊池看向他藏起药瓶的手,假装没有察觉:“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又?端详秦顾的神色,见他脸色虽尚佳,眉峰却蹙起,眉宇间忧愁萦绕。 梅惊池向来心思玲珑,稍一思量便?懂了。 他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反手筑起一道?泯音结界,这才意有所指道?:“小眷之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便?利,虽未直言,双方却各自心领神会。 “我知暗中调查恐怕会触犯大忌,”秦顾站起身,双手交叠向梅惊池俯身行礼,言辞恳切,“梅师叔,眷之求你,帮我这一次。” 秦顾重伤刚醒,整个?人瘦了一圈,外袍松松垮垮险些束不了腰,行礼时摇摇欲坠。 梅惊池怎么敢受,赶忙将?他扶起,又?牵着秦顾坐下。 白狐不懂二人之间的风起云涌,跳上石桌,嗅了嗅桌上的小点心,伸出舌尖一舔一舔,大眼睛看一眼梅惊池,又?迅速充满期待地看向秦顾。 秦顾挠了挠它的下巴:“吃吧。” 这灵兽便?埋头吃了起来,将?做成花朵形的精致小点啃得满是小洞。 伴随白狐的咀嚼声,秦顾为梅惊池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师叔,小允” 梅惊池却也抬手,堪堪抵住那茶碗,总是带笑的神色看不见了:“小眷之,我只告诉你,灵蝶从季洵卿身上发现了极为可观的魔息残留,只有近距离接触了魔修,才有可能留下这么恐怖的魔息。” 秦顾欲张嘴,梅惊池又?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灵蝶只能探查到?最近才沾染的魔息。” 换言之,季允身上的魔息不会是与韩成鸣交战时留下的。 秦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的季允与魔修绝无瓜葛,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秦顾也管不了什么僭越与否,一把抓住梅惊池的手腕,双腿站起,身子急切地前倾:“小允季允是被陷害的!师叔,你想想,封锁仙舟的消息刚出,季允如果?真的与魔修勾连,怎么会急着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再说如今仙舟的重建紧锣密鼓,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般清闲,一日?之间与多人接触,其中有人故意构陷,也未可知。” 他也是有所耳闻,青年弟子都被掌门勒令协助修复仙舟。 梅惊池看着秦顾急切的神情。 他还记得昨日?季允被诛魔司摁在?地上,满眼的惶惑,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别让师兄知道?!” 这对师兄弟人前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一旦涉及到?彼此,却是一点也从容不得。 如此情真意切,如何?舍得苛责。梅惊池总算松口:“仙盟不会在?事情未查清前就定罪,小眷之大可以放心,至少目前,季洵卿性命无虞。” 目前,什么叫目前? “别急,听我说,”梅惊池抬手抵着唇瓣“嘘”了一声,叫秦顾强压下疑问,“季洵卿被关押已一日?有余,他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认罪。换句话说他什么也不肯说。” 见秦顾震惊到?整个?人都僵住,梅惊池的眼底多了几分无奈:“但?若你能找到?足以证明他无罪的证据,也并非没有转机。毕竟我们?都不愿意相信,季洵卿会是那个?叛徒。” 梅惊池打量着秦顾的神色,提着白狐后颈将?它拎到?自己?怀中,指腹擦去它吻部的糕点屑:“唉吃人嘴短,这下我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季洵卿,不要?浪费时间了。” 锁链缠住青年的手腕与脚踝,寒铁千钧沉重,迫使他跪坐在?地。 陌刀燕钩抵上颈侧,寒光凛冽,青年却躲也不躲,只抬起漆黑发紫的眼眸,直直注视着持刀的陆弥。 陆弥冷笑一声,陌刀又?近几寸:“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能杀你。” 季允也勾唇,神情却森冷:“无话可说。” 陆弥的唇瓣抿得更紧,道?:“好极了,你若不肯说,我只能将?秦眷之也一并抓来审问。” 铁链猛地铮动一下,季允凶狠地瞪着陆弥,还没说话,动静极响的破门声伴随与之不符的温润嗓音同时横插进?来。 “陆掌教!严刑逼供,岂能作数?” 秦顾气?喘吁吁地推开审.讯间的门,漆黑无光的室内因他的闯入而照进?一束光。 他背着光站立,阻挡了大部分光源,季允却感到?光也跟着洒到?了自己?身上。 而秦顾也正在?看他,暗暗心惊。 身形挺拔的青年,四肢被锁链束缚,脊背却笔直,抿紧的唇瓣与下颌连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额前碎发遮住了青年的表情,在?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这一幕唤醒了秦顾记忆里那只羽翼寸断依旧骄傲的孤鹤,他跪在?那里,分明是受责,却挺起脖颈,凌驾众生之上。 秦顾收回目光,快步上前。 陆弥调转刀锋挡在?他身前,冰冷寒器直接贴着胸膛:“谁放你进?来的?” 秦顾垂眸反问:“陆掌教特意让十捌师兄守在?门口,不就是为了放我进?来么?” 十捌便?是那名?与韩成鸣鏖战的诛魔司弟子,也是洞穴中死去弟子心心念念的师兄。 他断了一只手臂,瞎了一只眼睛,在?看见秦顾赶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地让了开去。 十捌的声音沙哑克制:“我救不了我的师弟,至少能让少盟主去救一救你的师弟。” 秦顾心情更重。 他于十捌有救命之恩,此事众人都知道?,陆弥大可换人守着审.讯室的入口,诛魔司这么多人,却偏偏是十捌,若说巧合,秦顾自然不会相信。 所以陆弥也是不信的,才特意给他留了可以钻的空子。 陆弥哼了一声:“胡言乱语。” 又?侧目:“擅闯审.讯间,如果?拿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便?依仙盟律令一起治你的罪。” 回应他的是一声“嘤嘤”轻叫。 在?陆弥惊讶的注视下,白狐从秦顾怀里钻出个?脑袋,嫌弃地抖了抖爪子,踩着秦顾的脚跃到?了陆弥的鞋面上,竟是半分不肯沾地。 它仰起头,将?口中叼着的器皿吐在?陆弥掌中,狐尾晃了晃,倒像是和陆弥很熟的样?子。 陆弥简直气?笑了:“你倒是动用了不少关系。” 他皱眉打开这圆盒状的器皿,只见魔息顷刻像粉尘四散,扑向三人。 无需他们?出手,白狐在?半空灵活跃起,狐尾一晃变成三条,将?魔息卷住压扁送进?嘴里,打了一个?不那么响亮的饱嗝。 陆弥问:“在?哪找到?的?” 秦顾一字一句:“登仙台,海棠树下。” ——白狐能将?魔息吞食转化为自身的力?量,对最微弱的魔息也十分敏锐,是以秦顾不得不请梅惊池出手相助。 但?他也没想到?,最终会在?登仙台挖出这魔盒。 何?其猖狂! 见陆弥也一愣,秦顾紧跟着道?:“陆掌教也看见了,只消打开这魔盒,魔息就能顷刻依附在?旁人身上,仙舟上人员密集,不能仅凭魔息就认定小允是通敌之人。” 陆弥将?魔盒用灵息包裹收好,视线审视:“所以?你同样?无法证明他无罪。” 这便?是问题所在?,唯有抓出真凶,才能彻底还季允清白。 秦顾能察觉到?季允炽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却强忍着不去看他。 他走到?陆弥对面,与季允同向,一撩衣袍,直直跪地。 陆弥大惊:“秦眷之!” 他竟跪?! 秦顾震声道?:“我深知仙盟法度威严,不可感情用事。此事蹊跷,我不愿师弟蒙冤,却也暂时无法找到?更多证据。” 陆弥紧蹙的眉头松了一些:“你知道?就好。” 可秦顾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无垢仙尊在?上。” 灵力?凝聚成一根红色丝线,系住季允的指尖,将?二人绑在?一起,他身后,季允忽地浑身一震,双眸一眨不眨凝望着他。 “秦顾以身作保,若他有罪,”秦顾的声音还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字字句句重重叩击季允心弦,“我将?与他共担神罚!” 话音落下,红光猛然镀上金光。 誓言已成! 陆弥怒火中烧:“秦眷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秦顾当然清楚,他方才的话换作现实世界,就等同于“对天发誓”,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这个?书中确有天道?存在?。 至少无垢仙尊是真的存在?,也真的能听见他说的话。 灵息的红线闪烁几下便?消散,这是将?二人短暂绑定的术法,倘若季允私通魔修确凿,那么他所受的刑罚,秦顾也将?同样?承受。 秦顾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面色又?白几分。 领域破碎后第一次使用灵力?,果?然还是力?有不逮。 一道?灵息注入他心脉,陆弥冷冷收回手,不置一词。 秦顾朝他拱手致谢:“三日?为限,秦顾定能找到?真正的叛徒。” 他心中已有计划的雏形,考虑到?诸多因素,给自己?留了相对宽裕的时限。 陆弥双手环抱,语气?不善,“若是不能呢?” 秦顾坦然:“那便?依法处置。” 言尽于此,陆弥再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作妥协的冷嗤。 他虽不赞同,效率却极高。 翌日?清晨,诛魔司就宣布禁令解除;下午,飞鹤向聚拢在?一起的青年修士们?传了信。 信中有言: “魔修为天卜金签而来,多生事端,如今事态平息,为永诀后患,将?于两日?后的子时销毁天卜金签。 仙门本为一体,自当戮力?同心,特此告知诸位。 天卜司,司命。” 如此接踵而来、不给缓冲的信息爆炸,依旧引得仙舟上议论纷纷。 “再多待几天,说不定我就能突破元婴期了。” “你想得美,不过仙舟灵气?繁盛,我倒也有些不想离开了。” “我倒是更好奇,天卜金签说销毁便?能销毁的么?这不是无垢仙尊给予的指引?” “这问题你可不该问我们?,司命掌教都说能销毁,自是能够销毁的罢!” “说起来,仙舟突然解禁,可是捉到?了叛徒?” “这话可不敢给仙盟听见!赶紧闭上你的嘴。” 说着,这群修士四处看看,确认四下无人,顿时作鸟兽散。 无人察觉秦顾就站在?离他们?头顶不过数米高的楼阁上。 而化神期的修为在?这群修士中近乎碾压,他们?刻意压低嗓音的对话,落在?秦顾耳中却非常清晰。 秦顾目送他们?离开,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此人颇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四处看了看,迅速转入一处急弯,消失不见。 这便?是方才提出“销毁天卜金签是真是假”之人。 于仙舟上的修士而言,天卜金签虽重要?,到?底距离他们?极远,唯有权力?中心才会涉足,关心“叛徒”、“解禁”无可厚非,可第一反应摆在?天卜金签上,多少值得怀疑。 但?确认叛徒身份,不能仅凭这只字片语。 再等等。 秦顾转身,走到?阴影里。 白纱蒙眼的少女正在?廊柱后站着。 秦顾拱手抱拳:“多谢司命前辈,出手相助。” 由司命出面飞鹤传信,比其余任何?人开口都要?有说服力?。 先前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人,在?看到?信尾落款的“司命”二字后,也不得不信了八.九分。 但?秦顾去天卜司求司命帮忙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对秦顾的出现,她好像了然于心。 也难怪,毕竟是通晓卜算之术的天卜司掌教。 但?秦顾隐隐预感司命此举绝非卖他一个?人情这么简单。 果?然,隔着白绸,秦顾看不见司命的神情,却能感到?一道?洞悉万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司命一拂袖,天卜金签的虚影便?在?掌心浮现,镌刻着入木三分的文字。 即便?秦顾早已见过这预言魔尊降世的词文,此番再看,仍不免胆战心惊。 司命道?:“天卜司受无垢仙尊指引,可观寰宇纵横,万事万物皆入卜阵。” 她顿了顿,“本该如此,但?仙舟之乱,吾并未事先预知不,这么说恐怕不对,应当以节外生枝来形容此事。” 秦顾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司命又?说:“卦象从未出错,近来却屡屡失算,吾想,魔尊现世,仍有转机。” 导致失算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秦顾闻言反而放心许多:“前辈与我说这些,可是有什么我能做的?” 司命微微颔首:“那日?,吾察觉无垢仙尊塑像似与仙舟产生链接,自从仙舟灵力?衰微,无垢仙尊已许久没有降临。少盟主得仙祖眷顾,是修真界的大幸。”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秦顾眨了眨眼,又?暗暗心惊司命的灵力?竟能与无垢仙尊共鸣。 司命指尖轻点,灵力?如漩涡在?她指尖停留之处旋转,却并未有画面出现,只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若未来既定,吾断不会以身替少盟主圆谎,但?” 她一手捏起衣袖,缓缓擦去唇角流出的鲜血。 秦顾惊骇交加,便?知这是圆谎的代?价,立刻再拜。 天卜司掌教一言一行事关因果?轮转,销毁天卜金签这等谎言,在?出口时便?会遭到?千万倍的反噬。 司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余下未尽的言语,秦顾已然听懂。 局外之人,也是破局之人。 秦顾郑重向司命的背影行了一礼。 禁令解除引发短暂的喧嚣过后,仙舟重归平静。 距离与陆弥约定的日?子仅剩最后一日?,秦顾听着诛魔司弟子的报告,似乎无人表现异常。 诛魔司弟子比他更着急:倘若今夜未能拿出成果?,秦顾就要?与季允共担仙盟责罚,那可是剜心剔骨之刑! 秦顾却笑吟吟的,只看向窗外霜云卷舒:“该收网了。” 是夜。 仙舟天朗气?清,皎月万里,难得有天色如此阴沉的时候,漆黑的乌云遮挡星辰,大片阴霾笼罩下来,像一个?漆黑的囚笼。 一道?身影悄悄从窗边翻了出去,他穿着一袭纯黑夜行衣,像一只轻巧的猫,完美地融入暮色中。 飞鹤之后,仙盟令便?递了过来,令诸门派弟子夜晚无事不得出门,即便?出门,也禁止靠近登仙台。 加上先前的公告,猜也知道?登仙台将?是销毁天卜金签的场地。 而在?那之前,天卜金签都会存放在?天卜司中。 许是销毁在?即的缘故,一路上,值守的诛魔司弟子减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有极轻的谈话传入耳畔。 黑衣人隐约捕捉到?“叛徒伏诛”、“大人物齐聚”、“百年难遇的丑事”等字眼,心下只觉滑稽可笑。 仙舟的地图早已被黑衣人牢记于心,他巧妙地避开了诛魔司弟子的巡逻范围,抄了一条近路,很快就到?达了天卜司。 天卜司是一座极高的塔楼,黑衣人伏低身形,将?自己?藏在?古树的阴影下,凝眸看去,塔楼入口处,两班诛魔司弟子正在?交接。 这里显然比别处守卫森严多了,十数名?诛魔司弟子将?入口处围得严严实实。 看来所言非虚。 黑衣人定了定神,从怀中摸出一片鸦羽,他的指尖闪过黑色魔息,身形倏忽一闪,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在?人与建筑物的影子里穿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天卜司,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守卫,感慨万千。 这只是最基础的魔修术法,使用起来便?如有神助,远比所谓正道?强上百万倍。 天卜金签就藏在?天卜司中。 黑衣人继续在?阴影里行走,子时将?近,他不由加快脚步,几息之间登上塔顶。 一扇隐秘的木门出现在?眼前,两名?值守弟子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 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底不由自喜。 踏进?木门后,气?氛陡然一变。 神秘的符咒飘浮在?空中,形成一个?交错的绸带般的圆环,圆环中央,天卜金签熠熠生辉。 有了! 黑衣人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伸手过去的时候,黑衣人突然发现本该重兵把守的室内空空荡荡,本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 但?他无暇顾及,一把握住天卜金签,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金签上没有文字,画了一个?猪头。 黑衣人大惊,下一刻,天卜金签瞬间爆裂,黑衣人痛呼一声,手掌鲜血淋漓。 中计了! 现在?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陈旧的木门缓缓开启,夺目的红色像一轮东升的太阳,将?黑衣人的双眸刺得胀痛不已。 秦顾反手甩出一道?灵力?,正擦着黑衣人的面罩而过,面罩滑落,黑衣人条件反射地双手捂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同门一场,劝你别挣扎了,”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秦顾微微侧身,诛魔司弟子在?他身后列成一排,“叶师姐,见到?我很惊讶吗?” 黑衣人的手颓然放下,露出叶雨晴那张姣好的脸庞 诛魔司内。 叶雨晴双手反绑在?身后,每挣动一下,捆仙索就爆出一道?金光将?她缠得更紧,她跪坐在?地,一袭夜行衣已被冷汗湿透,黏答答地贴着每一寸肌肤。 诛魔司灯光昏暗,审.讯间内更是屏蔽了所有光源,耳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时间都融化在?黑暗中,变成一个?虚伪的概念。 叶雨晴抬眸看向身前坐着的青年。 他好像完全没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自在?惬意地歪坐着,脑袋枕着手掌小憩。 审讯间的地面有冰冷的积水,他干脆将?华美的袍子打了个?结,裤腿卷到?膝盖上,这副随性过头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仙盟少主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秦顾缓缓睁开双眼,背着光,瞳孔模糊而朦胧,叶雨晴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打了个?呵欠,好像真是刚刚醒转:“怎么样?,叶师姐,打算说了么?” 叶雨晴移开目光,又?用力?挣了一下,捆仙索的微光将?审.讯间短暂照亮。 她倔强地咬着下唇,显然打算死扛到?底。 秦顾也不勉强,伸个?懒腰换个?动作,笔直的双腿交叠起来,像只慵懒的大狐狸。 负责看守的诛魔司弟子暗暗叹气?。 被生擒至今,叶雨晴一言不发,秦顾每隔半个?时辰就问一遍,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自在?得就像在?自家卧房,二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愣是半个?字也没问出来。 诛魔司弟子内心很崩溃:少盟主到?底在?等什么啊?他是真打算在?这个?阴暗潮湿到?多待一秒都怕得风湿的地方睡一觉吗? ——秦顾在?等人。 一个?得知叶雨晴获罪,绝对会马不停蹄赶来的人。 耳畔响起沉重细碎的脚步声,刺骨的水对凡人来说堪比酷刑,却未能阻挡来者的脚步,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越来越近。 秦顾转眸,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男人,正惶恐地向他投来目光。 “陈叔,”秦顾向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话是故意说给叶雨晴听的。 果?然,话音落下,捆仙索噼里啪啦爆出一串金光,是叶雨晴在?奋力?挣扎。 这精壮男人正是陈氏铁匠铺的老板,也是叶雨晴的养父,为人忠厚老实,饮枫阁的青年弟子都尊称他一声陈叔。 陈叔显然被捆仙索的动静吓了一跳,仔细辨认过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盟主,我听闻听闻雨晴犯下大错,您能否宽恕她这一次” 他的身躯很宽阔,此刻却匍匐在?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手脚,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顾侧过身,让叶雨晴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幕。 叶雨晴睚眦欲裂,双膝在?地上挪动,奈何?她与二人之间被一道?屏障阻隔:“爹,你别跪他!你起来!你跪他做什么?!” 陈叔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给秦顾磕头:“少盟主,我求你了,我知道?雨晴犯下滔天大祸,我不求你放过她,只求你留她一条命,您把她的修为都废了,我保证、保证一辈子都把她锁在?家里” 秦顾深吸一口气?,再看下去,他恐怕也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但?他倘若同情,便?愧对因叶雨晴而死去的修士。 “陈叔,”秦顾声音冷冽,“你可知道?叶雨晴犯下的是什么罪?放走魔修,就如同通敌叛国,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 陈叔的身子猛地一僵,大声反驳:“不可能,雨晴怎么可能放走魔修?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再、再说了,如果?是雨晴的话,她怎么可能让魔修来袭击铁匠铺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铁匠铺遇袭,秦顾正是因为她铁匠铺养女的身份,才打消了对叶雨晴的怀疑。 但?现在?想来,晏白术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杀死铁匠铺的铁匠对他而言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留下铁匠们?的性命,恐怕因为这是叶雨晴的要?求。 蛛丝马迹早已浮现,只是被他忽略了。 寂静无声,陈叔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个?耿直的中年男人声音颤抖起来,对着叶雨晴吼道?:“说话啊!雨晴,你倒是说啊!” 说你是被冤枉的,说铁匠铺遇袭与你无关啊! 陈叔的咆哮好似定身的咒语,叶雨晴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是我做的。” 她死死扣着手掌的肉,双眼通红地看向秦顾,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做的,怎样??” 秦顾迎着她的目光,表情不变:“我要?知道?原因。” 叶雨晴冷笑:“没有原因。” 秦顾观察着她,叶雨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泪意婆娑,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她似乎刻意逼迫自己?直视着前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的陈叔。 无情么?未必。 叶雨晴扯动嘴角,想笑,唇角却是向下的:“是我将?铁匠铺的位置告诉了晏白术,也是我将?魔盒带上仙舟,给晏白术恢复体力?,更是我——趁警备松懈,偷偷放了他。” 她说完,大笑几声,轻蔑地看着秦顾:“怎么样?,少盟主,听说你变成了个?废人,此生难以突破化神,你一定恨透我了吧?入魔必诛是仙盟的死令,动手吧,我不怕!” 有天赋的修真者,往往以冲击更高的境界为人生目标,更不用说秦顾身为仙盟少主,天资卓绝,父母都是合体期大能,所有同辈修士都默认他是追赶的对象。 一朝从万众瞩目跌入泥潭,怎能不恨? 可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秦顾甚至没什么反应,叶雨晴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恼怒,但?什么也没有,秦顾情绪稳定到?让他害怕。 秦顾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对自己?所犯的罪心知肚明,那么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旁人只知入魔必诛的诛是诛杀,却不知道?这个?字还有株连的意思。” 叶雨晴的脸一下子白了:“你什么意思?!”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秦顾悠悠抬手,打了个?响指。 灵息如蝴蝶振翅抖落的鳞粉,洒落在?陈叔手上,化成一个?赤红的镣铐。 “我说,”秦顾勾唇,“株连。”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字,但?叶雨晴的反应告诉秦顾她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察觉不出这话中的蹊跷。 叶雨晴侧过身子,肩膀一下下撞击着屏障:“不!他们?只是凡人,修真界不能对凡人动手!你不能这么做!” 秦顾笑着弯下腰凑近她:“我是仙盟少主,我有什么不能做的?铁匠们?虽是凡人,可他们?与你关系匪浅,你又?是修真界的叛徒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暗通魔修?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让叶雨晴心惊胆战:“谁让师姐什么都不肯说呢,为了仙盟的未来,想必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秦顾哪里是无所谓,他分明是恨她入骨,才会想出这种方法来折磨她! 眼看着深红的镣铐拖拽着陈叔向另一处牢房去,叶雨晴终于抵抗不住,嘶喊起来:“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原因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杀我爹,别杀我的家人!” 她期待秦顾停下动作,然而镣铐越收越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Ⅰ吟,陈叔痛苦地大叫起来,叶雨晴看向秦顾,就像在?看一个?地狱里的恶魔。 “晏白术说魔尊即将?现世,无垢仙尊的元神正在?衰弱,魔尊现世之后,修真界将?彻底覆灭!只要?我能、我能帮他潜入仙舟,他就助我突破出窍!” 秦顾眉头一皱:“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他讽刺叶雨晴,而是这段话毫无逻辑,哄三岁小孩也未必足够,怎么能信? 叶雨晴却好像被刺激到?,愤恨地瞪着他:“少盟主天之骄子,怎么会明白?你的天赋,你的起点,是我一生也无法到?达的终点啊!我苦苦修炼,寒冬酷暑,没有一天不在?修行可那有什么用,十年了,我用了十年,连元婴境都无法突破啊!” “如果?魔尊真的降世,我该怎么保护我爹?倒不如、倒不如从现在?开始魔修不需要?天赋,那些法术,只要?能够运用就和出窍、甚至合体期无异!你不明白,少盟主,你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恐惧呢?” 让叶雨晴臣服的不是晏白术的循循善诱,而是恐惧。 秦顾听着她声泪俱下,字字句句是对修为难以精进?的恐惧,突然感到?一阵胸闷,胸腔内血气?翻涌。 “禁地受袭,诛魔司共牺牲二十一人,勤务司三人,受伤者不计其数。” 秦顾一字一顿,每说一句就好像钝刀割肉,唇齿间满是血腥气?,话音落地,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立刻审讯间,一步也没有停留。 幻象随着他的离去而散开,叶雨晴呆呆地看着一片黑暗的审讯室,和屏障撤去后,扑上来抱紧她嚎啕大哭的陈叔。 从来没有什么株连,陈叔的双手也没有折断,一切只是秦顾为了逼她说出真相,而故意缔造的虚景。 那副鲜红的镣铐,锁住的只有她自己? 诛魔司外,秦顾单手撑着墙壁,脸色难看。 他感到?五脏六腑像被海浪掀动,有一种呕吐的冲动,赶忙抬手捂住嘴。 下一刻,鲜血像淅沥的涓流顺着指缝流下,强行使用灵力?,无论是与季允的生死契还是方才的幻象,都让他元气?大伤。 领域破碎以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习惯了,秦顾将?沾血的手背到?身后,准备打道?回府。 耳畔蹿入一道?颤抖的声音:“师兄?” 秦顾大呼不妙,回过头,便?看见季允盯着他藏在?身后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好不容易洗脱冤屈,不好好反思,跑这里来做什么。”他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踱到?季允身前,抬起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回去吧,此事了结,过几天就能回饮枫阁了。” 季允顺从地任由秦顾摸,与他并肩而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还是问道?:“叶雨晴说了什么?” 秦顾摆了摆手:“无非是受人蛊惑,乱七八糟的,听了就忘了。” 季允于是不再追问,本想将?秦顾送回房间,却被委婉地拒绝了。 季允目送着秦顾关上房门,慢吞吞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门关上后,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 他站在?黑暗的中央,眼眸竟像野兽般发亮。 忽然,季允抽出佩剑,狠狠斩向屋内长桌! 巨响之后,长桌被愤怒的青年一刀斩为两半。 一只纯白的鸦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在?长桌的遗骸上,歪过头,嘴中发出晏白术的声音:“发这么大的火?少盟主疏远你了?好~可怜。” 季允冷冷道?:“闭嘴。” 白鸦不怕死地在?季允面前悬停:“你说如果?少盟主知道?,他最信任的师弟并不是被冤枉的,而是他本身就是魔” 寒光一闪,白鸦的羽翼被一把小刀钉在?地上,徒然地挣扎扑腾着。 季允双眸森然:“我绝不会如你所愿,给我滚。” 第三十五章 行刑的那一天, 天空蒙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顾换了一身?白衣,站在人群最外围,耳畔不断传入陈叔的哭嚎。 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瘫倒在地?, 哭到声嘶力竭, 最终晕厥过去, 被勤务司弟子抬走。 行刑的人是十捌, 诛魔司的黑袍一裹,谁也看不出他少了一条手臂,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叶雨晴,问道:“你后悔吗?” 叶雨晴没有看他?, 仰头望着漫天雨幕, 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肩膀一耸一耸:“悔?我?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让人羡慕的天赋。” 十捌沉默,叶雨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又好?像在与之对谈,喃喃道:“你不恨吗?每次出事,诛魔司总是死伤最惨重的那个,可功绩、名望, 全部给?了那些有背景、有天分的人天道不公啊, 我?都为你们感到可怜。” 十捌神情微动, 不知想到了什么, 唇瓣一点点抿紧。 半晌,十捌道:“我?不恨。” 叶雨晴惊讶地?转过头:“为何不恨?你难道没有失去过你的师兄师弟?哈哈, 怎么可能呢?仙盟连为他?们锻刀的凡人都保护不了, 何况是冲锋陷阵的诛魔司?” 她的话狠狠踩中十捌的最痛处,十捌的眼中终于有了怒意。 漆黑巨镰一点点举起, 毫无杂质的黑笼罩在巨镰之上,十捌看着叶雨晴,道:“我?失去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或许你说?得对,我?们没有得到无垢仙尊的眷顾,谁也保护不了。但我?不会?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审判的法?槌落下,灵力倾泻,仿佛雨水倒流,将天地?连成一片。 秦顾的肩头被雨水打湿,慢慢地?转身?离开?。 叶雨晴与十捌的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字字锥心。 道心不坚定之人,很容易受到影响,因为修士们不得不承认,叶雨晴的话不仅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恰恰相反,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所以?或许是早有所察,今日到场的,除了仙盟诸司掌教?和卷入禁地?动乱的修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秦顾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而下。 他?的脑海中回响起与叶雨晴最后的对话。 那是行刑之前,他?带着陈叔去见?叶雨晴最后一面。 他?问叶雨晴,为何陷害季允。 仙舟弟子如此多,为何偏偏是与她同门的季允? 叶雨晴却抬头:“做过的事我?不抵赖。但我?还没有卑劣到如此地?步,去构陷季师弟。” 【宿主,你相信叶雨晴吗?】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比雨水还要冰冷。 秦顾摇了摇头:“相信与否,重要吗?” 是相信叶雨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认为她死性不改纠缠不休? 不重要。 书中之人,书中之事,若句句细究事事细想,他?断不能支撑自己走到今天。 秦顾自认自己并非是什么至善之人。 他?已经浑身?浴血地?走到这里,不愿也不能再回头。 对谈戛然而止,系统陷入长久的沉默。 雨连下三日,终于停歇。 祭祖大典总算迎来最后的仪式。 仪式在勤务司所在地?化?池举行,年轻的修士们需在无垢仙尊赐福的清泉中沐浴,洗净凡尘与污垢,汲取天地?灵力。 此乃化?池之行的官方解释,用秦顾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字——泡澡。 祭祖大典状况百出,很不太平,但大典的每个仪式都在仙盟的指挥下一一举行,即便归期推迟近半月,到底还算是有始有终。 秦顾无法?想象诸司是在怎样的压力下推动着这座巨轮缓缓前行,不由得佩服仙盟这股将自己逼到绝处的狠劲。 甚至前路扑朔迷离,他?们依旧咬牙前行。 不过秦顾并不打算将难得的休憩时光浪费在哲学思考上。 化?池本是占地?面积极广的湖泊,其?下有热石,池水终年温热,雾气氤氲弥漫,更有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实?为不可多得的灵气宝地?。 而在勤务司弟子兢兢业业的规划下,化?池被分成男女分开?的数个温泉池,池面还飘浮着不同颜色的花瓣,可供修士们自由选择。 秦顾脱去上衣,素白肌肤上布满未曾淡去的伤疤,他?赤着脚走到一处椭圆温泉池前,池面上厚厚一层梅花吸引了他?的注意,梅香扑鼻,清冽与温柔融合极佳,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正欲泡进池里,身?后响起两道脚步声。 秦顾扭过头,黑鹰已经自来熟地?落到他?肩膀上,林隐“哼”了一声:“你竟然真的选了这里。” 秦顾:? 越过林隐看向后方,他?竟然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季允。 目光向下,水雾湿漉漉蒙在季允身?上,明明平时看着劲瘦,此刻外衣脱下,隆起的肌肉却线条分明,雾气在皮肤表面结了一层水珠,充满野蛮的张力。 再配上季允那张完美而冰冷的脸,极致的反差瞬间点燃空气中的荷尔蒙因子,秦顾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虽然这是本报社文,却不得不承认,身?为男主的季允成年后实?在是帅疯了。 秦顾目光灼灼,还有种隐隐的成就感,恨不能向所有人炫耀他?冰雕玉琢的完美师弟。 在季允察觉他?滚烫的视线之前,秦顾转移了话题:“何出此言?什么叫‘竟然’?” 林隐走近,撑着池畔滑入池中,与韩成鸣的对战在他?小?腹留下一道狰狞的长疤,十分惹眼。 林隐将温热的池水浇在伤口新生的皮肉上:“我?和季允打赌,赌你会?选哪个池子我?猜的荷花。” 秦顾一时语塞,心道你们俩是小?学生吗,这有什么好?猜。 见?季允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又生了调笑的心思:“你们赌了什么?” 林隐愤愤:“几块灵石罢了,真可恶,你为什么选梅花?” 秦顾弯腰笑倒,全然没有一点成为下注对象的自觉,揶揄的视线落在季允身?上。 人前对谁都冷淡疏离,人后竟然用灵石下这种赌注,他?泡哪个池子很重要吗?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故意道:“哪有为什么?林师弟,你赌输的原因,无非是不如小?允懂我?,浊云谷天灵地?宝,多谢你的灵石了。” 林隐气急,反手拍起浪花浇在秦顾身?上,脚步挪动,离他?们远远的。 招惹完林隐,秦顾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季允。 盈满笑意的桃花眼让季允颇有些被抓包的窘迫,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敛眸低头。 这一低头,就看到秦顾流畅的腰线,一伸手臂便能揽住,若是再顺势收力,热石圆润光滑,恐怕秦顾整个人都会?跌进他?怀里。 他?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丹田中热意翻涌,邪火顿起,几乎难以?控制。 然而欲.望一旦扎根,便由不得他?。 逃避了秦顾诧异的询问,季允蹭地?一下跃出化?池,闷着头扎入树林之中,步伐凌乱,慌不择路。 冷风拍打着他?裸.露的肌肤,冷却些许心中躁动。 季允一路跑进林间最深处,气喘吁吁地?半跪下来,掐着古树枝干,任凭粗糙树皮刺入掌心。 偏偏这个时候,恼人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你方才在想什么?天哪,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兄有非分之想” 季允狠狠咬牙:“闭嘴。”晏闪听 晏白术道:“我?猜对了?季允,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何必克制本性,让自己这么痛苦?你难道不想让自己心中的渴望成为现实?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 季允一拳砸向树干,力道之大,骨节的皮肤被磨破,鲜血直流,在树干上留下个血印。 暴戾本性外泄的同时,他?的额前传来撕裂的疼痛,骨骼像泥土一样被捏碎又重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刺破皮肤—— 在蜿蜒而下的污血中,是像枝干般崎岖,又像雄鹿的角般坚硬的东西?,这东西?的前端圆润冰冷,仿佛摸了一手千年寒冰。 季允大骇,语气难掩慌乱:“你做了什么!晏白术!” 晏白术的声音少了玩味,吐出两个极轻的字,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是秦顾放心不下,追了过来。 “小?允!”季允听到秦顾又走近了几步,“衣服都不穿就跑出去,怎么了?” 季允的手臂猛地?一颤,根本不敢回头。 他?忍不住庆幸树干粗高枝叶茂密,能够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树荫之中,秦顾应该看不见?他?脑袋上那令人作呕的东西?。 季允将头埋得更低:“没什么,师兄,我?泡得有些晕。” 当然不是泡的,但晕是真的晕。 秦顾的声音似乎很是疑惑,能听得出他?很紧张:“泡晕了?不该啊是不是伤势还未大好?,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来扶你,你别动。”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季允的心跳顿时更乱了,眼眶都在发烫。 他?怎么能让师兄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若是被师兄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允六神无主,猛地?喝道:“别靠近我?!” 话一出口,他?瞬间就后悔了。 冰冷的拒绝收效显著,秦顾就停在他?身?后不到几步距离,再没有靠近。 季允更慌了:“师兄,我?不是” 他?竭力压抑着丹田中横冲直撞的魔息,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这才导致声音嘶哑,像浸润着戾气。 秦顾好?似被他?的态度吓到,过了一会?才开?口:“衣服我?给?你带来了,林间风大,小?心着凉,我?先回去了。” 别走! 对魔息的痛恨达到顶峰,灵力终于找到反扑的机会?,重新占据上风。 确认额前的畸角已消失,季允立刻站起身?来,向秦顾的背影跑去。 他?朝秦顾伸出手,想要拽住秦顾的衣袖挽留,谁料跪地?太久双腿发麻,竟然脚下一软,猛地?趔趄几步 ——便听“呲喇”一声,手上力道也跟着一松。 赤色衣袍被他?攥在掌中,季允一愕,未经大脑思考就抬起眸子。 秦顾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惊讶,白皙的胸膛剧烈起伏,就连耳垂的小?痣都泛着愠怒的薄红:“季洵卿你解释一下?” 连姓带字的称呼让季允缺氧的大脑重新运作,他?盯着青年赤.裸的上半身?,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师兄的衣服扯烂了! 季允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脸上难得出现了完全的空白,显然已经魂飞天外。 秦顾的怒气因他?这千载难逢的反应消了大半。 再低头一看,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手怎么了?” 指节磨破了皮,几乎能看见?白骨,只有诸如一拳捶在墙上才能形成如此伤口,可见?是带着极大的怒火与怨气。 再看向季允微红的鼻尖,颓丧的模样,以?及那浑身?散发着的“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的气息。 难道说?秦顾恍然大悟,对着系统问道:“小?允是不是受了情伤?原著里怎么没有这段?” 系统: 比起主角,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脑回路? 半天没等到回复,秦顾无奈自力更生,语重心长地?拍拍季允的肩膀:“凡事顺其?自然,不用太过纠结,看看你的手,何至于此?” 季允张了张嘴:为了师兄,怎么不至于?但师兄让他?顺其?自然 这隐秘而难以?启齿的心意,似乎也没有那么折磨人了。 这两人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交流,偏偏还能相互理解,如果系统有手,此时已经不忍直视地?捂住双眼,奈何它并没有,只能在心里替秦顾抹一把汗。 “”季允心神稍定,弯腰捞起自己的外袍,“师兄,你穿我?的吧。” 哦。秦顾笑容一僵,差点忘了自己的衣服还被这混小?子撕碎了,一想到和季允坦诚相对站了这么久,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好?。” 便见?季允抖开?外袍,细心地?拍掉泥土,轻轻地?披了上来,他?的动作很慢,好?像在仔细装饰易碎的展品,目光却虔诚到像受洗的信徒。 秦顾被他?的视线烫到,看过去时季允已经调整好?了神情,秦顾只当自己看错了,紧了紧外袍。 他?总算直观地?感觉到季允已是健壮的青年,内门弟子的外袍都是定制的,季允这件明显比他?的宽大许多。 秦顾不由想起能够初见?时才到他?肩膀的少年,心中很是感慨。 总算“撕衣”事件之后,季允肯跟他?回去了。 秦顾领着他?慢悠悠回到化?池,恰逢林隐泡完了正准备出来。 看见?他?们两个——尤其?秦顾身?上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袍——林隐脚下一滑,咕噜一下摔回了水池里。 秋猎的画面占据了林隐的大脑,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两人:“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秦顾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季允,虽不明就里,还是礼貌道:“多谢。” 与此同时,他?脑中的系统终于看不下去,强迫自己进入了休眠状态。 第三十六章 菏国西, 芋乡。 气?候渐秋,天还没暗,店家就开始收摊, 百姓匆匆关上门窗, 似乎晚了?一步就会有性命之忧, 人人神色紧张。 突然?, 一阵喧闹打破宁静,为本就略显焦躁的气氛火上浇油。 “我真的?没有钱了?,大人,您行行好?, 就让我赊这一次吧” 那是一个老妇人, 佝偻着背, 紧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袍。 她?不?住地哀求着,男人似乎不?耐烦了?,抬起一脚, 直接将老妇人踹翻在?地。 周围驻足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却无一人敢上前。 不?为别的?,只因这?男人是掌管芋乡的?仙门的?门人,是一个金丹期修士。 对?于凡人来说, 无论修为几何, 只要懂些仙术, 都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更不?用说 男人“呸”了?一口:“要不?是我们狂刀门与那巴蛇殊死搏斗, 你们早就被捉去吃了?,十两银子很多吗?抠抠搜搜, 我看你也到了?该入土的?年纪, 不?如去喂妖怪好?了?!” 芋乡境内出?现了?一条食人的?大蛇,听说是什么高阶妖兽, 已经吞食数人,百姓们手无寸铁,只有狂刀门可以倚仗。 所以哪怕一两银子飞涨到十两只花了?半个月,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芋乡地处偏僻,十两银子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小半年的?积蓄,岂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铁斧,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十两银子,我替这?位大娘给了?。” 一抹鹅黄从屋顶上跃了?下来,闯入二人之间?,那是个双马尾的?小姑娘,眉眼英气?逼人,模样很是俊俏。 她?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丢给名叫铁斧的?男人,弯下腰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哟,”铁斧拿了?银子,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不?是连狂刀门山门都踏不?进的?南君竹么?你又从哪里学了?歪门邪道,小心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啊。” 南君竹横眉冷眼:“就你那个破山门,本姑娘才不?稀罕!” 铁斧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废柴口气?倒不?小,正好?,也让这?群刁民看看,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他名叫铁斧,武器也正是两柄大斧,铁斧将浑浊的?灵力注入武器,朝南君竹砍了?过去。 南君竹后跃躲过第一击,从腰间?取下一条长鞭,鹅黄的?灵力在?长鞭上亮起,又像残烛闪烁着熄灭。 ——她?的?灵力太过微弱。 铁斧笑得更加张狂,大斧挥得猎猎生?风:“像你这?样的?废物?——” 眼看着锋利的?斧刃就要砍到南君竹身上,百姓们不?忍地闭上眼睛。 却听“铛!”一声巨响,铁斧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手臂惊疑不?定。 一股极强的?力生?生?阻断了?他的?攻势,不?仅如此,还将他的?手臂震得发?麻,半晌抬不?起来。 铁斧低下头,看向袭击自己的?东西—— 一片赤红的?枫叶。 他大叫起来:“是谁装神弄鬼?!” 回答他的?是带着倦意的?慵懒嗓音:“小二,再给我满上。” 紧接着是一道清冷男声:“师兄,你不?能再喝了?。” 和店小二几近破音的?哀嚎:“祖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铁斧气?急:是什么人不?知好?歹?! 他转眸望去,这?时其他百姓早已离战圈百八十米远,铁斧一下就锁定了?说话之人。 只见一处小摊前坐着两个青年人,一人侧身枕着手臂,看起来醉得不?轻,另一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你们!”铁斧大喝一声,偷袭之人没找到,一口恶气?正愁没地方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这?芋乡,是狂刀门的?地界,你们一人上供二十两” 南君竹本想提醒他们快跑,然?而话没出?口,铁斧竟当街直直跪了?下去! 不?仅如此,铁斧全身战栗不?止,引以为傲的?两柄大斧也摔落在?地,看上去恐惧到了?极点,嘴巴大长,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南君竹瞪大眼睛,她?天生?灵力低微,但聊胜于无,此刻她?能感到恐怖的?威压从那两名青年人身上传来,正是这?股压力让铁斧生?生?跪了?下去。 这?二人来自仙门! “”背对?着他们的?青年站起身,他有一张惊心动魄的?脸,每一寸肌肤都像得到了?神明的?偏爱,最漂亮的?当属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沉潭深渊,“就这?点本事?” 开口却是平静的?嘲讽。 那醉意朦胧的?青年偏过头,额发?被风吹动,露出?眉心金红的?枫叶纹,他无奈一笑,“小允,先让人家起来。” 话音刚落,铁斧就一个激灵,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起身时脚下不?稳,还险些跪倒。 他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耀武扬威,声音哆哆嗦嗦:“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少盟主大驾光临” 枫叶,枫纹,红衣,如此鲜明的?特?征,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 对?方是少盟主秦顾,那么他身边的?冷脸青年就是秋猎魁首、百年来最年轻的?化神期,季允! 铁斧汗如雨下:这?两尊大佛跑来芋乡干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讪笑着:“少盟主光临怎么不?提前告知有失远迎” “哈哈,”秦顾轻笑着起身,眼眸清亮无一点醉意,“本想给前辈们一个惊喜,没想到确实” 他的?目光在?瑟缩的?百姓身上转了?一圈,最终看向南君竹和那老妇人,意味深长:“很是惊喜啊。” 铁斧道:“少盟主有所不?知,我们狂刀门” 秦顾抬手打断了?他:“归墟秘境开启在?即,我们奉命来送请帖,在?路上听闻芋乡巴蛇作乱,便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摆明了?在?说狂刀门不?行,但偏偏他表情十分诚恳,铁斧一时拿不?准秦顾是在?讽刺他还是真的?发?自内心。 或者是发?自内心地讽刺他们也说不?定。 秦顾将几块碎银递给那目瞪口呆的?店小二,对?铁斧道:“有劳前辈带路。” 铁斧如蒙大赦,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点头哈腰,与方才判若两人。 南君竹冷嗤一声,铁斧碍于秦顾在?场,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三人从南君竹面前经过,秦顾突然?停下脚步:“散修亦属于修真界,姑娘不?如与我们同行。” 南君竹一愣,铁斧连忙道:“少盟主,这?女的?是个结不?了?丹的?废柴” 秦顾摇头:“不?以修为高低论英雄。” 铁斧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他们往狂刀门走?去。 南君竹一路低着头,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看秦顾。 他的?修为深厚却不?具有攻击性,像一轮圆日,只是走?在?身旁,就那么耀眼夺目。 不?像自己,天生?灵力衰微。 突然?,秦顾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南姑娘。” 南君竹吓了?一跳,便见秦顾朝她?眨了?眨眼,声音继续响起:“别怕,这?是识海传音,你在?心里回话即可,铁斧听不?见。” 南君竹定了?定神,试探着回道:“少盟主” “你做得很好?,”秦顾收回目光,表情不?变,“我听说芋乡里有一位南姑娘,总是行侠仗义?,就是你吧?” 南君竹眼神一暗:“什么行侠仗义?,我不?过是个连灵力都没有的?” 秦顾低咳一声:“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天赋的?差距未必不?能跨越,你有不?畏强权的?胆识,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姑娘对?巴蛇之事了?解多少?” 严格来说,巴蛇并不?属于妖兽。 巴蛇一族生?于魔域,出?生?时便有人类修士出?窍期的?修为,传说具有吞天之能,是修真界极为忌惮的?魔物?。 他们大多生?性孤僻高傲,鲜少侵.犯凡间?,一旦出?现,便是生?灵涂炭。 原著中也有一条巴蛇,是魔尊季允的?得力助手之一,虽然?他出?场时书中剧情已过大半,但秦顾不?得不?防。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至于为什么带着季允在?他打算婉拒季允第三次的?时候,系统送来了?温馨提示: 【主线任务成功率下降警告。】 秦顾心里叹气?,总觉得季允这?几年有些太黏自己了?。 但他多少也明白,季允对?仙舟上他领域破碎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无论秦顾说多少次,季允还是执拗地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收回思绪,南君竹正组织着语言:“最开始,是几名上山捡柴的?乡民没有回来,只找到了?几片带血的?衣物?,紧接着,大家去求助狂刀门,狂刀门的?人说在?山上发?现了?巴蛇的?鳞片” 秦顾皱了?皱眉:“之后还有乡民失踪的?事情发?生?吗?” 南君竹否认道:“没有了?,那之后,狂刀门便开始大肆敛财,说是日夜与巴蛇苦战,钱财用于打造法器。” 芋乡偏远,天地灵气?不?足,狂刀门是个小门派,掌门不?过元婴期修为,恐怕全门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与巴蛇对?战的?能力。 看来巴蛇是假,敛财才是真正目的?。 走?在?前面的?铁斧突然?感到脊背发?凉,好?像被千年寒冰抵着腰窝。 好?在?狂刀门的?山门就在?眼前,他拼命对?着在?山门前踱步的?掌门挤眉弄眼。 狂刀门掌门金枪立刻迎将上来,朝几人拱手作揖不?止:“少盟主,季允兄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看见南君竹,表情一僵,似乎不?屑:“这?位” 秦顾微笑:“是我邀请南姑娘同行的?。” 金枪立刻道:“邀请得好?,邀请得好?!” 秦顾将他的?奉承照单全收:“掌门太客气?了?,方才在?城中听说狂刀门与巴蛇鏖战,特?来协助一二,不?知眼下战况如何?” 金枪一愕,脸上闪过几许不?自然?:“少盟主来得正是时候,不?瞒您说,这?巴蛇极其凶恶” 一边说着,他一边领着几人往里走?。 狂刀门比不?了?饮枫阁规模宏大,秦顾环视一圈,只见门中弟子不?在?修炼,反倒各自搬动着大小物?件,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秦顾状似随口问道:“这?是准备翻新山门?” 用百姓的?钱财? 金枪哪敢回答,只一个劲地装傻,脚下生?风:“少盟主说笑了?这?边请。” 踏入门主殿,秦顾的?脚步一顿。 门主殿给他的?感觉不?太对?劲,好?像一脚踏空,从悬崖踩入深渊。 他与季允对?视一眼,目光转向殿中央被法阵包围的?悬浮物?。 那是一片青色的?鳞片,末端泛着黑,被层层叠叠的?法术包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魔息散逸出?来,将空气?都扭曲。 魔息如潮水般涌来,南君竹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再一看,金枪似乎都不?敢靠近鳞片,站得老远开口:“这?就是我们在?山上找到的?巴蛇鳞。” 秦顾眉头紧锁,抬手便是一道红色锁链缠绕上去,为鳞片再加上一层封印。 空气?里的?失重感减轻许多,秦顾的?面色却并不?好?看。 这?是一片货真价实的?巴蛇鳞。 难道是他想错了?? 第三十七章 巴蛇鳞货真价实, 让秦顾不得不推翻此前的全部设想。 秦顾收回?手,侧身看向五米开外的金枪,问:“伤亡如何?” 金枪干咳:“除了最开始受到?巴蛇袭击的五人在我们的抵抗之下, 目前没有进一步伤亡。” 秦顾微笑:放屁。 这片蛇鳞足有巴掌那么大, 绝对属于?一条成年的巴蛇。 成年巴蛇, 修为可达化神期, 哪怕是他遇上,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何况是全门?上下没有一个出窍期的狂刀门?,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心里骂了一句, 秦顾脸上依旧面色如常:“辛苦掌门?了。” 这些年他也算是练出来了, 此?刻神情严肃中带着隐隐敬佩, 似乎真是对金枪的话深信不疑。 金枪暗自松了口?气,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这都?是我们” “应该做的”四个字还没出口?,便?见秦顾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掌门?深明大义,实乃我仙盟之幸。” 金枪一愣,旋即客套道:“少盟主这话太见外了, 狂刀门?地界出现巴蛇, 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 也得抵挡住啊, 您说是吧?” 秦顾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深知掌门?的不容易,正?是为此?而?来。巴蛇屡屡侵袭, 实不能忍, 我与师弟便?在?这里住上几天,与狂刀门?共同迎敌。” 金枪: 不是说送完请帖就走么, 怎么莫名其妙就要住下了? 秦顾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像狐狸打量着猎物:“可是打扰掌门?了?” 金枪怎么敢说打扰,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那便?好,”秦顾看?了一眼殿外,阳光正?好,他倒要看?看?狂刀门?能演到?什么地步,便?道,“时间还早,掌门?带我们去看?看?巴蛇袭人的那处山林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目光移动到?金枪脸上。 金枪唇角抽动着,一副快要厥过去了的样子?。 秦顾“好心”地唤了金枪一声:“掌门??” 金枪立刻猛掐人中,步履蹒跚好似苍老十岁:“少盟主请,请” 说来也巧,芋乡是丘陵地貌,没有高山,狂刀门?就建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山丘上; 而?那巴蛇初次出没的地点,也正?在?这座山丘上。 秦顾听着金枪在?耳边第无数次强调这是“巧合”,一缕神识已然从指尖散入风中。 他已是化神期,神识的分离不过转瞬之间,在?场诸人只有季允有所察觉,抬眸看?过去,就看?到?秦顾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一勾,指尖微红,似是被?冷风吹的。 两?年前仙舟一战,秦顾的身体至今未能大好,即便?药监司用灵药法?术温养着,依旧比之前虚弱许多,就连风都?能肆无忌惮吹红他的指尖。 季允注视着那只白皙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秦顾浑然不知,他察觉金枪的步子?迈得很缓慢,时不时在?一些莫名的地方停驻,偏要给他们介绍什么狂刀门?的奇闻异事,似乎有意拖延时间,这才选择放出神识。 他的神识御风而?行,已顺着山坡来到?了山的阴面。 前方略有喧嚣,他悠悠挂在?树枝上,俯瞰下去。 只见许多狂刀门?修士,正?拿着铁锹在?地上敲着,却不是挖,只在?地上留下坑坑洼洼的泥坑。 “你们说这少盟主是不是有病?有什么好看?的,山下的芙蓉还在?等我呢,偏要我在?这里挖什么巴蛇痕迹。” “他妈的,要我说天高皇帝远的,仙盟平时也不管咱们,现在?装样子?给谁看?呢唉!你土挖我脸上了!” 修士们骂骂咧咧地工作着,殊不知他们口?中“脑子?有病”的少盟主正?荡着树枝凝视着他们。 秦顾透过神识看?到?这一幕,勾唇轻轻笑了笑。 难怪金枪的步速像蜗牛一样,原来是现场创造巴蛇袭人的场景呢,真是难为他们了。 不过,虽然已经看?破他们蹩脚的把戏,秦顾却不打算此?刻就揭穿。 他要知道巴蛇鳞是哪里来的。 此?等魔物,他必须要查清来源,为了 秦顾侧目看?向他身后身姿挺拔的季允,系统贴心地调出任务界面,展示在?他眼前。 【您的主线任务成功率为:92%】 是的,继祭祖大典后又是两?年过去,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他正?好借着身子?虚弱的借口?,将饮枫阁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季允处理,而?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自然能让则让,尽数由季允出面。 而?季允不愧是主角,对内将饮枫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外则有礼谦卑。 到?归墟秘境即将开启的此?时此?刻,季允俨然已成为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年才俊,尤其在?非世家?子?弟中,威望极高,隐隐有压过秦顾等人的势头。 这一切,秦顾喜闻乐见。 随着任务成功率不断飙升,他终于?看?到?了解放的曙光! 季允不知秦顾为何突然目光灼灼,疑惑地唤了一声:“师兄?” 秦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赤.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掌门?,还没到?么?” 金枪本乐得看?他们转移注意,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吓得一个哆嗦,把准备好的“这是狂刀门?第三百七十二?任掌门?亲手栽的树”咽进肚里,再不敢磨磨蹭蹭,加紧几步。 好在?他收到?狂刀门?的内部通讯,负责挖坑的弟子?们已完成了工作。 金枪带着几人走到?山的背面,这里照不到?阳光,阴湿之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草的腥味。 金枪假意好心提醒:“诸位当心,前方就是那巴蛇出没之处。” 恰逢风从山顶呼啸而?下,树林瑟瑟,倒真显得有那么几分逼真。 如果秦顾的神识没有借着那阵风滑滑梯的话,会更真实一些。 偏偏分出神识的青年并未觉得趁其他人发现不了放飞自我有什么不妥,季允默默收回?目光,那一点红色却好像注意到?了他,神识从风中脱离,在?他指尖上停顿片刻,才回?到?秦顾眉心。 季允收拢掌心,像握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秦顾当然没看?见,他已经走到?“巴蛇出没之处”。 神识见过的狂刀门?修士一个个面容严肃,目不斜视地围成一圈,见到?秦顾来了,纷纷抱拳向他问好。 秦顾多看?了两?眼说他“脑子?有病”的那位,点了点头:“辛苦诸位。” 而?后看?向人墙之中走势凌乱的痕迹:“就是这里?” 金枪连连点头:“正?是,少盟主当心。” 秦顾顺势低头看?了一眼,拼尽全力才绷住了脸上的神情。 且不说这泥土湿润,显然不久前才被?人翻动,与金枪所说巴蛇出没的时间节点并不吻合,单凭那百米远的下坡处,露出个头的铁锹,秦顾都?有些不忍心戳穿他蹩脚的谎言。 ——好歹要藏也藏好点吧,哪有往坡下藏的。 他煞有介事地蹲下.身,捞起一抔泥土,在?指腹间捻了捻。 灵息没入土壤,枫树的根系深埋下去,顷刻间探知整片山丘。 山丘仿佛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平面,堆叠又铺陈,展现在?秦顾眼前,草木生灵皆被?收入眼底。 没有察觉到?魔息。 掌心倾斜,泥土如沙漏复又回?归来处,秦顾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站起身。 金枪立刻凑了上来:“少盟主,可有不妥?” 他是既希望没什么不妥,又希望秦顾不要看?出端倪,心中越发矛盾忐忑。 然而?秦顾眉头一皱,金枪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他算是发现了,每次这位少盟主皱眉,总没有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金枪的观察力不错。 只听秦顾缓缓道:“魔息深刻,实在?恐怖,为了芋乡的百姓,看?来我们不得不亲自会会那巴蛇了。” 金枪: 哪里来的深刻的魔息? 要不是这坑就是他下令让挖的,就真要被?秦顾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唬住了。 他本是打算以“巴蛇许久未曾出现,少盟主时间金贵”的理由哄秦顾等人离开,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实在?有口?难言,脸都?涨成了茄子?色。 南君竹在?旁观察许久,她是土生土长的芋乡人,对山陵地貌极为熟悉,一眼就看?出土坑新鲜得过分。 她误以为秦顾是不熟悉这些乡间的琐碎知识,忍不住提醒道:“少盟主,这些泥土” 换做以前,金枪肯定要出言喝止,现下却巴不得南君竹快点说。 他偷摸着瞄向秦顾,见秦顾没有要打断的意思,面带微笑,刚准备松口?气。 一道冷冽如清泉的声音响起,只听季允道:“魔物猖狂至此?,诛杀巴蛇,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默认了秦顾的说法?,金枪只觉眼前一黑,偏偏季允还扭头看?向了他,幽黑的眸子?里竟藏了几分笑意:“掌门?以为呢?” 金枪像硬生生吞了个苦瓜,艰涩道:“两?位所言甚是” 见金枪彻底放弃了挣扎,季允平静地对上秦顾的视线,眼底却波涛汹涌。 秦顾看?懂了,这是独属季允的求夸奖的表情,从善如流地夸道:“小允说得对。” 季允便?勾起唇角,将目光转向别处。 二?人的互动被?南君竹看?在?眼里。 在?季允打断她的同时,秦顾已靠传音向她解释了自己的意图,南君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嘴快,搅黄了秦顾的计划,又惊讶于?秦顾与季允之间的默契,竟然连眼神交流都?省略了。 她由衷地感叹:“两?位的感情真好。” 秦顾便?微笑,想到?刚穿越来时季允宛如龇牙咧嘴的小兽,如今二?人却已经是所有人都?会夸一句默契的关系了。 而?金枪远没有他们心情这么好,他步履沉重地带着几人原路返回?,偏偏秦顾还关切地问道:“掌门?,怎么不继续介绍这些树林风貌了?” 金枪看?着他的神情,似乎真是对这片林子?感到?好奇,心里更加郁闷。 他根本分不清楚,秦顾是看?穿了在?故意戏弄他,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事态严峻。 毕竟对方是化神期的修士,万一真的看?出了自己没有察觉的危机呢? 这边金枪在?给自己洗脑,那边秦顾和季允同时停下了脚步。 秦顾猛地转身,凝眸望向山下。 黑黢黢的深林如野兽的血盆大口?,想要将进入其中的活物吞噬。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方才那被?窥视的毛骨悚然,似乎只是错觉。 南君竹察觉到?气氛变了:“少盟主?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秦顾回?过头来,脸上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神情笃定,好像真的无事发生,小小的插曲很快被?其他人抛之脑后。 他们离去后不久,树林抖动起来,阴影深处浮现一只硕大的金色兽瞳,瞳仁漆黑,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第三十八章 狂刀门的弟子来报, 说收拾了半天,也只收拾出来两?间房,而且每间房中只有一张单人床。 秦顾知道这是金枪的把戏, 想找个由头逼着他将南君竹赶走。 秦顾并未刻意捧高南君竹, 而是她在芋乡的声望确实比狂刀门高出不少。 难怪狂刀门的人与南君竹关系极为不睦。 不过他?们?也只有灵力这一点优势了 ——而很快, 这仅剩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秦顾已打定主意指点南君竹。 左右闲着无事, 季允去门中搜集情?报,秦顾便?将南君竹叫到院中。 他?是亲眼目睹南君竹的灵力连寻常武器也无法驱动,然而接触之后,秦顾惊讶地发现, 南君竹不仅不是灵力低微, 反而身体内蕴含着极其可观的能量。 为何使用不出来呢? 他?有些困惑, 修真界中,也有如天卜司掌教司命一般,灵力强大却没有攻击力的存在, 但有灵力却使用不出来的情?况,秦顾倒是第一次见。 秦顾拿了一把木剑,递给南君竹:“南姑娘,舞给我看看。” 南君竹接过剑, 面露困惑, 却不怯场, 二话不说, 在院中舞起剑来。 她的剑如林间敏捷的豹猫,出剑轻快, 落下时又有力迅猛, “飒飒”破空声不断传来,秦顾连连点头。 基本?功极佳, 即便?在空中跃起翻身,落地时下盘也一丝不乱,修真界许多弟子弗如远甚。 而且,南君竹是用鞭的,用鞭之人用剑如此,秦顾觉得都不用再让她舞鞭给自己看了。 但同时,他?也发现,在南君竹舞剑的过程中,她身上鹅黄色的灵力虽在向?木剑蔓延,却如墨汁入水,向?四面八方散开。 旁人都说功法应追求形散而神?不散,南君竹却恰恰相反。 秦顾思忖片刻,足尖点地,略身而上。 南君竹大骇:“少盟主?!” 眼看她剑势要收,秦顾托着她手腕一架,迫使剑势续行:“凝神?。” 南君竹定了定神?,抽剑向?秦顾连劈两?次,秦顾侧身闪过,一指轻点在南君竹肩头,将她逼得倒退数步。 南君竹也不气馁,调整好身形立刻执剑追上,攻势迅猛。 若是常人,恐怕避闪不及,但她面对的是秦顾,几招都被轻松化解不说,还再度被一指推回原地。 而这次,秦顾没再等她调整,乘势而上,状似轻轻一碰,南君竹却觉得摧枯拉朽之力从手腕袭来,惊叫一声,手上力道一松,木剑坠落在地。 她好像被狐狸盯上,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反手一拳挥出! 秦顾双眸一眯,鹅黄灵力卷起掌风直击面门,他?脚尖一勾一踢,坠落的木剑便?飞起横亘于二人面前。 “咔嚓”碎裂声传来,木剑被南君竹这一拳从中段击碎,直直坠落在地。 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南君竹怔怔地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少盟主,我” 秦顾笑容和?煦,南君竹的表情?用神?采飞扬已不足以形容,他?点了点头:“剑、鞭、斧修士用法器,是因为灵力借由法器可以得到增长,但这世上也有无需法器为媒介,就能使出全力的修士。” 比如晏白?术,秦顾与他?交手两?次,从未见过他?使用武器,光凭双手,威力就极为可怖。 又比如他?面前的南君竹,赤手空拳反而能让灵力释放自如,若将她的灵力比作电流,法器对她而言则是绝缘体,无法注入理所当然,但一旦无遮无拦,便?是天雷地动。 南君竹连连道谢,俊俏的脸蛋红扑扑的,秦顾看出她想?要找地方试验,便?不再留她:“去吧。” 南君竹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砰!”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翻倒在地。 紧接着,只听少女大喊一声:“啊!你,你不是王家的” 又是一阵嘈杂,秦顾皱了皱眉,信步走出去。 南君竹正死?死?拽着一个男人的袖管,男人作伙夫打扮,满脸惊恐;不远处,不知为何正在徘徊的金枪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南君竹对秦顾开口:“少盟主,这是之前受到巴蛇袭击的百姓之一他?的灵堂还在乡里摆着呢!狂刀门” 那伙夫连连摇头:“你看错了,你看错了,我不是” 金枪插嘴道:“呵,这是我们?狂刀门的伙夫,那些百姓尸骨无存,你胡说什么八道!” 又对秦顾说:“芋乡百姓众多,谁能保证自己没有眼花认错人?少盟主,你说是吧?” 南君竹急得眼圈泛红:“少盟主,你相信我,芋乡的百姓我绝不可能认错,这人就是” 金枪的脸冷了下来:“你这人真是胡搅蛮缠,少盟主,这伙夫若是她口中什么遇难的百姓,为什么不回家去?我把他?们?藏起来作甚,根本?讲不通啊!” 南君竹道:“把他?们?藏起来,就能骗乡亲们?的钱了!我知道了,你们?” 一左一右,一高一低的两?道争吵此起彼伏,眼看金枪的脸色越来越黑,秦顾总算准备开口,打断道:“两?位,两?位,别争了。” 他?转向?南君竹,摁上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嘴上则说:“我看这事,大概是南姑娘看错了,金枪掌门说得没错,狂刀门何必藏人?” 南君竹似乎还要说什么,秦顾的手掌用了几分?力:“好了,南姑娘,我知道你与掌门有些私人恩怨,但不可意气用事啊。” 金枪立马挥手让那伙夫离开,生怕秦顾改主意似的,奉承道:“不愧是少盟主,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少盟主与季允兄弟大驾光临,狂刀门虽然是个小门派,总得表示表示今晚的接风宴,少盟主可千万要赏脸啊!” 巴蛇的事还没解决,办什么劳什子接风宴,就差把“有问题”写在脸上了。 金枪有些担忧,可秦顾却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南君竹的眼睛瞪得快要弹出眼眶,好不容易忍到金枪走远,她隐隐有些生气:“少盟主!这伙夫就是那失踪的百姓之一,我敢用性命发誓!那巴蛇就是假的!” 她急得不得了,连眼前之人的身份都忘了,声音拔高好几个度。 好在仙盟讲究尊卑有序,秦顾却并不在意。 他?笑着反问:“是啊,我们?已经发现巴蛇袭人是假的,狂刀门也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要请我们?去吃什么酒宴呢?” 南君竹道:“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肯定有鬼!” 秦顾拍了拍她的肩膀,默认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到底有什么鬼。” 是夜。 觥筹交错,光影斑驳,金枪举杯磕磕巴巴道:“今日狂刀门有幸,得少盟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 他?咳了一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纸条:“辉啊!” 秦顾低下头,心道要不别念了,看着很为难的样子。 也许是金枪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他?的祝词到这里就结束,转而看向?秦顾,咧出一口大牙:“少盟主,我代表狂刀门,敬您一杯!” 秦顾也笑:“掌门客气了。” 说着就要端起桌上的酒杯。 金枪赶忙制止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泛着银光的酒壶:“少盟主远道而来,我特意取出祖传的好酒,这是用狂刀门的山雪酿就的美?酒,名叫醇雪,还请少盟主赏脸。” 他?又从桌上拿起一个银制酒杯,手指抵着酒壶,将酒液倒入杯中,又递给秦顾。 金枪的动作很是流畅,但化神?期的五感灵敏到与周遭融为一体,怎么会注意不到他?拇指抵上酒壶的刹那,响起了一声极轻的摁钮触发音。 这酒壶内恐怕有机关,这杯酒不简单。 秦顾看着这酒,澄澈的酒液带着浓郁醇香,金枪将杯子又往前送了送:“少盟主,请吧。” 突然,一只手挡住酒杯,季允冷冷注视着金枪:“大敌当前,还想?着喝酒?” 季允也是化神?期,金枪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 金枪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也只是想?替二位接风,不过狂刀门小门小派,少盟主身份如此尊贵,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这人冠冕堂皇的话不会说,装可怜和?胡搅蛮缠的本?身倒是很有一套。 季允冷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话一出,场面陷入死?寂。 金枪也没想?到季允看着年轻,说话竟这么不留情?面,一时有些羞恼:“少盟主,饮枫阁弟子说话都这么厉害么?” 秦顾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伸手悄悄拽了拽季允的衣服示意,而后微笑着接过了酒杯:“掌门此言差矣,人贵在自知,小允说话直来直去,掌门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表面是在说季允没有分?寸,实际却是在说金枪有自知之明——狂刀门小门小派,饮枫阁看不上。 偏偏他?阳奉阴违得很有水平,停留在对方恰恰能听懂又不能发火的临界点。 金枪笑得更加勉强,却见秦顾将酒液一饮而尽,笑容立刻真挚几分?:“是是,怎么会呢,少盟主,这醇雪如何?” 在金枪期待的注视下,秦顾将酒液咽了下去。 下一刻,他?身形摇晃,整个人向?后一仰,看着竟要摔倒; 季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软下的腰肢,秦顾便?顺势将靠进?季允颈间,蹙眉发出几声难受的轻哼。 季允手臂紧了紧,转眸看向?金枪,强压怒火:“你做了什么?” 金枪也惊呆了,同时感到一股惊悚从脚底直击天灵盖,好像被一头发怒的野兽盯上:“什我” 再看向?软若无骨倚在季允怀中的秦顾,双颊绯红,眼眸半阖,竟是一副醉态,赶忙撇清关系:“少盟主好像不胜酒力” 恰在此时,秦顾一把将酒杯拍在桌上:“喝!继续喝!” 金枪被这一嗓子嚎得一个哆嗦,季允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真要血溅当场,连忙道:“季允兄弟,这不然先把少盟主送回房中吧?” 季允总算移开了寒若冰雪的视线,一手搂着后背,一手从秦顾膝弯下穿过,将秦顾打横抱了起来,声音瞬间温柔几个度:“师兄,我们?回去吧。” 秦顾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季允便?一眼也没有再看其他?人,大步流星抱着秦顾走了出去,丢下一句:“我一个人送师兄回去,不劳诸位前辈屈尊。” 客客气气的,但金枪立刻拦下了安排好准备跟踪的弟子。 季允的真实意思是:别想?派人跟着,你们?的水平瞒不过我,若是被我发现,后果?自负。 够狂,够狠。 金枪目送二人远去,不屑地摸了摸嘴唇:“哼,可惜了,只喝了一杯。” 这醇雪里下了短暂降低修为的药,虽然由于狂刀门没有元婴以上,因此对化神?期的效果?如何,暂且不知,但从以前的效果?来推断,秦顾的修为,至少会降低到元婴期。 金枪狞笑起来:“都准备好了吗?快把巴蛇请上来吧!” 第三十九章 与?此同时?。 怀中醉意朦胧的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清亮如泓泉,看不出一丝醉态。 季允一愣:“师兄。” 秦顾捏了捏他的脖颈,力道轻重克制, 激起一片酥麻, 季允会?意, 将秦顾小心?放了下来。 刚一落地, 秦顾便匆匆走到草丛旁,两指并拢一点小腹。 灵力倒逼之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热流横冲直撞, 刺激着脆弱黏膜, 秦顾弯腰干呕起来。 从季允的角度, 只能看到秦顾扶着廊柱的手?不断收紧,素白皮肤下的青紫筋络清晰可见。 季允手?足无措,伸手?轻轻抚着师兄颤抖的脊背。 把?酒全部?吐完, 秦顾抬起手?背擦了擦唇瓣,转眸看向季允关切的眸子:“别担心?,我没醉。” 他怎么?可能一杯就倒? 秦顾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唇瓣红到熟透了般, 眼眸却蒙着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剧烈的干呕让脸颊更苍白极了。 季允的心?脏猛烈抽动一下, 秦顾对自己此刻半醉的状态浑然不觉, 更不知道他在季允眼中是?多?么?的 如皎月圣洁,又如朱砂明媚。 在大脑彻底空白以前, 季允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伸手?扶起秦顾。 只言片语已足够让他听出其中玄妙,季允 顺势道:“我在狂刀门后山的柴房里?, 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伙夫。人数恰好与?遇袭村民相同。” 秦顾好奇:“如何鬼鬼祟祟?” 季允回道:“他们在数钱。” 秦顾: 怎么?从狂刀门到同伙,看起来都不甚聪明的样子。 他拍拍季允的肩膀:“辛苦了,我们” 戛然而止。 身后有人在接近。 来不及做什么?,搭在肩上的手?蓦地搂上脖颈,灼热的吐息喷洒过来,脊背像过电般发麻,季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顾正枕着他的胸膛。 圆润如杏的指尖钻入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心?跳失速,季允咬牙隐忍。 不过数秒之后,铁斧——以双斧为武器的大汉——匆匆跑了过来:“两位,大事不” 铁斧一个趔趄,瞪着眼睛看向几乎拥在一起的二人。 秦顾仅露在外的耳廓也泛着醉酒的嫣红,铁斧恍惚了一下,骤然惊醒。 原来两位是?这种关系?!世家就是?不一样。 季允正冰冷地注视着他,并像充满占有欲的猫科动物,侧身将秦顾挡了起来:“有事?” 收拢掌心?,那里?还留存着些许麻痒,是?秦顾写下的字: 演下去。 不知情?的铁斧一阵无语,心?想我刚才喊的大事不妙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得尽职尽责地继续喊:“大事不妙了,季允兄弟,那巴蛇那巴蛇它突然夜袭我等,掌门已经率其他人前去御敌,还望两位出手?相助啊!”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悄悄挪向秦顾,想观察一下醇雪酒效果如何,奈何季允肩宽腿长,竟把?秦顾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平时?一向是?秦顾与?他们交流,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发话,大概真是?醉得不轻。 季允半晌没有说话,审视着铁斧,而后轻轻牵动唇角,“那还真是?凑巧。” 铁斧冷汗直流,谁让金枪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两人带到现场,连门中至宝——能够短时?间让修为暴涨的无敌丹都服下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少盟主怎么?样了?巴蛇来势汹汹,没有少盟主相助,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话音落下,秦顾从季允怀中探出头,打了个夸张酒嗝,十分慵懒的模样:“既然铁斧前辈都这么?说了,那就走一趟吧,小允。” 说着他就要?迈步,结果身形一歪,季允只得蹙着眉扶好他,看向铁斧的目光更加冰冷。 铁斧领着二人走到山门时?,感觉自己已经被季允的视线冻成冰雕,一抬头,又看见南君竹正在等候。 铁斧一愣,南君竹根本?不搭理他,直呼:“少盟主怎么?醉成这样!” 一边脚步轻快地靠近,与?季允一人一边架起了东倒西歪的秦顾。 南君竹不在他们的计划中,但季允的注视让铁斧感觉自己再磨蹭就会?身首异处,只得咽下疑问,低着头一个劲赶路。 又忍不住想:明明最吓人的秦顾已经醉倒了,他的处境怎么?还和昨日上山时?一样? ——他很快就没工夫去思考这个问题。 极浅的魔息在山间萦绕,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又如爬行动物分泌的粘液般始终黏着在一起。 铁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狂刀门弟子七零八落地倒在树林间,倒地的姿势各有不同,看着像是?突然集体晕厥。 铁斧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不是?假扮巴蛇演戏么?,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金枪,一边小心?翼翼偷瞄着季允的脸色,一边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弟子跑去。 铁斧踩了那名弟子的手?一脚,想让对方给自己解释一下,却没有反应。 他有些火大,蹲下.身,提着那弟子的领子晃了晃。 对方的身体软趴趴地左右摇摆,依旧没有反应。 铁斧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鼻孔下方 ——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是?一具尸体。 铁斧发出一声撕裂的惨叫,一脚把?那弟子的尸身踢远,连滚带爬地向秦顾等人跑来。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响,像是?在叶片上爬动,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铁斧回过头,看见一只金色兽瞳在密林中浮现,那只魔气弥漫的眼眸,只一眼就让他确信远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他不可遏地边跑边放声惨叫。 而更恐怖的是?,最强战力之一的秦顾,刚刚被他们用药酒放倒了! 铁斧欲哭无泪,几乎感到那魔物已经爬到自己背上。 耳畔突然响起破空之声,身后爬行声一停,铁斧立刻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到几人面前。 月光洒了下来,惊魂未定的铁斧气喘吁吁:“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他蓦地一顿,看见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尴尬地张了张嘴:“少盟主您、您没醉啊” 白到透明的手?搭在季允的肩头,秦顾缓缓掀起眼帘,不顾铁斧喜极而泣的大喊大叫,看向那颗金色的眼瞳。 巴蛇之眼,有摄魂入梦的能力。 恐怕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弟子连呼救都没有发出,就全部?倒了下去。 而铁斧虽然荒唐,却还没到愚蠢的地步,他看出那林中怪兽远非狂刀门所能应对,一咬牙,干脆把?金枪的计划一股脑交代?了个干净,末了还吸了吸鼻子:“少盟主,您大人有大量,您” 秦顾侧身躲开铁斧伸过来的手?,看向铁斧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金枪的计划和他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先用下了药的酒让他灵力尽失,再服下那什么?劳什子无敌丹,让秦顾不敌假巴蛇,从而找个由头把?他们先打发走。 纵使温和如秦顾,也忍不住咬牙:真是?一群蠢货。 山上出现巴蛇鳞,狂刀门不赶紧上报仙盟,竟然还拿巴蛇鳞做文章,大肆敛财不说,被识破了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这下好了,假戏真做,竟然把?真巴蛇给他招来了。 狂刀门自然是?自作自受,但芋乡百姓无辜,即便?此刻恨透了狂刀门,秦顾也不能坐视不理。 秦顾观察着这条巨蛇。 巴蛇之强悍,主要?在摄魂之力,通俗来讲,就是?在梦中将人的意识吞噬,而意识沦陷之后,身体也会?死亡。 现在的情?况,显然这些狂刀门弟子已经“入梦”了,如果他从外攻击巴蛇,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全部?死在梦境中。 换句话说,为了这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仙门败类,他不得不亲自入梦一趟。 短短数秒,秦顾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看向南君竹:“南姑娘,我们的肉身就交给你了。” 南君竹脸上浮现出一些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她深知在巴蛇这种级别的魔物面前,自己就算跟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铁斧,秦顾当然不会?让他进去送死,命令他即刻返回狂刀门,用水镜向仙盟传信。 他完成布置的时?间分秒不差,巴蛇从枫叶的袭击中回过神来,巨大的身躯一点点从黑暗中剥离。 秦顾与?季允对视一眼,“上。” 一字便?足矣,二人同时?抽身向前,又同时?将佩剑从手?中掷出,一左一右狠狠钉入土地,灵力幻化出的金红锁链旋即拔地而起,如春笋抽芽,旋即弯曲交错,构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铮—— 佩剑不堪重负地嗡鸣起来,秦顾连续掐了几个剑诀,同时?口中爆喝一声:“囚!” 两层化神期的灵力宛如千斤重石压下,结界彻底完成构筑,巴蛇动弹不得,碧绿的蛇信嘶嘶吞吐,那是?极其诡异的发音,声音低沉如在耳边撞钟,支离破碎,又显然是?一种语言。 下一刻,巴蛇的瞳孔凝聚成一条竖线,金瞳亮起,魔息随之在结界中回荡,结界中的景象开始扭曲。 凭借二人的修为,还可以与?魔息僵持许久,但进入梦境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魔息轻而易举地钻入眉心?,眼前骤然一黑,半晌才重新亮起。 秦顾屏息凝神,梦境可以视作巴蛇的领域,在敌人的领域内,情?势尚未明朗之前,秦顾不敢妄动。 更让他头疼的是?,季允并不在身边,二人一起入梦,却不知为何分处两地。 确认灵力运转自如,秦顾选了个方向前进,树木茂盛,投射成无数影子在地上舞动。 在他没有察觉的视野盲区里?,一个宛如绳结扭动的倒影正在缓慢逼近 另一边,季允正被无数身长不一、颜色各异的小蛇缠住四肢,一条漆黑的巨蟒爬上他的脖颈,冷血动物没有温度的身体一点点收紧。 而地上堆满蛇类的尸体,红白交织,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黏腻腥臭。 黑暗里?走出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 说“走”或许并不合适,因为他的下身是?一条长而粗壮的蛇尾,蛇鳞上布满古老咒文,正发出幽幽的光。 男子麦色的上半身也满是?咒文,宛如野兽的金色眼瞳一眨不眨盯着季允,他咧开嘴,那古老神秘的语言再度从他口中吐出。 秦顾没有猜错,这是?魔物的语言,但以往而言,这些魔物会?用人类语与?修士交流或挑衅,它们太聪明了,将自己的语言保护得很好,修真界对此知之甚少。 但即便?心?中百万个不情?愿,身体里?流淌的血,依旧让季允无师自通地领悟了魔物的语言。 巴蛇俯身向他行礼:“欢迎回来,小殿下。” 第四十章 “噗通”一声, 血肉断为两半坠地,粘稠鲜红死而不僵,在落地刹那攀上秦顾的长靴。 脚尖拨开蛇的尸体?, 秦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迈步向前走去。 巴蛇的梦境浩瀚无垠, 领域辽阔至极, 当年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也没有如此霸道的领域。 更可?怕的是,巴蛇的领域虽大却不空洞,不止树梢,枯叶下也有可能藏着蓄势待发的蛇口, 行差踏错一步, 就会?落入陷阱。 秦顾已经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打算偷袭的蛇, 血污与蛇毒沾满下衣,精神无时无刻都处于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应付这些?带毒的爬行动物不是饮枫阁的专长, 若是梅惊池或林隐在这里,或许会?比他轻松许多。 前方传来?不小的动静,秦顾加紧几步,快步上前。 在树木枝叶的遮挡中, 他看到?了狼狈不堪的狂刀门修士, 其中就有?金枪的身影。 在狂刀门的对面, 是一条巨大的白蟒, 双目呈亮金色,身上的鳞片折射出炫目的光, 宛如海底的贝类波光粼粼。 这条白蟒比秦顾进入梦境后见到?的所有?蛇都要庞大, 前进时雪白的蛇腹摩擦地面,发出粗粝布料抖动的声响。 它确实是一条巨蟒, 但尚且不及秋猎时的高阶妖兽九目蛇,更不用?说秦顾在现实中已见到?巴蛇的真身,相比之下,未免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但那群狂刀门修士就没有?他这么淡定?,或许是因为眼下的遭遇实在让他们始料未及,这群人不断将浑浊的灵力拍打出去,散乱无章地攻击着白蟒。 秦顾微微皱眉,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后,驻足观察。 这个距离,一旦白蟒发难,他也有?把握替狂刀门修士挡下袭击。 他很快发现了症结所在。 灵力撞向白蟒,又顷刻反弹出去,竟比来?时更加气势汹汹,狂刀门修士躲闪不及,被接二?连三掀翻在地。 秦顾恍然大悟。 为何?这白蟒看起来?并不强悍,狂刀门却毫无招架之力? 那是因为,白蟒的鳞片非常柔软,这就使得灵力击打在鳞片上时,攻势被化?解,又在转瞬间千百倍地反弹出去。 也就是幸亏狂刀门这群人修为不高,不然数倍的灵力反扑,他们早就没命了。 ——这么看来?,金枪那什么无敌丹也是个假货。 但他们若继续胡乱进攻,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顾身形微动,下一瞬便出现在狂刀门与白蟒之间,他看似轻轻抬手,反弹回?来?的灵力却像撞在坚硬的铠甲之上,顷刻间便被阻挡。 金枪等一众修士看清眼前之人,大喜过望:“少盟主!少盟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秦顾撤手后侧过身,皮笑肉不笑:“还得多谢掌门准备的美酒。” 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金枪这下也管不得什么颜面,抬手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响:“都是我鬼迷心窍,竟然想着算计少盟主” 作秀还是真心,秦顾不想思考,他已经不愿意在此人身上浪费更多时间,冷声道:“退后。” 金枪如蒙大赦,一众人齐刷刷后退,但他们也不敢离秦顾太远,便躲在战圈外的树林后。 秦顾复又看向白蟒。 方才他已尽可?能将与金枪的沟通缩短到?极致,但依旧有?几秒的空余,足够让白蟒发动奇袭。 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白蟒没有?,不仅没有?,在秦顾出现后,它似乎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进攻,只是扭动着身躯,用?金眸打量着秦顾。 ——它在思考。 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与眼前的青年一战。 “你?没有?攻击手段,”秦顾先发制人,上前一步,逼得白蟒缓缓后退半个身位,“以柔克刚不只有?你?擅长,我也擅长。” 白蟒的瞳孔缩了缩,似乎在判断秦顾这话有?多少真实性。 秦顾掌心向上,五指微屈,笑吟吟道:“想要试试么,看看是你?的鳞片反射更快,还是我的灵力先一步切碎你?的脏腑。” 他好像只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脸上笑容不减。 这成竹在胸的笃定?模样,让白蟒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只有?秦顾自己清楚,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毫发无伤地解决白蟒。 他确有?对策,却无法保证在灵力渗入白蟒鳞片的同时,不会?被反弹回?来?的灵力波及。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犹豫,见白蟒踟蹰,秦顾干脆又往前一步。 白蟒的蛇信急促地吐出又收回?,伏下身子与秦顾平视:“人类修士你?想怎么样?” 白蟒主动将脆弱的头部垂下,暴露在秦顾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是发出了求和的信号。 毕竟即便交手后秦顾也有?可?能遭到?重创,但它是毫无疑问的会?丧命。 秦顾道:“带我去见这里的主人。” 他不知道白蟒与巴蛇究竟是上下级还是其他什么关系,便折中了一个称呼。 白蟒的蛇尾原地摆动,犹豫片刻,身子又伏低一些?:“请随我来?。” 另一边,上身赤.裸的蛇身男子正与季允交手。 说是交手,但实际季允遍体?鳞伤,而巴蛇游刃有?余,一举一动如同戏耍。 “小殿下,”巴蛇分叉的翠绿舌尖舔过唇角鲜血,“我的下属正在带人过来?,您可?得抓紧时间了。” 季允抽剑向巴蛇砍去,目光冷冽:“别这么叫我。” 巴蛇只一侧身就躲过了攻击:“您情绪波动太大,进攻已经乱了。” 说着,他蛇尾一卷,缠上季允的小臂,轻轻一掀便带起无边气浪,将季允狠狠甩了出去。 “哐!”一声巨响,季允被重重砸在碎石上,手掌挣扎着撑住地面,到?底没能站起来?,又结结实实倒了下去。 巴蛇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即便你?不想,你?的身上流淌着龙尊的血,此生注定?是魔。”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插在石缝之间的佩剑,蛇尾一拍,直接将那柄剑拍碎。 “您是未来?的魔尊啊竟被人类调教成这个样子。”巴蛇的胸膛鼓动着,胸肌上的金色咒文若隐若现,“我便替您杀了他吧。” 巴蛇口中的“他”,自然是已经被白蟒引领到?宫殿外的秦顾。 白蟒自有?方法提前通知巴蛇。 蛇腹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巴蛇说到?做到?,向着秦顾的方向而去。 季允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地面冰冷彻骨。 他不愿让自己的修为超过秦顾,始终将灵力压制在化?神中期浮动,但事实上,他早在数月前就达到?了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即使他乱了方寸,化?神大圆满的力量摆在那里,也不应该惨败至此。 换言之,这条巴蛇,至少已经达到?了合体?期。 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师兄有?危险,他已经为你?伤痕累累,甚至被你?拖累到?领域破碎无法进境,季洵卿,你?现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师兄因你?而死吗? 巴蛇猛地停了下来?。 金色的眼瞳中翻涌起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回?过头,只见原本连动也勉强的青年,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鲜血顺着他额头的创口蜿蜒而下,又在下巴尖处汇聚成细流,一滴一滴,像急促的鼓点。 季允抬起脸,一双眼眸黑得透不进光,眉心的枫纹顷刻间被紫气吞噬而变得模糊不清; 紫玉般通透的龙角已有?了雏形,扎根在皮肉深处,显得神秘而高贵,汹涌的魔力成几何?式地增长,在季允的皮肤下流窜。 巴蛇盯着那对在黑暗中依旧夺目的龙角,深深皱眉:“魔尊大人。您是为了那个人类?” 对自己的血脉深恶痛绝,却甘愿为了那个人类使用?魔族的力量。 巴蛇的眼神变了又变,他从?季允割裂矛盾、几近自我毁灭的行动中,看出了所有?。 又是个情种。 巴蛇的蛇尾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活口。 他猛地向前掠去,黑暗里无数蛇躯攒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一旦推开宫殿的门,就会?被蛇雨浇得劈头盖脸。嬿单艇 这是彻头彻尾的偷袭,但那又怎样?只要能除掉秦顾这个隐患,巴蛇不在意自己是否卑劣。 但是。 蛇群甚至来?不及爬到?光明?里,就被斩断头颅。 这还不够,魔息像层层叠叠的丝线,一遍遍将蛇的尸体?切碎,骨髓与血珠飞溅,在地面上泼洒出一副血画。 碎尸万段。 季允的声音阴冷极了:“谁允许你?,对他动手的?!” 耳畔响起一阵狂风,巴蛇侧身,一道魔息擦着他的鼻尖撞上墙壁,深深凿入墙中。 幽紫的龙角晶莹剔透,季允迈步,每向前一步,便是风雷惊动,将周遭的空气都扭曲。 来?自血脉的、极其蓬勃的魔息。 巴蛇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熟悉的魔息让他恍然回?到?百年之前。 这就是曾经的寰宇主宰——归墟龙族,只一怒,天地皆摧。 只可?惜,他不为魔族而怒,魔族等待数百年的尊主,心里只有?一个人类。 蛇尾掀起惊澜,向季允袭去。 季允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身侧萦绕的魔息便爆开,将巴蛇的攻击尽数化?解,只剩最后一道幸存,被季允一抬手就制住。 魔息在他掌心被侵吞同化?,一点点转变为清透的紫色,季允五指收拢又猛地向前一弹—— 化?为利刃,贯穿巴蛇左臂。 巴蛇闷哼一声,捂着左臂微微躬身:“小殿下。” 他可?以躲过那一下反击,但他没有?,硬生生接下了暴怒的未来?魔君的一击。 季允气喘吁吁,魔息与体?内的灵力不断撕扯,四肢百骸都像被捏碎了一般,让他极为难受。 他抹去蒙在眼前的血:“退下。” 巴蛇一愕,季允冷冷重复一遍:“我让你?退下。” 巴蛇犹豫片刻:“恕我难以从?命,小殿下——?!” 金瞳皱缩,季允竟将魔息凝聚成匕首形状,生生扎入自己的小腹。 “您在做什么?”巴蛇想要阻止,但秦顾同时近在眼前,一时难以取舍,“您要做什么?!” 季允呛咳出血,又信手抹去,他竭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又推着匕首更进一寸,唇角向上牵起:“我阻拦不了你?,但我能与师兄同死。”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身上的狠厉疯狂却让巴蛇感到?难以自控的恐惧。 他还没有?完全继承魔尊的力量,但表现出的扭曲偏执,却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巴蛇毫不怀疑,季允会?说到?做到?。 周遭的景色开始溃散,变成泡沫,巴蛇缓缓弯下腰,一手搭在肩上:“谨遵王命。” 与此同时,宫殿的门缓缓开启,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门缝中,好像旭日正在升起,阳光乍泄。 季允贪恋地注视着这道身影,手上力道一松,直直栽倒下去。 40-50 第四十一章 秦顾缓缓睁开眼, 难得感到一阵莫名。 他回忆起方才的经历: 在季允与巴蛇对峙时,秦顾跟着白蟒来到了一处宫殿外。 这座宫殿完美?契合了所有对蛇妖的刻板印象,布满藤条, 近看?又发现?是一条条小蛇, 正龇牙咧嘴地等待着粗心的过路者靠近。 秦顾并不粗心, 他从未相信白蟒会是条单纯的引路蛇, 做好?了推开门就要?直面夹击的准备。 但情况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宫殿内传来魔息的激烈震荡,仿佛两名顶级魔修在交手,所涤荡起的威压从门缝漏出,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 秦顾站在宫殿门口, 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等, 等其中一人的魔息微弱, 便是他破门而入的机会。 但是,就在魔息消散的同时,宫殿也骤然模糊扭曲, 狂刀门的后山开始浮现?。 见白蟒同样露出讶异的神?色,秦顾眼明手快,一把将?大门推开—— 梦醒了。 怎会? 入梦前他嘱托南君竹守着众人的肉身?,环顾四周, 便见不远处, 狂刀门的修士被南君竹丢在一起, 正四仰八叉地打?着呼噜。 这些人入梦更早, 修为更低,是以梦境的影响还在持续。 双剑构筑的结界被悄无声息地打?破, 巴蛇早已不见踪影。 它脱离他与季允联手设下的禁锢, 是如此轻而易举,秦顾不由?庆幸自己并未与之正面交手。 想到季允, 秦顾下意识往身?边一摸,谁料重心一歪,竟然摸了个空。 心脏怦怦直跳,秦顾稳住心神?,总觉得有些古怪。 狂刀门的人都聚拢在一处,何以他与季允竟然被分开了? 季允的身?份到底不同常人,秦顾一时有些担忧。 神?识入风,五感融入自然,秦顾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季允的身?影。 他立刻跑了过去。 那是一棵相对较茂盛的大树,枝叶延展,洒下大片阴影; 阴影中,南君竹背对着他,手上正做着什么动作,在她对面,季允靠着树干,大半张脸都被碎发遮挡,看?不到表情。 但汗珠不断在他的鼻尖凝聚,脖颈处抽动的青筋暴露出此刻的状况不佳。 秦顾靠近时还把南君竹吓了一跳,她“啊”了一声,有些心虚:“少盟主!你、你醒了” 秦顾垂眸,便见一个极其狰狞的伤口横卧在季允腹部,血肉组织模糊一片,不断向外冒着血。 季允躲开了他质问的视线,似乎并不想解释为什么把自己藏在树下。 秦顾一言未发,迅速点了伤口附近几个穴位,灵力从指尖输入季允体内,凝结成薄膜覆盖伤处,帮助季允稳定伤势。 他看?起来冷静非常,宛如一记定海神?针,让南君竹慌乱的神?思很?快平复。 秦顾一边将?魔息从季允的伤口中逼出,一边对南君竹道:“替他包扎。” 南君竹一愣:“少盟主,我们没有啊!” 只见秦顾抿着唇脱下外袍,“嘶啦”一声,将?洁白的里衣扯下一角,递给瞪大眼睛的南君竹,还特意提醒道:“用这一面。” 条件有限,与他皮肤接触的那一面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料了。 南君竹不由?微怔,手中的衣物还带着体温,她赶忙动作娴熟地将?之缠上季允腰腹,耳边似又响起季允醒来时对她说的话。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巴蛇一尾巴拍碎了结界,却没有进?攻,而是后退着隐入深林消失。 季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清醒,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先张口呕出一口血来。 他捂着小腹,步履蹒跚地走向疾跑而来的南君竹,染血的唇瓣翕动,声音极其虚弱。 南君竹听了两次才听清,季允显然是强撑不让意识溃散,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别让师兄看?见。” 南君竹想说,以秦顾的修为,醒来后立刻就会找到他们。 但他如此强求,南君竹不得不扶着季允走到附近一处树下,彼时季允已经意识模糊,嘴里还在念着“师兄”二字,似乎秦顾是支撑着他保持清醒的唯一稻草。 而此刻,季允艰难地睁开双眼,黑紫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正蹙眉给自己输送灵力的秦顾:“师兄” “安静,”秦顾从袖中摸出一瓶止血散,他们出门只是为了送请柬,灵药准备得不甚充足,“调息。” 冰凉的指尖摸上季允小腹,秦顾明显感到身?下的人肌肉紧绷了一下。 他手脚发冷,这不是控制一下面部表情就能缓解的,垂眸道:“抱歉,忍一忍。” 季允眨了眨眼,他眼前的景象大多是模糊的,唯有秦顾还鲜亮,像有光打?在他身?上,其他所有便顷刻黯然失色。 第?一下颤抖,因为秦顾的指尖太冷,而第?二下、第?三下,是因为秦顾的指尖太热。 季允感到秦顾的手掌在自己的腹间游走,似乎骤然有了无数的力量来压制体内蓬勃生?根的魔息。 巴蛇很?聪明,能看?出他的以命相挟是认真?还是假意,季允对自己下狠手时眉头也不皱一下,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他一会儿后悔自己下手太重,险些把小腹掏个洞,以至于动都动不了,在这里忍受如此煎熬;一会儿又后悔下手还不够重,这样师兄的手就可以多在他身?上停留,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就能多注视他片刻。 季允心绪纷乱,秦顾一摸就摸出来了,本就心急如焚,这下真?有些生?气了。 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说,疗伤时还敢走神?? 他没好?气地冷下声音:“季洵卿,调息。” 他本以为这样,季允就该将?注意力集中到伤处,谁知这愠怒的话一出口,身?下人的气息反而更乱了。 秦顾一愣,旋即叹了口气。 大概是痛得太厉害,才连最简单的运气都状况百出他刚刚是不是太严厉了? 秦顾的眉头松了松,声音软了下来:“听话,再忍忍。” 两人完全错频的脑电波,对于深谙他们心中所想的系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它缓缓屏蔽了季允那边的心花怒放,尽职尽责地播报: 【检测到主线任务成功率上升2%】 【宿主,您的主线任务成功率已达到94%】 秦顾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南君竹的帮助下将?季允扶了起来。 他们一步一缓地返回,秦顾心里松了口气。晏膳艇 他不是没有怀疑,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发现?季允的小腹有个匕首留下的钻痕,但巴蛇这等魔物,不该用匕首做武器。 会不会是 好?在这种想法?是无稽之谈,阻止季允堕魔的成功率还在上升,证明季允与魔物并无瓜葛,那么这伤大约是巴蛇的幻境所致,是他错怪了季允。 回狂刀门的路变得格外遥远,起初季允还能靠自己走两步,临到山门时,他大半的重量都被秦顾承担,才能勉强不跪倒下去。 秦顾让他倚在自己肩上,为了防止他真?的晕过去,秦顾不得不持续说话,从双喜娘娘说到仙舟,再从祭祖大典说到即将?到来的归墟秘境,无论他说什么,季允都强打?精神?含糊着应和。 好?不容易将?季允扶上床,秦顾喘了口气,季允这几年正是发育期,主角的完美?身?材自是无人能与之媲美?,但远看?是真?养眼,背起来却也是真?沉。 也不知他是怎么面色如常地抱着自己的。 铁斧许是自知闯下大祸,将?狂刀门中能找到的顶级灵药都送了过来,秦顾凭借基础药理喂季允服下,伤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秦顾在季允身?边守了一夜,本想干脆不睡了,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倦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沉入梦乡。 翌日,秦顾被鸟鸣惊醒,看?向床榻,见季允还在昏睡,稍稍放下心来。 他打?开门,恰好?一名黑袍男子正打?算敲门,二人打?了个照面,相互一愣。 秦顾先反应过来,十分欣喜地拱了拱手:“见过陆掌教。诛魔司这么快就赶来了?” 狂刀门偏远,又事发突发,他还以为诛魔司至少要?午后才能赶到。 但或许是仙舟遭到入侵的事刺激到了仙盟,自那以后,仙盟诸司本就不算低的办事效率更提高了几倍不止。 陆弥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借着门缝的罅隙看?了一眼床上的季允,对秦顾道:“跟我来,有话问你。” 态度说不上好?,但秦顾已经习惯了陆弥没有表情的脸。 他也没少给陆弥惹麻烦,相处下来已很?熟悉陆弥的神?情,见他眉眼舒展,便知道对方并未生?气。 “狂刀门”秦顾试探着开口。 陆弥道:“狂刀门的事情,那个叫铁斧的已经全招了,金枪一众会依仙盟令惩治,芋乡从今日起暂由?检督司接手管辖。” 陆弥言简意赅,一句话就将?秦顾想知道的全部说完,秦顾消化着内容点点头,“那陆掌教找我,是想了解什么?” 前方传来小鹿似的跑步声,陆弥脚步一停,秦顾险些撞在他身?上,狐疑地探出脑袋。 只见南君竹正抱着比她人还高的一沓木板,声音闷闷地从木板后传来:“这里是一千块木板,我完成了!” 这是修真?界的特制木板,常常被用于教导入门弟子控制灵力,这种木板原身?年幼时也劈过,看?着简单,实则十分考研对灵力的掌控,且木板坚硬,劈多了手疼。 一千块,这是什么概念。 秦顾感到手掌隐隐作痛,不由?问道:“南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南君竹的视线都被木板挡住,听到秦顾的声音,才意识到秦顾也在:“少盟主,陆掌教说如果我能在一个时辰内劈完这些木板,就准许我加入诛魔司!” 陆弥冷冷道:“少盟主身?边真?是人才荟萃你从哪找来这么个” 以南君竹现?在的实力,远没有达到加入诛魔司的门槛,陆弥用一千块木板让她知难而退,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她真?的完成了堪称刁难人的任务。 秦顾朗声笑起来:“这不是很?好??陆掌教一言九鼎,便收了南姑娘吧。” 诛魔司危险却也极锻炼人,秦顾相信自己的眼光,南君竹一定可以做到。 陆弥叹息:“我叫你,是让你替我劝她,罢了。诛魔司事务繁重,待不了多久,午后检督司会派人过来,——南君竹,你还在愣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南君竹在木板后面“唔?”了一声。 秦顾道:“陆掌教这是叫你去收拾东西呢。” 陆弥这个人嘴硬心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收南君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难为她。 他叫秦顾过来,是已经动了收南君竹为徒的想法?,想听一听秦顾对南君竹的评价。 秦顾看?破不说破,看?着南君竹兴高采烈、三步一蹦地跑去收拾东西,也乐呵呵地打?算离开。 脚还没迈出去,他就被陆弥拽着领子拎了回来。 第四十二章 秦顾像被大猫叼住了后颈皮:“还有什么事?” 陆弥的目光在他上扬的唇角停留片刻:“你还笑得出来。替别人铺路倒是勤快, 什么时候为自己?谋划一下。” 秦顾装听不懂,陆弥却?不惯他?:“仙盟盟主的候选人在归墟秘境开启时决定,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无法突破化神。” 该来的还是要来。 秦顾含混着轻笑, 在陆弥锋利的注视下抬手摸了摸鼻尖:“舅舅知道的, 我不在意这些。” 况且虽然仙盟严令禁止, 他?在仙舟上受重创的事情却?是有目共睹, 各种猜测不胫而走,怎么可能瞒得住。 秦顾真诚的笑容被陆弥看在眼?里,他?冷冷转脸:“我说过在外面?别这么叫我。风言风语不断,人人都在猜测你能否保住少盟主之位。” 甚至还有人专门开了局, 赌未来的仙盟盟主究竟花落谁家。 “舅舅还觉得我德不配位吗?”秦顾却?逃避了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 他?们初见面?时闹得很?不愉快, 陆弥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后来秦顾才知道,陆弥年幼时被秦如练从魔修手中救下, 收为义弟,虽无?血缘关系,但陆弥也算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对于当时行事乖张刻薄的原身,陆弥打心眼?里瞧不上。 至于现在 陆弥道:“青年一辈中,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难得听到陆弥对自己?的夸奖, 而且评价还如此之高, 秦顾夸张地“哇”了一声, 果?不其然又被瞪了一眼?。 只可惜,他?虽感激陆弥的认可, 却?早有让贤之心。 秦顾试探着问道:“舅舅以为, 小允如何??” 他?都已?经可以私下里缠着陆弥叫舅舅了,季允和?陆弥之间?的关系却?没见半点缓和?, 甚至有随着季允年岁渐长,越来越不对付的趋势。 这也难怪,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季允和?陆弥的性格中相似之处许多,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也是正常。 但仙盟少主的遴选,需要仙盟诸司掌教共同认可才行。 秦顾一边亲昵地叫陆弥舅舅,一边更亲昵地称呼季允,可谓一碗水端平,深谙中庸之道。 可惜陆弥不吃这一套:“天赋倒是极高,然而性格太?暴戾,仙盟盟主不是战斗力高就能胜任。” 暴戾? 秦顾的表情变了变:不就是平时没什么表情吗,至于说人家暴戾么?他?家小允明明就很?黏人。 “不信?”陆弥端详着他?的神色,语气几分揶揄,“岳中村邪祟作恶,记得么?”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秦顾倒还记得,说是村中出生的婴儿大多畸形残疾,怀疑邪祟作乱,他?让季允带人过去,后来查明是这个?村庄有祭祀孩童的陋习,在最近一次祭祀上出了差错,这才被镇压不住的怨灵报复。 秦顾点头:“印象里,冤死的童男童女?得到超度后送入轮回” 陆弥突然笑了:“不错,但你知道是如何?超度的么?” 秦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便听陆弥道:“季允当着怨灵的面?,把当时村庄里的祭司、村长能与祭祀扯上关系的人,都打了个?半死。” “”秦顾吞咽了一下,季允回来复命时他?也没有追问,如今才得知细节。 但修士是不能对凡人出手的,当时季允并没有被追究责任,莫非是 陆弥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他?没有用灵力,是用拳头打的。” 又轻飘飘地补充:“从那以后,他?就有了一个?美?称——冷面?阎王。” 秦顾: 到底美?在哪里? 秦顾汗如雨下,替季允找补:“阎王也太?夸张了,但若换做是我,恐怕也忍不住要教训对这些愚昧之人。” 陆弥“呵”了一声:“仙盟律令自会惩罚他?们,需要你们出什么手?他?称得上阎王的事不止这一桩,你回去可以好好问问他?。” 秦顾实在很?难把自己?一路看着长大、体贴入微的季允与“暴戾”二字联系起来,坚定地维护道:“我相信小允的为人,他?性子是冷了一些,日后我会好好调教,但他?是数百年一见的天才,修真界需要他?。” 说了半天,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陆弥翻了个?白眼?,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我多嘴问你。” 他?一顿,抬起手掌一点前方:“但是秦顾,即便季允过了我这一关,你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秦顾愣了愣,目光顺着陆弥所指的方向一转—— 季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顾险些呛出声,幸好他?方才说的全是好话,不然就真的糗大了。 又看他?面?色苍白,表情隐忍,赶紧上前:“小允,你怎么下床了,伤势——” 话没说完,季允的唇瓣抿了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顾大惊失色,退后又上前,在原地徘徊:“你干什么?!” 他?要把季允扶起来,季允却?赌气似的跪着不动,秦顾拽了两次没拽成功,干脆也不拽了,跟着他?一起蹲下。 师弟脾气倔,他?能怎么办? 秦顾认真地看着季允:“怎么了?” 季允鼻尖红彤彤的,声音黏在一起,鼻音深重:“师兄,我不想当什么仙盟盟主。” 秦顾顿时有一种我儿叛逆伤透我心的悲愤,问道:“为什么?” 季允抬眸看他?,眼?底水波荡漾,竟是泫然欲泣:“师兄”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一点点抬起,抓住了秦顾的袖子,像乞求上苍垂怜的信徒般虔诚,又一度卑微入尘泥:“师兄,我从未想过越俎代庖,我只想,一生一世追随你。” “师兄看见我心烦,这身修为我不要了,我”似乎是因为看到秦顾不赞同的表情,季允显得更加慌乱,改口道,“我可以解决所有麻烦,如果?有人胆敢在背后说闲话,我就把他?们全部——” 在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字出口之前,秦顾一把捂住季允的嘴,心跳如擂鼓。 季允急促的呼吸喷洒在秦顾掌心,痒痒的,烫到吓人。 季允的目光恳切不带一丝惺惺作态,甚至秦顾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句话,季允会当着他?的面?自废修为证道。 秦顾颦蹙双眉,说不上什么滋味:“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小允,你追随我,或者我辅佐你,一切都以修真界的未来为先拜入饮枫阁的时候,你没有这样向无?垢仙尊发誓么?” 他?深知自己?在强词夺理,但冷静如秦顾,此时也不由乱了方寸。 季允给?出的理由让他?惊骇与感动交加,但同时又疑窦丛生,最让秦顾不解的是,季允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季允可是原著盖章的野心勃勃的主角啊,怎么能够屈居人下? “师兄”季允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不想和?你争我,只想” 后面?的声音太?轻,秦顾没有听清,他?追问:“什么?” 季允却?摇了摇头,不愿意说了:“没什么。” 秦顾只得暂且放过这个?话题,好说歹说将季允从地上拽起来。 陆弥在季允跪下后就拂袖而去,空留秦顾与之四目相对。 季允说什么也不肯回房,秦顾便陪着他?四处走走。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秦顾脑中响起。 【宿主,在您与季允交谈的时候,我测算了一下季允成为盟主的可能性。】 秦顾没想到系统的业务竟然如此广泛,连这种东西?也能测算,眨了眨眼?。 【测算结果?告诉我,基于目前的状况,可能性为零。】 秦顾的脚步蓦地一停,季允立刻察觉到了:“师兄?” 秦顾掩饰好内心的惊涛骇浪,笑了笑:“没事。” 季允似乎有一瞬落寞,转过脸去。 秦顾捕捉到了,心底不安更甚:“怎么可能?” 他?的心理活动与系统联通,机械音道: 【您明明已?经猜到了。】 【只要秦顾在,季允就会一直拒绝成为仙盟盟主。】 秦顾,是季允登上盟主之位最大的阻碍。 系统沉默片刻,秦顾是它服务过最聪明的宿主,不可能听不明白它的意思。 但这对秦顾来说太?残忍了。 果?然,秦顾猛地低下头,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系统却?知道秦顾此刻正在发抖,那是源自内心的颤抖。 “如果?”心声不该有温度,系统还是能听出秦顾声音的虚弱,“季允没有成为盟主,任务” 【总有一天会失败。】 ——果?然如此。 归墟秘境是无?法回避的剧情。 早在许久之前,他?与系统就在如何?处理归墟剧情上钻研许久,最终达成了一致。 让季允登上盟主之位,是最合理最有效的方式。 仙盟盟主始终有无?垢仙尊庇佑,季允未来压制魔血会更加轻松,修真界有季允为主,也能安泰无?恙。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季允会因为秦顾而拒绝成为盟主。 甚至,看季允的态度,他?说不定会拒绝参加归墟秘境,到那时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秦顾苦笑:“原著里提到,归墟的魔物重伤季允,季允的魔血觉醒后为他?重塑了肉身,相当于重生一次,对吧?” 系统知道秦顾有主意了,道: 【是的。】 秦顾说出了系统想听到的话:“如果?我替他?死呢?” 他?的任务成功率已?经到达了94%,冲击最终的100%,不过是有没有契机的问题。 【您真的想好了吗?】 秦顾反问:“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明明已?经把他?的路堵死了,何?必多此一问。 半晌,不该有情绪的系统叹了口气: 【您替季允而死,季允成为盟主的唯一障碍也会消失。】 【届时,任务就会自动成功。】 “好,”秦顾点了点头,先前的颤抖已?看不见了,“捏人卡——到时候有劳你为我触发。” 任务成功的刹那,这个?世界的他?——秦顾这具肉身应该已?经死了。 捏人卡虽然能缔造生物层面?的重生,却?从一开始就限制了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他?不知道季允会作何?反应,但秦顾同样别无?选择。 他?是最想活下去的人,却?要亲手将自己?送向死亡。 系统的第三视角转向季允。 秦顾没有看见,季允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眷恋和?深情。 【如您所愿,宿主。】 第四十三章 送信一趟, 抓回一群祸乱百姓的仙门败类,还带回了一片巴蛇鳞片。 此行收获颇丰不说,芋乡百姓更是将秦顾奉为神祇。 甚至秦顾在芋乡出手救人的场景还被说书先生改编, 又从百姓间传至修真界, 风靡一时。 秦顾强迫自己忽略耳边不时蹿入的“少盟主英武非凡”、“少盟主力拔千斤”, 面带微笑地坐在原地, 自岿然不动。 终于在故事变成“少盟主倒拔垂杨柳”之?前,天卜司掌教司命出?现在了登仙台。 归墟秘境不日便?要开启,按照惯例,参赛者要统一登上仙舟, 聆听?司命的教诲。 司命是与无垢仙尊最近之?人?, 一定程度上, 她的教诲也是无垢仙尊的教诲。 “诸位皆是各大宗门?的青年才俊,肩负修真界之?未来,”司命清泉般的声音平静响起, 不带波澜,“承无垢仙尊指引,受盟主令所托,吾将?于今日今时, 告知各位吾等所处世界之?真相。” 此话甫一出?口, 满场顷刻落针可闻。 世界的真相?就连手握剧本?的秦顾也来了兴致, 坐直身子侧耳倾听?, 等待司命的下文。 娇小少女一挥手,指尖似有流沙洒下, 琼楼顿起, 筑成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草木生长,万物复苏, 丛林之?中走出?两名青年男子,一人?面容熟悉,恰是无垢仙尊,另一人?黑袍加身,眉眼俊朗却满是阴鸷气息。 无垢仙尊似乎在逗黑衣男子笑,自己却先笑得前仰后?合,黑衣男子注视着他半晌,唇瓣微微勾起。 司命轻启朱唇:“此乃万世之?初。” 在场众人?皆认得无垢仙尊,却都是第一次见?这黑衣男子。 流沙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眉心的黑紫纹样?,似乎有些熟悉; 再将?目光往上移动,秦顾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节:“这是?” 那?是一对?底部深黑而顶部透紫的龙角,掩在墨色的长发下,显得神秘而高贵。 不只是他,目力过人?的化神期修士都察觉到这突兀的特征。 而在他们都未曾注意的地方,季允猛地攥紧手掌,双眸死死盯着那?对?龙角。 司命点头道:“诸位想必都曾听?过,无垢仙尊为救苍生,手刃了他堕入魔道的挚友。” 众人?纷纷点头。 在这场两位大乘期的旷世之?战中,无垢仙尊同样?陨落,仙舟正是他的元神所化。 “此人?就是无垢仙尊的挚友,”不顾满座震惊,司命道,“归墟龙尊,瞑烛君。” 归墟归墟?! 秦顾险些惊讶出?声。 已知原著是一本?注水龙傲天小说,而归墟秘境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篇幅,抛开水文的部分不谈,足见?归墟剧情的重要性; 归墟秘境改变了季允的一生,魔血觉醒,堕为魔尊,季允从此走向万劫不复的道路。 秦顾似有所察,骇然看向幻象中的龙尊。 那?点妖冶的龙纹似乎活了过来,腾跃而起,利爪狠狠刺破记忆的迷雾,向秦顾抓来。 梦境中的魔尊季允,眉心也是这样?的龙纹! 归墟,龙族,魔尊。 混乱的线被无形的手拨开盘顺,似乎有什么正在浮出?水面。 司命继续道:“是的,归墟龙族。龙族生性孤高,鲜少离开自己的巢穴,千年以前,归墟是龙族的领地,那?时,人?修与魔物之?间的界限尚且没有如此分明,历任龙尊与人?修至尊都有往来。” 手指穿线般移动,时间倒退千年,冯虚御风的人?修将?手掌贴上黑龙的头颅,代表两族和平相处、共享天地灵气的契约就此订立,。 这一幕堪称震撼,如今人?魔两道势同水火,谁又能想到双方也曾有如此融洽的时光。 司命葱般的指尖划破幻象,千年便?陡然而过,画面倏忽变化,停留在无垢仙尊一剑穿透瞑烛君胸膛的瞬间。 无垢仙尊神情冷峻,泪水却不断从眼眶滚落。 这一刻,山川动荡,天地同悲。 “只可惜,人?类比魔物更能适应天道,人?类繁衍生息,日渐强大,而魔物逐渐式微,当天平向人?类倾斜的那?一天起,魔族不再安于和平,瞑烛君为抢夺机缘,甘愿堕入魔道。” 机缘玄妙,就像门?派间争夺的灵气宝地,唯有获得机缘,才能飞升上界。 却没想到瞑烛君入魔的理由,竟是为了抢夺机缘。 “无垢仙尊的元神化作仙舟,守护人?间,龙尊的元神则凝作魔种,重回归墟于是,宿命交缠,轮回更迭,新的魔尊诞生了。而仙盟则秉承无垢仙尊的遗志,世代以诛灭魔尊为己任。” 电光火石,灵息散逸,长剑将?龙首斩下,或是龙将?人?身拦腰截断,血肉横溅,生灵涂炭。 场面血腥残酷,司命却毫不避讳,两指抵在一起,将?战争的场景定格。 只见?流沙中央,衣衫朴素的女子与生着龙角的男人?面对?而立,女子环抱着男人?,手中一柄长剑自背部捅入男人?的腹腔,也同时刺穿了她自己的心脏。 女子的眼中是无限的爱与痛苦,她杀死了她的爱人?,也同时了结了自己。 司命反手盖下,黑暗降临,所有画面都消失,“数百年前,魔龙爱上了一位凡人?女子,仙盟找到了她,说服了她,可没人?想到,这凡人?女子会选择与魔龙同死。” “这是天地间的最后?一条魔龙。” ——这已经是百年以前的事,距离他们极为遥远,魔龙陨落,龙族寂灭。 司命合掌垂于身前,流沙化作尘埃散尽,秦顾却捉住她话语中微妙的不和谐。 既然归墟已没有龙能继承魔尊的元神,那?么天卜金签预言的魔尊,从何?而来? 原著吃书良多,始终未详细展开季允的身世,只对?他的养父母有所提及,却从未着墨于季允的亲生父母。 但结合司命给出?的世界真相,秦顾有一个骇人?的猜测: 或许季允,身上流淌着龙族的血。 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条小龙。 座下有一人?举起手:“敢问司命前辈,若归墟已无主,为何?仙盟不接管归墟?” 归墟秘境中生长着无数奇珍草药,对?修士修习大有助力。 他显然问到了点子上,司命肯定道:“徐首席此问,恰是症结所在。” 秦顾侧目看去,提问之?人?长衫极地,端的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 五大世家之?一,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徐且行,也是仙盟少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徐且行向司命拱手,又与秦顾目光交汇,微笑了一下。 秦顾也报以笑容,复又看向司命。 流沙再度聚起,这回扑散向天地之?间,诞生的图画由平面转向立体。 这是龙族族灭后?的归墟,所有最凶恶嗜血的魔物在这里聚集,他们吞吃着龙族尸体的血肉,又相互厮杀,被杀或杀戮,归墟一度成为炼狱,膨胀的魔气甚至影响到了千里之?外的凡间。 归墟彻底沦为魔物的巢穴。 原来仙盟并?不是没想过要接管归墟,也曾派出?五大世家与诛魔司前去镇压。 ——然而一去便?是半月,最终只有一人?活着出?来,却也已修为尽废,徒剩一口气。 无法,当时的仙盟盟主在仙舟上苦求无垢仙尊七天七夜,无垢仙尊于是降下神赐,一道惊雷劈入归墟,镇压魔气。 仙盟趁此机会,联合五大世家,将?秘境的入口尽数封闭,又布下天罗地网般的结界,防止其中的妖物出?逃,为祸人?间。 时至今日,归墟秘境中的妖物已在永不停歇的厮杀中死伤大半,无垢仙尊的神雷与龙族的骨血同时滋养着秘境,让许多绝迹的草药灵丹在归墟中重见?天日。 秘境的危险程度大大降低,对?修真界的诱惑力却节节攀升。 于是,归墟秘境成为了青年修士的试炼证道之?地。 其中也离不开仙盟的暗中支持。 这毕竟是造福修真界,乃至整个人?间的事。 “试炼应当遵循的规则,就交由检督司为诸位讲述。”这回是彻底说完了,司命颔首,“吾职责已尽。” 语毕,司命拂袖离去。 众修士也一并?散开,为进?入秘境做最后?的准备。 徐且行远远朝着秦顾抱拳:“还请少盟主多多指教。” 秦顾客气地回答:“或许很快我便?不是少盟主了,徐首席叫我秦顾就好。” 二人?隔空寒暄一阵,相互道别告辞。 季允也与他同行,远离人?群之?后?,季允突然闷闷开口:“师兄,你不觉得徐且行我们与他并?无交集,他又何?必拿出?很熟的腔调。” 这番发言已是他克制了用词的结果?。 秦顾认真反问:“徐且行乃此次涧泉行宫参赛者之?首,广交好友,有什么不好?” 季允哑然,他当然知道五大世家之?间渊源深远,只是不爽徐且行对?秦顾纠缠不休,道:“我不喜欢他。” 和徐且行赌什么气呢?秦顾大笑:“好好,那?我以后?少和他说话。” 季允这才看起来高兴了些。 说来也巧,他们在仙舟上的住处还是几?年前祭祖大典时的宅子,踏进?房门?,便?见?到南君竹正在逗池子里的乌龟。 南君竹如今跟随陆弥修行,起居饮食都在诛魔司中。 她身上的鹅黄长裙换成诛魔司的黑袍,倒真有几?分冷峻气质,但一见?到秦顾,笑容立刻在她脸上绽开。 “少盟主!”南君竹放下乌龟,“好久不见?,你看看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了?” 秦顾便?道:“你突破元婴了,陆掌教对?你还好么?” 南君竹“嗯”了一声,兴高采烈:“师尊虽脾气臭了一点,倒是护短得不得了,前两天” 秦顾免费听?了一大串陆弥的幽默故事,南君竹猛地一拍脑袋:“哎呀,怎么净说我了!是师尊让我来的。” 陆弥找自己有事?秦顾奇怪地眨眨眼:“请讲。” “师尊说,迁境司为归墟秘境的胜者准备了天字宝物,是一对?鲛人?灵珠。” 天字宝物?! 修真秘宝也有等阶,天字宝物出?现只靠机缘,非寻常方法可以得到,且诞生条件极其严苛,保存不易。 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未必能凑齐十件。 南君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师尊说功效是什么来着哦,对?!说是即便?身死,只要魂魄尚存,鲛人?灵珠就能让其弥合重生。” 秦顾一怔,正要追问,南君竹腰间的诛魔令牌震动起来,她加快语速:“有任务来了,少盟主,师尊还让我转告你,勤务司掌教曹和前辈押了一千块灵石,赌您能脱颖而出?!——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师尊说您能明白!” 南君竹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话我带到了,少盟主再见?!” 空留秦顾与季允面面相觑。 半晌,季允唇瓣翕动:“师兄,鲛人?灵珠,是不是能修复你的领域?” ——不敢打包票,但灵魂尚能填补,领域又有什么不可? “太好了,”鲜少见?到季允如此激动的样?子,就连白净的脸也泛着微红,“太好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秦顾没忍住将?季允与一些会摇尾巴的犬科动物联系在一起,伸手揉了揉季允的软发:“是啊,太好了。” 这话却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他确实听?懂了陆弥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陆弥要南君竹特意提到似乎毫不相干的曹和。 鲛人?灵珠能够修补他的领域,包括曹和在内的诸司掌教都对?他寄予厚望。 陆弥是将?仙盟的态度带给了他:放手一搏吧,秦顾,少盟主之?位,仙盟属意于你。 但秦顾垂眸。 命运洪流滚滚而来,注定有一些事情,无法如愿。 第四十四章 “且听?那涧泉行宫的首席大弟子大喝一声, 琴声愈演愈烈,带起飒飒狂风,裹挟肃杀之气向那妖物袭去, 那妖物来不及说一个字, 就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慈悲寺的后山入口处, 说书人一拍醒木, “锵!”的一声,为?故事画上完满句号。 说书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引来一阵叫好,当即有听?书的修士解下钱囊,摸出一把灵石拍在桌上:“我出十五颗灵石, 押徐且行徐首席。” “好嘞, ”说书人双臂一伸, 将灵石揽入一个布袋,“还有要押徐且行徐首席的吗?输了只收本金,赢了可返三倍灵石!” 原来不是?说书, 而是?个借着说书之名开设的赌桌。 此言一出,又有几名修士从袖中摸出灵石丢进布袋中。 说书人喜笑颜开,他的脚下摆着数个颜色不同?的布袋,有的已经塞满了灵石, 有的却空空荡荡, 只有零星几颗灵石。 见赌注都下得差不多了, 说书人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还不忘继续劝说还在犹豫不决的围观修士:“看这时候不早,估摸着再过会五大?世家和?仙盟就要来哩, 届时可就没有这动动手指就能赚灵石的好事儿咯。” 他也就是?趁着几位大?能还没到场, 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局下注。 又有几名修士加注,说书人接过他们?递来的灵石, 视野里突然落入一只素白的手。 说书人眼皮一跳,这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如美玉,着实漂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哪位小公?子; 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只手上,提着的饱鼓的袋子。 袋子放上赌桌发出一声闷响,里头东西碰撞,清脆动听?。 说书人是?老油条了,一耳朵就听?出这里面?全是?灵石,而且品阶不低。 “前辈,”手的主人似乎刻意掩盖着自己的本音,声音沙哑低沉,“我要下注。” 说书人抬起头,此人笼罩在长袍之下,兜帽翻起看不清脸,只能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 这双眼睛自带风流,贵气逼人,说书人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搓了搓手:“哎哟,您太客气了,想赌哪位参赛者?我给?您介绍介绍。” “目前排第一位的是?饮枫阁的秦顾秦少盟主,不过我跟您透个底儿,听?说秦顾近几年灵力不济,恐怕啧啧,”说书人神秘兮兮地想要凑近,那人却礼貌地后退半步,说书人尴尬地笑了笑,“嘿,要我说啊,我建议您在涧泉行宫的首席大?弟子徐且行,和?浊云谷的少谷主林隐之间选一位,这两位,那可是?——” 黑袍人却摇了摇头:“不必了,饮枫阁季允的袋子在哪里?我要押他。” 说书人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您确定么?季允近几年确实是?新起之秀,但他毕竟不是?世家正统,比起上述几位,还是?相去甚远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虽蒙着面?,说书人却下意识觉得黑袍人在笑,只听?他道:“多谢前辈好意,就押季允。” 说书人张了张嘴,心道这是?来了个送钱的吧,弯下腰在桌子底下掏了半天,才?掏出个皱皱巴巴的布袋子。 一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颗灵石,且都成色暗淡,看着像是?随手押的。 黑袍人的目光落在这可怜的一幕上,抬手,没有一刻犹豫地将鼓囊囊的袋子倾斜,大?把的灵石像流水一样倒入布袋中,流光溢彩,看得说书人瞪大?双眼。 大?手笔,妥妥的大?手笔啊! 灵石全部倒完,黑袍人收好袋子:“有劳前辈。” 说着转身就要走?。 说书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叫住了他:“诶!若是?阁下赢了赌局,送往何处啊?” 他本觉得季允绝无可能获胜,但或许是?黑袍人的所作所为?实在胸有成竹过了头,让说书人有些动摇。 黑袍人没有回?头:“就送往饮枫阁,季允本人手中。” 黑袍人走?了,说书人边整理东西边嘀咕:“嘿,这可真是?个怪人。” 他将布袋子尽数收进乾坤袋中,迈步欲走?,忽地一顿。 ——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黑袍人的眼睛与当今的仙盟盟主一模一样! 所以刚刚那人竟是?秦顾?! 在说书人无声尖叫的同?时,秦顾已经脱下黑袍,摇身一变,闪入参赛者的队伍中。 正在解说规则的凌红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得更加灿烂:“以上规则只重复一遍,归墟秘境险象环生,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妖兽吃掉。” 不听?话的小孩: 我已经二十了!下个月就二十一了! 幸好季允在他身边压低声音:“我都记下了,师兄不必担心。” 秦顾道:“多亏你了。” 他不曾交代自己去做了什么,季允也没有追问。 秦顾归队以后便开始聚精会神地细听?凌红曲讲解,青年的肌肤被?阳光雕琢出瓷般的温柔,耳垂的红痣愈发鲜艳欲滴,带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诱人颜色。 季允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想把他藏起来除了自己,谁也不许看。 在想法?进一步不可控之前,季允猛地移开目光,在心里唾骂自己大?逆不道。 从巴蛇幻境离开以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戾,扭曲的控制欲蓬勃生长,在无数个夜晚都几乎要将他吞噬。 季允狠狠掐紧手掌,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他反复地对自己开口,或者更像是?催眠:追随他、敬仰他,而不是?占有他。 秦顾对此浑然不知,只觉得耳侧蓦地灼热,片刻后又归于冰冷。 他怀疑是?谁在背后骂自己,怎么也想不到季允身上去。 凌红曲的话正在他脑海中与原著作比。 正如前述,修真界虽鼓励青年修士积极竞争,归墟秘境却并非是?个人就能进的地方,唯有修为?达到化神境界,再经过层层选拔,才?有进入秘境的资格。 与秋猎类似,归墟秘境采用积分累计制,斩杀魔兽按照魔兽等级获得相应积分,积分最高者自然胜出; 同?时,归墟秘境的东南西北与最中央处,各有五大?世家掌门分出的化身坐镇,合体期修士的化身无限接近于神识法?相,为?参与者提供庇护。 参与者随身携带仙盟特制的玉佩,一旦遇险或想要退出,只需要将灵力注入玉佩,玉佩便会自动指引参与者前往掌门化身处,直到诛魔司前来将他们?带离。 可即便规则万全如此,也有来不及注入灵力就被?魔兽吞噬的情况发生。 所以在修士进入归墟秘境之前,都需在天卜司的生死契上签字画押,以确认自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与魔的战斗是?残酷的,未来的仙盟盟主必须随时直面?死亡的威胁并无惧死亡。 这些规则与原著中提到的无异,秦顾确认过后,放下心来。 唯一与原著不同?的,只有单独为?他准备的天字宝物。 凌红曲道:“我们?已将本次的秘宝用移形术放在归墟龙宫中,诸位之中若有人能够拿到秘宝,则自动胜出。若不能也无妨,秘宝将成为?胜者的第一顶冠冕。” 她的目光有意落在秦顾脸上。 归墟龙宫是?整个归墟最危险之所在,几乎没有人会不自量力想要踏足,所以这第一句话,约等于空中楼阁。 而这第二句话,有八成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归墟秘境的入口就在前面?,诸位,一路顺风。” 凌红曲说完便拱手离开,将时间留给?参赛者们?做最后调整。 秦顾转眸看向秘境入口,归墟秘境开放地点无常,这次恰巧出现在慈悲寺中,慈悲寺最擅结界之术,牢固的金色锁链正带着威严佛号将散发着黑气的拱门层层裹住。 锁链连连震动,是?魔物滔天的魔气在冲击秘境出口。 人群交头接耳,师尊嘱托弟子,师妹相送师姐,短暂的嘈杂过后,无边的寂静席卷而来。 慈悲寺方丈净尘合掌:“阿弥陀佛。” 慈悲寺弟子同?时低头,口中念着肃穆的经文,入口处的锁链解开缠绕,滂沱的魔气迎面?而来,像无数恶鬼正挣扎着爬出地狱,光是?看着,内心就有本能的恐惧。 没有人迈步,所有人都被?这灵魂深处的恐惧震慑。 过了许久,围观者中突然有人开口:“秦顾,你被?叫做少盟主多年,怎么不做个表率?畏头畏尾,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秦顾真是?躺着也中枪,颇为?无奈,他看向出言之人,那是?一名涧泉行宫的弟子,好脾气道:“什么传言?” 那弟子拔高音量:“你天赋耗尽,泯然众人矣!” 他故意喊得那么大?声,本意是?想让秦顾难堪。 但秦顾一点也不恼怒,甚至没露出半分被?冒犯的不悦,点头认同?:“我有幸得天眷顾,也算体验过有天赋的感?觉,即便此刻泯然众人,到底有与百家翘楚同?台竞技的机会,也不算遗憾。” 先是?吹捧了其他参赛者天赋过人,又委婉地回?复了那名涧泉行宫弟子:你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涧泉行宫弟子气结:“你真是?好厉害一张嘴!就是?不知道实力有没有嘴上功夫这么厉害。” 季允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手中灵力凝聚。 秦顾轻轻摁住季允的手,向他摇了摇头,不打?算再搭理。 说来也巧,就在他别过脸的同?时,参赛者中走?出一名身负古琴的青年男子。 此人走?到秦顾面?前,向他抱拳道:“师弟口不择言,少盟主切勿放在心上,且行替师弟向少盟主赔不是?了。” 这眉眼周正的青年正是?先前见过的涧泉行宫首席弟子徐且行,秦顾看了看他,笑着抱拳回?礼:“徐师兄客气,寻常拌嘴而已。” 徐且行便说“少盟主气度非凡”,边又向前一步:“涧泉行宫弟子出言无状,身为?首席大?弟子,自当以行动弥补过失。我便先行一步,祝诸位武运昌隆。” 说着,徐且行背着长琴步入魔息之中,身形顷刻被?黑雾侵吞。 各异目光落在秦顾身上,逐渐有人跟着徐且行动作起来。 秦顾不为?所动,迈步走?入秘境。 第四十五章 勤务司有一秘器, 叫做窥镜见真转拓弗若千里穷目戒,是勤务司掌教曹和?的?得意法宝。 秦顾将之简称为:监.控。 此时此刻,徐且行身前迸射出大?片血花, 血水喷溅在戒面上, 曹和心疼地“哎哟哎哟”不止。 血污散去, 魔兽的尸体轰然倒地, 徐且行衣袂翻飞,抱琴飘然离去。 “徐首席这是化神后期了吧?距离大?圆满就差一点了,了不起,了不起啊!” “是啊, 这才开场多久, 他就击杀了两只高阶妖兽——哎呀!第三只!” “不仅如此, 徐首席还救下了个路过的?弟子,之?前面对秦顾还如此谦虚守礼,当真?君子。” “提醒我了, 秦顾那边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人群将目光转向另一戒面,戒面投射出青年的?剪影,肤白胜雪,红衣却灿若骄阳, 色彩的?极度对比让他更显矜贵, 他的?长发一丝不乱, 衣衫整洁如新, 连一点泥污都无。 看客因?眼前这血与尘中?独特的?珍珠而愣住片刻。 又很快反应过来:归墟秘境里的?妖物比路边的?野草都多,他这是 根本没?在战斗, 而且还特意绕着妖物走吧?! 人群哄笑出声?, 涧泉行宫弟子说得没?错,秦顾大?约真?是黔驴技穷, 连出手都不敢,只能苟且偷生。 归墟秘境内。 秦顾用指腹抚摸地上一处凹陷,突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耳廓发起烫来。 他看向不远处闪闪发光的?窥镜戒,猜也知道场外的?议论纷纷。 他拍去手上的?灰尘,站起身,季允恰好从不远处的?黑暗里走了过来:“脚印一路延伸到前方?去了,是个上坡路。” 秦顾顺着他的?话语放眼看去。 进入秘境后,众人便分?散开了,由?于?维持秘境的?归墟之?龙族灭,归墟内永夜无昼,时空紊乱,地貌几步一变,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丛林,矮小的?灌木蹭着他们的?衣摆,偶尔有蛇蝎等小型妖物窜出,一剑即可斩杀,构不成威胁。 而季允所说的?前方?,则是一座山丘,皑皑白雪随着地势的?陡然升高而堆积,覆盖植被,只见纯白。 秦顾道:“去看看,是个大?家伙,值不少积分?呢。” 他方?才观察的?凹陷便是这“大?家伙”留下的?脚印,半径足有数米,脚印深深陷入地里,踩出一个个坑。 光看脚印的?形状,与现实中?的?大?象十分?相似,秦顾联想到这个世界的?一种高级妖兽。 碧齿猛犸,以剧毒的?象牙闻名,一般在雪地寒冰间出没?,身上覆盖的?稻草般的?毛发让它能够抵御严寒,倒是与前方?的?地貌吻合。 一边让系统帮他搜索妖兽图鉴寻找碧齿猛犸的?弱点,秦顾一边沿着脚印搜寻过去。 归墟秘境里指南针失去了作?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位于?秘境哪处,但倘若抬头看向空中?,便可见到五道灵息突破黑雾,直入云间。 而现在距离秦顾二人最近的?,是柘黄色的?灵息,宛如古树生根,显得厚重而威严。 这道灵息属于?慈悲寺的?净尘方?丈,意味着他们正处于?秘境的?南角。 灌木群落逐渐被白雪取代,原本还湿热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秦顾冲着掌心呵出一口热气?,感到热量正在从体内流失。 归墟秘境这样镌刻着“魔”字的?地方?,毕竟不同于?外界,严寒酷暑天气?极端,且直往皮肤里逼,发了疯地想要?钻进骨骼里,让修士们不得不分?出部分?灵力?来阻挡极端天气?的?侵扰。 秦顾的?身体很敏感,气?温的?变化于?他千百倍地放大?,尤其怕冷。 上辈子他临死之?前,身上盖满了鹅绒被,热空调开到常人一踏足就汗流浃背,秦顾依旧冷得发抖。 这一世,清县的?冬天同样寒冷,即便灵力?能抵御大?部分?寒意,一入冬,秦顾还是用加绒的?大?氅将自己紧紧裹起,不似其他人单衣能行千里。 此刻,风霜轻易地渗入他的?衣物,在素白的?肌肤上噬咬出红痕,像石榴籽般的?颜色。 他的?动作?引起了季允的?注意,看过去时,秦顾正在用搓热的?手指捂耳垂。 季允唇瓣翕动,在脱下外袍和?帮师兄捂耳朵之?间犹豫片刻,秦顾已然吐吐舌将手放了下来,状似无事发生。 季允的?眼神难以自控地幽怨了起来。 一声?惊雷乍响。 闪电像蛛网爬满天空,云浪翻滚,隐隐可见光从最深处亮起。 无论天气?如何变换,无垢仙尊降下的?神雷永远彻响归墟,将妖兽劈得魂飞魄散,也为其中?的?修士照亮前路。 在闪电的?光亮中?,半边天空依旧漆黑,另一半却亮如白昼。 深陷的?足迹一路延伸,一头硕大?的?象型生物出现在前方?的?雪原上。 这巨兽的?双耳说是蒲扇也不为过,扇动时掀起阵阵龙卷,在它周身拧成四股绳状盘旋。 落雷骤然响起,巨兽被吸引了注意,抬起头,露出玉石般碧绿的?象牙,像一对勾起的?诡异月牙。 碧齿猛犸! 高阶妖兽,秘境外的?修士们一阵激动:秦顾终于?打算出手了! 然而下一刻,更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碧齿猛犸被雷声?吸引,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这分?明是个进攻的?绝佳机会,可秦顾不进反退,掌中?灵力?暴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却不往碧齿猛犸身上去,而是重重拍在地上。 隆隆声?不断,将地面震得几欲开裂。 碧齿猛犸的?双耳不断转动方?向,轰击声?每响一次,它庞大?的?身躯就吃力?挪动一次,淬毒的?尖牙朝向声?音的?位置。 这几掌送得十分?漂亮,掌掌迅捷毫不拖泥带水,带起的?掌风吹得秦顾衣袍猎猎,他却身形不见片刻摇晃,如一舞惊鸿,游龙流转。 青年一辈还在嗤笑秦顾雷声?大?雨点小,没?一掌落在该落的?地方?,有眼力?的?年长修士却暗暗心惊,秦顾这几掌所释放的?灵力?,比之?方?才化神后期的?徐且行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看秦顾面色从容,说不定还是收敛着力?道。 只是,这些修士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意偏离目标出手? 许多人围到与秦顾链接的?戒指旁,一时间人声?如浪,都在揣测秦顾的?下一步动作?。 秦顾好像听到了他们的?猜测,足尖点地,顷刻间在雪原上飞跃几步,像一只轻捷的?燕子融入掌风的?余声?中?。 饮枫阁功法向来以快见长,秦顾得之?真?传,动作?轻快不说,发出的?动静更极小,只有不可避免的?布料摩挲之?声?,也被隆隆掌风遮盖。 ——碧齿猛犸戒备地寻找着敌人,只听见掌风,却忽略了其间微小的?响动。 等碧齿猛犸察觉身后的?空气?被撕裂,秦顾已然出现在它头顶,横秋猛地划出一道弧线,向它的?头顶狠狠捅了下去! 铮——!! 碧齿猛犸吃痛,前蹄扬起想要?将这不速之?客甩下。 秦顾早有准备,妖兽身上茂密的?绒毛此刻从护甲变成了囚笼,秦顾死死抓着绒毛维持重心,右手继续发力?。 碧齿猛犸的?头骨很硬,横秋剑身上红光亮起,一人一兽角起力?来。 咔嚓。 轻微的?头骨碎裂之?声?响起,死亡的?恐惧笼罩了碧齿猛犸,它最有力?的?武器,那一对尖牙无法发挥作?用,它愤怒地怒吼起来,后肢陷入雪中?,不断反复扬起前肢站立,灵活的?长鼻挥舞,想将秦顾从身上掀翻下去。 秦顾被颠得天旋地转,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象皮上,折断般疼痛。 但他一声?不吭,双眸聚精会神。 碧齿猛犸察觉到身上的?人类修士快要?坚持不住了,再度直起身子,这次它决心彻底将起甩落,因?此后仰的?幅度很大?,翠绿的?毒液从象牙上滴落,碧齿猛犸已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时机同时降临,属于?碧齿猛犸,也属于?秦顾。 秦顾对着前方?大?喝:“小允!!” 话音未落,一道红光转瞬即至,穿透碧齿猛犸的?脖颈! 场外众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画面上,碧齿猛犸身躯一歪轰然倒地,大?片鲜血从它脖颈的?窟窿里涌出,融化白雪,蜿蜒而向坡下流去。 它还没?有完全死透,四肢不断抽搐。 但此伤致命,碧齿猛犸已无力?回天。 秦顾从碧齿猛犸倒地时掀起的?雪幕中?走出,发梢沾了些雪的?颜色。 季允则收起弓箭,走到秦顾面前。 看到季允从画面外出现,修士们一阵恍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道袍老者抚掌赞叹:“妙啊,少盟主此计,当真?妙绝!” 此人便是青松观动辄闭关的?观主,他见周遭视线聚拢过来,山羊胡一翘一翘:“碧齿猛犸最脆弱的?便是脖颈,但此兽身躯庞大?,轻易触碰不到它的?弱点。少盟主自上进攻,实际上引诱碧齿猛犸站起,好让季允一击制敌。”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这一头碧齿猛犸比得上十头普通妖兽,这么?看来,秦顾或许是不屑于?对低级妖兽动手。” 与碧齿猛犸的?战斗已进行到收尾部分?,只等碧齿猛犸咽气?。 秦顾对季允道:“碧齿猛犸的?毒牙或许有用,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季允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秦顾避之?不及,腰上蓦地一紧,视野天旋地转,被季允一把摁倒在地。 呼吸交错,季允急促的?吐息喷洒在秦顾颈间,灼烫而麻痒。 一枚巴掌大?的?飞镖擦着季允的?后脑勺呼啸飞过,扎入碧齿猛犸裂开的?脖颈。 颈骨断裂发出“咔”的?一声?,碧齿猛犸的?四足猛地绷直,而后彻底瘫软下来。 秦顾第一反应不是有人抢功,而是伸手去摸季允的?后脑勺,确认季允并没?有被这偷袭之?人所伤。 只差一寸,那飞镖就要?扎入季允的?脑袋; 而如果季允没?有眼疾手快将他扑倒,脖颈断裂的?就不是碧齿猛犸,而是他自己了。 第四十六章 温度从秦顾的桃花眼中消退, 他转眸看向?偷袭之人。 那是?个七星门修士,七星门素有能工巧匠之名,擅长锻造和使用?各类铁器, 其中就?有暗器。 暗器制敌于不意, 却没想到用?于内斗同样那么厉害。 “你们犯规了!”青狸不忿, 朝场外七星门的方?向?吼道。 归墟秘境中危机四?伏, 同袍有难务必出手?相助,修士自相残杀更是?严令禁止。 七星门却毫无羞愧之意,画面中那人是?他们?的大师兄:“大师兄何曾伤人?有人受伤了么?” 确实无人受伤。 青狸一噎:“你们?,强词夺理!” 他愤愤挥拳, 被身旁的兄长青鱼一把捞回, 青鱼摇了摇头:“脏。” 场外迅速掀起一波“你说谁脏?!”、“说你们?脏怎么了?”的骂战, 修士们?自动分为两拨,彼此之间剑拔弩张。 而雪原的气氛并没有好上多少。 碧齿猛犸的血已经冷透,漫过?秦顾的长靴, 踩地时的黏腻感令人作呕。 秦顾迈步,向?前走?了两步,在雪地上镌刻鲜红鞋印。 偷袭者后退一步,手?指穿过?飞镖中间的圆孔, 飞镖在指尖旋转:“秦顾, 内斗是?违规的, 你若要对我出手?, 就?会立刻被剥夺参赛权。” 原来他自己也清楚。 秦顾停下步伐,点了点头:“不错。” 他转过?头, 看向?碧齿猛犸的尸体, 飞镖正牢牢嵌在巨象的颈骨之间,毫无疑问积分会算在这名修士的头上。 “所以, ”秦顾回首注视着偷袭者,“这只高?阶妖兽归你了。” 偷袭者肉眼可见地紧张。 他进入秘境后就?往雪原的方?向?走?,杀了一些低级妖物,打算继续前进时遇到了这头碧齿猛犸。 虽然身为七星门的大弟子,修士并没有把握能够正面迎击碧齿猛犸,于是?他找了个雪垛躲了起来,想等碧齿猛犸走?远些再偷偷离开。 恰在此时,秦顾和季允来了。 他向?来看不上秦顾这样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世家子弟,因?此并未出手?相助,反而隐匿声息旁观战况。 直到,二人联手?,无伤击败碧齿猛犸。 七星门体术不是?强项,却熟稔暗器使用?,而他深信机会只留给?有准备之人。 谁让秦顾不直接杀了碧齿猛犸? 可此时此刻,对上秦顾的目光,偷袭者不仅没有感到畅快,反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 秦顾太平静了,不但没有预想中被抢了猎物的羞恼,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怜悯。 但除了怜悯之外,秦顾没有下一步动作,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地拍起身上的碎雪。 一道雷落在偷袭者身侧,他被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雷声响起的地方?。 他看到一双幽紫的眼眸,被落雷照亮,像黑夜里潜行的野兽。 偷袭者大惊失色,身体往后一仰,分明目睹了二人是?如何配合作战,他还是?步了碧齿猛犸的后尘—— 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气场强大的秦顾吸引,全然没有察觉到季允已经不见踪影。 而现在,是?耐心等待的猎手?,出击的时候了! 季允的重心已然压得很低,这让他在发力时积攒了大量爆发力,他以惊人的速度向?偷袭者冲去,眉宇间肃杀之气几乎凝出实体。 他的身形融进黑暗里,偷袭者根本?捕捉不到,却清晰地意识到:季允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但能进入归墟秘境的也非普通修士,偷袭者甩手?丢出几枚飞镖,又快又狠,几乎擦着季允的衣袍而过?。 一边阻挠对方?前进,他一边飞速后撤,决定先拉开距离,再想办法遁走?。 季允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身影倏忽一闪,季允已眨眼间出现在偷袭者身前,阴影笼罩下来,恐怖的压迫感让偷袭者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大叫:“攻击修士是?违规——” 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冷风刮过?,偷袭者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刚那一刹的濒死感太过?强烈,以至于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然而扭头一看,季允落在他身后不远,偷袭者将自己摸了个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受创。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变,往腰间挂着玉佩的地方?一抓。 抓了个空。 “在找这个?”季允的声音悠悠响起,指节勾着一枚玉佩。 偷袭者突然敏锐了起来,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恐万分:“你不能!你凭什么剥夺我参赛的权利?!” 回答他的是?秦顾,秦顾向?他靠近,脸庞隐没在黑暗中,却能让人感觉他在笑:“为什么不能?我又没有伤你分毫。” 场地外的争吵骤然停歇,方?才诡辩的七星门听到相同的话?从对立方?的口中说出,一时哑然。 红光亮起,是?季允将灵力注入偷袭者的玉佩。 玉佩与人绑定,即便注入的灵力不属于佩戴者,也会默认是?得到佩戴者的应允。 大多数时候,这是?方?便其他参赛者救助无法行动的同袍。 但偶尔,也会被用?来强行淘汰对手?。 戒面景象定格在偷袭者惊恐的表情上。 他被淘汰了。 场外寂静良久,没有人想到秦顾竟然会这样钻规则的漏洞,而关键在于,他似乎才是?正义的一方?。 更高?的看台上,迁境司掌教凌寻推了推眼镜:“好功喜斗,不惜威胁同袍性命,此人本?就?没有资格成为未来的盟主。” “不过?,”他顿了顿,“少盟主能想出这种方?法,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该重修规则了。” 玉佩在注入灵力的刹那便化作浮沫消散,偷袭者颓丧地跪倒在地,季允越过?他返回秦顾身边。 偷袭者猝然朝季允的背影大喊:“你的天赋如此之高?,就?甘愿一辈子当秦顾的狗,被他呼来喝去么?他自己不出手?,他是?在利用?你,你看不出来?!” 季允脚步不停,翻腕拍出一道灵息,毫不留情地拍在偷袭者面门,将其拍晕在地。 又乖顺地低下头:“师兄。” “”秦顾缓缓收回目光,夸赞道,“做得好。” 同时有些遗憾:这孩子是?真不争不抢。 季允眨了眨眼,只有秦顾的夸奖能让他脸上的冰霜融化一些,季允在心里回复那聒噪的偷袭者。 能被师兄支使一辈子,那真是? 梦寐以求的事。 他们?到底做不出把人丢在野外的事情,拖着昏迷的偷袭者来到距离最近的掌门化身所在,将偷袭者交给?了净尘方?丈。 告别净尘,季允问道:“师兄,接下来往哪里走??” 秦顾打了个呵欠:“你来决定。” 原著中季允被重创,是?在归墟秘境接近尾声时,原身与其他几名参赛者正在争抢一只高?阶妖兽的所有权,却突然遭到魔物的袭击,精疲力尽的修士难以抵挡,好在季允及时赶到,扭转了战局。 然而魔物一旦被击杀,季允的积分就?会毫无疑问飞升至第一,原身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在约定共同出手?时突然飞身撤开,导致季允被魔物反扑,重伤濒死。 秦顾初次看完这段时无语了很久,原身罪有应得至此,让他一个接盘的都?找不出任何开脱之辞。 所以其实走?哪里无所谓,因?为原著也没有提到那魔物是?从哪里出现的。 他实际是?偷懒,季允却完全不是?这么理解。 季允的目光暗了暗,没说什么,心底却有些焦虑。 师兄是?不是?听了那七星门修士的话?,生他气了?他绝无自立门户之心,只求师兄不要弃他而去 多嘴之徒,早知这样,当时就?该直接杀了他! 无尽的杀意从季允身上蔓延,被归墟分解吞噬,勾引着阴暗处的妖物植被贪婪地舔舐着这份煞气。 被吸引的不止它们?。 一股极其突兀的魔息出现在周围,秦顾停下脚步,警惕地摁住横秋剑。 这魔息与那些妖兽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与巴蛇鳞带给?他的感觉极为相似。 是?个魔物。 环顾四?周,光秃秃的一片,唯有几块巨大岩石,似乎是?从远处的山崖下滚落的。 魔息已经很近,而季允不知为何还在发愣。 秦顾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季允的手?,拽着他蹿入一块巨石后的阴影里。 再换地方?已来不及,要想巨石挡住他们?两人的身形,除非 秦顾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腿分开。” 季允:“?!师” 秦顾猛地捂住他的嘴,季允眨了眨眼,在秦顾严厉的目光中依言照做。 秦顾艰难地蹭进他双腿之间,伏低身子遮掩颅发,鼻尖几乎要蹭上季允身体,只感觉自己高?大的形象有崩塌之势。 但由远及近的魔息很快让他无暇他想。 咚、咚、咚! 地面随之震动,碎石像电击一般抖动不止,秦顾感到双膝微微发麻。 他与季允对视一眼,将周身气息压到最低,几近融入环境中。 魔物的脚步声在巨石前停下,寒栗瞬间布满脊背,秦顾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一旦被发现,他就?立刻拔剑,先发制敌。 魔物向?他们?靠近。 季允的手?攀上秦顾脖颈,手?臂克制地发力,秦顾的身体被迫往他胸前压。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这么一搂,秦顾的脸颊直接贴上了季允的胸膛。 冰凉的脸庞与滚烫的胸膛接触,两人都?感到一阵战栗,季允有力的心跳在耳畔如鼓点,秦顾已然尴尬到不行,季允的手?又继续往下,竟抚着他的后背,又往怀里揽了揽。 这下他们?真是?肌肤相贴了,他几乎能感到季允的肌肉在布料下鼓动。 而对于季允来说,此情此景更是?煎熬。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在怀里,一低头就?能看到略显单薄的肩颈,独属于秦顾的清雅气息涌入鼻腔,而青年那柔软的腰肢,如今的他一只手?就?能揽住。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而那魔物还不知死活地在附近徘徊。 热意不断下涌,季允在心中默念一百遍清心咒也无济于事,幸好一切都?可归咎于躲藏的必要,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 腰窝敏感,聚精会神的秦顾险些惊叫出声,困惑而艰难地仰眸看向?季允。 却见季允的下颌线紧绷到不行,脖颈青筋凸显,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秦顾想了想,想明白了,手?掌缓缓上移,搭在季允肩颈捏了捏,意思是?:知道你不喜欢亲密接触,再忍一忍。 季允对上他纯粹无暇的双眸,一口浊气提在胸腔,痛苦地闭上了眼。 第47章 好在这种煎熬持续了数分钟, 就?以魔物的离去而告终。 不然季允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够控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秦顾直起身子,松了?口气。 他不想动手。 他们向着与魔物相反的方向前行,一路上斩杀不少低阶妖物, 排名缓慢爬升, 但距离位列第一的徐且行还有不小的距离。 地貌换了?又换, 植被重新茂盛起来?, 铺满地表。 浓林密布,像精怪的爪牙,这?是?一处典型的林地。 两瓶从碧齿猛犸象牙中提炼的毒药挂在秦顾腰间,他放出神识勘探周围数里, 确认附近没有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存在, 悠悠打了?个呵欠:“小允, 在这?儿休息会吧。” 季允见他眸中倦色深重,点了?点头:“好。” 又迟疑片刻:“师兄,我去吹吹风。” 方才的热意还?未散尽, 像在小腹积聚了?一团火。 秦顾狐疑地看着他,道:“别走太远。” 季允快步走了?,秦顾跃上树梢,坐着树枝靠上树干。 闪电不时劈裂天空, 隆隆雷声抢占了?大部分听力, 秦顾抬眸看向天中央的一轮圆月, 几抹血丝一样的红模糊了?月亮的边界。 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归墟秘境的永夜是?无?光的夜, 按理来?说?不该出现雷霆以外的天象。 皎月当空,不是?什?么好兆头。 恐怕和?季允有关, 他是?龙尊的后裔, 归墟正以这?种方式欢迎主人的回归。 秦顾拧了?拧眉心,林叶茂密遮挡视野, 没见到季允的身影。 他对系统道:“团团,如果?我的计划顺利进行,你能保证任务成功率会到100%吗?” 这?种时候就?开?始叫团团了?,系统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我不能打包票,但根据可靠数据分析,如果?宿主真的为救主角而死,任务成功率有超过99%的可能性会】 它卡壳了?一下: 【会爆表。】 虽然季允也会崩溃。 后半句话系统没有说?出口,它只是?一个智能程序,该关心的只有宿主能否完成主线任务,然后打出大团圆结局。 秦顾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我想给自己捏一个无?病无?灾的普通人,体验一下正常活着是?什?么” 他沉湎于畅想中,未曾发现季允是?何时回来?的,等回过神,季允已跃到他的身边,怀里还?抱着些颜色鲜艳的浆果?。 季允拿着浆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秦顾:“师兄,吃一些吧。” 秦顾的视线落在过分鲜艳的果?子上,脑海里回响起现实世界脍炙人口的小曲,吞咽了?一下:这?真的能吃? “可以吃,”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季允又随手摸出一颗浆果?,显然不如递给秦顾的饱满,擦也没擦就?直接送进嘴里,“只是?普通的果?子。” 秦顾想说?:怎么不擦擦干净就?往嘴里放。 又迎上季允期待的目光,不再推辞地伸手接过,张口咬了?下去。 浆果?汁水四溢,清甜滋味立刻在口中散开?,虽没有灵花草药的特?殊功效,能量的补充依旧让人身心愉悦。 转念一想,在归墟风餐露宿,采撷野果?充饥,也算是?一件趣事 等等。 秦顾表情一变,斟酌着用词:“倒从未见过这?种果?子” 只生长在归墟秘境的果?实,季允是?怎么知道可以吃的? 若面对的是?其他人,秦顾此刻必然直接质问,但他面前的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再铁面无?私,也不由委婉了?语气。 季允是?能听懂的,闷闷道:“曲掌教说?了?,归墟内有一些可供修士食用的果?子,那时师兄不在。” 说?完,他低下头,留给秦顾一个委屈的蓬松发顶。 曲掌教自是?凌红曲,她与凌寻是?兄妹,仙盟众人便从他们名字中取了?一字,以“曲掌教”与“寻掌教”区分二人。 凌红曲训话的时候他去干嘛了?来?着? 秦顾摸了?摸鼻子:哦,去赌.博了?。 再看季允沉默不言却?显然受了?天大冤枉的可怜样子,秦顾简直悔不当初,赶忙哄道:“是?师兄的错,我不该疑你,小允,饶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季允这?才抬起头,秦顾立刻三两下将浆果?塞进口中,双腮鼓得像是?只咀嚼中的兔子,真诚地看了?过去。 季允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移开?目光,唇角却?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秦顾也跟着笑了?起来?,含糊道:“闲来?无?事,左右也无?妖兽踪迹,我们便在此处小憩片刻吧。” 季允点头:“师兄先睡,我守上半夜。” 至于下半夜,他当然也不会叫醒秦顾。 眼?见着秦顾枕着树干闭上眼?睛,季允便攀上更高一处,在一个恰好能够俯瞰四周、又一低头就?看得见秦顾的地方站定。 ——他摁了?摁胸膛,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跳。 凌红曲没有说?过这?些话,他对秦顾撒了?谎。 季允为自己感到羞耻,又庆幸秦顾对他是?如此深信不疑 啮齿类动物在枝条间跃动的声音吵醒了?秦顾。 他睁开?眼?,一条蓬松大尾巴一闪而过,是?一只松鼠。 但秦顾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察觉到雾霭般的魔息在周遭浮动,立刻警惕地唤出横秋剑,严阵以待。 在归墟,任何一点微弱的魔息都有可能藏着致命的埋伏。 毕竟真正弱小的妖物是?不可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问题是?,季允呢? 他不可能捕捉不到这?一缕缕缥缈魔息,为什?么没有叫醒他? 再一环顾,秦顾竟没见到季允的身影,反倒听到一声女子呼救。 秦顾眼?皮一跳,实在觉得巧得可疑,又难以排除真是?有人遇险的可能。 他轻巧落地,循声而去,魔息稍有浓郁的趋势。 一名女修正吃力地与一片花丛缠斗,花萼不断喷吐出厚厚的粉色花粉,她一边呛咳不止,一边努力地想要将剑从藤蔓缠绕中挣脱出来?。 秦顾看了?直在心里摇头。 人类如何与妖物角力?那藤蔓不断收紧,若女修再不放手,就?要被整个卷进花丛中去了?。 秦顾喊道:“松手!” 同?时,横秋挥出几道剑光斩断藤蔓,秦顾飞身闪至女修身前,替她挡住花丛的攻势。 女修眼?波流转,欣喜出声:“多谢秦师兄出手相救。” 秦顾“嗯”了?一声,微微侧目:“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我来?自百花山庄,百花山庄地处偏远,人丁凋零,秦师兄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女修咬了?咬下唇,式微的师门似乎让她难以启齿,她抱紧自己的双臂:“秦师兄可以带我去掌门化身那里吗?” 仙盟中确实有一百花山庄,秦顾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战况之上。 在又一轮反扑卷土重来?前,秦顾迅速完成了?局势的判断。 这?些花似乎扎根在这?里,一被切断就?再生,颇有野火烧不尽之势,换言之,只要他们还?在花丛的攻击范围内,战斗就?会无?休无?止。 除非根除,最佳的方法是?火烧,但附近并无?火源。 不能恋战,秦顾催剑切断花茎:“撤!” 迟迟没有动静,衣角却?被扯动,秦顾偏过头,女修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秦师兄我走不动了?。” 秦顾跟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只见一对洁白赤足,脚背上满是?藤蔓荆棘勒出的红痕与血洞,看着便觉刺痛。 女修有些忸怩地看着他,她生得精致,是?标准的美人面貌,如今睫毛扑簌垂泪,更惹人怜爱。 场外已有人羡慕不已。 “少盟主艳福不浅啊!看这?小美人,当真是?极品。” “龌龊!这?是?归墟,岂能有此等不齿之心?” “怎么?双.休之术不也是?正统?” 唇枪舌剑之中,忽听一人古怪喃喃:“奇了?怪了?,百花山庄没这?号人啊?”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那人见无?数目光向自己投来?,赶忙摆手:“我、我也就?是?说?说?啊,毕竟百花山庄的庄主才出窍期修为” 众人神色一凌,再看向窥镜戒中那柔媚女子,眼?神已不复先前羡艳。 庄主不过出窍期,怎么会有化神期的弟子能够参与归墟试炼? 一想就?明白了?。 “狡诈!竟专门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假扮其弟子,还?变做如此美丽的模样!这?谁能把持得住?” “好在少盟主看起来?十?分谨慎。” “谨慎有什?么用?这?妖物显然是?有备而来?,你敢说?自己修的是?无?情道?” “蛮不讲理,我修什?么道和?眼?下有什?么关系?” 那人指向窥镜戒中的秦顾,冷哼一声:“少盟主总不修无?情道吧?我就?问你几个男人能在如此温柔乡中坐怀不乱!” ——饮枫阁确实不修无?情道。 众人跟着他的手势看向秦顾。 只见秦顾略一思忖,伸出手—— 一把将女修夹在臂弯中,旋即运气迅速退出战圈,向来?时路飘然而去。 女修: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她想过被抱起、扛起,又或者背在肩上,唯独没有想到会被当成麻袋夹在腋下。 而场外的看客表情更加茫然,一时不知该感慨秦顾携带一人还?能如履平地,还?是?无?语他过分不解风情的行径。 半晌,有人弱弱开?口:“他不会真修无?情道吧?” 距离最近的掌门化身是?梅惊池,秦顾带着人向那束黑色灵光赶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鼻尖滚动着汗珠,秦顾微微有些气喘,远离花丛之后,魔息变得更加若隐若现,稍不注意似乎就?会泯灭,但实际又在周遭苟存。 偷偷摸摸,实在难缠可恶。 女修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节:“秦师兄,怎么了??” 秦顾将她放在地上,眉头颦蹙。 有人——又或许不是?人——在向他们靠近,且来?者修为不低,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判断不出位置。 横秋剑亮起红光,做好应战准备的刹那,凛冽杀意陡然席卷! 秦顾抬剑抵挡,便是?“铮!”的一声,巨大冲击将双方都震得倒退数步。 剑光照亮黑暗,让秦顾看清了?对方的脸。 挥剑的动作猛地一停,下一刻,喉间一凉,来?者的长剑顶住他的喉结,窒息的危机让皮肤布满寒栗。 秦顾诧异道:“小允?” 第四十八章 一炷香前。 缥缈魔息在林间流转, 季允不愿为这零星威胁吵醒秦顾,便打?算速战速决。 没想沿着魔息来处走了几步,便被这花丛缠上。 掌心被藤蔓划了一道血口, 季允无谓地在身侧擦了擦, 一脚踩在失去生命力的花束上, 将之用脚尖碾成花泥。 身后传来脚步声, 季允转过身,只见红袍青年睡眼惺忪,桃花眼中带着?些许水汽,打?着?呵欠看?向他, 微微一笑:“小允。” 季允快步走到?他面前:“师兄怎么醒了?” 用时比预想的久, 还好像惊醒了秦顾。 季允有些懊恼, 他竟连这么一桩小事都做不好。 离得近了,季允微微俯身。 他一向认为秦顾是最匀称的身形,肩宽腿长、比例绝佳如天?匠雕琢, 而自己就像怎么长也长不够的杂草,为了不让秦顾抬头看?他,季允只得主?动低头。 “醒来没见到?你,有些着?急, ”秦顾并未与他对视, 却先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 “受伤了?” 季允刚想说“小伤而已”, 手上蓦地传来一阵温凉。 他瞳孔一颤,只见秦顾牵起他的手掌, 指腹小心地摩挲着?掌心的豁口, 嗔斥道:“也太不小心了,疼不疼?” 季允想要收回?手, 秦顾却攥得很?紧,圆润的指尖不像抚摸伤口,而是挠着?他的心房,让心脏一阵阵发痒。 而秦顾对此浑然不觉,指腹一寸一寸摸过季允发烫的肌肤,抬眸时睫毛轻颤:“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抖吗? 季允来不及思索,秦顾便又?凑近一些,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又?一路上滑,抚摸到?脖颈,引发身体的剧烈战栗。 “小允?”秦顾抬起脸,眼角微红,“怎么了?” 眼前的青年似乎已经?愣住了,一双紫黑的眸子?一眨不眨顶着?自己,无尽的眷恋藏在波涛汹涌的情绪中,就连呼吸都是那么急促。 “秦顾”心里暗笑:果真对这具身体图谋不轨。 她是花妖的化形,花妖以柔媚魅惑之术为长,能够窥探猎物的记忆,幻化成他最想见的人,成为他最深的欲.望,让他沉沦,再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杀死他。 花妖很?享受戏弄猎物的感觉,尤其季允是这么俊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是这么深情。 在遇到?季允之前,花妖与自己的姐姐已经?吞食了许多踏入此间的生灵,当然也包括修士。 亲人、好友、挚爱 却没有人有如此偏执的爱.欲。 越是克制,越是深陷。 爱.欲爱.欲,本就不可分离。 来吧,来吧让我来成全你无法启齿的愿望 花丛死而又?生,随着?花妖的动作从暗处向季允爬去。 她的指尖一点点收拢,掐进季允的皮肤,似要扼住他的咽喉。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猛地攥紧,凶狼般的气息笼罩下来,季允的眼神不知?何时变了,变得狠戾冰冷。 花妖悚然一惊:她被识破了! 什么时候?怎么会? 似乎读懂了她惊疑不定的眼神,季允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我岂能认不出师兄?” 从什么时候?自然是一出现就发现了不对。 师兄是林间风,山上月,与妖物的臭气截然不同。 但花妖毕竟用了秦顾的皮囊,再如何生气,季允也不舍得动手 又?或许,他心知?如此亲近此生不可企及,所以明知?是假,也可耻地想要多停留片刻。 如果花妖识趣,自行?退去,他或许会因为这具身躯,而放她一马。 可惜了。 死亡的恐惧让花妖拼命挣扎,花茎却被灵息顷刻切断,甚至连季允的衣角也摸不到?。 她再维持不住化形,变作妙龄少?女的模样,但玲珑有致的身材并不能唤起对方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剑光凛冽,在她身上切开无数道豁口。 花妖虽吞食不少?生命,但一向是姐姐捕杀猎物,直接喂食给她。 这次是个?例外,猎物有两个?,且修为很?高,姐姐本想放过他们,但花妖喜欢美?貌之物,这两人是她见过最风光霁月的人类,实在喜欢极了。 于是姐姐去处理那看?起来修为更高的,而将这青年交给了她。 本以为很?快就能吃掉的,但她们显然错估了对手的强大。 姐姐危险 花朵枯萎凋零,视野转换的刹那,花妖看?见自己无头的身躯颓然倒地 出剑的时候,季允以为是花妖故技重施,因而急火攻心,并未收敛。 但此刻,他看?着?那双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桃花眼,其中的关切与困惑不似作假,突然一阵慌乱。 糟糕,这是真的师兄。 就像他一眼就识破了花妖的伪装,自然也能一眼就认出真正的秦顾。 气息、习惯或许称为魔族的“嗅觉”更加合适。 这是魔血给予他为数不多的礼赠,让他能随时随地找到?心上人的位置。 但很?快,季允看?到?了秦顾身后,柔柔弱弱的女修。 和那死去的花妖长得一模一样。 她躲在秦顾背后,用闪烁的目光看?着?自己,深处却是怨恨与杀意。 她应该能够感应到?是自己杀了她的姐妹,此刻的眼神,像恨不能将自己啜血剔骨。 视线下移,花妖肆无忌惮捏着?秦顾的衣服,可见师兄应当护了她一路。 凭什么? 季允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堪称恶劣的主?意,故意道:“妖物化成师兄迷惑于我,我该如何信你?” 秦顾愣了愣:“你想如何检验?” 季允笑,剑却一寸不让:“回?答我的问题,你若能答上来,我便信你是师兄。” 秦顾面色不改:“你问吧。” 秦顾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季允一阵满足,师兄知?他懂他,季允对此深信不疑。 但即便季允对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了若指掌,他也不打?算问这些。 他要问的是:“五年前,竹林间,师兄是怎么回?答那一问的?” 秦顾的记忆随着?这一问复苏,幽暗竹林中,双喜娘娘猩红的唇瓣一张一合—— 你可愿以命换命? 秦顾: 极度震惊之下,他险些要笑出声。 天?知?道他都在脑子?里翻开原著了,季允偏偏选了个?他答不上来的。 他如实诚恳回?答:“我也想知?道。” 又?补充:“你应该清楚我不知?道。” 季允目光闪烁,剑锋微动。 “如果你动手之前能告诉我答案的话,”情况看?起来不妙极了,秦顾还有心情开玩笑,“师兄感激不尽。” 他是真的以为季允要动手了,谁料下一刻,佩剑沿着?脖颈滑下,倏地向后一顶。 尔后,手腕传来一阵拉力,季允捉着?秦顾的腕子?,不容置喙将他往身边带了带。 秦顾趔趄一下,另一只手又?被抓住,腕上一片冰冷触感,他扭过头,便见那女修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秦师兄” 秦顾看?看?季允,季允冷冷对女修道:“放手。” 秦顾又?看?看?女修,女修泪眼婆娑:“秦师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妖物化了形来骗你?” 一时无言,秦顾最终只能看?向自己在撕裂边缘摇摇欲坠的衣袖,和被迫呈“人”字形张开的手臂。 他在心里默数三个?数。 刺啦。 袖子?彻底被撕裂,漏出洁白?小臂,僵持的局面也随之被打?破。 秦顾在季允身后稳住身形,垂眸盯着?季允充满占有欲的抓握姿势,忽然忍不住发笑:“第二?次了。” 怎么一言不合就撕衣服? 季允耳廓微红,有些懊恼:“师兄,抱歉。” 好在秦顾并没有对他的僭越感到?气恼。 女修空抓着?一片衣袖残骸,双眼含泪:“秦” 我见犹怜,如果说话间没有沙沙声悄然蔓延,草木滋生的动静充斥空气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秦顾客气地打?断她:“我师弟不喜欢你,我们以后别说话了吧。” 女修: 女修不甘心地哭道:“秦师兄,我们同为仙门中人,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粉末般消失在原地,眨眼间又?出现在秦顾身后。 这一闪身只用了不到?一息,女修打?准注意攻其不备,却没想到?指甲未曾触碰到?秦顾分毫,就被横秋剑挡住,发出难听的剐蹭声。 除非早有预料,否则根本不可能挡下! “你”女修咬牙切齿,“你早就发现了?” 他竟有这闲心陪自己一路演戏?! 秦顾反手就是一剑撞在女修心窝,道:“万花山庄没教过你怎么握剑么?” 说罢,他虎口抵着?剑柄,颇有雅兴地向女修展示了一下正确握剑的姿势。 女修气急—— 她只在假做被袭时才用了剑。 所以秦顾是第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伪装。 分明花妖一族才是专长戏弄他人的妖精,但女修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戏弄谁了。 唯一偷袭的机会也荡然无存,女修深知?自己无法全身而退,花丛陡然暴长几寸:“你们杀我妹妹,我要你们陪葬!” 妖物无情,但魔息却实打?实地飞涨。 攻势愈急,秦顾一边后退一边拨开藤蔓,却有一道黑影自身侧掠上。 季允一脚踩在花蕊上,眼底凶光闪过:“这就送你去见她。” 女修避闪不及,被一剑卸下手臂,红花零落,血色乱舞。 人类的手臂长不出来了,便化作枝条的模样,布满鲜花与荆棘。 但季允不会给她复原的机会,藤蔓不断被斩下,压倒性的优势已将战局变作凌迟之刑。 女修逐渐无力还击,就连躲避也勉强。 终于,在又?一朵鲜艳红花被斩落之后,她的身形彻底扭曲,变成一半人类、一半植物的怪诞模样。 眼看?回?天?乏术,女修突然道:“人类崇尚礼尚往来,你杀了我妹妹,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季允显然一愕。 花般妖冶的笑容自女修脸上绽开,她再度散入风里,扑向季允身后的秦顾。 “你可知?道,我与妹妹所化之形,从何而来?” 女修狰狞的脸凑得很?近,脸上的皮肉密密麻麻满是花苞:“你的师弟,对你可是——” 唰——! 佩剑直直扎入女修的心脏,花苞绽放又?凋零,她的瞳孔瞬间扩散开来,身体彻底化作花粉被吹散。 秦顾一转头,便看?到?季允保持着?掷剑的动作,气喘吁吁,神情中竟有难以忽略的惶急。 第四十九章 无非是些挑拨离间的话, 怎么这么担忧? 秦顾并未追问,他还?有更好奇的事情:“刚刚怎么问我这么个问题?你明知道我答不上?来。” 季允捡起剑——花妖死后,身形消散, 剑落在了地上:“花妖可以窥探他人的记忆, 但当时师兄受蝉娘操控, 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所以能够答上这个问题的, 就是妖物。 秦顾由衷感叹:“聪明极了。” 不过 他顿了顿:“所以我到底回答了什?么?” 季允却弯眸:“恕我不能告诉师兄。” 他的想法无异于掩耳盗铃,只要秦顾不知道,就不会解释当时的真实想法,这样, 他就能将这弥足珍贵的记忆藏在心里, 偶尔拿出来骗一骗自己。 ——或许师兄也对?自己有超出同门的感情。 季允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被秦顾看在眼里, 他叹了口气,任由这个问题保持高?深玄妙。 他是休息过了,季允却没有, 不仅没有,还?接连与花妖战了两场。 好在归墟永夜无昼,分不清上?下半夜,秦顾半强迫季允休息, 自己守在一旁放哨。 许是真的累极了, 季允的脑袋一点?一点?, 很快沉入梦乡。 又或许这个姿势实在睡不舒服, 季允换了个睡姿。 他们二人都是坐着的,这么一侧身, 季允的手指恰好碰上?了秦顾的手背。 秦顾低头?看了一眼, 又平静地?移开?目光,他生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季允, 并没有挪动。 殊不知季允根本没有睡着,他轻轻地?、偷偷摸摸地?又贴得更近了一些 果腹的浆果吃完了,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 前方地?貌并不明朗,离开?了林地?就未必能遇到可以食用的果实,秦顾决定在林子间多采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采到一半,又是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 秦顾手一僵,叹息自己不过是想囤点?东西而已?。 神识迅速向声音来处探去,一个修士的模糊轮廓出现在感知范围内,他似乎断了一条腿,正坐在地?上?拼了命地?后退。 死亡在归墟秘境是家常便饭,但既然被他看见了,秦顾不会见死不救。 时间紧迫,浆果只能暂且放在地?上?,秦顾踏着叶片飞速前进,又分出一道灵力去通知季允。 离得近了,居高?临下,只见那?名修士穿着涧泉行宫的衣袍,左腿软绵绵拖在地?上?,狼狈地?扭动着身躯躲避妖物的攻击。 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柄玉箫,急促嘲哳的音律自箫中?吹出,翠绿的灵力拍击在追逐他的妖物身上?。 秦顾看了便知道,正是这法器送出的箫音掣肘了妖物的动作,不然他断撑不到秦顾赶来。 伤得如此重,还?能使出这样强力的攻击,这修士的修为至少已?至化神中?期。 秦顾再?转眸,信手摘下一枚叶片,眯了眯眼。 追击他的妖物不止一只,树荫里不断钻出各种妖魔鬼怪,好在看起来智慧都不高?,只是胜在数量众多。 那?修士已?经有些绝望,箫声越来越慌乱,不成曲调,杀伤力也大大减弱。 一只长?着女人脸的巨型竹节虫从群妖中?脱颖而出,腹足急切地?鼓动着,张开?血盆大口向修士扑去。 噗! 竹节虫低下头?,一片绿叶飘忽忽落地?,下一刻,它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腹足齐齐断裂,腹部紧接着漏开?一个裂口,鲜血喷涌而出。 它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就仰面?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血如喷泉将修士淋得湿透,又是几?片绿叶破空而来,精准切断数只妖物的喉管。 一道红衣身影跃下出现在他身前,修士大喜过望:“少盟主?!” 秦顾稳稳落地?,横秋出鞘,平扫而出,剑浪将冲在前方的妖物掀翻在地?。 枫荻剑法第一式,以守为攻。 这还?没完,另一名更为高?大的青年紧随而来,手中?的铁剑挥出雷霆万钧之势,剑光一闪,许多妖物眨眼头?颅落地?。 枫荻剑法第二式,攻于无形。 “师兄,”季允将剑从妖物尸体上?拔出,擦去脸上?的血,“太多了。” 前仆后继,杀不光。 秦顾眯起眼睛,看向那?修士的腿,断骨刺出血肉,与筋脉连成一片,碎得彻底。 他不忍地?皱起眉,这条腿算是废了。 距离此处最近的掌门化身都有百里的距离,带着这人只会是拖累。 那?修士急切地?抓住他的衣摆:“少盟主?,我不想死” 秦顾刚反手抓住他的腕子,打算将人扛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横插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泉入石般的琴音,音符似乎化为实体,如水流裹挟而上?,将数只妖物卷在其中?。 徐且行从一侧树上?落下,长?琴横于身前,指尖拨弄琴弦:“少盟主?,带许师弟走,这里交给我!” 不容秦顾拒绝,徐且行又急抚弦,道:“涧泉行宫功法特殊,我能拖住它们,快走!” 语气急切,不容置喙,这虽不是最优解,倒也可行,秦顾便不再?推辞:“我将人送到安全地?就回,徐首席一切当心。” 又朝季允点?头?:“小允,你且留下帮徐首席,我去去就回。” 季允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秦顾旋即用肩膀顶着对?方的胸膛,将许姓修士扛起,快步向着距离最近的掌门化身跑去。 场外又是一阵哗然: “徐首席大义啊!若有这样高?尚无畏之人做领袖,实乃修真界之大幸!” “秦顾竟然真的跑了?不战而退,叫人不齿!” “救人要紧,道友这么说恐怕有失偏颇。” 高?台上?,陆弥表情微冷,注视着戒面?投影中?大汗淋漓的青年。 他正艰难地?躲过妖兽的袭击,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背上?修士的安全。 叶缘不可避免地?划破他的脸颊,青年拔剑斩断树妖的藤蔓,实在避闪不及时,就用自己的身躯替那?修士挡下攻击。 实在傻得可以。 陆弥仔细看着画面?上?二人的一举一动,眉峰紧蹙。 一旁凌红曲的自言自语落入耳畔:“奇怪,这些妖兽怎么对?着少盟主?穷追不舍?” 陆弥面?色一沉:“糟了。” 纵使秦顾选了一条妖物最少的小路,依旧碍不住涌现的妖物越来越多,有时他好不容易甩开?身后追击的那?群,前方又会出现更多奇形怪状的妖物。 古怪极了,秦顾脚下一刻也不敢停,心里思绪如飞。 他们现在就像两个走投无路的逃.犯,无论去哪都会被发现踪迹。 这是不合常理的,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定位仪。 ——真的没有吗? 秦顾张开?嘴,即便体力远超常人,长?时间的奔跑依旧让他气喘吁吁,话语间伴随着剧烈的气音:“许师弟,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么多妖物的?” 它们追你就像追杀父仇人。 许沅的呼吸声比他还?要大几?分,强忍着断骨之痛回答:“我也不知我在林中?寻找可用的火石,突然就被许多妖物包围” 秦顾躲开?妖物的攻击,毒液溅到他衣袍上?,腐蚀个小洞,又钻入皮肤。 冷汗倏地?流下,他催动灵力在身侧爆开?,堪堪阻挡住下一波侵扰。 “为何要找火石?”他趁着这短暂的喘息机会追问,“在黑夜中?点?灯,不是更容易招惹妖物?”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的思维依旧敏锐。 许沅一愣,“是大师兄吩咐我去的,大师兄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许沅口中?的大师兄,自然就是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徐且行。 没想到和徐且行有关,秦顾本能地?察觉到违和,道,“他还?说了什?么?” 许沅思忖片刻,如实回答,“没有了,少盟主?为何这么问?” 没有了?秦顾“唔”了一声,没再?回话。 密林地?貌戛然而止,眼前出现数个石窟,洞口森然。 秦顾选了一处较高?石窟,将许沅放下,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向下望去,生存在树林间的妖兽难以攀上?峭壁,攀登数米又滑落,利爪抓挠石壁,发出无可奈何的愤怒咆哮。 但它们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更加躁动,涎水滴落在地?,急切地?盯着秦顾与许沅,贪婪渴望在浑浊的眼球中?流转。 前兽未去,后兽既来,秦顾沉默地?看着妖兽越来越多,几?乎汇成浪潮涨落。 许沅吹出几?道笛音,拍落意图踩着它兽爬上?洞窟的妖兽,探头?看了一眼下方场景,一下又缩回洞窟里去。 “它们怎么没完没了”许沅脱下外袍草草固定断骨,“数十名修士,怎的就盯着我们不放?希望过会儿它们就能自己走,我只是想退赛啊” 说着,他取下玉佩,将灵力注入。 透明的玉佩很快被染上?灵力的颜色,最后几?缕灌注进去,玉佩上?浮现出金色符文,许沅便又转身将玉佩别好。 他动作一顿,古怪地?眨了眨眼:“少盟主?,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从他脱衣服开?始,秦顾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注目礼少说也持续一分钟之久了。 许沅被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也没听说过秦顾有奇怪的癖好啊?而且要说姿色,方才匆匆一见,与秦顾同行的那?位季允师弟堪称天人之姿,相比之下,自己只能算长?得像个人再?怎么样也不该 正思索间,秦顾向他走了过来,许沅尴尬地?掩饰着自己飞散的思绪:“少” 秦顾攥着他的领口就往下一拽! 左肩暴露在空气中?,许沅整个人僵硬得像冰雕,说话都哆嗦:“少少少少盟主?,怎、怎么了?” 饥不择食?!他是同意还?是拒绝? 短短数秒,许沅已?经从宁死不从联想到欲拒还?迎,秦顾却撤了手,重新替他把里衣穿好。 许沅为自己保住了清白松了口气,旋即又看到红光亮起,一道结界落在洞窟入口,将洞口牢牢保护起来,惊讶出声。 秦顾掐了个剑诀,横秋俯冲下去,凌厉剑气削下妖兽头?颅,劈开?一条血路。 他对?许沅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说罢,秦顾一跃而下,踩着剑身疾飞而去。 许沅伸长?脖子趴在洞口,直到秦顾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爬回洞窟里。 他来自被称为“正道魔门”的涧泉行宫,涧泉行宫的修行极为残酷,跟不上?修行的便是无用者?,会被毫不留情地?舍弃。 早在今日?之前,掌门师尊就特意告诉过许沅: 归墟秘境中?,皆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妖兽攀爬滑落的声音像蚂蚁啃食着神经,许沅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指甲,直扣得边缘起翘渗血也未曾发觉,喃喃自语:“少盟主?真的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就这样把我丢在这了?大师兄能找得到我吗?大师兄一定可以的,但我能撑到他找来么” 比起秦顾,许沅更信任入门起就手把手教导自己的徐且行。 徐且行与其他人不一样,为人谦逊正直,天赋又高?,对?待同门不似其他师兄弟一般绝情。 许沅一向敬重他,即便这些年流言纷纷,说掌门更属意自己做接班人。 这怎么可能呢,许沅对?此嗤之以鼻,好在徐且行也只是一笑?而过,还?告诫他:“无论未来的掌门是谁,我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 所以外界说徐且行是谦谦君子,许沅打从心里认同。 他想起徐且行在林中?与他的对?话。 徐且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煦:“若是遇险,你便大声呼救,我一定立刻赶来救你,万死莫辞。” 许沅的手抚上?肩头?,那?里好像还?有徐且行的温度:“大师兄,你一定要来救我” ——许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还?记得,秦顾曾对?着他的肩膀看了许久。 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许沅挪动到洞窟深处,将里衣扯下露出肩膀,看向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泊。 借着灵力的微光,水泊正映照出肩头?的皮肤。 第五十章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季师弟,你慢一些!” 徐且行抱着琴在林间穿梭,天色极暗, 此地又难行, 横叉的枝条勾得徐且行身上衣服几处破损。 他身上?数道?伤口, 都是方才与那些妖□□锋留下的?, 此刻还在向?外?渗血。 如履平地的?青年停下脚步,冷冷回眸。 一道?创口横在他弧度优越的?鼻梁上?,已经结痂。 徐且行愣了愣:恢复力怎么如此惊人?? 季允一字一句:“你还想多慢?” 徐且行气喘吁吁,腿间咬伤让他每走一步都撕裂般剧痛:“季师弟, 妖兽都被我们阻拦, 少盟主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可否待我处理一下伤口。” “第二次了。”长久的?沉默以后,季允冷不?丁开?口,“徐且行, 第二次了。” 徐且行甚至没有细思的?时间,就感到一股巨力迎面?而来,迫使他的?脊背狠狠撞上?身后碎石,力道?之大, 几粒石块碎屑纷落而下。 季允逼近过来, 手劲之大, 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停下来休憩片刻。 受伤休息是人?之常情, 所以第一次,季允提出自己先行一步, 徐且行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徐且行说:“季师弟是要丢下我么?倒也无妨, 只不?过若少盟主问起来,季师弟打算如何解释?” 秦顾向?来对仙盟众人?照拂良多, 若被秦顾知道?自己将体力不?支的?徐且行独自丢在妖兽众多的?地带,不?知会如何想。 季允只得烦躁地守在徐且行身边,等他运气疗伤。 ——他已让步至此,徐且行竟还敢得寸进尺? 季允俯身瞪视着徐且行,对方是涧泉行宫首席弟子,又到了化神后期的?修为,三步一喘五步一停,实在不?合常理。 他可以为了秦顾忍耐不?发,却不?可能?明知有鬼还放任其肆意妄为。 徐且行明显被他的?反应惊到:“季师弟何出此言?我不?如季师弟修为高深,你可以说我拖后腿,却不?该这样构陷于我!” 说着,徐且行的?视线瞟向?隐藏在林间的?窥镜戒。 他们此刻的?对谈、季允明显逾矩的?行为,全都被窥镜戒转送给了场外?众人?。 傲慢、无礼一时间,无数头衔被扣在季允头上?,更有甚者,将之放大至整个饮枫阁。 而在窥镜戒捕捉不?到的?地方,徐且行眼底的?自得一闪而过。 他以为季允察觉不?到,但实际上?,季允对这种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阴狠挑衅的?眼神并不?陌生。 徐且行让他想到了未曾失忆的?秦顾。 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旁人?或许会被徐且行端正?的?表象欺骗,季允却断断不?会。 但同时,季允也惊讶地发现,在由徐且行联想到痛苦的?曾经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秦顾”了。 曾经如梦魇般对他纠缠不?休的?,已经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 他永远不?会原谅“秦顾”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幸,但潜意识里,季允早已将他深爱的?师兄与他憎恶的?“秦顾”割席。 季允的?神情变了又变,反倒让徐且行有些惊疑不?定。 良久,季允松开?了徐且行。 窥镜戒就在不?远处,季允不?介意自己背上?同门相残的?骂名,却不?能?让秦顾无辜受累。 所以即便?心里极想抹去一切会对师兄产生威胁的?人?,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杀了徐且行。 确认师兄的?安全更重要。 季允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飞快向?着秦顾的?位置而去。 徐且行凝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被掐住的?脖颈,竟感到心有余悸。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似乎早已超过一个化神期修士该有的?力量。 藏拙?还是说,他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枫叶割断蝴蝶异兽的?翅膀,秦顾凌空跃起,横秋剑与他心意相通,在接住他的?刹那迅速脱离战圈。 归墟秘境四处遍布妖兽,空中遇袭比地面?危险百倍,非必要,修士们不?会选择御剑而行。 但秦顾无暇顾及这么多了,他能?感知到自己留在许沅那里的?结界正?被撼动?,每晚一秒,许沅的?处境就更危险一分。 草药在他腰侧散发出幽幽蓝光,秦顾不?擅长辨识这些植物,归墟秘境里的?草药又多是外?头见不?着的?,他只能?随便?选了些带着刺激性气味、又不?至于有害的?揪下。 他的?目的?不?是治疗许沅的?断腿,或许有这样断骨重生的?灵药,但秦顾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更不?敢给许沅乱用?。 只要能?掩盖他们的?气息就足矣。 距离洞窟已经很近,秦顾眉头颦蹙——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蜘蛛,趴在红色结界上?,八对步足不?断叩击,伴随乳白蛛丝从身下喷出,每有一滴浊液沾染结界,红光便?倏地一亮。 蜘蛛妖兽的?尾端系着一根蛛丝,将它臃肿的?身躯悬挂起来,蜘蛛妖兽便?是如此到达洞窟的?高度。 细密裂隙从浊液滴落的?位置开?始爬升,在结界轰然碎裂的?刹那,秦顾反手抛出一片红叶! 枫叶割断蛛丝,扎入蜘蛛妖兽的?头颅,眨眼间脑浆迸裂。 蜘蛛妖兽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就仰面?倒了下去,摔进妖兽堆里,瞬间便?被分食殆尽。 秦顾强迫自己无视这血腥的?一幕,跨入洞窟:“许沅?” 结界阻挡入侵者,却不?会阻拦其内的?修士使用?灵力。 怎么没见许沅用?笛声御敌?秦顾隐隐不?安,石窟昏暗,他快步深入,突然踢到了什么。 一低头,许沅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一处隐秘角落中,而秦顾刚刚猝不?及防,踢到了他的?断腿。 一想到那支离破碎的?腿,秦顾已经感到满身寒栗,赶忙蹲下.身:“对不?住,许沅” 意外?的?是,一路哼哼唧唧的?许沅此刻一声不?吭,脸也埋在臂弯里。 听到秦顾的?声音,许沅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复又聚焦,似乎不?可置信:“少盟主你回来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在半路被妖兽吃了?”秦顾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摇了摇头,“我带了些草药回来,你将里衣脱了,我替你抹上?。” 他摸出草药的?动?作小心翼翼,许沅一看,便?知是一路护在怀里。 许沅苦笑:“没用?的?,没用?的?少盟主,对不?起啊” 随着他将头抬起,里衣滑落露出肩胛,那里有片绿色印记,像蝎子爬过留下的?毒液,许沅攥着衣领的?手不?住发抖。 只一眼,秦顾便?明白了过来。 到底不?是傻子,这一路处处古怪,也是该发现了。 秦顾一哂:“那又怎样?” 又替许沅整理好里衣,道?:“那又怎样,许沅,你不?想活下去了么?” 许沅不?由怔愣,青年笑得轻松,明亮的?眼眸似熠熠生辉的?宝石,望进了许沅坠入绝望的?心。 想啊,他当?然想活下去! 许沅不?由向?前伸手,像在祈求神明垂怜。 秦顾顺势摁住他的?手腕,将药泥涂抹在他的?背上?,刺鼻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暂且阻隔了人?的?气息。 下方妖兽聚集,便?只能?向?上?。 秦顾扛起许沅,踩着凸起的?石牙翻越而上?,地势起伏不?平,汗水湿透了前发,秦顾一鼓作气,猛地发力蹬上?山崖。 这是一座山丘的?阳坡,前方又是一片密林,山坡走势向?下。 许沅紧攀着秦顾的?肩,惊喜出声:“是陆掌教的?灵力!” 秦如练作为盟主,不?便?分身进入归墟,恰好陆弥是秦如练名义上?的?弟弟,又身居诛魔司掌教高位,便?代她看顾中央地带的?结界。 此刻,陆弥强盛的?灵力在前方若隐若现,意味着他们已经很接近归墟中部。 有救了!许沅简直要喜极而泣。 相比激动?的?许沅,秦顾要冷静许多,他眯眼观察着前方树林,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本?能?地觉得古怪。 太安静了,树林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但没有退路。 灵息调动?警惕着四周,秦顾背着许沅步入林间。 “等我出去,不?,不?用?等到出去,等我找到窥镜戒”许沅趴在秦顾背上?,“我就告诉所有人?大师兄、不?,徐且行的?真面?目。” 窥镜戒并非随处可见的?寻常法器,只被安置在特定点位,而他们一直在偏僻和险要处徘徊,经历未被窥镜戒囊括。 现在想想,徐且行一向?在窥镜戒可以捕捉到的?区域行动?,而使唤他去找什么火石时,却难得选择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彼时许沅对徐且行深信不?疑,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如今却发觉这都是设计好的?。 只怪自己太蠢,幸好 许沅看着青年的?背影:幸好他遇到了秦顾。 许沅还在说着离开?后的?设想,甚至连如何辅佐秦顾都已想得周全。 秦顾眼皮直跳,在书?中世界,这种句式实在太不?吉利:“等到了陆掌教那里再说这些。” 话音刚落,不?和谐的?音符蹿入耳蜗。 秦顾暗骂一声,脚步急停。 窸窣响动?来自天地八方,不?知所来,不?知所之。 不?像妖兽在靠近,更像是—— 秦顾抽剑而出,枝条堪堪擦着剑刃而过,紧跟着又是数根藤条抽来,被他用?剑挡开?。 该死!这片树林是活的?! 许沅大喊:“少盟主,头上?!”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呼喊,头顶的?树枝骤然垂下密密麻麻的?丝线,定睛一看却是柳树的?芽絮,恰在秦顾抬眸的?瞬间,柳芽爆开?,无数臭气熏天的?柳絮向?他们袭来。 秦顾反应很快,催动?剑诀,横秋剑在身前顶起一片壁障; 许沅单手吹出入阵曲调,长叶飞花将柳条切断。 即便?如此,漫天的?柳絮依旧不?可避免地在他们的?皮肤下生根,这些柳絮好像有生命般,将他们的?血肉当?做土壤,刺破肌肤抽芽生长。 许沅的?背上?长满了柳芽,秦顾也没好到哪去,脖颈和右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破口。 狼狈躲闪的?同时,秦顾背上?的?许沅悲哀地闭了闭眼。 整片树林就是妖兽本?身,枝条遮蔽天日,形成御剑也无法突破的?囚笼,这是高阶妖兽之上?的?存在,只差一步就能?迈入魔物的?层级。 ——除非秦顾现在抛下他拼尽全力逃离,否则他们注定会死在这里。 即便?离开?了又能?如何?还有多远才能?到达陆弥那里,陆弥的?结界又能?否抵挡看不?见尽头的?妖物侵袭? 他是涧泉行宫的?弟子,早该清楚涧泉行宫的?刻印无法祛除,徐且行用?了极为刁钻的?手段,只要他还活着一刻,后肩的?印记就会源源不?断散发出无形气息,吸引妖兽前来。 徐且行的?目标是自己,秦顾只是运气太差又心肠太好,同行一路于他分明是无妄之灾。 许沅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早。 徐且行既然动?手,必然没有给他留下活路。 笛音骤停,像初夏的?暴雨,来去匆匆。 秦顾愕然:“许沅,别停下!” 许沅置若罔闻,声音发闷:“少盟主,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遭了灾,爹死了,亲戚把我和我娘赶了出来” 秦顾的?手臂被藤条绞住,猛地发力让灵力爆开?,这才挣脱,他不?明白许沅为何现在说这些:“别胡思乱想!” 许沅伏在他背上?,笑了笑:“我娘也是这样背着我,到处走,到处求人?凡间的?灾年,老弱妇孺根本?活不?下去。我以为我们肯定要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其他人?分食而死。” 横秋剑光闪烁,与藤蔓相撞发出“铛!”的?一声。 藤条紧缠,如蛇爬上?秦顾双腿之间。 背上?,许沅絮絮碎语,紧搂着秦顾的?手一点点松开?。 “可我娘硬生生背着我把我背到了涧泉行宫门前,我运气真好啊,师尊恰好巡游归来,他见我有几分天赋,竟当?场收我为徒”许沅的?声音变得极为缥缈,似乎深陷回忆,“我高兴极了,想告诉我娘,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从今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 “但是我回头,我看见我娘,她就躺在我的?身后,” 直到看见爱子拜入仙门,她才舍得死去。 ——笛音急促地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广阔,却又温柔至极。 灵力的?流水在秦顾身侧聚拢,将他与树林的?骚.扰隔绝开?。 许沅的?双手同时一松,秦顾大骇,转身却抓了个空:“许沅!你要做什么?!” 没了支撑,许沅重重倒在地上?,贪婪的?枝条顷刻将他包裹。 内力一下一下冲击着屏障,可水流柔软,内里却如此坚定。 许沅已被吞噬得只剩一只眼睛还暴露在外?,在秦顾无力的?呼唤中看了过来。 眼眶里,一颗眼泪滚落而下。 他还是这么懦弱,死亡面?前,他还是怕极了。 许沅望向?漆黑的?天空,他的?口腔已被扎穿,呼吸间只剩撕心裂肺的?剧痛。 灵力暴增,从丹田开?始沸腾,金丹寸寸瓦解爆裂,汹涌的?力量喷薄而出。 这是赋予将死之人?最后的?仁慈,足以匹及合体境界。 视野一点点被枝条侵吞,许沅张了张嘴,不?知说给秦顾,还是说给自己:“我娘说,要好好活下去娘” ——轰!!! 50-60 第五十一章 季允在林间穿梭, 路遇所有拦道妖兽,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被他一剑斩杀。 秦顾的气息已经很近了, 他牵挂不已的人就在—— 突然, 前方有光芒冲天而起, 顷刻间以?至万丈。 狂风呼啸, 宛如山川悲鸣。 却不属于任何一位掌门。 季允胆战心惊: 如此?磅礴的灵力,唯有自爆金丹,才能做到。 季允飞也似地冲刺过去。 他轻功极佳,此?刻步伐却踉跄得不行, 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 那不是秦顾的灵力, 但却在秦顾的方向。 是袭击么?! ——终于, 眼前出?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 季允的脚步却踟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顾,压抑、痛苦,像被摁进?泥淖里?的花, 却又蕴藏着星火般的怒意。 好像一吹就会点?燃,而后燎原。 但现?在,那摇动的怒火不过是红衣破损的边角,秦顾颓然跪在一片荒地之间, 手中捧着一根玉笛。 玉已碎裂, 笛身残破不全。 自爆金丹掀起的爆炸余波让地上遍布树坑, 树木拔地而起, 被灵力焚化殆尽。 触目惊心。 “师兄!”季允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不将秦顾拉进?怀里?抱紧。 他搭着秦顾的脉搏, 四周还有灵力余波, 让季允确信此?处就是爆炸中心。 好在,秦顾虽心跳极快, 脉象却无灵力失控的迹象。 季允松了口气?:“还好,师兄没事就好。” 他像寻了主人三里?地,终于在滂沱雨幕中看到了也在打伞寻找自己?的主人的犬类,神?情?可怜极了。 秦顾从灵魂的震颤中回神?,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手掌,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 季允便抬头,定睛一看,猛地惊怒出?声:“师兄,你身上怎么回事?!” 只见秦顾的手上、脖颈上黏满了干涸的鲜血,皮肤被生?生?掀起,露出?粉色软肉来,尤其是右手,被血水湿透的衣物贴在他手臂上,布料已与?骨血难舍难分。 秦顾却是一贯无所谓的态度:“柳芽生?根,得立刻拔除徐且行怎么没与?你一道来?” 生?生?将皮肉撕下的剧痛在他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季允呼吸失速,恨不能替秦顾分担痛楚。 他终于发?现?秦顾手中的玉笛,应当属于那名涧泉行宫修士; 再联系到徐且行的反常,通透如季允,立刻反应过来:“是徐且行?” 秦顾轻轻点?头,季允周遭的空气?陡然阴沉下来,猛地站起,“他应该没有走远,我去杀了他。” “小允!”秦顾的表情?终于变了,双眉颦蹙,“徐且行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秦顾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徐且行为许沅报仇,但他强迫自己?不能被怒火左右。 徐且行的修为到底也算顶尖,若被他与?季允联手逼到绝境,而萌生?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届时二人势必也会受伤。 归墟危险,实在不能将自己?暴露在风险下。 而更重要的是,在归墟杀了徐且行,太便宜他了。 他的罪孽会随着死亡而被一并消抹,他还会是众人心中那个儒雅有礼的徐且行。 若不能撕开徐且行虚伪的假面,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许沅? 秦顾攥紧玉笛,许沅法器的碎片好像扎进?了他的心里?,一想起就钝痛不已。 对不起啊,许沅,现?在还不能送徐且行下来陪你。 秦顾将玉笛包好,与?横秋剑绑在一起,缓缓站起身。 ——但是,请你等一等,我一定会,让徐且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徐且行择了个与?季允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确信许沅会死,却不能保证秦顾会不会跟着一起葬身兽腹。 秦顾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发?现?他给许沅留下的小“赠礼”,究竟有什么美妙的用处。 如果是他,在发?现?许沅就是个人形诱饵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抛下许沅逃生?。 秦顾应该也一样吧?毕竟人前再慷慨坦荡,人性总是自私的。 徐且行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旋即又被从容的神?情?掩盖。 许沅死了,秦顾难辞其咎,方才季允的无礼举动也被窥镜戒记录下来,这两名最有力的竞争者,无论是哪一个夺魁,恐怕此?刻都难以?服众。 现?在就差林隐,那个毛躁的小子,不足为惧。 徐且行完美地计算着,弯起眸子轻笑出?声。 ——他突然听到什么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徐且行警觉地向旁侧闪身,一片枫叶擦着他的脸颊扎入地里?,叶片柔软,却如利器生?风。 徐且行别过脸,看向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红枫:“少盟主,这是什么意思?” 秦顾收回手,神?色冷峻:“杀人偿命。” 他果然察觉了。徐且行的眼眸缓缓眨了眨,他依旧是那端正?的首席弟子的模样,不像秦顾半身是血,如此?狼狈。 徐且行反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少盟主,我杀了什么人,要偿谁的命?我还没问你呢,许师弟现?在可安全了吗?” 秦顾看着他,徐且行的每一寸表情?都恰到好处地变化,他的眉梢扬起又垂落,最终停留在一个震惊的弧度上。 徐且行似乎震惊极了:“许沅,死了?” 这副作态深深刺激了秦顾。 明知故问,毫无悔意。 轻飘飘的一句许沅死了,便抹灭了许沅挣扎求生?的痕迹。 许沅本可以?活下去,许沅本该活下去。 徐、且、行! 秦顾飞身上前,一掌拍出?:“我说,杀人偿命!” 徐且行反应也快,立刻侧身躲过,抓住秦顾手臂,二人在空中一翻,位置眨眼间交换。 擦身而过时,他眼底的温润被戏谑笑意取代,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只有秦顾能看见。 徐且行的声音依旧无辜:“少盟主,你觉得是我杀了许沅?可明明是你带走了许师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顾不回应他布满陷阱的话?语,而是继续进?攻,二人转瞬间过招数百次,红色与?翠绿相映成辉,在高崖上堪比日升月落。 交手间,秦顾攻击更猛,挥剑而上,徐且行被迫转琴抵挡,琴面上留下道道剑痕。 “少盟主怎么不说话??”徐且行咬牙冷笑:“许师弟天赋高,是未来涧泉行宫的宫主少盟主该不会是觉得他动摇了你的地位,才暗下杀手,嫁祸于我吧?” 这句话?当然通过窥镜戒,落在了场外其他修士的耳朵里?。 有人侧目看向高台,神?色鄙夷地压低声音:“饮枫阁是怎么回事?出?来的弟子都这么疾言厉色,先前是那个季允,现?在又是秦顾啧啧啧,难道是仗着自己?是世家之首,便如此?肆意妄为么?” “我早就说过,女子当政,修真界迟早乱套!你看看她都带出?了什么弟子” “现?在的重点?不是谁杀了许沅么?要我说,许沅死的时候没被窥镜戒拍到,不过徐首席一直在戒面影像中,秦顾怎么会说是他?” “那不就是秦顾?许沅死了,他却没事,如今还倒打一耙,哎呦” 高台上陡然爆发?出?一阵灵息威压,陆弥面色沉沉如乌云压境,冷冰冰地看了过来。 几名交头接耳的修士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装鹌鹑。 再看画面中,秦顾与?徐且行两掌相对,两股灵力轰然爆裂,二人同时后撤,各自踉跄几步。 秦顾突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沙哑的笑声,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怒火。 横秋的剑身猛地燃起火焰,为秦顾的面庞笼上神?圣的金色:“众人只知涧泉行宫擅音律,却不知道你们对术法同样精通。” 徐且行看出?熊熊杀意扑面袭来,立刻横琴于身前,琴身上绿意流转。 琴音飞出?便与?枫叶撞在一起,徐且行一边拨弄琴弦,一边急急后退。 他并不善于近身战斗,此?刻未免有些焦头烂额。 而一向少言的秦顾却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悄无声息留下吸引妖物的印记,对身为首席弟子的你来说,并不困难。” 徐且行弯腰躲过迎面一剑,总算有了些许恼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敢说许沅身上的印记就是我留下的?” 此?话?一出?,攻势突然停了。 徐且行看着收剑落地的秦顾:“怎么了,少盟主这是哑口无言了么?” ——秦顾轻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什么时候说过,吸引妖兽的印记在他身上了?” 明明比起在身体上留下印记,衣物才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那么徐且行,是如何脱口便是“身上”的呢? 徐且行猛地一愣,从容坦然像蜡一点?点?融化,阴雨笼罩下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阴沉至极。 怪不得秦顾方才突然发?难,原来是为了让他疲于抵挡,而无暇顾及话?语中的漏洞。 竟被他抓到了把柄。 冷汗从徐且行的额上滑落,他强撑着保持面部表情?:“一时口误而已,能做什么数?” 秦顾却不与?他多?纠缠了,视线缓缓落在窥镜戒折射出?的光上:“做不做得了数,由仙盟决断。” 他熟知仙盟律令,知道离开归墟以?后,等待徐且行的将是屠戮同门的罪名。 身败名裂,极刑处之。 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亡魂。 徐且行喉结滚动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秦顾却已经转身。 走出?数步,他突然停了下来,风吹起他的长袍,露出?腰间的玉笛。 秦顾笑了笑:“徐且行,你该下地狱。” 第五十二章 不再看愣在原地的徐且行一眼, 秦顾向等待着他的季允走去。 季允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秦顾也不希望他牵扯进来,好说歹说, 才说服季允在不远处暂等。 一见秦顾, 季允立刻迎了上来:“师兄, 就这么放过徐且行?” 秦顾摇头:“已经?足够了, 徐且行毕竟还是涧泉行宫的人。” 即便罪行败露,首席的身份依旧会是他的后盾。 而饮枫阁虽是名义上的世家之首,秦顾却没?有替仙盟审判徐且行的资格。 他能做的,只有将?徐且行虚伪的假面撕开?给所有人看, 让徐且行再也做不成那个万众瞩目的“君子”。 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即便涧泉行宫出面, 徐且行的后半生,也将?在千夫所指中度过。 ——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光环、并沉沦于此的人,这会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生不如死?。 秦顾笑了笑, 他虽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天,不过至少,不辜负许沅舍命相救。 他对季允说“走吧”,手臂却被小心翼翼地托住。 转眸看去, 季允托着他的右手, 那里血肉与布料连成心惊肉跳的一片, 又因方才与徐且行的缠斗而撕裂, 滴滴答答落着血。 险些忘了,得尽快剔除衣物清理伤口?才行。 但?季允怕秦顾疼, 手抬起又放下, 犹豫不决。 分?明?受伤的是自己,季允看起来比他还?难过, 秦顾无奈地摁了摁季允的脑袋:“来吧,不要浪费时间。” 话虽坦然,秦顾还?是忍不住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 季允滚烫的手掌抚上小臂,与伤口?糊在一起的衣袖一角被轻轻揭起,秦顾不得不咬紧后槽牙,生怕自己一出声会把季允吓到。 皮肉剥离的痛楚席卷而来,剧痛让他自灵魂深处开?始战栗,即便竭力克制,依旧有几声轻喘从急促的鼻息间溢出,因为发抖而像极了哭腔。 冷汗湿透鬓发,干涸的血雕刻眉眼,让秦顾看起来更加苍白?易碎。 季允将?撕下的衣袖丢在一边,一刻不停地取出伤药洒在秦顾伤处,眼见着二次伤害导致的流血被止住,伤口?逐渐弥合,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不肯放下秦顾的手,指腹按揉着新生的皮肉,注入灵力加速愈合的过程。 只这样简单的接触,对季允来说已弥足珍贵,足以抚平他内心的烦躁。 他沉醉地眯了眯眼,喉结滚动。 秦顾的声音不解风情地响起:“还?没?问你呢,小允,为何压制自己的修为?” 季允手一僵:“我” 秦顾反手扣住他手腕,双指一摸寸关尺。 灵力不满足于被禁锢压抑,正如江拍云崖久久不歇,涤荡冲击着经?脉。 秦顾眉头一蹙,化神期的境界就像一个密封的盒子,季允是将?自己的灵力生生折断挤压在其中,丝毫不顾盒子的尺寸并不匹配。 “你早该冲击合体境了,”秦顾收回手,顺带着将?手臂也垂了下去,“为何不?” 到了秦顾这个阶段,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估计对方的修为在什么层次,所以其实看到季允一剑穿透花妖心脏时,他就该问出这个问题了。 可惜麻烦接踵而来,才拖到现在。 他知道季允是天才,也猜到季允有意压制灵力。 但?秦顾的猜测,是季允目前?正处于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早该突破至合体期了! 季允低着头,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放下去。 他倔强地咬着唇,一语不发。 秦顾一阵胸闷,放眼这场归墟逐鹿,没?有一人列席合体境,但?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甚至带着短时暴增灵力的药物; 可季允—— 秦顾眉心蓦地抽动几下,他哪有资格指责季允瞒他,真要算起来,他瞒着季允的事情更是多到数不清,比季允过分?多了。 他心里有猜测,却实在没?有皮厚到能面不改色问出“是因为我?”的程度。 而更多的,是担忧听到季允的回答。 二人就这么无言相对片刻,秦顾妥协地伸手—— 魔息陡至! 秦顾被迫转而紧握剑柄,一手压上剑刃,猛地格挡上去! 他被撞得倒退几步,内力的碰撞让地面近乎陷落,横秋剑剧烈颤栗,秦顾在狂乱的风中抬眸看向敌人。 那是一张深褐色的人脸,五官硬朗深邃,蓬乱的长发被吹得掀起,竟是纯白?色,像狮子的鬃毛; 此人身形高大,身上覆盖着大块结实的肌肉,再定睛一看,他竟有六条手臂,每一条都青筋暴起,其中四?手正与秦顾隔剑角力。 剩余两?手也不闲着,呈爪状抓了过来! 铛!铛! 季允飞身腾跃而起,飒飒两?剑,将?两?手都挡了开?去,动作敏捷如豹,在手掌的拍击中灵活游走。 敌人见抓不到他,又匀出一只手向季允袭去。 此刻秦顾挡了三只手,季允则与另三只手缠斗,战局趋于诡异的平衡。 秦顾得以喘一口?气,看向敌人兴奋的兽瞳。 此人、或说此兽,形貌类人类猿,身上魔息缭绕。 是居住在魔域的魔物朱厌。 朱厌的胸腔鼓动,咧嘴露出一口?獠牙:“人修你,很弱。” 魔物精通人言,他口?中的“你”,自然指得是秦顾。 这也难怪,毕竟朱厌这种等级的魔物,与巴蛇一样,生来就接近人类修士的化神期。 秦顾冷笑出声,横秋剑上红光大盛:“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你也不强。” 话音落下,大片枫叶随着秦顾的话语刮向朱厌,路径精准目标明?确,尽数糊在朱厌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用不了多少灵力,却有效地阻挠了敌人的攻势。烟单听 朱厌不得不分?出手去拽下枫叶,可枫叶在秦顾的控制下,掀飞又重返,竟难缠至极。 就在朱厌分?神的片刻,季允踏空而来,转瞬提剑,凌厉剑光连斩数次,剑刃砍如朱厌臂骨,所用力道之大,青筋一路从手臂绽到脖颈。 季允怒喝一声,生生将?朱厌的两?只手臂斩断。 端口?顷刻间血流如注,朱厌吃痛怒吼:“无耻之徒!!” 秦顾“呵呵”一笑:“偷袭我们的你,就叫光明?磊落了么?” 说罢,他运气至丹田,用力打直双臂,狠狠一推! 朱厌失了两?只手臂,疼痛不已,又被秦顾激得胸闷气短,力量大减,席卷的灵息就像凌空一脚飞踹而来,将?朱厌踹得趔趄着后退。 正欲稳住身形,破空声从面前?踏来,朱厌顿感不妙,就被重重一脚踢上面门。 重心彻底不受朱厌控制,仅剩的两?对手臂囫囵挥舞,朱厌仰面轰然倒地。 季允在秦顾身前?落下,冷眸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朱厌,带着杀意提剑靠近。 他打算挑断朱厌的手脚筋,再将?积分?留给秦顾。 秦顾误以为他要补刀,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人配合绝佳,他甚至不用多说,季允就能瞬间领悟。 不过,秦顾觉得有些奇怪,朱厌是实力与巴蛇比肩的魔物,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强? 只怕还?有后招,他提醒季允道:“不要大意。”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季允方踏出一步,地面便开?始摇动。 数道惊雷劈下,天空被渲出浓郁的紫色。 朱厌的身躯骤然涨大,浓密的白?色毛发布满皮肤表面,若说先前?他更像是人类,此刻便与猩猩无异。 眼见着断臂开?始生长,秦顾自不能等着他疗伤,立刻与季允一左一右迎将?上去。 必须在他复原之前?杀了他! 然而此刻的朱厌好像解开?了什么禁制,虽身躯庞大,动作却如猿猴一样灵活,只见他腰部发力从地上翻起,在剑光到来之前?猛然一跃数丈。 雷光照映出朱厌庞大的身躯,他张嘴大笑,笑声比雷声更加震耳欲聋:“好!好!来战!来战!” 说着,他的六只手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伸长,向二人抓去,手掌落下便是一个大坑,地面被击碎,石块飞溅。 朱厌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快出残影,他似乎被秦顾戏弄到发狠,只用两?只手抵挡季允,双眸紧盯着秦顾出掌。 秦顾不得已拔剑抵挡,朱厌此时的一掌比方才四?掌力道更大,魔息仰面拍来,根本无法接下。 秦顾只能撤剑飞速后退,追来的手臂横扫而过,将?树木都连根拔起,倒塌声响不断,树林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季允还?在空中与之缠斗,闻声转头:“师兄!” 秦顾翻身躲过朱厌攻击:“别看我!专注你自己!” 朱厌气急败坏:“战场分?心,不敬,大不敬!” 秦顾心说我要尊敬你做什么,朱厌已从半空重重落下,巨大的脚掌踩上地面,撼动大地。 这熟悉的地动山摇让秦顾猛地瞪大眼睛,原来他们遇到的那恐怖魔物,正是朱厌么?! 再看朱厌,他飞舞的毛发如斗旗招展,再度跃起,又重重落地,剧烈的晃动让秦顾身形不稳。 秦顾一脚踏上树干借力,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一道不和谐的漆黑线条。 紧接着,线条裂开?一个豁口?,将?地面撕裂开?来,更多的细密裂缝如雨后春笋,眨眼遍布脚下—— 地面被朱厌踩塌了! 朱厌好像也愣住了,发出一声诧异的咆哮。 两?人一魔同时腾空跃起,转瞬间又是交手百余次,剑光魔息来回碰撞; 他们脚下,地面已从中间劈开?,大块滚石向深处坠落。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自身下陷落的地面传来,像有无形鬼手抓住他们的脚腕,将?他们往下不断拽拉。 秦顾悚然低头,只见地底深处却是空心的! 幽紫的光像洞穴里的石髓,从石缝中漏出,与天边的雷相接。 浓郁的魔息,翻滚的阴影,隆隆声接连传来,好像有什么巨兽被锁链囚困,正在不断翻滚挣扎以挣脱束缚。 这是比朱厌身上还?要强大千百万倍的魔息,和他们遇到的所有魔物魔修都不在一个量级! 绝对不能被吸进去!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一条布满鳞片的长尾凭空出现,足有成年人腰肢那么粗的蛇尾狠狠抽向秦顾小腹。 这一下非同小可,秦顾本就在与朱厌对峙无暇分?身,虽然强行侧身躲闪,也几乎是直接吃下这一击,五脏六腑都要被拍碎,当即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向下坠落。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只金色的兽瞳,在深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五十三章 啪嗒。 刺骨的水落在后颈, 秦顾的眉心抽动,睫毛剧烈颤了?几下?,睁开双眼。 画面聚焦的刹那, 肺腑内气血翻涌, 他猛地翻身而起, 朝旁侧呕出一口粘稠的血。 疼痛让他的肌肉抽搐不已, 秦顾捂着小腹闷哼出声,突然动作一滞。 身下?并?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宽阔结实的年轻身躯。 他正压着季允的脊背。 这奇怪的姿势暂且不论,他醒来又呕血, 动静很大, 季允却一动不动。 秦顾蓦地感到肝颤胆寒, 跌跌撞撞地爬起。 甫一抬起手,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胸前全是血。 但这不是他的血, 而是 秦顾呼吸急促地摸向季允的脊背,掌心立刻摸到一片黏腻湿滑。 是季允的血。 季允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皮肉,创处长短不一,有些血肉模糊的豁口中还能?看到石屑。 就像从高处坠落, 重重砸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秦顾终于清醒了?一些。 地面开裂之后, 如果那双兽瞳不是他昏迷前的错觉, 那么他应该被巴蛇偷袭, 而进入了?裂隙之中。 好像要吞纳万物?的、不见底处的深渊。 该有几丈高? 秦顾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堵得难受, 竟生呛出口淤血。 他艰难地把季允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 又支撑着身子看向周围。 他们俨然在一个石洞构成的庇护所里,洞外阵阵雷鸣, 细密的雨横斜进来,刚才他正是被雨水浇了?一身才醒了?过来。 石洞只有一处入口,顶部封闭,显然不可能?是摔进来的。 秦顾的指腹摸上季允的脸颊,从季允的耳廓抚到鼻尖。 灵力从指尖流入季允的身体,秦顾垂眸注视着季允昏迷中依旧英气逼人的眉眼,心里叹道: 傻小子。 想也知道季允见救不回自己,就干脆跟着一起跳进了?深渊。 而且只怕从下?坠开始,季允就始终紧紧护着自己,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替他挡去?了?坠落的冲击。 因为除了?腹部,秦顾的身上再没有一处新?伤。 修士固然与凡人不同,却并?非金刚不坏之躯,季允护着他,就必然没办法护自己周全。 秦顾不敢想象落地时季允承受了?多大的伤害,但几乎嵌进骨头的碎石已经将现实?剖开呈现。 这还不够,常人受此冲击,即便没有立即晕厥,恐怕也要半天无法行动。 但季允硬生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直到找到了?这么一处避难的石洞,才彻底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否则便无法解释他为何?不在坠落点,而是躺在相?对安全的石洞中。 深渊强盛的魔息是地面百倍不止,季允找到这里花了?多久? 秦顾不敢想,再深想下?去?,他就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身上的灵药还剩一些,秦顾往季允嘴里塞了?一颗清淤的药丸,又将止血药粉倾倒在他背部。 做完这一切,秦顾往石壁上一靠,自己也服下?一颗灵药,继续将灵力送入季允体内助他恢复。 关心则乱,他强迫自己想点能?够用理性掌控的事情。 书中从来没提过归墟还有这么个地方。 在最要紧的关头,撞入了?全然陌生的区域,命运好像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好在穿书以来他遇到的剧情偏差多到数不清,秦顾虽无奈,却并?不难以接受。 专注眼下?。 朱厌不知所踪,但不可掉以轻心。 他和季允都受了?伤,状态不佳,不知道此处在地面之下?几丈,又该如何?离开,还是先?疗伤为好。 隐约之中,秦顾觉得自己正在接近归墟的真相?。 思绪越多,头脑越浑噩,秦顾昏昏沉沉,眼皮发重,手指还搭在季允脸侧不断输送灵力。 半睡半醒之间,他突然感到手掌被紧紧攥住,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季允并?没有醒,闷哼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溢出,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正在激烈转动,似乎深陷噩梦之中,看起来难受极了?。 他握着秦顾的手,将脸颊蹭向秦顾的掌心,滚烫热意立刻蔓延开来,烫得秦顾心里一惊。 秦顾小心地托着他,尚且松快的手掌揉着季允的眉心,低声呼唤:“小允,醒醒。” 季允应该是听到了?,抓着秦顾的手掌又收紧几分,喃喃出声:“师兄” 他攥得紧到秦顾的腕部不堪重负地钝痛起来,偏偏神情又可怜极了?,让秦顾舍不得撤开手。 秦顾从未见过季允如此脆弱的模样,忍着痛轻抚他的脸颊:“师兄在。” 归墟终究会对季允产生影响,伤重虚弱时尤其如此。 就快了?,他想,大局既定?的时刻就快来了?,届时你就不用忍受这样的痛苦了? 裂谷幽深无光,极远的山脉上,炽红的岩浆滚滚而下?,注入漆黑的海水里,海水翻涌沸腾,冒出一个个扭曲的气泡。 季允站在裂谷深处,身前浮着一道若虚若实?的人影。 人影被一左一右两条锁链绞住双臂,蒙着一层金光的锁链直通天际,伴随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季允单手执剑,剑锋对准那低垂的头颅中心,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他察觉到这是一个幻境,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秦顾。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巨大的不安让季允格外烦躁。 那人闻声抬头。 一双黑到发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亮的眼眸,不带温度地看了?过来。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一对珊瑚般瑰丽的龙角出现在季允眼前,接着便是比玉石更?精致的眉眼,眉心浓郁的龙纹栩栩如生。 魔尊瞑烛君。 即便五官经过千百年?的血脉交融已不再接近,但透过那双沉寂的眼眸,季允仿佛正在凝视自己。 灵魂的共鸣开始叫嚣,他身上流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血,肮脏、卑劣的魔血。 ——他早已将秦顾的喜恶视为生命的全部,师兄痛恨魔物?,所以季允也痛恨自己。 而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管他是不是先?祖,管他冒犯先?祖会不会受到天罚。 剑在手中一转,抵上瞑烛君的脖颈,季允双眉颦蹙:“解开幻境。” 瞑烛君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有看向季允满是警惕厌恶的神情,而是目光转圜,投向天空震雷:“你觉得我若是能?解开幻境,又岂会被囚禁在这里?” 似乎为了?应证他的话,金色锁链铮动一下?,绷得更?直。 铁链勒进手腕的皮肉,千百年?光阴,铁链早已与骨血长在一起,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已囚困在这里千百年?。 季允不为所动,脸色更?阴沉几分,冷冷道:“那便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瞑烛君舒展手臂,即便锁链的束缚让他被腾空架起,他依旧自上而下?审视着季允,“龙族竟已没落至此。” 他话中没有讽刺之意,却也并?不直白。 季允听不明白,也不在乎。 瞑烛君偏过头,脖颈擦过剑刃也浑不在意:“天行有常,季允,你信天命么?” 他的视线似要透过双眼直接窥探季允的灵魂,季允本能?地想要躲避,硬生生克制住了?,紧咬牙关与他对视。 初入饮枫阁时被□□虐待,镇日?笼罩在梦魇之中难以入眠,师兄卑劣如是,旁人冷眼相?讥,即便被破格招入内门,他依旧只能?在尘泥中摸爬求生。 忍无可忍出手击落秦顾,在山门外面对同门丑恶嘴脸的那一刻,季允都不曾认命。 但也是那一天,他遇到了?失忆后的秦顾。 养父母离世后黑暗的日?子,终于得以照进一束光。 起初是微弱的,季允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本能?地逃避着这束来路不明的光。 后来,光芒越来越亮,让他再难以适应一刻无光的世界。 秦顾是他的光,是他想要捂在掌心,不让任何?人觊觎的光。 晏白术、巴蛇、仙舟之后如影随形的噩梦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命中注定?是魔。 唯有秦顾,一遍遍将他从泥沼中拽离,一遍遍告诉他: “小允,你是你自己。” 他冰冷的视线中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像乌云积聚:“不信。”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声惊雷坠落。 锁链开始颤动。 喀喇、喀喇——锵! 季允飞速撤剑后退,却依旧慢了?一步。 瞑烛君的身影倏忽而动,长袍卷起浓郁的黑,像洇开的墨;眨眼又化作一条巨龙,黑身紫髯,一呼一吸引得天地共振。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侵略性的眼眸。雁扇霆 季允的呼吸猛地一紧,瞑烛君的剑与他的佩剑撞在一起,佩剑顷刻断裂,熔化在男人身下?的暗影里。 巨剑浊紫,剑刃却不规则地鲜红,像没有洗尽的血经年?累月无法清除,扭曲天地,撕裂寰宇。 这是一把魔剑。 下?腹一重。 魔剑刺穿了?季允的腹部,恰好贯穿了?化神境的金丹。 金丹外层,原本被灵力压制的魔息陡然暴涨,季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瞑烛君一推手臂,生生将魔剑又推入几分,大口的血从季允口中喷涌而出。 魔息像雨倒流,从剑身灌入季允腹腔,又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刹那间,压抑的杀意蓬勃生长,毁灭的本能?爬满季允的眼睛,眼底血丝爆开,让他双目染上疯狂的血红。 瞑烛君凑近季允,龙身显现,一颗混沌的圆珠从他唇齿之间种入季允眉心,枫叶纹挣扎几下?便暗淡,逐渐被龙纹取代。 “生为魔尊,你注定?此生无法与所爱相?守。”黑龙看着被杀戮欲.望淹没的青年?,叹息道,“这就是归墟龙族的天命。” 第五十四章 “小允, 醒醒!” 熟悉的?声?音冲破梦魇,像一只有力的?手将季允从泥淖中拽了出来。 季允睁开眼,耳膜嗡鸣, 心跳急促。 ——转眸一看, 本就不稳的呼吸更乱了。 他是脸朝下晕过去的?, 但现在已是侧身的?姿势, 秦顾的红色衣袍垫在他脑袋下,背部着地后撕裂的疼痛缓解许多,只剩偶尔的?刺痛。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红衣之下, 那柔软的?、让他不?至于?直接与地面接触的?“垫子”, 是秦顾修长的?双腿。 他枕在师兄的?膝上?! 这?一发?现让季允猛地弹了起来, 激烈的?动作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平衡陡失向后一仰,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顾: 他实在没想到季允对膝枕的?反应会这?么大, 能当着他的?面摔个屁股蹲。 定睛一看,季允的?表现实在说不?上?厌恶,白皙的?脸上?红晕怒起,一路从脖颈红到耳尖, 眼神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更奇怪了。 秦顾眨了眨眼, 心里感?到一些?微妙, 有什么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重点?不?在这?里,便任由其溜走。 秦顾扶了季允一把:“摔疼了没有?” 季允摇了摇头, 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 化作囚龙深渊咆哮的?岩浆,瞑烛君的?眼眸一闪而过, 赤红魔剑捅入腹腔。 魔息陡然?冲击丹田,喉头一甜,季允仓皇低下头掩饰眼中隐隐戾气,将一口血咽了下去。 秦顾的?手摁上?他肩膀,晃了晃,声?音无不?关切:“小允?” 季允立刻调整好?表情,即便衣物下的?身体疼到痉挛,脸上?也丝毫看不?出痛苦:“让师兄见笑了。我没事,倒是师兄你被巴蛇偷袭昏迷过去,我很害怕。” 直白的?表达让秦顾一愣,季允那么内敛的?人会直言害怕,想来真是吓得不?轻。 他终于?忍不?住道:“傻小子。” 季允的?目光暗了暗,魔息折磨着他的?神经,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地去压制,好?在秦顾看起来并没有发?现。 秦顾将目光转向洞穴外。 天空依旧漆黑一片,雨像蛛丝黏连着坠下,拍打在石壁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风从外面漏进来,“呜呜”声?不?止,好?似伥鬼哭嚎。 真是完美契合魔窟刻板印象的?地方。 “走吧,”秦顾扶着石壁站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知巴蛇在暗处窥探了多久,却知道那一尾巴如果使出全力,他的?五脏六腑就会碎尽,巴蛇并不?想杀他,只想利用他将季允一起拉入深渊。 巴蛇无疑是为季允而来,绝不?能放任下去。 不?过,秦顾在心里颇为无奈,这?个剧情是不?是跑偏太多了? 而且万一季允没有跟着他一起跳下来,巴蛇的?计谋岂不?是落空了?他是哪来的?自信? 他脑内的?系统沉默了一下,毕竟如果秦顾看到巴蛇幻境中季允的?表现,应该就不?会有此疑问,可惜 系统盯着依旧停留在“94”的?任务成功率,破天荒地希望秦顾可以?不?那么执着于?完成任务。 哪怕回头看一眼,他就能看到季允的?双眼有多么深情。 秦顾走出洞穴,试探性地放出神识。 神识本?就只有一缕,散入魔息满溢的?环境中更加难以?捕捉,像一叶小舟乘风游荡,而后被喷涌的?魔息不?留情面地掀翻。 太多了,几乎每走数里,就会有一头高?阶妖兽,或者更激烈一点?,便是两头或成群的?妖兽在厮杀,冲天的?魔息像火山喷发?,接二连三永不?停歇。 深渊之外,妖兽遇到比自己?强大的?修士还知道逃跑,但深渊内的?这?些?妖兽,简直就像失去了理智,只凭借本?能在掠夺和杀戮。 秦顾皱眉,且不?论这?种行?为有多反常,却着实对他们的?前行?也产生了一定阻碍,他不?想把灵力浪费在清理失控的?妖兽上?。 轰—— 又是魔息扑面而来,秦顾正欲撤开,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鹰尖啸着盘旋,双翼掀起的?气浪与魔息撞在一起,有毒的?植被肆意生长覆盖地表,喷出毒雾裹在妖兽皮肤表层,戴着面具的?青年借机掷出飞刀暗器,切断妖兽的?喉管。 但妖兽杀也杀不?尽,他已经有些?气喘,不?知还能撑多久。 所幸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秦顾当机立断:“救人要紧!” 有神识在前方探路,他们绕开了大多数妖兽,却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一些?独行?妖兽的?注意。 于?是身陷苦战的?林隐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林隐,我们来帮你!”,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的?便是追着秦顾和季允而来的?数只妖兽,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向着他们扑来。 林隐: 他崩溃地朝秦顾怒吼:“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害我!?” 秦顾尴尬地笑笑,反手一剑刺穿妖兽心脏:“赶过来不?容易,林师弟多多包涵。” 林隐“哼”了一声?,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诚实地向秦顾跑去,三人各朝不?同方位站在一起,俨然?竖起密不?通风的?屏障。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仙舟之上?,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 那时他们被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三人的?修为都已至化神,一呼一吸间,妖兽便被斩杀于?无形。 合力突围之下,妖兽很快被斩杀殆尽。 林隐收了领域,不?顾形象地坐着地上?喘气,黑鹰缩成麻雀大小,摊开翅膀躺在他身旁,圆滚滚的?肚皮一鼓一鼓,累得不?行?。 支援赶来之前,他一个人孤军无援地与妖兽拼杀,此刻颇有筋疲力尽之感?,不?由庆幸秦顾来得正是时候。 转眸看去,秦顾正割破一只妖兽蜥蜴的?皮肤,将流出的?蓝色血液灌进一个空了的?药瓶里。 林隐感?到莫名其妙:“你收集这?些?剧毒的?血有什么用?” 秦顾笑眯眯地扣好?瓶塞,走向下一具妖兽的?尸体:“你也说了是‘剧毒’,总要物尽其用嘛。” 林隐一阵恶寒,感?慨幸好?他与秦顾不?是敌人,不?然?恐怕会被他将最后一滴价值也榨干,这?张嘴还是熟悉的?让人无力吐槽。 他揉着黑鹰的?肚皮,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寒光一闪,猛地拔高?音量:“小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于?妖兽也同样适用,一只毛虫妖兽拖着仅剩半截的?身躯,张开口器向正专心致志“物尽其用”的?秦顾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剑直直扎入毛虫的?口器,季允飞身而上?,令人牙酸的?割肉声?传来,长剑被他一寸一寸从口器推入毛虫的?大脑。 在此过程中,那毛虫一直在剧烈挣扎,痛苦到无以?复加。 但季允并未就此收手,毛虫抽动着倒在地上?,季允顺势拔出剑,灵力如绞,顷刻将之碎尸万段。 毛虫飞溅的?血像小柱喷泉,将季允的?脸和身子都染上?不?洁的?红,季允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俊朗的?脸庞隐隐显出疯狂之色。 林隐的?眼睛都直了:“秦、秦顾,你师弟怎么回事” 妖兽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显然?已经超出补刀的?范围,而更像是单纯的?泄愤。 秦顾也察觉到他的?异常状态,呼唤几次无果,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摁住季允的?手腕。 季允的?动作瞬间停了,眼中狠厉消散,手上?力道一松,吁吁气喘。 转眸,满地残肢混合着黏液,乳白的?浆水淌了一地,而他正站在这?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浆之中,剑上?沾满了碎肉。 季允甚至不?敢看秦顾的?眼睛,茫然?无措地将剑往身后藏:“师兄,我” 他都做了什么? 秦顾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早将原著的?魔尊挪到记忆深处忽略,但方才季允的?行?径,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将二人联系起来。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隐,大脑飞速运转,不?容置喙地对季允道:“手伸出来。” 季允紧张极了,一点?点?将手送到秦顾身前,他的?手上?满是血污,鲜红渗到指纹之中,像深深的?烙印。 秦顾叹了口气,季允心脏一抽。 师兄会不?会觉得他太残忍? 这?想法?若是被秦顾听到,他当即就会回复胡思乱想四个大字。 然?而秦顾听不?到,他垂眸看向季允纤长有力的?手掌,捏着宽大袖袍的?边角,一点?一点?将血污擦去。 每擦一下,秦顾都能感?到那只手掌在颤抖,好?不?容易擦了个七七八八,他松开手,语重心长地开口:“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发?泄一下也没什么,我不?怪你,但不?许再把精力浪费在类似的?事情上?了。” 季允缓缓收拢掌心:“谨遵师兄教诲。” 秦顾又转向林隐,林隐调整了一下半边面具,很是知趣:“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顾眉角一抽,虽然?他确是要请林隐替季允保密,但 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捂着黑鹰的?眼睛? 他总觉得在仙舟上?林隐就对他们误会颇深,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误会,只觉得古怪。 暂且不?纠结这?些?,秦顾问道:“我与小允被魔物朱厌偷袭,林师弟又是怎么会在这?里?” 他简单说了一下朱厌是如何把地面砸裂,林隐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我说归墟怎么突然?天崩地裂的?原来是被你们劈开的?,真是” 他欲言又止,半晌评价道:“了不?起。” 秦顾呛了一下:“所以?说,地裂波及了整个归墟?” 林隐耸了耸肩:“应该吧,坠入深渊以?后,玉佩就无法?与场外通讯了这?下面的?妖物一个比一个暴躁,恐怕没等仙盟派人救援,我们就得被吃干净。” 但再暴躁也比不?过你师弟季允暴躁。 秦顾从林隐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个意思,礼貌地保持微笑:“林师弟的?想法?是?” “别装傻。”林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突然?有什么划破黑暗,打断了他。 天空空好?似有水波荡漾,一面巨大的?水镜从漩涡中浮起,笼罩了整个深渊。 第五十五章 秦顾三人同时抬起头。 秦如练的声音从水镜中响起, 像信号不?佳的通讯,带着明显的卡顿: “诸位,事发突然, 囚龙深渊危险重重结伴而行, 归墟龙宫位于北方, 请向龙宫聚集, 启动?仙盟设置的传送法阵,掌门化身将不遗余力协助,万望珍重。” 说完最后一个字,水镜轰然碎裂, 天空扭曲一瞬, 重新归于黑暗。 向囚龙深渊传讯实属不?易, 能?够听到秦如练的指引,意味着仙盟正在想方设法进入秘境。 秦如练冷静的话语无疑给陷入绝境的修士们?带来希望的曙光。 但事实上,归墟秘境外, 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玉牌接二连三爆裂,死亡人数几?何式增长,这可是每个门派最优秀的弟子?! 绝望爬满了掌门们?的脸,尤其是那些式微的小门派, 或许百年才有一个能?有资格进入归墟的弟子?, 此刻号哭的、晕厥的都已算不?上什么, 更有甚者, 不?管不?顾就要往秘境里冲。 勤务司弟子?组成了厚厚人墙,将秘境入口隔开, 曹和在人群中穿梭:“冷静, 冷静!” 立刻就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又不?是你的爱徒,你当然冷静了!滚开!” 曹和被一脚踹得在地上连滚几?圈, 咳嗽着爬了起来,看向看台上面色如常的秦如练。 那人顺着曹和的目光看去,冷嗤:“你少来!秦盟主?铁面无私,对亲生子?同样绝情,天下谁人不?知?” 曹和跳起来,张牙舞爪捂住他的嘴:“放你的屁!”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仙盟诸司却?知道,当年沧山动?乱,江成喧死后,所有人都劝秦如练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却?执拗地将秦顾生了下来。 十月怀胎艰辛如是,她依旧把仙盟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秦顾,也果然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成了修真界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孩子?。 曹和相信修为高?深如秦如练,肯定听到了这番评价,秦如练却?不?为所动?,凝眸望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块悬浮着的、流光溢彩的令牌,说明令牌的主?人此刻性命无虞。 令牌之上,刻着“秦眷之”三字。 就这么看了一会,秦如练收回目光,转而?对身?后的司命开口:“卜算结果如何?” 无数金光绸缎围绕着司命,她不?断捻动?五指,每触碰一下,就有一字浮现。 突然,金色字文?变得扭曲,像纸团被人一把捏住,有黑气?缠绕上来。 白?纱洇出两团红色,司命的双目流下数道血泪,她的身?躯颤抖了几?下,在黑气?吞噬字文?的最后一刻合拢手掌。 “一切”司命道,“都看少盟主?的了。” 秦如练的声音听着沉着,秦顾却?知道这是她身?为盟主?,不?得不?表现得临危不?乱。 囚龙深渊的恐怖他们?已经领教?过了,但这些失去理智的妖兽只是冰山一角。 北方。 秦顾看过去,只能?看到比此处还恐怖千百倍的魔息,不?断翻滚沸腾,灼烧着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地,是囚龙深渊这片魔地,魔气?最浓郁的方位。 但他们?没有选择,对秦顾来说,这也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后一个机会。 秦顾太了解季允了,他的师弟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忍耐的人,他鞭.尸妖兽的行为看着足够疯狂,但实际情况只可能?比这更糟。 季允被归墟影响得太深了,秦顾从未感到一件事如此迫在眉睫。 一路向北,妖兽反而?愈发少了,魔息像沼气?在空气?里沉浮,扩散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林隐用脚尖挑开一具尸体,皱着眉头“呕”了一声:“直接撕开了,五脏六腑都流了一地呃,我?要吐了。” 血气?招惹无数巴掌大的蚊蝇,趴在尸体上吞食腐肉,蚊蝇的翅膀扇动?,带着难以?描述的腐烂臭气?,要秦顾来说的话,就像下水道翻出的馊菜饭。 秦顾点头赞同:“我?也想吐。” 但事实是,虽然恶臭熏天,开膛破肚翻出的血肉肌理却?很新鲜,意味着这些妖兽刚死不?久。 “高?阶妖兽也被撕了,”林隐踮着脚,绕过血泊,“看起来是瞬息之间,妖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 他蓦地停下脚步,狐疑地蹲下.身?:“秦顾,季允,你们?过来看看。” 脏器流出的脓血之间,有一抹极其突兀的纯黑,正深深扎入其中。 秦顾眼皮一跳,尸体血腥至极,他强忍着恶心,将手伸入隔膜之间,将那纯黑物什掏了出来。 “呕你离我?远点!”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黏腻血液沾满手掌,林隐接受不?了似的捂着鼻子?躲避,却?又在看清那东西后凑了过来,惊疑不?定:“这是?!” ——一片没有丝毫杂色的羽毛,安静地躺在秦顾的掌心。 鸦羽唤醒了林隐的记忆,他是见过晏白?术的,就在仙舟的禁地。 这实在是段阴暗的过去,林隐大骇:“是魔修?!” 金红火焰自鸦羽根部燃起,逐渐将羽毛整根吞噬,秦顾收回手,神色凝重。 晏白?术,巴蛇,朱厌,原著后期季允的得力手下齐聚一堂,当真热闹极了。 继续往前,每隔几?步就能?见到伏倒的妖兽尸体,无一例外地自腹部被生生撕裂,而?鸦羽轻飘飘地落在脏器之中。 就像在特意为他们?引路一样。 “这家伙”林隐的手还捂在鼻子?上,“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算什么,恶趣味?” 秦顾微笑:精神有没有问题不?清楚,但恶趣味是真的。 没了妖兽的阻挠,前进飞速,但秦顾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难以?呼吸。 明知前方有什么,却?不?得不?继续前进。 这种将自己送向死亡的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 滔天魔息愈发近了,岩浆从天际的缝隙中漏下,如鸿泉喷涌,灌入地表,没有碧波万顷,有的只是不?断翻滚的岩浆,气?浪让空气?都灼烫,靠得近了就觉得自己要被煮熟。 林隐目瞪口呆地看着连宫殿也没有的岩浆池:“你们?管这叫龙宫?门呢?门都没有?!” 黑鹰腾飞而?起,像一道闪电融入黑暗,片刻便返回林隐肩上,仰着脖子?鸣叫两声。 林隐的表情更加复杂:“黑风说,这就是一片岩浆湖。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龙会住在岩浆里?” 秦顾转眸,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妖兽尸体就在几?米远的地上,黑色鸦羽甚至散落一地。 是这里,不?会错。 秦顾便转回去看岩浆池,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似乎是沸腾的岩浆将一个个气?泡送到表面,但它们?所处的位置未免太固定了。 秦顾伸手,神识从指尖飘入黑鹰的羽毛,栖息在柔软羽翼之下:“黑风,辛苦你再飞一趟。” 黑风歪过头,似乎理解了片刻,旋即抖了抖翅膀,载着秦顾的神识倏地飞起。 它在高?空徘徊,猎猎寒风将秦顾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指示着黑鹰再下降一些,靠近岩浆,寒意转瞬就被炽热取代,两种极端的气?温同时存在,之间泾渭分明。 秦顾努力睁大眼睛,黑鹰已按照他的吩咐悬停在气?泡附近,相隔不?远便是一块平静的岩浆。 羽翼灼烧发焦,黑鹰发出声声嘶鸣,就在林隐忍不?住想将黑鹰呼唤回来时,秦顾终于点头:“我?知道了。” 从高?处看,岩浆池被分成平静与翻滚的两部分,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气?泡便是落在其中的棋子?; 凑近了,便能?发现气?泡附近的岩浆是流动?的,而?其余区域却?趋于静止。 秦顾将他的发现告知两人,又循着记忆用横秋剑在地上画出棋局。 待棋局画完,秦顾和林隐双双愣住。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棋路,不?似寻常黑白?子?分立两端,而?是每个气?泡各自为政,棋子?之间相互厮杀,不?分敌我?,像极了深渊中失控的妖兽。 残忍、嗜杀,这便是这局岩浆棋带给他们?的感觉。 棋手往往与明月清风作伴,如此乖张的行棋就像是对棋本身?的亵渎。 秦顾蹙眉,他深知破局的关键就是找到致胜一步,落子?将军。 但这棋局,根本不?像人间存在的任何一个棋种。 ——等等! 他是见过这棋局的,就在 登仙台,无垢仙尊所下那一枚破阵黑子?! 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秦顾此番细细回忆,猛然惊觉眼下这棋局,恰是当日登仙台上的一比一复刻。 那一子?,是落在 “我?会。” 平静的声音打?破沉默,季允道:“这是魔域的百杀棋,百方杀尽,唯我?独活。” 秦顾抬眸,这果然是魔域的棋路,无垢仙尊会下,或许是因为瞑烛君与他曾是至交好友。 可季允,又是从何处知晓这种百杀棋的? 但秦顾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照师弟的看法,该如何破解?” 季允眼眶一热,秦顾对他深信不?疑,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这里,便是破局之处。” 黑鹰在空中俯瞰,引领他们?避开厮杀的棋子?,向季允所说破局之处走去。 没有气?泡的棋格,正如秦顾所料,是可以?供人通行的道路。 虽偶尔有岩浆从旁侧溅起,星星点点在灵力护体下也构不?成威胁。 “到了。”季允停下脚步,前方是一处平静的棋格,除了他们?正立足的南面,其余三个方位都有激烈蠕动?的气?泡在翻滚。 但这平静的岩浆与来路全然不?同,是流动?的。 除非湊得很近,否则从高?处或旁侧,都看不?出这细小的差别。 等了等,季允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隐绕到最前方,催促道:“然后呢?” 季允沉吟片刻:“需要魔息破开入口。” 满场哑然。 “”林隐转身?一把揪住季允的衣领,眼底写满恼怒,“你刚刚怎么不?说?我?们?这里哪有人能?用魔息,就算是那些妖兽,也已经被杀光了!” 秦顾瞳孔一缩,林隐气?恼之下说出的话,无形之中解释了晏白?术沿路斩杀妖兽的目的。 在场只有林隐不?清楚,秦顾和季允却?都知道,他们?之中,有能?够打?开龙宫大门的人。 晏白?术在逼季允动?用魔息,当真无耻至极! 林隐发泄完了打?算撤手,季允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推。 林隐猝不?及防之下趔趄好几?步,若非秦顾眼疾手快,他险些栽进岩浆里。 林隐瞪着眼睛看向突然发难的季允:“季洵卿,你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气?泡开始疯狂地钻出岩浆,宛如煮沸即将爆炸的水,林隐失声:“什么情况?!” 下一刻,就在他们?方才对峙的位置,两团黑影一左一右从赤色岩浆下浮现。 地动?山摇,岩浆汹涌起伏,好像有什么巨兽就要现出真身?。 第五十六章 那是两头沐浴滚滚岩浆的长虫, 鳞片泛着碧青光泽,爪牙锋利胡须在空气?舞动; 分明生着龙首,这两头异兽却无角, 每与岩浆剥离一寸, 便有热流掀起, 如?火山正在喷发。 ——夔龙! 古书?中才能一见的上古异兽, 竟栖息在滚烫的岩浆之下。 这也难怪,这里?毕竟是妖异横生的归墟秘境,而他们脚下正淹没着归墟之主的宫殿。 夔龙发出被打扰的怒吼,向他们扑来?; 没有时间感慨, 秦顾拔剑迎击! 两边都是红色, 却一明一暗, 一上一下,有如?地狱与天界的碰撞。 夔龙绛红,枫叶金红, 刹那间将天地切割,如?破晓的日轮,又像黄昏正在坠落。 长须夔龙的前?肢踩在横秋剑上,一人一兽谁也不遑多让, 另一头短须夔龙见同伴与入侵者僵持不下, 咆哮一声又向秦顾撞来?。 它的攻势只到一半, 卷起的岩浆就被剑光阻拦, 季允一剑便将一只前?爪斩断:“离他远点!” 三人被夔龙困在一个棋格中,相互之间背靠着背作战, 这句话季允虽然音量不高, 却清晰地落入其余二人耳中。 秦顾立刻感到两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分别来?自林隐和他养的鹰。 他挡开夔龙, 一剑挥出:“别乱想!” 林隐反手数枚暗器丢出,钉入夔龙身躯,直逼得?巨兽在岩浆中翻滚,这才得?空回道:“我什么都没说呢!秦顾,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紧接着吹了一声口哨,黑鹰与他配合绝冾,乘风飞起,羽翼如?利器,割开夔龙的腹腔。 秦顾自然不会放过林隐创造的绝佳机会,早已蓄势待发,闻言险些把自己绊倒。 他稳住气?息,踏空而行,横秋剑卷起无边落叶,轰向长须夔龙时伴随着风声呼啸。 长须夔龙的心脏爆开黑色的血,仰面倒了下去,瞬间被岩浆吞没; 另一边,季允已斩下短须夔龙的首级,他提着龙首往岩浆里?一丢,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 “季允的修为是不是在你之上?”林隐目光闪烁地看着擦去手上血液的季允,对秦顾开口,“我们俩合力?对付一个,他一个人,用和我们相同的时间,就杀了另一个?” 太快了,而且招招致命,对阵的优势简直就像从夔龙身上碾压了过去。 秦顾还没说什么,季允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 气?氛凝滞,他又补充:“你看错了,我如?何比得?上师兄?” 在林隐脑补出更加不妙的情节之前?,秦顾拦停这个话题:“林师弟也快冲击合体境了吧?两位都何必自谦,我们还是研究一下该怎么?!” 他的步子已重新迈向入口所在的棋格,却猛地停顿。 空气?中散去的魔息正在重新凝聚,岩浆表面剧烈地翻滚,在双眼捕捉到敌人之前?,战斗的本能让秦顾横剑格挡。 铛—— 利齿恰好?被剑刃阻挡,横秋卡在上下颚之间,腐臭气?息从夔龙的血盆大口中喷出,不知与瘴气?孰更危险,几?乎要将人熏得?晕厥。 秦顾一瞬毛骨悚然,借着喘息的空隙一看,夔龙被穿透的身躯正在重组,岩浆填补了心脏的空隙,又炼化出一个全新跳动的黑红心脏。 击水声响起,秦顾听?到林隐大骂一声。 便见短须夔龙的头部之下,岩浆组成新的躯体,从透明到漆青不过眨眼,便又呼啸着向他们冲来?。 更恐怖的是,它们绝不只是重生而已,那充满恶意的魔息也在呈几?何式地增长! 难道每重生一次,这两条夔龙的力?量就会更强大吗?! 秦顾一时有些拿不准,夔龙究竟是活物,还是纯粹用魔息与岩浆捏合的虚像 须臾后。 横秋剑扎入夔龙下颌,又从天灵穿透,贯穿颅骨,无数黑血喷洒而下,秦顾别过脸,不让腥臭的血沾上自己的皮肤。嬿善艇 衣袍早已溅满浊黑,夔龙的血失去了染指的空间,滴滴答答落在脚下。 他有些气?喘,转眸,短须夔龙的头正被季允的剑钉在地上。 季允似要走过来?,却犹豫一下,停在夔龙尸首旁。 林隐唾了一口,将药粉洒在手臂的灼烧伤口上:“没完没了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已经?是第五次了,他们的体力?正在不受控制地流失,魔息却在膨胀,斩杀夔龙变得?越来?越困难。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力?竭。 而那妖异,他们已经?确定,这不是活物,而是上古夔龙的亡魂,借由岩浆重生,徘徊不去。 秦顾看向被自己刺穿的头颅,季允那边更是直接将龙首都钉在了地上,都是为了找到阻止夔龙重组的办法。 但 秦顾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岩浆再度沸腾,死去的夔龙开始翻滚,龙尾拍打掀起滚烫热液,长须夔龙生生将自己的头从横秋剑上拔出,顷刻间皮肉重生,眼中猩红更重。 短须夔龙则更为骇人,闭上的龙目倏地睁开,岩浆像有生命一般爬了上来?,庞大的龙身与断面黏合,像增殖的细胞即刻摆动起来?。 “这绝对不行,”林隐咬牙扔出手里?剑,“我们会被拖死在这里?!” 秦顾一边抵挡长须夔龙的进攻,一边看向隐在岩浆下、若隐若现的入口。 需要魔息扣关,才能打开入口。 ——一颗岩浆凝聚成的火球在他眼前?爆开,好?在季允及时拽了他一把,秦顾才免于被灼烧的苦难。 “你发什么呆呢!”林隐朝他吼,“这里?就你脑子最好?用,秦顾,你想想办法啊!” 不能再犹豫了! 秦顾沉声道:“助我破门!”严珊听 说罢,脚下轻功运用到极致,秦顾一剑扎向长须夔龙,在吸引对方注意后,飞快向着龙宫入口而去。 岩浆火球在身侧头顶爆裂,无数火雨坠落,秦顾灵巧躲闪,不断向着入口靠近。 季允紧追两步:“师兄,不可” 又倏地闭上嘴,手掌掐得?极紧。 他看了一眼比火焰更明媚的红色身影,双手拍出凌厉掌风,替秦顾将角度刁钻的火球拍散。 林隐此时也反应过来?,不由发怔——分明他的黑风比秦顾更适合做这个诱饵,秦顾却 “谁要你替我考虑了!”他掩饰着发酸的鼻尖,攻击愈发迅猛,为秦顾做掩护。 与秦顾想得?一样?,他越靠近龙宫入口,两头夔龙的阻拦愈发急切,比起被惊扰了休眠而暴怒,夔龙更像是龙宫的守门兽。 已经?死了的暂且不提,虚像毕竟是活物的投影,让上古魔兽看门,归墟之主还真是 秦顾翻身躲过火球,衣袍被烧出一个大洞,灵力?一点扑灭火舌,双腿蹬地向前?飞跃,同时在心里?补充: 真是够大牌的。 也只有真正的龙,才能驱使伪龙吧。 突然! 似乎是见阻拦不住他,长须夔龙仰天长啸,短须夔龙伏低悲鸣,池中的岩浆像狂风中的海面,火红浪潮此起彼伏,带来?极为不妙的魔息。 下一刻,无数火点像流星坠落,又在即将靠近秦顾时化为火雨。 像随性而发的急促骤雨,火点又密又快,不留任何空间地倾倒下来?。 入口近在眼前?,运气?形成的屏障在岩浆腐蚀下烫出一个个孔洞,秦顾不甘心就此放弃。 季允瞳孔骤缩,飞快追了上去,“太危险了,师兄,别去!” 有人比他更快。 清冷的灵力?如?风中飘雪,散向火雨时却骤然发力?,火流星被灵力?包裹,竟被冻成点点冰霜。 秦顾听?到一个带笑的女?声响起:“砰。” 随着她拟音的一声,冰霜瞬间爆开,化作碎雪四散如?空气?之中。 与此同时,柘黄色的壁障笼罩下来?,如?佛光镀在秦顾身上,来?不及化去的火星落下,屏障便亮起,却丝毫不见破损,反而愈发明亮。 秦顾一愣,一刻也不敢回头,加紧脚步朝入口冲去。 夔龙怒不可遏,纵身向他俯冲。 正欲抽剑抵挡夔龙攻击,耳畔传来?梅惊池熟悉的声音:“小眷之,别停下。” 通体雪白?的巨兽踏雪而来?,张口便咬住夔龙脖颈,将之扑倒在地。 毛茸茸的兽爪踩住不断挣扎的夔龙,五条狐尾摇动,庞大几?倍不止的白?狐朝秦顾“嘤嘤”叫了两声。 昆仑之雪净化万物,佛身光明坚不可摧。 昆仑雪宫,慈悲寺,和—— 浊云谷! 而在掌门化身之后,还有受他们庇护的其他参赛修士,此刻亦纷纷加入战局,为他们助力?。 即便曾是对手,此刻亦同仇敌忾。 心脏热得?发烫,秦顾翻身跃上横秋剑,横秋心领神?会,载着他一路向上飞起,夔龙被白?狐阻拦不得?跟随,狂怒着喷吐出魔息浓郁的火球。 火球极快,带着不死不休的势头追着秦顾而去。 秦顾等的就是此刻! 他猛地命令横秋下落,引导追击的火球与他一起下坠,失重的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覆盖入口的岩浆像野兽在等着他落入口中,秦顾一脚踩上剑身向旁侧纵身一跃! 他跃起时与岩浆不过毫厘,极为惊险。 火球冲刺太猛,猎物虽逃窜,自身却已调整不了方位,在夔龙惊怒的长鸣中,轰然砸向入口! 空气?倏忽震动,岩浆瀑布之外,秦顾正踩在季允的佩剑上。 方才闭着眼睛的一跃,秦顾其实并不知道季允有没有跟来?,但多年的默契让他坚信季允能领悟他的意思?,果然才刚跳起,季允便立刻将他捞了过去。 横秋剑完成主人的吩咐,精神?抖擞地回到剑鞘中。 季允的手紧紧箍着秦顾的腰,秦顾的注意力?全在底下的龙宫上,并未挣脱。 季允餍足地眯起眼。 下方,魔息涌入,深渊中见过的紫色如?蛇爬行,岩浆翻滚、挣扎,却难逃被切分的结局,浊紫从中线为始,劈开岩浆。 龙宫的门—— 开了! 第五十七章 秦顾和季允的身影消失在紫色光海中, 岩浆复又涨潮,淹没入口。 梅惊池几步来到?林隐身边,一只手搭上他肩膀:“不与他们?同去么?” 林隐拍开他的手掌:“你不?是一向不想让我当盟主?哼别碰我。” 梅惊池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 收回手掌笑?笑?。 “阿池, 你与林少主的关系还是那么糟糕呢。” 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女子, 容貌清丽, 倾国倾城。 ——传闻中的雪宫宫主白?霓衣,为人娴静温雅,如纯粹雪莲。 下一刻,白?霓衣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抬起手腕, 白?绫从她袖中飞出, 卷起夔龙将之抛上天又狠狠砸在地上:“?哎呀,真是不?解风情的妖兽。” 林隐: 可见?传闻不?可尽信。 另一边,口中念着佛号的净尘神情肃穆, 金钟罩将夔龙囚在其中,夔龙每每冲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撞钟声。 龙宫开启只有一瞬,漏出的魔息却已?遮天蔽日, 吸引无数贪婪的妖兽前来。 一时间,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 但凡能够想到?的妖兽, 从深渊四?处向北面?涌来。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 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 跑动?时像一座山丘正在移动?, 地面?隆隆作响,只一眨眼的功夫, 这人影就出现在他们?身前!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人类,他身上披着浓密的白?色鬃毛,有六条手臂,其中两条成拳砸向金钟罩,又有两条攥住白?绫狠狠一拽。 金钟罩瞬间破碎成片片碎光,落入岩浆;而白?绫也?被生生扯断,裂帛之声刺耳。 魔物?尚且气定神闲,却只一出手就让夔龙重获自由。 再看白?霓衣与净尘,唇角都?隐隐有血迹渗出,面?色凝重。 即便此刻的他们?并非本体,但五大世家掌门的化身,至少也?有化神大圆满的实力! 愣神之间,魔物?的手臂横扫而来,魔息冲天,将数名修士直接拍飞,势头?却丝毫不?减,甚至比林隐在归墟遇到?的所有妖兽加起来还要?更浓重! 眼看来不?及躲闪,一条柔软狐尾卷住林隐向后一抛,白?狐如流星跃过,张开布满利齿的嘴,一口咬住魔物?的手臂。 梅惊池带着林隐后撤到?净尘布下的结界之内,眉间云纹发亮:“魔物?朱厌竟也?出现在这里,惊风,切忌与他硬碰硬。” 梅惊池鲜少直呼林隐的字,只有在情况极其危急的时刻,才会如此称呼。 林隐看了一眼龙宫入口的方向:“不?用你说。” 黑鹰腾飞而起,一黑一白?两头?灵兽像阴阳两极,日月相合、齐头?并进; 白?绫飞舞,佛号威严,与各门各派的灵力法器一起,向着朱厌与夔龙而去! ——绝不?能,放它们?进去! 岩浆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荒芜,枯槁,无光的生物?在这里栖息,蜉蝣飘动?,匆匆掠过人的身侧。 除了他们?,再无生灵。 这是一片死地。 佩剑稳稳落地,秦顾从剑上走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猝地回眸,便见?季允的手掌覆着额头?,眉心隐隐抽动?,难以忍耐的痛哼从唇齿间溢出。 秦顾吓了一跳,心说该不?会是刚刚受了内伤,赶忙伸手就要?摸他寸关尺脉。 还没碰到?,手腕先被拽住,季允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竟将他一把拉了过去。 秦顾一头?撞在季允胸口,一时眼前发黑,正要?抬头?,脊背又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摁住,被迫深埋进胸膛之间。 季允急促的心跳震动?耳膜,偏偏他还在继续得寸进尺,脸颊蹭着秦顾的鬓发,贴了上来,像只黏人又充满占有欲的兽。 饶是秦顾再迟钝,也?察觉出这个动?作有些过于暧昧。 他试探着推了推季允的胸膛,却被搂得更紧,季允的声音似乎都?带了些隐忍:“师兄” 秦顾根本回不?了话,一张嘴就要?亲到?季允胸上去,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整个人比僵尸还要?僵硬几分。 季允又紧了紧手臂,声音发闷:“师兄,疼”?! 秦顾顿时清醒,脸上腾地火烧起来,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羞耻。 他真是疯了,竟然?觉得季允对他有别的意思。 赶忙挣扎着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允的脸:“哪里疼?刚刚受伤了?” 季允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的力气。 翻滚的魔息像是要?把他的肠子都?搅碎,或者已?经碎了,否则唇齿间何以有如此浓郁的血腥气。 踏入龙宫的刹那,血脉的链接让季允不?受控制地与整座归墟共鸣。 千百年的孤寂、死亡;痛苦、挣扎;撕裂又重组,好像无尽的漩涡要?将他扯成碎片。 巨兽咽气前最后的悲鸣重击鼓膜,似乎在质问着他: 龙尊,归墟的主人,你为何百年未归,为何弃我们?于不?顾?! 有那么一瞬间,季允感到?自己的灵魂本能地想要?回应。 但他不?能回应,一旦回应,便是万劫不?复。 从踏入归墟至今,一边与魔物?拼杀,一边压制体内暴涨的魔息,没有一刻安宁,他真的撑不?住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 季允放任自己僭越这唯一一次,他听着耳畔急切的关心,一点点摸上秦顾的手腕,又握紧,秦顾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认真地注视着秦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只有自己。 只这小小的发现,已?经足够让他满足,季允控制着呼吸,不?让秦顾听出异样:“师兄,你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秦顾点了点头?,任凭季允将脑袋埋进颈侧。 如果不?是难受得紧了,季允根本不?会对着他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 秦顾叹了口气,他深知季允的痛苦来源于这片土地,而他能做的,唯有助季允早日摆脱魔血的影响。 继续向前。 没有蛰伏以待偷袭的妖兽,也?没有无垢仙尊的惊雷,死寂侵染内心,让人毛骨悚然?。 忽的,令人脊骨发冷的注视铺天盖地而来,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人监视之下,无所遁形。 秦顾驻足不?前,抽剑警惕环顾。 先是透明的气泡,而后汇聚起来,越来越实,气泡交融凝结,逐渐变成人的模样。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熙熙攘攘,无数人影幢幢叠叠,他们?迈步、前行,从秦顾与季允身边走过。 有人离他极近,秦顾后退一步,那人擦着他的前胸而过。 他的脸是空白?的! 秦顾吞咽了一下,感到?莫名的怪诞。 这些无面?人目不?斜视地向着前方走去,像时空中的投影,并未发现、或说,并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秦顾从他们?没有五官的脸上感到?了庄重的情绪。 他们?就像一群信仰坚定的朝圣者,庄严、郑重地向目的地前进。 而前方只有黑暗,看不?清路,前行的无面?人悄无声息地被黑潮吞没。 秦顾当机立断:“我们?跟上去。” 二人跟在其中一个无面?人身后,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缓步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水泊里,脚尖触地便有水波涟漪,徐徐向外氤氲。 依旧是安静到?吓人,人影没有脚步声。 这些秦顾更确定他们?不?是“人”了,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活人。 混进队伍的事他很有经验,为了不?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察觉出异样,秦顾始终埋着头?,这可以让他的五官湮没在无光的环境中,但弊端同样也?很明显。 他不?得不?每隔数秒偏头?一次,以观察无面?人的状态。 ——他惊悚地发现,无面?人的脸正在由空白?转向真实。 模糊的黑洞像信手涂抹的线圈,虽然?远称不?上是五官,但好歹出现在了正确的位置。 眼球、鼻孔、嘴,几乎每走过一段距离,新?的黑洞就会聚合生成。 他们?正在重生。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占据了秦顾的脑海。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黑洞进一步转化,无面?人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与他们?相安无事? 秦顾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约莫一盏茶后,引路的无面?人停下了脚步。 无面?人们?自前向后,一个个依次跪倒,姿态虔诚肃穆; 仅有一“人”保持站立,他在无面?人的最前方,手中执着一根长杖,黑洞洞的嘴大张,露出同样漆黑的口腔。 执杖无面?人应当是在说着些什?么的,但受限于空无一物?的口腔,只能发出声带震动?的“啊啊”声。 随着他的话语,其余跪地的无面?人们?俯身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掌心向上摊开在两侧,做跪拜状。 这个姿势一下就让秦顾想到?了他们?在仙舟叩拜无垢仙尊时的样子。 执杖无面?人似乎承担着祭司的角色,而在归墟龙宫中享受众生叩拜的,当是 执杖无面?人转过身,展开双臂,双手又向上举起,“啊啊”声愈响,看得出他已?是心潮澎湃。 神好像真的回应了他的呼唤。 黑暗被从中央劈开,显出庐山真面?目来。 先是拔地而起、叫大地都?震颤的龙柱,螭龙盘踞在柱身上,像绵延的山脉,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各有一龙,姿态各异,张嘴或是闭眸,也?有做腾飞状。 龙首或高或低,全部朝向中央。 叫这群螭龙都?俯首称臣的方位,黑暗结合成一个水晶似的王座。 王座澄澈,叫人难以相信是从黏着的黑中诞生。 王座上没有人,只有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量的古剑,剑身漆黑,剑锋却赤红浴血,浓郁的魔息围绕着古剑飞舞狂欢,凶气、煞气灼烧着空气,好似冤魂正在叫嚣。 【这是魔剑不?器,属于魔尊瞑烛君。】 虽然?秦顾应该清楚,系统还是提醒道: 【季允后期就是用这把剑斩了天道,毁了苍生。】 秦顾一口气悬在胸腔,就像横秋已?能领会他的心意,不?器说不?定也?会与季允产生共鸣。 他不?知道季允已?领教过魔剑的威力,不?久前刚被瞑烛君用不?器捅穿了心脏。 思绪间,执杖无面?人动?作未停。 只见?他的双手在周遭的黑暗里摸索,不?断摸出流光溢彩的奇珍异宝,又双手奉上,呈给王座。 奇珍异宝接触王座的刹那便被魔息吞噬,不?器剑上血光更甚。 供奉持续了很久,执杖无面?人“啊啊”说了什?么,又从黑暗中双手捧出一个匣子。 这匣子与其他奇珍大不?相同,古朴,却流转着与整个归墟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灵力。 秦顾眼皮一跳。 执杖无面?人将匣子打开—— 两颗浑圆透白?的灵珠,贝母般的光晕在灵珠表面?涤荡,五彩斑斓。 秦顾: 鲛人灵珠? 仙盟只说将天字宝物?放在龙宫深处,他们?跟着无面?人走了这么久,也?确实算深入了龙宫。 可凌红曲也?没告诉他,鲛人灵珠会被无面?人当做奇珍献给魔尊啊! 要?是鲛人灵珠也?被王座同化,别提什?么任务,他们?甚至会无法离开归墟! 第五十八章 留给秦顾犹豫的时间不多, 他双手连续翻出?数个剑诀,横秋剑笔直飞出?,在匣子即将触碰到王座的刹那, 一剑斩下无面?人的双臂。 匣子落地, 鲛人灵珠滚出。 匍匐在身侧的无面人们全都抬起头, 转眸——用没有眼球的眼眶, 对扰乱他们仪式的人怒目而视。 短短的供奉,已经让无面人的脸从只有黑洞的平面?变成了?立体,唇瓣、鼻尖、眉骨,凹凸有致; 这还不?算完, 视线一路上移, 秦顾悚然一惊。 每个无面?人的额头?, 都赫然出?现了?一对龙角! ——这些人都是龙族的子民! 嘶哑的声音从执杖无面?人口?中涌出?,他的唇舌已长了?一半: “抓!抓住他!将他献给?龙尊!” 秦顾在心里骂:狗屁!这里哪有什么龙尊! 他飞快后?撤,一脚踹在迎面?而来的无面?人胸口?, 横秋剑穿过人群飞入他手中。 一扭头?,季允不?知怎的愣在原地,无面?人的手就快触碰到他的胸膛。 秦顾一步上前,反手挥起横秋斩断无面?人手臂:“小允, 发?什么呆呢?!” 季允猛然回神, 道一声抱歉, 佩剑燃起红光, 抽身加入战局。 无面?人众多,大多并无什么威胁, 前仆后?继似人海战术; 秦顾的目标很明确, 便是落在地上的鲛人灵珠! 横秋呼啸而出?,接连切断数名无面?人脖颈, 虚无的血飙出?,在天际画出?漆黑水墨。 秦顾双手交叠呈菱形,剑光在他身后?凝聚,化虚为实、涤荡气浪。 再一合掌,剑气自高空坠落,落雨急急,灵息红如日轮乍现。 一道身影在剑形成的雨幕里穿行,周遭无面?人哀嚎不?止,他却如履平地,不?受阻碍。 季允踩着横秋借力?,得?了?空域优势,转瞬便自后?方一路向?前。 眼见鲛人灵珠就在一伸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眼角余光蓦地注意到蠕动?的黑影。 季允猛地止住脚步,后?仰下腰—— 一条青色的龙尾擦着他胸膛而过,差一刻便会直直拍在身上! 季允气喘不?止,暗自庆幸,一转眸,执杖无面?人——龙族祭司的双腿已化作龙身,青色鳞片散发?出?浓浓黑气,复又向?他抽来。 躲已来不?及,季允当机立断,探手勒住身旁一无面?人的脖颈将其制住,旋即翻掌一推,将他推入龙族祭司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他一记滑铲,从枯树枝桠般的手臂下穿过,佩剑同时?飞出?,毫不?留情搅碎目之所及的所有阻碍。 残暴地绞杀所有敌人。 抢夺鲛人灵珠不?是为他自己,而是—— 季允看向?身后?,牵制无面?人的红色身影,手上动?作更快,挥剑如飞。 ——师兄想要鲛人灵珠,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师兄拿到! 季允的指尖触碰到了?木匣。 下一刻,水晶王座爆发?出?骇人的魔息,像妖异的触手,却以浪涌之势,淌了?过来! 季允下意识抽剑格挡,那魔息却直接忽略了?他,向?后?方湍急涌去! 一声闷哼传入耳畔。 季允仓皇回头?:“师兄!” 只见魔息化作的触手缠住秦顾四肢,黑色粘液爬过青年素白的肌肤,似乎是细嫩的皮肤与浊液产生了?排异反应,细密的红攀上来,留下无法忽略的玷污痕迹。 触手并未就此放过他,一路攀缘,缠上秦顾的腰和胸膛,几乎眨眼就将他整个缚住,脸面?部也不?能幸免,甚至隐隐有探入衣物的趋势。 “将入侵者?”龙族祭司的五官已经十分分明,白须长髯,龙尾在地面?曳动?,“献给?龙尊!” 季允怒极,正欲出?剑,却被无数从地面?钻出?的惨白手臂推回原位。 紧接着,又有手臂从身后?探出?,无数手臂抓住了?他,死死拽着他的双腿,固定他的身躯。 斩断一条,又有一条,血肉横飞间,细密的龙鳞被从断肢上削下。 无面?人爬行到他的脚边,虔诚地将脸贴上他的鞋面?。 “献给?龙尊!” “献给?龙尊!” 触手卷着秦顾踉跄前行,无论季允如何挣扎,这些龙族的残魂都不?为所动?地簇拥着他,不?让他迈出?一步。 季允瞪大双眼,在席卷全身的惊惧之下,他眼睁睁看着秦顾被一点、一点,裹挟着推到他的面?前。 空气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急促呼吸,季允怔怔地看着被紧紧束缚的秦顾,渴望、爱恋、还有足以侵吞一切的占有欲在他眼中几度起伏。 魔息从眉间散溢,化作污秽的龙角刺破额前皮肤。 鲜血淋漓流下,季允总算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些死去的龙族后?裔口?中,敬仰的、恭敬的龙尊 是他! 无面?人不?断叩拜,龙族祭司手中的长杖举起,目光不?再分给?鲛人灵珠分毫。 虽然只剩空壳,他们依旧能感知到龙尊的喜怒。 这个人类取代了?鲛人灵珠,成为最最珍贵的祭礼,龙尊一定会满意他们的供奉。 “献给?龙尊!” “献给?龙尊!!” 秦顾的双目被触手遮挡,全脸只剩薄唇裸.露在外,魔息触手似乎有麻痹感官的作用,同时?又将无尽的细密刺痛埋入肌理,让他被裹缚的刹那便无力?挣脱。 他勉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与浑身过电般的酸软对抗。 唇齿间溢出?一声吃痛的低吟。 这一声让季允猛地从恍惚状态中惊醒,他险些在即将占有秦顾的幸福中沉醉过去。 清醒过后?,便是暴怒。 他竟任凭触手污染师兄,他竟敢对师兄产生如此龌龊的念头?。 ——比起不?知好歹的龙族亡魂和触手,季允更为自己的僭越而怒不?可遏。 魔息似也感到他的情绪发?生变化,却来不?及撤开,剑光眨眼间将触手全部切碎。 触手本是坚韧的,在季允的剑下却不?消一刻便被清除,红色剑气蒙上一层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黑紫,像深埋在隧洞中折射的光。 杀意四散,无面?人们也不?清楚,为何上一秒还满心欢喜的龙尊,下一秒就向?他们下了?死手。 在无面?人的尸骸中,秦顾身子一软,向?前栽倒。 季允赶忙伸手接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语气惶急:“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对不?起,我” 可他对上的并不?是记忆中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眼睫也纯白。 “是在芋乡,还是仙舟?”晏白术微笑?着看向?季允,“还是更早?哇,尊主,您可真是”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传来。 一柄长剑自胸膛没入,瞬间将晏白术捅了?个对穿。 而剑柄,正握在季允的手中。 季允阴沉地盯着他,晏白术突然笑?了?起来,鲜血从齿间涌出?:“您恼羞成怒了?呢。” 晏白术的身形不?断缩小,化成一只挣扎不?已的乌鸦,在季允怀中咽了?气。 低沉的男声自旁侧传来:“我早叫你不?要多此一举。” 转眸,人身蛇尾的褐肤男人抱臂站立,在他身旁,肤色死白的青年笑?眯眯地擦去唇角鲜血,朝季允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季允从半跪姿势站起,转手做起剑势,他四下环顾一圈,无面?人已不?见踪影,水晶王座却还在身后?,不?器剑魔息滔天。 哪里都没有秦顾的身影。 呼吸一沉,季允如盯着仇敌的凶兽,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师兄呢?!” “别?紧张,”晏白术耸了?耸肩,“我只是让巴蛇把亲爱的少盟主转移到另一场幻境中去了?,别?担心,只要你肯接纳魔尊的力?量,把少盟主捞出?来不?是分分钟的事么?” 原来如此,这里是巴蛇的幻境。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了?巴蛇的领域。 这就是堪比合体期修为的魔物,让他甚至无从察觉。 季允冷冷看向?一人一蛇,灵力?轰然爆裂,噼啪作响,出?手便是杀招:“杀了?你们,也一样能破除幻境。” 秦顾猝然惊醒,耳膜鼓动?好似要被撕裂,他捂着胸口?急促喘息。 他的视线不?甚清明,好像还被魔息触手覆盖着。 等待视野聚焦的时?候,耳畔蹿入不?和谐的音符。 “那傻子又来了?!哈哈哈,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可看不?了?热闹了?!” 秦顾转眸,几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朝他直直跑了?过来。 秦顾慌忙避让,几名孩童却直接撞了?上来—— 而后?,直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什么情况?! 秦顾在心里呼唤系统,却只听到漏电般的“滋啦滋啦”声。 再看向?周遭行人,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此地并没有秦顾的存在。 该死。 前一秒还在抵抗触手的侵袭,后?一秒场景就变幻,还俨然成了?透明人,秦顾只能想到是中了?什么入梦迷术。 稍一思量,便知是巴蛇作祟。 季允不?在身边,与先前一样,他们被巴蛇刻意分开了?。 秦顾很快调整好心态,他向?来不?喜坐以待毙,眼下情况不?明,几乎一头?雾水,唯有方才那些少男少女的话,算得?上几分线索。 好在他们步子小,还未跑出?多远。 秦顾拔腿跟上。 穿过闹市,绕过许多兜兜转转的巷子,屋舍开始变得?破落,这时?秦顾才发?现,这些兴奋的少男少女,穿得?只是寻常粗布衣。 但这衣着与被他们围在角落的孩童比起来,已经足够光鲜。 那是一个垂着头?的小男孩,裸.露在外的四肢只能用干瘦来形容,他身上的衣物满是破洞,被颜色各异的其他破布缝合,像一个怪诞的拼合体。 男孩低着头?,头?发?蓬乱乌黑,他似乎与这些对秦顾视而不?见的人不?同,在秦顾停下脚步时?,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漆黑,发?紫的眼眸。 秦顾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小允!” 注定无人听到他的呼唤,而那群围堵着幼年季允的少男少女,许是因为人到齐了?,终于有了?动?作。 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名少年,抬手一下一下推搡着季允的肩膀,直到将季允推得?跌坐在地。 数枚浑圆干净的鸡蛋随着他的倒地四处滚落,被少男少女嬉笑?着一脚踩得?蛋液横飞。 他们大笑?起来:“你爹娘都是傻子,你肯定也是个小傻子!哈哈,谁吃了?傻子卖的鸡蛋,也会变成傻子!” 第五十九章 一开始, 季允还想保护那些鸡蛋。 但孩童之恶,纯粹简单,少男少女才不管他小小的手罩在鸡蛋上, 又或者这让他?们更加兴奋——他们一脚踩了下去, 蛋壳扎进季允的掌心, 又在手背留下?肮脏鞋印。 他们一边踩一边笑:“傻子, 傻子!” 在鞋底的碾压之下?,季允很快放弃了那些脆弱的蛋,他?蜷缩着身子,攥紧往外渗血的掌心, 眼睛红红的, 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烟膳廷 秦顾的心都快碎了。 许是羞辱的字眼太刺耳, 季允突然吼道:“阿爹阿娘不?是傻子!” 但孩子的声带太窄,不?像怒吼,更像小猫在叫, 顽劣的少年们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只知取笑,却不?明白这一声声羞辱背后?,是季允童年为数不?多的温情。 季允的养父母是靠捡柴为生的穷苦人,他?们在山下?捡到了季允, 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 负担更重, 但他?们看谁都乐呵呵的, 生活之苦似乎未曾摧毁他?们分毫。 而事实上,这只是因为祖上血缘太近, 导致二人的智力略逊于常人, 他?们品味不?到苦厄,也分辨不?出?他?人话?语中的恶意, 所?以就算被叫傻子也很开心。 但季允不?一样,他?听得懂,也分辨得出?来,明白这些人是怎样的满怀恶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可这时候的他?太瘦弱了,根本无力反抗城里同辈孩童的欺凌。 每天只能喝些薄粥米汤,又有谁能生得健壮? 就连这都是养父母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给他?的。 秦顾眼睁睁看着,灵魂游离的状态让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站在一旁,任由巨大的悲伤席卷过来 触摸不?到也没关系,他?想抱一抱季允。 秦顾径直穿过那?些少年,将季允紧紧搂住,明明抹不?去,仍固执地一次次替季允擦着掌心的血迹。 “会好起来的,”秦顾抚摸着季允杂乱而干枯的长发,“小允,会好起来的” 怀里的孩子好像听见了,小小的身子打颤,缓缓伸出?手—— 停在了秦顾的脸颊上。 毫厘不?差。 “你是谁?!” 少男少女的尖叫同时响起,秦顾猛然一惊,他?们分明正在看着自己,而季允指尖的温度也从接触点传了过来。 他?放低视线,季允掌心的鲜血也染红了他?的指腹。 ——他?可以触摸到幻境中的人了! 【错误已修正。】 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支线任务: 有罪之人,理当赎罪。 您无权拒绝接取。】 【温馨提示: 罪有轻重,责罚有度。】 机械音落下?的刹那?,秦顾俯身凑近幼年季允的耳畔,他?耳垂上那?一粒小痣生得极精巧,让季允有些发愣。 秦顾问?道:“想不?想教训他?们一下??” 青年的吐息喷洒在耳廓,灼烧发烫,或许是这得来不?易的温暖让季允忘记了警惕,他?轻轻“嗯”了一声。 若能让这些人长点教训,从此不?再侮辱他?的爹娘,就最好不?过了。 少男少女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捡起地上半碎的鸡蛋,朝秦顾的后?脑勺砸去。 鸡蛋来自那?名领头的高大少年,他?“哼哧哼哧”地叉着腰:“管你是谁,和傻子一起,你也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旋即爆发出?一阵尖叫。 那?枚鸡蛋不?知怎的原路折返,竟正中少年自己的脑门! 混着蛋黄的蛋液流淌下?来,将衣物沾得黏糊恶心,少年一下?被同伴的嘲笑声包围,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 这还?没完,只见那?红衣青年双指并拢,向上一扬,地上碎裂的蛋壳好像都有了生命,齐刷刷向他?们飞来! 这回不?只是那?领头的少年,所?有取笑过季允的少男少女,都被蛋壳击中脑门,疼得嗷嗷直叫,顿时四散溃逃。 秦顾收回手,灵力在他?指尖熄灭,甚至没有显露出?颜色来。 机械音说责罚有度,便小惩大诫,让他?们长长记性。 秦顾重新?看向季允,季允也正看着他?,双眸一眨不?眨,认真极了。 只见小小的孩童双手交叠,煞有介事地向他?行礼,动?作笨拙,却足见真诚:“您是神仙吗?多谢您施以援手。” 他?并无窥探秦顾身份的意思,重点放在了道谢。 秦顾又是一阵心酸,他?深知现实中从未有人伸出?援手,过路的大人亦对一个孩童的苦难冷眼旁观,季允便是在这样的境遇中浑浑噩噩度过了童年。 至少幻境中,他?能替季允出?一口?气。 【恭喜您完成第一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1%。】 且不?去管这抠搜的成功率,秦顾苦思冥想,在“鸡蛋仙”和“鸡蛋精”之间取舍。 然而来不?及等到他?决断,眼前的景象就如寒冬飘雪,一阵模糊。 重新?清晰时,已是天地倒转,时过境迁。 他?身处一处破落村庄中,右手边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说是争吵,侧耳细听,更像是其中一方?在单向输出?。 “你看看你,学了点仙术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以对咱们村里的事儿指手画脚了吗?真是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秦顾蹙眉,只觉这话?说得十分刺耳。 有了先前经历做底,他?一刻也没犹豫,抬腿向声音来处走去。 一个熟悉却稍显青涩的声音与少年挺拔的身姿一并撞入感官。 少年季允再度陷入包围圈中,这次,他?冷冷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村民:“忘恩负义??你们对我?,何?来的恩,我?又何?须对你们有义??” 村民们显然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强硬,呆滞片刻,季允却不?等他?们回神:“你们说我?爹娘得了瘟病死了,我?只是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你们凭什么拦我??!” ——是这段剧情! 秦顾想起来了,眼中浮现几许不?忍。 季允拜入饮枫阁后?不?久,清县瘟疫肆虐,官府不?得不?弃车保帅,将感染瘟病的百姓驱逐至周边村庄。 清县是保住了,但周边村庄却遭了殃。 后?来瘟疫平息,为了补偿村庄的损失,凡有因瘟病去世的,官府皆给予两吊钱的补偿。 而季允也是在此时被告知,他?的养父母不?幸患病罹难。 但事实上,是村民为了多从官府手上拿些银子,趁季允养父母熟睡,在二人的茅屋外放了把火,将他?们活活烧死后?,一并当做感染瘟病报了上去。 只因季允的养父母智力低下?,即便他?们靠捡柴养活自己,也被当做村中负担。 所?以这些村民根本不?敢让季允去看夫妇二人的尸体。 季允的指尖红光流转,他?才入门不?久,只会一些基础术法,但对付这些刁民业已足够。 可仙盟禁止修士对凡人出?手,灵息燃起又熄灭,季允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们,像一头凶狼。 这个眼神秦顾也熟悉,他?刚穿书那?天,山门前罚跪的季允也是如此看着他?。 克制隐忍,强捱恨意。 但这里是幻境,秦顾不?想季允在幻境中还?要对杀害父母的仇人如此隐忍。 他?三两步藏在屋舍的阴影里,本就屋舍密集,又有灵力附体,便是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神识散入天地,狂风呼啸。 在村民眼中,便是天色骤暗,阴风大作如厉鬼哀哀号哭。 熊熊气焰熄了大半,那?看着是村长的男人对季允怒目而视,底气却明显不?足:“你!你做了什么?” 季允道:“我?什么也没做。” 村民们心虚的模样逃不?过他?的眼睛,季允逼近一步:“倒是你们,又在害怕什么?” 话?音落下?,秦顾配合地默念咒决,堆积着用于法事的金纸锡箔被风卷集,又倏地散落,如漫天飞雪,其冤昭昭。 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鬼来敲门。 “是不?是”已有人两股战战,“他?们来索命了?” 村长怒喝,声音却止不?住发抖:“放你.娘的屁!” 季允何?其聪明,他?心中早有猜测,再看他?们的反应,便确认了七八分,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到骨节都泛白,佩剑指向村长的喉管:“说!!” 秦顾又是一道咒决落下?。 狂舞的金纸无火自燃,这火红到发亮,团聚在村民身侧,像是幽幽鬼火,美丽又诡异。 下?一刻,金纸朝他?们兜头而下?! 村民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金纸却像刀雨,落在皮肤上便是血肉割裂,若运气不?好一些,骨骼也被切碎。 一时间怒骂求饶不?绝于耳,而金纸的雨幕独独避开了季允,他?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村长:“你把我?的爹娘藏在哪里?他?们在哪?” 问?这话?时,季允的声音仿佛撕裂,又有隐隐哭腔。 “乱葬岗!在乱葬岗!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 长剑穿透村长的肩膀,村长抽搐着晕了过去。 季允踉跄地向着乱葬岗走去。 他?一眼就看到荒山上那?一抹格格不?入的鲜红身影,在青年身前,是一大捧雪白的花,花束之下?,新?鲜潮湿的泥土堆起凌乱的土丘。 季允的眼眶红了:“您是您” 他?察觉到了汹涌的灵力,似乎与他?的功法同出?一脉,却千百倍强盛于他?; 心中的惶惑不?安在看到秦顾的刹那?化为无尽的悲痛,最亲的亲人就在土丘里,他?却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秦顾温柔地将他?拥进怀里:“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 眼泪彻底决堤。 幻境的时间流速于现实无异,于秦顾不?过眨眼,对季允却是数年光阴。 他?不?再是那?个孱弱孩童,却依旧无力保护珍视之人。 季允埋在阔别多年的恩人怀里,放声痛哭。 秦顾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任凭泪水濡湿衣衫。 【恭喜您完成第二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1%。】 视野又开始扭曲,时空的变幻迫在眉睫。 与上次不?同,季允也察觉到了,他?惊恐地抓着秦顾的袖子:“求您别走!您别走好不?好?” 秦顾很想回答他?“好”,眼前的景象却顷刻溃散。 “如果您一定要离开,我?们还?会再见吗?” 伴随少年季允满是哀求的询问?,秦顾第三次睁开眼睛。 ——他?出?现在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饮枫阁,他?的房中。 铜镜中映照出?一个漂亮少年的脸庞,比他?穿书时还?要再稚嫩几分。 “少盟主?,季允那?小子马上就到。”一个青年修士的声音响起。 秦顾转过身,只见对方?搓了搓手,脸上满是讨好,除他?二人以外,房内还?有几名内门弟子,也是满脸堆笑。 见他?看过来,那?名修士立刻道:“您打算如何?责罚季允?我?等皆愿为您效劳。” 脚步声停在门外,隐约可见一个人抱拳行礼的轮廓。 季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弟子季允,前来拜见诸位师兄师姐。” 这是季允被秦如练破格收入内门的第一日。 也是原身对他?施加无尽折磨的第一日。 秦顾的呼吸有些困难。 ——此刻起,他?从施救者,变成了加害者。 “少盟主??”见他?久久不?语,其余人有些困惑,“您有何?吩咐?” 秦顾当然不?可能让季允进来被□□,张口?道:“我?身子不?适,让季允回” “去”字还?没出?口?,火自喉管深处灼烧起来,紧接着,又像有无数刀片切割,血腥气顷刻充斥口?腔。 他?强忍着剧痛想要把话?说话?,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人还?要追问?,见秦顾脸色森冷难看,堪堪止住话?头。 秦顾屏蔽他?们疑惑的目光,转过身去。 瞳孔又是一震。 他?看见了横秋剑,悄无声息地出?现,端正地摆在床头。 这个时期,分明不?该有横秋剑才对。 秦顾走到横秋剑前,手掌拢住剑柄发力,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脑中闪过幻境中的经历,他?蓦地冷笑出?声。 怪不?得支线任务完成时,机械音的用词是“赎罪”。 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了,幻境给了他?出?手襄助的权力,而这改变过去的因果,终将千万倍报复在自己身上。 秦顾不?是没有怀疑过,在惩戒那?些愚昧村民的时候,他?分明收敛了力量,纸币却凌厉地折断了村民的骨骼。 真的是他?太愤怒、太心疼,导致出?手没有轻重么? 眼下?的情况让秦顾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是。 这是围绕季允的人生出?现的幻境,一切自然都以季允为先。 季允的态度,决定了他?们受到的惩罚孰轻孰重。 少男少女言语和肢体的侮辱,季允忍得; 村民杀父戮母之仇,原著中季允碍于仙盟律令,亦咬牙忍得; 所?以少男少女只是皮肉之伤,村民则受剔骨之刑。 那?么他?呢? 季允对羞辱他?、践踏他?的秦顾,是什么态度? ——答案何?其明朗,他?是季允入魔后?杀的第一人。 碎尸万段,亦难解恨。 摆在秦顾面前的赎罪道路终于只剩最后?一条。 他?要赎原身的罪。 唯有一死。 幻境好似能探查他?的心意,抽出?横秋剑的过程变得畅通无阻。 秦顾反手执剑,狠狠切向自己的喉管! 第六十章 巴蛇身上鎏金的符文突然亮起, 如油灯将枯,片刻后就?摇曳着?熄灭。 他的进攻有一瞬停滞,被季允找到机会, 一剑刺入胸膛! 蛇尾疾速扭动, 控制着?身躯后撤, 巴蛇生生借力将剑抽离, 与季允拉开许多距离。 巴蛇的血也是金色的,沿着古铜般的健壮躯体流下,淌到鳞片缝隙之间。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魔物便是如此, 唯有心脉被直接切断, 才会彻底死去。 晏白术替巴蛇挡住季允的追击, 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巴蛇吐出分叉的碧绿蛇信,一点点舔舐尽掌心的血迹,金瞳注视着?伤痕累累的季允。 血从季允的额头汇聚到下巴尖, 模糊了双眸,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伴随着?唯有魔物才能看见的浓郁紫气。 龙血滋养了脚下的土地,竟有魔域植物开始生长。 而那双眼睛, 在鲜红点缀下有如地狱罗刹, 杀意尽显。 巴蛇察觉到季允眉心的异常—— 魔息正在潜移默化地侵蚀着?他, 只差临门一脚, 季允就?会觉醒魔尊之力。 但是—— 巴蛇能够察觉到他的幻境被击溃了,就?在刚刚。 “我们得加快速度, ”无?视了晏白术的嘲讽视线, 巴蛇命令着?蛇群向季允扑去,“搅局的人要来了。” 横秋剑除魔卫道, 斩杀无?数妖异,割断主人脖颈时也同样锋利。 大?量的血从切开气管的伤口喷涌而出,血沫倒呛如肺中?,好像被人摁进水里又拽起,窒息感往复循环,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扭曲。 横秋剑摔落,卧房景象一点点剥落,仿佛溶解在黑暗中?。 秦顾跪倒在地,缺氧让他本能地抓挠着?脖颈,却并不?能有什么缓解。 好在这?种折磨很?快就?过?去,耳畔响起机械音冰冷的提示,不?知?怎的带了些许怜悯。 【恭喜您完成第三次赎罪,主线任务成功率提示2%。】 彼时秦顾已侧倒在地,全身因失血而抽搐不?止,他已发不?出声,唇瓣翕动着?默默倒数,几乎期盼着?死亡降临。 太痛了,自尽带来的心理折磨远比病死还痛苦百倍。妍删廷 而机械音的出现让他失焦的双眸在彻底黯淡前,如夜晚的星子闪烁了一下。 旋即,视野由黑转亮,像从墨水中?挣扎了出来。 秦顾捂着?脖颈干呕,肺管报复性?地吞噬氧气,他感到五脏六腑寒彻骨髓。 “你这?是”他嘶哑地笑着?,呼吸间好像还有血呛在喉间,“让我先适应一下死亡的感觉么?” 设定好的程序逼迫系统忽略了秦顾的问话,而是提醒道: 【经测算,季允撑不?了多久,倘若季允濒死,魔血会自动触发。】 【宿主,您得抓紧时间了。】 即便他的宿主才刚刚经历了死亡,依旧得不?到片刻的喘息,就?要去迎接下一场死亡。 系统到底不?忍心了,突破了程序的边界,补充道: 【您就?快解脱了。】 解脱?秦顾擦去因疼痛而沁出的生理性?泪水,倚着?横秋剑站起身:“是啊,就?快解脱了。” 再回忆一刻,好不?容易树立的决心恐怕就?会荡然无?存,秦顾强迫自己从沼泽般的恐惧中?挣脱出来,转眸环视。 巴蛇的领域与上?一次进入时没什么不?同,依旧表面平静,却危机四伏。 一回生二回熟,秦顾迅速判断了下方位,快速向着?巴蛇宫殿的方向赶去。 突然,蛇腹疾速磨蹭地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者似乎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存在,而根本没有掩饰气息。 秦顾反转剑柄,向后一戳—— 停在距离那不?速之客喉间仅仅几厘的位置。 身形未动,剑气先至,此时的秦顾,对剑道已至炉火纯青。 他已发出警告,对方却不?动也不?退,秦顾蹙眉转身,倏地一愣:“是你?” 那是一个半蛇半人的妖兽,雪白的蛇身布满柔软的鳞片,竖直的瞳仁缓缓散开,似乎表达着?自己并无?敌意。 秦顾曾见过?对方蛇的样子,却没想到这?条白蟒也能化人。 看来他并不?是巴蛇领域中?的造物。 白蟒缓缓后退一些,却也只有半个身位,手掌搭上?胸膛,俯身向秦顾致礼。 “人类修士”白蟒将脆弱的头顶暴露在秦顾触手可及的位置,“请不?要再往前了。” 秦顾未曾撤剑,横秋向下,抵着?白蟒心窝。 他并不?准备回应白蟒的阻拦。 人与魔物之间有着?天生的隔阂,何况眼前的白蟒,当时虽为他领路,却并未安什么好心。 白蟒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寒光凛冽的剑尖:“您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只是想报答您。” 什么?秦顾颇为意外,只觉这?两句话之间并无?因果关系。 不?过?也不?能用寻常思维来考量魔物的脑回路。 秦顾后退一步,不?再浪费时间:“我没有施恩于你,不?用你报答。别再拦我。” 转身欲走,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点醒了白蟒,白影飞掠至身前,白蟒张开双臂挡去前路。 他急促地吐着?蛇信:“魔族等待百年的新王即将降临,届时归墟的魔息会将其中?的所有人类修士撕碎!请让我送您出去。” 秦顾心说我就?是为了阻止季允入魔,实?在被缠得有些恼怒:“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那是我的师弟。” 灵息凝聚在掌心,秦顾拍出一掌,却到底收了力道,未下杀手。 红枫刮向白蟒,瞬间将他掀飞数米,鳞片拔起又撕裂,将地面染得血迹斑斑。 白蟒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然而秦顾越过?他时,白蟒猛地伸手抓住秦顾的脚踝,尖利的指爪扣进皮肉里。 他艰难地仰起脸:“恩公,你既明知?殿下是魔,又何必强求!” 说完这?句,白蟒哇地吐出口血,晕死过?去,手掌却收得极紧,即便失去意识也不?愿让秦顾前进。 他或许真的是真心的。 但秦顾生生挣脱开来,白蟒的指甲在他脚踝上?留下五道血痕。 蛇的指尖有毒,伤口火辣辣刺痛,秦顾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关心则乱,白蟒并未直说新王的身份,秦顾却脱口而出季允,被白蟒看出了端倪。 何必强求? 秦顾想到归墟的永夜,又回想起秋猎夺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亲眼看着?季允从十几岁的少年一路成长为如今修真界的翘楚,更加坚信他所认识的季允,与原著中?阴鸷嗜杀的魔尊不?同。 季允应该站在阳光下,受到万人敬仰,而非沦为魔尊,被永世唾骂。 系统俯瞰着?秦顾飞快向巴蛇宫殿前进。 它还记得秦顾咽气时那股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正在为任务苦恼的系统瞬间选择了秦顾作为宿主。 系统分析过?秦顾的性?格,了解秦顾的前世,知?道没有人比秦顾更想活下去。 幻境中?过?于真实?的自刎,本让它担忧秦顾会因此动摇,而白蟒的出现更让系统捏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 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却是比以?往还千百倍不?止的坚定。 人心复杂,非数据能够计算,系统却发现自己正在感慨: 除了秦顾,还有谁能拯救这?个书?中?世界? 靠近巴蛇宫殿的证明,就?是几息之间就?要面对无?数蛇类妖兽的侵袭。 它们太弱了,并不?能对秦顾造成伤害,却切实?影响到了他前进的速度。 断肢飞舞,他好像成为了一个杀戮机器,机械地挥剑、前进、挥剑,如此往复,直到—— 蛇尾粗壮的魔物与形如鬼魅的魔修,各自出掌,一左一右与季允进行着?内力的比拼。 战圈呈三角分布,而季允立于金字塔尖,手臂绷直到极致,在身前支撑起一块灵力屏障,勉强阻挡着?巴蛇和晏白术的进攻。 魔息不?断拍打?着?屏障,细密裂隙正从冲击点一路攀缘直上?,裂向四周。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秦顾本能地察觉到了违和。 晏白术与巴蛇,一个已至合体期多年,一个身为魔物巴蛇一族的首领,天生拥有合体期的力量。 他们是如何与化神期的季允打?得有来有回,乃至僵持至今的? 甚至只要他们其中?一方再施加几分魔息,季允的抵抗就?会全盘崩溃。 联想到白蟒的话,秦顾浑身发冷。 他们在逼季允,抵抗不?住,觉醒魔血! 一刻也不?能犹豫,横秋剑自下画弧扫出,金红灵息瞬间织成一张大?网,为季允加固屏障。 紧接着?,剑气化作火焰流星,直向晏白术袭去! 这?一招用足了内力,枫叶卷集而来,似乎铁了心要置晏白术于死地,让他不?得不?抽身抵挡。 然而鸦群却扑了个空,晏白术一怔,只见秦顾一脚踩上?乌鸦身躯,竟借力跃起,以?此避开地面战圈,自上?方加入战局,轻巧落在季允身旁。 而后,左手化掌抵上?季允脊背,灵力源源不?绝灌入。 晏白术阴恻地笑了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少盟主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了?” 虚晃一剑,破了他们三足鼎立之势,也轻松化解了魔修一方的诡计。 阔别数年,依旧可恨至极! 秦顾也笑,如春风化雨,和煦灿烂:“不?及二位万分之一,竟联手欺负后辈,当真无?耻。” 这?话从秦顾嘴里说出来,就?连季允也惊了,秦顾待人一向有礼,他从未在他嘴里听过?如此露.骨的唾骂。 一想到秦顾如此生气是为自己,暖意顷刻蔓延至丹田,本见枯竭的灵力像冰河解冻,屏障刹那间便被填补得完好无?损。 在场诸人唯秦顾自己不?知?季允心意,眼见如此情状,巴蛇与晏白术对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 何止功亏一篑,秦顾一来,他们的努力竟直接回到了原点! 60-70 第六十一章 二对?二, 一方的境界远胜另一方,想要打到平手,其实很不?容易。 但秦顾与季允并肩多年, 彼此间的默契程度, 甚至已无需言语交流。 而魔修向来我行我素, 魔物更?是独来独往, 各自为战惯了,便谁也不?肯让谁。 一时间,双方竟打得有来有回。 但也只是一时。 秦顾一剑斩断黑鸦羽翼,突然捕捉到碧绿浊液向面部袭来, 紧急下腰方堪堪躲过, 蛇毒沾了一些在衣物上, 顷刻灼烧洞穿,将皮肤烫出个窟窿。 在蛇毒进一步蔓延前,秦顾连点伤处附近穴位止住扩散趋势, 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与季允不?同,秦顾领域受损无法久战,晏白术对?这点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放过, 每一次进攻都刁钻地向秦顾而来。 而巴蛇似也反应过来, 狂风骤雨的攻势逐渐向秦顾倾斜。 抵挡至此时, 秦顾已倍感吃力?。 而比起他自己, 秦顾更?担忧季允的状态。 书中设定如此,一旦受伤过重, 即便季允自身不?愿意, 他体内的魔血也会自动?触发,守护主人的心脉。 不?能再拖了! ——这也是晏白术一方的想法。 巴蛇身上的符文突然大亮, 地面以季允与秦顾之间为轴,轰然开裂,两条大蟒自地下钻出,将空间切割成两个半圆,分明空无所依,却似有无形结界分列两侧。 紧接着,周围开始变得虚幻,好像即将破灭的泡沫。 季允心急如焚的呼唤戛然而止,秦顾冷眸看向晏白术。 巴蛇在幻境中再起幻境,现在,他与晏白术、季允与巴蛇,看不?到彼此,也不?知战况何如。 秦顾咬了咬牙,恐怕他们也知道,自己与季允协力?足以与他们分庭抗礼,这才费尽心思?要将他们分开。 卑鄙! 但秦顾向来冷静,不?会因愤怒忘记思?考。 略一思?忖,他看着晏白术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笃定:“你们好像很着急。” 晏白术却不?急着动?手,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血痕:“少盟主何出此言?” 仿佛在用行?动?否认秦顾的猜测。 正因如此,反倒显得刻意。 晏白术不?出手,正好给了秦顾调息的时间,他一边运气,一边思?绪如飞。 魔修一方没有原著参考,自不?知道季允会在归墟觉醒,却表现得比他还急,就像错过此刻,季允就再没有堕魔的可能。 他们在急什么? 此刻又?有什么特别? 秦顾的眼眸倏地一亮,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他对?上晏白术玻璃般的眼珠,笑?意竟比对?方更?真挚几分:“差点忘了,我们进入龙宫的时候,那?些龙族的亡魂好像正在祭祀啊?” 而他与季允,正是在祭祀间隙被巴蛇偷袭,拽入了幻境领域。 但巴蛇能够在地面开裂时将他拍入深渊,也一定能有无数次机会展开幻境。 为什么偏偏选了龙族祭祀的时候?这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答案只有一个,龙族祭祀是特别的。 ——只有归墟的龙主才能成为魔尊。 虔诚叩拜的龙族子民,魔息冲天的水晶王座,属于瞑烛君的魔剑不?器,若要秦顾去猜这三者同时出现背后的原因 “就像仙盟盟主有就任典仪,魔尊应该也有我想想,”秦顾注视着晏白术骤然阴沉的脸色,“比如说传承仪式?” 祭祀是为了传承,登上王座、拔出魔剑的刹那?,便是新?的魔尊诞生的时刻。 但祭祀绝不?可能日日都有,所以他们必须要赶在今天之前,催动?季允体内的魔血。 晏白术难得一言不?发。 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而后,笑?容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只剩空白。 晏白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声音像在齿缝里挤压过:“我一早就说过,太聪明不?见得是件好事。” “你太聪明了,少盟主,”晏白术抬掌轰出,字字狰狞,“所以你必须得死。” 这一掌之威力?,远胜于先前每次交手,秦顾总算亲身体会到合体期修为的恐怖。 就像撑着一叶小舟,在风高浪急的海上漂泊,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横秋剑挥出,掌风与剑气撞在一起,秦顾不?断后退,勉力?支撑。 晏白术进一步释放魔息:“少盟主,若你死了,季允会不?会失控?我真是好奇极了。” 秦顾不?知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却分不?出神思?来回应,便感到胸腔闷痛,手臂一时脱力?,急急收剑后撤。 晏白术也收回手,魔息在指尖如弹珠弹落,悠悠道:“少盟主的伤还没好呢?差点忘了,少盟主的伤已成顽疾,治不?好了。” 他本以为秦顾这样的天之骄子,即便装得再像,仙途几乎被摧毁,也不?可能不?恼怒,尤其晏白术的语气,已经算得上羞辱。 可秦顾平静到好像晏白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不?是装的,是真的平静至极,甚至趁着晏白术说话?,服下了几颗化?淤丹药疗伤。 晏白术: 早知秦顾心理素质强大,却不?想祸及己身依旧如此镇静。 用激将法逼秦顾露出破绽,看来并行?不?通。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魔息凝聚成鸦群,振翅声自四面八方而来,黑压压一片,宛如蝗虫过境,转瞬将秦顾淹没。 红色剑浪隐约从漆黑鸦群中透射出来,刚劈开一条道路,空隙又?瞬间被更?多乌鸦填补。 它?们构筑起密不?透风的围墙,不?断收紧,挤压侵占着秦顾活动?的空间。 噬咬、抓挠,鸟喙钻入皮肤,深挖血肉。 秦顾的后背重重撞上看守幻境的巨蟒,蛇身坚硬的鳞片自后穿透腹腔,紧接着便是手腕与双肩,他就像被反向钉在屏障之上,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 枫林破土而出,枝桠将秦顾保护起来,阻挡鸦群的攻势。 但境界差距如天堑,枫树战栗不?止,很快棵棵消散。 晏白术缓步而来,边走,双手边合在一起拍击,鼓掌声尤其响亮,好像要吸引谁的注意。 与此同时,幻境外?模糊的景象如潮水离开海滩,变得清晰起来。 晏白术伸直手臂,抬起掌掐了上来,用力?一捏,迫使秦顾露出脆弱的脖颈。 鲜血已从五官流淌进衣领,在皮肤上留下蜿蜒血痕,极致的红白色彩交叠,勾勒出残酷的美?丽。 晏白术一点点将秦顾从地上提了起来,残忍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哇少盟主,你快看,他真的很生气呢。” 他 秦顾猛地从疼痛清醒,在窒息的压迫下心跳如鼓,艰难地转动?眼眸—— 雷云压境,紫电雷光撕裂天幕,浓密的乌云突然亮起; 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层,而是巨兽紧闭的眼眸! 而此时此刻,见到秦顾性命垂危,它?终于不?再沉睡,睁开了容纳寰宇的双目。 龙吟响遏行?云! 黑龙破空而来,以血肉之躯撞向分离二人的障壁! 轰—— 屏障轰然破碎,巨蟒来不?及发出声息便被剁碎,符文星屑之中,季允的剑直逼晏白术心门,黑龙亦咆哮飞至。 晏白术见势不?妙,一掌拍在秦顾心口,同时急急后退。 季允瞳孔一缩,他的剑再进一寸便能捅入晏白术心脏,却毫不?犹豫撤剑,转而跃至半空接住被击飞的秦顾。 异变不?过眨眼,秦顾才刚被温柔放在地上,季允就身形一动?,又?向晏白术攻去。 血花飞溅。 惨白的手臂坠地,晏白术捂着空无一物的右肩,呼吸急促:“哈、哈哈你不?杀我?” 季允盯着他,像注视着猎物,眉心紫黑翻涌,又?被强行?压下。 想将晏白术挫骨扬灰,想碾碎他每一根骨头,拼也拼不?起来。 伤害师兄的代价,要他千百倍地偿还。 ——这样疯狂的念头,自踏入归墟不?,自仙舟之乱后便萌生不?下万次。 每每有失控的趋势,季允都会在心中默念: 如果他这么做了,师兄定会厌弃他。 所以即便此刻滔天的怒火驱使他要将晏白术千刀万剐,季允依旧强忍着杀意,只卸下了晏白术一条手臂。 他已经忍了许多,但这条手臂碰了秦顾的脖颈,让季允忍无可忍。 季允退到秦顾身前,侧目看去,秦顾正单膝跪地,喉结滚动?做吞咽动?作,唇角却不?可避免有血沫溢出。 红袍远没有血色鲜艳,他就像落入血池的枫叶。 以往每一次,都是秦顾为他挡去所有祸患,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现在,终于轮到他守在秦顾身前。 黑龙盘踞,龙尾将秦顾圈住护起,却没有活物的温度。 这是季允领域所化?的龙,就像秦顾领域中的枫林,是灵力?的象征。 黑龙将头颅蹭进秦顾掌心,既给了他支撑,又?惬意地眯起眼眸,像是得到爱抚的宠物。 秦顾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一些,爱怜地抚了抚黑龙的如珍珠般瑰丽的鳞片。 天知道他看见季允飞身追击时有多担忧,生怕季允真的杀了晏白术,被杀戮欲吞噬而失控。 但现在,灵光自季允握剑的手臂亮起,很快剑身就吞不?下灵力?的洪流,湍急的灵力?涌向四面八方,光芒夺目。 巨蟒在巴蛇的驱策下重生又?扑来,却未能近身,就被灵息搅碎。 季允的领域在巴蛇的幻境中肆意拓展,好像将归墟的雷引渡到幻境中,又?或者天雷本就遵其敕命。 蛇类焦黑的尸体堆满地面,巴蛇被迫解除幻境以求自保。 黑龙依依不?舍地蹭了秦顾最后一下,旋即仰天长啸,龙啸如摧枯拉朽,它?猛地腾飞而起,直入云霄; 巴蛇幻境一溃散,季允的领域就拓展到极致,他紫黑的眼眸注视着面露忌惮的敌人,分明还在原地,却有无数道虚影带着凌厉剑气向巴蛇与晏白术袭去! ——合体期修士方能领悟的化?身之术。 收敛实力?是为秦顾,此刻他不?再遮掩,放任灵息冲关突破,也是为秦顾。 晏白术面色阴森地撕开剑气化?身。 本以为是自己占尽先机,却不?料地利人和依旧向对?方倾斜。 晏白术的目光越过季允,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秦顾。 “少盟主,又?是你赢了”他嘶哑地笑?起来,发出“嗬嗬”的笑?声,“我真该当年就杀了你。” 秦顾警惕地看过去。 他与晏白术多年宿敌,知道对?方即便死到临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缅怀过去。 晏白术看着疯癫,却同样骄傲,不?会向他低头。 晏白术与他对?视,一片纯白之中,唯独鲜艳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 秦顾忽有所察:“小允,控制住晏白术!” ——然而! 话?音落下,便见晏白术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的小腹! 纯白魔丹被他生生从腹部剖出,刹那?间七窍流血,晏白术的笑?容因此显得更?加扭曲。 他跪倒在地,手却高高举起,用力?一捏—— 魔丹骤然爆裂,遮蔽日月的鸦群铺天盖地向他们冲来! 穷途末路的魔修,即便是诛魔司也要忌惮三分。 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仍能做最后的挣扎。 自毁魔丹,同归于尽! 第六十二章 一只白鸦从晏白术的心脏处飞出, 倏忽隐入魔息之?中。 晏白术的身躯直挺挺倒下,琉璃光彩从空洞的眼中消散,表情定格在一个即将绽放的疯癫笑容上。 就?连巴蛇也?有一瞬的惊讶, 他?低头看着晏白术的尸体, 蛇尾将软掉的身躯卷起放进草丛。 魔息治愈着巴蛇的伤处, 巴蛇身上?符文更?亮。 秦顾丝毫感觉不到敌人身殒的喜悦, 攥紧横秋严阵以待。 晏白术这么一自爆,硬生生将魔息的浓度逼至合体后期,距离大?乘期不过一步之?遥。 要知道,迈入合体期后, 每一寸修为的进益都极为不易, 而合体后期, 放眼如今的修真界,说?是全?无敌手,也?不夸张。 季允道:“师兄, 魔物交给我来解决,你安心?疗伤。” 秦顾摇头:“怎能袖手旁观?小心?!” 魔息之?盛,被巴蛇转化后还有盈余,变为乌云般密密麻麻的鸦群, 向黑龙袭去。 黑暗里的虫豸太多, 总是可以淹没光明的。 黑龙掀翻一群, 便又有一群乌鸦卷土重来, 此?种严密的包围秦顾也?遭遇过,而比他?庞大?千万倍的黑龙, 依旧无力挣脱。 很快, 乌鸦就?像寄生虫挂满龙身,鸟喙抠挖, 将龙鳞一片片撕下。 黑龙发出吃痛的怒吼,瞬间绞杀围堵着它的乌鸦,但死去的乌鸦很快在魔息的辅助下重新振翅,杀不尽、摆不脱。 它们死死纠缠着黑龙,要将巨兽拖入卑劣的深渊。 而黑龙与季允五感共通,每有一片龙鳞被拔下,季允身上?就?爆出一道血花,他?就?像被尘泥玷污的美?玉,因沾满秽物而斑驳。 乌鸦纠缠黑龙的同时,巴蛇也?命令着蛇群攻击季允。 趁蛇口咬住佩剑无法动弹,巴蛇欺身而上?,他?们此?刻正在季允的领域里交手,内力对轰之?下,隆隆声不断,像天崩前的预兆。 在领域内,季允拥有绝对的支配权,这固然是争锋中不可多得的优势,但同样?意味着,季允受到的伤害不只流于皮肉,而是与灵魂共振的痛苦。 而一旦超过所?能承受,就?难逃领域碎裂的结界。 ——这些魔息,远远超过他?领域的极限了。 秦顾有些急了:“小允,收了领域!” 他?情愿和巴蛇硬碰硬,也?不想季允承担如此?风险。 季允亦做如是想。 他?宁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让秦顾暴露在危险中。 博弈还在持续,局势瞬息万变,双方都以生命为赌注,季允的优势只持续片刻就?被压制。 长尾拍来,季允不得不手掌贴着剑刃,举起佩剑抵挡巴蛇砸下的尾部。 这是一把普通的内门弟子的铁剑,做工并不精细,也?实在不是什?么高级材料。 世家子弟大?多有自己的本命剑,正如横秋之?于秦顾,燕钩之?于陆弥,但季允始终未能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剑。 本来他?以为是自己机缘未到,后来见到不器剑,便知晓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 可季允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天命,所?以他?拒绝了不器剑的共鸣。 这把朴素的剑,仿佛是他?执着的象征。 他?不愿向血脉低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与魔血抗争到底。 但固执的代价,便是—— 咔啦。 佩剑在魔气重压下,裂痕如蛛网攀爬,自撞击点起寸寸断裂。 巴蛇幻境中拍碎过一次,囚龙深渊中被瞑烛君击碎过一次,而今,这把陪伴季允十?数寒暑的佩剑,终于彻底粉碎。 魔息加压下来,来不及化解的力量如蒙头一锤捶在季允胸口。 口中鲜血狂喷,黑龙也?在同时坠落! 乌鸦吞食着龙的血肉,龙骨森森,好像绵延山脉。 雷云忽明忽暗,似有风吹见月之?势。 季允的领域快要撑不住了。 而魔息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加倍疯长。 这就?是最后了。 所?有人都清楚,包括秦顾和巴蛇。 秦顾看着半跪在地的季允,脊背战栗不止却依旧不肯弯下。 小允啊,他?突然在心?里叹息,你好像从来没有一天顺心?的日子。 为什?么? 一本靠打脸逆袭制造爽点的龙傲天小说?,前期主角只有悲哀到尘泥里,崛起之?后才会有酣畅淋漓的爽感。 这是戏剧效果没错,但秦顾却亲身陪着季允走?过了他?前半生灰暗的日子。 崛起的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一些? 巴蛇向季允靠近,魔息团聚在他?的手中,巴蛇很警惕,在接近季允之?前,蛇群先一步向秦顾而来。 秦顾却没有动,任凭蛇光滑的躯体缠绕他?的四肢,将他?牢牢囚困在原地。 【宿主,巴蛇要强行唤醒季允的魔血。】 系统的话语伴随大?量的警报,听起来格外紧张。 【您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现在反】 秦顾掐掉了它的声音。 宿主是有屏蔽系统的权利的,但秦顾从来没用过。 在他?心?里,这个无情的机械与自己不是主从关系,他?做不出这么傲慢的支配行为。 但现在不一样?。 屏蔽了声音,警告弹窗却关不掉,秦顾的视野一片鲜红。 在无尽的赤色里,他?看到巴蛇抬起手臂,魔息凝聚成长枪,向季允的胸膛穿透而去。 他?只有一步的机会。 退后,是魔尊传承被迫开启; 向前,是 枪尖在季允眼前无限放大?,他?徒劳地调动灵力阻挡,却只听到刺耳的切割声,抵挡不了多久。 巴蛇不是想要杀他?,而是要逼迫他?成为魔尊。 季允恶狠狠地抬眸,越过内力灵光,瞪视巴蛇。 ——休想。 他?的灵力在黑龙死亡后几近枯竭,但晏白术的举动提醒了他?,他?还有最后一条路。 自爆金丹,仍能让他?的力量死灰复燃一刻,足够送秦顾离开。 季允已打定主意。 若说?还有什?么私心?,他?想死前再看秦顾最后一眼,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 季允侧身看向身后,却没有看到秦顾的身影。 只有一片鲜艳的红枫,突然擦着鼻尖落下,像在抚摸他?,又好像在告别。 师兄? 心?跳骤然加快,季允猛地转回头去—— 他?看到了此?生最壮丽的景色。 无边无际的枫树,像天边升起的日轮,红得耀眼、红得刺目,生生为漆黑的领域镀上?一层赤火。 枫林生长,枫叶却飘零,生命于是在眨眼间轮转,几息苏生,几息起落。 那是饮枫阁成片的枫林,是演武台上?擎天而立的古树,是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却都没有他?身前那一抹红耀眼。 天地失色,只余黑白。 而黑与白围绕着一个人,所?有的美?景都自他?而始,由他?染就?。 满目血红。 咔啦。 季允徒劳地向前伸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枫树像泡沫幻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与枫林一起消失的,还有雷云和蛇群。 水晶王座仍在原地,魔剑横卧,枫林却像只存在于梦中的景象。 大?梦一场,合该苏醒。 季允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怀里的青年。 大?片鲜红在他?胸口绽放,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水从口鼻涌出,如此?纯粹的红与四周的黑暗极为割裂。 他?就?快要死了,胸膛的起伏已经十?分微弱,来不及吐出的血倒灌进肺腑,让秦顾的喉间只剩嘶嘶抽气。 鲜血灼热,浇在季允心?间,又顷刻凉透。 即便数九寒天,他?独自一人在白雪皑皑的山门前罚跪,也?未感到如此?通体发寒。 他?太冷了,冷得指尖也?颤抖,触上?青年唇角的鲜血,又像被血烫到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季允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如果秦顾从来没有失忆,还是卑鄙无耻的刻薄模样?,事情会是怎样?? 即便那些温情的日子不复存在,即便要他?日日罚跪,要他?受尽羞辱。 季允甘愿折断一身傲骨,只求秦顾还是那个卑劣的样?子,好让他?在面对魔修威胁时,能够头也?不回地丢下自己,独自逃命。 他?只求秦顾能够活着。 “师兄”季允的嗓音干涩得不像人声,虚浮缥缈,不成语调,仔细听了,才发现是被哭音打碎,“师兄求你” 他?带着秦顾的手腕,向那冰冷的掌心?呵着热气:“求求你,师兄,求你求求你了” 无数枫叶如火流星坠落,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却来不及触碰,就?化作星子消散。 风吹走?了秦顾眼底最后的光亮。 一同熄灭的,还有燃尽生命撑起的领域,秦顾的领域本就?勉强缝补,为季允挡下致命一击后,就?彻底破碎了。 事已至此?,神?仙难救。 巴蛇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眼泪一颗一颗从季允的眼眶中滚落,他?未来的君王姿态狼狈,抖得像无枝可依的秋叶,哭求撕裂心?肺。 换作以往,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那个护短的师兄也?一定会替他?擦去眼泪,柔声哄慰。 但现在,他?只是躺在季允的怀里,一身红衣与胸前的血融为一体。 “”巴蛇缓缓开口,“小殿下,秦顾死了。” 季允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希望的光芒在他?眼底闪动。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地面上?翻倒的木匣,捡起两颗浑圆的灵珠。 鲛人灵珠,连灵魂都能修补,区区领域区区破碎的领域! 他?欣喜若狂地将鲛人灵珠炼化,仿佛能够治愈万物的温柔灵力钻入秦顾眉心?的枫纹,纯洁的光沿着他?的眉眼滑下,散入五脏六腑。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任何反应。 现实碾碎了季允最后的希望。 秦顾依旧躺在那里,甚至因为时间流逝,血也?凉透。 原来情绪崩溃是这样?的感觉,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剜入心?脏,被一寸一寸切割成片,又狠狠被沾满泥污的脚碾压。 额前绽满青筋,一道一道爬满脸颊,季允绝望地咆哮着,好像笼中困兽:“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用?!” 为什?么天字宝物也?无法修补秦顾的领域? 这不可能,只要是在天道五行中的生灵,岂会不受天字宝物的影响?! 天道、天道 季允突然一愣,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秦顾真的在天道中吗? 失忆,真的足以让人性情大?变到这种地步吗? 你明明从来没有相信过,不是吗? 秦顾对他?太好了,好到季允将所?有的猜忌疑虑都刻意忽略。 但现在,他?看着鲛人灵珠的力量散尽,却不得不重拾这些困惑。 秦顾不在天道中。 秦顾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死了,连灵魂也?没有留下。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浊血从季允口中喷出,滴滴答答浇了一地,视野虚焦再重聚,有种生生剥离灵魂的痛苦。 他?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又充满绝望的灰败。 一片死寂之?中,水晶王座逐渐透明,泡沫般的边缘散入黑暗。 魔尊传承只剩最后一步,可水晶王座一旦消失,意味着魔族这一百年的等待,即将付诸东流。 巴蛇不再犹豫,把身子伏得很低:“小殿下,我知道该怎么救他?。” 声音很轻,但季允瞬间抬起头,双目猩红:“说?!!” 巴蛇道:“魔尊的力量,可逆生死。” 第六十三章【二合一】 秘境外。 木牌爆裂, 碎屑飞溅,在秦如练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秦如练的手停在距离木牌几厘的位置,她本来想抚摸这块木牌, 此刻却没有必要了。 指尖剧烈颤抖起来, 秦如练猛地垂下手。 但木牌爆裂的动静不小, 而其他人远没有她这么冷静。 先是曹和大叫一声:“怎么回事?!是不是木牌传错讯息了盟主你?别担心, 肯定是勤务司没做好对接!我这就、这就去” 后面的话却没声了,勤务司自?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秦顾的木牌碎了。 而且是顷刻之?间就碎裂。 这种程度的碎裂,意味着尸骨无存,又或者, 灵魂粉碎。 曹和脸上的肉也在抖, 他看向其他掌教, 试图得到?支持。 但凌红曲捂着嘴红了眼眶,凌寻低着头擦拭镜片,而司命—— 这个唯一能够窥见天道的人, 轻轻摇了摇头。 曹和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曹和的哭声中,司命张开合拢的双手。 她掌中有金光流转,天卜金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大吉二?字, 悠悠浮现。 没有人知?道, 归墟秘境开启前, 她与?秦顾曾有一场对谈。 她用“为万世开太平”说服了秦顾——或者说, 秦顾体?内那个来自?于外界的灵魂。 以己身,换万世之?泰平。 少盟主 司命抬头, 分?明看不见天空, 却似乎可见浩瀚银河,她的唇瓣轻轻动了动:“谢谢你?。” 世间愿为他人舍弃生命的, 大多被称为“圣人”,那么为素昧平生、甚至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人们舍弃生命的,又该受到?苍生怎样的敬仰与?哀思? 今日之?前的百余岁光阴,司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并不认为世上会有这样无私的人存在。 但秦顾做到?了。 司命已下定决心,虽秦顾来自?外世不可告知?他人,她却能以天卜司掌教的身份,让秦顾的功绩得以万世流芳。 为万民而死之?人,理应得到?万民敬仰。 ——但是下一刻。 金光之?外,又起紫光,以压倒之?势,将无垢仙尊的灵力撕扯碾碎。 司命一愣。 紫光残忍吞噬金光,却护着一点微弱赤色。 这紫色是清透的,不像魔息浑浊,不知?为何让人生畏,却又确实是魔息无疑。 归墟中的黑云好像来到?了秘境之?外,天地被黑暗笼罩,甚至归墟秘境的入口,慈悲寺的结界一点点碎裂,旋即,夺目的紫色像隧洞的磷石,喷涌而出。 无数妖异在入口处拥挤,拼了命地向外爬行、伸展手臂,好像打?开的不是秘境而是地狱。 秦如练连一刻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得到?,便提着剑带领众人投身伏魔战斗。 司命怔怔地抚摸天卜金签。 吉凶二?字厮杀啃咬,此现彼隐,魔息灵气交织,却融合而不争斗。 交锋过后,竟然还是灵息更胜一筹。 但这不是无垢仙尊的金色灵息,而是红色的。 微弱、一触即散,那流离的魔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息更像是在手足无措地保护着这道脆弱的灵息,只?能用身躯将它包裹。 这是秦顾的灵息残留,司命绝不会认错。 而这紫色的魔息 司命隔着白纱,轻轻抚摸着眼眶。 两道血泪潺潺而下。 天下皆入卜阵,唯有一个情字,自?古以来难以捉摸。 她低估了季允对秦顾的情 燕钩砍入朱厌的肩膀,血污瞬间沾满朱厌雪白的鬃毛。 朱厌的身躯缩小到?寻常男子大小,在陆弥这一刀插.入的瞬间趔趄了一下,大注鲜血随之?浇在陆弥脸上。 陆弥未置一词,眉头微皱。 魔族之?血污浊腥臭,真是恶心至极。 其他修士正在抵御夔龙与?被吸引来的妖兽,陆弥转眸看了一眼梅惊池左肋的伤,冷冷开口:“该结束了,魔物。” 他是赶来救场的,秦如练的身份让她被禁止作为掌门参与?归墟,陆弥自?然成了天地开裂后所有人的指望。 他是修真界最?强者,杀一个魔物,不在话下。 朱厌似乎还想挣扎,但手臂刚有复生迹象就被斩断,血汇成一片小湖,流入岩浆里。 燕钩上灵息爆开,陆弥手腕发力—— 朱厌本该一命呜呼。 但是。 他的手臂蓦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肌肉鼓起到?不可思议,身上的魔息更是死灰复燃,一度膨胀至极,远比刚开始还更加可怖。 与?此同时,身后尖叫连连。 被斩杀的妖兽伤口开始愈合,心脏重新跳动,他们睁开卑劣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修士们。 怎么可能?! 一道魔息冲天而起。 足以撕开天幕的魔息瞬间冲破龙宫大门的桎梏,岩浆卷起此起彼伏的浪涌,浓云迅速聚集在魔息周围,而无垢仙尊的神雷一道一道拍打?下来,劈入魔息之?中。 诛魔数十载,陆弥从未见过如此张扬的魔息。 远超魔物数倍,就连神雷也忌惮的魔息。 而得到?治愈的朱厌却没有进攻,包括其他妖兽在内,他们突然齐刷刷地虔诚跪地,向着同一个方向俯首,额头贴上地面。 燕钩上鲜血滴落,陆弥转过身。 他看到?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睛。 那是个被魔息包裹的人,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紫色的龙角通透,眉间龙纹威严神秘,他只?露出一双眼眸,就充满着煞气与?威压,让人双腿忍不住发抖。 修为稍低的修士,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这该是什么层级的力量? 每走一步,就有魔息滴落在地,有妖兽抓住他的脚踝,叩拜他们的君王—— 下一刻,魔剑就斩下了妖兽的头颅。 所经之?地,妖兽连哀嚎都?发不出一声,就被不器剑斩于无形。 朱厌惊怒:“您您在做什么?!” 不杀修士,反杀同胞?! 没有得到?答复,他将目光投向魔尊身后,亦步亦趋的巴蛇。 巴蛇道:“不得质疑主君。” 同时轻轻摇头:季允现在的状态,真怕朱厌再多说一句,也要跟着一起人头落地。 魔息滴落,将季允的身形暴露出来。 饮枫阁的弟子制服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魔尊的鳞铠,黑色的鳞甲吞没所有光芒,死灰般沉寂。 陆弥瞳孔一缩,在季允的怀里,他看到?了一个苍白的青年。 他仰面被季允搂着,搂得很紧很紧,无力垂落的手臂却让陆弥的心脏都?被揪紧。 陆弥死死盯着秦顾的尸身,突然一阵泄力:“” 身为仙盟的掌权者之?一,他自?然知?道魔尊继承,而当季允身披魔尊鳞铠出现的时候,陆弥发现,他并没有非常惊讶。 只?是叹息。 秦顾,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季允抱着秦顾,经过林隐和梅惊池。 低着头的林隐突然向他扑了过去,口中大喝:“季洵卿!!你?是魔,你?骗了我们一路你?、你?怎么对得起秦顾!?” 林隐眼眶通红,却耐不住灵力在魔息面前太过渺小,根本触碰不到?季允,就被吞没。 季允看了过去。 林隐瞪着他,而黑鹰将脑袋侧埋进羽翼中,似乎不想再看见他。 梅惊池挡在林隐身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连同胞都?毫不留情灭杀,何况此刻已是对立阵营的修士? 出乎意料的是,季允只?是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说平静,是因?他再没有过多表示; 但他的眼底却是一潭死水。 无光无波。 季允停在陆弥身前。 陆弥拔刀就砍,季允却一躲不躲,燕钩一路切割他的肩骨,直到?快要砍到?他怀里的秦顾,才感受到?了阻力。 血肉迅速重生,将陆弥的陌刀硬生生锁在体?内。 季允唇瓣翕动,陆弥冷冷道:“什么?” 季允又重复一遍:“我要见仙盟盟主。” 秘境外,魔息荡平所有。 登仙台上,五大世家掌门各自?身形一顿,脸色骤然白了几分?,梅惊池更是直接吐出一口血,陆弥反手一掌抵在他背后,冷冷看向归墟入口。 掌门化身被魔息瞬间绞杀了。 大劫将至。 归墟入口显出压倒性的紫色光芒,魑魅魍魉各自?从中拥挤爬行而出,又在即将靠近修士们说被剑光斩断。 枫树成林,一棵最?繁茂的参天巨树自?地面裂缝中拔地而起,只?一簇枝桠便如擎盖洒下,足以窥见饮枫阁演武台的壮阔。 秦如练立于枫树顶端,如火苗跃动,六神无主的修士纷纷向她的方向聚拢。 秦如练提气将声音送至众人:“退到?领域内来!” 合体?期修士的领域,足以吞纳山海。 诸掌门与?掌教也纷纷张开领域,在仙盟盟主的庇护下,撑起一片绵延万里的灵力光海。 紧接着,细长像是眼眸窥伺的归墟入口不断被撕扯、挤压,妖物丑陋的头颅一个接一个钻出。 ——又被紫色魔息齐齐斩下! 头颅落地时,他们双目圆睁的脸上都?似乎写?满了不可置信。 冒出一批,就斩杀一批,紫色魔息不留情面,直至再无一头妖兽敢试探着离开。 诸修士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魔物内部竟在自?相?残杀。 而已见过这疯狂模样的世家掌门面色更加凝重。 修士之?间是能识海传音的,秦如练已知?晓季允堕魔。 陆弥看向秦如练的背影。 骤然丧子,得意门生又成为魔界尊主,如此双重打?击,常人恐怕都?要疯魔,秦如练却依旧站在阵列的最?前方。 她是仙盟难得一见的,亲入敌阵的元帅。 但季允却不是来争斗的。 鳞铠曳地,季允缓步走到?秦如练的领域外。 黑龙自?雷云中现身,鳞片折射出粼粼绛紫,螭龙盘柱般缠住季允,龙首高昂,长须入云,吐息之?间掀起云卷云舒。 古兽威压面前,众修士一动也不敢动。 而在看清他怀中那毫无生气的青年时,又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秦顾的木牌爆裂有目共睹,此刻他的尸身又在季允怀中,难免让人联想非非。 “是你?!”人群中有人喊道,“是你?杀了少盟主!” 秦顾与?季允,这对年纪轻轻就登至化神境的青年修士,成就足以比肩当年的沧山双杰,关系却比江成喧与?韩成鸣更融洽几分?。 师兄疼爱师弟,师弟追随师兄。 几乎所有掌门,在规训门中弟子时,都?会以他们作为模范。 可谁能想到?,依旧避不开手足相?残的结局。 甚至其中一方 修士们看向季允额前的龙角与?身侧的黑龙,还有他身后心悦诚服的魔物巴蛇,暗自?心惊。 竟是归墟龙族的余孽。 或许是季允并没有表现出进犯的意思,一时间,修士们悲愤交加,已有人牙关紧咬,出言唾骂。 “少盟主待你?如何,我等有目共睹,可你?竟下此狠手!果然魔就是魔,白眼狼怎么养也养不熟!” “多年前仙舟祸乱,你?是否也与?那魔修勾结?” “我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秦顾护着你?,我早就!” 字字句句,如钝刀割肉,痛彻心扉。妍膳汀 他好像回到?了所有人都?可以羞辱践踏的少年时期,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站在他的身前替他挡去泼来的酒。 师兄你?如果从来没有失忆就好了。 季允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注视着秦顾阖起的眼眸,目光从他的鼻尖移到?惨白的唇瓣,就连他耳后那一颗红痣,也因?主人的死亡而变得沉闷,像干涸的血点。 曾千万次拨动他心弦的,也千万次剖剜他的心脏。 好痛。 可领域碎裂的痛苦,应当远比他此刻所承受的痛上千百万倍。 他又有什么资格喊疼?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抚慰他脆弱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道掌风迎面劈来,却甚至无法靠近季允,就被巴蛇拍尾弹了回去。 南君竹的双眸红得要滴血,在陆弥掌下拼命挣扎:“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季允!你?是这么这么我都?看见了,你?怎么会杀少盟主呢?” 那时你?分?明自?己身受重伤,却心里只?有秦顾一人,你?怎么会是杀死秦顾的凶手呢? 耳听?为虚,眼见总能为实了吧? 全场落针可闻,季允看向她,声音虽轻,却足以被所有人听?见。 “师兄因?我而死。” 南君竹瘫倒在地,指缝之?间泪如雨下。 他并没有说是自?己杀了秦顾,但措辞之?间的细微差别,听?在其他人耳中就是同一个意思。 而季允并不打?算解释,单这几个字,就已经让他痛得眼前模糊。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领域外,秦如练不退反进,二?人之?间只?有一片枫叶的距离。 众人严阵以待,唯恐季允突然发难。 季允却对秦如练道:“我想要饮枫阁枫林的种子。”晏删艇 什么? 立刻有人驳骂:“痴心妄想!” 堕入魔道成了魔尊,还想要饮枫阁的树种?谁不知?道枫树就是饮枫阁的象征,季允这是要羞辱师门么? 秦如练不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季允怀中:“把他还给我。” 季允后退一步,黑龙攀了上来,将秦顾笼在阴影里,好像要将他藏起。 他用行动表达了拒绝。 而这举动中,又隐隐有些微妙,早已超过了师兄弟的界限。 陆弥气极反笑:“无论?生死,秦顾都?属于仙盟,你?想把他留在魔域?你?可真敢想。” 季允却避开一众目光,只?看着秦如练:“一年、十年、百年,我会带他回来。” 死者复生,有违天道。 他疯狂的想法引来更激烈的唾骂。 “疯了,季允,你?觊觎师兄、同门相?残不够,竟还妄图逆天而行!季允,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巴蛇担忧地看向季允。 他是被季允的父亲打?服的,从此认为只?有归墟龙族一脉能够让巴蛇一族臣服。 此前他深居简出,却也听?说过每一任魔尊都?是疯子,更亲眼见过季允的父亲在心魔侵蚀下疯魔的模样。 但季允 他的心魔还未诞生,但此刻冷静默然的外表下,巴蛇能感觉到?极端的疯狂正在涌动。 巴蛇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若非他以复生之?术为筹码,诱哄、或说逼迫季允接纳魔血,这位新登极处的魔君,恐怕要拉整个归墟给秦顾陪葬。 即便季允此刻成了魔尊,归墟中的妖物依旧没有那么好运,看起来魔血并没有让他对同族产生怜悯之?心,反而让他对秦顾的执着更加变本加厉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如练沉默良久,拒绝之?意根本无需开口便鲜明。 季允道:“我只?拿我要的东西,绝不多做停留。” 痴心妄想的叫骂更响。 季允的目光落在叫骂的掌门们脸上,一字一句:“那些冒犯我族领域的人族修士,此刻还在归墟中让我去饮枫阁取树种,或者即刻让他们魂飞魄散。” “师尊,”魔息在季允眉心缭绕,他又看向秦如练,“你?选。” 满场噤若寒蝉,怒骂的人也不再发声。 片刻后,有人扑通跪地:“这是我门中最?优秀的弟子,盟主开恩,盟主开恩呐!” 他这么一跪,又有许多人跟着跪下:“季允毕竟与?盟主有师徒之?情,想来也不会对饮枫阁做什么,就算饮枫阁自?然能够抵挡,盟主,开恩啊!” 陆弥咬牙:“你?们” 原来义愤填膺不过是事不关己时的随口消遣,一旦殃及自?身,便个个不在乎会为旁人招来何等祸事。 让魔尊踏入世家之?首的饮枫阁? 季允疯了,你?们也疯了?! 而季允,接受着无数仇视的目光,沐浴着无数卑鄙的唾骂,突然微微一笑。 他像看到?了一点点生机就发了狠扑咬的狼犬,不介意自?己是否卑劣。 季允在浪潮般的乞求声中张开双臂,倒数:“三,二?” “一”字与?秦如练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如练道:“你?可以回饮枫阁,也可以带走秦顾的躯壳,只?要你?信守承诺,放这些修士离开。” 说话间,血腥气从肺腑翻涌上来,被秦如练用力吞下。 季允笑了:“多谢师尊成全。” 【检测到?任务成功率上升12100】 【叮咚。】 季允因?恐慌而扭曲的脸已看不见了,秦顾躺在温热的气流中,缓缓坐起身子。 伤口自?动消失了,不是弥合,而是消失。 他的身体?完好如初,甚至身上的衣物也不再是饮枫阁服制,而是病号服,似乎一抬手就能看到?针尖埋在皮肤下。 换言之?,他“仙盟少主”的身份已随着身体?的死亡而一并死去,现在的他,是秦顾自?己。 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他终于摆脱了无休无止的任务,离开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秦顾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季允欲落未落的眼泪好像已经滴到?了他的脸上,而那一声声让他不要离开的哭求 人死以后,听?觉最?后消失。 每一声哀求,他都?听?到?了。 心痛到?无以复加。 秦顾捂着心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正在一个空旷的空间中,周遭都?是悬浮的纯白光点。 系统的声音响起: 【宿主,任务已完成,衷心感谢您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付出和牺牲。】 【捏人卡准备就绪,将按照您的心愿,为您创造全新的身份。】 明知?没有可能,秦顾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能让我回去?哪怕只?是一个凡人。” 让他再看一看季允,哪怕作为一个凡人。 告诉他师兄很好,会一直为他骄傲。 系统无情拒绝: 【您知?道不可能。】 又是这样。 他总是被迫知?道很多事情,可没有一样他能够决定和改变。 秦顾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 “好吧,”秦顾笑了笑 “那就一个无病无灾的普通人,不用活太久,七十岁六十五也可以,我想体?验一下普通人的一生。” 不是缠绵病榻的富二?代,也不是万众瞩目的仙盟少主。 一个普通人,除此之?外,秦顾别无他求。 周围的光点闪了闪,似乎表达着赞同。 一个与?秦顾身形极其相?似的光影出现,系统正在为他构筑全新的肉身。 这一幕圣洁而伟大,秦顾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未来的自?己—— 然后,无数红色警告弹窗笼罩下来。 耳畔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警报!警报!滋啦】 【任务成功率骤跌12100】 越来越刺耳的电流声侵吞字句,几乎听?不见机械音在说什么。 紧接着,万籁俱寂。 机械音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任务失败。】 “等等!”秦顾有些慌了,“怎么可能?” 他明明眼睁睁看着任务成功率达到?100%! 没有人回答他,机械音似乎只?是在走既定的程序。 【正在遣返,请耐心等待。】 好像有无形的巨手将秦顾死死压在地上,衣服撕裂又重新穿上,灵魂被撕扯,眼前一会儿是病床上插满管子的自?己,一会儿又是归墟秘境那虚无的王座。 唯一相?同的,是濒死的窒息感与?彻骨的疼痛,好像浑身骨头都?被敲碎,又有手在搅动脑浆。 他拼命挣扎着,却无力摆脱。 而后,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第六十四章 饮枫阁, 枫林海。 季允缓步走在深林中。 草木清苦的气息迎面扑来,似乎是因为?他不?再属于这里,枫叶拂过时不?再轻柔, 而变得寒冷凌厉。 季允在两棵幼树前站定。 这两棵幼树是饮枫阁的守山树, 一棵叫小枫, 一棵叫小荻。 他们的名字也是秦顾起的。 眼?前?浮现出秦顾为?枫妖取名的场景。 十六岁的秦顾手摇折扇, 念着从未听?过的诗词:“枫叶荻花秋瑟瑟,就叫小枫和?小荻吧。” 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师弟以为?如何?” 季允恍然上前?一步,指尖还未触碰到秦顾的笑颜,幻影便化作流沙被风卷走。 今日之前?, 他都以为?这是秦顾以《枫荻剑法》为?基础拓展开的诗句, 如今他知道秦顾来自异世, 这句诗或许也属于他的家乡。 师兄啊,他想,分明还未入秋, 为?什?么寒意刺骨? 枫树摇晃,化作两名道童,他们与?五年前?相比似乎长?大了一些?,有?少年姿貌。 小枫看见季允, 便作揖向他行礼:“季师兄” 却被小荻一把摁住。 小荻警惕地挡在小枫面?前?, 恶声恶气:“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枫树瑟瑟摇晃, 一片一片叶子?拍打在季允胸口, 像千钧之力推着他后退。 上一次见,他们还缠上来要他抱, 嘴里念着“季师兄、季师兄, 你和?秦师兄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们玩?” 距今不?过月余。 逐客之意如此鲜明,季允便有?自知之明地没有?上前?, 双手环抱作揖:“我想请你们,给我一颗树种。” “魔域种不?了枫树,”小荻冷冷开口,“不?是所?有?生灵都能两面?三刀得如此自如。” 小枫拽了拽他:“或许季师兄也不?想” 小荻一把拍开小枫的手:“不?许再叫他师兄!我们只有?秦师兄” “没有?什?么季师兄!” 小荻的声音带了些?哽咽,眼?睛通红地瞪着季允,就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荻用力擦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秦师兄他是唯一一个,不?把我们当成妖物的人他会给我们起名字,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门规不?允许枫妖下山,他就偷偷带着我们的叶子?给我们看人间的风景” 枫叶猛烈地拍打着季允的胸膛,小荻失声大吼:“因为?你,我们再也见不?到秦师兄了。” “他等你的时候,就和?我们聊天,他说你是是饮枫阁的骄傲,他说你会守护我们,会守护天下苍生你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做什?么!滚开!” 季允怎会忘记? 他们曾在枫林切磋,相交的每一剑,红枫缭乱,像在共舞。 他修习剑术废寝忘食,秦顾就等着他,天黑得吓人,秦顾却总能笑着从怀里摸出烫呼呼的糕点?给他。 滚烫、灼热,带着秦顾的体温。 心痛到极致,季允突然弯腰呕出一大口血。 血滴落,将枫叶染得更红。 小荻下意识呼唤了一声“季师兄!”,又惊讶地捂着嘴,看向他隐忍挣扎的神情。 此间痛楚,不?比他们少,甚至远胜于他们。 小荻最终还是给了他一颗树种。 季允将树种收在心口的位置,缓步向山门走去。 没有?人欢迎他,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敌意,贱种、败类的辱骂不?绝于耳。 通往山门的路太长?,恍惚中,少年时的自己出现在身侧,与?他同行。 要变强,能够保护养父母,不?必再如蝼蚁乞生,没有?人再敢轻视他。 他做到了,他继承了魔尊轮回千年的力量,此刻他是天地间的最强者?。 少年季允侧目看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季允停下脚步,巴蛇和?朱厌正在山门前?等着他。 巴蛇周围,诸司掌教和?世家掌门严阵以待,秦如练站在中央,面?色森然。 “他们都怕你,敬畏你,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巴蛇迎上前?来,为?季允挡去四面?八方凛冽的敌意。 季允越过山苍、陆弥、梅惊池,在秦如练面?前?站定。 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这位恩师。 秦如练破例收他为?徒,顶了无数压力,结局却如此可笑。 最器重的徒弟,害死了最心爱的儿子?。 他愧对秦如练,此生无以为?报。 季允道:“您的恩情,我本该用一生来偿还。” 秦如练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想,就不?要一意孤行。” 季允低下头:“对不?起。” 他知道秦如练的意思,人死灯灭,不?该强求。 季允越过秦如练,向撕开的魔域入口走去,从这里,他可以直返归墟,无需经过修真界的其他地域。 少年季允不?再与?他同行了,站在山门下,道:“季洵卿,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了力量,还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又想要人人都爱你” 秦如练的声音同时响起:“季允,秦顾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季允闭了闭眼?:“等师兄回来,我会亲口问他。” 少年季允就像他内心最后的挣扎,他质问道:“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吧?” 季允抬手,却不?是摸向心口,而是将掌心贴上那一颗枫树的种子?。 曾经失去的一切,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想要全部拿回来。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贪婪的惩罚,他一无所?有?地来到饮枫阁,也终于一无所?有?地离开。 季允迈步踏入魔域 归墟,龙宫。 水晶王座被魔息一点?点?熔化,又随着季允的心意重组,在魔物们惊惧交加的注视下,化作一尊水晶棺椁。 魔物做贼似地将目光转向季允怀中的青年,生怕被季允察觉,又小心翼翼对视一眼?。 他们敢怒不?敢言:魔尊的王座,竟被打造成了一个人类的棺椁,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成了奇耻大辱么?! 魔物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愤懑。 突然,魔物发现对方的眼?珠暴突出来,只听?骨骼断裂声响,方才还与?自己对视的伙伴,竟瞬间头颅落地! 脖颈的断面?发出血肉被灼伤的滋滋声,魔剑不?器直接斩断了肢体再生的可能。 无声无息,却极其暴虐残忍。 魔物大惊,转眸看去,却只看到一柄染血的长?剑,明晃晃的剑尖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这是魔物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季允掐了一个剑诀,不?器入鞘,一眼?也没看地上零落的头颅。 他甚至没有?用手,只掐诀指挥不?器,就接连杀了数个魔物。 就像亲自握剑,会脏了他怀抱秦顾的双手一样。 “还有?谁”季允轻声开口,却让所?有?幸存的魔物肝颤胆寒,“有?疑议?” 其实所?有?魔物都无法接受新任魔君的所?作所?为?,但杀一儆百,谁也不?敢再当出头鸟。 季允用眼?神示意巴蛇。 巴蛇迅速上前?,缓慢而敬重地挪动棺材盖:“尊主,水晶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您放心吧。” 季允走到棺前?,虔诚地将秦顾放下,却一眼?、又一眼?,泪水凝聚在他睫毛前?端,像坠下的宝石,落在秦顾眉心。 每落一滴,季允就慌忙伸手替秦顾擦去。 可眼?泪越落越多,像下了场雨,有?一滴泪来不?及拭去,沿着眉骨沾湿秦顾紧闭的双眼?,又顺着眼?角滚落进散开的长?发里。 好像在陪他一起落泪。 就这么僵持良久,季允终于一点?一点?亲手将棺椁盖上,口中喃喃道:“师兄等我。” 哪怕是修罗地狱,我也要带你回来。 巴蛇看着他痴情的模样,道:“尊主,复生之术非常人所?能承受,您真的要” 可对上季允的目光,巴蛇又自觉咽下后半句话。 如此坚定甚至迫切,没有?必要多问了。 即便复生之术未必成功,就连季允自己都可能丧命,他依旧义无反顾。 甚至与?秦顾同死,他或许求之不?得。 巴蛇叹道:“尊主,请吧。” 月亮像血一样赤红,就连乌云也避让这灾厄的预兆,月光凝成血色长?纱,铺满地面?。 血色越堆砌就越多,最终化作一汪血池,纯粹的红平静无波。 季允迈步踩入池中,粘稠的血立刻爬上脚踝,贪婪地向上攀登。 突然,一阵振翅声响起。 季允转过头,飞鹤摇摇晃晃地在他身前?停下,也不?知道是如何来到的归墟。 这种机巧造物不?顾刀山火海,只要被设定好路径,就会义无反顾地向目的地前?进。 可谁会给飞鹤设定这样一个目的地? 再仔细一看,飞鹤的爪中勾着沉甸甸的灵石,灵石五光十色,成色极佳,散发出温柔的光。 饶是这些?年随着秦顾见多识广,季允也没有?一次性看见过这么多极品灵石。 季允心中隐有?所?察,呼吸发紧。 一张纸条掉落出来,季允蹲下将它捡起。 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少盟主,押季允,五千灵石夺魁。” 字迹歪歪扭扭,纸条是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 这显然不?是正规赌局。 季允攥着这破烂的纸条,攥得很紧很紧。 一路被唾骂、指责,天罚人怒,众叛亲离的时候,他都强撑着,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可现在,看到这张纸条的刹那,所?有?的努力都溃败,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一片。 师兄如此信他。 季允的唇瓣剧烈颤抖起来,紧绷的下颌像抽搐般战栗,一声哭音旋即从鼻腔里溢出。 他蓦地伸手,从飞鹤爪中将灵石抱了下来。 灵石上好像还有?秦顾的气息,他努力地将石块揽进怀里,不?顾锋利的边缘切割肌肤鲜血淋漓。 泪滴一颗一颗混着血水拍打灵石表面?,季允伏在灵石堆上,放声痛哭。 第六十五章 白蟒缓缓清扫着枫树的落叶。 枫树茁茂, 漫山遍野,说这里是枫林,不如说是枫树连成的海。 可惜的是, 这壮丽的景象持续不了多久。 这些枫树两天前才?被从根茎到枝叶浇灌过一次, 此时却已?叶缘枯败, 瑟瑟下?落, 从根源开始腐烂。 需要灵息滋养的树,无法在魔域存活。 白蟒只能简单地维护它们,将枫树停止在衰败的这一刻,却无法挽回?树木本身的死亡。 就像 他看向枫林最茂密处, 那一口透明到圣洁的棺椁。 白蟒俯身捡起?一片落叶, 枫叶沾染上魔息, 顷刻被抽干了生?命力,化作?土褐色的腐烂叶片。 不远处的天际,一道落雷惊现, 却落不到地面,就被浓郁的魔息同化。 这里是归墟,妖兽魔物生?长之地,竟然有人种出了这么一片枫林。 白蟒想起?几日?前魔尊的匆匆而别。 魔族内乱不止, 让魔尊无法再像往常那样日?日?守着棺椁, 一坐就是一整个昼夜。 可魔尊痴情至此, 那个人依旧铁了心的不愿睁开眼睛。 白蟒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魔尊回?来了?不对, 这脚步声没有伴随鳞铠拖地的摩挲动静,白蟒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直到, 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这是哪里?“ 白蟒看了过去。 红衣一尘不染,桃花眼灿若繁星, 肤色因长久的不见天日?而更显素白,眉心一点红金枫纹却鲜活如血。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清风朗月的神仙,与?魔息满盈的归墟格格不入。 “恩公?”白蟒感到鼻尖酸涩,魔物是不会落泪的,此刻却想大哭一场,“这里是归墟龙宫,恩公,您终于?醒了。” 秦顾的目光因惊讶而闪烁,错过了白蟒语句中的违和。 他从未想过自己睁眼时,会看到这样一副震撼的景象,这片枫林如此壮阔,让他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饮枫阁。 白蟒竟说这里是归墟? 可眼前这万里无云的白昼,与?记忆中那不见五指的黑暗相去甚远。 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枫林只是形似,至少看起?来并不像饮枫阁的枫树那般生?机勃勃。 割裂感平白生?成,秦顾看向白蟒:“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是从一樽水晶棺中醒来的,棺椁材质特殊,虽是水晶,内里却温热,就连本该冰冷的身体也微微发热,没有死人的僵硬。 就像只是睡了一觉,如此稀松平常。 但他尚且记得那要将自己挤压成片的警报声中,一次又?一次濒死的痛苦,还有那过分刺眼的“任务失败”。 每一件都足够磨灭人的意志,而三件叠加起?来,秦顾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白蟒察觉出秦顾的神色中并没有重生?的喜悦,声音低了下?来:“距离上次与?您相见,已?有十年。” 十年! 秦顾的脸上闪过迷茫和空白。 他替死、任务失败、被遣返,这一系列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即便此刻他醒来,眼前好?似依旧是巴蛇凝聚了魔息的那致命一击。 可白蟒竟然告诉他,过去了十年之久? 时间的界限如此模糊,秦顾突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白蟒。 他是魔物中等级低的那一挂,但好?歹也是魔物,此刻光润的蛇尾却拢着一圈落叶,手上握着把格格不入的扫帚,仔细一看,还是饮枫阁罚弟子洒扫时用的款式。 秦顾已?观察他了一段时间,看这扫落叶的动作?娴熟如是,就知?道他绝不是最近才?开始清扫。 所以,白蟒是这一片枫林的守林人? 不,他或许,是自己的守墓人。 秦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你在这里多久了?” 白蟒如实回?答:“我奉命在这里守着恩公的身体。” 果然如此。 这条白蟒要报莫名其妙的恩,主动提出为他守墓,也不是怪事。 秦顾张了张嘴。 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直没有问。 这是白蟒最希望秦顾问出来的问题,也是秦顾最恐惧提出的问题。 ——你口中的尊主,是谁? 他心中已?有答案。 秦顾收敛目光,没有去看白蟒陡然一僵的身躯:“出口在哪?” 白蟒发起?抖来,不可置信:“您要走?” 魔尊希望您醒来就能看见这片枫林,说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何以如此绝情,竟一句也不问? 秦顾又?重复一遍:“如果你想要报恩,就告诉我出口在哪。” 虽然他报恩的脑回?路与?常人实在不同,但秦顾确信“报恩”可以作?为他与?白蟒谈判的筹码。 果然,白蟒挣扎许久,终于?蜷起?身子,道:“您向前走,有一个传送法阵,可以直接离开归墟。” 秦顾道了一声“多谢”,迈步越过白蟒。 白蟒的哀求从身后传来:“至少与?尊主见一面求您了,恩公!” 秦顾脚步不停。 他死得仓促,复活也匆忙,虽不知?道为何一下?越过十年,但他的任务对象,还是暂时别见的好?。 白蟒看着秦顾的背影,恍惚中身影交叠,他总算意识到,秦顾一点也没有变,不说十年,或许再过百年,他依旧阻止不了秦顾向前的脚步。 就像十年前,秦顾不顾白蟒的劝阻,义?无反顾地赶往季允身边。 而这一次,他选择抽身而去,依旧不会回?头。 离传送法阵已?经?很近,白蟒突然支起?上半身,对着秦顾的背影大喊:“您知?道在魔域养护这样一片枫林要多久吗?” 秦顾一步未停,身形被传送法阵的光芒吞没。 白蟒深深低下?了头 【意识接入成功,系统已?激活。】 天光昏暗,乌云蔽日?,旷野的风吹乱长发的同时,耳畔响起?熟悉的机械音。 【宿主,好?久不见。】 出乎意料的,秦顾没有给出一点应答。 【宿主,虽然阻止季允堕魔的任务失败了,但我们的终极目标】 终极目标,阻止世界毁灭。 原本如果计划顺利,斩断季允堕魔的因,就不会有世界毁灭的果。 秦顾知?道系统要说什么,但他的思绪早已?不在此间。 眼前是一片荒野。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又?一片荒野。 而回?过头,如同魔鬼眼眸的黑暗正裂开眼眦,无边的魔息覆盖天空,成为妖物滋长的温床。 没有人烟,草木植被却疯长,将崎岖铺满地表,又?爬上屋舍,一点一点将它们吞没。 秦顾跌跌撞撞地推开每一扇门,但木头腐朽的气味和空气中扬起?的尘埃,却无情地告诉他: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活物踏足。 秦顾不可遏地想到原著的描述。 方圆百里,无一人幸免,骸骨遍野,尽是蛆虫鬣狗啃噬人身。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秦顾扶着一扇门蹲了下?来,喉间干涩作?呕。 这里本该是一座村落的,可是人都去哪里了? 他不愿再细想下?去。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稚嫩的尖叫。 秦顾迅速迈步,向声音来处跑去。 短短几步路,却好?像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一道黑影倏地从天际掠过,向地上一对紧紧相拥的孩童抓去。 是一只鸟妖! 来不及了!秦顾急急停下?脚步,脚尖踢起?地面碎石,而后抬腿狠狠一踹—— 碎石破空而去,正中鸟妖右翼! 趁鸟妖身形一歪,秦顾猛地踩上树干凌空跃起?,手习惯性往腰间一探—— 他忘了横秋剑不在身边,情急之下?,只得临时化灵息为刃,甩手掷了出去。 红色灵光扎入鸟妖脊背,将它狠狠钉在地上,灵力转瞬切断它的喉管,鸟妖很快没了气息,化作?一团浊黑魔气融入天地。 秦顾缓缓落地,来不及收敛的灵息在腕间流转。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却不同于?初到这个世界时的灵魂重生?,而更像是单纯□□的重生?。 说得精确一些,体内灵力运转自如,周天通透无阻,不再有领域摇摇欲坠的粘滞感,浑身倍感轻松。 但心情却比初穿越时更加沉重。 将思绪扼于?萌芽,秦顾向发愣的孩童走去。 这是面黄肌瘦的兄妹俩,哥哥看着已?满十岁,妹妹还要更年幼些,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四肢干柴得像是骷髅架子。 灰扑扑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眸还清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向秦顾。 秦顾又?靠近一下?,孩童的反应却很大,哥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挡在妹妹身前,眼神闪烁,充满了警惕。 “你,”他的声音在发抖,看起?来是强忍恐惧,“你是玄门的人?” 玄门? 秦顾想了想,男孩大约说得是“仙盟”,便点了点头。 念及他身死时这两名孩童还未出生?,秦顾并未报上自己的姓名。 谁想,男孩立刻带着妹妹又?后退了几步,眼中竟多了几分恨意。 “就是因为你们放弃了村子,村长爷爷和阿叔他们才?会”男孩朝秦顾吼道,“大家都死了!全?部都被怪物吃掉了只剩我和妹妹,还有阿爹” 说大为震惊也不为过,秦顾几乎要听不懂男孩的话。 仙盟放弃了村子?怎么可能! 他宁愿相信仙盟是晚来了一步,也不愿接受仙盟丢下?百姓离开的说辞。 可这两名孩童独自出现在这里,险些被妖兽袭击,而村落空无一人 十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而他必须承担这份沉重的因果。 孩童对他充满敌意,秦顾没有贸然接近,而是垂下?眼帘,蹲下?.身子与?他们平视:“对不起?我知?道道歉什么也无法弥补,但此地危机四伏,让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男孩方才?说了“阿爹”,意味着至少有一名成年人幸存。 秦顾急需一个能够交流的成年人了解现状,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该如何弥补。 男孩似乎有些摇摆不定,而年幼的女孩咬着下?唇看着他们,突然哭了起?来:“阿兄,我的脚好?痛” 秦顾转眸看去,便见一道抓痕扑在女孩脚踝上,深可见骨。 难以想象这样年幼的女孩,是怎样忍着剧痛,坚持到威胁消除的此刻才?哭出声来。 秦顾立刻将一缕灵息送出,萦绕在女孩腿上为她止痛,女孩瞪大眼睛,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大哥哥。” 男孩看了看抽噎的女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吧,你你跟我来。” 即便万般不情愿,女孩的腿也无法独立行走了,周遭危机四伏,眼前之人有灵力傍身,总比自己回?去安全?多了。 男孩不得不承认,那双满怀愧疚的桃花眼,充满了让人信服的魔力。 秦顾背起?女孩,跟随着男孩走向村落中。 阡陌的尽头,是个巨大的畜棚,其中豢养的家畜早已?不知?所踪,大垛茅草覆盖地面,空气里充满让人心烦意乱的恶臭。 男孩弯下?腰,双手抱起?一捧茅草,地窖的入口赫然出现。 挪开地窖的门,便是一条深邃的通道。 男孩喊道:“张奶奶,林姨娘,我们回?来了!” 黑黢黢的通道里出现一只干枯的手,一把将男孩拉到怀里,几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不安地注视着秦顾。 第六十六章 这里有许多幼童, 还有五六名大人。 男孩免不了被一顿痛骂。 “你不声不响跑出去干什么?你跑出去,你还带妹妹一起出去,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男孩绞着双手:“阿爹不回来, 没?有东西吃妹妹太饿了, 我?就想, 带她出去找点东西吃” 他委屈地哭了起来:“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在他还没?有忘记将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大人,在男孩说?完后,无数目光投向?秦顾。 秦顾简单告知了自己的来意。 村民们依旧充满了怀疑, 秦顾深知人心中?的芥蒂非一朝一夕就能根除, 便站得离他们远远的, 开口道:“我?闭关数年,不太清楚如今世间?是何情状,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他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如何解释自己明明是仙盟中?人却对现世一概不知, 到底闭关比死而?复生合理许多,而?秦顾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张奶奶抚摸着女孩腿上的伤口,在灵力的照拂下,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这一发现让她的语气软了一些:“并非是我?们要刻意怠慢小仙君, 但那魔尊出世以后, 什么仙门、世家, 都自顾自逃命去了,我?们这些人啊, 根本无人在意。” 这和小男孩的说?法如出一辙。 秦顾正欲追问, 林姨娘却是个暴脾气,怒道:“娘, 您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管他闭关不闭关,一个被窝里哪睡得出两?路人?” 她站起来,像驱赶什么秽物?一样驱赶秦顾:“去去去,我?们这儿?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被劈头盖脸一阵骂,秦顾再处变不惊,也不免脸上发烫。 本以为成年人交流讲三分薄面,但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毫不掩饰的厌恶,意味着他们对修真界的失望与痛恨,或许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更重。 “姨,您别凶大哥哥,”女孩捏了捏小手,“大哥哥是好人,要不是大哥哥,我?和阿兄已经被妖怪吃掉了。” 林姨娘的表情略有松动,却依旧不肯让步。 僵持片刻,秦顾只得向?他们抱拳躬身:“我?不愿让诸位为难,打?扰诸位了,抱歉。” 这群村民胆战心惊度日?,他不愿再成为他们的负担。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秦顾沿着来时?路,离开了地窖。 秦顾离开后许久,张奶奶缓缓叹了口气:“这小仙君生得干净漂亮,看着便不是惹是生非的,况且他还救了奕儿?佳儿?,咱们就这样赶了人家跑,是否有些不合适啊?” 而?且村中?还有那么多妖兽在徘徊,将秦顾赶出去,也不知他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林姨娘道:“他既然是修仙的,那些妖兽怎么伤得了他?娘,大哥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咱们还是担心下大哥吧!” 一提到久久不归的大儿?子,张奶奶便沉默了,不再多说?什么。 突然,头顶传来窸窣动静。 这声音起初很?轻,但渐渐响了起来,似乎目的地明确,向?着他们的头顶而?来。 那里是地窖入口所在。 林姨娘脑子转得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拍着脑袋大呼:“糟了,糟糕了,奕儿?,你和妹妹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往身上抹泥巴?” 用?泥巴阻隔生人气息,是村民们想出的躲避妖兽的办法。 虽然笨,但很?有效。 男孩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听?她这么一问,立刻又哭出声来:“我?急着送妹妹回来,忘记了” 头顶窸窣的声音愈发急促,似乎因发现活人气息而?倍感?兴奋。 林姨娘招呼大人们起来,又从地上捡起一个铁锹,站在最?前方:“娘,你带着孩子们躲好!” 话虽如此,她的手不可遏地发起抖来。 她看过?太多亲人好友被妖物?残杀,啃食得只剩残肢断骨。 林姨娘想好了,就是死,也不能让妖物?靠近孩子们分毫。 只听?“轰!”的一声响,声音之震耳欲聋,让村民们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一根长长的蝎尾垂了下来,尾部尖钩泛着银光,毫无章法地在狭窄地洞中?肆意扫荡。 铁锹几?乎瞬间?就被蝎尾打?飞,眼看着就要甩到林姨娘脸上来。 下一刻,那银器般的尾巴突然一顿,以迅雷之势从林姨娘眼前一闪而?过?,快得甚至化成一道残影。 一顿闷响,但也只有一瞬。 紧接着,一道光洒了下来,伴随温润熟悉的男声: “没?事吧?” 林姨娘警惕地走到地窖入口的正下方,抬头向?上看。 秦顾正弯眸朝她微笑,桃花眼眯起,像弯弯月牙:“幸好我?在附近转悠,妖物?我?处理掉了,没?有受伤吧?” 张奶奶说?得没?错,这实在是一个漂亮的青年,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与信任。 林姨娘注意到他左颊上有一处细小擦伤,正在渗血,短短数秒,她内心挣扎不下百次。 最?终,林姨娘看向?身后众人期待的眼神,终于让步:“谢谢你救了我?们,你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要不进来休息一下吧。” 秦顾便翻身跳了下来,还贴心地将茅草重新盖好。 他冲村民们微微一笑:“我?在这间?屋子外布了阵法,能隐匿屋内活人气息,诸位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竟还如此体贴。 林姨娘生硬地道了一声“谢谢”,又递给秦顾一块纱布:“你脸破了。” 秦顾接过?,贴在脸颊细细擦拭:“多谢。” 林姨娘又补充道:“我?们可没?打?算留你下来,东西也没?有多的给你吃,你还是得走的,知不知道?” 话虽还是不好听?,好歹没?有说?得那么绝。 秦顾立刻抓准机会:“可否让我?在此处休憩一晚?我?保证绝不打?扰诸位。” 何其卑微的请求,只是想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林姨娘端详着青年的神色,见他眉眼之间?难掩浓浓倦意,终于有些心软,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秦顾便盘腿坐下,阖眸静坐,似乎真是在休憩。 但实际上,他藏在袖袍下的手呈拳攥起,心里更是隐隐焦躁。 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向?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从水晶棺中?睁开眼后,却时?不时?感?到情绪不受控制地急躁。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情况超出了掌控吧。 不能再想下去了,秦顾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今晚过?去,他又要面临被赶走的局面。 但这个村庄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被赶出藏身处之后,秦顾在村庄里转了转,发现村庄边缘地带的多处,都有灵力残留,意味着这里曾经至少有过?结界。 但可惜的是,结界被摧毁了,没?了阻拦的妖物?肆意入侵,将这里变作一片死地。 而?妖物?得以入侵的原因 这里盘踞着一个魔物?之下、妖兽之上的强大妖物?。 如此妖物?,本该交由掌管此地的世家,或者诛魔司来处理。 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来。 夜已深沉,村民们逐渐沉入梦乡。 秦顾不能睡,放出神识,时?刻为他们提供庇护。 指尖被轻轻触碰,秦顾睁开眼,女孩的脸蛋出现在眼前。 “大哥哥你是会法术的神仙,是不是?” 面对如此天真的提问,秦顾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叫佳儿?的女孩一定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对仙门中?人的憎恨,人与人的恩怨并没?有沾染她分毫。 但此刻,佳儿?小小的脸却皱在一起,她向?秦顾伸出手,秦顾便顺势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佳儿?依偎着他:“大哥哥,阿爹三天前说?要去找神仙来打?大妖怪,但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困极了,但本能地觉得只有等阿姨奶奶都睡着了,才能去找秦顾说?话。 佳儿?道:“大哥哥,我?好想阿爹呀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秦顾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哥哥不能带你去,但哥哥答应你,带阿爹回来,好不好?” 佳儿?的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秦顾伸出小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佳儿?也要答应我?,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 佳儿?小小的手指勾住秦顾:“嗯!” 脑中?响起“叮咚”一声。 【支线任务:食人谷 任务情报: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你已看到百姓疾苦,只是民生艰难,源于何人? 找到佳儿?的父亲,拯救民福村的村民。 任务难度:您的选择将会影响任务难度。】 【本任务没?有奖励。】 秦顾在屋舍外设好结界,这不是普通的防护结界,而?是秦顾在领教过?白蟒以柔克刚之力时?悟出的结界,能够将敌人的攻击吸收转化,再千万倍反射出去。 但这结界需要灵力支撑,此前他领域碎裂、灵力受阻,没?有机会试验,如今业已重获新生,总算能够支持。 这样一来,便足以保证村民们的安全。 红光亮起,结界落成。 秦顾将手掌贴在障壁上,支线任务的形容不断出现在耳边,被紧迫感?塞满的大脑仍不受控制地被各种想法充斥,让他一阵呼吸发紧,像有一只手扼住了脆弱的咽喉。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本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为什么此间?惨状,比之原著尤无不及? 秦顾心里很?清楚,旁人所言总有偏颇之处,未必处处符合实情。 要想知道真相,唯有去见季允,只能去见季允。 但理智层面明朗,情感?上,秦顾却实在不愿面对。 所以他明知该留在归墟等季允回来,却依旧选择无视白蟒的哀求离开。 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在逃避 可又叫他怎么接受? 就让他软弱这么一回吧。 秦顾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直将皮肤蹭得通红。 强行压下翻涌思绪,他向?着山的方向?走去 归墟。 喷涌的魔息将白蟒牢牢压在地上,蛇尾被魔息化作的长钉扎了对穿,血液染红了鳞片。 白蟒伏在地上,身躯微微发颤。 远比自己强盛数万倍的力量,让白蟒本能地感?到死亡的威胁,甚至想要转身就逃。 而?钉入蛇尾的魔息,从一开始就杜绝了他逃跑的可能性。 一股极强的力迫使白蟒抬起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下颌都拧碎。 一柄长剑抵着他的鼻尖,只进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头颅,魔剑嗅到血的气味,兴奋地铮鸣起来。 顺着魔剑的方向?,白蟒看见一双紫黑眼眸,正怒火滔天地注视着他。 第六十七章 白蟒紧张地吐着蛇信:“请您息怒。” 这?话放在眼下?, 反倒起了火上浇油的反作用,话音刚落,长钉立刻又凿入蛇尾几分, 骨骼发出清晰的?断裂声。 白蟒汗如雨下, 疼得浑身发抖。 可他的?惨状并不能唤起身前之人丝毫的怜悯之心。 不?器剑调转剑锋, 贴着白蟒抽动的?脖颈一寸寸下?落, 最?终停在他因紧张而不?断吞咽的?喉结前。 白蟒深知自己的?罪孽,全部来自于一件事?。 ——他胆大妄为放走了秦顾。 他明?知道对方?有多么、多么想要见到秦顾,甚至为此疯魔,却依旧放走了秦顾。 正因如此, 更加可恨。 杀意陡然暴涨, 凌厉剑光没有片刻停顿, 直向他命门而来。 白蟒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噗呲”一声,不?器却没有扎进他的?身体?。 巴蛇不?知何时闪身挡在前方?, 不?器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膀,魔息不?断钻进他的?皮肤里,噬咬着血肉。 即便同为魔族,不?属于自己的?魔息, 依旧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 白蟒瞪大眼睛, 蛇身急促地扭动着, 大股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从?创口?涌出, 他却置若罔闻:“主人” 符文?一明?一暗,巴蛇没有理睬白蟒的?呼唤, 任凭季允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声音喑哑:“尊主,请您饶他一命。” 季允手?腕发力, 不?器剑又没入几寸,血肉割裂的?黏腻动静响起?,巴蛇骤然呕出一口?血。 他用行动回应了巴蛇: 让开,或者一起?死。 巴蛇依旧不?退,比起?身体?的?剧痛,来自上古龙族的?威压更像折磨他的?灵魂。 巴蛇艰难开口?:“我不?是为他求情,尊主,您现在不?宜动杀念,更不?能行杀戮之事?,无论今天您要杀的?是谁,我都会劝您不?要这?么做。” 他看向季允浸润在煞气中的?眼眸,精致的?五官尽显扭曲模样,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心魔发作,让季允处于暴走边缘,而唯一能抚慰他的?秦顾,却偏偏被白蟒放走。 于是疯上加疯,巴蛇真怕季允就此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彻底失去自我。 巴蛇决定赌一把:“尊主,您要让秦顾看见您现在的?样子吗?您不?怕他从?此再也不?愿见您吗?” 话音落下?,不?器剑陡然拔出,竟显出几分惶急。 巴蛇痛哼一声,心下?稍安。 季允听进去了。 果然只有秦顾,才能让被心魔纠缠的?魔尊短暂恢复神智。 巴蛇赶忙道:“您不?能现在这?样去见他,不?是吗?” 季允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巴蛇身上,而后是白蟒。 他自然看得出巴蛇袒护白蟒的?私心 就像当年袒护自己的?师兄。 半晌,季允迈步,向着已空空荡荡的?水晶棺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我这?样去见师兄,师兄会讨厌我” 空气间似乎还残留着秦顾身上的?气息,季允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着棺椁。 师兄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 越往山上去,妖物不?减反增。 地势陡峭,地貌崎岖,山与更高山间,连接的?索桥也已摇摇欲坠,一不?留神就会踩塌一块木板,落入深不?见底的?涧渊。 更糟糕的?是,天色渐暗,开始下?起?濛濛细雨。 这?让地面?更加湿滑,秦顾一边应付着妖物的?侵袭,一边运气稳住步伐,不?让速度被突发情况拖累。 三天未归,对凡人来说?,已经十分危险。 他不?免有些着急,偏在此时一群蝙蝠妖兽突然从?旁侧飞出,秦顾本能往相反方?向一闪—— 脚下?陡然一空,秦顾避闪不?及,险些陷落下?去,定睛一看,竟是个捕兽陷阱,底部布满泛着寒光的?尖刺。 他险些被扎成刺猬,但这?并不?是最?让秦顾心跳加速的?地方?。 在尖刺的?顶端,他发现了极为缥缈的?灵力。 虽然微弱到足以忽略不?计,但配上陷阱本身,于不?慎落入此中的?妖物,即便不?足以致命,也足够使?之重伤。 而这?灵力,与他在村庄周围发现的?残留痕迹十分相似,应当出自一人之手?。 是他想错了么? 秦顾本以为灵力残留属于驻守此地的?仙门,但仙门鲜少有擅长布置陷阱的?,这?能力该属于靠山为生的?百姓。 他立刻将神识散入周遭,屏息凝神,只为捕捉那一缕缥缈灵息。 秦顾很快发现了灵息的?来源,却黑乎乎一团,看不?清楚,他只能缓步向那里靠近,随时警惕周遭的?状况。 神识飘飘忽忽,在风中摇荡,不?知走了多久,耳畔蹿入布料摩擦之声。 有人在他身后。 下?一刻,一只粗糙手?掌扭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脖颈,将秦顾重重摁在石壁上。 急促的?喘息喷吐在颈后,此人摁着他的?手?也发抖,似乎比他还要紧张。 秦顾艰难地侧过脸,避免口?鼻和碎石亲密接触。 他笑了笑,将声音放轻,以示自己毫无敌意:“您好” 一开口?,后颈的?力道立刻又重了几分,石无可避免割破脸颊,传来阵阵刺痛。 动手?是下?下?策,秦顾无论如何也不?想出手?,正因如此,在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后,他并没有抵抗,而是任凭对方?接近自己。 他已将善意全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身后之人必然也察觉到了,虽然动作依旧粗.暴,却没有最?开始那么杀意盎然。 只差最?后一句话。 秦顾道:“佳儿让我来找您” 力道蓦地一松,秦顾得以微微侧身,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脸呈现肮脏的?灰色,雨水打湿了衣物,唯有一双眼眸炯炯有神。 一把石刃抵着秦顾的?脖颈:“佳儿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秦顾仰脖,将自己在民福村的?所见所闻、以及女孩与他的?约定一一告知。 秦顾的?叙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泛泛而谈,而将重点放在了林姨娘对自己的?驱赶上。 男人听了,若有所思:“小妹确实会说?这?样的?话” 说?着,他松开手?,朝秦顾拱手?作揖:“失礼了。” 秦顾轻轻摇头,总算得以仔细观察男人。 胡茬布满了他的?下?巴,破烂的?衣物被泥水浸湿成黑色,松松垮垮罩在他身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裹尸袋。 他实在瘦极了,就像一具干尸,精神一松懈,整个人就向后倒。 秦顾赶忙扶住他,没有食物,就用灵力当做身体?的?养料,两人相对而坐,一问?一答。 男人名?叫阿七叔,在家里排行老七,林姨娘是他最?小的?妹妹。 ——而他头上的?六个兄姊,都在魔域拓展时被妖物杀害了。 秦顾抚着阿七叔的?肩,问?道:“魔域拓展?” 他知道修真界外有魔域,魔域拓展却闻所未闻。 阿七叔有些惊讶:“看来小仙君确实避世已久,您可在村庄周围看到过‘魔眼’?” 魔眼?秦顾想到民福村上空那裂眦般的?漆黑空洞。 阿七叔点头:“那就是魔域。自从?十年前魔尊出世,各地都有魔眼出现,小仙君若仔细去瞧,便能看见魔息正在吞噬庄稼、房屋、百姓” 而当整片区域都被魔息吞没后,魔眼便会睁开,妖物便从?魔眼中涌出。 魔域由此诞生。 阿七叔说?完,站起?身,伸手?接了些叶片滴落的?雨水送进嘴里:“前方?山泥倾泻,道路不?通,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道而行。” 他转过身,看向还在发愣的?秦顾:“小仙君可要与我同去?” 秦顾猛地回过神,掩饰好脸上复杂的?神色,跟了上去。 妖物众多,是阻挠阿七叔登山的?最?大障碍,而有秦顾在侧,提心吊胆的?山路便一下?变得畅通无阻。 秦顾的?猜测没错,阿七叔曾在此地的?仙门学过几年仙术,但因为久久无法结丹,便又回到了山下?的?家中。 没想到时隔数十年重返师门,竟已时移世易至此。 “好在我学的?这?些术法,”阿七叔抹去脸上的?雨水,“还算有点作用。” 术法曾为民福村的?村民抵挡了妖物一阵,在三天前彻底破碎。 于是阿七叔不?得不?独自启程,披星戴月,踏上重返师门求援之路。 又过几刻,一座破败的?山门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 阿七叔有些怀念:“三十七年了,我十八岁辞别师门,已经三十七年没有回来了。” 又一顿:“却没想到我引以为傲的?师门,竟”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沉叹息。 秦顾却听出了他话外之音。 没想到引以为傲的?师门,竟弃百姓于不?顾。 秦顾环视一圈,只见此地杂草丛生,十分荒凉,就连山门上的?字迹也看不?清晰,只能勉强辨认出个“派”字。 山门便是门派的?脸面?,即便再式微的?门派,譬如狂刀门,山门亦装点得富丽堂皇。 破败至此,秦顾突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迈过山门,门派内更加荒芜萧条。 青苔在演武台上纵横交错,数座楼阁已经坍塌,唯独幸存的?门主殿,也爬满了地锦。 秦顾险些以为这?里已经废弃而荒无人烟。 阿七叔站在宫殿遗骸之间,显然也没料到会看见这?样一番景象,脸上满是无措。 他提气于胸,大喊道:“师尊——师兄——” 回声飘荡,久久不?歇。 更显凄凉。 “大师兄——三师姐——” 无人应答。 就在阿七叔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人从?门主殿内小步跑了出来。 这?是一个青年人,背上背了一把长剑,似乎是剑太沉,他被迫弯下?腰,跑得踉踉跄跄。 短短几步路,跑到阿七叔面?前时,他已经气喘吁吁:“七、七师叔” 阿七叔显然没认出他:“你是?” 青年人抹了一把脸:“七师叔,我是猴娃子!” 阿七叔大叫一声:“猴娃子,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师尊的?剑怎么在你背上?他老人家呢?” 阿七叔又向秦顾介绍,猴娃子原是个孤儿,被捡回山门当个洒扫弟子,阿七叔下?山时,猴娃子才不?到六岁。 秦顾端详着气喘不?止的?猴娃子。 他的?修为至多金丹后期,但修士结丹以后,容貌得以永驻,是以猴娃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秦顾向来不?会因境界差距自恃高人一等,客客气气道了一声好。 阿七叔很是着急:“猴娃子,师尊他们呢?魔域拓展到民福村口?了,怎的?一个个都不?管?” 一想到乡亲们死的?死伤的?伤,即便此处是度过童年的?师门,阿七叔也不?由怒目圆睁,瞪着猴娃子。 猴娃子下?意识挠着手?臂,低着头,声音含糊地回道:“我,我现在便是掌门。” “什么?”阿七叔惊叫,“那师尊” 猴娃子哭丧着脸:“死了,都死了,七师叔,你别骂了,师门上下?,就剩我一个了!” 第六十八章 猴娃子?讲述包括老师尊在内, 全?门五十余名修士是如何数月之内覆灭。 他的五官不断抽搐,却没有一滴泪水落下。 人伤心到极处,通常会崩溃大?哭, 但倘若痛到麻木, 很多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欲哭无泪, 便是如此。 “七师叔,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猴娃子?挠着胳膊,“说?好听点叫惜命,说?难听点那就是贪生怕死, 我连掌门剑都拔不出来, 真是拿那熊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熊妖, 便是此地修为逼近魔物的妖兽。 而?掌门剑,据猴娃子?的说?法,唯有出窍境以上修士才能运用自如, 而?不过金丹期的他,连拔剑出鞘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猴娃子?看了看瘫坐在地的阿七叔,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表情严肃的秦顾,尴尬地笑笑:“还真别说?, 这掌门剑在我手里待的时间?是最久的, 三师姐拿了十二日, 六师叔似乎是三日我, 嘿嘿,六师叔战死后, 掌门剑在我手中已二十日了。” 他掰着指头算, 似笑又似哭。 阿七叔摇头大?哭:“别说?了,猴娃子?, 你?别再说?了。” 掌门身死,掌门剑便经历一次传承。 短短数月,数十次传承,时至今日,全?门上下人丁凋零,唯一有杀伤力的武器亦无法使用。 猴娃子?说?得没错,无论他想?不想?管,都已经管不了此事。 猴娃子?便止住话头,转而?看向秦顾。 这青年周身的气场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虽生得俊朗又平易近人,还是晚辈,猴娃子?却平白无故生出一股敬畏感。 他讪笑:“小仙君别笑话我,我这人懦弱惯了,唉,我” 一只?手捉住他的手腕,打断了猴娃子?的自我贬低。 秦顾撩开猴娃子?的袖袍,只?见结了痂的硕大?伤口横卧在他手臂上,皮肉再生疼痒难耐,这便是猴娃子?总在抓挠的原因。 迎着猴娃子?惊讶的目光,秦顾道:“宁死不屈,谓之勇;衡量之后选择退避,也无需感到羞耻。” 蜉蝣撼树,人人都说?蜉蝣自不量力,可换之当下,此地仙门上下为护百姓与修为数倍高于自己的熊妖交战,万死莫辞,无论是谁都要赞一声英勇。 而?猴娃子?在秦顾看来,若强求他去抵御熊妖,无异于逼他送死,秦顾并不会批判他的决定。 更何况,猴娃子?本可以一走了之,却守着山门,守着掌门剑。 他并没有放弃,这就足够了。 秦顾又问:“没有向仙盟求助么?” 猴娃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害,飞鹤早放出去了,可仙盟都自顾不暇了,哪里管得了我们” 自顾不暇,仙盟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是个坏消息,秦顾的心情又沉重几分。 必须尽快处理了熊妖,回仙盟去。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缺一件趁手的武器。 秦顾拍了拍猴娃子?的手背,目光锁定在那柄银色长剑上,道:“可否借我一用?” 此剑剑身纯银,如水流和畅,虽与他气质不搭,但一眼便知是把好剑。 猴娃子?又是一愣数秒,才反应过来秦顾说?的是他背上的掌门剑:“自然可以,只?是这剑对修为” 话音未落,秦顾已伸手。 寒光一闪,温度骤降几分,猴娃子?一个寒颤,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他背着都很勉强的掌门剑,在青年手中好像只?是苇草,随意?挥舞便是得心应手,而?翻腕一扫—— 地面赫然被劈出一道裂缝! 猴娃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您您是何方高人?” 老掌门曾说?,此剑遇强则强,用剑之人修为越高,剑意?便越盛。 猴娃子?在门中三十余载,从未见过掌门剑爆发出如此威力。 秦顾满意?地摸了摸剑柄,收剑入鞘,道:“不是什么高人,无名散修而?已。” 他实?不愿暴露身份。 猴娃子?却追问:“那该如何称呼?” 秦顾只?得随口道:“顾禾。” 秦顾与阿七叔在山上休整一晚,念及村民们还在地窖中,每晚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次日天一亮,三人就马不停蹄地下了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许多,秦顾与猴娃子?都有修为傍身,自是如履平地; 而?阿七叔灵力虽弱,在山间?生活数十载,对山的熟悉程度,步伐竟比他们还要更快几分。 走到某处,秦顾突然停了下来。 山间?弥漫着魔息,像一个中空的圆环,将?山林包裹起来。 树已倒塌,硕大?的抓痕横在树上,正是熊的爪印。 这是和三人合抱也有些勉强的巨树,熊妖只?一爪子?就直接拍倒下来,看断面痕迹,如此平整清晰,足见力量之可怖。 猴娃子?缩了缩脖子?:“顾公子?好敏锐,这里离熊妖的老巢可近,我们赶紧走吧。” 秦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走,我在这附近转转。” 猴娃子?瞪大?眼睛:“顾公子?,你?疯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熊妖凶恶,还是从长计议吧!” 秦顾当然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比起两眼一抹黑的胡乱“计议”,知己知彼方能心安。 他拍了拍猴娃子?的肩膀:“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又看向阿七叔,阿七叔心领神会地一抱拳,将?还想?说?什么的猴娃子?一并拽走。 二人走后,山林重归寂静。 尔后,一片灿烈如火的枫叶飘落在地,以落点为中心,向四周泛起涟漪。 秦顾闭上眼,神识不断延展,山林切割成片,清晰展现在脑海中。 他一路追逐着魔息而?去,竟始终保持着阖眸之态,直到停下脚步,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个狭窄的洞穴,粪便和腐烂的臭气裹挟而?来,洞口处满是爪痕,伴随血液喷溅的痕迹,不知是属于人类,还是其他被吞食的妖物。 恶臭熏得人脑袋发晕,秦顾屏住呼吸,缓步向内走去。 甬道狭长,慢行数十米,黑暗中陡然出现一双发亮的兽瞳。 野兽咆哮响彻山洞,耳膜隐隐作痛,秦顾迅速拔剑—— 铛!! 熊爪巨力压得剑刃向下弯折,秦顾当机立断向下一蹲,借力自熊妖腹下滑过,长剑抵着熊妖腹部一路剌过,伴随令人牙酸的破布声,直接将?熊妖开膛破肚! 鲜血淋漓,喷了秦顾一脸。 寻常妖兽受此致命攻击,早该一命呜呼,然而?熊妖只?是吃痛大?叫,似乎被激怒,猛地向身下刨去。 秦顾早有准备,一脚蹬上石壁,自上空鱼跃而?起,顷刻间?方位再度交换,堪堪避过这一击。 与此同?时,他开始抽身后退,翻腕不断拍出灵力,将?兽穴映照得如有烈焰灼烧。 桃花眼微微眯起,秦顾仔细观察着熊妖的一举一动。 贯彻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熊妖从一无所获中回神,便开始怒啸着向他扑来,但每次都会被射出的灵力流光转移注意?,而?错失逼近的良机。 直到快接近洞口,有风自外?向内灌入,熊妖的鼻头耸动几下,才彻底放弃追逐灵力流光,不偏不倚冲向秦顾。 但这时的秦顾早已寻好脱身之法,一脚踢起地面断木,在极快速度的加持下,断木好似飞刀,狠狠扎入熊妖的一只?眼睛! 这并不足以杀死熊妖,却足够让秦顾隐入密林之中。 趁此机会,秦顾迅速脱离战局,下山时脚步飞快,连风都来不及深嗅他的气息。 回到民福村,秦顾先去加固了下结界,才返回地窖所在的屋子?。 与先前不同?的是,还未掀开茅草,便有一股米香从砖瓦缝隙中飘出,为冰冷的村落平添几分烟火气。 秦顾敲了敲入口的石板,以免吓到底下的村民,而?后才挪开,跃了进去。 他像一只?灵巧的猫,落地的动静极小,但刚一站定,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拢过来。 却不是之前那样充满敌意?的,阿七叔赶忙迎了上来道:“顾公子?,你?没事吧?这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这是方才被那熊妖喷的,已经干涸着黏在脸上,秦顾摸了摸紧绷的皮肤,笑着安抚:“不是我的血。” 阿七叔松了口气,招呼秦顾坐下:“那就好,那就好,顾公子?饿了吧?饭就快好了。” 秦顾便在孩子?们害怕又好奇的目光中向阿七叔走去,甫一坐下,便见林姨娘抬着一个水缸过来,缸中水晃晃悠悠,已可见底。 秦顾有些困惑,林姨娘却道:“顾公子?,你?用这个水擦擦身吧。” 她又解下腰间?的帕子?:“七哥都跟我说?了,顾公子?,先前我误会你?了,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唉,听说?您给咱们做了结界?怪不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妖怪进来,您是民福村的大?恩人呐。” 秦顾心道大?家喝水还不够用,怎么能给他擦身呢?但村民们殷切的目光让他不好推辞,只?得接过帕子?,沾了些水擦拭起来。 林姨娘松了口气:“那我就当顾公子?原谅我的无礼了,顾公子?,照您的看法,民福村该何去何从?” “小妹,你?让顾公子?先休息会吧。”阿七叔搅着锅里的粥,“顾公子?,来,喝口热粥吧。” 林姨娘连忙称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饭递到秦顾面前。 虽说?是粥,实?际只?是薄薄一碗米汤,只?有零星几粒米漂浮在碗中。 但与其他人碗中只?有汤的“粥”相比,他手里这一份已经足够奢侈。 先给了他,剩下的清汤寡水才分给其他人,长勺在桶里捞着,铁勺刮蹭桶底,发出难听刺耳的声响。 他最终获得了村民们的信任,这碗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粥就是最好的证明。 秦顾接过粥,道了谢,身旁的男孩将?稀饭喝得“呼噜呼噜”,很快见底。 秦顾侧身,将?粥倒进男孩碗中,食指抵着唇瓣:“嘘。喝吧,修真之人会辟谷,我不会饿。” 孩子?比他更需要这碗粥,所以即便饿,秦顾依旧能忍得了。 在男孩再度响起的“呼噜呼噜”声中,秦顾轻声开口:“我们必须除了熊妖。” 第六十九章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狐疑的、胆怯的目光交错,但更多的是激动。 秦顾看向缩在角落里的猴娃子。 猴娃子与他不同,因为来自山上的仙门, 村民们?不知实情, 依旧对他很不待见, 猴娃子只得远离人群, 此刻正在艰难辨认着从门中寻找到的各种灵药。 秦顾道:“与大家说说那熊妖吧。” 猴娃子便?细细叙述,每一次与熊妖的交手似乎都镌刻在他的脑中,猴娃子的讲述跌宕起伏,直将人带进那凶险的战斗中去。 村民们?停下手中的活计, 纷纷围拢过来, 就连幼童也惊惧地攥住亲人的衣角, 一时间地窖中只有猴娃子粗糙的嗓音在回响。 “六师叔就这么被那熊妖生生撕开了胸膛。”猴娃子说完,又开始抓挠手上?的伤疤,“就是这样了。” 一瞬的寂静, 最终还是林姨娘主动开口?:“原来竟是这样,是我们?错怪你?们?了。” 猴娃子摸了摸脸颊:“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要?说错怪啊,也是错怪了我那些师叔师姐们?, 可没错怪我” 他“嘿嘿”笑:“不说这些了, 那个, 顾公子, 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秦顾。 秦顾自沉思中抬起头:“确有一计,只是实行起来, 还需要?诸位都来帮忙。” 他特意独自与熊妖交手, 当然不只是为了试探熊妖实力的深浅,而是试图寻找其弱点。 与他猜的一样, 熊妖以力量和速度见长,一爪下去,力可达万钧,而最可怕的,莫过于那惊人的自愈速度,若不能?一击致命,根本无法彻底杀死它。 硬碰硬不是办法,得用巧的。 秦顾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灰黑的脸庞,闪烁的光芒从他们?凹陷的眼中亮起,像璀璨的明珠。 苟且偷生的日子里,终于有人为民福村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三日后。 雨停了,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 秦顾站在山腰,魔眼悬在几里以外的空中,魔息像云雾正向民福村扩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狭长的眼睛似乎睁开一些。 阿七叔抱着厚厚一捆叶子,走了过来:“顾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 秦顾点了点头,阿七叔便?将叶子捏碎,这叶子看起来干瘪,碾成泥后,刺鼻的异香却从茎杆中涌出。 秦顾信手一点,灵力聚合的红色水泡将香气粒子包裹起来,又像被无形的手搓揉成条状,虚虚贴在衣服表层。 阿七叔呛得直咳嗽:“辛苦顾公子了。” 要?忍受自己?身上?这么刺激的气味。 秦顾道了一声“无妨”,又向山上?看去:“乡亲们?可都藏好了吗?” “放心吧,”阿七叔拍了拍胸脯,“安全得很呢,顾公子别担心了,就是不知道猴娃子那边”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划破空气,是猴娃子的声音。 很快,林间出现?一个夺命狂奔的瘦削身影:“啊啊啊救命这玩意跑得太快——了——!” 在他身后不过几厘位置,一只庞大的野兽紧追不舍,它分明是熊,獠牙却暴突在外,四爪着地时,地面便?留下深深爪印。 这妖兽能?到今日的修为纯靠蛮力,智商并不很高?。 ——它吞食了很多人,才能?将魔息堆砌得如此强盛。 猴娃子按照计划,笔直向着秦顾跑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秦顾抓准时机挥起掌门剑,向熊妖砍去。 这一下剑气如虹,猴娃子只觉得空气都被撕裂,缩着脖子和阿七叔一起躲进了林子里,惊魂未定:“七师叔,你?说能?成吗?顾公子究竟是什?么境界” 阿七叔凝眸向林外看去:“你?最好祈祷能?成,若顾公子也做不到,我们?只能?等死了。” 而那边,熊妖一下就闻出了秦顾的味道:这就是那天戏弄它的人类! 熊妖立刻放弃了猴娃子,怒不可遏地转移了目标,追着秦顾而去。 它后肢发力,一爪截断剑气,张大嘴咆哮起来。 哐哐的动静越来越近,秦顾却始终没有加速,这便?导致熊妖好几次都快要?抓住他的衣袍。 秦顾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每次都侧身用掌门剑格挡开来。 腐烂的恶臭从熊妖的口?鼻间喷洒出来,让人作呕的气味弥漫四周。 熊妖愈发急躁,眼前这个人类分明看着近在咫尺,一伸爪子就能?将他撕碎,却偏偏每次都差一点。 熊妖一时又饿又恼,进攻愈发凶狠。 正愁无法捉住对方,眼前的人类却突然身形一晃,湿润的泥土似乎让他失去了重心,步伐踉踉跄跄,虽努力稳住平衡,却难逃摔倒的结局。 熊妖大喜过望,但这到底是个狡猾至极的人类,即便?快要?脸着地,他依旧用长剑挑起一抔泥土,向熊妖泼了过来。 熊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秦顾,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它发出一声怒极的咆哮,鼻头用力耸动,在失明的间隙捕捉猎物的气味。 它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从不远处飘来,与那人类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熊爪拨开脸上?的泥灰,不甚清明的视野中,它看到一抹红色一闪而过,而香气也正从那里传来! 熊妖狂喜,后腿猛地一蹬地面,朝那团燃烧般的红色扑去。 它势在必得,双爪合围起来,却蓦地一松。 红色被它硬生生撕碎了!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件外袍! 飘絮般的布料乱舞,失去重心的却成了熊妖。 地面轰然塌陷,无尽的黑暗隧道中,熊妖看到泛着寒光的尖刺,正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 轰—— 重物坠地的巨响惊起林中栖息的鸟兽,躲藏在附近的民福村村民粉粉从藏身之处走出,向声音来处聚拢。 离得近了,便?看见地面塌下一个大坑,坑底不断传来咆哮嘶鸣,却越来越轻,很快就彻底消散。 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萦绕在周围的魔息。 猴娃子大着胆子往坑里看,发出夸张一声干呕,旋即大笑着跳了起来:“死了!熊妖死了!” 他太激动了,直接一把抱住了秦顾:“顾公子,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阿七叔赶忙一拉:“不得无礼!” 秦顾却笑:“什?么礼不礼的,千万别和我客气。” 阿七叔道:“这怎么能?行呢,顾公子,您是整个民福村的大恩人呐,若没有您庇护民福村,咱们?这些人迟早是个死。” “杀死熊妖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秦顾道,“大家齐心协力,才有现?在的结果。” 熊妖嗅觉灵敏,然而视力不佳,秦顾的计划便?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他将带有刺激性气味的植物带在身上?,掩盖自身气息,又在熊妖被激怒后脱下外袍,那抹醒目的赤红,很容易吸引熊妖的注意,而他自己?则迅速藏进村民们?提前堆好的草垛后,让熊妖将红衣误以为是他。 那最终致命的陷阱,是由阿七叔亲自操刀布置的。 而猴娃子,他舍身引出熊妖,更是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猎杀熊妖的计划环环相扣,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无法成功施行。 阿七叔叹道:“公子高?风亮节,大才也。” 猴娃子一抹眼泪,松开秦顾,突然跪了下来。 不是跪秦顾,而是面向大山。 ——那是师门所在的方向。 猴娃子跪地大喊,喊一句便?一磕头:“师尊——大师兄——三师姐——六师叔——!熊妖已除,你?们?可以瞑目了!” 尾音回荡,久久不歇。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风从山下吹来,轻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盘旋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树林摇动,好像远行的人停下脚步,在与相送的亲朋挥手道别。 ——从此刻起,不会再有妖物伤害他们?的亲人朋友,所有死于妖物之手的人们?,终于能?够放心离开了。 猴娃子保持头触地的姿势很久,而后站起身,他擦了擦眼角:“顾公子,我看你?也没有趁手的武器,掌门剑给我也没什?么用,你?拿着还能?除魔卫道,你?留着吧!” 秦顾不再推辞,道:“实不相瞒,我的爱剑行踪不明,此剑于我,可解燃眉之急,多谢。” 横秋剑不在水晶棺中,而他是个剑修,猴娃子愿意将掌门剑暂借给他,真是再好不过。 众人回村中休整,林姨娘拿出压箱底的腊肉,切去发霉的部?分,每人分了一小块品尝。 少得可怜的肉,众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阿七叔道:“明日就该启程去牧城了,大家吃完都早些休息。” 话虽如此,重获新生的喜悦依旧让村民们?很是兴奋。 秦顾擦拭着掌门剑,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向他跑来。 佳儿翘起小指,期待地看着他。 秦顾心领神?会,勾住她的手指,又拇指指腹相对贴在一起点了点,另一只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佳儿高?兴地笑了起来,眼睛机灵地转了转:“大哥哥,佳儿遵守了与你?的约定,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奖励?” 孩子便?是这样,秦顾无奈笑道:“好啊,佳儿想要?什?么?” 佳儿道:“我知道大哥哥是天上?的神?仙,你?可以给我说些神?仙的故事?吗?” 此话一出,民福村的孩子们?纷纷聚拢过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大哥哥,我也想听,你?就讲一个吧!” 秦顾被缠得无法:“好吧,那我给你?们?讲一个。”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实在复杂极了,任何?一段拿出来都堪称起伏跌宕。 但真的要?讲故事?了,秦顾才恍然惊觉,即便?他刻意想要?避开与季允有关的经历,但真正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竟找不出一件没有季允。 季允 这个名?字恐怕已成禁忌,秦顾只得将他笼统称为“师弟”,又尽量减少季允在故事?中的份量,给孩子们?讲了起来。 对于一出生就浸润在魔眼监视下的孩子们?来说,连绵成片的枫林、翻涌飘渺的云海,是想也没想过的美景,就连梦中都从未出现?。 说完一个,孩子们?就叫嚷着让他再说一个,每说到惊心动魄处,就屏住呼吸,惊叫连连; 而到感人至深时,又吸吸鼻子,捏着他的衣角寻求安慰。 “好了,”秦顾见孩子们?昏昏欲睡,他自己?也说得口?干舌燥,便?停了下来,“睡吧。” 佳儿枕在秦顾胸口?,突然小声开口?:“大哥哥,你?和你?的师弟,是不是好朋友呀?” 秦顾一愣,佳儿已迷迷糊糊地打起呵欠:“我听得出来,大哥哥可喜欢你?的师弟啦就像佳儿喜欢大哥哥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却久久不能?平复。 秦顾抚摸着女?孩的脑袋,心里堵得发闷。 他以为自己?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情绪倾向,但孩童何?其敏锐,竟让他无处遁形。 不止这些孩童。 【宿主,您不能?再逃避了。】 机械音在耳畔响起,自顾自道: 【您现?在要?做的,是终结魔尊轮回,杀死季允,拯救世?界。】 秦顾好不容易平静些的心绪立刻又起波澜,恶狠狠回了一句“闭嘴”。 机械音却不为所动。 【看看这些百姓吧,宿主,只有您能?救他们?。】 第七十章 翌日清晨, 民福村的村民们整装待发,向着牧城的方向而去。 这是阿七叔、林姨娘与秦顾讨论过后的结果。 魔眼彻底睁开之时,就是民福村被魔域吞噬之日, 到那时, 妖魔横行, 即便秦顾为他们设下密不透风的结界, 地窖里没有食物和水源,依旧撑不?了多久。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放弃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村落。 而虽然没有明说,但阿七叔等人都很清楚, 秦顾不?可能?为了他们停下脚步, 迟早是要走的。 所以寻找一个长久的庇护所, 迫在眉睫。 要想长久抵御魔族入侵,如今的修真界,唯有世家能?够做到。 ——距离此地最?近的世家门派, 便是牧城慈悲寺。 没有车马,只能?步行,粗略估计下来,大约需要十五日。 这对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来说并不?容易, 秦顾打算一路护送他们到牧城, 等他们在城中安顿下来, 再去慈悲寺见一见净尘方丈。 说实话, 情况紧急,他本该立刻动身, 日夜兼程以期与仙盟取得?联系。 但秦顾放心不?下这些村民, 也没有准备好面对仙盟的亲朋旧友。 他该如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就像重新回?到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 被茫然包围的那一刻。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村民们满怀期待,彼此又是亲人熟人,路途枯燥,不?免聊着些过去的生活与未来的展望。 秦顾本就兴致不?高,又插不?上话,便独自一人走在最?后,时刻警惕四周。 他注视着几名追逐打闹的孩童,突然有些落寞。 曾经,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人。 名为“怀念”的情绪无?可避免地席卷了秦顾,可思念难以启齿,而那个人 是造成这些村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一路前行,途径的村庄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只剩寥寥数人。 这个时候,便由?林姨娘和阿七叔出面,说服这些幸存的村民与他们同行。 但许多时候,老人不?愿离开故土,落叶宁愿与土地同生共死。 秦顾尊重他们的选择,为他们设下以年计的结界,继续启程。 队伍逐渐壮大,同样开始不?再平和。 想要同时保护这么?多人是很困难的,而即便所有人都将食物贡献出来,也支撑不?到他们到达牧城的那一天。 这意味着必须有人去附近的山野中寻找食物,而山野中充满妖魔异兽,秦顾不?得?不?同行。 所以,在前往山野的时候,他只能?用结界限制其他人的行动。 人是需要自由?的动物,这一点,秦顾在因病卧床的二十余载人生中已?彻身体会。 这一日。 带着野兔回?到暂住的村庄中,还没来得?及敲门,凄厉的哭嚎便顺着门缝涌了出来。 秦顾皱了皱眉,结界周围有妖兽袭击的痕迹,但这很常见,结界并没有破; 可溅在门槛上的血迹是新鲜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推门而入后,不?好的预感化作现实。 一个青年人躺在母亲怀里,浑身是血,胸部以下已?是血肉模糊,蚊蝇被腥味吸引,围绕着伤口飞舞。 他已?死去多时,而与他同出一村的人们围在尸体周围,形成与其他人泾渭分?明的圈层。 再一环顾,秦顾微微蹙眉:似乎少?了几个人。 还没发问,阿七叔踮着脚跑了过来,偷瞄着那边哭天喊地的人们,压低声?音道:“顾公子,走走,我?们先出去。” 说着就要拽着秦顾走。 秦顾稀里糊涂被带着走,没走出几步,一声?几近破音的大叫就从身后传来:“站住!站住!” 顷刻就有数人追了上来,阿七叔往秦顾身前一挡:“你们干什么??” 追来的便是那村里的人,与死去的青年多少?有几分?沾亲带故。 此刻便对秦顾怒目而视:“你为何这么?晚回?来?你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这话再难听不?过,秦顾定了定神:“剩余的食物不?多了,我?去周围寻了些野兔。” 他是在陈述事实,听在村民们耳中却好似推卸责任。 “剩余不?多,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有人道,“可我?们这里只有你会仙术,妖兽一来,难道你让我?们等死么??!” 秦顾:? 他好脾气道:“不?离开结界范围,便是绝对的安全?。” 话虽如此,秦顾依旧感到一口锅即将兜头砸下,果不?其然,那人上前一步,若非阿七叔竭力阻拦,就要揪住秦顾的领子。 “你赔我?儿子的命!你赔我?儿的命啊!” 这么?一哭,此起彼伏的哭声?一并响起,秦顾耐着性?子从他们的哀哭中分?析情况,便知道少?了的四五人也都葬身妖兽腹中。颜擅廷 但结界完好,妖兽绝无?可能?进入村中伤人。 所以 秦顾拍了拍阿七叔的肩膀,示意他让开,村民的拳头一下砸在秦顾胸口。 秦顾纹丝不?退:“你们离开结界了?” 村民都是一愕,本以为自己占了人多的优势,谁料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冰冷的桃花眼。 一惯的温和从脸上褪尽,村民们惊讶地发现,这俊朗青年不?笑的时候,仿佛一块千年玄冰,只稍一接近,就好像要把人冻成冰雕。 他们因他的平易近人和温柔从容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忘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而是庇护了他们一路的仙人。 仙人是不?可冒犯的。 秦顾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最?终落在远处青年的尸体身上,一字一句:“回?答我?,为什么?离开结界?” 那自称是青年父亲的男人已?不?复先前气焰嚣张,却仍嘴硬:“还不?是因为你们一直不?回?来!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逃走,修真界不?都是这样么?!” 他确实去了很久,因为被野兔血腥气吸引的妖兽太多,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 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一些村民离开结界、独自寻找食物的理?由?。 这一行为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是—— 他们并不?信任他。 不?像民福村的村民,与秦顾并肩作战杀死了熊妖,对他百般敬重。 其他村民,依旧因他是修真之人,而充满怀疑与担忧。 十年,从去哪都被视作仙君敬重,到此般人人喊打,不?过十年。 阿七叔眉头一拧:“顾公子如何能?与那些贪生怕死之徒相提并论??他为了我?们这些人,日日殚精竭虑,受了伤也不?说,你们猜忌谁,也不?该猜忌顾公子!” 秦顾惊讶地松了手臂,掌中赫然有一道贯穿伤口。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道村民们是怎么?发现的。 阿七叔这么?一说,民福村的村民纷纷站起:“就是啊!要是没有顾公子,咱们现在还在村子里等着饿死呢” “是你们硬要出去,我?们拦都拦不?住,现在出了事,就往顾公子身上赖!忒不?要脸!” “顾公子多好的人,还要被你们这么?侮辱,你们的良心遭狗吃了?” 还有许多受秦顾恩惠的其他村人,此刻也都为他打抱不?平。 声?援的浪潮此起彼伏,秦顾低头看着脚尖。 他不?能?强求所有人都相信他、跟从他,更不?想强迫自己去当一个圣人。 他不?是圣人,曾经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他只保护值得?自己保护的人。 秦顾将兔子递给阿七叔:“阿七叔,这兔子肉肥,炖了,今晚大家开个荤。” 阿七叔一愣神:“公子不?生气?” 秦顾笑着摇头,看向那些村民:“事情已?经发生,我?无?意再在谁对谁错上纠缠不?休,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不?会接受。” “附近妖兽已?清除干净,此地结界能?保一年不?碎,不?愿与我?们同去牧城的,可以留在这里。” 他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一锤定音:“但若想与我?们同行,就得?听我?的,自作主张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秦顾鲜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可即便被人污蔑赖皮到头上了,他也只是态度冷硬,却没有怒发冲冠或是直接甩手走人。 他太会掌控情绪了,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是毫无?争议的领袖 最?终还是所有人都选择跟着秦顾。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亦或是只想获得?他的庇护,秦顾都照单全?收,不?会因先前的摩擦而慢待任何人。 于是除了寥寥数人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剩下的人也慢慢偏向秦顾。 而此番出事,也揭露了队伍的弊病—— 他们需要有新的战力。 秦顾开始教年富力强的村民基础术法?,这些简单的术法?,无?需结丹就能?使用,平时点个火、引个雷,还是不?在话下。 虽然这让他更加忙碌,但外出时,到底安心不?少?。 累就累点吧。 复又前进十日余,终于距离牧城已?经很近了。 将负责看守结界的村民安排好后,秦顾就近去湖边捕鱼。 旁人或许看不?见,但秦顾却能?清晰看到慈悲寺的柘黄灵力,形成一个巨大广阔的屏障,将低阶妖兽尽数阻挡在外。 方才,他们已?经踏入屏障保护的范围。 不?过秦顾并没有把这一发现告知其他人,主要是怕放松警惕后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鱼并不?好抓,但用灵力炸开水面,鱼群就会被余波掀到岸上。 比起抓鱼,更难的是斩断脑中不?受控制的联想。 弯腰捡鱼的刹那,眼前就浮现出秋猎时与季允捕鱼的场景,而后是那滋滋冒油的烤鱼,年轻的季允将烤好的第一条鱼递给自己,眼睛是那么?明亮清澈。 秦顾深深叹了口气。 同行的阿七叔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情绪如此低落,却见秦顾的动作蓦地一停。 阿七叔还在犹豫怎么?开口,秦顾却连鱼也不?要了,喝道:“阿七叔,赶快回?去!” 说完,拔腿就往营地冲去。 阿七叔赶忙惶急跟上:“顾公子,到底怎么?了?!” 秦顾顾不?上回?答,飞快运气前进,心底焦急万分?。 ——他的结界遭到了极其可怖的攻击,正在破裂的边缘。 能?打碎他结界的,至少?得?是修为比肩化神期的妖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不?过数秒以后,感应到的妖兽攻击就停了,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重归平静。 事出反常,反而让秦顾更加焦急。 他急匆匆地返回?,结界依旧完好,林姨娘正在结界旁洗衣,看见秦顾满头大汗,颇为惊讶:“顾公子,怎么?了?” “刚才可有妖物来犯?”秦顾气喘吁吁,“大家都没事吗?” 林姨娘似是一愣,而后宽慰地笑道:“已?经没事了,看把您给吓得?。” 什么?叫已?经没事了? 正打算追问下去,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男声?清冽如泉:“所以,他是这么?看他的师弟的?” 转过头,便见佳儿坐在一成年男人的臂弯中,兴高采烈:“是啊,顾哥哥可喜欢他的师弟啦!大家都知道呢!” 佳儿说完,男人便轻笑起来,抬眸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接,男人黑到发紫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秦顾。 他的唇角勾起惊心动魄的弧度:“是这样吗,师兄?” 70-80 第七十一章 秦顾本?该立刻拔剑, 大脑却像死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眼中只剩下青年眉心黑紫的龙纹。 村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秦顾却很?清楚。 归墟龙族,寰宇的主?宰, 天地的魔尊 他的师弟。 季允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复生半月有余, 他不是没?想过季允会?来抓他回去, 但根据原著推测, 现在正是季允平定内乱,坐稳魔尊之位的时候。 他明明应该全身心投入魔疆,分不出身来管他的。 所以?在魔尊之位面前,季允竟然选择了跑到这里来抓他? 魔物可不守什么道义, 魔疆一朝不稳, 季允首当其冲, 会?有性命之忧。 开什么玩笑,秦顾忍不住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惊惶交加下的第一反应, 依旧是关心季允。 季允笑容依旧:“师兄?” 这一声恍如隔世,却着?实将秦顾拉回现实。 他本?对身死?的十年没?有概念,可见到季允,秦顾才恍然发?觉, 十年真?的很?久很?久, 久到足以?把一个熟悉的青年, 雕刻成如今这样成熟陌生的模样。 他终于不像自己的师弟了, 而成为噩梦里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尊。 他的五官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完美无瑕,可眉眼间凝聚不散的疲惫, 却像一把利刃扎进?秦顾的心间。 不知怎的, 一个念头撞入脑海: 他过得并不好。 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人魔殊途,此番重逢, 他们是敌非友。 季允微笑着?走?了过来,佳儿惊喜地叫道:“顾哥哥,你回来啦!刚刚多亏了这位大哥哥” 女孩稚嫩的嗓音让秦顾骤然清醒,缓缓松开摁着?剑柄的手。 他不能?对季允拔剑相向,至少现在不能?。 佳儿还在季允手上,还有这些无辜的村民,他不能?不顾他们的安危。 “是吗?”秦顾只能?勉强自己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什么?” 佳儿回忆道:“刚刚有一条大蛇特别特别大,要不是这位大哥哥及时赶来,我们就遭殃啦!” 大蛇? 秦顾点头:“那还真?是惊险,佳儿好好谢过哥哥了吗?” 季允脸上流露出几许惊讶,似乎没?想到秦顾这么和颜悦色。 秦顾自己也没?想到,精神紧绷到太阳穴都抽痛,他还能?对着?季允这张脸笑得出来。 佳儿笑得灿烂,用力点头,秦顾顺势伸手,将佳儿从季允怀里接过。 这一动作多少带了几分不容置喙,好在季允并没?有阻拦,一接到佳儿,秦顾立刻转身领着?她去找林姨娘。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时刻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跟随着?自己,几乎要把脊背都融化?。 果然,转过头,便与季允四目相对。 季允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看见他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秦顾掐了自己一把,冷声道:“跟我走?。” 从灿烂暖阳到极地寒霜,态度的变化?不过转眼之间。 季允低下头,任凭秦顾抓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带着?他往结界外?走?去。 这只手曾经温柔地抚摸他的伤口,如今却毫不留情地在皮肉上留下掐痕。 二?人在林间疾行,直到营地看不见了,秦顾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 “蛇妖袭击营地,是你做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 恰好有修为至高的妖兽来犯,恰好被季允斩杀,时间精准到分毫不差,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恰好? 季允也没?有辩白,很?快承认:“是我做的。” 话音刚落,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他看着?秦顾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举剑抡了过来。 长?剑游走?,最终紧贴着?脖颈停了下来,秦顾白皙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红色:“你来做什么?” 季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红晕。 而秦顾远没?有这么淡然,季允身上的压迫感?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他身死?时,季允已?经突破至合体期,但他身上的威压远没?有现在来的恐怖。 他的修为到什么高度了? 自己能?拖住他多久? 十分钟?一分钟?三十秒? 如果交手,他绝无胜算。 可如果不交手,季允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时间分秒流逝,剑贴着?颈部动脉,只下切几厘就是血流如注,季允却像毫无所察般不甚在意,认真?道:“师兄不告而别,我只是想见你。” 又反问道:“师兄怎么不穿红衣了?” ——秦顾的红色外?袍在与熊妖的对阵中被撕碎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衣。 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秦顾拿不准季允的态度,语气生硬:“与你有什么关系?” 回应他的却是季允眼底深深的落寞,只见季允抬起手,掌心抵着?剑刃缓缓滑下。 剑上传来阻力,他压着?那剑砍入自己的皮肉。 在剑刃划破季允脖颈,就要切割到更深层的刹那,秦顾猛地撤剑后退,因为退得太猛,还险些趔趄:“季洵卿!” 季允笑道:“师兄生气的时候,总喜欢这么叫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边的寂寞和病态的眷恋,让秦顾毛骨悚然。 秦顾强捱着?翻涌的情绪:“你想寻死??” 季允问他:“师兄会?难过吗?” 秦顾眉心紧蹙,语气急急:“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 季允又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那师兄是为了什么救我?” 是为了让我这十年每一日都深陷思念的泥潭无法自赎,还是为了让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心如刀绞? 他看着?秦顾被失望盈满的眼眸,“我好想你”四个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原著中季允极善伪装,每一个表情都堪称精心设计,秦顾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落寞是真?是假:“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与我装?” “那是人命,”他急促地呼吸着?,“那是人命!” 鲜活的、滚烫的人命。 原著中的季允痛恨这个世界,于是黎民百姓也列入他复仇的范围。 可你呢?你的恨来自何处,又为什么要报应在无辜之人身上? 季允突然动了。 冷风袭来,秦顾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钳制住手腕,狠狠摁在了树干上。 一阵天旋地转,手腕被捏到发?疼,秦顾挣扎了下,没?有挣开。 季允的动作却不是带有杀意的发?难,他居高临下,纤长?的睫毛如鸦羽颤动:“师兄,我别无选择。”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季允的每一次发?音都像敲击秦顾的鼓膜,他终于从这个迫切而充满占有欲的姿势里察觉出了什么,但怒火却先一步占了上风。闫扇挺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秦顾用力一推,扬起手—— 啪! 季允被扇得侧过脸,目光闪烁,似乎已?经惊呆了。 秦顾气喘吁吁:“毁灭城邦,屠杀无辜,就是你说的别无选择?” 这半月,他见过太多废墟和遗骸,听过太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每每闭上眼,人们绝望而麻木的脸庞都让他夜不能?寐。 为了什么? 他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当做棋子,妄想自己的死?能?够换来万世安泰,可现实何其讽刺,几乎让他无所遁形。 这终于爆发?如火山喷涌的怒火,究竟是在恼季允,还是在恼他自己? 季允复又低下头,抿紧了唇瓣:“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师兄会?信吗?” 秦顾不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季允自嘲地笑了笑:“师兄不信。” 信与不信,难道很?重要么? 秦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音节:“季允,我信错了你。” 林地传来脚步声,二?人俱是一惊,季允迅速擦去眼角湿润,与此同时,林姨娘抱着?佳儿从来路走?出。 佳儿看看秦顾,又看看季允:“哥哥们在吵架吗?” 真?是不巧。 秦顾立刻换上笑容,略过季允向二?人走?去,侧身用身体将他们遮得严严实实,目光戒备地转向季允,嘴上却笑道:“怎么会?呢,没?有吵架。” 佳儿却不信,盯着?季允脸上巴掌印看。 她从林姨娘怀里跳下来,迈着?步子走?到二?人身前,先牵住季允的手,又去拉秦顾的手,直到二?人的手掌在她的带领下握在一起,佳儿才小大人般舒了口气:“不吵架,和好咯。” 秦顾无言,只觉像被无数蚂蚁噬咬掌心。 季允却自在极了,甚至故意紧了紧手掌,道:“好。” 佳儿满意了,蹦蹦跳跳地让林姨娘牵着?,却仍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检查秦顾与季允交握的手。 林姨娘无奈地跟着?笑:“饭煮好了,二?位快来吃饭吧。” 秦顾只得应下,他不能?撤手,紧张的汗早已?湿了掌心,不知季允有没?有察觉。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季允突然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师兄,你看,是他们想留我。” ——并非是我刻意缠着?你,只是盛情难却。 秦顾一声不吭,只当没?有听见。 季允轻而易举救下村民博得信任,又游刃有余地融入进?来,一次又一次越过雷池。 好像猫戏老鼠,从容不迫又步步为营。 为了什么?抓他回去何须废这么大神思,直接动手,他根本?不是季允的对手。 秦顾侧目,看着?季允似乎因心情甚佳而微微扬起的唇角,心绪一团乱麻 季允,你究竟想做什么? 找个位置就地坐下,林姨娘端来两碗粥,粥上浮着?一层油,碗里躺着?一只鸡腿,炖得烂到脱骨,香气扑鼻。 这是秦顾前两日捉来的野鸡。 教授村民基础术法以?后,秦顾得以?向更远的区域探索,带回的食物也愈发?丰富,时至今日,众人已?时不时能?够开荤了。 而即便千万次表达不用给自己留,村民们依旧执拗地将鸡腿放在他碗里。 秦顾推辞不过,便全部接受,再悄悄分给孩子们。 今天的另一只鸡腿在季允碗里。 “今日多亏了季公子出手相救,”林姨娘道,“您与顾公子不愧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 季允很?聪明,始终以?秦顾的师弟自居,否则村民们远不会?一上来就对他如此亲近。 倒也没?有错,但今非昔比,师弟二?字像怎么也咽不下的鱼刺,卡得秦顾喉管生疼。 季允却面色如常:“师兄向来如此教导。” “倒是真?巧,”秦顾停下动作,声音还带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秦顾的眼中写?满警告。 季允眨了眨眼,避开秦顾的视线,双手捧着?碗缓缓放下到膝上,垂着?头,很?是委屈:“不巧,我寻了许久,才找到师兄。” 秦顾心跳漏了一拍,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村民们却不知道季允的真?实身份,纷纷感?慨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哎呀,那顾公子是不是要随季公子走??” 季允期待地看了过来,秦顾却别过脸回避。 季允依旧看着?他,语气带了几分恳求:“我只想与师兄在一起,各位叔叔婶婶可以?收留我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被秦顾狠心丢下的宠物。 村民们自然不会?拒绝,他就这么巧妙地将秦顾的逐客令堵在喉间,甚至无法出口。 收碗的时候,秦顾福至心灵地看向结界一侧,季允正给孩子们讲着?故事。 他们目光相接,季允的唇瓣无声开合:“师兄,你逃不走?的。” 第七十二章 季允在, 秦顾实在无法放心离开,他?必须时刻保证季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季允便取代本该与他同去的阿七叔和猴娃子,走到哪都与秦顾形影不离。 虽然不愿承认, 但秦顾每次回头, 都能看见季允立在不远处, 双眸明亮地看着自?己, 时空交叠,那孤鹤般的清朗少年好像就在眼前。 目睹的人间炼狱,因不断匆忙仓促地转移赶路,致使精神?常年紧绷在眼下, 反而来不及细思。 偏偏此刻, 秦顾注视着那双眼眸, 突然忍不住感慨: 今非昔比了。 他?收回目光,生怕再多看一眼都心如?刀绞。 ——都到这一步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仍在偏袒季允。 秦顾将?野兔用树枝串起,刚准备起身,疲惫便?劈头盖脸压了下来。 良心的谴责日夜折磨着他?,几乎睡不了一个整觉, 精神?紧绷到极致, 秦顾自?己也没想到, 修真之人身体强健, 竟然真的会有人因为起得太猛晕倒。 虽然滑稽,至少晕倒也算是休息了。 即便?如?此, 心里成?吨重的思绪依旧让他?晕也晕不踏实, 梦魇不断袭来,一会是村落之间的残肢断臂, 一会是任务失败时碾碎神?经的濒死剧痛。 意识沉浮间,他?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抵着自?己紧蹙的眉心轻揉,指腹微凉,却不似体内深寒冻骨,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秦顾朦朦胧胧睁开眼,只见到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唇畔止不住地溢出一声低唤:“小允。” 传来的回应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我在。” 这一声反倒将?秦顾彻底惊醒,他?猛地惊坐起,这才?发?现季允一手揽着他?的肩,而另一手正抵在他?眉间,温热的力量顺着眉心枫纹涌入,驱散了汹涌的寒意。 梦境里怀念是一件事,真的亲眼见到又是另一件事,尤其还是以这么亲密的姿势,几乎靠在对?方怀里。 这迷蒙中的呼唤怕是说不清了,秦顾下意识要与季允拉开距离,一抬头,却一瞬惊讶。 季允的眼眶红了,不仅如?此,长睫像被打湿的鸦羽,脸色也是苍白的,像遭到了过度的惊吓。 有什么能把堂堂魔尊吓成?这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秦顾猜测,大概只能是他?晕倒这件事。 果然,季允道:“师兄,你不应该离开归墟,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太虚弱了。” 秦顾却听出了不和谐:“你知?道我会醒?” 他?以为季允只是给?他?准备了一口棺材和一片墓地而已。 可听起来,季允好似笃信他?会复活。 季允有些错愕:“师兄以为呢?那片枫林,是我” “嘘。” 秦顾制止了他?,屏息凝神?。 风送来淡淡的血腥气,空气中的魔息星星点点,让秦顾感到一阵不安。 他?迅速起身,追逐着魔息而去。 身后,季允抿了抿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顾却不会再听了。 ——那片枫林,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吗? 血腥气的来源,是一个身着柘黄僧袍的僧人,他?半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林间跑动,许多妖兽被他?身上的血味吸引,贪婪地步步紧追。 没有犹豫,秦顾摘下数枚叶片夹在指缝间,对?僧人喝道:“低头!” 僧人低头的刹那,秦顾眼明手快,叶片飞出如?凌厉暗镖,直入妖兽脖颈,将?它们的脖颈齐齐切断。 僧人死里逃生,快步跑到他?的身前,不断拱手作揖:“多谢施主出手——” 下一刻,视野一歪,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浑身一僵,噗通栽倒下去。 恰在他?倒地的刹那,季允拨开枝叶走出,入目便?是这么一幕: 面色冷峻的青年,抬手一个下劈,一记手刀将?僧人打晕在地。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侧过身来:“你来解决。” 当然不是让他?解决这个受伤的僧人,季允顺着秦顾的方向?看去,数只妖兽不死心地从阴暗处爬出,紧盯着僧人身下的血泊。 季允上前一步,充满侵略性的魔息迅速散逸开来。 不过眨眼之间,魔息就将?妖兽一只一只压爆。 成?簇的血花喷溅,像一团团焰火。 秦顾从妖兽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移开目光。 季允急不可耐地问道:“师兄为什么打晕他??” 秦顾失语地看看他?。 魔尊在牧城周围出没,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到时候他?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打晕同盟不道德,也好过季允被看见。 这是他?紧急情况下的第一反应。 秦顾不得不承认,保护季允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而他?必须慢慢舍弃这种?不该存在的本能。 “走吧,”秦顾避免回应这双充满期待的眼眸,“先带伤患回去。” 两人带着僧人回到营地,将?昏迷的僧人交给?了村民们。 秦顾冲季允勾了勾手,走到一边隐秘处。 季允紧张地吞咽着,像犯了错等待家长批评的孩子。 他?们都很清楚,僧人醒来之时,就是季允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魔尊季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修真界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秦顾叹道:“你该走了。” 季允猛地上前,似是想要捉他?的手腕:“师兄” 别赶我走。 秦顾看懂了他?的意思,后退一步避开。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靠撒娇就能获得他?无条件袒护的季允了。 “跟我走。” “别再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俱是一愣。 秦顾别过脸:“你该走了,没有下次。” 身为仙盟中人,他?本不该放季允离开。 季允急急道:“师兄以为仙盟会怎么想你的死而复生?一群愚昧之徒,师兄不怕吗?” 他?毫不掩饰对?仙盟的厌恶。 秦顾怎么会没想过? 但仙盟信他?也好疑他?也罢,都是仙盟的事。 如?果他?因为害怕仙盟责罚而跟季允离开,才?是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也断了季允的退路。 秦顾不答,拒绝之意尽数显现。 季允几乎要把下唇咬得出血,林姨娘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 “顾公子,季公子,那人醒了!” 秦顾一刻也没犹豫地向?营地而去,留给?季允一个冷漠的背影。 季允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察觉到掌心阵阵刺痛。 原来是手掐得太紧,指尖挠破了皮肤,留下四个血窟窿。 他?幻想着秦顾用紧张的语气,看似责骂,实则关心,为他?细细包扎伤口。 耳畔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你看,我就说了,他?不会选择你。” 僧人在村民们的悉心照料下很快醒转。 他?转动眼眸,看向?秦顾:“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是阁下当时” 秦顾打断他?:“你突然晕过去了。” 僧人:“是阁下” 秦顾摇头,肯定道:“你突然晕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么笃定的语气让僧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晕过去了恐怕是失血过多,嗯?阁下是饮枫阁内门弟子?” 他?注意到秦顾眉心的枫纹,这是饮枫阁内门弟子的标志,却一时有些讶异。 为何从未见过? 僧人兀自?惊讶,秦顾却松了口气。 看来这僧人是近年才?拜入慈悲寺的新弟子,并不认识他?。 在他?发?问之前,秦顾赶忙接话:“在下顾禾,不必多礼。” 僧人便?向?他?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感谢顾师兄救命之恩。” 僧人没见过季允,自?然不会有疑问。 村民们见季允没跟着一起回来,看到秦顾的眼神?,便?也心领神?会地将?问话咽进肚里。 僧人不疑有他?,秦顾生得丰神?俊秀,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说话间眉目含笑?,叫人忍不住相信又想靠近。 僧人点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僧是负责此地巡查工作的梵思,敢问这化神?结界,可是顾公子缔造?” 化神?期! 秦顾从未告诉村民们自?己的修为,猴娃子与阿七叔相视一眼,心中大为震惊。 怪不得他?轻而易举拔出了掌门剑! 化神?期修士屈指可数,秦顾又这么年轻,怎么想也该是修真界的栋梁之材。 这样的大能,竟不声不响护送了他?们一路,这该是怎样的恩情。 秦顾点头:“是我。” 梵思道:“如?今妖魔作乱,为祸人间,慈悲寺正准备集结天下豪士之力,筑造谛天结界,公子一身修为,不知?是否愿意随小僧去见一见净尘方丈?” 谛天结界? 秦顾细细回忆,这似乎是无垢仙尊留给?世人的法阵之一,但由于无垢仙尊位极大乘后期,现今的修士们只知?阵法强大,却无一人能重现。 这阵法本是传世秘宝的高度,净尘却愿意将?之公诸于众,此人无私大爱,可见一斑。 而梵思,大概是见他?境界高,想要他?从旁协助。 秦顾本就要去见净尘,有这样的机会,他?求之不得:“自?当效力。” 梵思大喜,不顾有伤在身,立刻就要带他?进城。 秦顾见时机刚好,便?开口道:“我路遇这些流离失所?的村民,若不能为他?们寻得个安身之所?,恐怕” 他?说得委婉,语意却几近明示。 梵思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公子爱民之心,慈悲寺定然安排妥当。” 将?村民们托付给?梵思,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这样一来,便?解决了秦顾心头一大顾虑。 有梵思带路,众人很快来到了牧城。 慈悲寺与其余仙门不同,寺中有一尊金身弥勒,专受百姓供奉,香火不断,因而坐落在牧城中央。 梵思领着众人来到慈悲寺正门前,便?见金身弥勒眼带笑?意,慈祥注视踏入寺中的百姓。 不断有佛号从寺中传出,梵思躬身道:“且待小僧进去通传一声。” 梵思贴心地为他?们留出告别的时间,独自?一人先去谒见方丈。 他?将?如?何获救、那顾禾公子又是多么受村民爱戴如?实告知?净尘,又补充道:“方丈,这位顾公子,实是大才?。” 净尘静坐在佛像正下方的蒲团上,缓缓睁开双目,他?将?目光投向?柱后的一团黑影:“是谁在那里?”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梵思一惊:“你是与顾公子同行的村民?” 男人眼中闪过恨恨的光:“那顾禾根本不是什么善人!他?害死了我儿,但求方丈做主!” 净尘抬起手:“佛曰,不可偏信,不可尽信。继续说吧。” 男人絮絮缀语:“他?自?恃修为高深,拉帮结派他?还有个师弟,身着黑衣” 净尘站起身,袈裟垂下,带着庄重威严:“黑衣男子?可是眉心有龙纹的黑衣男子?” 男人一愣:“这这我没有看清” 梵思紧张地吞咽一下:“方丈” 他?察觉到净尘的情绪不对?。 有化神?期高手愿意襄助,不是一件好事么? 净尘对?男人道:“罢了,此事我已知?晓,事实如?何,慈悲寺自?会查证。” 又向?梵思道:“走罢,我们一起去见见少盟主吧。” 少盟主? 梵思倏地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仙盟的少盟主?他?不是在十年前就死在归墟了么? 梵思虽没有见过这位少盟主,却听过他?的名字,知?道对?方不信顾,而是姓秦,单名一个顾字。 等等。 秦中有禾,顾字倒转。 不正是秦顾么? 第七十三章 与此同时, 慈悲寺外。 梵思一走?,绰绰的哭泣声便从人群中传来。 人?群不约而同走向秦顾,将他围了起来。 林姨娘抹干眼泪:“顾公子, 我们舍不?得?你。” 佳儿搂着秦顾的腿不?肯撒手:“顾哥哥为?什么要走??不?可以不?走?吗?” 阿七叔抱起啼哭不?止的女孩, 眼含热泪:“顾公子, 您可与我们同住啊。” 最淳朴的, 最打动人?心。 可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秦顾道:“诸位好意,我心领了,此生难忘。” 他尚且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正因前路未明, 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的好。 而且, 他注意到先?前那名与他起了冲突的村民,偷偷跟着梵思进寺里去了。 他发现了,并没有阻拦。 人?心难测, 但秦顾相信净尘自有判断。 回过神来,林姨娘从?怀中珍重地?掏出一个布包,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过来。 秦顾记得?这个布包,从?民福村启程时, 他就看到林姨娘和一众村民神神秘秘聚在一起, 手里就捧着这个布包。 但每次秦顾想问, 林姨娘就会背过身, 直把布包往怀里藏,像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他看似的。 秦顾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见到包内物品的庐山真面目, 却没想到—— “顾公子, ”林姨娘将布包送进秦顾手里,“这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你一定要收下。” 原来布包之中,是给他的临别赠礼。 秦顾不?好推辞,又生怕他们送什么贵重礼物,拿在手里掂了掂。 出乎意料,布包的份量轻若无物。 村民们面露期待,秦顾便当着他们的面伸手拆开布包。 他蓦地?瞪大眼睛。 ——只见一件红色长?衫被仔细叠好,平整地?躺在布包之中。晏山亭 林姨娘道:“这衣服啊,我们每人?都缝了一针,所以有些地?方难看了些,公子千万别嫌弃。” 红衣针脚粗糙,还有几处歪歪扭扭,着实不?太好看。 但针脚细密,似乎诉说着村民浓浓不?舍之情。 一人?一针,便是千万句嘱托。 秦顾立刻将它穿在身上?,心中暖意流淌,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泪花。 时局艰难,这匹布村民们珍藏了多久?如今拿出来为?他制衣,有没有暴殄天物? 林姨娘见状,声音发涩:“公子别哭,你一哭啊,我们也想哭了。” 她笑着让秦顾站直,给其他人?也看看,连连称赞:“俊呐,真俊,咱们顾公子就该穿红色!” 村民们连声应是,却都带了些哭腔。 离别在即,他们又一一上?前,与秦顾道别。 阿七叔道:“顾公子,民福村永远是您的家,您有空,一定要回来坐坐。” 秦顾转眸看向等在阴影里的净尘,回头?微笑:“一定。” 对百姓来说,护卫凡间?的修真界就像一个模糊的虚影,伸出手也摸不?到实处,他们的功绩英姿,似乎只能在话本中见到。 可凡间?之于?对修真界,又何?尝不?是这样? 从?村民们身上?,秦顾终于?意识到,修真界已经脱离百姓太多年,无根飘萍是不?能长?久的。 此行于?他,意义非凡,是十数载难有的温柔时光。 此前没有,恐怕此后也再难有。 村民们哭着笑着,又围着秦顾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跟着慈悲寺弟子安置去。 净尘从?阴影里走?出来,向秦顾微笑。 多年不?见,净尘苍老许多,须发皆白,垂下时宛若杂草,见不?到一点墨色,脸上?皱纹横生,好似古树盘虬生根。 修士结丹后容颜永驻,唯独慈悲寺全门上?下都遵循自然?规律,任由身体与容貌老去。 十年前归墟秘境开启时,净尘便似知命之年的老者,可今日一见,却垂垂老矣,似乎苍老数十岁还不?止。 这十年于?修真界何?其难捱,便可管中窥豹。 秦顾压下心中震惊,拱手作揖:“多谢净尘方丈。” 堂堂世家掌门,躲在阴影深处,只为?给他们留出告别的时间?,怎能不?让他动容。 净尘感慨道:“如今修真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少盟主却能受到如此爱戴,老衲欣慰极了。” 秦顾只笑了笑,不?言语,又对上?净尘身后,梵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愧疚道:“我并非有意瞒你,抱歉。” 净尘分?析是一回事,听到秦顾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巨大的冲击将梵思撞得?晕头?转向: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仙盟少主秦顾?可死而复生,他是怎么做到的? 梵思还在愣神,净尘已经做了邀请动作:“少盟主,入寺一叙吧。” 梵思又是一惊,赶忙低下头?:方丈为?何?突然?和颜悦色?明明在寺中时不?是这样的态度。 秦顾却像浑然?未觉,欣然?点头?,迈步跨入慈悲寺。 佛声笼罩下来,疲惫一扫而空,秦顾等了一会,发现净尘并未跟上?,奇怪地?侧身看去:“净尘方丈?” ——他没有发现,自己踏入慈悲寺的刹那,一缕极轻魔息如烧焦般散入空中,魔息狡诈,在圣佛面前亦无处遁形。 净尘的眸色沉了沉,皱纹似乎又深一些。 来到偏殿禅房,茶已备好,秦顾向来礼数周全,等净尘坐好,秦顾才坐下。 他双手捧着茶盏,氤氲雾气扑在脸上?,潮湿发热。 茶在乱世尤为?珍贵,茶味清苦也显得?香气扑鼻。 然?而民生多艰,就像茶梗漂浮,空无所依。 秦顾只垂眸看着,迟迟未曾动作。 净尘洞若观火:“少盟主见了苍生疾苦,喝不?下茶。” 秦顾不?言,默认下来。 净尘叹道:“阿弥陀佛,一晃十年,少盟主恐怕有诸多疑问,老衲愿为?你一一解惑。” 秦顾感激道:“多谢方丈。” 净尘于?是细细道来,每说一句,秦顾的手就扣紧茶盏一分?。 最后,他目光闪烁,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尘说,他身死后不?久,归墟便魔息冲天。 成?为?魔尊的季允不?顾与秦如练师徒情谊,强留下秦顾的肉身,尔后便开始大肆侵.犯人?间?。 仙盟与五大世家合围归墟十数次,皆铩羽而归。 季允之强,强在魔尊轮回乃继承制,他继承了前几任魔尊的力?量,压制修真界时甚至没出全力?。 或许他的境界已至大乘,也未可知。 季允为?何?要毁灭天地?? 亦无人?知晓。 时至今日,唯有五大世家镇守的区域,还算安泰无恙。 净尘语毕,用茶水漱了漱口:“少盟主以为?,季允堕魔,诱因为?何??” 秦顾心想他若能够知道原因,也不?会任务失败,又被原封不?动遣送回来,摇了摇头?。 净尘打量着他的神色:“老衲觉得?,或许与少盟主有关。” 不?等秦顾回答,净尘便起身:“方才流民说少盟主假公济私,枉顾他人?性命,老衲看了这些百姓不?舍少盟主离开,便知道不?是实话。” 秦顾拱手道谢,却觉得?净尘还有话说。 果然?,净尘道:“少盟主先?在寺中休养几日,待老衲安置好百姓,便可一同去见盟主。” 这话看似商讨,实则命令。 秦顾“唔”了一声,本能地?感到些许违和,但净尘不?愿多说,他也不?该多问。 说到底,此刻的他不?是“仙盟少主”,而是一个莫名其妙复生的死人?。 梵思带秦顾去禅房,他本就话不?多,这回一路上?都一言未发。 直到秦顾推门进去,梵思才犹豫着道:“少盟主您” 他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小?僧不?该多言。” 梵思快步离开,空留秦顾在硕大院中。 四下无人?,安静到叫人?发怵。 这不?是该用来接待客人?的禅房。 秦顾懂了,苦笑一下,盘起双腿打坐入定。 就这么一直到了日落时分?,除了中途有僧人?来送药,再没有其他人?踏足秦顾的禅房。 秦顾转眸看向窗外,便见一轮红日缓缓下沉。 太阳被地?平线淹没的刹那,一袭黑影陡然?出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秦顾并不?意外,不?如说早有所察。 季允没有走?,始终隐匿声息跟在他身后,甚至胆大到直接跟着他入了慈悲寺,而进入禅房之后,就一直在院中徘徊。 净尘发现了么? 或许,但他什么也没说。 “师兄,”魔息汇聚成?季允的身形,他特意用以伪装的布衣已被鳞铠取代,明目张胆在五大世家之一的慈悲寺显出魔尊真身,“净尘没有信你,跟我走?。” 秦顾抬起脸,仔细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尊打扮的季允。 俊朗却邪气横生,若说此前他的师弟如清泉流响,此刻就像月辉沉郁,鳞铠黑到发白,宛如巨龙伏在身上?,只看一眼,便顿感压迫。 见秦顾不?说话,季允有些着急:“师兄,秃驴马上?就到,你必须跟我走?。” 秃驴? 不?合时宜,但秦顾还是忍不?住乐:“你知道我不?能走?。” 他以为?自己在城外已经拒绝得?足够果决,可惜季允是个实打实的倔脾气。 秦顾当然?知道净尘没有信他,特意让他入住偏僻的禅房,几乎是把鸿门宴三字明目张胆写?在脸上?。 即便知道,他也不?能走?。 季允周遭的气场陡然?变了,就连秦顾都能感受到他的急躁。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后站定,复又俯身下来,发丝几乎要拂过秦顾的脸颊。 季允的声音多少染了些复杂情绪:“师兄以为?,我不?能强行带你走??” 秦顾道:“你不?会。” 季允好像一下被戳中了心结,发出一声急促的气音,又即刻止住。 他摁着秦顾肩膀的手收得?很紧,几乎要把秦顾的骨骼都捏碎。 肩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秦顾闷哼一声:“唔。” 这一声惊醒了季允,他颓然?撤开手,突然?道:“无论我做什么,师兄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吗?” 秦顾一怔。 若说这是直白的问句,自不?尽然?,但其中浓烈不?加掩饰的情感,却像焰火灼烧,叫秦顾下意识逃避。 秦顾道:“你不?瞒我,我就会信你。” 季允手掌握拳,青筋暴起:“师兄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恰在此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季允眼底凶光闪过,秦顾一把摁住他的手——就像之前无数次,将杀意扼制于?萌芽。 不?过片刻,敲门声响起。 “少盟主,”是梵思的声音,“您睡了么?” 秦顾依旧摁着季允的手腕,他轻轻摇了摇头?,指向未关的窗,同时应道:“没睡,我这就来。” 秦顾一点一点将衣袍从?季允掌中抽出,缓步走?到门前。 木门吱嘎作响。 推开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梵思,他脸上?带着几分?羞惭,低下头?回避了秦顾的视线,什么也没说,迈步踏入房中。 擅闯他人?卧房是不?合礼数的,但梵思好似顾不?上?这许多。 秦顾背后浮起一层虚汗。 而院中,以净尘为?首,十数名慈悲寺僧人?并排站立,见秦顾出来,各自向后迈了一步。 不?是列队了,而是列阵。 净尘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秦顾环视一圈,院门被堵得?严严实实,柘黄灵力?已开始涌动,不?由失笑。 他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问道:“净尘方丈,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 深更半夜合围他的居所, 可不像是待客之道。 净尘道:“少盟主,得?罪了。” 话音落下,屋内灵光轰隆闪过。 梵思?从禅房里出来, 摇了摇头:“没有人。” 秦顾松了口气。 季允听了他的话, 看来是离开了。 以季允的实力, 只要?人不在, 梵思?很?难发现端倪。 但净尘却没有这么好糊弄。 他甚至没有给秦顾辩白的机会。 佛号愈响,柘黄灵力骤然爆开,将天幕都染成圣严的金色。 倏忽一刻,柘黄便呈环状弹射过来, 圈住秦顾的手腕, 紧接着?便凝出镣铐的实体。 巨大的力量传来, 秦顾的双手被迫反绑在身后,好像佛祖五指轰然压下,险些被压得?跪倒在地。 净尘示意僧人们停止布阵:“少?盟主似乎并不意外。” 秦顾艰难地站直身子?, 扯出一抹笑?:“方丈也没有打算隐瞒。” 聪明人间的互相试探,根本无需将话挑明。 净尘抬手,一只金乌在他掌中凝聚成形,振翅向?秦顾飞来。 金乌翅上落下柘黄灵息, 围绕秦顾飞了一圈, 羽翼划过布料表面, 肉眼可见的魔息便像烟雾升腾, 见行迹败露,顷刻间向?周围逃窜。 但事实上, 早在秦顾踏入慈悲寺的刹那, 寺中就筑起了严丝合缝的结界,魔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横冲直撞半晌,到底在佛光围剿下彻底消散。 秦顾抬眸看着?这一幕,直到魔息彻底溃散,才重新看向?净尘。 他的淡然还是出乎了净尘的意料。 很?少?有人在得?知自己即将遭受牢狱之灾后,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而眼前的青年,虽在灵力压制下力有不逮,发丝却分毫未乱。 分明目睹自己身上留有足以将他立刻关押的魔息,那双桃花眼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惊惶。 私.通魔修是怎样的重罪,秦顾身为仙盟少?主,不会不知。 可他没有逃,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用平静的视线看着?净尘和慈悲寺的僧人。 从这干净的目光中,净尘看得?出来,秦顾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的镇定自若。 他笃信自己清白。 既然如此?,为何与季允为伍? 难道与魔修同行者,会有不与魔修暗通款曲的道理? 魔尊出世以来,修真界藏了太多表面清白,实则投降魔修的叛徒。 净尘不敢赌。 他沉声道:“老衲相信少?盟主清白,只是形势严峻,不能因老衲私心?而偏袒任何人。” 秦顾微笑?摇头:“方丈若真的相信,便不会表面欢迎,却又在深夜带人拿我了。” 净尘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表情一变。 有僧人怒斥:“你怎能这么与方丈说话?” 净尘摆手制止,双掌相合,镣铐猝然收紧:“老衲羞愧,只能请少?盟主,去涛雪狱中暂住了。” 纵观世家上下,唯有慈悲寺有独立的监狱,传闻此?处本是慈悲寺某任方丈渡劫之地,可惜方丈渡劫失败,失控的灵力化作漫天飞雪,数月不停,将地表与建筑全部掩埋,涛雪二字,由此?得?名。 由于此?地严寒无法久居,后人便改造成关押重犯的监狱,称涛雪狱。 但秦顾到底不是已被定罪的囚犯,待遇还算不错。 而距离他被关入涛雪狱,已过了三日?有余。 秦顾裹着?一件纯色狐裘,双手掌心?向?外,凑近劈啪作响的火炉,温暖的气浪将掌心?灼得?发红。 这不是普通的明火,而是带有灵力的三昧真火,因此?不用担心?火星灼烧狐裘,可以毫无顾忌地取暖。 重生?后的身体依旧怕冷,估计要?伴随他永生?永世。 秦顾心?态很?好,坐在炉火旁,把自己烘得?脸颊红彤彤,又就着?僧人送来的热粥呼噜喝下,倒也乐得?快活。 可惜手腕依旧被镣铐锁住,而镣铐的另一头链接着?结霜的墙壁。 季允的气息自那日?晚就消失了,好像从未来过般无影无踪。 他不由庆幸季允总算听话了一回,要?是被净尘发现季允潜入慈悲寺见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秦顾苦笑?一声,旁人是私.通魔修,他是私.通魔尊。 细细想来,身上爆出这么蓬勃的魔息,净尘还没有直接治他的罪,已经算得?上慈悲为怀。 可看那牢不可破的柘黄屏障,若魔息是他入寺时就带上的,应当?早已在佛光洁净下荡然无存。 所以,是他入寺后 秦顾闭了闭眼,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似是焦虑,又像恼怒,但最多的,还是痛心?。 入寺后,魔息何来? 季允漏夜潜入他栖身的禅房,原来不只是想带他走?那么简单。 明明季允自己也曾被冤枉私.通魔修,险些在仙舟上被处以极刑,他不会不知道,将魔息安置在他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等等! 那时秦顾对季允受叶雨晴栽赃深信不疑,可再回想起行刑时叶雨晴斩钉截铁的否认,疑云不由重新笼罩上来。 “我还没有卑劣至此?,要?去构陷季师弟。” 如果叶雨晴说得?是真话呢? 如果魔息本就不是她嫁祸的手段,而是季允确实与魔修有接触,又或者,季允当?时就已经在参悟魔道了呢? 过去困扰且不愿深思?的,似乎顷刻间云开雾散,却不是明媚日?光普照下来,而如万顷雷雨,将秦顾浇得?浑身湿透。 可笑?,他面对着?季允那双委屈的眼睛,竟真的以为季允只是想带自己离开,竟然真的心?软了。 秦顾猛地双手抱头,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镣铐发出猝不及防的一声铮鸣。 这一下堪称秦顾入狱来弄出的最大动静,当?即有看守的僧人快步赶来,本以为会看见越狱,却只看见秦顾快把自己团在一起,目瞪口呆:“少?盟主,您没事吧?” 秦顾虚弱地开口:“没事。” 僧人便扒着?栏杆,好意提醒道:“少?盟主,明日?便要?启程去仙舟,您若无事,就休息会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秦顾一人坐在黑暗之中,与火堆面面相觑。 如果季允从一开始就在骗他,那么他为挽回结局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既然早就有入魔之心?,为何又在归墟苦筑枫林? 是想补偿他么?毕竟季允估计也没猜到,他还能死而复生?。 罢了,罢了,就当?他看错了人,沦落至阶下囚徒,也是他活该。 秦顾将脸颊贴近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里去,将自己缩成一团。 三昧真火滚烫,却无论如何也暖不了身子?,秦顾只觉冰冷彻骨,盛夏酷暑时节坠入冰窟,尤不能及此?刻心?中寒意半分。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睡去,梦里光怪陆离,全是季允。 季允微笑?着?,眉心?的龙纹透紫发亮,映在他眼眸中。 他向?秦顾伸出手,颜色浅淡的唇角勾起,像诱.惑书生?的狐妖:“师兄,你逃不走?的。” 魔息形成的泥淖再度攀了上来,溅满秦顾的双腿,像要?将他也拽入深渊。 季允的手就停留在秦顾身前,只一举臂就能够到,可秦顾任凭污泥灌入口鼻,直到再也无法呼吸。 ——他陡然惊醒,双耳有一瞬间的失聪,只听到急促的鼓点?。 尔后秦顾才意识到,这是僧人在敲击囚笼的栏杆,以将他从梦中唤醒。 该去仙舟接受审判了。 五大世家各有登天云梯,慈悲寺的云梯恰在涛雪狱中。 秦顾在诸多僧人的押解下走?向?监狱深处,不断有手臂从两边的囚笼中伸出,漫无目的地向?他们抓去。 这些手大小各异,胖瘦兼有,也不全是修真者,牧城内犯下重罪的罪犯,也都关押在此?。 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住秦顾的脚踝,长年得?不到修剪的指甲扣如皮肉,囚犯双目浑浊:“我是冤枉的,大人!我没有通敌我没有投靠魔修啊!” 身旁的僧人抬起一只手掌,竖直放在胸口:“阿弥陀佛。” 佛号一响,柘黄镣铐便无力自动,狠狠一拽发出脆响,生?生?将那囚犯从栏杆前拽离。 秦顾只听到身体撞击墙壁的巨响,囚犯的声音却顷刻间停了。 拽得?太狠,囚犯的指甲都翻起剥离,在秦顾脚踝留下刺目血痕。 秦顾目视前方,谁也没看,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昔日?同盟的么?” 修士中的叛乱者,依律该由诛魔司审判后,才能定罪。 这名囚犯还在涛雪狱中,说明他的罪尚未确凿。 口念佛号的僧人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古来暴君多做如是说辞,可说来好听,不就是草菅人命? 秦顾感到一阵不可思?议,险些气笑?了:“那我还要?多谢慈悲寺对我手下留情了。” 僧人听出他讽刺之意:“少?盟主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除了囚犯哀嚎,一路无言。 漫天飞雪,在地上积起一片雪垛,金色云梯自纯白中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云梯上的金光似乎淡了许多。 仙舟式微,似乎并非空谈。 净尘正?在云梯前等着?,目光在秦顾脚踝的伤口停留片刻,躬身道:“少?盟主,老衲已通知诛魔司,上去后,便有陆掌教接管此?事。” 言下之意,他并不和秦顾一道上去。 秦顾点?了点?头,下有合体期的净尘,上有诛魔司掌教陆弥,他插翅难逃。 他迈步,抬脚踩上云梯。 ——一道惊雷乍响。 身后僧人的惊呼此?起彼伏。 “什么东西?是什么?!” “结界,结界碎了!” 秦顾猛地转过身,只见天边,黑云如煮沸的开水翻滚着?袭来,不断有紫色的惊雷拍击地面,发出沉闷骇人的巨响。 雷云很?快侵袭整片天空,整个牧城都陷入绝对的黑暗。 离得?近了,秦顾恍然惊觉,这几乎吞噬天地的雷云,竟只是漆黑巨龙的吐息。 “魔尊,魔尊来了!” 净尘爆喝一声:“不要?慌,结阵!” 僧人脚步急急,像暮霭的钟声。 秦顾却置若罔闻,只能看到巨龙发紫的眼眸。 巨龙仰天咆哮,天地俱颤,指爪生?生?将空间撕裂,以巴蛇为首的魔物顷刻涌出,向?慈悲寺的僧人扑去。 巨龙任凭魔物与僧人们厮杀,自己却不动,与秦顾隔着?人海对视。 秦顾看着?他:“季允。” 第七十五章 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季允说要带他走,就是真?的要带他走。 巨龙摇身一变,化?作挺拔的青年?, 双唇轻启:“师兄, 跟我?走。” 秦顾: 恐怕这句话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成为他噩梦的主角。 魔物的突然袭击让慈悲寺难以招架, 只一眨眼,就以压倒性的优势,冲散僧人的阵法。 眼看着慈悲寺的结界就要破碎,妖物就要冲入城中, 净尘双掌拍地, 嘴里念诵佛经:“凡有?所相, 人我?众生,敬请神佛!!” 话音落下,寺中屋脊上方, 所有?神兽木雕全部转向季允的方向,神兽张开嘴,重复着净尘的话语,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竟是宛若众生同唱。 “凡有?所相, 人我?众生, 敬请神佛。” “凡有?所相,人我?众生, 敬请神佛!!” 隆隆声不断, 一时间所有?争斗都停下,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端坐寺中的弥勒缓缓抬起头, 脸上依旧挂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笑容,手掌却猎猎生风,直直抓向季允! 季允身形倏忽而动,转瞬间便不在原地,佛手迅如闪电,季允却应对自?如,每一下抓握看似近在咫尺,却总能被?他轻松躲过。 紫电轰击而下,从散落在慈悲寺四角向弥勒佛像聚拢,一击一击劈在佛像身上,将金身劈得千疮百孔。 倘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袈裟遮掩下,净尘的五指有?节奏地捻动,恰与佛像进攻与防御相契合,弥勒佛像似乎与他五感连通,佛像每受击一次,净尘唇边便溢出?一缕鲜血, 僧人围在净尘四周,用肉身筑成铜墙铁壁,却到底敌不过妖兽,很快被?破开千疮百孔的窟窿。 季允何其敏锐,捕捉到破绽后,眼眸愉悦地眯起,衣袍猎猎,猛地向净尘掠去。 这是野兽捕猎的表情,秦顾从未在季允脸上见过,毫不掩饰的笑容蔓延开来,好?像浸润在恶意?里。 原来季允面?对敌人时,是这样一副享受在厮杀中的模样。 掌门剑出?鞘,秦顾飞身向净尘的方向赶去,同时转手送出?一道剑浪。 轰——!! 红色剑气在地面?刻下一道天堑般的沟壑,季允一甩衣袍,挡住飞溅开来的尘烟石屑,阴晴不定地注视着一片片落下的枫叶。 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焦躁,看着烟幕里的红衣身影:“师兄,你拦不住我?。” 秦顾执剑立于净尘身前?,一步不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净尘双手成爪,交叉向前?一抓! 弥勒佛像趁季允因秦顾的出?现而恼怒发愣,狠狠挥手砸了过去,动作之迅猛刁钻,季允几乎避无可避! 黑影砸下的瞬间,秦顾依旧有?些紧张。 然而—— 一道血色剑光闪过,佛像的手臂被?直直斩断,轰然坠地。 季允单手执剑,赤红灼烧的剑锋像为天幕染上浓郁晚霞,无边无际的魔息随着这一剑疯也似的蔓延,魔物受到魔息的感召,气势更甚,向人修张狂扑去。 魔剑不器,只出?鞘便有?如此威力。 净尘痛呼一声,右臂无力垂下。 秦顾握剑的手微微汗湿,不再犹豫,一脚踏破虚空,向季允斩去。 两剑半空相撞,季允眸色一暗:“师兄,你为了那个秃驴” 怕是和秃驴过不去了,秦顾双手回转发力,却怎么也砍不下去,咬牙道:“我?是为无辜百姓!” 他喝一声,手臂发力向外顶,铁器剐蹭冒出?点?点?火星,灵力自?相撞处爆裂开来,将二人同时震得倒退数步。 只过了一招,秦顾便有?些气喘,掌门剑与不器的阶级相差太大,他本就不是季允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还使不出?全力。 方才能够短暂掣肘季允,只是因为季允根本不想和他动手。 季允阴沉地看着他,剑尖朝下,可见并无战意?。 秦顾的脑海中突然响起净尘的声音:“少盟主,请助老衲合围。” 识海传音,季允听不见。 净尘身后,僧人重启阵法,佛珠捻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灵力修补佛像折断的手臂,重新镀上熠熠金光。 净尘传音道:“金身弥勒身负无垢仙尊赐福,有?与魔尊一战之力。” 秦顾道:“我?明?白了。” 季允仍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并未察觉净尘的动作。 秦顾挥剑又上,季允抬腕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目光相接。 季允道:“师兄,当年?我?得以以剑道入门,亦是师兄手把手教导的缘故,在剑道上,我?逊色师兄许多。” 听到原著认证的剑道第一人这么说,秦顾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但?形式旋即让秦顾无暇他想,只听刺耳切割声传来,魔息像毒蛇纠缠上来,顷刻锁住掌门剑的剑刃,又沿着剑槽蜿蜒,向秦顾握剑的手爬来。 手掌瓷白,因常年?练剑而骨节分明?,而魔剑浴血,极致的反差让季允忍不住吞咽。 ——就这样捆住师兄的全身,把他带回归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掌门剑被?锁住,秦顾手腕发力,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眼看着手腕也要被?缠住,他不再犹豫,红色自?指尖飞速蔓延,一片片枫叶凌厉刮向季允的方向。 手上力道骤然一松,秦顾立刻撤剑回挡,手腕上魔息留下的红痕尚在,鲜艳刺目。 魔息分明?马上就能扑向枫树,却被?季允桎梏在身侧不得动弹,不甘地翻涌着。 季允神色晦暗地看着自?云海中生长的枫树,秦顾的领域依旧如此壮美圣洁,甚至因为重生,领域再没有?一点?破碎的痕迹而完整如初,可连绵的枫却唤醒了季允心底最痛苦的回忆。 躺在怀中的,沾满血的枫叶。 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额角青筋一路绽开,眼前?的秦顾骤然被?血色淹没。 秦顾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呼唤:“小季允?!” 只见季允蓦地发出?一声闷哼,没有?握剑的手抬起捂住额头,身侧的魔息剧烈颤动,不断剥离扭曲,似乎痛苦到了极致。 这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一旦成功,便能颠倒战局。 秦顾却犹豫了。 他真?的要趁着季允 识海中,净尘的声音再度响起:“少盟主,机不可失!您且回头看看!” 秦顾猝然回头,不断有?僧袍碎片在空中扬起,妖兽扑杀啃咬僧人的尸体,慈悲寺像被?血海淹没,分不清是哪一方的残骸。 灵魂像被?击中。 为何犹豫?怎能犹豫! 秦顾用力攥紧剑柄,深深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枫林茁茂,秦顾脚踩枫树枝干,任由红枫织成天罗地网,一剑刺向季允心门。 这一剑刺中,灵力会以受击点?扩散,让季允的经脉被?暂时封锁,无法运转周天抵御。 换句话说,便是能短暂封印他的力量,却不至于殒命。 季允痛苦地喘息着,不器比他更早感知?到危机来临,季允踉跄了一下,提剑迎击! 净尘凝眸看向半空,那一道耀眼的火色流星。 其形柔软,剑势却迅猛,饮枫阁的剑道便是如此,杀,永远是他们剑招中的最后一招。 身经百战的老练让净尘一眼看穿秦顾的意?图。 他不打算杀了季允,生了将其生擒审问的念头。 净尘念道:“阿弥陀佛。” 佛说慈悲为怀,慈悲寺由此得名?。 可对魔修慈悲,不正是对苍生的残忍么? 浓郁的柘黄灵息笼罩在净尘周遭,慈悲寺幸存的僧人纷纷停下动作,原地站定,双手相合,念珠急促转动如坠玉盘,时而又像如交战时的战鼓。 弥勒佛像断裂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倏忽又生三头六臂,三头一悲一喜,中间却变得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手臂向季允挥舞而去。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佛无相,人心中的佛是什?么样,佛就是什?么样。 秦顾只听到风声忽而激烈,弥勒佛像便猛然袭来,枫树避闪不及,险些就被?折断。 秦顾只得撤了领域,惊疑不定地看向净尘。 净尘回避了他的目光,指挥着佛像继续进攻。 ——净尘默认了自?己的偷袭行径。 秦顾只是诱饵,待季允与他交手,弥勒佛便能趁其疲态,攻之不备。 可领域能撤,剑却不能。 剑出?无回。 掌门剑狠狠捅入季允左肋! 秦顾瞳孔一缩,是因掌门剑的没入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更是因为一抬头,就对上季允的笑颜。 季允的额间冷汗遍布,笑容却发自?内心,共同呈现在这张脸上时,更让人胆战心惊。 “师兄”血从他唇角滑落,“怎么不对着心脏捅?” 秦顾心想:对着心脏捅你就没命了! 眼角余光控制不住转向弥勒佛像。 这一眼,他吓得呼吸都停了。 一头漆黑的巨龙,龙须随风而动,龙首高高昂起,紫眸圆睁如皓石瑰丽,睥睨众生。 注意?到秦顾在看它,黑龙骄傲的头颅迅速垂下,以一个堪称撒娇的姿势,慢吞吞地将脑袋送到秦顾手边,几乎把寻求抚摸写在了脸上。 但?龙爪却全然不如它表现出?来得如此温驯,锋利的指甲剖开弥勒佛像的胸膛,龙身盘旋勒紧,挤压碾碎了佛像代表悲的头颅。 底下一片惊呼,净尘口鼻间鲜血狂喷,在僧人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倒下。 鲜血顺着剑的弧度流进秦顾掌心,黏腻麻痒,又钻入护腕与皮肤的缝隙。 季允微笑着,抬手—— 紧紧抓住剑刃,竟不让秦顾将掌门剑抽出?半分。 随之而来的,便是龙身不断收紧,弥勒佛像的第二颗头也爆裂,同时爆裂的,还有?慈悲寺的结界。 眨眼之间化?解围杀劣势,瞬息重伤合体期的净尘! 季允瞥了一眼不断有?血淌下的手掌:“师兄,跟我?走吧,你不跟我?走,我?就杀了那秃驴。” 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秦顾呼吸发紧:“你究竟来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为了带他走吧? 季允脸上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突然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臂,无视了秦顾“你要做什?么”的大呼,狠狠收紧! 轰、轰、轰!!! 远处,震耳欲聋的轰鸣掀起无边尘土,狂风滚滚而来,宛如天崩地裂。 以一点?为中心,魔眼陡然睁开到最大,紫黑魔息遍布城邦,无数惨白的手臂从魔眼中伸出?—— 那里,距离牧城不远处,不知?是谁人故乡的偏僻村庄,不过一刻就彻底沦为魔域。 屋舍坍塌,一座城竟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抹去。 而季允,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道:“师兄,你不愿跟我?走一日,我?就毁一座城” “师兄,你还想跑么?” 第七十六章 ——他真的只是为了带自己走! 秦顾还未从城邦瞬间毁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砖瓦崩溃的巨响几乎把他的耳膜都?震碎,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季允的眼睛,试图找寻一点点疯癫的痕迹, 好让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发挥作用。 可是没有, 这双眼睛冷静到让人害怕。 这一发现让秦顾如坠冰窟。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允, 小允,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净尘在识海中劝他:“少盟主,此去如入虎穴,焉知何时能还?切莫答应!” 他苍老的声?音混着血的杂音,处处透露着勉强。 秦顾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但季允还是察觉了, 黑龙一尾拍碎佛像的左边身躯, 净尘的声?音就像被切断的电话线, 瞬间销声?匿迹。 但慈悲寺僧人的急呼,已让现实昭然若揭。 秦顾发自灵魂地战栗起来,用力一抽, 将剑从季允肋下拔出,同时在季允掌心?留下深可见?骨的切割伤口。 他气?喘吁吁,冷汗淋漓而下。 净尘说得没错,虎穴魔窟, 此去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季允要对他做什么?季允为什么执着于带他回去? 季允垂下手, 剑伤带来的生理性疼痛远比不上秦顾厌恶的视线来得痛彻心?扉。 他咽下喉间的血, 道:“师兄, 你想好了吗?” 走,还是让苍生因你而死? 他太了解秦顾了, 他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对卑劣的自己都?愿意伸出援手,又何况是无?辜的百姓? 他一定会?跟自己走的。 果?然, 秦顾沉吟良久,只听?清脆一声?,掌门剑被他收入剑鞘。 秦顾摊开双手,放弃似的闭上眼:“我答应你,你放过慈悲寺,放过这些?百姓,我跟你走。” 季允的回应,便是用满是血的掌心?强硬地攥住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魔物接收到君王的指示,纷纷撤身后退,隐入魔息之中。 黑龙鄙夷嗤了一声?,化作惊雷蹿入乌云。 季允反手一剑,不器斩开一道魔域罅隙,入目的却不是修罗地狱,而是一片枫林之海。 “走吧,”季允迈步,“师兄,我们?回家。” 秦顾没有任何表示,季允自讨没趣,却也不恼,半带领半强迫地牵着秦顾步入魔域。 没有天旋地转,鞋底便踩在归墟的土地上。 秦顾一愣。 他刚刚复生时,看见?的枫林还在枯败的边缘,瑟瑟叶声?只像生命最?后的哀泣; 可现在,它们?枝干延展,叶片繁茂,金红一片连绵成山成川,竟是这样?生机勃勃。 在归墟养护这样?一片枫林,要多久? 金红如此刺目,让双眸疼痛不已,秦顾猛地移开目光,一眼也不分给道路两旁的枫树。 季允观察了他许久,却没见?到想象中的惊喜:“你不喜欢吗?” 他像试图讨好却被冷漠相待的大型犬,脸上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秦顾心?想:你在与我演什么? 以无?辜生灵要挟、肆意屠戮城邦的人,何必在自己面前扮演可怜的弱势方?? 他冷下脸来:“直入主题吧,你想要什么?” 亦步亦趋跟随自己的脚步声?蓦地停了,秦顾便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季允站在他身后,眼底的委屈已看不见?了,乌云密布,让他看起来阴郁极了。 秦顾微微压低重心?,防备的姿态像针扎着季允的心?脏。 季允道:“师兄为何怕我?明明我未伤师兄一分一毫,反而是师兄对我,毫不留情。” 秦顾看向他肋下伤处,魔物的自愈能力叫任何狰狞的伤口都?能瞬息愈合,只有大片干涸的血迹印证着这里曾受到重重一击。 “不,”秦顾摇头否认,“你的所作所为,于我而言,凌迟之刑尤不能及。” 每听?到他人对魔尊的唾骂、恐惧,每看到季允残酷的行径,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割破他的血肉、扎剜他的脏腑。 未伤一分一毫? 多么可笑。 季允张了张嘴,就在秦顾以为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季允的脸突然在眼前无?限放大。 下一刻,呼吸被剥夺,浓郁的血腥气?伴随季允独特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触感倾压上来,却像小兽啃咬,犬齿碾着唇瓣,似乎强压许久而急不可耐。 秦顾几乎要石化了,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季允正在吻他! 桃花眼硬生生被他瞪得滚圆,而季允的手已经摸上他的腰腹,指尖一扫,一阵诡异的酥麻立刻攀了上来,秦顾腰都?软了,终于从这缠绵却病态的亲吻中回过神来,猛地抬手一推。 季允被推得踉跄,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秦顾气?恼至极,动作比思?绪更快,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 他气?喘吁吁,一时气?急败坏,又一时不知所措,只剩手掌的刺痛,在剥夺感知和思?维。 季允抚着发烫的脸颊,笑声?低沉:“师兄下次能不能换一边打我?” 秦顾一边后退,一边拔出掌门剑,手抖得连带剑也发抖,怒斥:“滚,——滚!!” 出乎意料的是,季允没有再做纠缠。 话音落下的刹那,战斗时的不适似乎卷土重来,季允的眉心?骤然蹙起,视线从秦顾颤抖的手移动到青红交加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季允走后许久,掌门剑“哐啷”坠地。 秦顾捂着脸,靠着枫树树干,缓缓滑落在地。 ——乱了套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诚然,上辈子?的秦顾与情爱无?缘,连亲情友情都?未曾体验过分毫,又何谈爱情。 但没有经验,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若说曾经他只以为季允对自己的亲近来源于长兄如父的敬仰,复生后季允充满占有欲又偏执疯狂的举动,多少已让秦顾疑窦丛生。 而今日,那强取豪夺的一吻,让一切昭然若揭。 季允对他,不是同门之情,不是敬仰依赖,而是 秦顾捂着脑袋大骂一声?。 他的剧本应该是主角的反派师兄,而不是主角早死的白月光! 他到底,季允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 【您终于发现了。】 系统多少带了些?看好戏的意味。 终于?什么叫终于? 秦顾捶着脑袋,眼前魔尊季允幽深的眼眸与十年前重合,秦顾猛然惊觉—— 季允的眼神从未改变。 从清风朗月的青年,到此刻杀伐无?情的魔尊,季允看着自己的眼神,始终如一。 所以早在他复生之前,早在归墟、早在狂刀门,甚至更早,季允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其他的感情。 他泄气?般地将脑袋埋进臂弯。 以季允喜欢他为起点出发,他所做的一切分析和预设都?被全盘推翻。 甚至,他推测的任务失败、季允堕魔的原因,都?在此刻被推倒。 腿软到站不起来,胃部隐隐抽痛,而腰侧的肌肉也在抽搐。 秦顾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一刻,直到枫叶簌簌落下,而蛇腹摩挲叶片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白蟒眨动金色眼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恩公” 秦顾泄气?般将后脑勺抵着树干,他实在无?暇去纠正白蟒对自己的称谓,手背用力擦着唇瓣:“什么事??” 但仍见?水润的唇和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不会?骗人,白蟒的目光闪烁着:“恩公,我带您去住的地方?。” 秦顾: 他张了张嘴,白蟒却好像未卜先知:“这次我不能放您走。” 白蟒的尾巴紧张地扭动,几片柔嫩的新生鳞片覆盖其上,白色透明脆弱,像贝母的壳。 秦顾注意到了,问道:“你受伤了?” 白蟒道:“恩公不用担心?,我族的自愈能力很强。” 是啊,自愈能力极强,却此刻还没有痊愈。 可见?白蟒必然受到了季允的责罚。 秦顾垂下眼帘:“抱歉,连累你了。” 白蟒吐着蛇信,看上去有些?扭捏:“恩公不必介意这是我的荣幸” 秦顾: 谁能告诉他这条白蟒到底在想什么? 白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顾扶额从地上站起,脚步虚浮地慢吞吞跟了上去。 白蟒所说的“住所”,出乎秦顾意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两间房窗棂相对,院中还有一棵歪脖子?树,正在落叶。 这一幕有些?熟悉,秦顾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随着白蟒走进其中一间房,房中陈设俨然,家具一尘不染、洁净如新。 白蟒守在进门处,将检查房间的时间留给秦顾,秦顾轻抚桌面,然后走向窗边。 他伸手推开窗,目光越过歪脖子?树,恰好能看见?对面,若对方?也在此时将窗打开—— 秦顾的思?绪不可遏地飘远,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个清隽青年,正弯起眸子?向他微笑。 “师兄。” 秦顾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分明对面无?人,他却好像要躲避谁的目光似的。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 仙舟上,他与季允住的院子?。 方?才只觉眼熟,此刻想起来,秦顾惊觉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与印象里分毫不差! 甚至桌椅之间的距离都?那么精确,就好像刻在建造者脑中,千百次回味过一般。 ——他已在梦中重温过千百次,才能复刻出年少时的住所。 可他们?再也回不到年少时了。 白蟒怯怯出声?:“恩公,您还想看些?别的吗?” 秦顾赶忙伸手将窗合上,好像这样?就不用心?痛似的:“还有别的?” 白蟒却像读不懂他的逃避:“尊主为您,几近重塑归墟。” 有什么意义? 人魔殊途,有什么意义?! 秦顾虚弱道:“我不想看。” 又改口:“我四处转转。” 待在这间屋子?里,让他度日如年。 太煎熬了,季允为他,在归墟植造枫林、重现仙舟风景,可对苍生,却能轻易毁城灭邦,将村落夷为平地。 他所得到的深情,是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白骨堆积而成的。 每走一步,就好像踩在尸骸上,人骨刺穿他的脚掌,像死者不甘的挣扎。 ——他们?腐烂的眼球注视着他,只剩白骨的唇开合:“你也是刽子?手啊,秦顾。” 第七十七章 秦顾逃也似地向屋外走去, 一头扎入枫林,他本能?地循着光走,像黑暗里迷途的旅人, 身后却窸窣声不断。 白蟒不远不近, 跟在他身后。 秦顾回?头:“你要监视我?” 白?蟒便停下:“我只是想报恩。” 秦顾: 算了, 和他说不通。 秦顾干脆不搭理了, 一味闷着头向前走。 直到白?蟒发?出一声惊呼:“主人!” 秦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晶棺前,要不是白?蟒出声,他险些撞在巴蛇身上。 满身鎏金符文的巴蛇听到他们的声音,扭动蛇躯转了过来。 “您是来见尊主的么?”巴蛇向他问好, “尊主状态不好, 闭关去了。” ——确实在与净尘交手时, 季允就显露出了不适。 但?竟然严重到了要去闭关的程度? 秦顾强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担忧,硬邦邦道:“不是。” 一抬眸,就看到了巴蛇肩头的伤痕, 再生?的皮肉不知为何?也无法让伤口弥合,新肉一次次顶破旧痂,伤口一遍一遍撕裂,宛如漫长的责罚。 能?让魔物?的自我愈合受到阻碍的, 唯有魔剑不器。 巴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指爪挑破痂疤, 将伤口解放出来:“我的孩子放走了您, 我也理应受罚。” 鲜血淋漓,巴蛇却像感受不到痛, 金眸专注地看着秦顾。 秦顾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点了点头:“嗯。” 巴蛇打量着秦顾,这个一惯冷静的青年, 似乎已顾不得在敌人面前展露出心不在焉。 再联想到魔尊浑身溢满的焦躁委屈,一回?到归墟就被迫闭关,便?知道两?人不欢而散的程度,还远超他的猜测。 ——唉。 巴蛇已活了千年,季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强大却幼稚的毛头小子。 在他看来,季允分明只需要张嘴,就能?不用经受情爱的折磨。 偏偏性子倔,就是不肯解释。 巴蛇微微俯身,单手贴着胸膛,这是魔物?对君王的礼节,本不该对人类使?用,但?眼前的青年 大概是魔尊未来的伴侣,也会是他效忠的君主。 巴蛇引着秦顾走到水晶棺前:“您来这里。” 水晶棺安静地躺在枫叶中,流光溢彩的模样唤醒了秦顾的记忆。 有了时间观察,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见过这样特别的场景的。 水晶王座。 所以历代魔尊的宝座,竟成了他的棺椁? 这太?荒唐了,秦顾甚至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而荒唐远没有结束,下个瞬间,场景扭曲,巴蛇幻境悄无声息地展开,却第一次没有敌意,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 身披鳞铠的青年坐在水晶棺旁,一壶冰酒放在手边,魔尊鳞铠分明尽显威严,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墓地里时,却显得无边寂寞孤独。 棺下,黑紫的法阵泛着绰绰微光,无数赤红细线自土地扎入棺木,微微鼓动,像联结心脏的血管。 在棺椁中,秦顾看到了苍白?的自己。 随着法阵光芒愈弱,他的脸颊上反而出现了血色,似乎将他人的生?命抢夺过来,成为自己的养料。 他已经很像活人了,面颊红润,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 但?,紫光彻底消失之后,红润又瞬间褪尽,只余死白?。 幻境中的季允突然苦笑起来:“师兄,你还是不愿意见我” 这是在做什么? 即便?不明就里,却也能?推测出,大概是什么起死回?生?的术法。 秦顾想问知情的巴蛇,水波潋滟之声却传来。 一汪血池在他脚下不由分说地荡开,血水侵袭,一阵阵拍打脚踝,满是血液的黏滑湿润。 蛇尾荡开池面,秦顾在巴蛇的带领下,将信将疑地深入血池。 在赤水的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轮红月。 血池,血月,入目只剩猩红。 锵—— 锁链碰撞,金属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一道黑影在血池中央浮现,而后便?是池底升起的铁链,沾满血的铁链缠绕着黑影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将他凌空架起。 月色照耀,水面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血色影子。 他低着头,背着光,看不清脸。 但?那独特而疏离的气质,依旧让秦顾瞬间将他认了出来。 这是季允。 更确切一点,是秦顾从未见过的季允。 不得不承认,季允的身材即便?放在美男如云的修真界,也是极为出挑的。 穿上衣袍便?是松姿鹤骨、霜凝雪塑,衣物?褪尽后,该有的肌肉却一块不少,覆着紧实的腰腹,宛如造物?主的恩赐。 这本该是极为养眼的一幕,现在却有些不同。 季允裸.露在外的肌肉都?因用力而绷紧,呼吸沉重,似乎正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 腰部?以下,一条漆黑粗壮的龙尾泡在池中,黑曜石般的鳞片远比珍珠还要光滑瑰丽,在血月照射下折射幽紫的光。 他像水墨画中的谪仙,一眼看去,只觉震撼而壮美。 但?很快,血池像沸腾般冒起水泡,咕嘟咕嘟,目的鲜明地向他逼近。 无数惨白?的手像溺毙的水鬼,争先恐后地从池中冒出,攀上季允的龙身。 尖利的、死白?的指甲抠进鳞片边缘,像是描摹勾勒,实际却一点一点深挖下去,掀起鳞片,再狠狠撕扯。 令人牙酸的剥离声响起。 血水像一注小小喷泉,喷溅在季允小腹。 旋即越来越多,越溅越高,甚至沾上了季允的脸颊,手臂舞动,前仆后继,像一场扭曲的狂欢。 它们将龙鳞生?生?从季允身上挖下,只留一个个血色窟窿,鲜血汇入池中,无声无息。 龙尾本能?地挣扎着,却不知为何?没有挣脱,季允的手掌一次次攥紧又松开,带得锁链也不断绷直,发?出铿锵响声。 每一声都?像要把骨骼震碎。 季允骄傲的头颅终于在这样的酷刑中垂了下来,长发?散落,混着汗水黏在身上,无数的血点像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血织的衣。 秦顾的眼前一阵眩晕,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艰难地吞咽着:“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为什么要让他看季允受刑? 巴蛇却不答,用眼神示意秦顾上前。 秦顾踩入池中,幻境中的血池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干燥的路,一路直通季允面前。 秦顾心中万般不情愿,却只得向前走。 满目的红快要让他分辨不出色彩。 主宰寰宇的归墟龙尊本该有着最?璀璨的黑色鳞片,此刻却俨然被血染成一条赤龙。 离得近了,秦顾听到季允低低地念着什么,为了听清一些,他只能?继续向前。 苍白?的唇瓣翕动,一开一合,只有两?个字。 秦顾猛地止住脚步,几乎仓皇地转身。 他想逃,就像逃得够远,就能?不用听到那两?个字。 但?没有用,风将季允的呢喃送到耳畔。 ——师兄,师兄 秦顾发?出一声颤抖的气音,既不敢转头,又失了离开的勇气。 季允就在他身后,意识恍惚地呼唤着他。 巴蛇却在这时开口,破碎的音节逐渐拼凑出神秘的咒语,来自魔族的古文字好像山川皆在同呼,亵渎神明,叩问天道。 秦顾感到灵魂的颤抖。 巴蛇的最?后一句,似乎特意转为人类的语言:“祭吾之血,唤君魂归。” “将龙鳞剜下,血祭赤月苍穹,可以重塑因果,逆转生?死这是上古之龙独有的恩赐,又称,剔鳞还魂术。” ——生?剜鳞片,与生?生?将皮从身上剥下有何?不同? 这算什么恩赐,这分明是酷刑! 明明没有剜在他的身上,秦顾却感到痛不欲生?。 他问道:“剔鳞要持续多久?” 一刻,一时,一天一夜? 巴蛇的回?答击溃了秦顾最?后的防线。 “每逢月圆,直至亡魂归来。” 秦顾踉跄一步,险些软倒在地。 十年,有多少个月圆的夜晚? 季允承受了多少次剔鳞之刑? 他不可置信,似哭又笑:“就为了我?就为了我?” ——活了两?世,从没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什么。 第一次有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竟然就是生?命的重量。 他有什么值得季允这么折磨自己的? 秦顾突然忘了该怎么呼吸,肺管发?出被挤压到极致的吸气声,竟像在抽泣。 “季允,会成为魔尊,是因为” 巴蛇的金眸黯了黯,接话道:“因为只有魔尊,才能?动用剔鳞还魂术。” 他说得委婉却直白?—— 季允堕魔,是因为你啊,秦顾。 秦顾失魂落魄地走了。 白?蟒紧追两?步,又蓦地停下,蛇躯踌躇片刻,转向巴蛇的方向。 “主人,”白?蟒犹豫着开口,“这对恩公来说是不是太?着急了?” 于情于理,白?蟒是不该也没资格过问的,但?他从未见过秦顾这么步伐凌乱的样子,生?怕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巴蛇看了过去,还没与白?蟒对上视线,白?蟒就低下了头。 白?蟒忠诚,却固执得有些不太?聪明。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巴蛇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类修士身上。 他只得将手掌摁在白?蟒的脑袋上:“尊主等不了太?久了。” 啪嗒、啪嗒。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季允身前。 纵使?双目紧闭,季允依旧能?嗅到来人身上草木般清雅的气息,与阴冷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般温暖。 眼球动了动,季允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模样是很狼狈的,此刻正坐在一处磐石之上,四?周皆是横卧在石壁上的剑痕,不器扎入石缝之间,鳞铠上沾满鲜血,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的血,是他与自己缠斗的结果。 季允斩杀了无数心魔的造物?,造物?诞生?于他的内心,造物?死去,身体也千疮百孔。 唯有这样,才能?抚平内心杀戮的躁动。 可他失控得越来越频繁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到师兄原谅他么? 师兄真的还会原谅他么? 季允看向来人,一袭一尘不染的红衣,在漆黑的洞窟中宛如冉冉红日。 “师兄”季允轻轻唤道,“你来了。” 似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秦顾迈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季允被带着靠进秦顾的胸膛,秦顾微凉的双手在他身上游移,声音低如叹息:“小允。” 季允在他怀里闭上眼,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枕着秦顾的胸膛,却没有听到心跳。 眼前的不是秦顾,而是他的心魔。 第七十八章 季允已经习惯了心魔的不请自来。 他是秦顾的模样?, 有?着?秦顾的嗓音,在秦顾身死的十年中,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见一见秦顾。 正因如此, 季允甘愿沉溺, 哪怕清楚这只是自我欺骗。 这一次, 心魔拥着?他, 亲昵温柔地诱哄道:“小允,你不?想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隐在谷地间飞奔。 浊云谷的地形,对初来?乍到的修士来?说?极为难辨,很容易就迷失在各异的草木中找不?到来?去之路, 但林隐自?小生长在这里,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 黑鹰张开双翼, 在上空追随着?主人的身影。 暗器飞出,一路乘风而去,割断沿路妖兽的喉管。 正在与妖兽抗衡的浊云谷修士气喘吁吁:“少主破关?了, 多谢少主相救!” 浊血四溅,林隐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对着?他们喝道:“撤!先撤!” 珠玉碰撞声此起彼伏,接到命令的浊云谷修士纷纷携带自?己的灵兽, 飞快向魍谷撤去。 浊云谷实有?三谷组成, 谷谷相连如套环, 由?外向内分别为魑、魍、魉, 其?中魑谷用于迎客,可?视作外门, 魍谷乃内门弟子修炼起居之所, 也是浊云谷真正的山门所在,而魉谷—— 唯有?掌门可?入, 至今无人知?晓其?用途。 现今魔族来?犯,先是侵入魑谷,而妖兽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浊云谷疲于应敌,只能撤退。 林隐不?甘地咬了咬唇瓣。 他用了十年,闭关?良久,到底没能突破境界至合体期。 化神大圆满,放在平时自?然够用,可?现在 该死!偏偏是现在,偏偏是浊云谷! 身后猛地冲出一头豹子妖兽,黑鹰啼鸣一声,林隐反手丢出几枚暗器,旋即纵身一跃—— 踩着?云雾冲入魍谷之中。 守门的修士迅速呼唤灵兽,玄武的龟甲立起,豹子妖兽撞在龟甲上,呜咽一声退后。 黑鹰落在肩头,林隐微微气喘,扶正面具,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叔叔。”林隐走到人群中央盘腿而坐的男人身旁。 梅惊池睁开眼,只看他这不?服气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轻笑道:“强行破关?,不?好?受吧?” 林隐摇了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梅惊池便笑:“死不?了。” 在林隐动气以前,梅惊池的指尖在空中一划,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惊风,你来?看这个。” 他又唤自?己的字了,林隐神情一凛,看了过去。 这是一封柘黄竹简,随着?梅惊池扬手而摊开,遒劲的字体鱼跃而出,落款则是慈悲寺三字。 竹简上不?过寥寥数言: 秦顾被?魔尊带走,尚不?明朗是否与魔尊勾结,万望小心。 林隐先是大惊:“秦顾?!季允这疯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又立刻骂道:“一派胡言!” 惊季允竟真的让秦顾死而复生,骂净尘竟将秦顾与魔修相提并论。 梅惊池问道:“你觉得小眷之不?会与季允为伍?” 林隐颇为肯定:“他绝不?会,秦顾这家伙哼,平时护短,大事上却绝不?可?能徇私。” 梅惊池点点头,缓缓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林隐赶忙伸手,扶住他的同时眉头紧蹙:“我还能再挡一阵,你回魉谷调养去。” 梅惊池的伤,是十年前在归墟秘境与朱厌交战时留下的,本来?伤得虽重,闭关?调养个把月也就好?了,可?十年来?修真界动荡不?已,梅惊池殚精竭虑,始终没有?得到机会好?好?休养。 而林隐最清楚不?过,他这位舅舅身子孱弱,伤势常常复发,早就侵蚀了他的底子,现在看着?无恙,只是因为梅惊池用了许多灵药吊着?精神。 林隐都快急死了,梅惊池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比如现在,梅惊池还是笑眯眯的:“好?,好?,等陆掌教来?了,我就去休息。” 林隐冷哼:“鬼知?道他们来?不?来?。你将掌门位传给我,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林隐的父亲死时,林隐年幼,梅惊池不?得不?暂掌谷主之位。 梅惊池道:“别急,别急,等捱过这阵子。” 灵狐蹿上他肩头,和主人一样?没个正型,朝林隐吐吐舌头。 梅惊池独自?一人向山谷深处走去。 林隐目送他走远,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碎石,一名?浊云谷护法走了过来?:“少主。” 林隐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那名?护法讪笑起来?:“如今少主已成年,天赋绝佳,能力出众我等都愿追随少主。” 林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名?浊云谷弟子远远向他行礼。 便是撺掇他取梅惊池而代之。 林隐心里冷笑,浊云谷内不?服梅惊池者众多,汹涌的暗潮终于还是溅到他身上来?了。 护法只当他是动摇了,继续道:“梅惊池得位不?正,当年就是他设计暗害老谷主” 话未说?完,所有?人都看到长老整个人腾空飞起,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林隐目光凶狠地瞪着?他:“再多说?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又看向玄龟组成的屏障,正传来?不?堪重负的隆隆声。 他破关?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妖兽在议论,说?魔物方派了朱厌来?协助。 魔物朱厌,当年就是他重伤了梅惊池。 如今卷土重来?,浊云谷又能挡多久? 内忧外患,浊云谷岌岌可?危。 虽然不?愿意承认,林隐依旧不?受控制地想起秦顾,这个与他年岁相近的青年,似乎无论面对多复杂的局面,都能冷静思考,找到破局之法。 ——秦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被?林隐思念的秦顾,此时正在归墟龙宫中慢步而行。 他的目的地,是季允闭关?的龙牙火山,在龙宫的最深处。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轰隆巨响,火山喷发的浊浪遮蔽天日,直叫地动山摇。 转眸看去,火山被?严寒定格在喷发的刹那,岩浆撕裂山脉蜿蜒而下,又被?冰川覆盖。 严寒酷暑同时存在,挑战着?生命的极限。 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魔物,都因这样?的环境而苦不?堪言。 秦顾与看守火山的魔物对上视线。 准确来?说?,是和魔物的三个脑袋九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秦顾: 大概就像海底深处的鱼因为没人看见?而长得奇形怪状,归墟里的魔物也因为常年不?用见?人而长得乱七八糟。 所以他该看魔物的哪对眼睛? 秦顾强忍着?被?这尊容震撼的内心,道:“我想见?季允,可?否劳烦通传一声?” 三个头的魔物打量着?秦顾。 无数魔族因他而死,秦顾这个名?字几乎成为禁忌,但凡从他们嘴里出现,都会被?魔尊视为亵渎。 魔物们私下都认为死者复生是痴人说?梦,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见?到了秦顾本尊。 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凶神恶煞,反倒漂亮得让魔物挪不?开眼睛。 这就是魔尊的逆鳞,一个漂亮的人类修士。 看上去就很可?口,但魔物只敢想一想,嘴里忙不?迭道:“尊主刚刚闭关?,暂时不?能见?” 秦顾道:“他一般要闭关?多久?” 魔物摇三个头晃三个脑:“说?不?准,有?时候十天,有?时候半个月” 秦顾微微蹙眉,他等不?了这么久。 魔物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见?秦顾皱眉,一下想到同伴惨死的模样?,迅速改口:“我立刻帮您通传!” 生怕自?己也被?魔尊剁成肉泥。 秦顾感到难以言喻的莫名?其?妙:魔物看起来?很怕他。 他一边等着?魔物带来?季允的消息,一边背着?手走来?走去。 即便复活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季允为了行剔鳞秘术而堕魔,依旧有?他的责任。 原著中的季允冷心冷情,如今却为了他而不?惜逆天而行。 秦顾当然可?以说?: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你的罪恶与我无关?。 但他做不?到。 意识到季允喜欢他的那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或许是水晶棺旁寂寞的身影,或许是血池里如泣如诉的呼唤; 又或许是自?己的冷眼以待,和毫不?留情捅入他胸腔的一剑。 秦顾在归墟住了七日,每一日,这些场景都化作梦魇,钻入梦中,一声一声纠缠着?他 ——他是为你疯魔啊! 秦顾为自?己的心软而羞愧,却无法说?服自?己丢下季允不?管。 至少季允不?是为了复仇堕魔,还有?挽回的余地。 徘徊间,路过的魔物正在交谈,谈话蹿入秦顾耳畔。 “下一个是浊云谷?” “尊主终于要向世家动手了,我听我太?爷爷说?,世家的人类修士比普通修士更可?口。” “我太?奶也是这么说?,好?饿,我肚子都叫了。” “朱厌大人三天前就去了,也不?知?道战况怎么样?真希望那群家伙能给我们留一口。” 突然,魔物们狐疑地闭上嘴,相互看看。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听说?尊主就在附近闭关?,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别让尊主听到了。” “主要是别让尊主带回来?那个人类听到。” “” 魔物们相互推搡着?走了,树后,秦顾捂着?嘴,强忍住翻涌的作呕感。 人工筑造的白昼是那么晃眼,光明不?属于归墟,哪怕伪造得多么真实。 就像季允永远不?可?能放过修真界。 而他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想转身就走,立刻、越快越好?,离开归墟,到浊云谷去。 但是不?行。 归墟的传送阵被?魔物严格把守,秦顾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一旦与看守的魔物交手,季允必然会察觉。 至于偷偷溜走,更行不?通。 归墟的出口不?知?开在哪里,倘若在菏国另一端,等他赶到浊云谷,早就来?不?及了。 好?在剧情虽然乱套,设定还没有?脱离原著。 秦顾记得季允的不?器剑可?以撕裂空间,转瞬移动。 却不?是随心所欲使用,而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每七天只能使用一次。 若要比拟,不?器剑就好?似效率极高、耗能更高的精密仪器。 恰好?,上次使用,就是七天前,季允前往慈悲寺劫狱的时候,那以后,季允便在龙牙火山闭关?。 换言之,只要拿到不?器剑,他就能建立直通浊云谷的空间裂隙。 第七十九章 片刻后。 鳞铠摩挲地面, 秦顾听到了,强忍着没有回头。 季允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声音多少带着些小心翼翼:“师兄, 你要见我?” 秦顾控制着呼吸,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转动脚尖转过身去。 季允果然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又唤了一声:“师兄?” 三?头魔物都要惊呆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魔尊还有这么温顺的样子,甚至在见秦顾之前, 满身血污的魔尊还特意把鳞铠擦得锃亮 三?头魔物听说过, 凡人在见心?上人前都会精心?打扮, 没?想到魔尊与人类待了二十年,竟也沾染了这一习性。 奇哉怪也,魔物的三?颗头加起来也想不?通。 当然?也不?需要他来想通, 魔尊的目光让魔物意识到他该消失了,三?头魔物迅速告退,还不?忘把第三?颗头从凑热闹的角度掰正到目视前方。 碍事的魔物消失了,秦顾终于不?得不?开口:“你还好吗?” 疏离, 乏味, 季允却好像欣喜若狂:“师兄问什么?” 几乎是迫切地又把问题推了回去。 只?有这样, 秦顾才能与他多?说几句。 秦顾怎么会不?懂, 他看向季允过分一尘不?染的鳞铠,黑鳞瑰丽, 却让他不?可遏地想到那条血龙:“什么都好, 闭关、剔鳞” “”秦顾咽了一下,“疼不?疼?” 季允一愕:“师兄知?道了?是谁这么多?嘴?” 秦顾蹙眉:“如果他们不?告诉我,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有什么好瞒的? 季允不?答,十年的时间让季允更?加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若说当年秦顾还能从他眉眼?的细微变化猜出季允心?中所想,如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秦顾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搭上季允的手腕。 他的本意是想摸一摸季允的脉象,好知?道对方被迫闭关是何缘故。 但季允显然?理解错了意思,秦顾的手掌一下就被他牢牢握住。 那双沉默的眼?眸亮了起来,好像坠满星子。 秦顾本能地想要抽手,但一想到那片血池,又舍不?得挣开了。 季允道:“不?疼师兄,你不?生气了么?” 秦顾张了张嘴。 季允指的是哪件事? 让他生气的有很多?,季允应该也清楚,其中有一些,即便让他再死千百次,秦顾也无法原谅。 所以,季允说的总不?能是强吻他这件事吧? 秦顾含糊过去:“走吧,陪我喝一杯。” 季允的眼?睛更?亮了,就连手都有些发抖,见秦顾看他,季允小声解释道:“对不?起,师兄,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秦顾有一瞬的慌乱。 这算什么?这纯情到没?救了的反应,哪里像个魔尊? 都说爱是纯粹不?染尘泥的情感,他却要不?择手段到利用这份爱意。 只?是想想,对季允的愧疚和对自己的不?齿就开始翻涌。 秦顾将季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第一次希望通往住处的路可以漫长一些。 他再一次、又一次,没?有选择。 在季允的吩咐下,魔物一个两个端着瓜果点心?跑来跑去,秦顾伸手接过魔物递来的酒壶,将门轻轻合上。 门背后,狗头魔物闷闷不?乐道:“想不?到我堂堂地狱恶犬,竟然?要给一个人类端茶送水还要摇尾巴!” 长得像鸟的魔物嗤笑道:“你可偷着乐吧,我刚刚看尊主的眼?神,都怕他让我化出原形给那人类唱歌。” 狗头魔物长叹一声:“尊主就这么稀罕那人类?要我说路上随手抓一个,谁敢不?对咱们尊主死心?塌地” “你看尊主刚刚搭理我们了么?尊主对那人类啊,那叫情根深”鸟形魔物往腰间一摸,突然?发出“嘎”一声怪叫,“我的蓼天木呢?!” 蓼天木,是生长在龙宫中的一种?仙妙之草,能够缓解压力、让龙身心?愉悦。 蓼天木背后有一段魔物间津津乐道的传说,据说曾经无垢仙尊与瞑烛君尚未交恶时,无垢仙尊见瞑烛君总是不?苟言笑,特意用灵力创造了这么一株仙草,谁料瞑烛君只?一闻,竟如酒醉上头直接瘫软,晕了三?日?不?止。 ——完了,两个魔物面面相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落屋子里,魔尊与那人类调.情到一半突然?晕倒,他们是死路一条,现在返回去找、打断魔尊好事,他们更?是死路一条。 狗头魔物怒吼:“你闲着没?事采蓼天木干什么,嫌自己命长??” 鸟形魔物哭丧着脸:“还不?是那个人类,他问我尊主平时喜欢什么我寻思着,他是尊主未来的配偶,那我不?得讨好他” 这下真是马屁拍马腿上了,狗头魔物夹紧尾巴,望着屋舍的方向:“咱们还是乞求魔尊开恩吧” 魔物们不?会知?道的是,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蓼天木,此刻正藏在秦顾的衣袖里。 鸟形魔物趋炎附势,稍加暗示,对方就会去采蓼天木,而秦顾,只?需要趁着接酒壶的机会,将蓼天木顺手牵羊到自己袖中。 这都是他算好的。 而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魔物知?道季允喜欢他,并想通过他来讨好季允。 事实?证明?,魔物们确实?都知?道。 唯一的不?同,是他本来并不?打算,让蓼天木用于眼?下的情况。 秦顾捧着酒壶返回酒桌,季允将一盘果子推到秦顾面前,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 秦顾微微一怔,这果子是一种?糯米制品,外形饱满,内里则是红豆磨成的馅料,入口轻盈,饮枫阁山下的市集常有售卖,总被一抢而空。 ——这是他最喜欢的点心?,原因是够甜。 季允记得,不?仅记得,还在乱世?之中为?他精心?准备好了。 秦顾伸出手,素白指尖碰到剔透的点心?外皮,软糯绵滑,捏在手中,沉甸甸的内陷似乎一碰就要漏出。 他咬了一口,糯米皮轻薄微凉,恰好中和了豆沙的甜腻,入口即化,竟比记忆中还要美?味几分。 “我记得师兄说过,果子好吃,可惜外皮太厚重,”季允突然?开口,“我做得薄了些,师兄觉得如何?” ——是季允做的。 堂堂魔尊,为?他洗手做羹汤。 秦顾的指节扣着酒壶柄处,骨节用力到泛白:“很好吃。” 好吃到让人想要落泪,却又似蛛网糊住喉咙,无法下咽。 秦顾强迫自己咽下去,像吞下了刀片,一寸寸割破黏膜,腥味翻涌。 他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的后果,又为?什么要做?” 季允的双手握在一起:“师兄,我真的别无选择。” 这个回答秦顾已不?是第一次得到,上次剑拔弩张,这次心?平气和。 从来得不?到正面回应。 秦顾匆匆转移话题:“喝酒吧。” 袖袍遮挡季允的视线,秦顾用灵力将脆弱的叶片震碎,蓼天木顷刻化作粉末,又一点、一点,顺着袖子滑进酒杯中,融化在澄澈酒液里。 秦顾将酒杯递给季允,又为?自己斟满。 酒液醇香,却无发酵的浓重涩味,季允知?道他酒量不?好,选了清酒而非烈酒。 魔物的味觉与人类不?同,魔疆向来只?有烈酒,这酒显然?与果子一样,是季允特意准备的。 可他的邀约分明?是临时的,仙术不?是戏法,这只?能是季允早就准备好的。 他早就为?自己做了这些准备。 季允接过了酒,并没?有喝。 他很聪明?,不?会发现不?了自己反常的举动。 喝了才是奇怪。 但秦顾也猜到了,在酒里下药只?是障眼?法,他意不?在此。 秦顾瞟了一眼?季允紧攥着酒杯的手:“不?喝?” 季允只?是道:“师兄。” 秦顾笑笑:“你不?喝,我喝。” 季允一愣,却来不?及阻止,秦顾已然?仰脖,将酒液倾倒入口腔。 木天蓼让酒液变得苦涩辛辣,呛鼻不?已,也不?知?道龙族怎么会喜欢这么冲人的味道。 他强忍着吞咽的冲动,俯下.身缓缓凑近季允,披散的长发从圆肩滑落,发梢轻蹭过季允的脸颊,像狸奴的爪子挠动心?弦。 他注意到季允攥着酒杯的手更?紧几分,骨节突出到泛白。 季允应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但秦顾并没?有停下,又近了一些。 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 那一瞬间,扑在脸上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节奏。 秦顾闭了闭眼?,唇瓣相贴的柔软触感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隙,内心?对自我的唾弃已经占了上风。 还不?如直接动手,输赢都坦荡。 他后退一步,腰却蓦地一紧。 季允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狠狠往怀里一揽,胸膛贴着胸膛,急促鼓动的胸腔几乎将心?跳都传递过来。 齿关被撬开,氧气被剥夺的同时,贝齿锁住的酒液也漫入侵略者的唇腔,又被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 季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秦顾瞪大了眼?睛,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他看到紫黑色的龙角从季允额前破出,那双一惯沉静的眼?眸蒙起一层迷雾,瓷白的耳廓开始泛红,摸起来恐怕也是滚烫。 蓼天木起效了。 这是根植在基因里千万年的生物本能,季允抗拒不?了。 季允搂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从腰上滑落,双眼?不?住地眨动,却依旧捱不?住困意袭来。 栽倒前的最后一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睫坠落,滴到秦顾脸颊,温热酥麻。 季允栽了下去。 秦顾轻轻抵着他的腰腹,将他架到桌旁靠好。 视线落下,秦顾伸手抚摸着季允熟睡的脸颊,又替他擦去泪花。 他从季允腰间拔出不?器剑,动作快到像晚一分都要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敌意,魔剑出乎意料地温顺,几乎瞬间就接受了他的支配。 秦顾向旁侧用力一斩,空间裂隙如沟壑竖起,爆发出一阵紫光。 没?有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秦顾苦笑:“你看,小允,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魔息险些冲破房门,狗头魔物的鼻子用力耸动:“是尊主的味道,咱们真的不?用进去看看么?” 鸟形魔物还在犹豫:“打扰尊主,你担得了责任?” 狗头魔物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打扰尊主。” 一直等到魔息彻底消失,两头魔物对视一眼?,恭敬地敲响屋舍的门:“尊主?” ——无人应答。 狗头魔物再等不?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舍的门。 红衣青年不?知?所踪,而他们的尊主像喝醉了酒般靠着桌面熟睡。 狗头魔物和鸟形魔物都惊呆了。 他们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恐怖情况,就连推门而入直接撞破尊主和人类的好事都想到了,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们的尊主,孤零零地倒在桌上,而那个人类 看样子,他丢下尊主跑了。 如果没?人叫醒,蓼天木的功效会持续三?天三?夜,狗头魔物吐出舌头:“咱们要不?要叫醒尊主?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捉那人类回来” 鸟形魔物看着地上的不?器剑:“尊主对那人类多?上心?你不?知?道?走走走,去找巴蛇大人。” 鸟形魔物说得有道理,狗头魔物赶忙出门。 下一刻,他被一根羽毛刺穿了心?脏。 狗头魔物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鸟形魔物拖着他的尸体,喃喃自语:“要是被尊主知?道了蓼天木是我采的,我死定了” “可绝对不?能给他知?道了,尊主啊,您就多?睡会吧。” 第八十章 空间裂隙出现在魑谷上方, 妖兽们察觉到魔尊的气息,纷纷跪地叩首。 他们还以为是魔尊御驾亲征,谁料下一刻, 一片枫叶擦着鼻尖落下, 触地刹那, 枫树疯长, 形成密不透风的红林。 领域悄无声息展开,将这些妖兽包围,枫叶化作剑浪,顷刻切断妖兽的喉管。 鲜血狂喷, 秦顾稳稳落地, 转腕将剑刃抵上其中一只妖兽的脖颈。 他先是慢悠悠转眸环视一圈, 确认其他妖兽都?已死,才看向?面?前?这只已经抖成筛子的妖兽。 “把?你们的作战计划,”剑刃在妖兽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秦顾道,“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妖兽被同伴眨眼间的死亡吓得三?魂飞了两魂,鸟喙一张一合,就差把?“我不会说话啊!”写在脸上了。 秦顾冷笑:“你是一只鹦鹉。” 鹦鹉妖兽: 所以?留他一条命是因为看准了他会学舌么! 鹦鹉妖兽“咕”了一声:“我, 我们只是后勤部队” 还在演。 秦顾心里蹙眉, 脸上却不显露出来, 只道:“是吗?” 攻势却远没有这么人畜无害, 火红枫叶削下鹦鹉妖兽的半帘羽毛,虽没有实质性伤害, 心理的压迫却远胜于此。 羽毛根根断裂, 鹦鹉妖兽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捱不住妖兽本身的自愈能力, 羽毛从断处开始重生,又被枫叶齐齐斩断。 自愈,斩断,自愈,斩断 鹦鹉妖兽都?要吓晕过去了,嘴里叽里咕噜,总算扑腾着嚎了起来:“我说我说!咕,咕啊,饶了我”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浑厚,显然?是在模仿朱厌:“今日?之内攻下魍谷,明?日?踏平魉谷,后日?回归墟向?尊主复命!” 说完,鹦鹉妖兽打量着秦顾的神色。 朱厌与巴蛇是魔尊的左膀右臂,一个冲锋陷阵,一个出谋划策,这次魔尊派了朱厌亲临敌阵,必然?是下了覆灭浊云谷的决心。 他不知道这个人类是谁,为什么会从魔尊的空间裂隙里出来,但鹦鹉妖兽看得出来,对方打算去支援浊云谷。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鹦鹉妖兽试图从秦顾的脸上看到退缩和犹豫,但他没有。 秦顾收剑入鞘,轻飘飘地回道:“是么?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什么? 鹦鹉妖兽一愣,而秦顾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枫林领域一收,鹦鹉妖兽感到让自己无法动弹的压力消失了,立刻如释重负地爬了起来。 他拼命向?前?逃窜,打算离这个人类越远越好。 ——红色绸缎自眼前?飘过。 鹦鹉妖兽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头身分离喷出的鲜血。 仓皇倒地,死得不能再死前?,他也没有察觉到秦顾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身后扑通一声,秦顾转眸看向?满地妖兽尸体。 在他到来之前?,这群妖兽似乎正在为初战告捷庆贺。 不远处,一张碎了一半的面?具躺在血泊中。 却只有面?具而已,它的主人已尸骨无存。 周遭,还有更多更多,数不清的面?具。 ——妖兽庆贺的方式,是虐.杀浊云谷的修士。 或许鹦鹉妖兽以?为自己通过出卖朱厌,能够捡回一条命。 但很可惜,秦顾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只妖兽。 血债血偿,仅此而已。 秦顾将面?具收集起来,郑重地收好。 他们一定也挂念着师门,所以?秦顾一定会带他们回去。 他迈步,凭着原著的记录,向?魍谷的位置而去。 情况比他想?得还糟糕太多,魑谷被破,就好比敌军已兵临都?城。 林隐怎么样了?梅惊池呢? 且看朱厌之猖狂谋划,便?知道浊云谷已在危急存亡的关头。 怎能不让他心急如焚? 一路寂静,却随处可见战斗痕迹,妖兽像滚石平压过去,微弱的灵息被撕得粉碎,宛若蝼蚁抵抗巨象。 正如鹦鹉妖兽所说,战场已转移到魑谷与魍谷交界处,只看双方,谁能再进一步。 突然?! 轰——! 恐怖的气浪自谷地中掀起,秦顾就地一滚,躲在一棵大树后,便?见无数碎石尘埃如大江咆哮、泥流奔涌,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升腾起的烟雾里,秦顾听到一声熟悉的“嘤嘤”啼叫。 朱厌在半空,白狐在谷上,只见白狐四爪踩地,雪白躯体匍匐下压,九条狐尾飞缠过去,锁住朱厌的手臂。 黑色灵光碾过云雾,以?黑鹰为首,禽鸟灵兽列阵般向?朱厌飞去,林隐蹲在黑鹰背上,一声令下:“上!!” 驭禽鸟的浊云谷修士纵身跃下,以?天空为战场,法器交替祭出,向?朱厌狠狠轰去! 修士们以?身做网,将敌人囚困其中,这一幕震撼至极,又让人血脉偾张。 然?而。 气浪再度袭来,排山倒海之势让秦顾不得不抬手阻挡,饶是如此,他依旧被逼得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距离尚远都?如此,直入战斗中心的浊云谷修士更加难以?维系,他们的身躯像流星从空中坠落,唯独林隐还在强撑,抛出暗器扰乱朱厌的进攻。 灵兽扇动翅膀接住坠落的修士,但到底数量有限,看着同门就要坠入谷底,林隐目眦尽裂:“该死——” 他正在收手救人和继续鏖战中举棋不定,突然?一声大喊响起。 “林隐,交给我!”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红色灵息,枫树自裂谷两侧斜斜生长,有力的枝干托起修士的身躯,将他们送回谷上。 尔后,枫树化作剑气横贯而来,秦顾踏风而上,一剑斩向?朱厌! 哐—— 朱厌挥起一只手臂,与秦顾空中角力,一人一魔对上视线,朱厌一愣,旋即大笑:“秦顾,秦顾!还以?为你不敢来战,好,好!” 秦顾也笑:“好久不见,朱厌!” 他转动目光,看向?眼眶湿润的林隐:“林隐,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林隐大怒:“做你的梦!本公子为什么要哭?” 他们心有灵犀,同时?发力,化神期的领域轰然?展开,朱厌的两条手臂瞬间爆裂,化作血泥四溅。 朱厌吃痛大叫,迎接他的却是又两条手臂的撕裂。 ——白狐抓准机会,猛地向?后一扯,将朱厌的手臂生生撕了下来! 就是现在! 梅惊池比狐狸还灵巧,青苍蔽空,白狐的长尾如云雾缥缈,领域拓展,为梅惊池的长发镀上银霜。 浊云谷修士,人与灵兽相合为一,便?是合体境界。 狐耳摇动,梅惊池的双眸已化作野兽模样,银月当空,浑圆的月亮成了唯一光源,朱厌惊疑不定,身体疾速下落。 狐尾却将朱厌牢牢锁住,梅惊池朝秦顾与林隐道:“小惊风,小眷之,机不可失!” 二人同时?应和。 林隐吹了一声口哨,黑鹰尖啸回应,与之一同回应的,还有无数浊云谷的灵兽。 灵兽以?血肉之躯,将朱厌禁锢在原地,它们的身躯每被撕碎,就有更多灵兽补上空缺,浊云谷修士与灵兽五感共享,他们不断为灵兽送去灵力,哪怕自己已濒临极限,摇摇欲坠。 梅惊池立于山谷顶端,狐尾随风而动,大片青紫花朵一路绽放,毒雾麻痹朱厌,同时?为灵兽与修士恢复力量。 一时?间天光潋滟,亮彻整个浊云谷。 林隐猛地掷出数枚淬了毒的暗镖,在朱厌疲于应对灵兽时?,狠狠扎入他欲要重生的手臂。 毒素很快蔓延到朱厌全?身,短暂麻痹他的行?动。 林隐向?毒雾深处大喝:“秦顾,只有五秒!” 回应他的是一道红光。 秦顾抽剑而上,庞大的魔物在他眼里却变得极为渺小,朱厌的身躯不断缩小、再缩小,直至只剩最后一个奇点。 就是那里! 朱厌的弱点,他的脖颈! 砍断他,你可以?做到的,秦顾! 力量倾注全?身,秦顾狠狠挥剑—— 正中朱厌脖颈! 血液飞溅,朱厌仅剩的手臂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灵兽,然?灵兽同样发狠地掣肘着他,而脖颈处,令人牙酸的骨骼碰撞声从骨髓传到大脑,死亡的威胁让朱厌发狂地大叫。 他放弃了与灵兽纠缠,浑身的魔息都?向?脖颈涌去,与掌门剑角力。 咔啦、咔啦 掌门剑一寸一寸推入朱厌的血肉,朱厌徒劳地挣扎着,他看向?秦顾宛如火星燃烧的瞳孔,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咔啦。 不是骨骼碎裂的声响,而是—— 裂隙爬满掌门剑的剑身,万顷灵力加注之下,这把?剑再支撑不住,竟然?碎了! 秦顾瞳孔骤缩,事到如今,难道要功亏一篑?! 而他没有多想?的时?间,掌门剑的碎裂比他想?得还要更快,几乎只一眨眼,剑身就化作铁屑,手中只余剑柄。 朱厌张狂地大笑起来:“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他猛地抓住机会,将灵兽撕扯开,手臂向?秦顾用力抓去! 秦顾自知若被抓住,恐怕瞬间就会被捏成肉泥,但他身处高空,连抵挡的武器都?没有,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他的身前?突然?出现白狐的虚影。 朱厌的手臂穿透白狐,然?后才撞上秦顾的胸膛。 这还没完,黑光骤然?从秦顾胸前?爆开,脆弱的面?具此刻成了最坚硬的防护,护住了秦顾的心脉。 朱厌大怒:“什么?!” 而秦顾已抓准机会,身形倏忽隐入枫林之中。 他不愿撤退,朱厌元气大伤,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个可以?斩杀朱厌的机会! 似乎是上天终于愿意聆听他的心声,耳畔,剑锋划破空气之音伴随着一道冷冽男声传来。 “秦顾,接剑!” 长剑破空而来,一路红光绝艳,枫叶未落,秋意先至。 横秋! 秦顾即刻伸手握住剑柄,长剑与他心意相通,发出久别重逢的兴奋铮鸣。 山谷上方,陆弥抬手,又狠狠下压,强大的灵力威压将朱厌再度摁在原地。 他看向?秦顾,似乎在说:还在等什么? 秦顾会意,横剑于身前?,速度快到几乎无法捕捉,再向?朱厌砍去! 出剑的刹那,源自灵魂的战栗席卷而来,横秋剑身镀上红光,灵力像跃动的火焰,草木抽芽,万物苏生。 除魔卫道。 每一剑,都?为天下苍生而挥。 秦顾咬了咬牙,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杀死朱厌。 但红光之外,浊云谷的黑色灵力也亮起。 梅惊池、林隐、所有修士,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将自身的力量共享给死而复生的仙盟少主。 怀中的面?具颤动不止,似乎也在与他共鸣—— 仿佛出剑的人不再仅仅是他秦顾,那些战死的修士,此刻都?与他同往。 来吧,来吧,就让生命燃烧到最后一刻,就让赤诚之血,守护我们的师门,守护这一方土地! 秦顾热泪盈眶,一字一句,几近撕裂声带:“怎能有负所托?!” 横秋再度砍上朱厌的脖颈。 这一次,切断喉管是如此轻易。 80-90 第八十一章 朱厌头颅落地, 依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死于人类修士的剑下。 他手下的妖兽四散逃窜,秦顾趁机返回到魍谷之上。 甫一落地, 众人就聚拢过来。 先是修士们向他抱拳行礼, 道“少盟主, 好久不?见”,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狠狠捶了一下。 “你这个”林隐一拳砸在秦顾肩上?,“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敢的?” 秦顾稀里糊涂退后一步,下一刻, 林隐就整个人拥了上?来, 狠狠搂住秦顾的肩膀, 几许湿意沿着脖颈流下,林隐哽咽着骂了一声。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轻拍林隐的后背。 十年未见, 林隐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矜傲公子,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嘴上?还是?那么凶巴巴的。 林隐用力?咳了一声,把眼泪全抹在秦顾衣服上?, 旋即道:“你知不?知道你成通.缉.犯了?你怎么回事, 哪里惹到净尘了?” 秦顾一惊, 林隐道:“净尘说你和季允私.通,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们俩的那种?关系” 秦顾失声否认:“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怪不?得林隐之?前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林隐道:“你别?解释” 秦顾一把摁住他:“真的没有!” 林隐耸了耸肩:“好吧,好吧, 没有就没有我信没用啊, 得净尘和其他世家信才行。” 秦顾苦笑:“不?奢望诸位能够相信,但我实没有做任何有害修真界之?举。” 他们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秦顾的话清晰落在所有人耳中。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转了过来。 没有表态的安静持续了数秒。 梅惊池缓缓走了过来,他已恢复成人类的模样,银发复又变得墨黑:“小眷之?,放轻松。” 白狐从梅惊池肩头跃上?秦顾肩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因紧张而绷紧的脸颊。 梅惊池弯起眸子:“你救了浊云谷,不?是?么?别?管其他人怎么说,至少在浊云谷,你可以放下心来。” “看你那表情,”林隐直摇头,“你怕什么?怕我们赶你走?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顾吗?” 秦顾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他已经做好了被驱赶的准备,就像这一路上?一样。 他不?会怨恨人们的警惕和怀疑,但无条件的信任一旦降临,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漫了上?来。 林隐一愣:“秦顾,你,你不?会是?要哭吧?等等,你别?哭,我这里没有纸——” 秦顾扑哧就乐了,捏着袖子一角擦去泪花。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了一圈,落在远离众人的黑袍男子身上?:“舅舅。” 及时送上?的横秋剑,是?他们战胜朱厌的关键。 而送来剑的人,是?—— 诛魔司掌教,陆弥。 黑袍与?其他人泾渭分?明,却只一眼,就充满了安全感。 这就是?诛魔司的魅力?,无人不?惧,无人不?敬。 陆弥掀起眼看他:“叫我做什么?还轮不?到我来定你的罪。” 又对?其他人下了命令:“回去休整,魔物不?会就此放弃的。” 浊云谷修士与?诛魔司弟子纷纷抱拳告退,陆弥这才往秦顾走来。 却不?是?走到秦顾面前,而是?停在梅惊池身后。 陆弥道:“人都走了。”燕擅厅 这话显然不?是?对?秦顾说的,正迟疑间,便见梅惊池猛地弯下腰,一口浑浊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整个人骤然栽了下去。 陆弥眼疾手快,一把将梅惊池软倒的身躯抱起,这才道:“跟我来。” 林隐踉跄着追了上?去。 秦顾愣愣地注视着陆弥怀抱梅惊池的背影。 梅惊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那只替自己挡下朱厌攻击的白狐,若说是?梅惊池的化身 那么朱厌将之?击碎,梅惊池早就受了重伤。 他硬生生撑到现在,一则是?不?能让旁人知道掌门伤重,二来,是?为了以掌门的名义,接纳自己。 梅惊池素来轻浮,浊云谷在世家中也同样特立独行。 他们无视了仙盟的通.缉.令,毫无芥蒂地接纳了自己。 秦顾用力?揉了揉眼睛,追了上?去。 所谓曲径通幽,用来形容浊云谷的掌门住地正合适。 无数叫不?上?名字的花攀爬藤架,枝蔓并生,又有鸟禽小兽四蹿嬉戏,绕着他的脚打转,还有一只松鼠险些?钻进他的裤腿里,俨然将他当成了攀爬架。 待秦顾挪到梅惊池屋中,他的头发已被灵鸽占领,而肩上?也蹲满了各类灵兽,因为太多,就连步子也沉重起来。 林隐一扭头:“他们对?我都没那么热情。” 秦顾心道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吸引小动物,屋内适时传来一声轻笑。 秦顾立刻带着一身花花绿绿迈步进去,便见梅惊池已经苏醒,正笑吟吟地打量着他,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对?上?挑的狐狸眼,活像话本中风情万种?的狐狸。 这是?褒义的,梅惊池确实称得上?天人之?姿。 再转眸,只见被怆然呕血弄脏的面具正捏在陆弥手中,陆弥拿着绢布沾水细细擦拭。 这一幕实在太不?和谐,秦顾一时不?知该先说什么,只能道:“梅师叔,你的伤” “小眷之?不?必自责,”梅惊池好像能读懂他的心思,“我这是?陈年旧伤了,与?你无干。” 似乎是?怕他不?信,梅惊池又点了点林隐和陆弥:“他们都知道。” 可他对?伤势如何,依旧避而不?谈。 “行了,”陆弥站起,将擦干净的面具塞进梅惊池掌心,又朝秦顾使了个眼色,“让他睡吧,我有话问你。” 秦顾只得再背着一身灵兽出门。 林隐想?跟,被梅惊池唤住,恹恹地挪回床边。 秦顾和陆弥在藤架下站定,一只松鼠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类,垂下大尾巴,恰好悬在陆弥脑袋上?方。 秦顾: 他憋着笑呢,一对?上?陆弥冰冷的眼眸,又把笑意咽回肚里。 半晌,陆弥冷哼道:“你身上?全是?那小子的味道。” 秦顾心里吐槽:这话怎么听?着像说季允是?狗。 脑子却转得很快,立刻反应过来:“舅舅看见了?” 陆弥道:“何须看见?整个牧城目睹你被季允带走,转眼你又出现在了浊云谷。” 所以猜也能猜到他是?从哪里过来的。 秦顾摸了摸鼻尖:“也没有转眼吧,我在归墟待了整整小半月呢。” 他都准备好迎接陆弥“胡搅蛮缠”的批评了,陆弥却只是?叹了口气。 “我信你,梅惊池和他的侄子信你,其他人却未必都信你。” 秦顾一愕,心底又有些?感动。 到头来,陆弥的第一反应,还是?在担心他。 他听?出陆弥的话外之?音,问道:“舅舅的意思是??” 诛魔司掌教、浊云谷掌门、浊云谷少主,这三个人信他,陆弥为何依旧看起来忧心忡忡? 只有一个原因。 陆弥点了点头:“谷中长老,不?服梅惊池者众多,如今梅惊池受伤,更不?能让他们知道。” 不?然生了易主之?心,内忧外患,浊云谷的处境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事实上?,按照原著的进度,这个时候的浊云谷应该已是?一片死地。 浊云谷驭兽的修行方式极大程度限制了修士的上?限,一向是?五大世家中最式微的,原著中的季允决定报复修真界后,不?过用了三日?就覆灭了浊云谷。 可十年来季允动用剔鳞还魂术,一心扑在秦顾身上?,反倒阴差阳错让浊云谷得以存续。 这或许是?他的复生,能够带来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陆弥总算察觉到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晃悠,抬头一看,冰冷的目光将松鼠吓得一骨碌蹦进秦顾怀里。 陆弥无语地闭了闭眼,正色道:“季允不?会就此放过浊云谷。” 他们杀了朱厌,以季允睚眦必报的性?格,即便不?亲自前来,也必然会大肆举兵,不?让浊云谷好过。 而现在,秦顾在浊云谷中,季允是?百分?百会亲自参战。 毕竟他只为了带走秦顾,就不?惜侵袭慈悲寺。 陆弥没明说,因为确信以秦顾的聪明,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 秦顾目光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陆弥又道:“若季允全力?来犯,浊云谷连一天也撑不?过。” 这是?陆弥基于双方实力?做的假设。 秦顾却打断他:“不?,三天。” 陆弥微愣:“什么?” 秦顾肯定道:“至少还有三天。” 蓼天木的效力?会持续三天之?久,以他对?鸟形魔物的了解,季允只会睡得更久,而不?会提前醒来。 他们还有三天时间,为浊云谷想?一个全身而退的计划。 陆弥的眼眸深邃几许,突然发出一声笑:“挺好,至少十年过去,你还是?你。所以,你的想?法是??” 秦顾目光灼灼:“先解决内忧。” 他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舅舅,你好像和梅师叔一下子变得很熟?” “万一少主不?答应呢?父亲,或许老谷主传位给梅师叔,并不?仅仅是?因为——” 一只茶碗重重摔在说话的青年脚下,长老宋野气急败坏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你信你爹,还是?信梅惊池?还是?说,你信林隐?” 青年俯身,茶碗却已碎成几块,再难拼凑。 他又重新站好,低下头恭敬道:“不?敢。” 宋野这才满意,一下一下抚着胡须:“宋无,梅惊池是?个小人,上?位至今他如何打压你爹,难道你看不?见?若梅惊池一日?不?退位,你我就永远无出头之?日?!” 他并不?打算听?宋无的回答:“浊云谷拥护你爹者众多,浊云谷就该是?你我父子的!” 宋无深深埋下头。 烛光将宋野的影子拉得极长,石柱上?的兀鹫探出发光的眼眸,宛如鬼魅。 宋野道:“你去吧。” 宋无迟疑了一下,拱手行礼后离开。 宋野看着他的背影,摸摸下巴冷笑道:“至于林隐他不?是?和秦顾关系好么?私.通魔修者,除之?,我们就是?仙盟的大功臣。” 第八十二章 要除去内忧, 说来简单,只需要在浊云谷中筛查可疑之人。 此人身份不低,范围一下就又缩小许多。 梅惊池要养伤, 秦顾不便?打扰, 他心想林隐好歹也是浊云谷掌门的继承人, 问林隐应该也是?一样。 谁料—— 秦顾抚摸着松鼠的耳朵尖:“所以你对谷中事务” 他看向林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隐将?十?指插入发里, 发出?一声哀嚎:“太复杂了,什么人际关系,我从哪里知道这些?” 秦顾无奈扶额:“谷中长老你总认得?吧?你与他们关系如何算了,我换个好理解的说法吧, 他们有没有找过?你, 说一些和掌门位有关的话?比如说, 取梅惊池而代之之类的。” 林隐被梅惊池保护得?太好了,永远生活在光明?中的人,即便?知道暗处海潮汹涌, 往往也不会过?多关注。 林隐正打算摇头,蓦地?一愣,脑中浮现出?破关时谷中长老含糊其辞的话语。 秦顾捕捉到了,立刻追问:“你想到什么了?” 林隐有些犹豫:“谷中有一位长老, 叫荆楚何, 我以为那?家伙只是?想撺掇我篡权, 你说他有可能私.通魔修, 我不是?很确定” 按照林隐的说法,荆楚何认为浊云谷自老谷主身死后日渐式微, 就是?梅惊池避世的决策导致, 因此对梅惊池颇为不满,曾在许多场合公开表示梅惊池得?位不正。 当时浊云谷刚经历了掌门换代, 门派不稳,梅惊池以触犯门规为由当众责罚了荆楚何,以儆效尤,这才稳住局面。 荆楚何也因此被架空,成了浊云谷唯一一个不被允许收徒的长老。 “他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哦对了,他和我爹一同修习,勉强也能算半个师弟。” 秦顾眼皮一跳。 积怨已久,再加上这本书为师兄弟关系添油加醋的热衷程度,这位荆楚何的可疑程度已经直线上升到顶了。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 秦顾当机立断:“你知道荆楚何住在哪么?” 林隐瞪大眼睛:“我当然知道,不等等,你想干什么?” 秦顾一把抓起林隐的手:“走,趁荆楚何还不知道我们查他出?其不意!” 魍谷是?狭长谷地?,以掌门梅惊池的居所为中心,各自向三角辐射延展,走到尽头,便?是?三位长老的住地?。 荆楚何的院落外?,秦顾一脚蹬上墙面,双手一攀砖瓦,便?打算跃上围墙。 等了等,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一回头,就看见林隐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秦顾歪了歪头:“怎么不来?” 林隐瞪着他像猿猴一样挂在墙上还浑然不觉的样子,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出?其不意?” “浊云谷少主翻墙入室,你能想到吗?”秦顾手臂发力,翻了上去,“快来这院子真大。” 林隐: 别说,还真有道理。 他摇了摇头,随着秦顾一并?翻上墙缘。 秦顾扭头看了他一眼,便?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院子中。 若说浊云谷以奇花异草闻名,那?么这个院落里,杂草实在出?尽风头,抢走了本就有限的生存空间。 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很久没有打理,就连他们脚下,靠内侧的墙面上,都爬满了地?锦,粘湿滑腻,似乎踩一脚就会直接滚出?三丈远。 地?面也是?如此,苔痕布满石阶,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一旁传来窸窣动静,林隐招了招手:“秦顾,过?来这边!” 秦顾踮着脚行走,便?见到林隐口中的“这边”究竟是?哪边—— 便?是?屋檐。 秦顾失笑:“看来林师弟已知出?其不意的精髓。” “少贫嘴。”林隐瞪他一眼,率先?踩上屋檐。燕山町 甫一踩上,砖瓦立时松动,好在秦顾眼疾手快拽住,林隐才没有直接摔落下去。 二人稳住身形,秦顾边踩着屋檐挪动,边压低声音:“这位长老倒是?随性得?很。” 他说得?很委婉了,要不是?林隐信誓旦旦保证荆楚何就住在这里,他都要怀疑这是?个闲置庭院。 “荆楚何向来如此,”林隐道,“说老实话,我还是?觉得?他不像。” 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满,林隐补充道:“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季” 他猛地?打住,尴尬极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秦顾摇了摇头,“走吧。” 话虽如此,林隐脱口而出?的话语,还是?让秦顾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向千里之外?的归墟。 伸出?手抚摸脸颊,好像蓼天木起效前那?一滴眼泪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又烫,又痒。 就像季允的唇,也是?这样灼热。 他看透了自己的算计,并?在自己犹豫的时候,替自己做出?了决定。 这算什么? 想让他愧疚、让他永远忘不了那?一个吻吗? ——眼前好像只剩下季允的泪眼,直到额头传来钝痛。 他一脑袋撞在了林隐肩上。 林隐不可思议地?别过?脸:“你现在走神?秦眷之,你在想什么?” 这下轮到秦顾尴尬了,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想季允,只能傻笑着摸摸额头。 林隐揉了揉肩膀,朝他翻了个白眼。 秦顾小声说了句“抱歉”:“怎么停下了?可是?有什么发现?” 屋檐还有一段路才到底,而林隐不知为何停止了前进?。 林隐指了指身下:“你来看。”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瓦片,示意秦顾向下看。 砖瓦缝隙之中,显出?一个隐秘的通道,一集级台阶直通地?下,若说屋中还有些昏暗微光,地?底便?是?一片漆黑,好像巨兽张开的口腔。 这显然是?一个暗室。 林隐压低声音:“我很确信,小时候还没有这么个暗室!” 秦顾当机立断:“我们得?进?去看看。” 林隐只犹豫了一瞬,一看到秦顾认真的眼眸,就知道再多劝阻也是?徒劳:“怎么进?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撞上荆楚何怎么办?” 他们未必不会被当场撞破,这确实是?个问题。 秦顾问道:“荆楚何一般什么时候在?” “晨会定省结束,”这回林隐很笃定,“自从荆楚何被掌门责罚,除了长老必须列席的定省,都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顾压低身形,追问:“定省还有多久结束?” 林隐看看天色:“半个时辰你要干什么?” 他一回头,秦顾已沿着屋顶斜坡滑下,轻轻推开了房屋一侧的窗:“把出?其不意贯彻到底!” 说着,秦顾手掌一撑窗棂,动作灵巧地?翻了进?去。 林隐: 刚爬了墙,现在又要翻窗,养尊处优的浊云谷小公子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更不要说秦顾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若非林隐知道饮枫阁名门正派,险些以为秦顾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 话虽如此,翻窗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只不过?正道修士自诩名门正派,将?翻墙翻窗视作不雅行径而不肯自降身份。 那?边林隐兀自挣扎,这边秦顾已坦然地?翻窗入室。 打开的窗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但只走两步,微弱的光也被黑暗侵吞,甚至比在屋顶看见的还要更暗几分。 黑得?有些不合常理,不像是?环境无光,而更像是? 毕竟只是?猜测,要想验证,必须下去看看。 秦顾等着林隐跟上,便?踩上阶梯,向下走去。 暗室比他想得?更深,每走一步都像将?自己泡进?深渊,而他们都不敢用灵力点光,生怕惊扰黑暗中可能蛰伏的威胁。 对距离的感知随着不断深入变得?更加模糊,幽森的隧道中,前方与身后俱是?深不见底。 突然,秦顾和林隐齐齐停下脚步。 “你有没有”林隐吞咽了一下,干巴巴道,“听?到什么声音?” 秦顾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沉重的呼吸声从前方传来。 黑暗里,睁开了一双绿色的兽瞳。 这双绿瞳宛若幽冥,发着森然的光,乍一看,好像两颗莹绿色的宝石。 突然,黑色自中缝处撕扯,形成一道竖线,倏地?转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这是?野兽的瞳仁,魔物巴蛇也有这么一双眼瞳! 秦顾的心脏都要停了:魔物?浊云谷里竟然有一头魔物?! 尔后,黑暗蠕动起来,自四面八方,从每个角落,好像工蚁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的响动向他们流了过?来。 庞大的鲸鱼浮出?水面时偶尔会被认为是?沙丘或浮岛,眼下的情况与之十?分类似。 这一片黑暗,都是?这个魔物身体的一部?分! 又或者,它们共同组成了魔物,但每一块黑暗,都是?独立的生灵?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们堆挤着整个屋子,将?每一个踏足此地?的人类视作食物和养料。 来不及撤退,一阵充满杀意的风就直向秦顾面门刮来,战斗的本能让他迅速抽出?横秋格挡! 铮——! 预想中的碰撞并?没有传来,集中于剑上的灵力未能释出?,化作灵光照亮整个屋子。 魔物掠夺了大部?分氧气,秦顾不得?不急促地?喘息,以此平复剧烈震动的心脏。 他缓缓抬眸,保持着握剑的姿态,警惕地?看向前方。 铁链绷紧发出?铿锵巨响,魔物粗重的呼吸几近喷吐在他脸上,它不愿放过?到口的食物,拼命挣扎着,张口发出?“呃呜呃呜”的含混嚎叫。 秦顾稍稍放下心来,打量着这个巨大的魔物。 它的身形像豹又像狼,一个个黑色线圈组成了躯体,如无数绦虫不断蠕动,与环境的边界显得?极为模糊,多看一眼,令人作呕的眩晕就会袭来,全身上下唯有那?一双魔物独有的眼瞳是?清晰的。 而铁链牢牢伸入它的肢体,穿透线圈的轮廓,特质的材料随着每一次挣动,都会爆发出?刺眼的灵光。 林隐在他身后骂了一声:“这家伙怎么会在荆楚何这里?!” 秦顾迅速回头:“你认得?这家伙?” 林隐掐紧拳头:“何止认识,这就是?害死我爹的那?个魔物!” 秦顾呼吸一滞,只听?林隐继续道:“当时我爹在试炼谷地?冲关,被这个魔物偷袭,他重伤了魔物,自己也灵力倒流,最终爆体而亡这个怪物为什么会在这里?!” 弑父之仇,让林隐的声音听?起来像急促拉动的风箱,秦顾摁住他,喝道:“冷静点!” 林隐吼了回去::你让我怎么冷静?!害死我爹的魔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荆楚何——” 荆楚何是?不是?与老谷主的死有关? 秦顾不知道,但下意识觉得?事情不会如表面所现的那?么简单。 一声鹰的啼鸣猛然响起。 林隐面色一僵:“坏了,荆楚何回来了!” “这么快?”这下连秦顾也有些不可思议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呢!” 林隐目光闪烁:“说不定他在暗室留了什么东西?,一有人进?入就会触发不行,我去拖住他,秦顾,这里交给你了!” 说罢,也不等秦顾拒绝,林隐飞身一跃,向暗室外?跑去。 秦顾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对上魔物碧绿的双瞳。 第八十三章 魔物张开嘴, 腥臭涎液沿着口舌淌下。 这?一幕秦顾见得多了,更加恶臭的气息也闻过多回。 唯一的问题,是眼前的魔物, 不只一张嘴。 无数口腔齐齐张开, 大小不一、密密麻麻, 细密的尖齿满是黄垢, 涎液一滴一滴淌落,又因唇齿层层叠叠,变成黏浊浑水裹满魔物全?身,就像披了一件黏腻的透明雨衣。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 这?是无数魔物的集合体?, 众皆为一。 怪不得锁链不止困住它的四肢, 就连前胸后背都被牢牢勒住。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它们四散溃逃。 秦顾倏地蹙眉。 不太对,如果荆楚何是操控魔物暗害老谷主的幕后黑手,那么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带着恶臭吐息,吹乱秦顾的长发。 魔物似乎不满秦顾的当?面走神,铁链剧烈挣动,它低吼一声, 猛地向秦顾扑来?。 可惜, 铁链长度有限。 秦顾只是后退了一步, 就让魔物从?挣扎到四肢刨地, 都无法再向他靠近一步。 秦顾将剑往地上一插,双手交叠撑着剑柄, 凝眸注视着魔物的动作。 魔物被他毫无敬畏的悠然自得激怒, 铁链“哗哗”声更响,可惜无论?如何都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里, 无法再进一步。 秦顾借机打量着它。 不对,太不对了。 这?头魔物虽看?似张牙舞爪,但每一次前扑,都带着过分的气势。 换言之?,它就像在用夸张的袭击,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 是什么呢? 秦顾看?向魔物脚掌边缘,不断扭动的黑色线圈。 它们扭动的节奏是向外的,就好像 想要逃跑一样。 “呵。” 齿间?沁出声轻笑,秦顾抬腿上前一步,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翻腕将横秋剑自缝隙里拔起?,剑光于黑暗划出金红光晕,向前一送! 魔物瞬间?发出凄厉哀嚎,身躯下匐,几乎要与地面贴合起?来?,线圈扭动得更加剧烈,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要各奔东西。 秦顾并没有真?的动手,横秋剑悬停于魔物鼻前不动。 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但业已?足够他看?出端倪。眼姗停 魔物在害怕。 未必是害怕他,但害怕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现在,震慑起?了效果,本该有化神实力?的魔物,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而这?只是轻轻挥了一剑。 剑之?所?指,黑暗便散开,是魔物在拼尽全?力?躲避。 秦顾却不再与它试探了,一剑向魔物腹下捅去—— 魔物最大的嘴剧烈颤抖起?来?,舌尖前压,像是生?理性反胃那样,“哇”地吐出一团混着黏浊液体?的圆形球体?。 吐完,魔物的身躯骤然缩小十倍不止,四肢并用爬回了角落。 秦顾:雁扇廷 魔物怎么被他吓吐了? 心里吐槽,面色却纹丝不乱,秦顾用剑拨弄着粘液,翻看?那圆形球体?:“魔丹?” 此刻的院中,林隐与一戴着猫形面具的男人面对而立。 “荆楚何,我一直”林隐的胸膛剧烈起?伏,“一直把你当?做父亲那样尊敬” 荆楚何盯着他看?了两眼,又环视一圈院子,似乎在确定这?里是他的住所?,扑哧一笑:“少主,潜入别人宅邸的可不是我吧?” 林隐跺了跺脚:“少转移话题!我且问你,你在暗室里” 此话一出,荆楚何表情一变。 他“啧”了一声,向前压近一步:“你进去了?小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副作态俨然不打自招,林隐大喝:“站住!你在暗室里养了什么?你和我爹的死——” “等等!” 质问彻底出口之?前,秦顾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进门处,一滴冷汗顺着鼻尖滚落。 天?知道他在荆楚何的屋子里兜了多久才找到门口。 幸好赶上了。 林隐扭过头:“秦顾?你这?就出来?了?” 荆楚何也是一愕,旋即“嚯”了一声:“这?位就是死而复生?的少盟主吧?久仰久仰,就是不知道少盟主怎么从?我家里走出来?了?” 秦顾只当?没听见荆楚何话里的讥讽,抱拳道:“不敢当?,见过荆长老。” 林隐狐疑地眨了眨眼,表情好像在说:你对他态度这?么好干什么? 秦顾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在荆楚何的目光洗礼下,硬着头皮用眼神示意林隐稍安勿躁。 好不容易挪到林隐身边,秦顾压着嗓子:“搞错了,我们搞错了。” 不仅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那魔物” 面前传来?一声干咳。 秦顾迅速噤声,只听荆楚何语带笑意地重复:“那魔物?” 那魔物—— 秦顾往袖中掏了掏,取出一个浑圆的黑色丹球,此刻正被红色灵力?锁住,在两道力?量对冲之?下不断爆出激烈的光。 此球魔息缭绕,正是魔物独有的魔丹。 秦顾手掌向上,让魔丹悬浮在他掌中:“它吐出来?的,晚辈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用灵力?暂且封存,请长老见谅。” 魔丹魔息太盛,长时间?接触甚至会改变谷中草木,荆楚何唇瓣微动,伸指一勾,将魔丹从?秦顾掌中吸引至自己指尖。 他反手压下,魔丹便被他攒在手心,安安静静,好比夹紧了尾巴的犬类。 荆楚何快步向他们走来?,秦顾本能地绷紧身子。 却见荆楚何与他擦肩,突然玩味道:“少盟主把魔物吓吐了?这?可是个新鲜事。” 秦顾: 他也没想到啊! 荆楚何越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看?起?来?是向暗室去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憋了许久的林隐总算找到机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魔丹什么情况?还有你说我们误会了荆楚何,又是什么意思?” 秦顾松了口气,回道:“魔物是被他囚禁的,我在暗室里还发现了炉鼎和阵法,我想荆楚何应该是在用魔丹做什么试验” 而从?荆楚何刚才的反应来?看?,暗室被撞破,他并不生?气。 是什么试验? 为了确认,在上来?之?前,秦顾还凑近检查了下。 但炉鼎被放置在阵法中心,而阵法则由各类虫毒花汁画就,只是靠近,眼前就一阵阵眩晕,也不知是不是只要接近就会被这?些剧毒之?物散发的无味气体?影响,更别说用手去触碰。 秦顾只得放弃。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剧毒之?物,绝对不属于正道修士该修习的范畴。 到底荆楚何没表现出特别的厌恶,秦顾与林隐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追了上去。 再返回暗室,荆楚何已?先一步点起?了灯,微弱的灯光得以将室内照亮。 看?清眼前景象,林隐率先干呕了一声。严杉汀 不过片刻,整个暗室充斥着发酵的腐臭不说,那魔物业已?化作一滩泥水铺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生?物的模样,但仔细去看?,又能发现组成它身体?的线团正在搏动,像即将煮开的沸水,却更加粘稠混浊。 简单来?说,就像一团蠕动的呕吐物。 而荆楚何正在呕吐物间?穿梭,他毫不留情地用鞋底碾碎魔物的躯体?,魔丹在他手中像汲取养分的寄生?虫,不断将魔物残存的魔息吸引过去。 不出数秒,魔物的身躯就缩小了数倍不止,好像被压榨个精光。 五感冲击都很剧烈,即便秦顾早有准备,也不免胃里一阵翻涌。 而荆楚何却浑然未觉似的,熟稔地催动魔丹榨干最后一滴魔息,便带着魔丹走到秦顾先前见过的炉鼎前。 他猛地一挥手,灵力?注入,炉鼎的鼎身便亮起?,而魔丹悬停在他两指之?间?,以崎岖的姿态不断裂变。 从?魔丹中萃取出的魔息炼化,变成一滴一滴漆黑液体?,液体?又在空中抱合,像滚动的雪球,越聚越大,从?指甲盖大的黑点逐渐显出普通丹药的大小。 饮枫阁修习剑道,秦顾第一次看?到炼丹的过程,不由震撼极地屏息凝神。 眼看?着丹药就要在炉鼎中凝练成实体?,荆楚何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灵息也变得像接触不良的电流般断断续续。 他喷出一口鲜血,手臂蓦地一松。 魔丹转瞬爆裂,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与此同时,黑色线团重获活力?,本该死去的魔物开始膨胀,眨眼间?恢复到初见时的大小。 黑色线团之?间?,隐约可见有什么在发光。 林隐大惊:“魔丹再生?了?!” 再生?的不止是魔丹。 无数小口在魔物身上裂开,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魔物碧绿的兽瞳睁开,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魔物正处于刚重生?最强大的状态,似乎记忆也被清空,重组的躯体?竟像流动的液体?那般,钻出了锁链的束缚。 绿眸转动,魔物看?向刚呕了血、面色苍白?的荆楚何时,那数以万计的口腔不约而同吐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利齿。 说时迟那时快,秦顾当?机立断掐动剑诀,横秋领命从?剑匣中飞出,狠狠扎入魔物身体?! 现在与魔物交手未免太不理智。 横秋为他们争取了逃离的机会,秦顾飞身上前,与林隐一左一右架起?荆楚何,向楼道跑去。 横秋在秦顾的命令下为他们断后,直到跑出够远,荆楚何才咳血道:“好了、好了,再跑远些就够不着了。” 什么够不着了? 秦顾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将荆楚何放了下来?。 一落地,荆楚何便暴喝一声:“锁!” 只听“锵!”的一声,锁链像有了生?命般猛地打直,瞬间?向魔物抽了过去,又顷刻准确无误地锁住四肢,硬生?生?将快要逃脱的魔物拽了回去。 哐! 魔物庞大的身躯撞上墙面,更多锁链迅速裹住它的身躯,将魔物彻底固定在原地,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就像又恢复到了他们刚潜入密室时的样子。 这?一趟惊心动魄的潜入下来?,魔物已?展现出其与众不同的再生?能力?,即便失去了魔丹,依旧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凝聚,恢复如初。 秦顾打量着荆楚何的背影。 其实仔细想想,他方才迫切的行动,其实是出于战斗的本能,而非荆楚何的要求。 荆楚何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受伤,魔物会趁虚而入。 再看?他慢条斯理的做派,面对炼丹失败也无气恼,对魔物的囚禁亦是一气呵成,好像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秦顾的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荆楚何真?的已?经习惯了呢?或许他早就已?经试验了成千上万次,才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应对突发状况。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确认魔物已?被关好, 荆楚何的目光缓缓转了回来,他随意地擦了擦唇边鲜血:“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们的事了?少主,还有?少盟主, 二位光临, 有?何贵干啊?” 秦顾: 这种逃课被班主任当场抓获的感觉, 真是微妙极了。 荆楚何信不信是一回事?, 但说到底,林隐身为浊云谷少主,出现在这里还有理由可寻。 而他,一个被通.缉的、死了十年的前仙盟少盟主, 出现在?浊云谷长老家中, 就?实在?有?些不合理了。 秦顾清了清嗓子:“我们——” 荆楚何竖起一根手指:“说实话。” 秦顾一顿, 微笑道:“本也没有?打算欺瞒荆长老。梅师叔伤势未愈,而朱厌虽死,魔尊却?不会就?此放过?浊云谷。” 他说得很慢, 始终目光诚恳地看着荆楚何。 ——同时也在?观察着荆楚何的表情。 任再精明?的人,第一反应也做不了假。 梅惊池被朱厌所伤,应当只有?他、林隐和?陆弥知晓。 当时梅惊池强忍伤情,直到众人离去才吐血晕倒, 只有?他们三人在?场。 而掌门在?如此紧要关头受伤, 会动摇修士们的决心, 梅惊池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实情。 所以按理来?说, 长老们也应该是不知道的。 荆楚何果然眉头一皱:“等等,梅惊池受伤了?” 荆楚何的反应很自然, 秦顾的最后一点?疑虑也尽数打消。 他点?头道:“是的, 此事?还请荆长老务必保密。” 否则梅惊池此前的忍耐就?要功亏一篑。 荆楚何到底是老江湖,此刻已?经察觉到秦顾的真正意图:“你在?试探我?” 秦顾坦然承认:“抱歉但此役胜负于浊云谷、于修真界都至关重要, 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次沧山之乱。” 一旦荆楚何反应有?问题,秦顾就?会立刻出手,顾不得是否武断。 荆楚何摸了摸胡茬:“所以,你们怀疑我有?反叛之心?” 秦顾又说了声“抱歉”。 从荆楚何的角度,被一个自身未摆脱嫌疑的人怀疑试探,恐怕也是桩滑稽事?。 秦顾躬身将腰弯得很低,对?着荆楚何一揖到底,态度诚恳至极。 既为了擅闯暗室,也为了屡次试探。 荆楚何“呵呵”笑了起来?:“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你们怀疑我也无可厚非,毕竟我看起来?在?谷中也是个异类,对?吧?” 与梅惊池意见不和?,空有?长老头衔,却?没有?长老的权力,浊云谷虽有?森严门规,但谷中弟子对?这位名存实亡的荆长老,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尊敬。 荆楚何的话让秦顾有?些心酸,但他不得不去怀疑,并无比庆幸荆楚何是清白的。 然而问题随之而生,秦顾问道:“长老研究的,是什?么秘术?” 他这么一问,林隐放空的目光也转了过?去:“你要用魔丹做什?么?” 荆楚何摇头发笑:“年轻人就?是脾气急。” 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秦顾和?林隐的神色同时有?些复杂。 荆楚何一撩长袍,席地坐下,又掀起眼皮看看二人:“我这里简陋,就?这么坐吧。” 秦顾没那么讲究,手掌在?地上抹了抹,只有?一层薄薄的灰,便也一屁股坐下。 涛雪狱都待过?,野外?都睡过?,也不差这一次席地而坐。 反倒苦了林隐,绿着一张脸看着他们不雅的坐姿,似乎内心挣扎良久,到底放弃抵抗地坐了下来?。 荆楚何道:“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你们补一补浊云谷的历史。” 他的目光落在?林隐胸口冒出一个脑袋的黑鹰身上,黑鹰自从见了荆楚何,就?将自己缩小成麻雀大小,塞进了林隐怀里。 被荆楚何的目光注视,黑鹰抬起一只翅膀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荆楚何却?不管,伸手一捞,就?把黑鹰捞到自己身前。 林隐急了:“诶!你要对?我的黑风做什?么?” 荆楚何拍了拍黑鹰的脑袋:“别看这家伙现在?只有?巴掌大,他与魔物可是同源。” 什?么?! 黑鹰瑟瑟发抖,扑棱着小翅膀躲到林隐头顶,好像与魔物同源让它倍感不快。 秦顾自是惊讶极了,而林隐也不遑多让,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荆楚何。 荆楚何道:“不然你们以为灵兽从何而来?,石头缝里蹦出的么?” ——浊云谷的历史,要从五大世家尚未诞生时说起。 浊云谷的奠基人是被魔物养大的,没人知道一个年幼的婴孩为何会出在?魔域,或许是魔物入侵时与家人分离,或许是被魔物叼走,当然,更多的可能性,是女婴生来?就?容易被抛弃。 总之,这位与魔物同生同修的女子之所以青史留名,是因后来?人魔交恶,魔物来?犯人间时,她身骑巨狼从魔域赶来?,指挥群狼与人修协力御敌,俨然狼群之首的姿态。 其英姿与其余贡献最卓越的四人被记录在?迁境司案牍之中,作为五大世家的雏形,受人供奉尊崇。 而那群拯救了人类的狼妖,也从魔狼变成神狼,至今是浊云谷所管辖的越城地界,百姓所信仰的神兽。 “所以”秦顾试图总结,“初代谷主将驭兽之术慷慨教?授给众人,越来?越多的魔兽被驯化,与修士同心同德,这就?是灵兽诞生的始末?” 现实世界的豢养宠物都由?野兽驯化而来?,看来?灵兽亦是如此。 荆楚何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灵兽诞育的过?程不再需要驯化,再加上与魔尊的战斗中,浊云谷诸多秘术都遗失,驭兽之术逐渐被遗忘,时至今日,只能找到些只言片语。” 而结合他用魔丹炼药,荆楚何寻找驭兽术的目的,不言而喻。 林隐瞪大眼睛:“你要驯服魔物?” 对?于这个世代的修士来?说,驯服魔物可想而不可及。 或者说,异想天开。 秦顾不熟悉浊云谷功法?,自无权评说。 但林隐皱紧的眉头,已?将不认同之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并不是不赞同,而是不觉得可行。 荆楚何道:“你爹遭魔物毒害后,我便在?想,如果那时我们领悟了驭兽术,你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唉,小子,未能救下你爹,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到老谷主,荆楚何脸上轻浮的笑容不见了,他下意识抚摸着下巴的胡茬,发出一声苦笑。 笑声发涩,带着浓浓歉意。 林隐的表情僵了一下,好一会才凶巴巴道:“我也没能救他,而且你的灵兽还所以我不怪你,我爹也不会怪你。” 他“嗯?”了一声:“你刚刚说,‘你们’?” 们从何来?? 难道说 荆楚何默认:“当然经过?了梅惊池的授意。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这两个人都是浊云谷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但倘若梅惊池知情,就?意味着—— “长老与梅师叔不和?,是做给别人看的戏么?” 罚荆楚何不得收徒,恰好给了他在?暗室研究秘术的时间,而不会引人怀疑。 原来?如此,梅惊池与荆楚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多么大胆,将魔物藏在?谷中,稍有?不慎便是死罪。 但看暗室里的情状,便知距离计划成功,尚且遥遥无期。 荆楚何叹了口气:“灵兽与魔物的血脉,经过?千年的分离,已?难以融合。不过?小子,刚刚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我的灵兽,它没有?离开,我用它的骨骼炼就?了你们见到的炉鼎。” 秦顾这才知道,荆楚何的灵兽在?支援老谷主时被魔物撕碎了,它是一只矜傲的九命黑猫,本该有?九次机会能够获得一线生机,却?一次次用血肉之躯掩护主人与老谷主撤离,最终被魔物吞食,只剩骸骨。 但它换了一个方式,继续活着。 以骨为鼎,常伴主人左右。 秦顾罕见地沉默了。 浊云谷的灵兽,忠魂为骨,恐怕它们也不愿与卑劣的魔物相融。 荆楚何抹了把脸:“我已?用魔物尤獾——就?是暗室里那位,做了千百次试验,却?始终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尤獾胆子极小,比起战斗,更擅逃窜。 可惜想要囚住一头魔物何其困难,荆楚何只能找到这唯一的样本。 而记载中的浊云谷首任谷主,号令的是狼群中的头狼。 或许需要等阶更高、实力更强大的魔物才行。 譬如 “朱厌”秦顾蓦地拍地而起,“若有?朱厌血肉,是不是就?能更进一步?” 没记错的话,朱厌被斩杀在?魍谷后,他手下的妖兽就?四散溃逃了。 所以朱厌的尸首,应当还在?魍谷! 横秋剑猛地出鞘,秦顾飞身跃上,把林隐往剑上一拽:“走,去回收朱厌的首级!” 林隐嘴上骂道:“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 眼里却?闪烁着激动的光。 做出决定就?在?刹那,二人就?像一阵风一样刮走,荆楚何目送他们御剑远去,摇头失笑:“年轻人啊” 魍谷之外?,横秋在?林间穿梭。 林隐拽住秦顾的衣袍:“晕,晕哪有?你这样御剑的?!” 为了躲避横生的树枝,秦顾不得不不断调转剑的朝向,以防一不留神直接撞上树干。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失重感起起伏伏,作呕感深重。 秦顾自己也想吐,但随着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心中的急躁已?让他顾不得眩晕。 他们快走到魍谷尽头了,可朱厌的首级——还有?尸身,竟然全部不见了! 林隐晕完了,很快也察觉出了不对?:“我绝对?不可能记错的,你看那个大坑——尸体自己长腿跑了么?!” 当然不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不仅查错了人,而且那个真正的“内忧”,同时也是“外?患”! 秦顾命令横秋落在?本该是朱厌尸体所在?的大坑处。 方才在?空中难以捕捉,踩上地面,才发现大坑附近有?灵力波动。 不是魔息,而是灵力。 林隐唾骂道:“我很确定梅惊池没有?要求任何人收拾战场,所以谷中,真有?叛徒” 他一拳砸在?树上:“该死!” 秦顾抬手摁住林隐的肩膀安抚,突然瞳孔一缩。 树林之中,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抚的动作变成用力一拍,秦顾凝眸:“谁?” 第八十五章【捉虫】 他已做好了拔腿就追的准备, 但意?外的是,那人发现自己被察觉,不仅没跑, 反而缓缓从林间走出。 这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 缓步走来时气质雅致, 秦顾一开始形容不上来, 但一转眸,看见一只丹顶白鹤与他并肩而行,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青年给他的第一感觉,很像遗世独立的鹤。 秦顾鲜少用松姿鹤骨形容别人, 上一次脑袋里冒出这个词汇, 还是见到季允的时候。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什么时候才能不自说自话想季允? 没人注意?到他古怪的举动, 林隐向前一步:“宋无,你怎么在这里?朱厌的尸体不见了?,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此话一出, 林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秦顾却?是一愣。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第一反应该是怀疑, 而不是询问?。 但林隐, 似乎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个宋无不是通敌的魔修, 而直接省略了?怀疑这一步。 倒是新鲜事, 林隐在谁面前都是挺胸昂首的孔雀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同辈面前这么收敛。 莫非是什么身?份特?殊的人? 秦顾不由多看了?宋无几眼, 这一扭头, 恰好与宋无对上了?视线。 宋无点了?点头,行礼问?好:“见过少盟主。” 秦顾便还礼:“宋无师弟不必多礼话说回来。” 他看向林隐, 用力眨了?眨眼,意?思是: 别寒暄了?,你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 林隐恍然反应过来:“宋无,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无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地面的坑上。 他似乎一直没什么表情,颇有超然物外的空茫。 “家父命我来带回朱厌残躯,”宋无道?,“是掌门的意?思。” 原来宋无也是来回收朱厌尸体的。 再一合计,宋无比秦顾二人到得还要晚些,看来带走朱厌尸体的另有其人。 林隐拧了?拧眉心:“如你所见,尸体不见了?。” 头颅和?身?体都不见了?,处理得干干净净。 “你们说,要魔物的尸体有什么用?” 林隐的问?题没人答得上来,他挠了?挠脑袋,突然一拍掌心:“会不会他自己活了??” ——自己复活? 秦顾呼吸一紧: 他们毕竟不是魔族,不知道?魔物的生存规律。 是斩下头颅必死,还是必须同时摧毁魔丹? 可转念一想,若能自我再生,以朱厌贪爱战斗的脾性?,必然会在头颅落地的刹那就催动细胞再生,怎么会等到此时此刻偷摸溜走? 而且那些妖兽,在朱厌倒下后作鸟兽散,显然是认为战败,奔窜逃命去了?。 不对,应该不是自我再生。 秦顾将自己的推测如实?道?出,林隐叹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那怎么办?” 宋无自始未曾表态,见陷入僵局,才开口道?:“我得先去向掌门复命,二位可要同往?” 即便宋无不提,他们也得找时间去见梅惊池,自然齐齐点头。 而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掌门真的受了?重伤吗?” 如此不和?谐的声音,是两个浊云谷修士在背对着他们窃窃私语。 “那怎么办?我们是赢了?一局,但万一魔族卷土重来” 林隐蓦地停下脚步。 “喂!”他怒气冲冲,朝那两人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两人的背猛地僵住了?,似乎心里挣扎良久,才僵硬地转过身?。 本以为面对林隐的怒火已经足够恐怖,看到秦顾也在时,他们的表情更难看了?,说话都哆哆嗦嗦:“见过” 林隐直接打?断了?他们:“说,是谁和?你们说的这些?!” 梅惊池受伤一事,他们只告诉了?荆楚何,而且不过就在半个时辰前。 这么快,谷中便起了?风言风语,怎么可能?! 两人相互看看,硬着头皮道?:“是,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秦顾自后拍了?拍林隐,追问?道?:“从谁那听说的?” 不料,两人头埋得更低了?,道?:“这,谷里都传开了?,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言下之?意?,话传来传去,早就不知道?源头是谁了?。 没有办法,林隐只能狠狠警告:“告诉所有人,再被我听到这种话,要你们好看!” 比起惩罚以讹传讹的修士,更应该尽快去找梅惊池商量对策。 林隐再生气,总算没有被情绪影响。 秦顾松了?口气,几人旋即加紧脚步向梅惊池处赶去。 一入院门,梅惊池正笑吟吟地背手看着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了?:“你们来啦小元微也在?” 林隐悄悄对秦顾道?:“元微是宋无的字。” 秦顾点点头,又侧目看向正在行礼的宋无。 他已知道?宋无是谷中长老宋野的儿子,可哪有父亲给儿子用“无”字取名的? 更别说“微”之?一字,也有空泛虚无之?意?。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总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并不走心。 梅惊池的目光落在宋无空空如也的手上:“没了??” 宋无点点头:“弟子赶到时,只巧遇了?少主与少盟主,魔物尸身?已不见踪影。弟子办事不力,请掌门责罚。” 他说着就要跪,一副请罪姿态。 梅惊池摆了?摆手:“此事怎么能怪你?我可没什么好责罚的,小元微,你回去吧。” “弟子告退。”宋无行礼,目不斜视地离开。 梅惊池目送宋无走远,无奈笑道?:“小小年纪,活得像个老古董” 又看向秦顾二人:“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什么? 这下连秦顾也没料到:“陆掌教?告诉我,此事不能为旁人知晓” 梅惊池将手指抵在唇上:“所以你们得替我保密。” 原来竟是瞒着陆弥下的决定?。 秦顾的脑袋里浮现出陆弥那张冷脸,只觉得事情一旦败露,他们恐怕都要被骂得狗血喷头。 但,为什么? 临敌阵前动摇军心,无论?哪个元帅都不会做出如此决策。 “时间不等人啊,小眷之?,”梅惊池像是会读心术,“又是一日过去,可浊云谷还能太平几日呢?” 天空层云密布,巡逻的灵兽身?形若隐若现,这么看来,似乎一切如常。 可平静的表象,或许下一刻就会土崩瓦解。 只要季允带着魔物卷土重来,和?平的面具就会被彻底撕碎。 他们是在恐慌中粉饰太平呢,所以找出反叛之?人,迫在眉睫。 秦顾恍然大悟: 梅惊池这是在以身?做饵,引蛇出洞。 梅惊池此人,旁人皆说他不着边际,不似寻常世家掌门循规蹈矩,但危机面前,他的魄力却?足叫人感慨敬仰,无愧世家之?名。 秦顾的目光一变,梅惊池就觉察到了?:“小眷之?真聪明。” 只提点一句,自己就能全?部明白过来,思绪之?敏捷,叫人惊叹。 林隐摸不着头脑:“你们俩又打?什么哑谜呢?不等等,重点是朱厌的尸体不见了?啊!” 偷窃者?偷去朱厌的尸体,势必是有所图谋,他们虽猜不到具体要做什么,但也明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秦顾拱了?拱手,将他们潜进荆楚何家,闹了?个乌龙的事如实?告知。 梅惊池扶桌笑得眼眸弯弯,道?:“荆师兄对浊云谷忠心耿耿,我们虽在一些事上有摩擦,但他精通炼丹制药,谷中许多事还要仰赖于他。” “如今我放出消息,你们恐怕不便再查下去。” 继续调查,难保不打?草惊蛇。 但静观其变,真的能得到梅惊池想要的结果吗? 若要秦顾来选,事到如今,顾不得草中暗蛇是否会暴起伤人,偏要双管齐下才好。 但他看着梅惊池笑眯眯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劝谏。 毕竟梅惊池才是最了?解浊云谷的人,他一个外人,并没有过多资格干涉。 秦顾低头保持缄默。 梅惊池突然道?:“哎呀,小惊风,我好像把药忘在炉子上了?” 林隐一愣,旋即皱眉:“这也能忘?我受够你了?,要不是你是我亲叔叔,我才不管你!” 话说得不好听,脚下却?生风,林隐快步跑走,替梅惊池拿药去了?。 院中只剩下秦顾与梅惊池,白狐跳上秦顾肩头,偏过脑袋蹭他脸颊。 秦顾用指尖勾着白狐的尾巴:“您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秦顾有过整日药不离口的经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修士的身?体比现实?的凡人强壮多了?,更不可同日而语。 情况只可能更糟。 所以,梅惊池已经到了?用药吊着,才能稳定?伤情的地步了?么? 梅惊池目光悠远地轻轻道?:“是啊,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与承认也无异。 秦顾的心都揪了?起来。 原著中,梅惊池带领浊云谷,力战至门派覆灭的最后一刻。 从读者?视角,秦顾当然能旁观他人命运,至多评价一句英勇。 但与林隐、与梅惊池的羁绊情谊,让秦顾无法眼睁睁看着浊云谷重现原著的悲剧。 他必须要救下梅惊池,救下浊云谷! 秦顾抱拳躬身?:“梅师叔吩咐就是。” 这回轮到梅惊池惊讶了?,梅惊池道?:“小眷之?,你也太聪明了?” 秦顾目光闪烁,若梅惊池知道?他的聪明一半来源于手握剧本的未卜先知,不知会作何表情。 但梅惊池特?意?支开宋无和?林隐,不可能只是为了?与他寒暄那么简单。 秦顾确实?读懂了?梅惊池的用意?。 梅惊池弯腰托住秦顾的手臂:“小眷之?,我想让你去查一查宋野宋野是宋无的父亲,也是荆楚何那个辈分的长老。” “若我不支开小惊风,他恐怕要伤心。你应该看出来了?,小惊风与小元微情深义重,他自小没了?父亲,是小元微与他一同长大的。” 正因考虑到了?林隐的情绪,梅惊池才特?意?以取药为由,支开了?林隐。 秦顾直起身?子,思忖片刻:“梅师叔怀疑宋野?” 梅惊池轻轻点头:“当年表兄传位于我,除了?荆楚何,宋野也十分不满。当时我也被气昏了?头,惩戒了?荆师兄后,才意?识到,荆师兄之?所以会跳出来反对,或许是宋野在背后撺掇的缘故。” 幕后拱火之?人,以他人为刃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最可怕。 秦顾抬头看一眼天色,隐要日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宋野那里走一趟。” 梅惊池的手搭在他肩上,虚弱地咳了?几声:“浊云谷的事,却?还要屡次劳烦你。交给你了?,小眷之?。” 与此同时,归墟。 鸟形魔物的尸体肿胀地倒在一边,无数小蛇在它身?上钻进钻出。 巴蛇俯身?向屋内的黑衣青年行礼:“尊主,现在出手,可让人修措手不及。” 季允修长的指节摁压着眼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巴蛇叹息一声。 蓼天木的影响在他醒来的刹那就该消退,巴蛇无比确信季允此刻是清醒的。 他在想什么? 不言而喻。 季允瞥了?一眼巴蛇,又看向巴蛇与鸟形魔物尸体的交点。 那里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身?影,正向他微笑: “你看,他又一次抛下你了?。” “他永远不会选择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去毁灭一切,让他只能留在你身?边。” “”季允阴沉地盯着心魔,半晌,总算开口,“师兄想要三天,我就给他三天。” 第八十六章 白狐在身前?狂奔, 秦顾紧跟着这一道纯白身影,在阴影中穿行?。 他们走的?是小路,距离更?近, 速度更?快, 不出片刻, 宋野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 白狐跑得气喘吁吁, 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顾。 秦顾心领神会地蹲下,亲呢地摸了摸白狐的脑袋:“辛苦你带路了。” 白狐便舔舔他的?掌心,又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嘱咐他小心。 秦顾点头?:“去?吧。” 白狐隐入黑暗中离开, 秦顾望着灵兽摇曳生姿的?尾巴, 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条庞大?威严的?黑龙。 是不是兽类想要得到夸奖抚摸时, 都会露出一样的?神情,就连上古魔龙也不例外? 别再想了。 秦顾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深呼吸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院子?上。 与荆楚何明显无人打理的?院子?不同, 宋野似乎对院子?十分上心,草木郁葱,树盖擎天,屋舍形制远胜其余长老, 却又略逊于梅惊池所居住的?掌门院。 恰到好?处, 既不会功高盖主, 又将自己的?得势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样的?人, 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门下弟子?应当众多。 比之当年同为长老, 却连晨会定省都敢翘了潇洒的?梅惊池来说, 宋野怎么?看?,都该是更?加合适的?继承人。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老谷主临终托孤, 却选择了梅惊池。 怪不得宋野不服。 秦顾从梅惊池那里得知,宋野的?修为也在化神大?圆满上下,与他相差不大?。 和荆楚何那儿的?情况不同,当时晨会定省,荆楚何并不在院内,但此时已是深夜,宋野很有可?能就在房中休息。 也就是说,贸然闯入,很容易被宋野察觉。 好?在,秦顾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样的?物什,单手一捏,药丸便碎做粉末,同时升腾起?一股红色烟幕,淡淡包裹着身体。 这是从荆楚何那里要来的?灵药,药很珍贵,全浊云谷上下不过寥寥几颗,可?以隐匿气息,对合体期以下,趋近于隐身。 秦顾同时运转周天,将自己的?灵力固在丹田,进一步降低存在感。 尔后,他下盘发力,几步攀上院墙,熟练地完成了翻墙入室。 出乎意料的?是,院内安安静静,宛如坠入深渊,就连一缕灯光也没有,黑得渗人。 而他落地的?动静,虽然已降到人能控制的?最低,却无可?避免地在这样空旷死寂的?环境中被放大?十倍不止。 秦顾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引起?不该有的?警觉。 院中角落里传来窸窣动静。 他猛地一把摁住剑柄,入目却不是埋伏的?敌人,而是—— 一只丹顶白鹤,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在看?到来人是秦顾的?刹那,丹顶鹤快步跑了过来,扇动翅膀焦急地发出啼叫。 发现秦顾听不懂灵兽的?语言,丹顶鹤急得打转,旋即低头?叼住他的?衣角,开始不由分说地将秦顾往屋里拽。 灵兽力量不小,秦顾被拽得趔趄,却没有阻拦。 丹顶鹤是躲在院中的?,说明它并不是宋野安排的?护院灵兽。 而以白狐和黑鹰体现出的?智慧和忠心来看?,秦顾可?以断定丹顶鹤的?行?为逻辑会以自己的?搭档,也就是宋无为先。 那么?它这么?急切,只能是宋无出了什么?事。 秦顾赶着丹顶鹤的?步伐,安抚道:“别急,别急。” 丹顶鹤拍了拍翅膀,带着秦顾走到了后院一处柴房门口。 它尖长的?鸟喙不断啄着门上被灵力束缚的?锁,又伸长脖子?,期待地看?着秦顾。 又是这种?眼神。 秦顾已经很了解,上前?将手掌贴在锁上。 浊云谷的?深色灵力向他袭来,秦顾掌心发力,狠狠一顶,金红毫不留情与之对冲,风卷残云般暴力破开了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铁锁哐当落地时,就连丹顶鹤都有一瞬的?呆滞。 旋即,丹顶鹤顾不上身为鹤的?矜持,用脑袋将门撞开,飞快扑了进去?。 秦顾一打响指,一簇灵力火苗在他指尖亮起?,跟着迈步。 火光照亮了柴房内部,秦顾蓦地一惊。 只见宋无靠着墙坐在角落,头?颅歪向一侧垂下,俨然昏了过去?,两副镣铐明晃晃锁着他的?手腕脚踝,带有封锁灵力的?术法?。 丹顶鹤急切地拱着宋无的?脸颊,求助的?目光再度投向秦顾。 这回,秦顾并没有如它所愿直接打开镣铐,而是蹲下.身,仔细检查宋无的?情况。 一道淤青横在他脖颈上,泛出青紫痕迹,像是被人自后打晕。 秦顾皱了皱眉,手掌下移,摇了摇宋无的?肩膀。 宋无的?眼球在眼皮下剧烈颤动,秦顾立刻加重了力道摇晃他:“宋无,醒醒!” 宋无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睁开双眸:“少盟主?” 他一醒来,丹顶鹤迅速将过分庞大?的?身躯塞进他怀里,秦顾只得隔着一团兴奋的?鸟球与宋无对视。 秦顾道:“你这是谁把你锁在了这里?” 虽说是明知故问,毕竟这是在宋野的?院子?里。 除了宋野,还能有谁? 宋无缓缓低下头?,让额发遮盖表情:“我犯了错,家父罚我思过。” “是么??”秦顾“哼?”了一声,指指丹顶鹤,“你的?灵兽看?起?来可?不这样想。” 寻常思过,丹顶鹤岂会急成这个模样,好?险就要开口说话了。 宋无沉默了。 秦顾一把——将丹顶鹤从他怀里挪开——摁住他的?肩膀:“事到如今,你还想替你父亲隐瞒?”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宋野做的?腌臜事,梅掌门已经全知道了。” 宋无蓦地瞪大?眼睛:“什怎么?可?能?掌门他怎么?会知道?” ——秦顾低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里却毫无笑意。 他注视着宋无的?目光冷了下来:“林隐那么?信你,没想到你也是帮凶。” 宋无又是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在诈我?” 他根本不知道宋野做了什么?!而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变相承认了。 秦顾挑了挑眉:“是,我在诈你。” 云淡风轻地承认反倒宋无一时语塞:“少盟主,我以为你是正直忠义?之人” 秦顾面色不改道:“我正在行?正直忠义?之事。宋无,你没有其他选择了,说吧。” “如果你还在犹豫,那么?我且告诉你,事关浊云谷存亡与林隐的?生死,你若想亲眼看?着林隐死,大?可?什么?都不说。” 此话一出,宋无的?表情立刻变了:“不会!我爹说过,他只是想要掌门之位,浊云谷百废待兴,待他治理妥当,就会让位于少主。” 秦顾: 这鬼话你也信? 再说如果真像宋野说的?那样,他干嘛把你打晕捆在这里? 他本以为宋无和宋野该是一伙,如今看?来,这小子?实在不太聪明,活像被卖了还乐呵呵替他爹数钱。 秦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爹到底是什么?想法?,我们找到他,眼见为实便是。若是我错怪了他,自当负荆请罪。” 宋无的?视线落在秦顾身上:“我相信少主的?眼光,他视你为知己好?友,你定然不会诓我。” 秦顾许久没见到这么?单纯的?人了,表情复杂。 宋无道:“我爹去?了魑谷,他说要将掌门藏起?少盟主之事,上报仙盟,以此逼迫掌门退位。” 秦顾呛了一下:这事怎么?还和他有关? 不过由此也可?见,浊云谷接纳他的?举措,若被有心人利用,也可?大?做文章。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辜负梅惊池。 “那我们就去?魑谷。”秦顾抽剑斩断镣铐,“走。” 秦顾是一入夜就潜入的?,据宋无所说,宋野也刚离开,二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差别。 还来得及! 秦顾提气于胸,脚下如风,急急向魑谷而去?。 夜深,道路崎岖难行?,却无法?阻拦青年向前?的?决心。 宋无堪堪跟在秦顾身后,与秦顾的?距离越拉越大?。 他也是化神期,但前?方的?青年轻功之卓绝,几乎让他生出二人之间隔着天堑的?错觉。 秦顾应当可?以冲击合体境了,但修士自化神登合体,看?的?已不仅是修为,更?是机缘。 机缘到了,顷刻便能突破; 若是机缘未到,就会像他的?父亲宋野那样,数十年如一日地囿于化神。 宋无观察着秦顾。 他的?急切不似作假,是真的?在为浊云谷考虑。 那么?,是父亲欺骗了他? 可?宋无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父亲身为浊云谷长老,会对师门有不臣之心。 ——现实很快抽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秦顾猛地停下脚步,与宋无共同藏匿于密林之后。 前?方,月光罅隙里,一袭浊云谷长袍流露出异域光彩。 是宋野!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宋野弯着腰,面露谄媚的?笑,却看?不见对面是谁。 但这已经足够了,秦顾看?向宋无,歪了歪头?,意思是: 不是送信么??怎么?还有第?二个人? 宋无的?表情一瞬空白,似乎不敢置信地浑身紧绷。 宋野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是,朱厌大?人的?尸首就在这里。” ——朱厌的?尸体是宋野偷的?! 宋野继续道:“您答应我的?魔修秘术,什么?时候才能” 这下宋无不相信也不行?了,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在秦顾身旁不可?遏地战栗起?来。 宋无的?表现像是天都塌了一般,秦顾不由心生怜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被信任之人欺骗是什么?滋味,秦顾感同身受。 “嗬嗬”宋野对话的?人笑了笑,声音嘶哑难听,像钢丝球剐蹭铁器,“在那之前?,宋长老,你没告诉过我,还带了两个观众一道来啊。”?! 这一声充满暴虐的?笑意,寒栗顷刻爬满秦顾的?脊背。 空气突然变得格外安静,一切声音都在眨眼间消失。 而头?顶,缓缓笼罩下一片阴影。 一道粗重的?呼吸,正自上不断喷洒下来。 第八十七章【捉虫】 秦顾做足了心理准备, 缓缓抬起头。 入目,是宋野愤怒到扭曲的脸。 他的脸部轮廓与宋无很像,只是更加苍老?, 五官却与?宋无截然不同, 显得刁钻而?狡黠。 或许宋无更像他的母亲, 又或许这?就是相由心?生。 宋野的声音隐隐颤抖, 显然怒不可?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秦顾还没开口,宋无先站了起来。 “父亲,”他?向宋野行?礼,“您不是说向仙盟传信么??您骗了我?” 趁他?们对话的空隙, 秦顾看向方才宋野所在的位置。 这?一眼, 他?心?脏骤停。 只见朱厌的身体,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头颅所在的位置“爬”去,肉末在地上蠕动, 好像一个个有生命的虫豸。 这?个场面实在过分怪诞惊悚,秦顾浑身汗毛倒竖,却本?能地拔出剑,越过宋野, 向朱厌的方向冲去。 一旦让他?接上了就完了! 宋野反手一指, 一道灵力追着秦顾而?来, 又被另一道灵力截停。 宋无闪身挡在二人之间:“父亲,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这?句话秦顾也听到了,他?松了口气: 幸好宋无还是清醒的。 暂时可?以将精神集中在眼前了, 秦顾飞快向朱厌掠去。 ——左侧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秦顾反手一剑挡去, 他?用?了八成的力道,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 依旧只觉手臂一阵发麻,横秋剑险些脱手而?出。 这?一下力达千钧,让秦顾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警惕地看向偷袭之人。 此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就连皮肤都没有暴露一丝一毫,活像一块移动的裹尸布,周身散逸的气息却极为强硬。 至少是一个合体期魔修。 再看朱厌,他?的身体已?经与?头颅极为接近,树杈似的血管将两段连接起来,拼合的速度甚至比方才更快。 来不及了! 秦顾低喝一声,枫林领域展开,力量汇聚于剑上,直接向魔修砍去! 那魔修却不再出手了,只不断侧身,躲避秦顾的剑式,身躯却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秦顾的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该死!这?也是个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对手! 棋逢对手本?该快意酣畅,秦顾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宋无的闷哼。 回过头,只见宋无被宋野狠狠拍在了地上,力道之大?,地面都炸开一个巨坑。 而?丹顶鹤也被一只秃鹫牢牢踩在地上,秃鹫尖钩般的鸟喙一下一下啄咬丹顶鹤的翅膀,白羽飞溅。 宋野抬起手,灵力在他?掌中凝聚成刃,看样子,竟是要置宋无于死地。 秦顾本?不该分心?,但情况危急,顾不得许多。 横秋剑自下而?上扫出,枫树将宋野的袭击尽数挡下,又顺势将宋无保护起来,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 ——紧接着,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响起。 “少盟主,”魔修一掌拍来,“怎么?分神?” 掌风迅捷,距离又近,根本?避闪不及! 好在秦顾已?习惯突如其来的受伤,瞬间内锁灵力,任凭那一掌拍在胸口,被震得倒退数步。 他?迅速抬手点上穴道,手背拭去唇角鲜血,朝地上“啐”了一口。 魔修似乎有些钦佩地看了过来。 秦顾道:“看来我们很熟。” 魔修“哦?”了一声:“何出此言?” 秦顾笑了笑:“直觉。” 自然不是,但与?魔修交手时,对方近乎精准地预判出了他?每一剑的落点。 即便是同门使用?同样的剑法?,也会有细微的差别,何况到达出窍境以上,剑与?人相互影响,剑式便更加千变万化。 魔修必然是对他?和他?的剑极为熟悉。 至于是交过手、见过他?、还是其他?的原因—— 此间都横亘至少十年。 是谁? 魔修向后退了一步:“或许这?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他?没有再出手,身形隐入黑暗。 但秦顾并没能得到一时一刻的休憩。 伴随凌厉破空之声,宋野大?喝:“坏我好事的小子哪里逃!” 秃鹫振翅,竟是与?夜幕融为一体,难以捕捉,只能听到从林之间传来轻微细动,却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来自何处。 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只在眼前。 突然,一双棕色鸟目闪过,庞大?的羽翼笼罩下来,比黑暗更深沉几?分。 秦顾横剑于身前,用?力一挡,秃鹫裸秃的爪子便狠狠踩上剑刃,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那鸟在宋野的授意下,不与?秦顾纠缠角力,而?是再度振翅飞起,又化作旋转的尖钻重重下落。 秃鹫身躯庞大?,动作却极快,啄咬顷刻转换目标,挡住一次,下一次便立刻接踵而?来,以不同角度落下。 在秃鹫深喙再度钻开皮肉之后,秦顾突然放下了剑。 在旁人看来,他?好像放弃了抵抗,手臂低垂,鲜血顺着胳膊上的窟窿流下,泡进寒铁。 宋野自觉找到了极佳的机会,立刻双手一拍,灵力灌入秃鹫身躯:“杀了他?!” 秃鹫的身躯陡然膨胀,接到命令,发出一声饱含杀意的凄厉鸣叫,朝秦顾纵身飞袭! ——哐!! 却不是宋野预想中身体撕裂的动静。 秃鹫冲击的势头猛然一停,像被锁在空间之中,而?后,它像是撞上了什么?屏障,硬生生被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以多大?的力量袭击,就有多大?的力量加诸于其身,秃鹫被重重反弹了回去! 宋野惊疑不定地看着秃鹫撞上的东西。 那是青年身侧凝聚的火光,或许是萤火,又或许是星空的倒影,那一点点金红最终汇聚成一个屏障,却又不同于那些坚不可?摧的,而?以一种柔软如云的姿态团簇在青年身边。 化力,以守为攻,无论是什么?,宋野都从未见过这?种招数。 毕竟他?从未与?魔物交手,也想不到在魔物身上汲取作战的经验。妍删挺 秃鹫在地上挣扎着,宋野咬牙道:“畜生,给我起来!!” 秦顾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从没有人将自己?的灵兽称为“畜生”,宋野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浊云谷修士。 灵兽将一生奉献给自己?的主人,冲锋陷阵、死生不惧,他?们应该是修士的搭档和伙伴,而?非奴仆。 将自己?置于支配者?地位的人,何其傲慢。 秦顾看到秃鹫棕色的眸中似有泪意,饶是如此,它依旧从地上爬起,扇着翅膀向秦顾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宋野爆喝一声,化神领域轰然展开,像在天?空之下再接天?幕,浩渺云层旷远万里,秃鹫在云中穿行?,羽翼将云雾都切碎。 秦顾像立身于一个空旷的高台,明知只是领域的幻境,周遭无所可?依,依旧让人本?能地恐惧。 但也只是一刻。 生理的独立高台与?心?理的孤独空洞,究竟哪一个更折磨人心?? 心?理战动摇不了他?。 枫林拔地而?起,顷刻冲破云层。 这?不过是拙劣的障眼法?,天?空岂容卑劣之人染指? 枫叶狂舞,自云巅坠落,一片一片精准砸向秃鹫,好像天?神的怒火化作实体,将要倾压人间。 秃鹫发出无法?忍受的痛呼,羽毛被灼烧到只剩骨骼架构。 它是被宋野逼迫着与?秦顾对阵的,早已?没有战意,自然也阻拦不了势不可?挡的红枫。 这?一次,秦顾轻松地将秃鹫挡了回去,巨鸟呜咽一声,焦黑的翅膀拍击扇动,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他?本?该补刀,但他?没有,视线越过徒劳挣扎的秃鹫,秦顾的桃花眼缓缓对上宋野惊怒交加的眼眸。 宋野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我是浊云谷长老?,你岂敢杀我?” 又对着秃鹫吼道:“爬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我养你何用?!” “化神期的长老?,所有攻击手段只仰赖于灵兽,”秦顾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剑尖燃火,步步紧逼,“到底谁是废物?”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刺激了宋野,他?猛地从袖中丢出几?枚淬毒暗器,却被枫树立刻截下,连秦顾的衣角都没擦到。 宋野依旧心?存侥幸:“我是浊云谷的长老?,你杀了我,仙盟饶不了你!” 可?笑。 通敌之人,还跟他?说什么?饶不饶得了。 秦顾耸了耸肩:“不劳长老?操心?了。” 宋野不死,如何抚慰浊云谷战死修士的亡魂? 至于他?自己?,早已?身背数条罪名,不在乎再多一条。 在宋野恐惧的急叫中,秦顾反手提剑,无尽狂风随着他?的动作,裹挟灿烈枫叶向宋野的方向卷去—— 砰! 剑式被陡然截停,一股熟悉的压迫感逼近,秦顾立刻撤剑后退,冷眸望着突然阻挡在他?与?宋野之间的庞然巨物。 “”秦顾几?乎要把牙都咬碎,“朱厌!” 沾满血污的鬃毛不再纯白,朱厌扭动着脖颈,似乎还不习惯头身重新相连的感觉。 身后,宋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朱厌大?人救命,朱厌大?人救命!” 朱厌一眼也没看宋野,将自己?的腿从宋野手里抬开,冲秦顾摆了摆手:“他?也算救我一命,我便还他?一命,秦顾,你今日杀不了他?。” 言下之意,若秦顾要杀宋野,就要先击败朱厌。 魔物报恩的思维有多离奇,秦顾已?深有所悟。 而?为了杀宋野与?朱厌硬碰硬,实非明智之举。 想通这?一点,秦顾即刻收剑入鞘,快到朱厌都有些惊讶。 秦顾坦然道:“我打不过你,至少现在,我不是你的对手。” 朱厌语带遗憾:“当年在归墟,你可?不是这?样做的,那时你的修为还不及现在。” 秦顾道:“时移世易了,十年对魔物不过弹指一挥,对人类来说却很长。” 当年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师弟,已?经不在了。 朱厌却道:“我倒是看着,十年对尊主,像过了一百一千年。” 朱厌是难得只专注战斗的魔物,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直来直往,所以他?所说的,绝对不会有一点点虚假。 秦顾不想和他?谈论这?个,抿紧唇瓣。 朱厌道:“我要回魔域向尊主请罪,你不如与?我一道,尊主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重生之后,所有人都把他?与?季允捆绑在了一起? 魔物眼中,他?是“尊主心?悦的人类”,而?在修士眼里,他?是“与?魔尊为伍的叛徒”。 他?是形容词的堆砌,是强者?的附属物,唯独不是他?自己?。 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无力感卷土重来,秦顾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我不会再回去。把宋野留下。” 宋野的表情似是一僵,未曾想到自己?会成为话题的主角。 而?一人一魔其实都不在意他?。 朱厌摸了摸下巴:“真是可?惜了。” 便迈开沉重的步子,不顾宋野祈求的神情,向秦顾走去。 朱厌将“义”之一字看得很重,不会接纳背信弃义的宋野,这?是秦顾意料之内的。 朱厌与?秦顾擦肩而?过,突然站定:“你放我走,我欠你一次,日后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要不背叛尊主,我都帮你。” 秦顾心?想这?算什么?放你走,分明是我打不过你,不战而?退。 但送上门的人情,不要,就是对自己?太残忍。 他?转身,仰视朱厌,道:“一言为定。” 朱厌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确认魔息已?消失殆尽,秦顾便打算打道回府。 他?方才用?剑气削下了朱厌几?缕鬃毛,应当能对荆楚何的秘术有效。 转头一看,秦顾瞳孔一缩—— 宋野不见了! 恐怕是趁着他?与?朱厌交谈,遁入了黑暗中。 是逃了,还是?! ——破空之声飞速逼近,伴随宋野歇斯底里的狂笑: “秦顾,去死吧!” ——噗呲! 第八十八章 宋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大口的血从他喉间喷涌而出,他僵硬地低下头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雕刻着鹤的纹路、泛着与?他相似的灵光。 宋野的尸体怆然倒地, 发?出“通”一声闷响。 宋无?握着剑后退了两步, 眼神呆滞空洞, 注视着地上宋野的尸体, 脸上同样写满了茫然:“父亲。” 他的声音发?抖,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一样。 死人?是不会回答的。 天大的恐慌席卷过来,宋无?手足无?措地抬起?头:“少盟主,我” 是, 看见宋野偷袭秦顾, 他下意?识地出剑了, 可?、可? 秦顾注视着宋无?,只看一眼那颤抖惊恐的神色,便懂了。 阻拦是本能, 弑父却不是本意?。 秦顾向前一步,却见宋无?的神色更加紧张,便又停下脚步。 “宋无?,”秦顾远远开口, “多谢你救我。” 宋无?摇了摇头, 看一眼手上的剑, 又看一眼宋野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如此重复多次, 他突然跪了下来,下定?决心似的, 一手托着剑柄, 另一手托着剑身,手臂抬过头顶, 将?长剑横于身前: “少盟主,宋无?求您,赐我一死。” 秦顾大惊:“什么?” 他不是没想到像宋无?这?样的人?,会把自己逼入自责的牛角尖,甚至已经想好了措辞,来宽慰这?个过分?循规蹈矩的青年?。 ——但求死,确实超过了秦顾的预料。 宋无?一字一句道:“纵父通敌,险累宗门?,此为不忠;身为人?子,弑父无?情,是为不孝。” “不忠不孝,不配苟活于世?,请少盟主赐我一死。” 秦顾感到发?自灵魂的震撼。 古人?常有“文死谏,武死战”的说法,古来忠臣,常作如是观。 可?人?性自私,真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秦顾不由重新打量着宋无?。 人?说近墨者黑,宋野其人?唯利是图,宋无?在?这?般耳濡目染之下,竟然丝毫未受其害。 他就像一朵生于淤泥中的莲,根茎挺直,不染分?毫污浊。 ——对于这?样的人?,他或许该遂了他的意?才好。 秦顾缓步靠近,俯身,素白手掌从宋无?手中接过长剑。 “锵”的一声,寒光闪过,杀意?席卷而来。 宋无?蓦地闭上眼睛,竭力扼制着身体的颤抖。 无?论如何从容,面对死亡,依旧会感到恐惧。 一阵凛冽的晚风刮过,宋无?感到头顶一轻,似乎是发?髻被挑开,失去束缚的长发?紧接着散了下来。 耳畔响起?剑刃破空的铮鸣。 没有痛苦,没有鲜血,肺压迫到极致,贪婪地渴求着氧气。 他还活着。 宋无?睁开眼,一缕碎发?从他眼前飘过,像春天的柳絮,缓缓落下。 他伸出手,颤抖着接住了这?一缕黑发?。 缓缓转眸,只见长发?垂落在?胸前,有一侧的发?尾明?显短了一截,似乎被齐齐斩断,恰好与?手中的碎发?拼接起?来。 宋无?意?识到了什么,唇瓣颤抖着抬起?头:“少盟主,您不认为我卑劣,不认为我是叛徒么?” 秦顾反手将?剑插.入地里,反问:“为何卑劣?” 宋无?双唇翕张:“我” “通敌不忠,弑父不孝,”秦顾俯身下来,双手摁住宋无?的肩膀,“可?你未与?反叛者沆瀣一气,是为仁;你救了我,又保护浊云谷免遭魔修之害,是为义。” 掌下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秦顾用力压了压:“我不杀仁义之人?,宋无?,如果你真心求死,也该等事态平息之后,经过浊云谷掌门?与?长老审判再议。” 于理,秦顾没有一句偏颇,说的全是实话。 于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无?将?自己逼上绝路。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宋无?和?季允太像了,他们同样清冷孤高,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固执,这?样的固执一旦爆发?,就会把他们逼上绝路。 这?样的人?活着太累了,而秦顾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已无?法阻止季允堕魔的事实,至少能救下宋无?。 宋无?的双手搭上秦顾的手腕,收紧,像从秦顾的身体中汲取足以让自己活下去的力量,最终,一声呜咽从他喉间溢出。 宋无?泪流满面:“等浊云谷度过危机,我会去向掌门?请罪。” 秦顾松了口气。 在?宋无?调整情绪的时?候,秦顾从地上捡起?了朱厌的鬃毛,收进怀里。 紧接着,他看向宋野的尸体,意?外地发?现秃鹫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正努力地用脑袋拱着宋野的头颅,似乎要呼唤他起?来。 秦顾蹲在?秃鹫身前:“他死了。” 秃鹫抬起?棕色的眸子,扬起?脖颈,头颅震动两下。 秦顾以为它明?白了,伸出手,秃鹫却坚定?地避开了秦顾的手,将?自己团成一团,缩进了宋野尸体的臂弯中。 就像与?久别重逢的主人?撒娇般亲昵。 ——或许在?宋野因嫉妒而变得歇斯底里之前,他与?秃鹫,也曾拥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光。 秦顾不再强求,低声道:“你认得家的方向,对吧?要记得回来。” 将?朱厌鬃毛交给荆楚何后,秦顾马不停蹄向梅惊池所在?赶去。 夜幕深沉,梅惊池的院中却很?热闹。 一进院子,秦顾就感到气氛有些古怪。 本该迫不及待迎接他的生灵们没有出现,一只大松鼠蹦到了秦顾身上,瑟瑟发?抖着将?自己兜进秦顾怀中,“嘤嘤”不止。 秦顾好不容易把大尾巴从脸上挪开,一抬眸,便看到了它们恐惧的根源。 清白月色里,只见陆弥攥着梅惊池的手腕,将?他摁在?了院中的桂树下。 二人?凑得很?近,近到衣袍纠缠,黑衣将?梅惊池脚踝上的铃铛都遮挡住,只能听到铃响。 隔得很?远,看不清梅惊池的表情,只听他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陆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你想让我看着你去送死?” ——什么? 说者无?意?,秦顾却是一惊,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修为何其高,立刻便从争论中抽离,同时?看了过来。 梅惊池提膝,轻轻踢了踢陆弥:“你把小眷之吓到了。” “”陆弥便松开手,不等秦顾发?问就转移话题,“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个。” 他指向桌上一封浊紫信件,正在?乳白石桌上折射出水晶般的光。 秦顾眼皮一跳,距离石桌还有一段距离,魔息已迫不及待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源源不断向他逼近。 肆无?忌惮,在?五大世?家之一的浊云谷内耀武扬威。 能达到这?种浓郁程度,放眼整个魔界,也就只有一个人?。 但季允的信不是写给他的,也实在?算不上信,而该称为挑衅书。 “梅师叔亲启: 师兄安好。 魔眼睁开之时?,浊云谷自将?覆灭。 我不愿与?浊云谷兵戎相见,给师叔三天时?间撤离。 抱歉,师叔收到信的时?候,恐怕只剩一天了,望师叔审慎掂量,静候。” 多么张狂的遣词,亲昵地称呼着世?家掌门?为“师叔”,又毫不客气地下了最后通牒。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断尾求生才是上策。 ——逃跑吧。 而那一句凌驾于信本身内容之上的“师兄安好”所描摹出的,一个因侵略胜券在?握而漫不经心、只关心心悦之人?的年?轻帝王,几乎已浮现在?秦顾眼前。 师兄安好,比覆灭整个浊云谷,更加重要。 秦顾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四个字刺眼到无?法直视。 陆弥冷哼一声:“猖狂的小子。” 是啊,猖狂,目空一切。 又有谁能想到五大世?家之一的浊云谷,倾覆不过一个昼夜? 即便如今已捉出宋野这?个叛徒,算是解了内忧,可? 真的就能改变浊云谷的结局吗? 志在?必得却最终未能如愿的经历在?前,秦顾实在?不敢放松。 “好啦,小眷之,”梅惊池轻轻捏了捏秦顾的肩,“别担心,浊云谷虽不比饮枫阁和?慈悲寺,但魔族若大肆来犯,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秦顾一愣:“师叔可?有办法了?” 梅惊池反问:“小眷之可?知道魉谷?浊云谷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在?那里。” 魉谷唯有浊云谷掌门?能够踏入,堪称浊云谷最高的禁地,一直到原著最后,由于浊云谷的转瞬倾覆,魍谷的秘密都未能被揭晓。 梅惊池既然称魍谷为最后一道防线,此地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特殊之处。 可?竟然选择了告诉他,而不是浊云谷的正统继承人?林隐? 秦顾惴惴不安:“林隐知道么?” “小惊风”梅惊池的笑容沉了沉,“他还太稚嫩了,小眷之,日后还需要你多帮衬提点他。” ——等等,这?是什么话? 联想到梅惊池与?陆弥的争吵,秦顾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梅惊池避开了陆弥凌厉的视线:“魍谷的山川是活的。” 活的? 见秦顾面露茫然,梅惊池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玺。 玉玺通体纯黑,宛如墨水沉淀,却能看到月色从中折射出来,给人?以通透圣洁之感; 它是一朵云的模样,在?山中隐显,川中沉浮,便与?浊云谷修士眉心的云纹一模一样。 这?玉玺,就是浊云谷的掌门?印。 梅惊池托着掌门?印:“唯有掌门?,能催动掌门?印中的机关,合谷可?不只存于想象。” 秦顾彻底震惊了。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梅惊池的意?思?,是魍谷的山川可?以自由开合,山石崩裂合一,不过只随掌门?心意?? 山川是活的。 秦顾即刻反应过来:“师叔是打算,引魔物入谷,再将?魍谷合起??” 梅惊池亮晶晶的眼里写满赞赏:“小眷之觉得此法可?行否?” ——魍谷的辛秘唯有掌门?知晓,如今再加上他与?陆弥,不过也只有三人?。 出其不意?,定?然可?行。 正打算点头,秦顾突然与?陆弥隔空对上了视线。 不对,如果真像梅惊池说的这?么轻松,陆弥怎么会不同意?? 秦顾不敢妄下结论,斟酌道:“此法可?有什么弊端?” “唉,”梅惊池叹了口气,“若说弊端,也不尽然,无?非是掌门?印合谷时?,掌门?必须身在?谷中。” 秦顾猛地后退了一步,瞳孔骤然一缩。 他明?白陆弥为什么反对了。 第八十九章 魍谷合起之后, 为将魔物永世囚困其中,绝不可能再开。 这意味着,梅惊池同样永世无法离开魍谷。 秦顾有些着急:“这怎么能行?” 难道梅惊池要用自己, 给魔物陪葬么? 难怪陆弥如此生气, 就连秦顾也?不免一阵焦急。 理智层面上?, 此法?可行, 且绝对有效。 可感情层面上?—— 秦顾看向梅惊池。 这个始终面带笑容的男人给予了自己无数帮助,仙舟上?解季允之困是靠他,得以在浊云谷中来去?自由也?是靠他,其余大大小小, 更是树都数不清。 叫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梅惊池以身殉谷? 许是秦顾的表情太严肃, 梅惊池认真道:“小眷之, 你只告诉我,浊云谷,挡得住季允么?” 秦顾吞咽了一下, 却不敢回答。 慈悲寺合力操控的金身弥勒,季允动动手?指就粉碎了。 金身弥勒尚且有无垢仙尊赐福,净尘的修为也?胜过?梅惊池,慈悲寺都只能与季允交手?不过?一炷香, 何谈浊云谷? 可即便秦顾避而不答, 梅惊池也?早有所觉, 无奈地笑了笑:“挡不住。” 是啊, 挡不住。 “那就撤。” ——秦顾与梅惊池同时惊讶地看了过?去?。 陆弥的手?支着白瓷桌,骨节宽大的手?青筋分明, 俨然隐忍情绪。 见他们都在看他, 陆弥冷声重复:“先撤。” 梅惊池张了张嘴:“陆弥,你” 他似乎震惊到了极致, 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秦顾默默替他补充: 诛魔司掌教?陆弥,竟然会?说撤退。 认可撤退,和主动提出撤退,虽然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十年,陆弥也?变了许多。 因为强敌,也?因为 秦顾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也?因为梅惊池。 秦顾当然也?想梅惊池平安,紧跟着赞同道:“是啊,师叔,先撤回仙盟,从长计议。” 梅惊池却一改往日随性,语气紧了几?分,道:“魉谷之后,还?会?是负雪崖、停枫榭最后,就是登仙台。” 负雪崖乃雪宫所在,停枫榭则是饮枫阁门主殿的匾额。 而登仙台,不言而喻。 梅惊池一字一句,如叩心扉:“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浊云谷是第一个应战的世?家门派,我们绝不能退。” 此一退,步步退,局局又退,修真界千百年来的基业会?随着这无可奈何的撤退而土崩瓦解。 世?家傲骨,岂能摧折? 所以明知死局,依旧要向前。 从浊云谷成为世?家的那一刻起,这个位于?深谷中的门派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世?家掌门的生命,也?不再由自己决定。 世?家二字有如重担倾压,责任跨越生死,福泽荫庇万代。 怪不得梅惊池说,林隐还?太稚嫩。 就连秦顾当时,也?是知道他死以后,季允不会?堕魔、世?界将免于?毁灭,才狠下心来主动赴死。 可梅惊池呢? 修真界的未来会?是怎样,浊云谷一战能否为战局带来转机?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依旧如此从容慷慨。 秦顾自认,弗如远甚。 他后退一步,双手?抬起过?肩,腰腹下压却好似在挤压泪腺,秦顾将喉间?苦涩咽下,郑重向梅惊池行了一礼。 梅惊池“哎呀”一声,扶起秦顾,道,“有你,有诛魔司,我们未必毫无胜算。” 是啊,还?没到悲观的时候。 即便天?道面前,他一人过?于?渺小,至少还?有一腔热血,是死亡也?无法?冷却的滚烫 距离决战之日不足一个时辰,林隐却迟迟没有出现。 秦顾不敢让其余人知道,一个人找遍浊云谷,终于?在魍谷最北寻到了林隐。 “林隐!”秦顾多少有些焦急,“浊云谷弟子都集结完毕,现在需要你这个少主” 他蓦地一怔。 转眸看去?,只见漫天?翠绿之中,一人正披荆斩棘,黑鹰在他身侧盘旋,黑翼如利刃切断植株,溅迸出绿色浊液。 原来并非是什么绿幕,而是草木剧毒将空气都染上?浓烈的颜色。 再定睛一看,这滂沱的毒雾被切割成了数个相连的区域,越往深处,毒气越重,几?乎成了浓重的黑色。 而林隐已经很接近那黑色的区域。 可他最终支撑不住了,毒素侵袭,让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动作,然后是呼吸,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丹顶鹤猛地冲破毒雾,将他与黑鹰一起从绿海中捞了出来。 林隐伏在鹤背上?,踉跄着落地,嘴里喊道:“我不要你们扶” 他气喘不止:“谁要你救我了?宋无,我是不是让你别再跟着我,还?有你——秦顾,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宋无缓缓收回伸出的手?,不安地看向秦顾。 被莫名其妙迁怒,秦顾只觉得好笑:“你冲我发什么火?” 他也?不惯林隐的脾气,上?前一步将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架住:“行了,别逞强。” 转目看一眼翻滚的绿色毒海,再看林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秦顾到底不忍,反手?送了几?股灵力过?去?,为林隐缓解伤势。 林隐的脾气是差了些,但远没到不知轻重的地步。 这片相接连绵、危险重重的山川,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浊云谷里。 魍谷与金身弥勒一样,受无垢仙尊赐福,浊云谷依谷而生,听闻浊云谷掌门继位时,需通过?层层试炼,才算得到山谷的认可。 倘若此处便是试炼之地,便不难解释林隐的过?激反应。 林隐看了一眼秦顾的表情,突然苦笑:“你又懂了,秦顾,有时候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说着讨厌,他却抱头蹲了下来,鸵鸟似的:“你聪明、冷静、天?赋虽然比我差一点?,但也?算卓群他们什么都愿意和你说,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秦顾心头一跳,林隐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知道梅惊池肯定要做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秦顾,他是我的叔叔啊!为什么他什么事都要瞒着我?父亲的死也?是,若不是我们俩去?见了荆楚何,他是打?算一辈子被我误会?吗?” 这些话看似是问句,林隐却并不需要答案。 秦顾深知这一点?,只是蹲下抚摸着林隐颤抖的背。 林隐道:“我只是想帮帮他,帮帮浊云谷,就差一点?我就能通过?试炼了,为什么当年我也?只差一点?,秦顾,如果我跟着你们进归墟龙宫,是不是就能救下你?为什么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原来没能救下自己,始终是林隐心中的一块伤疤。 秦顾目光微动,用力捏了捏林隐的肩膀:“林隐,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为什么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 或许是因为命运钟情于?观看人们受尽折磨的模样。 他也?曾差一点?阻止了季允堕魔。 只差一点?。 可现在呢? 那1%的可能性,不断萌芽生长、膨胀分裂,最终成为凌空于?人间?的一个个眼眦,成为播撒死亡的祸种?。 秦顾对林隐的痛苦感同身受,但 秦顾轻声道:“哪怕前方还?有一千一万个‘差一点?点?’,我们也?不能停下。” 只能向前。 林隐浑身一震,透过?水汽迷蒙的视野与秦顾对视。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地注视着他。 林隐本以为所有人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向前,唯有秦顾停留在原地。 可从这双坚定的眼中,林隐恍然意识到,死亡不仅未曾将他与俗世?剥离,反而在他脸上?镌刻下更多、更深的从容与广阔,就像无垠的海,石子落下,波澜不惊。 死亡并不足以袭卷他,是他主动拥抱了死亡。 这双眼里好像有火星在跃动,林隐像是被烫到了,匆匆移开目光:“谁说我要停下了?不就是魔族和季允么,我什么时候怕过??” “我可没说你怕了,”秦顾无奈地摇头,好歹林隐的状态不再低沉,“走吧,梅师叔在等?我们。” 欲要迈步,宋无走了过?来。 林隐方才让他不要跟着,但宋无径直到林隐面前停下,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半晌,他认真地开口?:“少主,你是浊云谷的骄傲。” 空气沉寂。 秦顾侧目,只见林隐的耳廓飞速红了,眼眶也?发红,像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卷土重来。 宋无道:“少主,别哭。” 林隐恼羞成怒:“谁哭了!你这个木头脑袋,我受够你了——秦顾,不许笑!” 林隐气冲冲地快步走了,秦顾乐得不行,拍了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宋无,夸赞道:“做得好。” 虽然只有只字片语,但林隐表现出来的压力,已经足够明显。 再优秀的人,也?需要支持和鼓励。 而来自同门密友的肯定,再合适不过?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最了解林隐的,还?得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宋无。 “林隐,慢点?!”秦顾一边喊道,一边追了上?去?。 回到魍谷,梅惊池正在阵前。 守门的龟甲又竖了起来,无数拥有坚硬铠甲的灵兽则分布龟甲后,形成第二道屏障。 修士们蓄势待发,驱驭飞禽的修士自发聚拢在林隐身边,鸟类扇动翅膀的“飒飒”声,好像整齐列阵的将士正在前进。 秦顾隔着人群看向另一侧,漆黑的一片,是陆弥所带领的诛魔司弟子。 没有一人说话,气氛庄严沉默。 突然。 哐、哐、哐。 大地在发抖,双腿被震得瑟瑟发麻。 紫黑的裂隙中涌出无数妖魔,滔天?的魔息铺满天?空,顷刻便将天?际染成诡异的紫色。 魔物们敛眸垂首,并未直接出手?。 而妖兽以战斗厮杀为本能,一从空间?裂隙里出来,就如饥似渴地扑向龟甲。 妖物前进的脚步声与龟甲的撞击声逐渐合而为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守不住了!” ——龟甲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一片布满黑鳞的衣角从裂隙中剥出。 第九十章 季允看?了?一眼梅惊池, 表情似乎有些遗憾:“真可惜,梅师叔并未听从我的建议。” 语气?轻松,像在说错把盐当做糖洒进了餐食里般的小事。 对季允来说或许确实如此, 浊云谷在他眼里便是翻手即覆的餐盘。 梅惊池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建议, 我不太愿意让你如愿呢, 小洵卿。” 但他背在身后攥紧的手, 却将内心的激烈情绪暴露无遗。 这一战,事关浊云谷,乃至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 哪怕胜利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倾尽全力。 语句的一来一回之中?, 季允的目光转圜, 落在秦顾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 只认真地注视着秦顾,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黑白?,而他眼中?只能容下秦顾一人。 ——这一举动, 与送来书信上的措辞,堪称一比一的复刻。 分明对手就在眼前,季允却浑不在意地藐视他们,只将注意力放在秦顾身上。 秦顾如芒在背, 几乎要喘不过气?。 漫长的注视持续了?十?数秒, 季允才撤开目光, 回应道:“愿不愿意, 都由不得师叔了?。” 话音轻飘飘落下,雷声却裹挟着魔息自?天际压来, 季允抬起手臂, 宽大的袖袍摇曳,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张开, 旋即重重压下! 轰!轰!轰! 数道落雷砸下,一声一声逼近魍谷。 比起实质的伤害,魔息迫近的恐惧更?加折磨着每个人的心脏。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最后一道落雷恰巧劈在已经碎裂的龟甲上,溅起无数紫色光点。 与此同?时,云层深处,诡秘的紫光亮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窥伺感席卷而来,像是有人正拨开云雾,偷睨着他们。 秦顾仰头看?去—— 一只硕大的魔眼,就这么出现在浊云谷的上空。 撕裂的橄榄形中?,贪婪的黑色魔息不断翻涌,像一个睡眼松醒的人,正挣扎着要睁开双目。 浊云谷上方积云深厚,没有人知道这只魔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正在不知满足地剥夺着一切,很快就要彻底睁开。 谷中?有修士开始唾骂:“无耻之人!” “不敢堂堂正正对决,操纵魔眼搅局,阴沟里的老?鼠,叫人不耻!” “你还知道礼义廉耻么?修真界究竟哪里薄待于你?!” 唾骂不绝于耳,季允却好像已经习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的反应让秦顾更?加痛苦。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秦顾难以忍受地摁了?摁心脏的位置,缓缓呼出一口气?,将精神集中?到这场博弈上来。 梅惊池提前做了?布置,浊云谷以驭兽闻名于世?,自?要将其远距离作战的优势发挥到极处,以魑谷为界,不可?让妖兽近魍谷一步,是为底线。 但魔物一旦逼近,也不可?无人抵御。 诛魔司能战骁勇,便?承担起了?近身作战的重任。 至于秦顾和?林隐,一个身份特殊,一个是浊云谷未来的掌门,梅惊池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句话: “随机应变。” 他赋予了?他们在战场上的绝对自?由,让他们能够指挥战局,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棋盘上冲锋陷阵的兵,而是楚河汉街外挥斥方遒的将。 一步三算,方称将帅。 当真是艰巨的任务。 思?绪间,季允身形一动。 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满场关注,一时间所有声音都停歇,众人同?时严阵以待,神经绷紧成拉直的线,只肖季允一动手,就能立刻抵挡上去。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季允不仅没有出手,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鳞铠像黑潭水裹住了?他,季允瞬息之间便?出现在妖兽后方,双手随意地拍了?拍,便?有魔息凝聚而成的王座出现在他身下。 他就这么一撩衣袍坐下,歪头撑着面颊,惬意地观看?着妖兽与修士的厮杀。 胸有成竹到了?极致,甚至懒得亲自?动手。 但季允不动,朱厌和?巴蛇却不会不亲临战阵。 朱厌的眼中?闪烁着战意侵染的光,浑身肌肉迅速隆起,六臂生风,大踏步冲入灵兽之中?。 被斩首于众,靠叛徒才得以重获新生,朱厌的脸上写满了?一雪前耻的迫切。 他的口中?发出一声咆哮,手臂抡直砸向地面,瞬间山石崩裂,掀起漫天尘土。 尘埃之中?,有一柄剑寒意凛冽。 陆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于前,手掌竖起,陌刀燕钩便?隔空与朱厌对上。 轰!! 两界的顶尖战力一碰上,便?像烈火熔化冰川,寒铁又冻结火星,轰轰烈烈,直叫空气?都点燃。 一击难分胜负,那就第二击、第三击! 燕钩与朱厌顷刻过了?数百招,掀起的内力余波撼天动地,战局中?心是一人一魔却面色不改,甚至好似未尽全力。 十?年前,朱厌并不是陆弥的对手,但魔尊轮回继承后,所有魔物的力量都因?魔尊的存在而更?加强盛,而合体期的修为进益胜过登天,竟最终形成如今难舍难分的局面。 秦顾不由暗自?庆幸,当时他得以斩下朱厌头颅,是天时地利人和?,若再让他与之正面对垒,绝无胜算。 有诛魔司掌教亲自?御敌,被朱厌攻势波及的修士得以快速撤离,他们退到梅惊池领域之内,指挥灵兽辅助陆弥的攻势。 但很快,冲锋陷阵的灵兽突然发出尖嚎,似乎遭到什么袭击,而痛苦地翻滚起来。 “怎么回事?!” 浊云谷修士惊慌失措,不断向灵兽输送灵力,却似乎无力回天,始终难以维系。 秦顾不再犹豫,神识瞬间顺着谷风而下,向遭到袭击的灵兽而去。 通过风模糊的视野,他看?到无数扭动的线状物,看?似一甩即脱,可?无论灵兽如何抖动翻滚,这些细线都牢牢锁在灵兽的皮肉上,像生根发芽的沙漠植物。 再定睛一看?,这根本不是什么细线,而是—— 无数极细极小的蛇,正卖力地向灵兽的皮肤下钻去,而那尖钻般的头颅已经深埋皮肉之间,一寸、一寸蚕食着血肉。 秦顾瞬间头皮发麻,双手猛地一合,枫叶切断小蛇躯体,将灵兽解救出来。 但这只能短暂缓解灵兽的困境。 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这些小蛇的数量,远远超出堤坝可?以承受的极限,多?到让人寒栗顿起。 土地下好像全是它们的巢穴,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小蛇不断从四面八方钻出,像旱地的水蛭,一旦咬住灵兽就不再松口,即便?身躯已断,齿关依旧死?死?嵌入,将毒素注入进去。 灵兽诞生于奇花异草充盈的浊云谷,但魔域的毒与灵力蕴养的草木究竟有天壤之别。 体内的细胞能够延缓毒素蔓延一刻,却不可?能是永久。 “该怎么办?”林隐急急看?向秦顾。 是他们该救局的时候了?,但是,怎么做? 秦顾凝眸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鎏金光泽:“擒贼先?擒王!” 魔物中?有谁能驱使这么多?小蛇,不言而喻。 锁定了?巴蛇的位置,秦顾不再耽误,一掐剑诀,横秋剑便?立刻出鞘,蓄势以待。 秦顾踩上剑刃,纵剑俯冲下去,林隐与宋无一左一右蹲骑在黑鹰与白?鹤之上,对空,他们有绝对的优势,阻拦的妖兽皆被他们斩杀殆尽,一路堪称畅通无阻。 接近巴蛇的刹那,黑鹰猛地飞起拔高,林隐从袖中?摸出短刀,一跃而下,向巴蛇的脖颈挥去! 秦顾本打算出手襄助,却有一股违和?感在心中?蔓延,迫使他停下了?动作。 ——等等。 有些太顺利了?。 若说他们动作迅速,妖兽还没反应过来,那么巴蛇位于阵后,数秒时间,无论如何也该足够一个身经百战的魔物察觉不对。 可?巴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哪怕黑鹰的羽翼已经要拍到他的身上。 绝无可?能,迎面受化神大圆满的一击,即便?是魔物巴蛇,也不能全身而退。 秦顾坚信巴蛇没有自?找苦吃的爱好,那么他如此悠然的原因?,便?是 笃定自?己不会受击! 秦顾蓦地大喝:“林隐,别过去!” 纵使他反应极快,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巴蛇身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古老?亵渎的语句从他分叉的舌尖滚落,窸窸窣窣,好像无数人压低嗓音在耳边呢喃。 呢喃愈响,很快像潮水般淹没过来。 巴蛇看?着他们:“你们应该撤退的,这不是个聪明的决定。” 话音落下,幻境陡然展开,将三人齐齐吞噬! 天地倒转,失重感凭空而生,秦顾本能地伸手一撑,才从面朝地坠落的姿势中?将自?己解救出来。 他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林隐和?宋无,只看?见一片葱郁丛林,是从未见过的庞大宽广,而他自?己也正置身其中?。 耳畔传来脚步声。 秦顾向旁侧一闪,脊背贴上树干,屏息凝神。 在他刚刚落地的位置,树枝被拨开,一前一后转出两个青年。 一人身穿白?金长袍,面容俊朗非凡; 另一人一身黑色鳞铠,同?样俊美无双。 但秦顾的目光尽数被他头顶,那对紫黑龙角夺去。 他险些控制不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无垢仙尊,和?瞑烛君! 怪不得,刚刚见到这片从林时,觉得有些眼熟。 当时司命讲述无垢仙尊与瞑烛君如何交恶决裂,重现的正是这段时光! 巴蛇幻境里怎么会有这段景象?宇宙的最初,即便?是巴蛇也还没有诞生。 但秦顾很快无暇细究。 无垢仙尊的手中?燃起一簇火光,却不是他灵力该有的金色,而是澄透的黑,这漆黑并不让人恐惧,反倒像宝石般夺目。 一眼,便?知绝非凡俗之物。 是什么? 瞑烛君的话给出了?答案。 他沉声开口,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不赞同?:“这机缘来路不明,你当真要尝试?” 秦顾又是猝然一惊,短短数秒,情况脱离掌控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无垢仙尊与瞑烛君争夺的机缘,就是这么一个黑球?! 而且听起来,瞑烛君似乎很不赞成无垢仙尊动用?机缘的决定。 还不等秦顾细想,鳞铠拖曳的声音响起。 瞑烛君转过身,目光凌厉地射了?过来,恰巧落在秦顾藏身的树后。 他冷冷开口:“谁在那里?” 90-100 第九十一章 瞑烛君朝秦顾的方向走了两步。 无垢仙尊叫住了他:“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我看过了, 这里没有人。” 瞑烛君似乎不信,还要再迈步:“龙息骗不了人。” 无垢仙尊坚持道:“这里没有人,瞑烛, 过来。” 这声“瞑烛”一出, 瞑烛君就?像被主人捏住后颈皮的猫, 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走回无垢仙尊身边,冷冷道:“随你。” 无垢仙尊笑了起来:“当然随我,还是说说这机缘” 说话间,无垢仙尊的目光轻飘飘扫向树后。 秦顾出了一身冷汗, 指尖扣入树皮, 心跳如鼓声急促。 为什么?无垢仙尊为什么要阻止瞑烛君过来捉他? 如果?瞑烛君靠近, 在大乘期面?前,他根本无处可逃。 秦顾自认修为不到火候,绝无可能在这两人身边隐匿声息而不被察觉。 换言之, 无垢仙尊发?现了他的存在,但却制止了瞑烛君,给?了他偷听的自由。 而那轻飘飘的一眼?,似乎就?是在警告他。 除了偷听以外, 不许做别?的小动作。烟姗艇 秦顾无声苦笑, 心说自己哪有这个本事。 围绕机缘的争论还在继续。 “天地之外, 若还有天道存在, ”无垢仙尊道,“人生不由自己, 而被天道摆布, 有什么意思?” 瞑烛君抿了抿唇:“你事事为那些人类着想,他们可曾感谢过你一分一毫?” 无垢仙尊心系天下苍生, 其大爱之深切,让无垢仙尊的元神?得以化作仙舟,庇护人间。 如今的修真界对他感激涕零,可听瞑烛君的意思,当时的人们似乎并不全然如是。 瞑烛君道:“你忘了他们是怎么说的?山洪崩漏,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救了多少人,只知道你没能救下所?有村民” “他们抓着污泥丢向你,骂你是刽子手,你都忘记了?” 秦顾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支离破碎的日暮。 浑身湿透的百姓,在村庄废墟中哭嚎,亲人或死或埋,将生的欲.望从他们眼?中剥离。 而身披白袍的俊朗青年,在浑身上下覆满污泥的百姓中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他无措地站着,目光悲伤,却已无能为力?。 他救下了所?有能救的人,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脸颊与?唇瓣泛着脱力?的苍白,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哥哥——” “娘,娘啊——” 百姓的哭嚎愈演愈烈,突然,有人站了起来,双目通红地看向无垢仙尊。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既然救不了我娘,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一起死了算了!” 这叫什么话?无垢仙尊的唇瓣翕动片刻,想要反驳,又不敢再过多刺激百姓的情绪:“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你不是会仙术吗?为什么不救我娘!” 无垢仙尊想说:因为我灵力?有限,你娘被洪水卷得太远,我够不着她。 可男人不再听他解释了,悲愤化作污泥,狠狠砸了过来。 “你这个刽子手,刽子手!!” 秦顾呼吸发?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下半个村子的人,该是多么了不起的功德。 可世间总有这样的事,一旦做不到完满,就?会被全盘否定,甚至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做。 可无垢仙尊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无处发?泄的怒火找到了出口,劈头盖脸向他袭去。 瞑烛君的叩问中,无垢仙尊沉默了。 瞑烛君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语气?软了些:“抱歉,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不值得你为他们铤而走险。” 话说的难听,却情真意切。 百姓敬畏依赖他,修真界崇拜他,只有瞑烛君,自始而终地为他、为无垢仙尊这一个体?考虑。 所?以说二?人曾是挚友,秦顾毫不怀疑。 无垢仙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瞑烛,但或许这机缘,能助我突破大乘的极限,到那时我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你们人类有一句古话,叫吃一堑长一智,”瞑烛君听起来很无奈,“你却完全不长教训。” 明明被那般对待,依旧只想着救赎他人。 无垢仙尊大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同?意了。 果?然,瞑烛君道:“那就?试一试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休想再碰这黑球一下。” 无垢仙尊道:“好好,都听你的。” 灵光乍亮。 秦顾再顾不得许多,放出一缕神?识越过树干,以叶片为媒介,目不转睛地看了过去。 金色灵力?迸发?,像枝头的金乌,纤长的尾羽垂下,像卵翼雏鸟,润泽大地。 这样日轮光晕般的灵力?,强悍却温柔,难以找到词汇来形容,秦顾想了许久,才只想到一个词——神?性。 早在身殒登神?之前,无垢仙尊就?展露出了悲悯苍生的神?性。 大乘期的灵力?福泽生灵,丛林如披圣洁羽翼,竟开始茂盛生长。 机缘已在金色汪洋里沉浮,灵力?一层层熔化漆黑的外壳,剥出隐蔽的内里。 无垢仙尊疑惑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黑色之中,有什么在不断转动,似乎终于找到了该面?对的方向。 下一刻,一道橄榄般的裂隙横在黑球之间,又逐渐睁开,变成一只猩红的眼?睛; 黑色有起伏地根根暴凸出来,好像眼?球周围的血管。 这只眼?球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无垢仙尊,恶意几乎要凝聚成实体?。 以神?识旁观一切的秦顾悚然一惊。 无垢仙尊或许不认识这东西,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即便缩小了无数倍,但这贪婪的视线、狰狞的眼?眦—— 正是魔眼?! 毁灭了无数城邦、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魔眼?! 机缘,怎么会是魔眼??! 瞑烛君突然喝道:“小心!” 他一把抓住无垢仙尊的手腕,将无垢仙尊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下一瞬间,浓郁的、宛如爆炸般的魔息化作一道惊雷,轰然砸向无垢仙尊原本站立的位置。 若非瞑烛君眼?疾手快,无垢仙尊恐怕已被击中。 瞑烛君大怒,袖袍翻飞,灵力?凝化成两头小龙,咆哮着飞向魔眼?。 是灵力?,而非魔息。 秦顾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眉头蹙得更紧。 无垢仙尊同?时出手,从另一侧包抄过去,欲将魔眼?重新控制住。 然而不过下一秒,那魔眼?见势不妙,竟猛地睁到最大,魔息拼命挡开二?人的围剿,狼狈地逃窜起来。 而它遁逃的方向,竟是秦顾所?在的位置! ——哐!! 魔息将视野染成漆黑,秦顾却像被禁锢在原地般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魔眼?向自己冲来。 而后,黑暗降临 “喂,你!你发?什么呆呢?!” 肩膀被用力?推搡一下,秦顾猛地一个趔趄,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正准备继续斥责,却在看清青年面?容的刹那硬生生将脏话咽了下去。 柔和的五官精致出众,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只看过来就?叫人神?魂颠倒; 尤其转头的刹那,长发?下一颗精巧的小痣点缀在耳垂上,又为这清风朗月平添几分冶色。 “你,”年轻的修士诧异于自己竟会觉得一个男人漂亮,说话都结巴起来,“你傻呆呆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前线?” 秦顾瞟了一眼?对方红得诡异的脸颊,注意力?放在这名修士的衣着上。 涧泉行宫的服制,但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好奇怪。 而他的话,就?更奇怪了。 “前线”? 场景的转瞬切换秦顾已习以为常,这是巴蛇惯用的伎俩,但这次展现的画面?却格外不同?。 魔眼?确实袭击了他,可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而眼?前的修士—— 未必是同?盟,但显然不是敌人,这是什么情况? 多说多错,秦顾缄默不言。 修士急躁地跺了跺脚:“走吧!这可是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我带你去。” 没想到还挺热情。 秦顾自然不会推脱,跟着修士快步往前走。 旁侧的灌木发?出了极轻微的动静,修士停下脚步,狐疑地望了过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秦顾点了点头。 没有察觉到魔息,他猜测这应该只是过路的小动物。 但修士兴奋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只见修士舔了舔唇瓣:“我猜这是一个魔物。” 秦顾下意识想要否认: 魔物?你哪里见过要躲在灌木丛里的魔物? 修士却径直从腰间解下一只陶埙,放在唇间使?劲一吹—— 音律化作灵力?,势不可挡地拍向灌木,本该继续涤荡前进,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只听皮肉撕裂之声刺耳,灌木丛中氤出一滩赤色血泊,和一只抽搐不已的惨白手臂。 修士大喜过望,还不忘得意地看一眼?秦顾:“你看,我就?说是魔物。” 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只手,确认已无任何生命体?征,便拨开灌木。 秦顾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半身是人、却长着兔耳的幼童,他的身体?已被灵力?切割成数段,一双红色兔眼?惊恐地瞪大,定格在死亡降临的刹那。 真的是魔物。 但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任何魔息? 秦顾忍着血腥,目光继续向下。 这一眼?,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到了魔物腹部的血痂,横卧在靠近下腹的位置,极深,痂疤呈现出肿胀的深紫色,倘若仔细去看,又会发?现痂疤之间,是细细密密的线,将伤口的皮肉硬生生黏合起来。 这不是魔物该有的自愈能力?,也根本算不上“自愈”。 如果?秦顾没有记错,那里本该是魔丹的位置,此刻却只能看到糜烂的肉色。 失去了魔丹,魔物顷刻就?会死亡。 但人为黏合的痂疤,让死亡也变成一种奢求。 怪不得修士说这是“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 穷凶极恶的魔族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是刚刚结丹的修士,都能将之轻易抹杀。 可原因呢?魔物怎么会沦落至此? 如果?说这只是巴蛇依照心情筑造的结界,他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一些,才能创造这么没有逻辑的剧情? ——越是荒诞的,往往越是真实。 秦顾的心中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他斟酌着用词,问道:“如今战况如何?” 既然修士说了“前线”,势必有战争,才能有前线存在。 修士古怪地看着他:“你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散修?哎呀,算了,魔龙已死,龙族覆灭,咱们这些普通修士现在要做的,就?是活捉所?有魔物,给?仙盟送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活捉”沾不上边,又补充道:“但魔物实在可恶,杀了可比活捉痛快多了,你说呢?” 秦顾的思绪早已不在其中,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敢展露出一丝一毫的震惊,但内心已震惊到无以复加。 ——魔龙已死,龙族覆灭。 这是百年前,归墟龙族灭族的那个时空。 第九十二章 初次听司命讲龙族族灭, 秦顾就觉得有些古怪。 今时今日的归墟尚且危机四伏难以踏足,彼时前任魔尊陨灭,仙盟却能立刻接管归墟。 这是如?何?做到的?? 或许眼前所见便是答案。 秦顾不再去看地上魔物孤零零的尸体?。 这是一只幼年魔物, 若自小生活在魔域, 他大概率并没有杀过人。 可人族与魔物的?仇怨已生根太久, 这是族与族之间的?仇恨, 个体?无法脱离种族而存在。 他是人类,他亲眼看着无数修士死于魔物之手?,他不该同情一个魔物。 哪怕无辜。 修士口中的?前线尚未到达,他们很快再度启程。 扑通。 扑通、扑通。 起初, 秦顾还会觉得不忍。 但随着魔物尸体?倒地得越来越多, 他开始变得麻木, 甚至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修士将魔物一个一个杀死。 而这一回,他们在洞穴里发现了一对魔物兄妹。 修士甩了甩手?,将陶埙放回袖中, 对秦顾开口:“怎么一直是我动?手??你也不用和我客气,若不杀些魔物,如?何?向?仙盟表忠心,这两只小的?我让给你了。” 他的?目光又落向?秦顾腰间的?配剑:“你这剑, 我虽不是剑修, 也看出?来绝非凡俗铁器, 杀两个小小魔物, 还是不在话下的?吧?我去外面守着,要是一不小心逃了一只, 我还能给你逮回来。” 说罢, 这名涧泉行宫修士甩了甩手?,走到洞穴外去望风。 秦顾看向?不断往角落里缩的?魔物兄妹。 他们似乎是一种羊兽, 头顶本?该长着傲人的?大角,角的?尖端却被人削了下来,只剩空荡荡的?钝口,创口糜烂,蚊蝇泡在血里,恶臭熏天。 两双惊恐的?兽瞳看着秦顾,他们已退到洞穴最深处,无处可逃。 而秦顾迟迟没有动?手?。 他盯着兄妹俩小腹的?血窟窿,盯了足有一刻,才将手?摁上了横秋剑。 灵力的?红流漫过剑身?,透过剑鞘漏了出?来。 魔物兄妹齐齐颤抖一下,眼里写满了绝望。 突然,魔物少年向?前挪动?几?小步,重重跪了下来。 他的?嘴一开一合,吐出?魔物的?话语。 秦顾本?不该听懂的?,但配合着少年的?手?势和哀求的?神情,竟也理解了个大概。 手?掌不断比着脖颈划动?,是表示自己放弃抵抗,愿意让秦顾杀他。 指尖指向?身?后更加年幼的?魔物少女,是求秦顾放她一条生路,用自己的?死,换妹妹能够活着。 而每比划一次就磕一下头,是在模仿人类的?传统,向?上位掌权者表示臣服和祈求。 魔物少年“砰砰”地磕着头,额头被碎石撞破,撞得鲜血淋漓,沿着鼻梁蜿蜒而下。 魔物少女拉着他,双眼噙泪,死死咬着下唇,似乎不愿哥哥为?了自己去求一个人类。 魔物少年置若罔闻,又匍匐着向?前爬行,双手?小小地搭上秦顾的?鞋面。 ——求你,求你了,求你放过我的?妹妹。 即便语言不通,这份浓烈的?情绪依旧随着他的?动?作传递了过来。 秦顾将脚从魔物少年的?掌中移开,后退一步。 唰—— 长剑出?鞘伴随动?听的?铮鸣,秦顾引着剑锋缓缓垂下,直指魔物少年的?眉心。 魔物少年颤抖着闭上眼睛。 这个动?作已经?代表了拒绝,但魔物少年依旧不死心地张开嘴,生涩地吐出?几?个音节: “求、求你。” 原来魔物的?年少时期,嗓音也是这么稚嫩。 灵力的?风向?魔物少年刮去,数片火红的?枫叶零落飞舞,像秋日绚烂的?花。 魔界有这样灿烂的?深秋么? 秦顾不知道。 他反手?一剑扫出?,剑气凛冽,灵息却温柔。 只听轰然一声响,一束光洒了进来,将洞穴照了个大亮。 魔物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摸向?自己的?脖颈。 他的?头颅还在,身?上也完好无损。 他又惊慌地回过头,妹妹也安然无恙,嘴里发出?呜呜惊叫,扑进了他的?怀里。 魔物兄妹紧紧相拥,那一道光披在他们身?上。 是光明之地,是生的?出?口。 秦顾被光刺得眯了眯眼,觉得眼眶胀酸不已。 他道:“走吧,别再回来。” 横秋剑将洞穴破开一个直通外界的?出?口,不必经?过看守的?修士,就能离开。 魔物少年搂着妹妹,看向?秦顾,似乎在问:那你呢? 秦顾摇了摇头:“与你无关,快走吧。” 他已经?听到了修士靠近的?脚步声。 魔物少年没有过多犹豫,离开前,他牵着妹妹的?手?,齐齐向?秦顾磕了一个头。 他们逃走了。 秦顾望着他们的?背影越跑越快、越来越小,下身?变回岩羊的?躯体?,在山间狂奔。 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感觉,就像魔物虐.杀人类,修士屠戮魔物,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可看到魔物少年苦苦哀求,以自己之死换妹妹能活下去的?刹那,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民福村的?村民。 当时他在鸟妖爪中救下佳儿兄妹,佳儿的?哥哥也是这么保护着佳儿。 还有一路走来,那些孱弱的?魔物。 他们脸上的?神情,与流离失所的?百姓竟是如?此相似。 龙族与修真?界的?博弈,却始终是底层的?无辜者在承受家破人亡的?悲恸。 ——横秋剑不沾无辜者的?鲜血。 没了魔丹,他们永远无法伤人。 所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秦顾再度挥剑,剑光嵌入洞穴顶端,更多碎石砸落下来,将地面堆积出?一个石丘。 紧接着,他将左手?的?袖袍拉开,手?臂内侧抵着剑刃,狠狠一割! 滚烫的?鲜血喷在石块上,又沾满寒铁的?剑刃。 横秋剑上红光一亮,似乎不愿伤主,却又无可奈何?。 秦顾疼得眉角直痉挛,点上穴道止血,又摸了摸剑柄安抚。 一切都刚刚好,做完这些,修士恰好返了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发生什?么事了?洞怎么塌了?魔物呢?” 秦顾借着角度抖落袖袍,遮住伤口:“我把?他们杀了,但没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把?洞穴也打塌了。” 修士看向?石壁上凿切的?剑痕,又注意到石块之间新?鲜的?血迹,不疑有他:“你也真?是的?行了行了,没关系,走吧。” 他又领着秦顾继续走,不忘问道:“杀魔物的?感觉不错吧?” 秦顾想到的?却是那对魔物兄妹,他们应该已经?跑得够远,微笑着回答道:“是啊,感觉不错。” 背在身?后的?手?臂,血液像浆糊将衣物黏在一起。 但掌心干干净净。 又走片刻,逐渐出?现许多修士们的?身?影。 人群从四面八方而来,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被结界笼罩的?庞大围场。 柘黄的?灵力锁链将半球形的?结界牢牢锁住,这是慈悲寺的?结界之术,秦顾大吃一惊。 目光转圜,果然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见?了盘腿打坐的?净尘。 不过此刻的?净尘,远比现实中的?要年轻许多,少了年岁带来的?慈蔼之气,他看起来严肃而不好接近。 不断有灵力从他掌中飞向?半球结界,锁链层层加固,坚不可摧。 而囚困的?目标,就势结界围场中,四散着的?许多魔物。 他们大多是人形模样,却又或多或少,带着些魔物痕迹。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下腹处空空荡荡的?窟窿,和被蛮力黏合的?伤疤,宛如?死神利爪留下的?烙印。 ——咻! 一根木箭自头顶飞过,狠狠扎入一只魔物的?脖颈,箭头没入,又从另一侧扎穿出?来。 魔物抽搐着倒地,血像喷泉般涌出?,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他的?身?边就空了一圈。 修士们欢呼起来,为?这绝妙精湛的?箭术拍手?叫好。 “好!再来一个!” “好准头,看把?那些魔物吓得,哈哈,不愧是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 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 一路与秦顾同行的?修士皱了皱眉,很是不屑:“嘁,有什?么了不起,就爱出?风头。” 秦顾看了过去,一名青年修士单手?执冰透长弓,足尖绷直立于树梢上,宛如?轻盈的?青色雀鸟。 此人的?面容也有些眼熟,秦顾想了想,很快辨认出?这张扬的?五官。 是涧泉行宫的?现任掌门。 时间倒退百年,那时他还是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 两名未来的?世家掌门都已出?现,秦顾有些担忧地在人群中寻找一圈。 幸好,暂时没有见?到秦如?练的?身?影。 他的?母亲是一代英侠,恐怕对这种以猎杀为?乐的?场合不感兴趣。 而另一边,在围观者的?助威下,弓弦一震,冰弓再度拉满。 咻——咻——咻! 三?箭齐发! 失去力量的?魔物连逃跑都显得迟缓,每一箭都精确地正中致命处,一箭穿心,白进红出?。 倒地的?魔物越来越多,扑通扑通,比心跳声更加急促。 倏而,又是一只魔物倒地。 这是一个成年的?男性魔物,头顶鹿角,人身?鹿蹄。 秦顾算是发现了,一路走来,包括被囚困在这里的?魔物,大多都是鹿、羊、兔子这样的?“草食类”,却很少见?到巴蛇、朱厌那样原型是庞大野兽的?魔物。 鹿形魔物的?身?体?抽动?着,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有人立刻叫嚷着:“是不是没死?快杀!” 话音未落,从魔物的?怀中钻出?一个明显还未成年的?小魔物,是个女孩的?模样,头顶圆润的?幼角,怯怯地探出?头。 父亲的?血沾满她的?脸,女孩和父亲一起摔在地上,似乎摔懵了,蜷缩在父亲的?尸体?中,眼眶红得湿透,却哭不出?一滴眼泪。 恍惚而麻木。 尔后,弓拉满的?声音再度响起。 几?乎同一时间,一片灵力凝聚的?枫叶被秦顾压在掌心。 他有十足的?把?握,只消箭一离弦,他就能够将箭同步截下。 第九十三章 ——有什么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猛地扑向结界, 却不是从修士的方向。 蛇尾狠狠拍在结界上,硬生生将结界凿出一个洞! 噗呲! 箭扎入麦色的身躯,鎏金符文同时大亮, 将长?箭粉碎成灰烬。 巴蛇凶狠地盯着眼前的人类, 宽阔的身体挡在所有魔物的前方。 蛇信吐出又收回, 磅礴的魔息即便隔着结界, 都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巴蛇的下腹并没?有疤痕,不知为何逃过了一劫,依旧拥有魔丹。 转念想想,他是前任魔尊的直系下属, 无论是此刻还是过去的修真界, 恐怕都没?有多少对手?。 即便魔龙陨落, 魔族式微,巴蛇的实力依旧强悍。 正因如?此,修士们也不敢妄动。 年轻的净尘站了起?来, 神情严峻地望向被?破坏的结界。 巴蛇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人类修士,你们背信弃义?。” “魔物残存人间,注定会引发浩劫,”净尘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道, “千百年前是龙族妄图勘破天?道, 打破盟约, 背信弃义?的该是尔等才?对。” 秦顾心下一凛。 且不论如?今的净尘是否言行合一,至少言语上, 他确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佛门方丈。 而眼前这位, 年轻气盛,毫不掩饰性格里的锋芒。 他所说的盟约, 应当是千年前的人修至尊与龙尊签订的和平盟约,互不侵.犯,和谐共生。 后来盟约因瞑烛君的堕魔而被?打破,人魔交恶,势不两?立。雁单听 可巴蛇所说的信义?,显然并不是指这件事。 秦顾曾见过迁境司的书册记载,说龙族灭亡之后,修真界特意留出一段时间,让魔物撤回魔域,归还他们侵略的土地。 彼时他只觉仙盟仁慈,竟给穷凶极恶的魔物以退路。 可若巴蛇幻境中这桩桩件件都是真实,那?么至少有两?件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其一,魔域中的魔物并非全部杀孽深重,其中不乏从未伤人,只是跟随魔尊来到新“土地”的魔物。 就像邦国之间征战,开疆拓土而百姓移徙。 其二,仙盟并未如?约。 他们筑造起?围场,挖去魔物的魔丹,用秘法让他们不至于死去,而后,以虐.杀取乐。 ——这和魔物有什么区别?!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会将所有卑劣抹去。 若真是这样,那?么修真界自?己也知道,此等种.族.灭绝般的行径,与所谓道义?相?去甚远,甚至无法记载下来。 秦顾的血都快凉透了。 他想立刻离开这场幻境,去找秦如?练、找司命问?个清楚。 究竟是巴蛇扭曲事实,还是仙盟扭曲了事实? 巴蛇和净尘的对峙还在继续。 巴蛇冷笑起?来:“千百年前,寰宇主宰乃我魔族,人族之贪婪掠夺,难道还要我再说么?” “还是说,”巴蛇的金瞳眯起?,看?向在场的年轻修士,“你们业已将这段历史删去了?” 净尘立刻否认:“闻所未闻,一派胡言!” 巴蛇的蛇尾猛击地面,将悄然弥合的结界再度震碎。 净尘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本想趁巴蛇不备,将结界弥合起?来,以将巴蛇一齐囚困,不想却被?这魔物察觉了出来。 巴蛇道:“是不是胡言,你去问?仙盟盟主、世家?掌门,看?看?他们敢不敢告诉你们真相?。” 低沉的嗓音落在每一个人耳中,震得耳膜一阵嗡鸣。 涧泉行宫的现任宫主、此刻的首席司徒颜大喝一声:“净尘!你和魔物废话什么,还不快快拿下!” 如?此急切,就像对谈再进行下去,就会有什么要浮出水面。 他拉弓,放箭,青翠长?箭中途就被?魔息折断。 断箭坠落,巴蛇道:“原来此辈人修,净是敢做不敢当之徒。” 司徒颜怒急,又是几箭射出:“敢在我们的地盘大放厥词,魔物,让你今天?有来无回!” 净尘念一声“阿弥陀佛”,手?掌一挥:“列阵!” 人群中的慈悲寺僧人迅速聚拢在一起?,柘黄灵力在他们身上膨胀,破碎的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铁锁铿锵。 一人动后,围观的修士总算不再事不关己,法器、秘术纷纷祭出,一时间光晕缭乱,齐齐向巴蛇攻去! 秦顾身旁的修士也都齐齐出手?,抽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动?” ——砰! 不知是谁的斩击破开了巴蛇的抵抗,防守瓦解的刹那?,攻击雨点般落在巴蛇身上,鎏金符文将攻击化去大半,却仍有小半无法化解。 巴蛇的身上流下数道鲜血,沿着偾张的肌肉线条流进鳞片之间。 与此同时,修士们的攻击也不再拘泥于巴蛇本身,而有目的性地向没?有抵抗能力的魔物们而去。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司徒颜的长?弓顷刻出现数条琴弦,竟成箜篌模样,弓拉满时,便有音律从其间传出,如?战鼓擂擂的入阵曲调。 曲调愈响,长?箭凝萃上灵力,只听琴弦一响,便势不可挡向巴蛇而去! 巴蛇正在围剿之中疲于应对,如?何挡得住这一击? 可他一步不退,蛇躯如?一块坚韧顽石,守在同族身前。 高尚否?卑劣否? 多么讽刺,自?诩正道的修士们群起?围攻,避开巴蛇而攻击失去魔丹的魔物,一如?恃强凌弱之徒,只对弱者出手?而畏惧强者。 反观巴蛇,素来以无情无义?著称的魔物,竟撕开修士的铁幕,为同族而赴必死之约。 谁人高尚,谁人卑劣? 秦顾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了。 横秋破空,剑意先至! 起?先是一点火星,尔后是火苗,火蛇 金红灵力吞没?长?箭,众目睽睽之下,将长?箭燃烧殆尽! 司徒颜大惊:“是谁?!” 巴蛇也一愣。 秦顾从横秋剑跃下,站在结界前方。 他的对面,是无数大惊失色、对他怒目而视的修士。 他的身后,是同样面露犹豫,不可置信的魔物族群。 秦顾孤零零地站在楚河渭水之间,竟不属于任何一方。 “你是”司徒颜凝眸看?向他,“饮枫阁的人?” 如?火的剑气与一身夺目红衣,还有青年眉间那?耀眼的枫叶纹样,此人师出何门,不言而喻。 但 青年生得俊朗漂亮,如?璀璨日轮,修为却高深,能斩断司徒颜化神期的全力一击。 他至少是化神期。 如?此年轻的化神期修士,出自?世家?饮枫阁,他怎么会从未见过? 究竟是谁! 秦顾眯眸环视一圈,在人群中见到了几个饮枫阁修士。 即便身处幻境,他依旧本能地不愿饮枫阁惹火上身,便呵呵一笑:“闻所未闻。” 饮枫阁修士见状,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立刻道:“饮枫阁中从未有这么个弟子,别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要蹭我们饮枫阁吧!” 秦顾的眸子暗了暗。 掌门之子被?判歪门邪道,这种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秦顾侧身看?向巴蛇:“我为你争取时间。” 巴蛇的蛇身动了动,突然道:“你身上有尊主的气味但又不完全一样。人类修士,你是什么人?” 秦顾汗颜,巴蛇口中的“尊主”,应当是陨落的魔龙,也就是季允的生身父亲。 而他身上魔尊的气味,来自?于季允。 父子二人气息相?似,但不完全一样。 该怎么解释?因为我被?你未来的尊主强.吻了? 秦顾放弃了解释,只是拧眉道:“你走不走?” 巴蛇后缩几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顾摇了摇头:“我不要魔物的谢恩。” 况且你们蛇族的报恩都有些诡异。 “我不是在救你,巴蛇,”手?臂牵引横秋剑,秦顾将剑尖对准对面的修士,“我是在救无辜的生命!” 众生平等。 “说得好!” 一个熟悉的黑影一闪而过,黑鹰振翅,像一道迅雷,带着林隐出现在秦顾身边。 林隐自?鹰上跃下,看?了一眼巴蛇:“算你走运,本少爷最看?不惯以强欺弱之辈!” 白鹤载着宋无,悠悠落在秦顾另一边,宋无点了点头:“少盟主。” 三人,对千百人,饶是如?此,秦顾依旧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多谢。” 林隐锤了他一下:“谢什么谢,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来不及问?一路发生了什么,秦顾猜测林隐应该也见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场面。 一向奉为信仰的修真界,百年前却竟做出赶尽杀绝之事,说是三观崩塌也不为过。 秦顾到底是穿越来的,也已经感到心中烦闷,比堵着巨石还难受。 遑论自?小就以世家?身份为荣的林隐,接受的全是修真界如?何伟大正义?的教育,在亲眼目睹真相?时,只能比他更加痛苦。 林隐对着面前众人怒目而视:“你们这样做和魔物有什么区别?!我真的、替你们感到羞耻!” “又是哪里来的叛徒,”司徒颜“啧”了一声,“浊云谷的?” 立刻有浊云谷修士道:“休要胡说,谷内没?见过此人!” 林隐咬了咬牙,到底什么都没?说。 秦顾看?了他一眼,颇有一种看?到小辈成长?的慈爱。 换做以往,林隐身为浊云谷少主,被?当众与浊云谷划清界限,早该炸起?毛来了。 但此刻,他虽气得脸色铁青,却只是愤愤咽下了火气。 他本该无忧无虑、恣意潇洒地度过尊贵的一生。 却最终还是在命运的洪流中收敛羽翼,学会了忍耐。 司徒颜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冷笑:“看?来是魔修?” 林隐朝地上一“呸”:“我看?你们更像魔修。” 多说无益。 术法轰然落下,冰弓拉到满月,佛号隆隆,似千军万马向他们奔来。 秦顾一剑当先,领域展开,枫树破土而出,层层叠叠,将攻击尽数截下; 黑鹰与白鹤同时振翅,花草在他们羽翼下生长?绽放,又随着羽翼扇动,毒雾阵阵刮向对面。 与此同时,巴蛇带着失去魔丹的魔物飞速后撤,利爪撕开结界,魔物们如?蒙大赦,飞也似的从洞中钻了出去,向魔域的方向奔逃。 巴蛇等着最后一只魔物离开,却并没?有急着跟上,而是缓缓转过身,看?向挡在他们前方的三人。 金色的瞳孔一明一暗,视线最终凝聚在中央那?名红衣青年身上。 秦顾察觉到了,在凌厉攻势中堪堪转过头去。 身后的巴蛇不再是幻境的虚影,他身上的伤痕消退,蛇身也更加壮硕,俨然是现实中的模样。 ——巴蛇在自?己的幻境中来去自?如?,他取代了自?己的影像,在最后一刻以真身亲临。 幻境开始崩塌,强光吞噬了一切,包括林隐、宋无和在场的其他人。 只剩秦顾与巴蛇,远远对视。 巴蛇道:“少盟主,此便是,你所求之真相?。” 第九十四章 这就是, 真相。 光芒吞噬了视野,刺得眼眶生疼,连巴蛇也看不见了。 幻境褪去, 秦顾像是一脚踏空陡然下坠, 在?失重感中猛地清醒过?来?。 他靠在一棵树下, 像是被谁挪动过?。 林隐和宋无就倒在不远处, 保持着脸着地的姿势躺着。 秦顾一瞬失语,他的脸安然?无恙,显然?是巴蛇独特的偏爱。 挺惊人的,但更惊人的, 还是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巴蛇的幻境剖开了两个核心问题。 其一, 便是仙盟百年前大肆屠.杀魔物, 此行此举从?未在?迁境司中记载。 是真是假?目的为何?又因何故隐瞒? 恐怕只有去仙盟问个究竟。 其二,便是魔眼。 百年前的幻境是他与林隐等人共同经历的,看?上去更像以巴蛇之眼, 将历史重演。 但瞑烛君与无垢仙尊所获机缘竟是浓缩的魔眼,这件事?发生距今以数百年计,巴蛇又该从?哪里知晓? 而巴蛇与自己匆匆对话,也?并未包含这段画面。 不是巴蛇。 那是谁想让他看?到这段画面? 暂且将这个问题按下不表, 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问题—— 瞑烛君堕魔, 真的是因为要抢夺机缘么? 可看?他的态度, 分明是不赞成无垢仙尊接近这所谓机缘的。 换一个角度, 如果魔眼在?瞑烛君堕魔前就存在?,那么所谓瞑烛君魂魄所化?的魔种, 究竟真的是瞑烛君的魂魄, 还是这诡异的魔眼? 而且这魔眼似乎有自己的神?智,笔直向他冲来?就是证明。 如果是这样?, 那么会不会,人魔纷争,其实是魔眼有问题,而不是瞑烛君、不是归墟龙尊的错? ——会不会,不是季允的错? 秦顾似乎在?逐步接近原著从?未提及的真相,但却又差了那最关键的一环。 他必须要弄清楚魔眼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魔眼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龙族与人类一样?都是受害者,那么他哪怕拼上这条命,也?要还龙族和?季允清白。 这是他和?季允之间唯一的退路,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不愿意放弃的心情是那么强烈,就连秦顾也?有些惊讶。 季允在?他心中,原来?是这么重要。 秦顾靠着树干缓了缓,不过?几秒,便立刻重新站起,将林隐与宋无一一摇醒。 林隐一醒来?就一把摁住秦顾的手:“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顾摇了摇头:“我与你一样?,一头雾水。” 但他心里,偏向于认为是真的。 林隐愤愤一脚蹬在?树上:“可恶,该死!如果仙盟真的做这种事?,我们岂不成了笑话?!” 以仙盟为荣,却被仙盟欺骗至今。 说是笑话,也?没错。 宋无拉住快要崩溃的林隐:“少主,我们还在?战中。” 他们是为了分散魔物攻势与巴蛇交手的,彼时与魔族的战役刚刚开始。 现在?呢?他们在?幻境中待了多久,战况如何了? 秦顾向周围望去。 四周安静到吓人,让他险些忘了自己本该身?处敌阵。 安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但满地零落的残骸、喷溅的血迹和?蛇的尸体,又证明了并不是他们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而是战线推进了。 “总算找到你们了!” 一道声音从?地下响起。 地下? 林隐大叫一声,秦顾也?吓了一跳。 紧接着,地面开始颤动,从?中间劈开一道裂缝。 一大团蠕动的黑色泥巴从?地洞里钻出,像线团缠绕在?一起,因解不开而格外狰狞。 荆楚何暗室里的魔物尤獾。 秦顾突然?觉得那一声人言有些耳熟。 一抬头,就看?见荆楚何坐在?尤獾的头顶,面无表情地拍着身?上的泥土。 注意到几人的目光,荆楚何耸了耸肩:“干什么?你们以为打地洞很容易么?情况不等人,跟我走。” 荆楚何敲了一下尤獾的脑袋,尤獾剧烈颤抖了一下,从?身?体上分裂出三个相同大小的线团,如蚯蚓游动到三人身?下。 尔后,线团从?土里隆起,变成长鼻耳短的獾的模样?,不顾三人各异的神?色,一下就将他们驮了起来?。 荆楚何又敲一下:“走。” 尤獾又是一抖,一个猛扎钻入土里。 林隐大骇地看?着自己身?下蠢蠢欲动的分裂体:“等等等——” 分裂体当然?不会等他,一个接一个猛扎入地洞,长鼻破开泥土之间的缝隙,钻出一条条通道。 尤獾腿虽短,在?泥土里却来?去自如,几乎飞驰而过?。 秦顾尝试着夹紧双腿,分裂体果然?像吓坏了一样?,连滚带爬地加速奔跑,很快追上了前方带路的荆楚何。 荆楚何扭过?头来?:“怎么了?” 秦顾艰难地习惯着尤獾黏腻又光滑的皮肤,道:“长老的秘法,成功了?” 不然?尤獾怎么会一改常态,变得这么听话? 荆楚何哈哈大笑,摸了摸胡茬:“你带来?的鬃毛可是帮了大忙了,一试就成了!一个魔将就能做到这般,要是有魔尊的血肉,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你和?那魔尊小子曾经形影不离,但如今人魔殊途,你还是别太接近他了。” 秦顾一愣:“长老何出此言?” 荆楚何用“我什么都明白”的眼神?看?了过?来?:“他看?你那眼神?都能拉丝了,小娃娃还想瞒过?老夫?” 秦顾: 他总算知道林隐是和?谁学的了。 但荆楚何此番将他与季允捆绑,秦顾出乎意料地没有那么抗拒。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转机。 就像被黑暗笼罩的前路终于有光亮出现,无论?多么微弱如萤火,他都要尽力一试。 秦顾笑笑:“都过?去了,谨遵长老教诲。” 又在?尤獾背上颠簸片刻,林隐总算忍不住插话:“咱们这是要去哪?” 眼前除了泥洞还是泥洞,根本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 宋无仰头看?向地层:“似是魉谷的方向。” 荆楚何点?头:“正是魉谷。” 秦顾震惊极了,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在?屋子里都能迷路,而宋无却有着惊人的方向辨识能力。 荆楚何继续道:“魔族已冲入魍谷,在?谷中迷雾作用下,现在?正在?原地打转。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我们要从?地下穿过?魍谷,去和?其他人汇合。” 魍谷这就被破了?! 荆楚何用轻松的语调陈述着战况,秦顾等人的心却一下变得沉重。 太快了,这才开战多久? 季允手下的魔物,几乎是一路平压了过?去! 又过?片刻,荆楚何突然?抬手,揪住尤獾短耳向后一拽,尤獾被迫仰头,急促地“哼哼”两声,打洞的方向由向前扭转为向上。 尘土纷落砸在?他们头上,秦顾低下头屏住呼吸,防止将灰尘吸进肺里。 饶是如此,越接近地表,碎落的尘土就越多,最后几米,他不得不抬手捂脸,才能从?劈头盖脸的土中保全自己。 尤獾钻出地表,三人身?下的分裂体就好像再也?撑不住似的,抓准机会与本体融合。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竟直接啪叽坐倒在?地。 配上灰头土脸的模样?,荆楚何乐不可支:“可惜啊,这要是在?平时,我高?低得让谷中画师给你们画上一副!” 不等他们反应,荆楚何移开目光:“人我带来?了,剩下的你们吩咐。” 他抱胸一靠,整个人窝进尤獾里面,线团就像柔软水床将荆楚何包裹起来?,那巨兽魔物瑟瑟发抖又不敢逃跑,确实被驯服得服服帖帖。 秦顾平静地移开目光,看?向“吩咐”的发起者。 这一看?,他心脏一跳。 林隐和?宋无已经跑了过?去,林隐的脸唰地白了:“梅惊池!你怎么” 他跪倒下去,一把抱住梅惊池,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宋无蹲在?林隐身?边,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背。 不怪他们兵荒马乱,梅惊池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 秦顾并未感觉到梅惊池的领域波动,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是未曾展开领域的。 但那双血迹斑斑的狐耳和?满头银丝,却又与领域展开时的模样?出奇地相似。 梅惊池根本站不住了,他是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的。 但他的唇角依旧噙着笑,温柔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林隐,又转动视线,与秦顾遥遥相望。 秦顾的心堵得难受。 逃也?似地垂眸,便见到荆楚何朝他做了个手势,秦顾强打精神?,随着荆楚何走到偏僻处。 秦顾压低声音,不愿再惊动林隐:“梅师叔他” 荆楚何也?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道:“他的金丹已在?碎裂边缘,所以控制不了灵力,才会是这幅样?子。” 唯有灵力耗尽,燃烧金丹以做支持,金丹才会破裂。 领域破碎是无法使用灵力,而金丹碎裂,则是无法控制灵力的四散,尤其到了梅惊池这般境界,失去金丹放抑的灵力就像滔滔不绝的江海,向天地间奔流,却永远不会回头。 灵力散尽的那一刻,就是死亡的降临。 死亡的过?程会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 秦顾踉跄了一下,像灵魂被重击:“怎么会” 荆楚何伸手,用力拍一下秦顾的肩膀:“秦顾!魔眼即将大开,到时所有人都会死!” 这一吼将秦顾从?恍惚中唤醒,他深吸口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您说得对,荆长老,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虽难受至极,仍保有冷静思考的能力,知道荆楚何绝不会只是叫他闲谈。 荆楚何说过?情况紧急,找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荆楚何摁着秦顾的肩膀,像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小梅要合谷。诛魔司的陆掌教拖住了朱厌,谷中其他长老合力与巴蛇缠斗,本来?有我的丹药,引妖兽入谷不是问题。” “但,”荆楚何带着秦顾看?向浓云深处,那闪烁的雷光,“你看?见了,真正恐怖的人,还没有出手。” ——季允还没有出手,浊云谷就已压上了包括诛魔司在?内的全部战力。 若季允出手了,又会如何? 荆楚何后退一步,突然?向秦顾拱手作揖。 秦顾先是吓了一跳,此举不合礼数,长辈如此行礼,简直要折煞他。 转念又是苦笑:“长老就这么笃定,我能拖住他?” 荆楚何的话看?似请求,却实际切断了他的退路,让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擅自将浊云谷的未来?押注在?面前的青年身?上,对他来?说太过?沉重,荆楚何目露歉意,却坚决道:“若你也?拖不住魔尊,那么全天下,更无人能做到真是这样?,浊云谷也?只能认命。” 秦顾的目光扫过?荆楚何卑微伏低的身?躯,望向痛哭的林隐、苍白的梅惊池,还有诸多负伤却不得不继续战斗的浊云谷修士。 认命? 不,绝不认命。 第九十五章 秦顾缓步前行, 所到之?处,魔物纷纷俯身向他行礼,旋即为他让出道路。 秦顾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视线, 无关善意还是恶意, 如今又惊觉自?己已能在魔物各异的目光中泰然自?若, 不由低头苦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了, 每一次笑都?是涩的,好像泡在苦酒里。 一路畅通无阻。 都?说天空是世间最自由之地,剑飞得越高,秦顾却越感?到内心沉重。 魔眼明晃晃地挂在头顶, 比日月更加醒目, 狂妄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撕裂的眼眦像一扇门, 打通链接魔域的桥梁,门扉开得还不算大,却已有体型较小的魔物妖兽, 争前恐后从中挤出,贪婪地扑向人间。 魍谷魉谷之?间,是为百姓浴血奋战的修士。 真正的魑魅魍魉,却占尽先机, 从天而降。 多么讽刺。 魔眼过?分浓郁的魔息让秦顾体内的金丹感?到强烈威胁, 心脏本能地加快鼓动?节奏, 好让身体处于兴奋状态, 随时?能够拔剑迎击。 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下?腹,脏腑像被一只巨手反复揉捏, 不痛, 却比痛更加折磨。 秦顾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向前。 头顶传来“呲”的一声。 对于妖物来说, 秦顾是一个可口的人类。 一只蝙蝠形妖兽从魔眼中钻出的第一眼,就锁定了这份美餐。 但它只来得及向美餐投去渴望的视线,下?一刻,浓郁的血就从它体内爆开。 蝙蝠妖兽被魔息从中间切开,又立刻被切碎,直接化作血雾被风卷走。 连碎.尸的过?程都?那么迅速,一滴血都?没?沾到秦顾的衣角。 秦顾抬起头。 季允欲盖弥彰地移开了目光。 秦顾在心里摇头。 季允在云端用魔息为自?己筑了王座,距离魔眼很近,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 但走最后几步接近他时?,秦顾却意外地察觉,自?己并?没?有继续向上缩短与魔眼的距离。 他确信是季允悄悄降低了王座的高度,这说明季允虽表现得没?有在看?他,却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察觉到了他的不适。 他该说什么好呢? 这种笨拙的、又隐隐有些幼稚的示好,实在太难与人们口中嗜血无情的魔尊联系在一起。 秦顾离季允已经很近了。 季允依旧是倚着?王座的模样,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好像他的接近,并?不足以引起丝毫情绪的波澜。 但秦顾太熟悉季允这微微蹙着?眉的神情了,近乎能猜到此刻季允的内心在经历怎样的剧烈挣扎。 秦顾停下?了脚步,保持着?三步路的距离,看?着?季允。 一秒,两秒,三秒。 季允站了起来,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师兄为什么不过?来?” 又紧跟着?自?己找到了答案:“连靠近我都?不愿意了么?” 秦顾直截了当道:“不是。” 若不愿意见?你,特意过?来做什么? 季允的眉头松了些,却也?没?有十分高兴:“我明白,是他们让师兄来的就像在慈悲寺那样,为了所谓苍生而来。” ——即便语气带了些不清不楚的酸溜溜,不可否认,季允聪明且敏锐。 秦顾道:“是。” 季允一下?愣住了:“师兄还真是难得诚实,可惜,浊云谷” 秦顾上前一步,颇有逼近的气势,微微仰头与季允对视。 “是,浊云谷希望我拖住你,但我并?不全为了此事而来。”他生怕季允误会,急促地说道,“你在我身上留了魔息,逼净尘出手拿我入狱,我用蓼天木将你放倒,逃离归墟” “我们扯平了,从现在开始,我不骗你,你也?要?和我说实话?。” 各骗了彼此一次,也?算两清。 季允张了张嘴,哑然?失笑:“在师兄面前,我总是只能吃这哑巴亏。” 秦顾道:“答不答应?” 季允轻轻点头:“师兄想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顾听着?识海中荆楚何的声音:“梅惊池已在少主和宋无的护送下?入谷,秦顾,我们至少需要?二刻的时?间。” 二刻,就是半小时?。 他要?为梅惊池合谷,争取至少半小时?。 不能让季允将魔眼睁开。 秦顾回忆起幻境中看?见?的“机缘”,那个极小型的魔眼,像一颗诡谲的种子,将灾厄与不幸播撒到世间。 自?千百年前,直到而今。 秦顾道:“你对魔眼知道多少?” 魔眼是人间对这裂眦的称呼,但秦顾相信季允能听懂。 季允有些失望似的,阴霾如云翳铺满他的面庞:“师兄找我,除了这些,便无话?可说了吗?” 又在生什么气?秦顾放软了语气:“你想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私事?我不介意,不过?他们呢?” 他的目光转向季允身边守阵的魔物,显然?季允并?不需要?手下?保护,但周遭的魔物也?并?不少。 季允从鼻腔里发出声上扬的气音,带着?威胁意味念道:“是么?” 魔物们立刻仰头的仰头,蹲下?的蹲下?,更有甚者直接闭上了眼睛,一副自?己全然?不在场的模样。 秦顾: 麻烦你们别做出这么惹人误会的举动?。 “师兄,”季允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盯着?秦顾,“总不能师兄什么也?不用付出,就能得到我的答案吧?” 这个说法很合理,空手套白狼同样让秦顾心中难安。 秦顾道:“自?然?,你想要?什么?” 季允像是早就计划好了,立刻接话?:“互问互答,我给师兄三个问题的机会,师兄也?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他的语气浸满了期待:“好不好?” 三个问题,两人加起来便是六个,一问一答,无论?如何也?能满足一盏茶的需求。 秦顾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 阴霾一扫而空,季允变脸比翻书更快,脸上竟迅速挂上了笑意。 他抬指一勾,魔息自?指尖钻出,在秦顾身后搭建出豪华的王座。 季允道:“师兄坐。” 这王座与季允为自?己搭建的一模一样。 换言之?,季允邀请他坐上魔尊的王座。 秦顾不知该怎么拒绝才好,硬着?头皮坐下?,预想中的刺骨寒凉却没?传来,反而有一股沁入全身的温暖包裹上来。 他体虚畏寒,季允还记得。 秦顾吞咽了一下?,点滴涓流可成江海辽阔,季允的深情反倒让他对接下?来的问题更加紧张。 万一季允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秦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压抑许久的情绪。 “呼”秦顾让焦躁的呼吸顺着?唇腔呼出,“回答我,季允,你对魔眼知道多少?” 季允果?然?说到做到,没?有再将话?题引去无关事项,而是道:“早在龙族诞生、主宰寰宇之?前,魔眼就已存在。” ——果?然?如此! 这个世界的设定,归墟之?龙是这片土地上最悠久的古老巨兽,而后是魔物,人类与其他生灵的出现远在他们之?后。 比龙族的历史更远,难道是 天道之?初? 秦顾迫切地想要?知道下?文,季允却不再说了。 “师兄,轮到我了。” 这才只答了一句! 秦顾都?要?气笑了,可季允大约是故意的,只说互问互答,却并?未限制答案的数量和完整程度。 所以,季允并?没?有犯规。 “中了你的圈套啊,”秦顾无奈扶额,“问吧。” 说得轻松,他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他猜不到季允会问什么,心里实在没?底。 季允似乎也?在犹豫,好像要?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选不出来似的。 半晌,季允总算开口:“你有没?有想我?” 什么? 秦顾愣住了,难以自?控的尴尬从胸膛攀到脸颊,将瓷白肌肤烫得泛红:“你说什么?” 季允一下?就注意到了,盯着?那两团红云一眨不眨。 他从没?有见?过?师兄害羞的样子,不知道这是羞的还是气的。 季允不敢赌,虽然?他心中无数次希望是前者,理智却告诉他秦顾愤怒的概率要?远高于害羞。 “师兄,”季允不高兴地碾了碾贝齿,生出些恶劣的心思,提醒道,“不能骗我。” 他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模样被秦顾看?着?眼里,涌上心头的羞耻不知怎的就顷刻消散。 别再逃避了,说句实话?不会怎么样的。 心底的声音这样说着?。 秦顾于是认真地看?向季允的眼眸:“有。” 我在每个人的身上寻找你的影子,在每件眼下?发生的事中挖掘过?去与你同行的点滴。 是的,我无法逃避,也?不愿再欺骗自?己。 “我想你,季允,正因如此,我才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 一个能让你我都?不再痛苦的办法。 在找到那个办法之?前,你我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即便如此,季允依旧呆住了。 不是愣住,而是呆住。 他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骤然?变得僵硬,好像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唯有潮湿的红色漫过?眼白,将眼尾氤得通红。 秦顾看?着?季允湿润的眼眶,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之?间,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但他不得不把话?题掰正:“该我了。继续说,该怎么控制魔眼的蔓延?” 他不确定季允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季允却突然?抬起头:“师兄,我很想继续和你这样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不等发问,季允的手掌便搭上不器剑鞘,他从王座上站起,垂眸望向下?方的浊云谷。 这个蓄势待发的侵略姿态让秦顾血都?凉了,秦顾迈步挡在季允身前,横秋在剑鞘中嗡鸣。 季允紫黑的眼眸转了过?来,眼底没?有一丝光彩:“我并?非不想回答你,而是师兄,你回头看?看?。” 秦顾这才发现季允的动?作很奇怪,几乎一瞬间看?向了三个方向。 若说看?地是在观察浊云谷,那么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魔眼。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浓郁的魔息陡然?压了下?来! 第九十六章 魔息笼罩下来, 野兽咆哮自头顶此起彼伏,高亢的、嘶哑的、怨怼的,如群鬼哀嚎, 只一听, 便叫人如临深渊, 毛骨悚然。 在魔物扑来之?前, 季允扣住秦顾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一牵。 魔物擦着他的衣摆而过,如毁灭的陨石坠入深谷。 季允的手像挣不开的镣铐,秦顾眼睁睁看?着魔物冲破魔眼的桎梏, 接连不断、密密麻麻地向浊云谷修士扑去。 自上而下, 他只能?看?见?血雾不断爆开, 却不知道谷中究竟是如何的人间炼狱。 秦顾的手中灵息凝聚:“季允,松开!” 季允却没扭头。 他面色冷峻,本就刀砌般的鼻梁因抿紧的唇线而连成肃杀的侧影,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断撕开的魔眼。 听到秦顾的话,季允指尖紫光闪过,秦顾顿感手腕一麻,电流般的魔息簇拥上来, 硬生生扑灭了灵力微光。?! 秦顾气急:“季允!” 境界的差距太大, 他根本无法在季允的掣肘下重新调动灵力。 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灵力在魔息包围下太过突兀, 魔物冲破魔眼之?后, 不再舍近求远,转而向二人的方向扑了过来! 守在季允身?边的魔将此刻不再装瞎了, 一个个如出笼的猛兽, 凶狠地与魔眼中涌出的魔物拼杀起?来。 ——有些不对。 魔物同根同源,而魔尊敕令整个魔族, 即便这些魔物刚从魔眼出来分不清现状,季允手下的魔将却也不做交流,上去就是厮杀。 且看?血肉横飞的惨烈模样,便知双方都没有留情?。 下一刻,有魔物冲出包围圈,双目赤红,咆哮着向他们袭来—— 自相残杀还不算,连魔尊都敢攻击?! 季允却好似早已?料到,根本无需动作,长发无风自动,便见?数道紫电从天而降,将不知好歹来袭的魔物劈成焦黑粉末。 一击必杀,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此刻季允的存在反倒让人心安,秦顾得以仔细地观察袭来的魔物。 这些魔物的状态太诡异了,他从未见?到过这样完全无法沟通、只剩厮杀本能?的魔物。 血肉割裂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一只虫形魔物被劈翻在地,腹足还在垂死挣扎地扭动。 季允皱了皱眉,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将它彻底碎成灰泥。 这一幕将秦顾拉回了十年前的归墟秘境。 ——虽然不是魔物,但他曾经见?过归墟中的妖兽这种疯狂的状态。 归墟的记忆太痛苦,秦顾本能?地将之?掩埋,此时细细想来,除了等阶的不同,魔眼中的魔物与那时的妖兽,几乎每个行为都吻合! 同伴相残、不分敌我、只知杀戮。 即便是魔尊亲临,也控制不了这些失去理?智的魔物。 轰! 秦顾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只见?雷霆清除魔物后也未停下,径直轰入魔眼,紫电形同铁锁,扎入魔眼的上下眼睑,像合上沉重的门扉,将之?一点一点关拢。 魔眼暴凸的眼前瞬间爬满红丝,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尔后,大股魔息被魔眼挪用以与季允角力,浓郁黝黑之?下,倒显得那抹幽紫格外清透。 更多?魔物向季允袭来,带着不死不休之?势,要?将阻拦他们重获自由之?人粉身?碎骨! 季允表情?也未变一下,雷云便至,然而魔物如蝗虫过境,雷声如雨,依旧阻挡不了全部魔物。 每要?分神阻挡,魔眼便会加重一分力道,让他无暇顾及,只能?硬抗。 季允闷哼一声,一缕暗红的血飞快从唇角淌落。 “没有太久,”季允的嗓音因为血的糊堵而显得黏浊,“师兄,有意义的坚守才值得被称颂。” 言下之?意,浊云谷所?做,全无意义。 起?初秦顾只以为季允这么说,是在挑衅。 但就连季允,继承了魔尊轮回之?力的季允,与魔眼交手,也未显分毫优势而陷入僵持,甚至自己还遭到了反噬而受伤。 这还只是其中一只魔眼。 秦顾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允。 在这场兵荒马乱的复生中,他终于有机会——哪怕是被迫的,能?够仔细地看?一看?季允。 满打满算,他们相识于季允的十四岁,离别于季允的二十岁。 秦顾是活过一世的人,整日在病榻缠绵挣扎,让他得以自由掌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因为弥足珍贵而显得弹指一挥。 他从不会刻意去怀念某段时光,因为活着对他来说已?是恩赐。 可季允不同。 这六年,足够季允从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青年。 他占据了季允最?该意气风发的岁月,然后丢下了他。 整整十年,直到现在。 想到十年来每个月圆,季允都要?独自在血池中忍受剔鳞之?痛,整整一天一夜,秦顾就痛到无法呼吸。 月圆人团圆。 季允所?求的团圆,不过是他能?够归来。 而他,这个害得季允被千人唾弃、万人怨恨的罪魁祸首,又在做什么? 他以为自己手握剧本就能?洞若观火,自以为是地替季允做了决定,又自以为是地猜忌、怀疑,一遍遍利用季允的真心,同时践踏自己的心意。 可没有了卑劣师兄的刁难欺辱,季允的面前本该是一片坦途啊! 他是天赋卓绝的修真天才,是孤高的鹤、自由的龙。 而不是被他秦顾的死,困在过去苦苦挣扎的殉道之?人。 秦顾痛苦地发现,即便自己不愿遵从系统的指示而刻意屏蔽了机械音的存在,他所?做的一切,依旧在不断将季允推向深渊。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依旧在身?边每一个声音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忘记了善恶并不由身?份决定。 就像这个书中世界的每一个人类。 “拯救世界并不只有杀死季允一种方式, ”他在心里呼唤许久未见?的系统,“我猜的对吗,系统。” 机械音沉默片刻:“经过计算,这是最?直接且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式。” 所?以直接省略了其他所?有选项。 秦顾冷笑?:“你建议我替死阻止季允堕魔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呢? 结果季允不仅堕魔了,还为了复活他而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样子。 秦顾回忆起?每一次魔眼的出现。 不带任何情?绪色彩,不偏颇任何一方,只是回忆眼前所?见?。 浊云谷上云层如此深厚,魔眼善于隐藏,谁又能?说,是季允带来了魔眼? 再换个角度,季允送来的战书,被他们视作志在必得的挑衅,可若真要?深挖其含义,却是要?将他们赶离浊云谷。 为什么? 若季允真的可以随心控制魔眼开合,直接覆灭浊云谷,才更符合他在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形象。 “可小允,根本控制不了魔眼,不是吗?” 心里的对话不该有语调,可秦顾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颤抖。 这些举动中的矛盾并非无迹可寻,却被他刻意忽略了。 机械音又沉默了,秦顾的声音带了些火气。 “回答我!” “是的,那又能?改变什么呢,宿主??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要?拯救世界。” 秦顾掐断了通信。 季允不再能?分神去抑制他的动作,专注在与魔眼的角力上。 金红的灵力即刻迸发开来,像冬日的暖阳,为深刻的黑染上火烧般的颜色。 日辉太过耀眼,顷刻吸引了魔物的注意。 扑向季允的动作迟疑了,魔物在听从操控和满足私欲之?间摇摆,几乎瞬间就选择了后者。 他们转向秦顾,伸出贪婪的爪牙。 季允惊慌失措:“师兄!” 秦顾浅笑?,声音温柔响起?:“此间事毕,我们好好聊一聊私事吧,小允。” 尔后,红枫凌日,带着魔物向极远处飞去! 与此同时,浊云谷内。 魔物得天独厚的修为,让他们与修士的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黑鹰将扑向林隐的魔物狠狠撞开,胀大数倍的利爪撕开魔物的眼眶,将眼球生挖出来。 失去视力的魔物本能?地开始东冲西撞,应激般将触碰到的所?有生物都掀翻,自然也包括附近的其他魔物,竟歪打正着,为修士们清理?出一条撤退的道路。 林隐则乘势翻上黑鹰的背,抬手胡乱擦拭脸上的擦伤。 他的目光投向空中,魔眼正从眯缝的月牙睁开到膨胀的橄榄,远远看?去,从中钻出的魔物比鸦群还密集,像天空怎么也挥不去的污渍。 林隐试图从污渍中找到那一抹代表秦顾的纯红,却最?终什么也没看?到。 秦顾为什么连一盏茶都没撑到? 这种时候,认为秦顾并未尽心尽力地为浊云谷拖延时间,而是真如慈悲寺的指.控所?言,倒戈向身?为魔尊的季允,才是大多?数人的观点。 林隐的第?一反应却是:秦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季允那家伙,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提前动手了么? 林隐望向山谷深处。 如果现在放这些魔物进魉谷,那么梅惊池和他们所?做的全部准备,就将彻底付诸东流。 浊云谷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他们的牺牲会变得毫无意义。 林隐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猛地下定决心。 气息提至胸腔,又通过灵力余波传递出去,所?有浊云谷修士都听到了林隐的声音: “我们阻拦不住这些魔物,即便倾尽全力、付出生命,或许也只能?牵制他们一时一刻。” 正在安置伤员的荆楚何动作一停,包括他在内,修士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迟疑。 要?放弃了么? 林隐闭了闭眼,眼前浮现梅惊池的背影。 他追不上梅惊池的背影,就像多?年前他也未能?追上老谷主?的背影。 可是、可是 “若今日就是浊云谷存在的最?后一日,那么,就让这群该死的魔物,永远记住这一时一刻!让他们一想到浊云谷,就浑身?发抖、屁滚尿流——” 林隐大笑?起?来:“怎么样,诸位,可愿与我同往?” 长久的寂静中,荆楚何微笑?着收回目光:“师兄啊,你一定也在看?着你的儿?子吧?哈哈哈,现在你一定骄傲死了。” 紧接着,虎啸猿啼,熊咆狼嚎,此起?彼伏的兽鸣声在谷中涤荡,形成最?坚定的回应。 浊云谷修士宛如心有灵犀般,纷纷抬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无数面具如黄昏的雨幕倾洒而下,落在谷中各地,就像初春播撒的种子。 后世之?人,未必记得我们的功绩, 但我们的血会成为花朵的瓣蕊,骸骨会筑起?巨木的枝干, 这片养育我们的山谷,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杀!杀——!杀——!!” 第九十七章 梅惊池需要半个小时做好合谷前的全部准备。 现在只过了堪堪一半。 秦顾抬头看?向上方, 黑与紫此消彼长,魔眼被迫一点一点阖起,钻出的魔物被拦腰截断, 魔眼?恢复成了半开未开的模样。 不甘的魔息向四周爆开, 宛如一朵浓烟中的蘑菇云。 但季允魔息化作的锁链摇摇欲坠, 而体型中小的魔物依旧能畅通无阻地离开魔眼?。 秦顾翻腕支起长剑, 接连几下?剑招劈砍而出,化解追着他而来的数道魔息攻势,又在魔物纵身扑来时,瞬间?凝气锁息, 金红结界化解万顷之力, 又重?重?反弹回?去。 魔物被自己的攻击打?中, 胸膛立刻穿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还没等到它的尸体坠落,其?余魔物便一拥而上,将它撕扯分食, 连一缕魔息都不放过地吞入己腹。 趁着魔物内部骚乱,秦顾立刻吩咐横秋加速,再度与它们拉开距离。 魔物穷追不舍,如此循环往复的追逐, 已重?复了不知几次。 失去理智后无法思考, 这些魔物一次次地扑向他, 又被结界阻拦、受到反制, 引发?相互之间?的残杀。 但智商直线降低,并不代表他们的实?力也会减弱。 甚至因为不必思考, 每只魔物都不再考虑战术和藏拙, 使出浑身解数,以求将秦顾收入爪下?。 他就像一块饥民眼?中的香饽饽, 或是猫科面前的猫薄荷。 对阵一只魔物已足够勉强,秦顾不是夜郎自大的人,深知自己不是这么多魔物的对手。 这从白蟒身上学?来的结界,是他唯一能够抵御魔物的手段。 但魔物众多如过江之鲫,而秦顾的灵力却迟早会见底。 要想拖延这数十分钟,他就不能无休止地树立结界,而不得不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四面的动静,以在魔物袭来的刹那,用?结界将他们的攻击反射回?去。 即便如此,高强度的思考和不间?断的灵力支出,依旧让秦顾迅速感到力不从心。 他是化神期的修为,面对的却是一众以合体期计的魔物。 脚下?,浊云谷中的血腥气已然随风四散,整座山谷、整片天空,都泡在浓郁的血气中,呛鼻而壮烈。 秦顾不敢想象林隐他们正在经历怎样的苦战。 多吸引一只魔物,浊云谷的压力就会减轻一分。 这一分,很有?可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要为季允、为浊云谷、争取更多时间?。 灵力陡然爆开,其?势迅猛,其?光璀璨,竟短暂驱散黑云,使光明重?现。 魔物的攻势短暂一停,生于云端的红枫是暗无天日的魔界从不会有?的景色,红色铺天盖地袭来,好像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日光。 但很快,魔物们就发?现,红枫的存在干扰了他们前进?的路线,让那个浑身散发?着诱人气息的人类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魔物不再欣赏枫海了,或咬或抓,覆盖鳞甲的坚硬身躯撞上枫树树干,用?最?原始也最?野蛮的行径,顷刻摧毁枫树。 领域的造物便是修士灵力的具现,每有?一棵领域的树化为粉齑,秦顾的眼?前就一阵模糊。 剧烈的痛快要把他也撕裂,秦顾用?力咽下?喉间?翻涌的血,御剑的速度丝毫不慢。 枫林越是摧折,他便越是要前进?。 十秒、一分、一刻。 眼?前黑红交错,是魔息与他的血混在一起。 秦顾在心里默数着,他数得很慢,让血沫拼凑的数字唤醒自己沉沦的神智。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躲避魔物拙劣的偷袭,靠着纯粹的意志力硬抗每一下?冲击。 魔息重?重?撞上后背! 秦顾再也忍不住,喉间?喷出一大口血,身形摇晃一下?,从横秋剑上跌落下?去。 耳畔狂风呼啸,唇间?的血像零落的枫叶,但他的唇角却一点一点翘起,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二刻时限,分秒不差。 轰——隆! 山川同震,好像沉睡的巨物就要苏醒,正在舒展筋骨。 山谷, 醒了! 秦顾任凭视野越来越窄,身躯坠落得越来越快,这么摔下?去,他非得摔成肉泥不可,但秦顾的唇角依旧噙着清明的笑意: 终是不负所托。 下?一刻,龙吟声响! 凛凛龙鳍一路将魔物都搅碎,在漫天血雨之中,黑龙怒啸而来,一个俯冲,牢牢将秦顾接在背上。 然而坠落的势头太猛,黑龙便团着秦顾,齐齐摔在一处耸起的山牙上。 这一下?摔得尘烟四起,很快,黑龙幻化成青年的模样,惊慌地将秦顾搂进?怀里:“师兄,师兄!” 秦顾浑身浴血的模样与重?历千遍的噩梦重?叠,季允的眼?前只剩下?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他呼吸急促地将灵力注入秦顾体内,眉心龙纹隐隐鼓动起浊紫微光。 师兄,你不能再、再这么对我 心魔几乎就要控制他了,季允突然感到脸颊一凉。 一低头,他对上一双半阖的桃花眼?,牵绕着他的灵魂。 秦顾温柔地抚摸季允颤抖的脸颊:“别怕,别怕。” 区区重?伤,还不足以要了他的命。 反倒是季允,他眉间?映射出的浊紫,与幻境中的魔眼?一模一样。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魔眼?并非季允能掌控,但毁城灭邦、进?犯慈悲寺,又确凿是季允的命令。 可他又用?迂回?的方式,在别扭地帮助浊云谷。 至善至恶的人,世间?难有?,恶人偶尔的善意、善者心中的恶念,都是常事。 但季允的表现,割裂得超过了人性的矛盾。 但秦顾已经坚定自己的内心: 他会相信季允。 秦顾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难得没有?挣脱季允的怀抱。 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看?起来,与他接触,能够安抚季允内心的暴虐。 季允需要他,抱一会又能怎么样呢? 秦顾的平静出乎季允的意料。 秦顾是背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季允试探着伸出手,环抱住秦顾的腰。 腰侧敏感,秦顾轻轻一抖,没有?拒绝。 他的目光落在季允有?力的手掌上,眼?见着季允五指拢住自己的小腹,悄悄搂紧。 季允做得偷偷摸摸,但腰腹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秦顾无奈地摇摇头: 这傻小子,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允当然并不只是搂着他,温润的灵力顺着二人肌肤相触的部分涌入,替秦顾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秦顾轻轻喘了口气,身体的疼痛在灵力的治疗下?缓解不少,他拍了拍季允的手掌,两指挤进?掌心与小腹的缝隙间?,搭上季允的寸关尺。 “你伤得不比我轻,”秦顾蹙眉,感受着指腹下?紊乱的脉流,“我已经好多了,足够了。” 季允却不动,也不停止灵力的输送,只是道:“这些伤对我微不足道,师兄别忘了,我是魔物。” 说得狂妄,秦顾却从中听出了些自暴自弃的倾向。 这绝对不行,他加重?几分语气:“魔物受伤就不会痛了?听话。” 这一声“听话”一出口,季允果然听话了,很快停下?动作。 秦顾从季允依依不舍的怀中站起,望向山牙下?那震颤不已的山谷。 “素闻浊云谷有?合谷之策,”季允起身,站在秦顾身后,“原来竟是真的。” 秦顾侧目:“你从哪‘闻’的?” 季允点了点太阳穴:“魔尊传承,到底百闻不如一见。” 所以数代魔尊的记忆,竟都随着力量灌入了季允脑中吗? 这对季允来说,该是多大的负担? 季允好像看?懂了秦顾的表情:“只言片语而已,并不完整。” 秦顾便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不是不想,而是眼?下?时机并不适合他们再谈私。 山谷苏醒的同时,魔眼?也挣脱了季允的牵制,被迫重?返魔眼?的魔物得以再次脱离,声势浩大竟比先前更加骇人。 但浊云谷已准备就绪。 只见魔物落地的刹那,一道雪白兽影从两山之间?穿过,纵身跃如魉谷! 白狐的身上覆着一层淡淡浊气,在魔息之间?很是浅淡,若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这是荆楚何的秘术。 白狐甫一跃动,谷风便将浊气向魔物吹去,它们的攻势猛地一停,有?些被修士们趁机击杀,更多的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狐。 向前、向前,灵魂渴求的贪欲杀戮,唯有?向前才能得到。 好想要,好想要追上它,唯有?追上它! 魔物嘶吼着向白狐追去,一如尤獾被秘术左右了思想。 魔物庞大,白狐娇小,它在巨大的身躯中灵巧穿梭,魔物们却难以碰到它一分一毫。 但这样,到底不能长久。 魔物是只知战斗的疯子,而白狐不同,灵兽的力量来源于搭档的修士和他们自身,梅惊池伤情如此重?,白狐很快便显得力有?不逮。 他的九尾在魔物的围剿下?一条一条消散,洁白的长尾散作荧光,熹微落遍山谷各处。 白狐受创,梅惊池也同样分担,而浊云谷修士都在谷外御敌,根本不能也不被允许进?入魉谷。 一条、两条、三条 五条狐尾消散后,季允收回?了目光:“这只小狐狸撑不到梅惊池那里,” 季允收声了。燕衫挺 他本想说些什么,譬如浊云谷倘若听劝,根本无需走到这一步。 但秦顾的表情让季允说不出口,他太熟悉这坚定的目光了,转而问道:“师兄想怎么做?” 秦顾的视线落在横秋剑上。 非掌门的浊云谷修士不被允许入谷,能够解这燃眉之急的,只有?身为外来者的他们。 若御剑下?行,带着白狐走,能否避开魔物侵袭,一路到达梅惊池身边? 秦顾不敢保证,但或许可以一试。 季允却一步上前,将横秋摁回?剑鞘中:“师兄,不行。” “你刚刚已经经历过魔物的围剿了,你不怕吗?!” 季允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无边无际的烦躁和焦急。 他怎么能再眼?睁睁看?着秦顾用?自己吸引魔物? 秦顾当然清楚,即使此刻他看?着面色平静,身体的剧痛依旧让他藏在袖中的手战栗不止。 但,被魔物撕扯的白狐难道不痛?金丹受损的梅惊池难道不痛? 岂能因己身之苟且,叫整个浊云谷的努力功亏一篑? 秦顾轻轻推开他:“除了我再没别人,小允,我必须去。” 季允眉心的龙纹在听到秦顾的拒绝时陡然一暗,浊紫似乎要卷土重?来,却又在那一声“小允”出口时顷刻消散。 这一声,他等了整整十年。 季允悲哀地发?现,只要师兄这么唤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季允不再阻拦,身形倏忽隐入魔息之中。 尔后,巨龙头颅低垂,虔诚地将额头贴上秦顾的手掌。 “师兄,让我与你同往。” 第九十八章 吼!! 响彻深谷的龙吟让战局短暂停滞, 季允手下的魔将攻势一停,突然齐齐收手。 朱厌气喘吁吁地避过陆弥的追击:“尊主叫我们停手了,这仗未完, 下次再?打!” 陆弥冷嗤一声:“倒把逃跑说得冠冕堂皇。” “你?说谁逃跑?”朱厌愤怒地用六只手臂拍打着胸膛, “好, 好!再?战, 再?战!” 魔息与燕钩剑气转瞬交汇厮杀,恐怖的内力相撞,方圆数里无人敢靠近。 而除了他们?,包括巴蛇在内, 所有魔将都开始后?撤, 紧接着, 在修士们?震惊的目光中—— 调转攻势,向魔眼中钻出的妖异扑去。 一时血雾飞溅,魔族之间的战斗保留了兽类最原始的本能, 只顾战得尽兴! 过于歇斯底里的厮杀叫断臂残肢顷刻铺满地面,林隐默默后?退一步,借机为自己疗伤:“什么情况?”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龙吟。 魔将们?受到君王的鼓舞,攻势更加疯狂, 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林隐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季允?!” 黑龙好像听见了他的呼唤, 从深云中穿行?而过, 紫眸向下, 难得分了个眼神过来?,便又立刻收回, 加紧速度, 向魍谷冲去。 林隐立刻便认出了他的方向,追了两步:“季允!你?要做什么?你?——” 紧接着, 他看?到了黑龙背上那抹鲜艳的红色。 像乌云中终有日辉漫出,如此耀眼。 林隐猛地停下脚步,心跳依旧急促,却没有最初那么慌乱。 有秦顾在,不会放任季允去搅局。 结合魔物们?突然的倒戈,或许 季允是来?帮他们?的。 林隐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转眼被云层吞没,狠狠咬了咬牙。 就像归墟秘境一战,他也只能目送秦顾与季允进入龙宫,如今十年过去,他依旧只能看?着他们?踏入最危险的境地,却囿于门?规,而无法再?向前一步。 这是浊云谷,是他的师门?啊! 他竟不能为自己生长的地方浴血,竟要亲手将浊云谷的未来?交到他人手中。 林隐面带苦涩的笑容。 他不如季允强大,更不如秦顾聪明成熟,他知道仙盟如何议论?自己。 ——目中无人的小?少爷,算不得什么正面评价。 可父辈的荫庇终有尽头,而生他养他的土地,还将千万年地传承下去。 传承。 这沉甸甸的两个字,埋葬了他的父亲,很快就要轮到他的叔叔。 而他,浊云谷的少主,总是要接过这份重?担的。 或许就是今天?。 必须就是今天?! 灵力自丹田蹿跃而上,如积云延展千里,战斗中枯败的植被重?获新生,在废墟残骸中长出生命的苞芽。 巨鸟腾飞而起,六翼齐展,羽翼自深而浅,顶部乌黑,尾端显出淡淡青色,足有十数米长的尾羽在空中如一道流星划过。 灵力自巨鸟羽翼下洒落,受伤的灵兽在巨鸟的庇护下得到治愈,再?度与魔物厮杀起来?。 巨鸟仰头长鸣,这才收敛羽翼,悬停在林隐身后?。 ——灵兽与魔物同源,突破至合体期后?,灵兽才会显出千年前真正的模样。 上古异兽,鸱。言膳亭 黑鹰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威风凛凛的新模样,胸脯抖动两下,向主人贴近。 林隐的双目染上鹰的锐利,合体境的力量远比过去强盛百倍,他双手握紧,便是灵力噼啪爆开,从指缝肆意外扩。 ——绝不能遂了魔眼的意,浊云谷,绝不会亡! 轰—— 林隐突破境界后?暴涨的灵力,一路直冲云端。 秦顾扭过头看?向那个方向,会心地笑了笑:“林隐成功突破合体境了。” 除了季允以外,当今修真界的青年一辈,林隐是第一个登合体境的修士。 他找到了自己的机缘,并抓住了它。 叫秦顾怎么能不高兴? 季允化作的黑龙喷了口龙息:“我比他早了十年。” 秦顾抬手敲了敲黑龙坚硬的鳞片:“这也要争?” 季允不说话了,又用力喷吐一下,将底下的魔物掀翻,很不服气的样子。 秦顾只得叹气,手掌搭着黑龙的龙鳍:“我从未怀疑过你?的优秀,小?允。” 季允这才满意,龙尾摆动,猛然提速! 黑龙飞跃千里,深入魉谷。 谷中,白狐的长尾只剩两条,这只雪白的精灵是极爱干净的,可此刻却只能让狐尾疲软地拖在身后?; 它的毛发业已?不再?蓬松,血污斑驳,将它染成一只火狐狸。 四爪都沾血,每向前一步,地上就留下赤红的梅花。 鲜血从白狐的吻部低落,它痛得不断发出“嘤嘤”声,却一步也没有停下。 白狐拼命地向前跑去,似乎能看?见梅惊池正在向它微笑,就像曾经千百次,将它抱在怀中,把它浑身的毛都揉乱。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魔物的熊掌拍碎狐尾,白狐被气浪重?重?掀翻,滚出数米远。 它的爪子在碎石间划拉,腹部急促鼓动,一滴清澈的水珠从兽瞳滚落。 修为散尽,白狐能感受到梅惊池也已?油尽灯枯。 它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血色梅花斑斑点点,最终连成一片。 就算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 魔息扑面而来?—— 白狐感到身体一轻,耸动的鼻尖嗅到了熟悉的、太阳般的气息。 诧异地睁开眼,它看?见一双担忧的桃花眼,正看?着自己。 秦顾心痛万分,将白狐紧紧搂在怀里。 白狐伸出舌尖,像以往每一次,一下一下舔着秦顾的脸颊。 它的舔舐越来?越慢,生命力无可挽回地流逝,在白狐的眸中铺上一层阴翳。 白狐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秦顾,渴望而期盼。 秦顾抚摸着它,低声道:“放心,接下来?的路,我们?替你?走完。” 白狐发出虚弱的“嘤嘤”声,似乎在回应。 尔后?,它依依不舍地望向魉谷深处,一点一点闭上了眼睛。 ——那是主人的方向啊。 秦顾颤抖着将脸颊埋进白狐粘结在一起的毛发中,深深吸了口气。 鼻腔充斥着血腥味,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抽泣。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黑龙的鳞片上,一股袅烟般的紫色魔息突然升起,钻入白狐尚有余温的身躯。 季允闷闷道:“我记得这只小?狐狸以魔息为食。” 那时他在仙舟,被视作勾结魔修而押入大牢,秦顾带着白狐来?救他。 季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在心里重?温过无数遍,就连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内容,都无可避免地刻印在脑海里。 秦顾捧着白狐的身体,眼见着魔息源源不断涌入它的鼻尖,使它皮毛下的腹部重?新翕动起来?。 季允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它,一试而已?。” 秦顾却知道季允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那个因季允的堕魔而被埋葬在记忆深处,总是冷着一张脸、却又温柔到极点的青年,似乎也一起活了过来?。 秦顾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你?,季允。” 谢谢你?救了白狐,也谢谢你?再?一次向我证明,我并没有错信你?。 黑龙引着魔物一路向前,又飞行?一段,倏忽破开云层,猛地下潜。 “师兄,快到了。” 前方,山谷更窄,云雾更凶,龙身穿不过狭窄通道,季允带着秦顾落地,变回人类的模样。 谷中随处可见的奇异花草在这里生长得更加自由,野蛮的花长满峭壁,枯藤垂下,扎根于石罅中的茎叶却坚韧。 秦顾伸手,轻轻触摸垂落的藤叶。 这些身处绝境依旧欣欣向荣的花草,多像此刻的浊云谷。 生命脆弱而强大,平凡又壮美。 通道尽头,秦顾见到了一头霜发的梅惊池。 梅惊池笑着看?他:“小?眷之,你?来?啦。我就猜到,最后?还是靠你?。” 秦顾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梅惊池就鼻尖发酸。 梅惊池便看?向季允:“呀,小?洵卿也来?了。” 语气随意,好像他们?只是去蹭饭一样平常。 季允站在秦顾身后?,表情藏在阴影里:“我只是帮师兄。” “都好,都好,”梅惊池弯眸笑起来?,“能在最后?一刻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呢。” 最后?一刻。 秦顾的心脏一阵闷痛。 季允道:“若师叔听我一劝,离开浊云谷,就不用走到这一步。” 梅惊池并不生气,反问道:“掌门?身在魉谷,亦能遍览谷中风貌,小?洵卿,你?为何不在信中明言,而任凭误会根深蒂固?” 这一问正中症结所在,秦顾本打算浊云谷战事平息后?再?问,梅惊池却替他先问了出来?。 季允蹙起眉,没有回答。 梅惊池又笑起来?:“你?有难言的苦衷,我也一样。小?洵卿,浊云谷地处偏僻是不假,可这人间,依山傍水而生的百姓亦不在少数。” “你?可知道越城有多少人?” 越城百姓多是民?风淳朴的异邦民?族,他们?靠山吃山,来?去如风,像野兽一般自由自在。 这群受浊云谷庇护的百姓,就居住在山谷的后?面。 梅惊池道:“我不能放弃他们?。” 若能将魔物永世封印在谷中,至少越城百姓能多得一天?安宁。 秦顾低下头: 若百年前修真界的屠.杀种下因果的种子,最终化作深渊中的魔龙,报应在他们?自己的身上,那么这场不知是谁向谁复仇的争斗中,只有百姓是绝对的无辜者。 无辜者,不该殉葬。言删婷 在这一点上,他认同梅惊池的想法。 但,秦顾偏过头看?向季允,季允也在看?他,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又立刻移开目光。 ——魔物的生存规则,远比人间残酷万倍。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弱者,是没有资格被怜悯的。 即便季允在修真界长大,但这种思想镌刻在基因中,先前可以压制,可在魔域蹉跎十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们?不可能达成一致。 但季允没再?说什么,后?退一步,手臂抬起一挡。 哐——! 魔物被屏障阻挡在外,梅惊池道:“多谢。” 他从怀中摸出掌门?印,浓郁浊云顷刻簇拥而上,山谷开始战栗,碎石纷纷而下。 在这碎石的雨幕中,山谷悲泣、咆哮、连绵而动,此起彼伏。 远远望去,宛若云海。 秦顾望着梅惊池,声音苦涩:“梅师叔!” 梅惊池站在云雾之间,身影缥缈,却好像能看?到他盈盈笑意:“小?眷之不哭。” 他不说还好,这温柔的话语一出,秦顾的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下。 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梅惊池叹道:“小?眷之小?洵卿,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 “可修真界不,人间的未来?,仍要依靠你?们?。” “你?们?该走了,走吧,小?眷之,别回头。” 第九十九章 云雾将梅惊池的身形包裹起来。 他银色的?长发无风而动, 带着笑意的狐狸眼脉脉不语。 秦顾和季允已经离开了,梅惊池计算着时间,指腹轻轻摩挲着掌门印上的云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金丹布满裂痕, 这些裂隙已经向五脏六腑蔓延, 很快也会撕开心脏。 即便不选择合谷, 他也活不过今天了。 “哎呀”梅惊池蓦地?叹了一声?, “原来将死之人?,真的?能看到走马灯” 眼前记忆光怪陆离,闪回?纷沓。 他没有什么天赋,受老谷主托孤时, 不过是化神大圆满的?境界。 旁人?以为他继任掌门位后匆匆闭关, 是去?突破境界, 顺利登至合体境。 其实不然。 他的?修为并没有进益,哪怕此刻,依然是化神大圆满。 那一月的?闭关, 梅惊池将整个浊云谷的?炼丹阁翻了个遍,才堪堪被?他找到积了灰的?禁术,得以靠服药,伪造境界突破的?假象。 禁术所炼的?药物对身体的?反噬很大, 可梅惊池没有选择。 所以归墟受击, 瞬间就摧毁了他本就被?侵蚀到骨髓的?身体。 他本该在那时就退位, 将掌门之位还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老谷主死时, 林隐,他的?侄儿, 还太?年幼。 而现在, 林隐长大了,像老谷主一样有天赋, 却缺乏历练,太?急躁冒进。 梅惊池本想?着再等一等,等林隐成长起来,就能功成身退,潇洒自在去?了。 ——真是可惜啊。 梅惊池咳嗽起来,唇角有血沫涌出,被?他用指腹抹去?。 没想?到最?看不起祖宗规矩的?梅惊池,竟然被?小小的?掌门位束缚了一辈子。 “罢啦”梅惊池伸出手,远远抚摸着天空,突然又笑了起来。 列席五大世家,身居掌门高位,他竟然动用禁术掩饰修为,换了其他世家掌门,真是想?也不敢想?。 更?不用说,谷中最?神圣之地?,竟然就要被?他用来将魔物压成肉沫。 掌门位束缚了他的?肉身,却无法束缚他的?灵魂。 旁人?如何评说,他不在乎,也从未在乎过。 他梅惊池,一生恣意潇洒。 掌门印重重落下 山谷合起的?轰鸣让天地?失声?,石屑间喷涌的?黑灰遮蔽天日,于是天地?也失色。 乌与白交织在一起,大片的?云压近山谷。 这是山谷最?后的?怒吼,魔眼猩红的?眼球俯瞰着这一幕—— 它未能看到魔物踏平谷地?,只能看到魔物为山谷殉葬。 它们被?永远镇压在山谷中,与山谷融为一体。 不甘的?魔息再度翻涌,血丝填满眼白,眼眦撕裂到最?大,魔息像血泪从眼角滑落。 它不甘心就这么输给这些人?类。 只要它想?,它还能召唤无穷无尽的?魔物,将所有人?一起拖入地?狱! 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突然,魔眼注意到黑云中,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逼近。 这是比黑更?黑的?颜色,像无暇的?宝石,纯粹瑰丽。 云抚摸过巨兽深黑发紫的?眼眸,它们隔空对视,相互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死不休的?疯狂。 黑龙冲破云雾,魔眼这才发现,龙背上还有一个红衣青年。 他的?力量太?微弱了,在两?个庞然的?魔息聚合体面前,几乎可以忽略。 这样弱小的?人?类,本该在它的?威严下战栗求饶。 可那一抹红色却强硬到愈发明媚,竟像天地?诞生之初的?第一轮日光,灼烧着一切,灼烧着自己,将光明带给人?间。 ——魔眼感到了一丝恐惧。 一个人?类,区区一个人?类。 这些困在天道中的?愚蠢生物,凭什么与它叫板?! 魔息凝聚成数个来势汹汹的?球体,狠狠向黑龙砸去?! 秦顾喝道:“小心!” 他猛地?伏低身子,魔球侧着发顶而过,好像设定好目标似的?,又掉头向他追来。 “师兄,抓紧我。” 黑龙在魔球围攻中穿梭,秦顾很快习惯了这种颠簸,指尖灵力团簇,用力甩出! 红枫如箭,狠狠穿透魔球圆心,魔球被?生生剖开,像一朵朵烟火在空中炸裂,平添几分壮美?。 横秋剑在身侧蓄势待发,秦顾死死盯着那只浑浊魔眼。 这是梅惊池和无数浊云谷修士,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只有彻底解决魔眼,他们的?努力才不算白费。 而现在,魔眼疲软,天赐良机倘若错失,便是满盘皆输。 绝不能输! 魔眼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意图,魔球变本加厉地?喷吐,大大小小堆叠起来,几乎将前方填满,不留丝毫空隙。 爆裂赶不上再生的?速度,根本无法将魔球严丝合缝的?墙壁打通。 就这么硬生生冲过去?,恐怕还没靠近魔眼,他们就会尸骨无存。 ——砰! 一颗魔球在秦顾眼前爆开。 巨鸟飞过,羽翼掀起的?飓风将魔球切碎,它蓦地?啼叫一声?,骄傲地?扬起脖颈。 秦顾大喜:“黑风!” 是林隐! 紧接着,一道剑光如燕尾弧光,凛冽寒意转瞬而至,又是数颗魔球被?剑光剁碎。 燕钩,还有颜善庭 白色绸带锁住魔球,数朵雪莲凌空盛放,魔球冻结碎裂不过眨眼; 冰弓如满月,音律急急随箭声?同至,正中球心! ——雪宫宫主白霓衣,涧泉行宫掌门司徒颜。 陆弥的?声?音远远传来:“秦顾,前进!” 前进。 耳畔响起朱厌的?狂啸,六只手臂齐齐成拳,向魔球砸了下去?:“我等助尊主破阵!” 破阵。 无论过去?仇怨,此刻勠力同心。 横秋出鞘,全身灵力都涌入长剑,盛放的?金光唤醒沉睡的?天空,好像久雨初晴,久别?的?暖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灿烂得眼眶发热,几乎叫人?落泪。 紧接着,魔息凝出不器剑的?剑身,魔剑披荆斩棘,却始终紧跟在横秋的?身后。 雷云滚滚,却不遮蔽灿阳,它们只是相映生辉,截然不同,却如此相契相合。 魔球变本加厉地?向他扑去?,可那又怎样? 秦顾的?眼前只剩下那一只魔眼。 魔眼发现自己阻拦不了青年的?前进了,占领天空让它得以侵吞地?表,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魔眼致命的?弱点。 天空广阔至此,可它却无处可逃。 魔眼睁到最?大,比眼瞳更?大的?魔球在前方聚拢,浊气翻涌,似乎靠近就要被?吞噬,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魔息的?狂风将剑气吹散,日光熹微闪烁,几乎就要被?烈风掩埋,横秋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鸣—— 长剑突然镀上一层红色,不属于秦顾,却涌动着熟悉的?气息。 枫树拔地?而起,枝叶擎天,强硬地?托起坠落的?日轮。 秦如练喝道:“不要有所顾虑,眷之。” “别?回?头!” 别?回?头。 梅惊池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举步维艰,在深渊边漫行。 身后白骨累累,是逝者的?手臂,生生为他们撑起前进的?路。 秦顾的?眼眶又开始发烫,却不是泪意,而是日光夺目,将烧灼的?火星刻入眸中。 那滚烫一路烧遍四肢百骸,力量千百倍地?增长,五光十色,却又归于金红。 不器剑卷起雷云自后追上,与横秋第一次并肩,却像千万次同行般默契,日光穿透黑云,云层泛起幽紫。 红叶遍过,紫电扬风。 日月同辉! 前进,破阵, ——别?回?头!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只见双剑并驾齐驱,一红一黑切割天幕,又宛如一日之内晨昏同现。 从没有人?见过魔息与灵息同往,原来不再对立的?时候,是那样壮丽而震撼。 尔后,两?柄长剑撞入那硕大魔球! 它们顷刻就被?吞没,所有的?光彩都消失。 人?群寂静无声?,绝望的?情?绪播散开来。 却不知是谁大呼起来:“光,有光!” 金光紫电从黑暗中漏出,起先微弱,而后大盛。 魔球也为之倾颓,被?分解成数片零散的?黑色气团,很快就彻底淹没在光明中。 那光与电交错在一起,狠狠插.入魔眼! 魔眼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球疯狂转动,似乎想?要逃窜,却被?牢牢钉在天空中央。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刃割开眼球,一寸一寸,带着人?修的?愤怒与仇恨,没入眼眶。 魔息痛苦地?扭动着,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却最?终只是徒劳。 粘稠的?黑暗顺着剑上古老的?纹路流下,像是魔眼流出的?污血。 猩红眼球痉挛着吐出最?后一股魔息,彻底涣散开来。 ——它成为了毫无生气的?眼眶,死不瞑目地?大张着。 魔眼消失了,天空重归深谷。 林隐的?脖子仰得发酸,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唇角却上扬,竟是又哭又笑:“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最?后一句,近乎咆哮,传遍每一个修士耳中。 “守住了,我们做到了!” “魔眼死了,我们赢了!” 浊云谷修士抱头痛哭,有情?绪激动的?,不顾鲜血浸没地?表,忘情?地?亲吻着土地?。 在哭声?笑声?中,林隐望向魍谷。 爹,还有,叔叔,你?们看见了吗? 浊云谷守住了。 林隐重重跪地?,双手平举过头顶。 身后,膝盖触地?的?声?音齐齐响起,谷中修士跟随着他们的?少主,纷纷面朝魍谷跪下。 林隐泪流满面,对着眼前那虚幻的?身影,连拜三次。 一拜,天道不弃, 二?拜,山谷有灵, 三拜前路迢迢,如灯前雨,雪后山, 此去?千里,再难相送。 何稽首? 与君送别?地?,梅柳春生。 第一百章 黑龙带着秦顾缓缓降落, 半途便化为人?形,青年有力的手臂揽着秦顾的背与膝弯,将他稳稳搂在怀里。 秦顾: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趁机揩油啊, 小混蛋。 但他并?不?打算推开?, 一来, 全部?灵力都用于与魔眼的决战, 他现在只觉得头?昏眼花,恐怕连御剑都无力支持; 二来,秦顾看向季允长发下的耳廓,泛着微红, 看起来很开?心。 他太容易满足了, 让秦顾舍不?得推开?。 总归众人?的关注重心都在浊云谷中, 并?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们。 这是秦顾的想法?,然而甫一落地,耳畔立刻传来箭矢破空之?声。 一支冰箭擦着秦顾的脸颊而过, 钉入二人?身后的地里。 紧接着,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 “看来少盟主与魔修勾结,是确有其事啊。” 秦顾转眸看去,一名男子出现在视野中央, 他穿着一袭青衫, 气质温雅, 眼角虽有无法?忽视的皱纹, 却依旧挡不?住俊美的五官。 涧泉行宫掌门,司徒颜。 秦顾曾见过这张脸年轻时的样子, 他这副书生打扮, 实?在难以与幻境中那个以杀戮为乐的青年联系起来。 但方?才射来的箭,凛冽生风, 杀意尽显。 虽然箭来得不?加掩饰,只要保持警惕就能躲开?,但万一没有躲开?,那么就是必死的结局。 况且战后精疲力竭,躲不?开?也不?是怪事。 司徒颜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死。 而司徒颜的话,是另一种将他逼入死地。 秦顾的眸色冷了冷。 “说不?出话了么?”见秦顾不?答,司徒颜不?悦地皱了皱眉,“不?言即为默认,还不?拿下?” 此次支援浊云谷,司徒颜带了数名涧泉行宫内门弟子,此刻掌门一声令下,这些弟子纷纷祭出法?器,虎视眈眈盯着秦顾,其中就有徐且行。 “等一等。” 落雪飘至,白霓衣在雪宫弟子的簇拥下信步上前。 她看了一眼司徒颜,又看向?秦顾,眨眼微笑道:“司徒掌门脾气暴躁,别放在心上。眷之?,好久不?见。” 秦顾终于动了,远远抱拳:“见过两位前辈。” 白霓衣摆手回礼,司徒颜却冷哼出声:“怎么,白霓衣,眼见为实?,你还想替此子开?脱不?成??” 白霓衣无辜地抿了抿唇:“小女子只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司徒颜道:“能有什么隐情?” 白霓衣的视线飘向?季允:“小女子明明看见这位魔尊,与我们眷之?共同破阵” 司徒颜怒极:“你怎知他们不?是作戏给我们看?难道你见了什么就信什么?” 白霓衣的表情更?加无辜:“眼见为实?呀这不?是司徒掌门自己说的吗?” 说罢,她似乎因司徒颜骤然阴冷的表情而倍感恐惧,抬起手臂,让纱袖遮住了半张脸。 但从秦顾的角度,却能清晰地看到白霓衣在羽纱遮挡下,悄悄吐了吐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司徒颜在白霓衣那里吃了瘪,面色不?善地一拂袖:“那就请盟主决断吧!” 秦顾的表情陡然一僵,内心不?可遏制地紧张起来。 只听司徒颜话音落下,又是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山谷下方?走来。 便是神情冷峻的陆弥,与同样表情严肃的秦如练。 秦顾愣愣地看着秦如练,秦如练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区别,依旧走到哪里都带着无法?忽视的气场。 秦如练却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秦顾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中苦涩极了。 ——母亲,为什么不?愿看我? 他当然不?会问出口,目光转圜一圈,没有人?再出现,可见仙盟的支援已尽数到场。 五大世家?中,唯独缺了净尘。 白霓衣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净尘方?丈受了重伤,在慈悲寺疗养,他年纪大啦,我们商量了一下,认为不?宜惊动他。” 莫非是慈悲寺一战,净尘至今仍未痊愈么? 秦顾下意识侧过身,想要将季允挡起来。 毕竟是季允重创了净尘。 白霓衣说完后,又没人?说话了。 轮不?到秦顾开?口,陆弥本身就不?爱说话,司徒颜还在气头?上,秦如练目光旷远,也没有发?话的意思。 白霓衣委屈地左右看看:“盟主,你说话呀” 秦如练终于动了,上前一步,与秦顾对视。 她的声音除了威严,再无其他情感:“秦顾,你可知罪?” 一字一句,骤然将秦顾拽回数年前的门主殿内。 那二十一鞭刑罚,最深的一鞭,至今还在他背上留有痕迹。 仙盟第?一令,入魔必诛。 可他不?仅没有诛杀季允,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季允携手对垒魔眼。 秦顾道:“知罪。” 他的坦率惊到了在场许多人?,白霓衣瞪大眼睛,而司徒颜嗤了一声,就连陆弥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秦如练又问:“你可知错?” 这一次,秦顾连一刻犹豫也没有,回答道:“少主复生乃大事,我本该立刻返回仙盟支援,却任性妄为,至今未能谒见盟主与诸位掌门。” 倒也不?全是,他是打算返回仙盟的,可见到民福村百姓偷生之?艰难,实?在无法?狠心离开?。 然后便是被净尘羁押、归墟、浊云谷之?战 一路连轴转,直到今时今刻。 秦如练道:“还有呢?” 秦顾拱手行礼:“没有了。” ——?! 众人?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可秦顾面色不?改,又重复一次:“没有了。” 司徒颜一甩袖子:“哈,荒唐!与魔尊勾结,你是一字不?提啊!” 秦顾不?卑不?亢:“若司徒掌门是指晚辈得季允协助才能阻止魔眼,那么晚辈确实?与魔尊勾结。” 季允猛地看向?秦顾,不?可置信的模样。 秦顾用眼神示意他宽心,复又看向?世家?诸人?。 司徒颜道:“魔族残杀我修真界弟子,屠戮百姓,秦顾,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秦顾便抬眸,桃花眼深深望向?司徒颜:“司徒掌门也看到了,魔眼非季允所能控制,侵害凡间之?魔物妖兽,据我所知,皆是来自魔眼。您说的对,魔族杀孽深重,绝不?可姑息放过,但此事症结,是在魔眼而非季允。” “绝口不?提?司徒掌门也从未告诉过晚辈,百年前修真界也对魔族发?动过灭族屠杀啊。” 话音落下,司徒颜的表情骤然一僵,旋即更?加激动:“小子岂敢胡言!” 他掌中冰弓浮现,琴弦绷紧拨动,三支长箭转瞬射出! 与此同时,涧泉行宫弟子跟随掌门指示,齐齐催动法?器,灵力织成?天?罗地网,向?秦顾扑去。 ——无需秦顾出手,身前黑袍一动,季允只抬起手,长箭便被牢牢定在半空。 而后,他手掌收紧,长箭眨眼之?间被捏碎成?粉齑。 下一刻,魔息如大山压下,涧泉行宫弟子直接被季允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季允阴沉地注视着司徒颜:“想比比谁更?无耻么?” 秦顾心说你和他比这个做什么,又不?得不?在旁人?眼前装装样子,赶忙抬手拍了拍季允的手背,叫他放人?起来。 季允不?情不?愿撤了魔息,却说什么也不?肯退后,执拗地挡在秦顾身前。 局面一时僵持。 半晌,秦如练平静道:“你知道了。” 平静,却重击秦顾的心门。 ——幻境所见,皆是真相。 “恶与恶终成?因果,”秦如练道,“我等仙盟中人?,只能让恶因不?再重演。” 诚如所言,百年前的仙盟掌权者中,除了司命寿元久长,盟主与其余诸司掌教,已先后仙去。 而如今的世家?掌门,也多在百年间完成?了更?迭。 所以追根溯源,那些做出如此残酷决定的当权者到底作何思考,已经无从得知。 但包括秦如练在内,他们都经历过那段时光,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其掩埋。 任凭时间的长河将真相卷入泥沙,冲刷斑驳,最终沉入河底。 秦顾不?知该如何评说。 他没有资格去责怪秦如练,或责怪仙盟、世家?的任何人?。 为了修真界和人?间的安定,这种选择无可厚非。 但他也做不?到,再站到季允的对立面去。 “季允之?事,仙盟定会查明,”秦如练伸出手,“眷之?,过来。” 她的手掌心向?上摊开?,意思很明白。 离开?季允,回到仙盟来。 秦顾盯着这只苍白的手,从盟主的威严之?下,竟然看到了细微的颤抖。 她是盟主啊,她被剥夺了喜怒的权利,哪怕眼前的是她阔别十年、直到此刻才重逢的孩子,秦如练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秦顾心里一阵酸涩,缓缓向?前一步,越过季允的鳞铠。 季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师兄,别去!别去。” 秦顾闭了闭眼,季允这一声比起命令更?似哀求,他深知自己已经丢下季允无数次,但这一次 他依旧不?能留下。 秦顾的态度太鲜明,季允猛地捏紧了他的手腕,骨节发?出声错位的闷响。 秦顾闷哼一声,转眸看了过去。 只见阴冷的紫色在季允眉心缭绕不?歇,很快侵蚀进他的眼眸。 换做平时,季允绝不?会用力到让他忍不?住出声。 但此刻,他就像对一切外物都置若罔闻,所有的行为只围绕着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秦顾留在他身边。 果然有问题。 秦顾蹙起眉,说得难听一些,季允现在就像一头?野兽,虽大多数时候都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倘若有一个刺激点出现,就会完全沦于本能的掌控。 而秦顾,就是那个刺激点。 季允呼吸急促地看着他:“师兄,别去。” 他好似只能思考这一件事,病态地重复着“别去、别去”。 这诡异的状态,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 秦顾的余光注意到司徒颜的手中,那柄冰弓又开?始凝聚,心下暗道不?好。 相比起认为季允会被偷袭,更?有可能的结果,是疯魔状态下的季允,再次重伤在场众人?。 就像他重伤了净尘那样。 秦顾要想办法?证明季允的清白,就绝不?能让他与仙盟动手。 可世家?掌门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能和季允开?诚布公地对话。 事到如今,全靠演技。 秦顾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去,状似恼怒地用另一只手摁住季允:“松开?!” 他转身的角度很巧妙,直接挡在了司徒颜与季允之?间。 司徒颜“啧”了一声,不?得不?将冰弓收起。 秦顾又道:“我让你松开?!” 他一边装模作样地喊着,一边去寻季允的眼睛,好让季允明白他的意图。 季允眼眸湿润地看着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秦顾心跳一乱,赶忙轻点季允的手背,指尖一笔一划,在季允手背上连写数字。 三两下写完,秦顾想了想,又写两字: “听话。” 季允垂着头?,很不?情愿的样子,最终还是抿着唇松开?了手。 尔后,他后退一步,一脚踏入魔息之?中,来去无踪。 而秦顾转回身子,拱手道:“诸位前辈,久等了。” 他蹩脚的演技当然瞒不?过这群大能的眼睛,世家?掌门面色各异,司徒颜的脸都快气歪了:“你” 秦顾笑容真诚:“司徒掌门,怎么了?” 司徒颜看了看没有表态的其他人?:“你们都瞎了?都没看见?” 意料之?内的无人?应答。 半晌,秦如练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么即刻将秦顾押入涛雪狱,择日审判。” 被迫没有异议的司徒颜: 秦顾恭敬弯腰:“多谢盟主。” 与此同时,随着他动作垂下的袖袍里,一条黑色小龙将身子盘缠而上,充满占有欲地缠紧了他的手腕。 100-110 第一百零一章 慈悲寺, 涛雪狱中。 耳畔是被羁押者的哀嚎,喊着“无辜!”、“无辜啊!”。 秦顾动?了?动?手臂,腕骨上紧锁的镣铐发出铮然声响, 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胡乱动?作。 他又回到?了?涛雪狱中, 但这次的待遇显然不及上次。 没?有灯光, 四周俱是一片黑暗, 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更加清晰。 飘零的雪不?眠不?休,枕在秦顾的肩上袜上,寒凉刺骨。 他身上还有浊云谷一战时未愈的伤, 但无人在意, 任由淤血越积越多, 直至积毁销骨。 秦顾闭眸静坐,运转周天,试图靠金丹的热意温暖身子。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涛雪狱从里到?外隔绝热源, 他不?仅暖不?了?身子,反而?觉得愈发寒冷,深入骨髓。 唯一的一股热流,从下腹一路直冲而?上, 选准唇腔为出口—— 秦顾猛地呕出一口血。 藏着的小小黑龙立刻从袖中探出个脑袋, 心急如焚地蹭进他的掌心, 卖力地发起热来。 秦顾用指腹蹭了?蹭小黑龙的脑袋, 宽慰道:“淤血吐出来就舒服多了?,别担心我。”盐删亭 黑龙紫色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 充满了?担忧。 秦顾知道季允正通过这双龙眸望着他:“真?的, 放心吧。” 这并不?是托辞,而?是血气郁结, 确实?需要疏通才?能调息。 而?他被剥夺了?得到?医治的机会,最直接的疏通之法,自然就是吐出来。 但这并不?能减轻季允的担心,秦顾只得转移话题:“我托付你的事,查得如何了??” 黑龙轻轻摇了?摇头,像犯了?错似的,垂下了?脑袋。 秦顾失笑:“不?好查,我知道。” 黑龙伸出舌尖,讨好地舔了?舔秦顾的指腹,又尽心尽力地发热起来。 季允分出一缕神识化为黑龙,但或许是因?为神识微弱,小黑龙还保有着兽类本能,做出的许多行为,是季允本人绝不?会做的。 又或者,季允本人也想这么做,但以他扭巴的性格,平日里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出来的。 秦顾弯眸轻笑起来。 千里之外的魔域,季允注视着这一抹笑容,眼眸一眨不?眨。 他与?小黑龙五感共通,能感受到?秦顾的手腕是多么冰冷,恨不?能立刻用不?器剑撕裂空间,将秦顾搂进怀里。 但现在,季允都有些不?敢看秦顾的眼睛。 师兄让他查一个魔修,这种小事,他竟然到?现在也没?有查到?眉目。 季允烦躁地敲了?敲王座,“笃笃”敲击声让朱厌头皮发麻。 ——可?他真?的不?知道那?个魔修是谁啊! 他的记忆是从头接上脖子开始的,一睁开眼,就只看到?了?秦顾和宋野交手。 什么魔修,他是真?的见也没?见过。 季允斜眸睨着朱厌,他清楚朱厌没?理由隐瞒,但秦顾的形容实?在让他心生不?安。 一个不?属于他,也不?属于魔眼的,第三方阵营的魔修。 却骗过了?宋野,让他偷走朱厌尸体?,将之复活来对付修真?界。 然后,悄然离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就像享受着三方势力混战的快.感,乐于作壁上观。 ——季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恐怖的威压让朱厌直发抖 脚步声由远及近。 囚牢的大门打开,秦顾缓缓抬眸,无奈地笑了?笑:“舅舅。” 陆弥皱起眉:“我真?佩服你随时随地都能笑得出来。” 说话间,一只雪白毛绒的狐狸脑袋从陆弥肩上冒了?出来,三两步跳进了?秦顾怀里。 梅惊池的白狐,在季允魔息的帮助下恢复生机后,便交给了?陆弥养着。 一看到?这雪白的小家伙,秦顾便不?受控制地想起梅惊池。 他是世家掌门,在与?魔眼的交战中以身殉谷,本该极尽哀荣,得到?修真?界所有人的尊重与?哀悼。 但他们?只急着审判他通敌之罪,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 秦顾知道梅惊池不?会在意这些身后虚伪,却依旧感到?心寒冻骨。 好在白狐恢复得不?错,亲昵地在秦顾怀里打滚,发现他手冷,立刻将暖融融的腹部贴过来。 尔后,狐狸愣了?愣—— 它发现了?秦顾袖中的黑龙。 白狐看了?看秦顾,看了?看黑龙,“嘤嘤”两声。 秦顾竟从它眼中读到?了?恍然大悟的意思,一时无奈。 而?黑龙,意识到?无论如何努力,冷血动?物到?底比不?上狐狸暖和,嫉妒而?委屈地又往秦顾掌心里钻了?钻。 两只兽在争宠,完全无视了?陆弥。 秦顾汗如雨下,只想把黑龙藏起来,陆弥却冷冷道:“别藏了?。” 秦顾心脏骤停,缓缓漾开一个尴尬却无辜的笑容。 陆弥的目光却落在地上那?一滩未干的血上,血色鲜艳,在雪地里更显得突兀。 陆弥的神情紧绷起来,似乎恨铁不?成钢:“你就真?要这么护着季允?护到?不?惜背离整个修真?界?” 秦顾咳了?两声,道:“舅舅护着我,我护着小允,虽不?完全一样?,但” 陆弥的脸上写满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秦顾微微一笑:“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信小允,就像舅舅信我一样?。”雁膳厅 倘若陆弥不?信他无辜,在察觉小黑龙存在的刹那?,他私通魔尊、出卖仙盟的罪就该坐实?了?。 以陆弥雷厉风行的性情,根本不?会再与?他多费口舌。 而?且,秦顾注意到?,陆弥的用词是“背离”,而?非“背叛”。 一字之差,含义相差数百里。 思想上未与?修真?界合谋,并不?代表行动?上的背叛。 半晌,陆弥才?重新发声。 却不?是再用生冷的语气做实?际关心的举动?了?,金光从他的掌中浮起,缓缓凝成敕令的模样?。 盟主敕令。 秦顾赶忙换了?跪姿,铁链随着姿势的变换而?铿锵作响。 金色字文整齐飞出,码在空中,如仙人誊阅卷笺,整整齐齐,庄严肃穆。 敕令有言: “三日后,罪人秦顾,于慈悲寺大雄宝殿,受万民同审。” 万民同审,意如其字,将本该由仙盟内部审判的犯人,交由天下百姓,共同审判。 当然,修真?界之事,最终无论百姓意见如何,都会由仙盟拍板定音,但万民同审作为一种形式,代表着修真?界降低姿态、与?百姓同思同想。 而?实?际上,万民同审虽然被记录在检督司的律令中,却鲜少真?的被使用。 原因?无他,无非劳民伤财、又无实?用。 因?此,进行万民同审的条件很苛刻,必须是由世家掌门亲自提出,且至少得到?其他掌门半数以上的认同票。 当下世家,秦如练需要避嫌,梅惊池以身殉谷,满打满算,能够投票的世家掌门,竟只剩下三人。 秦顾有了?猜测,却还是问道:“是谁?” 是谁提出,又是谁赞同? 陆弥道:“司徒颜连送三道鹤书,力请对你进行万民同审。” 是司徒颜?秦顾不?能说不?意外,他是驳了?司徒颜的面子不?假,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恩怨,至于吗? “净尘投了?赞成,白霓衣反对。” 这倒并不?意外,净尘本就想要送他受审。 倒是白霓衣 秦顾自认,与?白霓衣并无交情,但这位雪宫宫主,却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全部的信任。 秦顾不?可?遏地再度想到?了?梅惊池。 他忍不?住搂紧了?白狐,心里有些难过。 陆弥看着他的动?作,轻轻道:“如果他还在,必然会力保你无罪。别让他失望了?,秦顾。” 三日后。 牧城中难得的人声鼎沸。 身为世家治下的城邦,牧城百姓的生活还算安泰,但流民时常入城,还是将城外的苦厄带入了?牧城。 百姓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剑光飒沓,众多修士齐齐御剑停在慈悲寺上空,寺门大开,露出金身弥勒的全貌。 弥勒佛悲悯地注视着众生,紧接着,镣铐声从幽暗处响起。 有人转向身边问道:“这是要审判谁?” “能有这么大动?静,肯定是个大恶人,指不?定是什么魔修也许是魔尊!” “胡扯,我是知情人士,这么和你们?说吧,这位那?可?是私.通魔修的十恶不?赦之人!” 人群中响起倒吸冷气之声:“啊!私.通魔修?” 那?可?真?是十恶不?赦了?! 围观的百姓中,也有民福村的村民。 他们?已在牧城中寻到?了?住所,习惯了?城镇的生活,如今不?再食不?果腹,每个人看上去都不?像以前那?么瘦弱。 猴娃子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道:“仙盟都百八十年没?有进行万民同审了?吧?今日搭错了?哪门子筋了?唉,你说顾公子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今日这场面,他就算是散修,至少也会来露个脸的。” 谁料慈悲寺都快跑遍了?,也没?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红色身影。 “是啊,”林姨娘抱着不?断张望的佳儿,“咱们?跑了?多少趟慈悲寺,就想见一面顾公子怎么就见不?着呢?” 阿七叔摇了?摇头:“或许是那?日魔族来犯,顾公子支援去了?吧。” 季允与?净尘对战那?日,慈悲寺僧人让百姓不?可?离开居所中的结界,是以他们?只听到?空中雷声不?断,又有灵力魔息交错亮起,却不?知道是谁与?谁在交手。 民福村村民想过的最坏的可?能,就是秦顾已在这场战斗中丧生。 说话间,镣铐声愈发清晰。 佳儿跨坐在林姨娘肩上,看得最远。 只见黑暗中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虽身负枷锁,脚步却依旧平稳。 他缓步向前,赤色的衣摆像一簇燃烧的火苗,将涛雪狱中的雪堆都点?燃。 不?像是囚徒狼狈待审,倒像是仙尊私访人间。 待人们?看清他的脸,眉眼浓黑,皓齿红唇,便更加议论纷纷。 “这么好看的人儿,咋能是叛徒呢?”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风度翩翩,背地里,谁知道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而?佳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大哥哥?” 第一百零二章 民福村的村民甚至来不及震惊, 就有一道柘黄灵力凌空压下。 这一下正中秦顾单薄的身躯,他猛地踉跄一下,勉力支撑自己, 才?没有直接跪倒下去。 “罪人秦顾, ”威严的声音自弥勒佛像传来, 却是立于佛像上的净尘, “为何不跪?” 秦顾张口欲答,鲜血先顺着唇角滑下。 手被自后锁住,反扣在背后,秦顾便任由血沫黏在唇角:“我为何要?跪?” 满场哗然: 这修士不仅生接净尘一击, 还?如此不卑不亢, 竟敢反问为何要?跪? 净尘依旧淡然平和:“你与魔尊私通, 弃百姓民生于水火而不顾,罪不容诛。” 他的动作却远没这么温和。 又是一道灵力从高空降下,生生劈在秦顾身上。 秦顾猝然呛出口血, 半边身子歪斜下去,却执拗地不肯跪下。 他单膝跪地,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牧城之外,遍地枯骨, 村庄十室九空敢问净尘方丈, 弃民生于水火而不顾者, 究竟是谁?” 百姓们面面相?觑:牧城之外, 竟已成?了这样的人间炼狱? 唯有民福村的村民,知道秦顾所言非虚。 眼见?台下私语窃窃, 净尘的眼眸骤然瞪大, 似乎怒火攻心。 大逆不道! 柘黄灵力劈打下去,欲要?让这大放厥词的青年彻底双膝跪下。 然而另一道强悍的灵力迅速将他打断。 净尘转眸看去, 陆弥横立于燕钩之上,根本没有看他,而是凝眸望着下方倔强的青年。 但陆弥肩头蹲着的白狐,却龇牙咧嘴、凶狠地瞪视着他。 白狐的狐尾只剩两条,其中一条还?是今日?才?重?新?凝聚的虚影。 净尘认出来了,这是浊云谷那个已故掌门的灵兽。 没了主人,灵兽不过是野兽而已。 倒是陆弥,身为盟主的义弟,竟如此不分场合。 净尘道:“陆掌教,可是要?偏袒罪人?” 陆弥根本不往他的语言陷阱里跳:“盟主与其他世?家掌门都?未到,诛魔司行督查之责,须确保审判以前,无人对秦顾动私刑。” 言下之意?,净尘这是上不得?台面的私刑。 还?说不是偏袒?可净尘到底无话可说,只是气极反笑?:“诛魔司竟还?有督查之责?那还?要?检督司何用??” 陆弥挑了挑眉:“凌红曲说她最看不惯抱团内斗,全权委托给?了诛魔司,净尘方丈有什么异议,可以向仙盟上书。” 陆弥是从来不添油加醋的,这只能是凌红曲的原话。 净尘一时无言,只口称“阿弥陀佛”。 头顶上唇枪舌剑,秦顾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魔眼当前,民不聊生,世?家之间竟还?想着抱团内斗。 真是一场笑?话。 秦顾咕嘟咽下喉间血气,缓慢而坚决地重?新?站直。 他终于有时间看向到场的百姓。 百姓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好像他是罗刹厉鬼,不敢与他对视。 在一众躲避的视线中,唯有一簇数人,几乎是迫切地迎了上来。 自是民福村的村民,一个个焦急万分。 秦顾抱歉地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 不要?为我申冤,不要?淌入浑水。 又等片刻,冰青与雪白同时飘然而至,却一左一右,分别落在净尘与陆弥身边。 “涧泉行宫到——” “昆仑雪宫到——” 最后,秦如练出现在上空中央,不站在任何一边。 世?家之首,仙盟之主,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饮枫阁到——” 世?家掌门齐聚,万民同审,自此刻开始。 检督司掌教不来,主持审判的弟子却要?来,检督司弟子提气于胸:“请述罪状。” 按照惯例,由提出万民同审的世?家,负责陈述罪人罪行。 司徒颜环抱双臂,偏过头示意?他身后的弟子上前。 那弟子一袭衣袍缀着银边,在一众涧泉行宫弟子中也显得?极为出挑。 正?是涧泉行宫首席弟子,徐且行。 秦顾与他对上目光。 徐且行缓步向前,每走一步,唇角就扬起一些,定格在一个挑衅又怜悯的弧度上。 徐且行的脸上写满了嘲讽,却由于背对着众人,只有秦顾能看见?他的真实表情。 他的声音依旧如清泉般温润:“少盟主,别来无恙。” 归墟被揭穿了真面目又怎样? 十年不见?,我还?是涧泉行宫的首席弟子,而你,秦顾,你已从身份高贵的少盟主,沦为了一个可怜可悲的阶下囚。 秦顾也笑?:“徐首席,别来无恙。” 季允堕魔,成?了修真界公敌,徐且行这样的中坚力量,会被力保下来,也不奇怪。 徐且行却不回话了,手中出现一幅卷轴,抖了抖,便在秦顾眼前摊开。 “罪人秦顾,罪行有二, 一罪,藐视仙盟,抗令不遵,累及同袍,致修真界死伤惨重?,人才?凋零。 二罪,私通魔尊,勾连魔族,为祸人间,致生灵无辜受害,有违无垢仙尊教诲。” “其余种种罪过,不胜枚举,奉仙盟律令,应当处以死刑。” 话音落下,百姓之间惊呼声更响。 秦顾沐浴在无数同情的目光中,看着徐且行满怀恶意?的双目,便知他还?有下文。 徐且行似乎是故意?停在这里,想从秦顾脸上看到畏惧。 人皆畏死。 但秦顾的表情却很平静,桃花眼微微掀起,又似无兴致地垂了下去。 用?死亡震慑他,行不通。 比起秦顾的淡然,他袖中的黑龙却没有那么冷静,秦顾背着手,悄悄将张牙舞爪钻出的黑龙又塞了回去。 徐且行自讨没趣,表情却依旧端正?:“念及秦顾于浊云谷一战,助力甚多,无垢仙尊慈悲,可免去一死。” 百姓们的心还?没放下去,又听徐且行道:“死罪免之,活罪难逃,秦顾所犯之恶若不严惩,无法慰藉亡魂。” “依照仙盟律令,恳请处剖丹之刑。” 生剖金丹,比之死刑,甚至更加残酷。 虽不是明?面上的处死,可金丹被一寸一寸挖出,修为尽废,人也活不下去了。 看来涧泉行宫,真的是很恨他。 为什么?天下真的存在没有道理的恨么?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嚣。 只见?民福村的村民,哭泣着、崩溃着,似乎要?上前来,却被值守的慈悲寺僧人拦着而无法靠近一步。 那小小的女孩不断向秦顾伸手,童声稚嫩:“你们不能杀顾哥哥,你们不能杀顾哥哥!” 尔后,一道微弱的灵力亮起,又被慈悲寺僧人“铛!”地一声甩了出去。 猴娃子和阿七叔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灵力,在慈悲寺面前如同蝼蚁,随便一个僧人都?能将他们一只手拍开。 看在秦顾眼里,却有万钧的重?量。 秦顾终于开口了:“住手!你们岂敢对百姓出手,百姓何辜?!” 镣铐噼里啪啦爆出火星,声声如烈火。 净尘喝止道:“都?停手。” 慈悲寺僧人口念佛号,却依旧挡着,不让民福村的村民再进一步。 但村民们不会就此放弃。 恩人在台上受冤屈,他们拼上这条命,也要?偿还?恩情。 猴娃子一甩头破血流的脑袋,直接在人群中挥舞手臂,卖力地吸引旁人的注意?:“嘿!嘿,我是,清风门的掌门,没听过也不要?紧” “清风门被妖兽袭击,屡屡向仙盟求援,却直到门中只剩我一个,也没有等来救援!” 猴娃子指向秦顾:“是秦顾,是他不顾自身安危,帮我们除了熊妖,又一路护送我们入城” “要?不是他,我们一整个村,早都?死光了!” 阿七叔点头,义正?辞严:“我们不知道什么通敌,只知道秦公子是我们的大恩人,只求仙盟查明?事实,不要?冤枉好人!” “你们要?是执意?杀他,就先杀了我们吧!” 语句铿锵,掷地有声。 徐且行转过头,面色不虞:“秦顾,你可有辩解?” 秦顾看过去:“你真的想听?” 徐且行道:“仙盟公平公正?,自会给?你辩解的权利。” ——好啊,那就听一听吧。 民福村村民的举动,让秦顾意?识到,他永远无法真正?阻止人们心中的正?义。 既然如此,何畏强权? 秦顾上前一步,这一步在枷锁束缚下迈得?艰难,却倍显坚定。 “徐首席呈秦顾两大罪状,秦顾亦作两答。” 一答,秦顾看向司徒颜:“掌门爱徒用?无耻招数陷害许沅,其罪早已坐实,却至今逍遥法外。要?论藐视仙盟,恐怕我不及司徒掌门。” 司徒颜的脸色一阵青白,似乎没料到秦顾此刻旧事重?提。 秦顾却不等他反应,又转向了净尘。 二答,更加言简意?赅:“涛雪狱中人声凄厉,比之修罗地狱又有哪点不及?论草菅人命,我不及净尘方丈。” 彻底寂静。 半晌,司徒颜暴怒大喝:“黄口小儿,岂敢血口喷人!” 净尘也道:“我佛慈悲,少盟主,怕是得?了癔症吧。” 两道灵力如泰山压顶,重?重?砸下,却在即将触碰到秦顾肩头时,被另外两道灵力阻挡。 白霓衣道:“嘿咻。两位掌门何必大动肝火,司徒掌门当年力保徐且行戴罪立功,我们眷之并?不知道呀。” 她的声音宛如银铃碎玉,轻飘飘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司徒颜的脸色更加难看——这话看着是在帮他,却分明?是变相?承认了秦顾的指控! 白霓衣又皱了皱眉:“至于净尘方丈嘛涛雪狱一向是慈悲寺独立管治,在场应该只有眷之进去过吧?小女子还?真不敢说呢” 只有秦顾踏足过,所以他所说,很有可能是真相?。 净尘哑然:“白宫主,老衲只希望你不要?真心错付。” 白霓衣吃吃发笑?:“小女子可什么都?不知道,全听盟主吩咐啦。” 又看向与她一起出手阻拦的陆弥:“多谢啦,陆掌教。” 四人僵持不下,话语权重?新?落回身为盟主的秦如练手中。 秦如练却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等什么,直到司徒颜催了一句,才?堪堪抬眸。 依旧不看秦顾,而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既然诸位掌门僵持不下,如何处理秦顾,便请诸位投票决定。” 少数服从,多数决断,不失为公平公正?的办法。 秦如练话音落下,灵力凝出的签筒便在检督司弟子的操纵下缓缓升空,一左一右,分别镌刻着“是”“否”二字。 民福村村民失声道:“这怎么能行?这不公平!” 在场五人,可能够投票的掌门,只有司徒颜、净尘和白霓衣。 秦顾怎么可能得?到赦免? 第一百零三章 换言之, 他至多只能得到一票,甚至有可能一票也得不到。 果然,司徒颜率先抬手, 灵力化作竹签, 投入了代表“是”的签筒:“大放厥词的小子, 我看剖丹之刑都便宜你了!” 净尘静等片刻, 合掌道:“秦顾之罪证据确凿,阿弥陀佛,需得给苍生一个交代?。” 柘黄灵力的竹签落入签筒,已是两?票赞成。 少数服从多数, 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但仙盟向来讲规矩与传统, 白霓衣不投票, 就?还不能动刑。 白霓衣迟迟未动,眉头紧蹙,似乎尚未决定。 她雪白的衣袍随风而动, 丝毫没?有?耽误了时间的自?觉。 ——又或者,白霓衣是故意的。 可无论?她如何拖延,都不可能改变结局。 而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司徒颜冷冷道:“白霓衣,你在等什么?莫非你也要包庇罪人?” 白霓衣远远看了一眼秦顾。 距离甚远, 秦顾却从她微垂的眼睛中看到了歉意。 片刻后, 白霓衣盈盈一笑:“这么大的事情, 要是错判了无辜之人让世家蒙羞呀, 小女子总得仔细想想才行。” 旋即,飞雪落在她如葱的指尖, 代?表雪宫的竹签飞入签筒, 却是落在“否”的那边。 二比一,按照道理, 投票到此刻就?该结束了。 但身?为盟主的秦如练,却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分明流逝,司徒颜的额角突突直跳,不断用眼神示意净尘说些什么。 净尘便开口:“盟主,表决业已结束,战事吃紧,不宜再做拖延。” 比起情绪外露不做掩饰的司徒颜,净尘每每开口,总要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于?是审判被连上数个高度,成了秦如练在延误战机。 世家掌门,如明星璀璨,各有?千秋。 涧泉行宫尚武,掌门司徒颜天赋卓绝,实力强劲; 昆仑雪宫独立空山,宫主白霓衣不问世事,冰清玉洁; 浊云谷与灵兽为伴,天地?自?然,于?谷中各显其?道; 慈悲寺佛门净地?,方丈净尘心怀苍生,乃修真界第一善者; 饮枫阁联通仙舟,掌门秦如练同时为仙盟盟主,侠义风姿,更是世间佳话。 这是他们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模样,然而司徒颜目中无人,净尘虚与委蛇,世家之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秦顾悲哀地?看着这群人,觉得可笑。 就?真的笑出声来。 司徒颜怒斥:“你笑什么?!” 秦顾道:“魔族协助守谷,你们视而不见;民生疾苦,你们听而不闻我笑你们,愚不可及。” 口口声声言苍生,却桩桩件件只顾一己私欲。 何其?傲慢。 司徒颜还想再骂,却听徐且行突然道:“师尊何必屈尊与罪人争论??” 他着重咬了“罪人”二字,提醒了司徒颜。 司徒颜立刻瞪向秦如练:“盟主!您还不决断么?浊云谷已无掌门,二比一,还在等什么?” 秦如练摇头:“未必。” 什么未必? 一道声音猛地?响起:“谁说浊云谷没?有?掌门?!” 与此同时,一只青翼巨鸟自?牧城上空展翅,滑翔数米,才收敛双翼落在秦顾身?前。 鸱鸟挡在秦顾身?前,颇有?“谁敢上前就?把他啄得哭爹喊娘”的气势。 林隐翻身?跃下,脸上的面具已由弟子统一的形制变为鸟翼般上扬的模样,这是浊云谷掌门才有?的特?殊待遇,狠狠打了说“浊云谷已无掌门”的司徒颜一巴掌。 “你说是就?是?”司徒颜睚眦欲裂,“我当上掌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小子,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 林隐直接骂了回去:“你以为我没?见过你年轻时的样子?你这个滥杀无辜的混蛋!” 在他们吵起来之前,净尘打断道:“浊云谷百废待兴,林施主身?为浊云谷少主,应当在谷中整治秩序” 林隐不等他说完就?道:“你错了,我是来参加万民同审的。”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片枫叶,一改凌厉的态度,向秦如练拱手:“我已完成试炼,得到山谷认可,今日受盟主之命,来参加万民同审。” 秦顾望着林隐说出“得到山谷认可”时自?豪的模样。 他还记得林隐因屡屡失败,在那试炼之地?是多么颓丧,如今林隐突破合体境,通过试炼却已不在话下。 真好。 尔后,秦顾的目光转向林隐手中的枫叶。 那是饮枫阁的标志,而非仙盟。 再细细分析林隐的话,足见秦如练是以本人、而不是仙盟的名义,发信给了浊云谷。 怪不得白霓衣故意拖延,而一向雷厉风行的秦如练也沉默不语。 她们在等林隐赶到,为他争取那至关重要的一票。 秦顾的唇瓣微微颤抖,到底没?能把那声“母亲”叫出口。 林隐双指并拢,一点签筒:“没?有?秦顾、没?有?季允,浊云谷早已覆灭。放下碗骂娘这种事,我林惊风做不出来。” ——竹签落入“否”,倾倒的天平重新?回到原位。 按照律令,若始终未能达成一致,则罪人暂且关押,三?日后送抵仙舟,由天卜司掌教司命问请无垢仙尊裁决。 秦如练似乎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将?秦顾收押入” “等等!” 鲜少有?人敢打断盟主,哪怕是司徒颜也没?那个胆子,众人皆是一惊,只见徐且行缓缓向秦如练躬身?行礼:“盟主,魔尊曾率手下侵扰慈悲寺,如今净尘方丈受伤,若魔尊卷土重来,恐怕抵挡不住。” 秦如练看过去:“你的意思?” 徐且行道:“不如交由涧泉行宫关押,涧泉行宫地?势错综,门内弟子佼佼者众多,想来即便魔尊来犯,也不会没?有?招架之力。” 这话合情合理,即便众人都很清楚这不是徐且行的真正意图,但冠冕堂皇的说辞向来是最?难拒绝的。 司徒颜也反应过来了,将?后路也截断:“如此便无后顾之忧,盟主若不答应,恐怕有?袒护亲子之嫌。” 秦如练已让慈悲寺与涧泉行宫在审判秦顾一事上未能如愿,若此刻拒绝,恐怕世家之间表面的平静和睦也会溃散。 秦顾深知秦如练没?有?退路 涧泉行宫在外有?“正道魔窟”之名,虽无牢狱,但处罚弟子却深有?其?道。 具体而言,涧泉行宫中有?一汪鸿泉,自?天庭奔涌而下,哪怕数九寒天,依旧如溪雪白云,绵绵无绝,名为飞瀑。 而飞瀑之下,就?是惩戒弟子的禁闭室。 秦顾被六条铁链束缚手脚腰身?,盘腿而坐,脊骨以下尽数浸在飞瀑的泉水之中。 说来好笑,慈悲寺地?处中原,涧泉行宫更是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涛雪狱与飞瀑,却都寒凉刺骨,冷得好像踏入极地?。 而秦顾是最?怕冷的。 身?上本就?旧伤未愈,又在万民同审时被净尘接连劈了两?道合体期灵力,此时此刻,冰水浸入骨髓,腰部以下几乎都没?有?了知觉。 秦顾能清晰地?感到严寒随着脊椎一寸一寸往上爬,却无能为力。 从被关进禁闭室至今,他少说也呕了三?次血了。 秦顾苦中作乐地?想道: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干脆给他一个病弱剧本算了。 他实在太累了,意识一点点沉沦,任凭黑暗侵袭。 半梦半醒之间,秦顾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禁闭室里,鳞铠拨开水纹,向自?己伸出双手。 他的额头在那双手的带领下靠上结实的胸膛,微热,心跳如鼓声激烈。 秦顾猛地?一惊,挣扎着想要抬头,又被季允重新?压了回去。 他以为面前的季允是幻觉,实际却是化身?驾临。 季允紧紧环抱着他,身?体热得不像冷血动物,反倒像一块滚烫的炭火,热意源源不断涌入。 “师兄,”季允垂下头,贴着秦顾的耳畔,“我来迟了。” 黑龙是季允的神识,合体期修士可用神识化分身?行动,这便是季允能够出现在禁闭室的原因。 但他到底借用的是小黑龙的身?躯,并不是本尊,能够出现的时间极短。 季允只能长话短说:“万民同审时我就?想带师兄走的,但” 他似乎想隐瞒过去,却被秦顾逮个正着,追问:“但是什么?” 季允低下头:“我被祂缠住了。” 祂? 秦顾想到季允眉心时常出现的浊紫,心中了然。 是心魔。 秦顾几乎是本能地?紧张起来,但转念一想,季允还能分出神识来这里见他,说明这次心魔的出现比之以往,要好应对一些,又放下心来。 季允果然委委屈屈道:“我很快就?能解决的,师兄,到时我就?来接你。” 倏地?话锋一转:“对了,师兄,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基本有?了眉目,但不能确定” 秦顾立刻清醒,从季允怀里直起身?子,与之对视。 这趟仙盟审判,让秦顾彻底放弃了最?初的打算。 自?世家始,修真界内部分崩离析,要想他们放下成见,与魔族联手御敌,其?难度堪比天方夜谭。 而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他没?有?时间坐着等仙盟虚无缥缈的查证。 隐隐约约的,秦顾有?一种预感,谷外遇到的那名魔修,他的身?份一旦查清,许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如今看似是季允与修真界的对立,实际却是三?足鼎立。 魔修既不属于?季允麾下,也不可能隶属修真界,那么此人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性—— 他和魔眼有?关。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 同时不能让仙盟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而秦顾以自?己为质,甘愿受审,就?是为了给季允争取足够的时间,来查明此人的身?份。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原著中并未提及的人物,应当就?混迹在他们身?边。 ——耳畔突然响起淌水声。 有?人往这里来了! 季允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将?师兄冰冷的手捂热,却不得不长话短说。 “巴蛇手下的蛇族,曾在涧泉行宫附近,猎杀过一群修士。” 脚步声愈近。 “领头那人,修为至化神期,善用琴音。” 禁闭室的门被打开,季允的身?形迅速消散,小黑龙一溜烟钻进秦顾袖中。 只剩一句极轻的叮嘱。 “——师兄,当心徐且行。” 一袭银丝点缀的青衫缓缓滑入门扉。 第一百零四章 小黑龙钻进秦顾袖管的同时, 徐且行愉快的声音响起:“少盟主,住得还习惯么?” 刚提到徐且行,徐且行就?来了。 真是凑巧。 好在秦顾的脸色本就因受伤而苍白, 此刻内心?虽略有慌乱, 脸上却?着实看?不出什么。 秦顾道:“有劳首席费心。” 徐且行只当听不出他话中讥讽, 道:“少?盟主满意就?好。” 也不走, 似乎时间很多而好整以暇似的,这话说完,徐且行便弯下?腰来,凑近秦顾。 他的手掌搭上秦顾的下?巴, 一点一点抚摸过颌角, 尔后—— 猛地用力一抬, 指尖掐进秦顾的皮肉里,几乎要隔着皮肤捏碎骨骼。 秦顾不躲不避,仰起脸, 直直看?了过去。 按照季允的说法,真正的徐且行应该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却?不知是死而复生的亡魂, 还是夺舍身躯的伥鬼。 但无论是哪一个, 都与魔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了季允的提醒在前, 秦顾有意观察着徐且行, 五官端正,气质温润, 与记忆中并无分别, 即便此刻做出如此僭越的动作,徐且行依旧端的一副君子做派。 而最能显现?修士状态的眉间纹样, 依旧是涧泉行宫的灵力在流转,漾起水波。 看?不出端倪。 也难怪,若外表上就?能被看?出问?题,他也不可能藏到现?在。 “徐首席,”这个姿势,秦顾只能仰视着他,“想?动私刑么?” 徐且行眯起眼笑了起来:“私刑?不不,少?盟主多虑了,徐某谨遵仙盟教诲,怎么会擅自对?囚犯用刑呢?” 他又凑近了一些,差一点点就?能碰到秦顾的鼻尖。 一股腐烂的气息随着这个暧昧的距离钻进秦顾的鼻腔,秦顾本能地感到头?皮发麻。 只听徐且行道:“我只是很好奇,少?盟主究竟有什么魅力,让魔尊也为您魂牵梦萦?”? 什么意思? 徐且行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吐息却?是死人才有的冰冷,不断喷洒在秦顾唇上。 徐且行的唇几乎就?要贴上来了,秦顾突然道:“徐首席,我劝你三思后行。” 徐且行挑眉,发出一声不屑冷笑:“放心?吧,少?盟主,我会很温柔的。” 秦顾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唉,算了。” ——下?一刻,徐且行整个人都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秦顾看?着他的后脑勺撞击墙面,怜悯地摇了摇头?: 都叫你三思后行了,你这个魔修怎么不听劝。 黑龙缠着秦顾的手腕,前爪攀在他的手背上,凶狠阴沉地鼓着胸腔,一副快要气疯了的样子。 秦顾装模作样地喊道:“徐首席怎么突然飞出去了——您没事吧?” 一边安抚地挠着黑龙的下?巴,哄猫一样将它塞回袖子里。 徐且行“呸”地吐掉一口混着碎牙的淤血,长衫沾水不再整洁。 他怒瞪着秦顾:“你做了什么?” 秦顾耸了耸肩:“总不能你说亲就?亲吧,我有洁癖的。” 徐且行的视线狐疑地落在扼制灵力的镣铐上,发出声怪笑:“是吗?” 秦顾面不改色地点头?:“毕竟捆仙索也想?不到徐首席会轻薄我吧?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 呵呵。 天知道他刚刚都快呕出来了。 不过也幸好这家伙轻薄自己不成,反被季允掀飞,就?算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耻笑他色胆包天,徐且行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不敢宣扬出去。 徐且行没料到秦顾说话这么直接,表情一变,又向?前迈了一步:“真是古怪,少?盟主,我总觉得方才那击,似有魔息。” 说着还想?要靠近:“少?盟主入禁闭时,出于对?你的尊重,没有搜身现?在看?来倒是很有必要。” 还想?搜身? 强吻未遂在前,秦顾可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搜身。 果然徐且行的手立刻往秦顾领口探去,作势要将他胸口的纽扣解开。 这套衣衫是整件,松开一只纽扣,便是春光乍泄、一览无余。 小黑龙又从袖子里探出脑袋,秦顾几乎都快要听见雷电轰鸣。 秦顾毫不怀疑,徐且行若真敢摸上来,就?会立刻被魔雷劈成焦炭。 就?在此时,禁闭室的门再度被打?开。 “徐且行?”司徒颜出现?在门口,“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手往哪放呢?牙怎么了?” 秦顾: 时机不对?,千万不能笑出声啊! 徐且行瞪着秦顾强忍笑意的脸,额角青筋抽动,冲司徒颜抱拳道:“回禀师尊,徒儿想?提审秦顾” 司徒颜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尤其是秦顾单薄的衣衫上停留片刻,怒斥道:“我还活着呢,轮得到你一个首席弟子来审?” 徐且行迅速埋下?头?:“师尊明鉴,徒儿不敢!” 司徒颜猛地一甩袖子:“不敢?那还不快滚!徐且行,别让我发现?你有越俎代庖之心?。” 徐且行不敢再说什么,让滚就?滚,审讯室内只剩司徒颜和秦顾二人。 这并不和睦的师徒关系让秦顾一时沉默,他本以为徐且行身为首席弟子,又在害死许沅后得到了司徒颜的力保,该是毫无疑问?按照未来掌门来培养的。 但司徒颜对?他的态度 司徒颜走了过来,身形像乌云笼罩下?来:“秦顾,审讯室待得还习惯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你们涧泉行宫开口能有别的话题么? 秦顾照葫芦画瓢:“托掌门的福。” 司徒颜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 秦顾笑笑:“人贵有自知之明,秦顾不敢。” ——司徒颜气极反笑:“都骂到我脸上了,还说不敢?” 又顿了顿,司徒颜突然道:“你救了我徒许沅,虽未能如愿,于情于理,我应该替他感谢你。” 这下?秦顾倒是始料未及,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总是叫着怕死,最后又自爆金丹换他一条生路的年轻人。 ——许沅该是他遇到的涧泉行宫修士中,最单纯善良的人了。 秦顾诚恳道:“司徒掌门不必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到。” 没想?到司徒颜一改往日厉色,道:“你有此心?,千金难求,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这样的人会与魔修沆瀣一气。” 秦顾有些惊讶。 他以为司徒颜对?自己恨之入骨了,谁料嘴里还能吐出几句明理的话来。 既然如此,为何先前表现?得与自己不共戴天? 秦顾看?了一眼门外:“掌门已经信了,不是吗?”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动作,司徒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呵呵冷笑:“徐且行他有天赋,主意也多,但心?胸狭隘,不足以成掌门。” 秦顾低下?头?,司徒颜对?徐且行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喜欢,却?又在十?年前不惜违背仙盟律令将之保下?。 然后,又在他被囚禁在涧泉行宫时,跑过来和他说这些。 世家掌门的行为逻辑,他真是理解不了。 而司徒颜也没打?算解释,而是又说起了过去:“若归墟秘境没有发生异变,青年一辈中,我也最属意你做盟主。” 说着,司徒颜蹲了下?来:“秦顾啊,若你好自为之,与那魔尊划清界限,又岂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秦顾望向?司徒颜无名指上一闪而过的翠绿。 那是一枚素戒,在黑暗的环境中散发着灵力的微光。 是什么东西? 司徒颜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继续循循善诱:“可是那魔尊威胁你?又或者,你娘也与魔修勾连?我记得季允是你娘的得意门生,对?吧?” 秦顾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司徒掌门,”他别过脸,心?里冷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怪不得司徒颜措辞诡异,原来是套他话来了。 而且竟然还牵扯到了秦如练。 该说他贼心?不死,还是真的愚蠢至极? 司徒颜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秦顾,难道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么?实话告诉你,即便是司命来了,你也难逃剖丹之刑。” “但你若愿意说出实情,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哪有什么实情,根本是司徒颜想?以剖丹之刑相逼,让他撒谎、作伪证构陷秦如练。 司徒颜怎么敢?! 那是他的母亲!司徒颜竟然要他去构陷他的母亲! 那枚戒指,恐怕也是什么类似于现?实世界录音笔的法器。 想?通这一点,秦顾连回话的兴致都没了,他懒懒向?后一靠,僵硬的腰骨发出松动声响。 眼眸掀起又垂落,像一片桃花轻轻飘下?:“掌门美意,秦顾心?领了,只是秦顾所?言,都是实情。” 司徒颜的表情一变:“呵,秦顾,你太不知好歹了。生死面前,最不该有的,就?是什么情啊义啊你若生在涧泉行宫,根本活不到现?在。” 秦顾却?反问?:“那么司徒掌门,为何怀念许沅?徐且行不是很符合涧泉行宫的信念么?” 司徒颜猛地噤声了。 半晌,他狠狠一甩袖子:“你就?等?着被剖丹凌迟吧。” 秦顾的话戳中了司徒颜的心?结。 若真的对?情义嗤之以鼻,司徒颜又何必可惜许沅的离世。 恐怕自己得不到,所?以才念念不忘。 秦顾注视着司徒颜中年的背影,远不似幻境中看?见的意气风发,好像天下?尽在掌中。 世家掌门,人人见他只能仰视,是多么高贵无双的位置。 可极高处,也是极冷处,更是极孤独处。 所?以涧泉行宫的飞瀑,酿于高山险峰,逐浪而下?时,却?是这么寒冷。 正如司徒颜一生的写照 又何尝不是原著中,季允的一生。 登峰造极境,众生畏他恨他,却?无一人爱他。 小允,这十?年,你也是这么孤独吗? 小黑龙似乎察觉到现?在是撒娇的好机会,翻出光滑的肚皮,目露期待地用尾尖蹭了蹭秦顾的腕心?。 秦顾轻轻抚摸着它的腹部,又轻轻将黑龙托起,垂下?头?,唇瓣就?要贴上黑龙的头?颅。 ——噗呲。 哐当。 咔嚓。 锁住四肢的铁镣骤然一松,黑暗的环境里,秦顾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眸。 此人鬼魅般立在禁闭室的进门处,本该已经离开的司徒颜似乎失去了意识,昏厥在他的肩头?。 但很快,秦顾看?到他的手臂向?后一扯,撕裂血肉的声音响起,司徒颜直挺挺仰倒下?去。延删停 伴随着冷水四溅,混浊的金丹散发出黯淡的水光,很快随着主人的死亡而彻底失去光彩。 无人约束的灵力四散,与此同时,头?顶,飞瀑击打?,发出震颤整个涧泉行宫的轰鸣。 ——合体期大能陨落,涧泉行宫掌门身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 秦顾盯着那双猩红的眼眸—— 徐且行。 第一百零五章 徐且行?收拢手掌, 瞬间捏爆了司徒颜的金丹。 他对弑师的行为没有过多解释,身形很快隐入黑暗之中,离开了禁闭室。 离开前?, 徐且行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顾一眼。 那是得意的眼神。 被?灵力震碎的铁索在黑暗里冒出一个突兀的轮廓, 秦顾站起身, 却并未急着离开。 他知道徐且行?——不, 徐且行?体内那个魔修要做什么了。 秦顾缓步走到?司徒颜的尸体旁。 这位世家掌门惊怒地瞪着眼睛,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暴凸出来,显然死不瞑目。 恐怕直到?小腹被?捅穿的那一刻,司徒颜都没想到?, 自己会死得那么轻易。 秦顾蹲下.身, 伸手替司徒颜将怒睁的眼睛缓缓合上。 人死灯灭, 过去?种种恩怨,他不会原谅,却也不忍看其曝尸荒野。 手掌覆着司徒颜面?颊默悼三?秒, 秦顾的目光转而投向他腹部的血窟窿。 绵延的血散进水泊里,像墨汁氤开,显得浓重而沉默。 能够偷袭合体期修士且瞬间毙命,“徐且行?”的修为至少?逼近了大乘期。 他不惜杀了世家掌门, 制造这么大的混乱, 目的是什么?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悬而未决, 而更棘手的是—— 他无疑会被?视作杀死司徒颜的凶手。 司徒颜死在关押他的禁闭室中, 除他与“徐且行?”外再无旁人在场,禁锢灵力的镣铐又被?故意打碎。 而涧泉行?宫本就与他不对付, 秦顾又身负私通魔尊重罪。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所有不利因素加起来,他百口莫辩。 秦顾的手停在司徒颜掌边, 一点一点,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剥了下来。 这戒指果?然是一件法器,宛如?海蓝宝一般高雅,品阶不低。 但无论秦顾如?何拨弄、将灵力注入,戒指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好像就是普通的戒指。 秦顾的眉头深深蹙起,若条件允许,他必然是想做好万全准备,再去?面?对涧泉行?宫的修士。 但情况不容乐观,他没有时间浪费。 秦顾将戒指攥在手里,汲水而上,迎着月光走出禁闭室。 飞瀑的落点就在脚边,双眸一超出地平线,涧泉行?宫修士形成的围圈便瞬间将他包拢起来。 “你你怎么出来的?是你杀了师尊?!” 秦顾转眸看过去?,这些人齐刷刷后退一步,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秦顾又是一阵无语: 化神期杀合体期,动动脑子?就知道不合实际。 但涧泉行?宫不会在意合理?与否,无论此刻表现出的悲痛和?愤怒是真是假,涧泉行?宫与他之间的仇怨,都彻底被?点燃了。 “大师兄,”涧泉行?宫弟子?看向人群中央的徐且行?,“师尊陨落,请大师兄主?事。” 徐且行?尚未发话,便有人不服:“师尊刚死,尔等就要抱团?” 明?显依附徐且行?的弟子?道:“大师兄乃首席,自然是未来的掌门,不听大师兄的,难道听你的?”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师尊何时说要传位于徐且行?了?当年许沅师兄还在世,师尊可是明?确说过,未来的掌门是许沅师兄!” 他往徐且行?相反的方向跨了一步,约有一半人跟着他一齐迈步,与徐且行?派泾渭分明?。 秦顾刚想感叹涧泉行?宫中仍有正直之人,便听那人又道: “徐且行?害死许沅师兄,你让我们听他的?你做梦!我与许沅师兄关系最好,当然应该听我的!” 秦顾:晏闪厅 他眼睁睁看着分为两派的队伍再度分裂,在此起彼伏的“图穷匕见啊,你这无耻之人!”与“听我的,我是”之间,涧泉行?宫尚未动手,便已自内部分崩离析。 他们无视了尸骨未寒的掌门,为自己的利益而与同门撕破脸皮。 实在可笑。 秦顾的耳边响起季允的声音,却是小黑龙蹭到?他颈侧。 季允道:“师兄,我和?你说过,修真界早已一盘散沙,靠他们,不如?靠我。” 秦顾不置可否:“浊云谷却是大义凛然,不可一概而论你情况如?何了?” 季允顿了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小黑龙却卖力地蹭着秦顾,可见因秦顾的关心而很是高兴。 “师兄可要跟我走?” 秦顾道:“小允,你得和?我去?一趟仙舟,我们要去?见司命前?辈。” 准确来说,是通过司命,去?见无垢仙尊的神识。 那场不知是谁安排的幻境,将“机缘”实为魔眼的真相送到?他眼前?。 无垢仙尊和?瞑烛君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无垢仙尊明?知他在看,却假装不知 秦顾几乎可以确定,那场幻境的缔造者,是无垢仙尊。 作为这场持续千年的争斗的起点,无垢仙尊一定有话要和?他说。 但可惜的是,幻境被?魔眼破坏了。 而仙舟力量衰微,说不定 如?果?他没能抓住机会,这就是最后一次轮回了。 ——世界会被?毁灭。 在这一点上,秦顾并不怀疑系统的计算。 季允沉默了一会:“好。” 秦顾知道他又在自己脑补些什么,迅速偏过头,在黑龙额头补上先前?被?打断的亲吻:“多谢。” 小黑龙瞬间安静了,秦顾似乎能看见千里之外季允的脸颊在冒烟,乐道:“原来冷血动物也能这么烫呀。” 话音落下,横秋无缝出鞘。 闲聊就到?这里,秦顾等待的时机来了! 他如?一片红枫落入清泉,身影迅速化入涧泉行?宫修士之中,紧接着,横秋剑卷起乱舞狂风,又倏忽分裂成几道,向所有修士齐齐刮去?! 不站在任何一边,平等地痛殴所有人。 涧泉行?宫修士们都惊了,叫骂声骤然停歇,只剩下飞瀑的轰鸣在回荡。 尔后,法器祭出,无数音律齐齐响起。 嘈嘈切切,却各自为阵,相互之间竟无任何配合。 于是琴声与笛音相撞,琴弦崩断,竹笛开裂,数名修士甚至因避闪不及,被?同门的攻击掀飞了出去?。 而秦顾,就像一只捣乱的猫,东一爪子?西一尾巴,将局势越搅越乱。 风卷残云之后,他提着剑安然后撤,像猫慵懒地舔着爪子?,眯眸观察着眼前?。 “少?盟主?真是无耻,”徐且行?的声音鬼魅般出现,古琴上水光潋滟,“想作壁上观么?做梦!” 琴横于身前?,随着徐且行?的拨弦而绿意流转。 这长琴名唤飞泉,是涧泉行?宫首席弟子?的法器,已有千年寿数。 秦顾盯着徐且行?拨弦的动作,他不通音律,看不出什么名堂,而徐且行?的攻势已到?眼前?。 只见徐且行?拍地而起,双腿盘起坐于半空,琴声如?激流逐浪,呈三?道泉浪向秦顾袭来。 灵力涌入横秋剑,秦顾面?不改色,亦是三?道剑气挥出,将琴音尽数化解。 旋即,枫林领域拓展,林木将二人与其他涧泉行?宫修士隔开。 秦顾脚踩树干跃起,脚下飞叶相生?相伴,如?点点原上火星,轰然砸向徐且行?! 徐且行?抵挡不住,怒喝一声,以飞泉琴为中央,生?长出广袤的竹林,一道飞瀑自天际漫下,翠绿随之灵息暴涨。 他终于也张开了领域,琴音如?马蹄踏雪,又像战鼓擂擂。 飞瀑溅起的白浪源源不断在徐且行?身边流转,秦顾却瞬间察觉了违和?。 这是飞泉没错,张开的领域也显然属于徐且行?。 但那与枫树纠缠的竹林之间,却有漆黑的、蝗虫般的东西在翕动。 定睛看去?,那东西又消失不见,只剩竹叶斑斑驳驳的空洞,好像被?蚕食得只剩空壳。 一如?魔修寄居徐且行?的躯壳,披了一件腐烂的皮囊。 二人堪堪打了平手,毕竟徐且行?的身躯是化神期的身躯,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魔修的力量。 秦顾翻腕提剑:“小允!” 小黑龙总算不用再隐藏,从秦顾怀中飞出,宝石般的身躯盘住横秋剑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灵力与魔息却意外地融合极佳,金红与黑紫愈烧愈烈,好像季允正手持不器剑,与秦顾并肩作战。 枫荻剑法,第三?式。 ——长剑凌厉斩下,势如?破竹! 徐且行?猛然后撤,同时被?迫翻转长琴,挡在身前?。 木质琴身被?长剑穿透,距离徐且行?的胸口只有一寸,绿色灵息如?触手紧紧缠住剑刃,才得以勉强处于一个不退不进的平衡状态。 下一刻,飞泉琴自受击点爆裂,徐且行?只来得及匆忙甩出一道灵息,便被?猛地掀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领域溃散,只见红衣青年持剑而立,而徐且行?仰面?倒地,胸口开了一个大窟窿,生?死不知 不,看这伤情,大概是活不了了。 涧泉行?宫修士总算回过神来,架起法器对准秦顾:“你杀了师尊,又杀了徐且行?!” 秦顾却挑了挑眉,缓缓抬手。 ——涧泉行?宫修士齐齐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青色从秦顾掌心亮起,戒指猛地闪烁起来,好像正在调取记录。 方才秦顾故意引修士对他动手,扑来的灵力,全部被?他纳入这戒指之中。 有人认了出来:“这是师尊的忆身宝戒!师尊果?然是你杀的!” 下一刻,司徒颜的声音从戒指中响起。 “徐且行?心胸狭隘,当不了掌门。” “” “噗呲!” 没入血肉的撕裂声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 尔后,是司徒颜极轻的、垂死而又不可置信的声音:“徐且行?你竟敢欺师灭祖” 青色徐徐消弭,秦顾收回手,道:“这是你们涧泉行?宫的宝物,是什么效力,做不做得了假,你们比我清楚。” “这…”涧泉行?宫修士面?面?相觑,“是徐且行?杀了师尊?那、那秦顾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做手脚?” “他可是盟主?的儿子?!杀错了他,你负责?” “可他杀了徐且行?!此事确凿无疑,你我都看见了!” 杀了徐且行?? 未必。 秦顾转眸看向徐且行?的尸体。 胸口的窟窿开得极大,隐隐能看见胸骨,然而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反而胸腔里,心脏已经腐烂,蛆虫钻进钻出。 涧泉行?宫修士顺着秦顾的目光,自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人立刻干呕出声:“这、这得死了月余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 司徒颜不是秦顾杀的,徐且行?看起来应该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么杀了司徒颜的人,究竟是 ——阴风骤至! 徐且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他像一具刚刚苏醒的僵尸,骨骼发出刺耳的“卡啦”声,以一个极为扭曲的角度站了起来。 徐且行?阴恻恻地看着秦顾,眼眸猩红如?血月:“这都杀不了你啊,秦顾” 一只通体雪白的乌鸦落在徐且行?的肩头,啼叫在此刻显得尤为惊悚。 乌鸦落下的刹那,在徐且行?身后的高空里,蓦地出现一团黑影。 黑影孱动,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瞳,骤然睁开到?最大! 比以往都硕大万倍的魔眼中,钻出一只惨白的手臂。 手臂目的明?确地向秦顾袭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腰部,一寸、一寸,强硬地将秦顾往魔眼中拽去?! 第一百零六章 被拽进魔眼会发生什么? 秦顾找不到任何可能性以供参考。 迄今为止, 没有人进入过魔眼。 但猜也知?道,魔眼中是?魔物的据地,人修一旦进去, 无异于一块鲜肉丢进饥饿的狼群, 顷刻就会被分食殆尽。 绿色灵力撞在?手臂上, 只听涧泉行宫修士大喝:“救人, 救人啊!” 然而不过顷刻,徐且行——现在?叫晏白术更加合适,掌心向下一压,铺天盖地的魔息便生生将这些修士摁压在?地。 有修为低的, 瞬间就被摁成了肉泥。 “晏白术!”秦顾挣扎着催动灵力, 枫林钻出地表, 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生长。 与魔眼可怖的魔息相比,红色的灵力实在?过于微弱,但秦顾好像不知?放弃, 即便胸腔血气翻涌,依旧强忍着疼痛,一双桃花眼好像有烈火在?燃烧。 晏白术耸了耸肩,徐且行端正的脸上陡然出现一个扭曲的笑容:“你?真是?永远这么的不识好歹放弃吧, 秦顾, 毕竟我也舍不得看我们亲爱的少盟主被撕成碎片。” 与魔眼角力, 被撕成碎片都是?轻的。 晏白术的劝阻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但秦顾直接选择了无视。 哪怕独木难支。 枫树撑起一片弧形,枝叶散布天空, 被晏白术压在?地上的涧泉行宫修士感到身体一轻, 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晏白术瞳孔一缩:“你?哈哈,自身难保, 还想着救人?” 是?的,秦顾并不是?与魔眼对抗,而是?为涧泉行宫的修士提供庇护!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以?德报怨?! 晏白术再次震惊了,而下个瞬间,飞瀑拍打?崖岸的声音好似沉闷的战鼓,青翠灵力织成的乐谱中,琴瑟和鸣,音韵和谐。 比之方才混乱的音符错拍,此刻的涧泉行宫修士,好像在?同奏一种曲调。 “魔修,去死!” “救秦顾,救少盟主!” 音符拍向晏白术,宛如战争时的破阵曲。 他们难得齐心协力,凝聚起的力量叫晏白术被迫闪躲。 推掌拍开灵力攻击时,晏白术咬牙切齿地望向已在?魔眼边缘的秦顾:“你?倒是?很会收买人心” 秦顾已然顾不上回答,在?心里回复: 收买人心,也得有心。 晏白术的目标是?他,大敌当前,涧泉行宫修士本能立刻逃离,却几乎一齐选择了先?从惨白手臂中救下他。 这一决定,让多少人死在?晏白术的手下? 他们良心未泯,秦顾同样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是?以?德报怨,而是?以?德报德。 ——晏白术恼羞成怒,鸦群飞起,向秦顾冲去! 他本想看秦顾在?恐惧中被一点一点拽入死亡,但无论是?涧泉行宫的突然协力,还是?秦顾本人的坦然,都让晏白术想到了此前无数次的交手。 他不能给秦顾留下反转的机会,哪怕十分渺茫。 然而。 雷车动地,龙吟先?至! 紫电连连拍打?手臂,粉碎鸦群,在?乌鸟哀嚎声中,魔眼感受到了威胁—— 更多的手臂惨然伸出,狠狠抓住秦顾的四肢,往眼中一拽! 秦顾的身影转瞬被魔息吞没,魔眼餍足地眯起,状似就要阖起。 音律汇聚的灵息撞向魔眼,却像微风刮过海面,不起丝毫波澜。 晏白术大笑,绝望笼罩在?每个涧泉行宫修士的脸上。 悲矣悔矣,可恨醒悟太?晚。 电光更凶狠地砸下,好像泄愤,又?充满着杀意。 黑龙破空而来?,口中发出焦急的咆哮,没有一刻停歇,不管不顾地生生砸开眼眦,冲入魔眼之中! 魔眼中,一片赤红的天空混合着岩浆翻涌的土地,像疯癫客信手泼洒的墨水,怪诞又?荒谬。 一抹浅淡金色从秦顾眉心的枫纹飞出,化作尾羽低垂的金乌,金光将惨白手臂尽数斩断,又?顷刻阻拦了手臂的再生。 横秋剑飞速出鞘,秦顾顷刻翻身上剑,在?一片颠倒之中稳住身形。 金乌落在?他肩头,秦顾眯起眼眸,一边平复着因被拖入魔眼而带来?的本能恐惧,一边尽可能地仔细观察着眼前。 他正位于岩浆与天幕交接处,一袭红衣本该亮眼,却近乎融入进了这片土地。 比起色彩的刺激,魔眼中的气氛却是?极端的压抑。 连风都是?静止的。 没有生命,到处都是?死寂,秦顾这唯一的活物,就像是?闯入进来?,格格不入,也受不到任何的欢迎。 上一次带给他这样感觉的,还是?沦为死地的归墟龙宫。 突然,天边隆隆作响。 头顶一片雷光笼罩下来?,秦顾来?不及抬头,一下就撞在?什么结实的物什上。 他被撞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仰头一看,入目便是?饱满而野性偾张的胸.肌,随着主人紧张的情绪而鼓动着。 秦顾的脸瞬间红了: 季允的身材,真是?好到人神共愤 视线再往上,是?季允湿润的双目,急促滚烫的吐息喷洒在?鬓边,克制而隐忍。 “师兄,对不起,我又?来?晚了,”季允惶急地重复着,“对不起,我” 唇瓣蓦地被微凉的指腹抵上,秦顾轻轻摇头:“不要道歉,倒是?你?就这么跟我进来?,外头怎么办?” 稳定的情绪很快抚平了季允的惊慌,他捉着秦顾的手腕,偏过脸亲吻着掌心。 语气认真而恳切:“我不在?乎。” 看秦顾皱眉,他又?不高?兴地补充一句:“交给巴蛇了,师兄不用担心。” 秦顾松了口气,季允又?突然想到什么:“师兄,你?受伤了没有?伤得重不重,我” 他的话?又?被打?断,这次是?秦顾肩头的金乌。 金乌骄傲地抖抖蓬松的胸毛,秦顾会意一笑:“它帮我治好了。” 这只金乌,身上的灵力温柔而包容,让秦顾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季允与他想到一处,表情微变:“无垢仙尊?” 金乌又?抖了抖胸毛,眼看默认。 不过尔尔,又?振翅飞起,金色灵力自它翅下洒落,如星子坠落凡间。 随着灵力落下,地平线边有什么此起彼伏,像高?楼起而又?塌,灰土滚滚,竟是?一座城邦,自地平线拔地而起,凭空生成。 秦顾眺望着那座城邦,道:“小?允,我们去看看。” 无垢仙尊让金乌为他疗伤,又?在?魔眼中构筑一座城邦,其行为的含义?,显然是?为他们指引方向。 这金乌,若秦顾方才没有看错,是?从他眉心飞出的。 而他与无垢仙尊的唯一接触,便是?祭祖大典时的登仙台,距今已有十余年。 也只能是?那时了。 换言之,今日之遭遇,无垢仙尊竟提前十余年便预见了。 秦顾深觉自己排兵布阵之道,还有待学习精进。 二人御剑向城邦而去。 甫一落地,耳畔急呼响起。 “诶,诶!小?郎君当心!” 一名车夫驾驶马车掠过,骏马险些撞在?秦顾身上,车夫大呼着“抱歉!”,便继续拉着一车货物向前。 拿着糖葫芦的儿童在?母亲的牵引下蹦蹦跳跳,叫卖的商人吸引了富家小?姐的驻足,年轻的书?生在?街边等着心上人的书?信 秦顾呼吸发紧。 这是?魔眼侵蚀下,许久未见的人间。 却又?不是?人间。 他们确实有着人类的形貌,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们的双眸无神空洞,行走姿势僵硬,好像提线的木偶,又?仿佛刚从棺材中起身的僵尸。 更有甚者,尸斑爬满皮肤,躯壳的部分已腐烂,断裂的腿骨支撑不了行动,他们便四肢并用地爬着、走着,意外的井然有序。 甚至摊子也存在?,妖兽偶尔还会在?摊前停下,若非摊位上的灵巧物件都变成生锈腐烂的秽物,恐怕要让人以?为它们是?在?赶集。 ——如果真的是?呢? 漫无目的的前行,机械地重复。 行尸走肉。 秦顾的脑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冒犯的词汇。 他望着“人们”从他身侧蹒跚而过。 可否被称为活着? 是?否该被视作活着? 秦顾不知?道。 金乌不见了,此刻明明是?白昼,秦顾却觉得最?后一点光也消失。 为什么?无垢仙尊救了他,就是?为了让他看这绝望的人间的么? 痛苦、绝望无数负面情绪像泥淖中伸出的手,死死攥住捂住秦顾的口鼻,让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耳畔响起谁的呢喃,如一人,又?似千万人。 ——看啊,秦顾,你?救不了他们,这些被魔眼腐蚀的无辜百姓,这就是?他们的末路。 就在?情绪轻易操控他的同时,一只手悄悄捏了上来?。 秦顾猛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底静悄悄的,似乎方才耳边的呢喃都是?幻觉。 “师兄,”季允攥紧他的手掌,“你?还好吗?” 他刚才的状态不对劲。 秦顾摇了摇头:“没事了,小?允,谢谢你?——” 话?说到一半,他的袖子突然被什么人拽动。 秦顾转过身去,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用腐烂了半边的脸看着他:“小?郎君咳咳咳” 老人的嗓音沙哑,却不是?人类嗓音该有的粗粝,更像是?锯子来?回碾压桌腿,每说一个字,都是?对耳膜的折磨。 但秦顾没有片刻犹豫,赶忙扶住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道:“我想在?日暮之前赶去程医仙那儿看看腿,唉,可我这腿实在?派不上用” 秦顾便低头,看向老人只剩白骨的腿,那里蚊蝇纠缠,腥臭万分。 秦顾不让难过的神情出现在?脸上,道:“我背您去吧。” 他听出了老人的言外之意,就是?想请他们送自己一程。 除此以?外—— 不论别的,这一幕实在?太?像NPC送任务上门?,老人口中的“程医仙”,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多谢你?啊,好心的小?郎君,”没想到老人却拒绝了,拐杖又?颤颤巍巍却坚定地向秦顾身后一指:“我看这位小?郎君身子骨结实一些,就他来?背我吧。” 秦顾顺着他的拐杖回头,便见季允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 秦顾: 老爷子还挺会挑。 高?贵的魔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个烂了一半的老头子的代步工具,眉头都拧在?一起,到底没有拒绝:“好。” 季允背起老人,神色泰然自若,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尸臭与腐肉。 秦顾借机问道:“老人家,您口中的程医仙,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咳咳”两声:“哎呦,小?娃娃连程医仙都不知?道?你?们是?外乡人吧,程医仙在?北徐可是?赫赫有名,人美?心善,医术高?明堪称神仙下凡呐,比那些仙门?弟子啊,也差不了多少。” 秦顾捕捉到了关键词:“这里是?北徐?” 老人奇怪道:“是?啊,北徐,怎么了?” 秦顾摇摇头:“不,没什么,老人家,您继续说。” ——这里是?北徐。 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毁于魔族之手,沦为魔域的北徐。 如今菏国的疆域,是?不包括北徐的。 所以?眼前重现的,至少来?自一百年前。 老人后续的喋喋不休,秦顾没怎么听进去。 转眼到了医馆,排队看诊的人竟从医馆内一路排到了街上。 四肢不全的人们依旧守着生前的规矩,这一幕诡异又?悲哀。 二人便背着老人在?队尾等待。 好在?队伍行进得很快,几乎没过多久,他们便行至屋前。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吧。” 与腐朽的声带不同,清新而空灵。 秦顾下意识将视线转了过去。 隐约的光影投射出女子俏美?的侧影,那是?一袭亮色衣衫,在?沉闷的色彩中格外生机勃勃。 程秋扇抬起脸。 一张倾城的、活人的脸出现在?秦顾眼前。 紧接着,视线下移。 药方之上,捏着毛笔的手, 只见森森白骨。 第一百零七章 俊俏脸蛋之下, 是一具骷髅的躯体。 精神的震撼远比视觉冲击来得更激烈,好在秦顾早已养成面不改色的能力,硬是死死控制着表情, 没露出一丝不妥。 程秋扇将药方递给身边的女使, 又重?复一遍:“进来吧。”眼善艇 季允便?背着老人?走进去, 秦顾在他们身后将门关上。 那原本趴在季允背上干瘪焉巴的老人?, 在见到程秋扇的刹那,竟如回光返照,一下就跳了下来,步伐之稳健, 完全看不出什么“腿脚不便?”。 秦顾: 好吧。 老人?在程秋扇身前坐下, 佝偻的身躯陷进椅子里。 他激动地握着程秋扇的手:“医仙呐, 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吃得不好,睡得不好?” 秦顾随着老人?的动作将?视线落在程秋扇手上。 这纤细脆弱的白骨被如此挤压摇晃, 秦顾都担心?程秋扇的手会就此断裂。 程秋扇却只?是笑笑,另一只?手拍了拍老人?:“您就别操心?我了,来,我看看您的腿。” 老人?便?撩起裤腿, 露出腐烂到可见白骨的腿。 一股恶臭立刻在室内散开来。 而秦顾意外地发现, 程秋扇的右手是正常的, 血肉饱满且五指纤长, 与左手浑然不在一个画面中。 程秋扇秋黛般的眉毛拧了拧:“我给您续上方子,您再拿一副贴药走, 每日贴在腿上, 就能好转了。” 人?死以后,身体的腐朽不可逆转, 程秋扇却说了“好转”。 秦顾与季允对?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秋扇的动作。 老人?连连称谢,程秋扇手中毛笔轻轻落下,如飞鸿踏雪。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方将?毛笔悬挂起,抖了抖方子吹干墨迹,又慢条斯理将?方子递出去,这才转眸看了过来。 却不是看向老人?,而是看向老人?身后的秦顾与季允。 秦顾立刻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毛骨悚然,而程秋扇已将?目光收了回去。 药方续上了,便?轮到贴药。 程秋扇从桌下拿出一打七张四方药膏,揭开第一张,弯腰仔仔细细贴在老人?的腿上。 ——腐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新生的皮肉细腻却带着老人?特有的树皮纹路,很快便?将?白骨包裹起来。 一条崭新、完好的腿,就这么诞生了。 是的,从无?到有,逆转生理规律,可堪“诞生”二字。 秦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老人?千恩万谢地带着贴药与方子离开。 离开前,老人?还特意向程秋扇引荐了这两位好心?的青年:“多亏了两位小郎君,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估计没能走到医仙你这儿,就要散架了。” 不是夸张,是真的散架。 但程秋扇的“医术”,却能让快要散架的骷髅重?新成为人?类。 程秋扇目送着老人?远去,对?着秦顾和季允微微颔首:“二位,是来问药看病的么?” 该怎么回答? 程秋扇紧接着道:“二位也看见了,我这儿,病人?多,若二位没病,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秦顾听出程秋扇话?中的逐客之意,那怎么能行? 虽然程秋扇从未出现在仙盟的记录中,也不在民间的传说里,但身上那独特出尘的气质,让秦顾确信,她是这座死去的北徐城中,最关键的人?物。 不能让她把他们赶走。 没时间细想了,秦顾立刻道:“我有病!” 此话?一说,两道目光同?时转了过来。 一道来自程秋扇,似乎没想到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一道来自季允,很不赞同?的,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程秋扇朝秦顾勾了勾手,示意他坐下。 秦顾泰然自若地坐好,伸手,手腕朝上递了过去。 程秋扇搭上他的寸关尺,冰冷的白骨让秦顾本能地寒栗顿起,极致的惨白使视野都蒙上一层灰。 程秋扇的指骨一点?一点?掐了下去,在秦顾的皮肉中摁出一个小坑。 季允警惕地注视着,像蛰伏着的猎豹。 一旦程秋扇做出什么不该有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将?她制服、杀死怎样都好。 这是魔眼的地盘又怎样,谁也不能伤害师兄一分一毫。 好在程秋扇很快收回了手。 “倒确实有病”程秋扇道,“你的身子骨,说差,毕竟是修道之人?,好过常人?许多。” “但也远远说不上好,就像有人?用自己的骨血,将?你的灵魂强行留在了身体里,你有强大的灵魂,这具身体相比之下,就显得太?虚弱了。” 秦顾瞳孔一震:用骨血为他重?塑肉身,说的不正是季允动用剔鳞之术,为他还魂的举动么?! 程秋扇竟能看得出来?! 他感到身后季允的呼吸陡然加重?几分,是察觉到危险的表现。 程秋扇道:“这病,我治不了。” 她又看了看季允:“你们俩身上有同?一种病,这种病我也治不了。” 秦顾追问:“什么病?” 程秋扇一字一句:“活病。” ——活病? 似乎是为了肯定秦顾的猜测,程秋扇点?了点?头:“活人?的病,我治不了。” 秦顾这下再难掩饰、也没有必要掩饰震惊之色了。 程秋扇道:“北徐城内都是被魔眼残杀的亡魂,你们若不想死,最好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秦顾捕捉到了她话?中最关键的两个字。 魔眼。 为魔眼所害,而非魔族。 世?间能辨清这二者?差别的,修真界尚且少有,人?间更是趋近于无?。 程秋扇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人?。 她知道魔眼与魔族并非同?党。 秦顾对?程秋扇的戒备放下一大半,却同?时苦笑起来:“恐怕很难。” 程秋扇古怪道:“什么很难?” 秦顾便?将?他们是如何出现在这里,选了重?点?告知程秋扇,又特意隐去与无?垢仙尊有关的内容。 “你们是从魔眼进来的?”程秋扇惊讶地捂着嘴,“看来不,正是时候了。” 什么正是时候? 秦顾正欲追问,那扎着麻花辫的小女使去而复返:“秋扇姐姐,膏药用完了” 程秋扇遗憾地小幅度点?头:“我知道了,你去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 尔后,程秋扇盈盈一拜:“二位见谅,我得先去制药了。” 说罢,她未等两人?反应,便?转身向屋后走。 沉默至今的季允总算开口:“我们不能看么?” 程秋扇没有回头,只?是道:“不了吧,恐吓到二位对?了,医馆旁有一处雁回客栈,你们可先在那里歇脚,待我处理完这些事,再来拜访二位。” 她的话?虽说的客气极了,冷硬的背影却使拒绝之意淋漓尽致。 秦顾不再勉强,带着季允离开医馆,向雁回客栈而去。 雁回客栈的店小二并没有明显的腐坏,只?是脖颈上大片的尸斑很是渗人?,店小二看着他们直笑:“哎呦,两位郎君看着便?玉树临风,气度非凡” “是要两间上房,还是” 季允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眼底写满了压抑的渴望。 秦顾眼前好像冒出了一只?幼年小黑龙,尾巴勾着他的手腕晃晃,说着: 师兄,拜托拜托 秦顾诚恳地沦陷在了这无?言的撒娇,敲了敲桌子,递去一枚澄澈玉佩:“一间。” 店小二愣了愣,正想说两个大男人?这么抠门?,低头一看玉佩,立时笑得脸都歪了。 只?看这玉佩成色极佳,浑无?杂质,在光下透射出清透的翠色,一看便?知是极品。 别管是两间上房,将?整个雁回客栈包下来都不是问题! 店小二笑容满面道:“二位一看便?是人?中龙凤,这一间房恐怕有些拥挤” 店小二本意是好的,但说到一半,他注意到秦顾身后那沉默寡言的青年,终于舍得分给他一道视线—— 充满杀意的、让他觉得再说一句话?就会被丢出去的视线。 店小二识时务地闭嘴了,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一间上房,一间上房。” 秦顾微微一笑,接过钥匙,跟着店小二的指引向二楼去。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最里,与其?他房间都有些距离,安静极了,就算发出什么动静,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结合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秦顾觉得这可能是老板有意为之 误会大了吧。 不过也好,不怕隔墙有耳。 这间上房确如老板所说,塞两个成年男子有些狭小,尤其?那床虽铺着一床价值不菲的锦被,却实打实是张单人?床。 秦顾看着床沉默了一下。 而季允似乎是怕他变卦,语速很快地说道:“我可以睡地铺。” “那怎么行,”秦顾摇头,“好在椅子有两张” 算了,修真之人?也不需要睡眠。 稍微整理一下,秦顾推开房间的窗。 甚巧,从这一角度看过去,恰好能见到程秋扇的医馆。 季允跟了过来,站在秦顾身后,与他一同?远眺医馆的方向。 半晌,季允道:“师兄以为,这个程秋扇是什么人??” 秦顾摇摇头:“一个本该留有名姓,却随着北徐城一起被抹去的人?。” 短短几句交流下来,程秋扇给秦顾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印象无?关好坏,硬要说明,只?有佩服二字。 如果说这不人?不鬼的“生活”是一场迷梦,程秋扇或许是北徐城唯一醒来的人?。 她独自一人?守着北徐城,告诉每一个来医馆看病的百姓: 别怕,你还活着。 除此以外,程秋扇身为凡人?,却同?时窥破了魔眼的真相。 她知道很多,身上的谜团更多。 怪不得无?垢仙尊要指引他们来见程秋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存在,却被从历史的洪流中彻底抹去。 这不可能,就连无?垢仙尊都知道她,足见程秋扇在百年前一定享有不低的名望。 那就只?能是有意为之了。 秦顾摁了摁眉心?:“等吧,小允,程秋扇身上,应当有我们要找的真相。” 第一百零八章 与此同时, 医馆内。 程秋扇走近制药的密室,女使已对她神秘兮兮的举动习以为常,行?了礼便退下。 密室被药草的清苦气息填满, 盆碗交叠, 摆满了本?就不大的房间?。 程秋扇凝眸望向放在最深处的药罐, 这罐子与其他器皿相?比, 磨损明显重了许多,似乎时?刻在被使用。 这便是程秋扇用来存放膏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的陶罐。 膏药叫做生肌方,恰如秦顾他们所看到的,可以让死去的肌肉再生, 维持活着的假象。 北徐的百姓只当是“治好了”, 程秋扇却知道, 是自己又多骗了他们一天。 程秋扇熟稔地够到陶罐,取下放在桌上。 她先看了看左手,那里已是森森白骨, 看不到一丝肌理。 紧接着,程秋扇撩起右手的袖袍—— 鲜艳的布料下,是同?样只剩白骨的小臂。 秦顾以为那是一条完好的手臂,其实不然, 这条右手的手腕以上, 已然全是白骨。 只不过衣物遮盖得?极好, 所以看不出来。 程秋扇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把刀, 形形色色的刀铺满了桌面,看上去都不相?同?, 却都只有同?一个作用—— 刀刃狠狠划破细嫩的皮肤, 却没有血液流出。 金色的流沙取代了血液,从程秋扇的伤口处喷涌而下, 洒进陶罐里。 流沙很快累积起来,像沙漏被颠倒的急促,将陶罐都填满。 待流沙没到陶罐口,程秋扇便抱起陶罐,将之重新放到房间?的最深处去。 确认陶罐放好、不至于失衡而倾倒,程秋扇的身形摇晃起来,骤然跌坐在地。 她的脸色几乎是眨眼间?惨白下去,嘴唇乌紫,看起来病入膏肓。 生肌方的最后?一味药,是她自己。 程秋扇气喘不止,手掌吃力地抬起,攥住胸前垂下的物什。 她的右手小指已成白骨,与吊坠的苍青对比强烈。 那吊坠是龙的模样,一头雄姿英发的巨龙,正在做腾飞状。 行?医之人当避免装饰繁重,以免与药性相?克。 但?程秋扇却下意?识不愿意?将这枚吊坠取下。 哪怕她并不记得?是谁送的。 冷汗浸湿额发,程秋扇喃喃道:“我梦里的那条龙,你究竟是谁?” 程秋扇不知何时?会来找他们,除了等待,秦顾自认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回想起来,他与季允也?许久没有投宿过客栈,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他们连片刻休憩也?得?不到。 于是这不得?不闲坐的时?间?,无疑成了绝佳的机会。 秦顾一向很擅长苦中作乐,在季允不解的目光中,他大手一挥,吩咐店小二将雁回客栈的拿手好菜统统端上来。 甜的如蜜汁藕、桂花糕;咸的如盐鸡、风鹅; 最超出预料的,还是三个大汉才抬上来的烤羊腿。 为了摆下这羊腿,他们特?意?搬到了沿街的位置上。 秦顾切着羊腿,侧目看着北徐城中来去匆匆的百姓。 他从他们残破的身躯上,看到了百年前一座城邦的欣欣向荣。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所有人都本?该能够活下去。 对魔眼的恨翻涌,手下动作不小心一重,在店小二震惊的目光下,秦顾一刀将羊骨切得?自中间?断裂。 与之一起断裂的,还有铁制的烤盘。 三个大汉: 他们默默后?退一步。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手劲,一拳下去能把他们一起打晕吧? 秦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雅的举动,赶忙将刀收起来,指腹却不安地摸索着刀光滑的刃面。 短短半日,他再一次情绪外露到如此?地步,像泄洪的闸门,险些控制不住。 “师兄,”季允担忧地看了过来,“你还好么?” 他不怕秦顾,别说切断羊骨,就算秦顾切断的是他的心脏,季允也?不会置喙一句,甚至甘之如饴。 但?他的师兄向来是从容的,即便情绪波动最剧烈的几次,也?一定?是有什么将他逼到了爆发点。 可现在,显然没有。 出什么事了? 秦顾看向季允关切的眼眸。 第一次被负面情绪左右,他还能宽慰季允无事发生; 可第二次,就连他自己都隐隐后?怕。 如果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秦顾放下手中的刀:“小允,如果你发现我的情绪异常,一定?要?叫醒我。” 生怕季允对他太温柔,秦顾又特?意?补充道:“无论?用什么方式。” 季允听懂了,神色深沉几许:“师兄,别想那么多。” 他不会允许任何生物,以任何方式,伤害秦顾。 ——童声的歌唱插.入他们的对话?。 “漠北孤城兮,有风徐徐; 今日何日兮,望月皎皎。 月君月君兮,羽衣扬扬; 无求无愿兮,相?守可矣?” 孩童追逐着跑走了,童声无暇,撞入听者心门。 这是一首流传于北徐境内的民谣,讲述的是痴情的女子,向神明月君许愿,能够与所爱之人相?守。 而这首民谣,实际改编自一句民谚—— 漠北孤城,有风徐徐,乃成北徐。 北徐地处大陆的最北侧,这里有荒漠戈壁,却鲜少有徐徐清风。 民谚的由来为人诟病,因此?虽是北徐城名的由来,却鲜少再有人提及,只存在于改编的民谣中。 婉转的曲调如泣如诉,秦顾不由跟随着词曲,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表情骤然一变。 明亮的天际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血色般的黑,像墨水浸透了纸页。 而身旁骤然变得?寂静,孩童、大汉、行?人,都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死寂如潮水蔓延。 突然的异变让秦顾心中警铃大作。 季允也?注意?到了,手掌摁上不器剑。 魔族的视野比人类更远,季允皱眉道:“什么东西?” 天与天的交界线,有一颗漆黑的圆球,突兀地悬挂在空中。 秦顾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幻境中见到的机缘。 当时?无垢仙尊的手中,拿的就是这么一颗黑球。 “魔眼!”秦顾一把抓住季允的手,“快,进屋里去!” 不知为何,或许是战斗的本?能,让他觉得?一旦被魔眼看见,就会万劫不复。 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黑色的圆球似乎察觉到了秦顾的存在,突然痉挛挣扎起来,似乎就要?睁开。 秦顾带着季允,脚步飞快地冲入雁回客栈! 几乎就在下一瞬,身后?蓦地投射下一片黑暗! 门还没关,而客栈一楼,进门处的右手边,就是一排整齐的窗户。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顾在心里骂了一声,手腕猛地发力,压着季允胸膛一推—— 他将季允摁倒在地,来不及思考这个动作有多亲密,便将身体压了下去。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堪堪避开大开的门窗。 为了将体积缩得?更小,秦顾只能尽量往季允胸口靠,手掌顺势紧紧攥住季允的衣袍。 大意?了! 这里的魔眼和外面的不同?,并不只能存在于天空!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只硕大的眼珠出现在窗外。 它?不断地转动着,贪婪的目光在门窗外游弋。 秦顾与季允躲在魔眼的视觉死角,魔眼见没有找到活物,仿佛心有不甘,大把魔息像雨丝拍打窗沿,发出噼啪声响。 它?果然难以入室! 可即便心里清楚,魔眼逼近带来的压迫依旧让秦顾大气都不敢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魔眼自行?离开。 急促的吐息喷洒在季允颈间?,季允掀起眼帘,看向身上的秦顾。 颤抖的睫毛、微蹙的眉头、还有 耳后?那一颗艳红的小痣。 魔眼是眼球,魔眼听觉,季允生出几分恶劣的心思,突然问道:“师兄,她没有等到她的爱人,是不是?” 秦顾一愣,因这不合时?宜的一问,也?因问题本?身。 他曾在饮枫阁的地理人文书?库中阅览过北徐的介绍,这一问的答案是—— 是的。 民谣还有后?半阙,唱的是男子战死沙场,女子日夜痴痴望着月亮,最终也?未能等到爱人归来。 秦顾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踌躇之间?,他看到了季允紫色的眸子,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那双美若宝石的眼中,似乎除了他秦顾,再容不下其他。 苦等爱人归来,多像季允。 唯一的不同?,是季允等到了他回来,用了无数办法,不惜一切代价。 季允一定?是知道答案的,这句话?看似疑问,实际却并非要?他的回答。 秦顾读懂了季允不纯粹的目的,在心里摇头,神色却认真:“她等的人,也?一定?很想回来。” 就像他虽然决意?替死,却到底无法舍下对季允的牵挂。 ——湿热的唇堵了上来。 秦顾瞪大眼睛,却碍于魔眼正在外面巡查,而无法做出任何幅度过大的举动,只能轻轻推了推季允的胸膛,用眼神表达了谴责。 可这微恼的一眼,在湿润眼眸的衬托中,反而像狸奴的爪子,在季允心上挠了一下。 热意?自小腹一路攀升,苦等十年的机会,季允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 他短暂撤开亲吻,声音低哑:“我还得?感谢魔眼” 秦顾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季洵卿,你敢” 季允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究竟敢不敢。 他不仅敢,还在气氛的怂恿下,敢得?寸进尺。 许是笃信秦顾推不开他,季允手上的动作也?变得?不老实起来,手掌顺着秦顾的背一点一点滑落到腰间?。 尔后?,轻轻压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几分,秦顾几乎能感觉到身下青年腰腹肌肉的轮廓。 就着这个极近、近到几乎骨血相?融的姿势,季允的舌尖舔过秦顾唇瓣的每一寸,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趁人之危的亲吻。 第一百零九章 不知过了多久, 魔眼遗憾地从窗前消失,日光重新洒了进来。 魔眼的出现似乎只有一瞬,天空中的黑球也随之消失。 但秦顾的重点早已不在这里。 魔眼消失的刹那?, 他猛地从季允怀里?弹起, 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季允, 季洵卿!” 你这个?乘人之危的小混蛋! 他以为自己气?势很足, 殊不知长久的亲吻让氧气?供应不足,这两声斥责,带着极为明显的气?喘。 季允的眼神又幽深几分。 秦顾却浑然无觉,只觉得心脏狂跳, 血气?都往脸上涌:“那?可是魔眼, 你怎么?敢在这种时候亲我?” ——师兄的重点是“不该在魔眼眼皮子底下这么?做”, 而不是“他亲了师兄”这件事本身。 师兄,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对我也 季允缓慢而无辜地眨了眨眼:“师兄, 我已经很克制了。” 什么?意思? 都吻成那?样了,你还想怎样?! 等等。 秦顾蓦地一愣,身下的身躯结实滚烫,带着忍耐到极致的细密颤抖。 他突然福至心灵地低下头, 无比痛恨修士为何五感?灵敏, 光线再差也能将眼前景象囫囵看个?清楚。 ——龙、龙的! 秦顾的脸轰地一下烧起来了, 险些连话都不会说了:“这种时候, 你,我, 季允!” 季允却比他还要委屈, 鼻尖红彤彤的:“师兄,是你” 是你撩拨我的! 秦顾从他泫然欲泣的眼睛里?读懂了这层意思, 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他们明明可以分开躲藏的,那?样体积更小也更方便。 但他偏偏就?选了这么?一个?过分亲密的姿势。 也不能怪季允反应大,毕竟做出这个?决定?还把人摁倒的是他。 而且看季允抱一下就?这么?大反应的情况,秦顾的脑中不可遏地冒出一个?念头: 季允该不会,为了他,忍了十年吧? 这可是十年,龙傲天主?角的十年! “现在”秦顾一下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捂住脸,恶狠狠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捏碎,“怎么?办?” 季允认真地说道:“师兄离我远点,过一会就?好了。” 秦顾: “回房!” 狼狈地回到房中,季允自觉去角落里?冷静,秦顾抬手拍了拍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 所见所闻在他脑内分离又重组,逐渐组成一副清晰的图画。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他所遇到的包括程秋扇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在北徐城沦陷后,死于魔域拓展的百姓。 这些百姓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不分昼夜地继续生活。 唯一知晓真相?的,是程秋扇。 秦顾已经不太愿意相?信仙盟的记录,但对于北徐城的覆灭,仍有部分可考。 譬如,北徐城是百年前浩劫中最后一座覆灭的城邦,却于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程秋扇没有理由撒谎,所以北徐城确实毁于魔眼。 秦顾到现在也不知道魔眼出现的规律,但根据浊云谷一战和刚才魔眼的反应来看,这种诞生于未知的秽物,有着自主?思考的能力?。 所以百年前它选择北徐为第一个?目标,未必只是随机。 那?么?,如果是有意为之,与程秋扇有没有关系? 程秋扇的与众不同,是否意味着,她在北徐城的覆灭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还有不断失控的情绪、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的魔眼 越理越乱了。 漆黑的户外突然发?出些微光亮,似有什么?在鼓动。 定?睛一看,竟是金乌的羽翼。 金乌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轻盈地落在窗前,抖了抖羽毛,洒下一片金尘。 “长话短说,”金乌的鸟喙开合,细长鸟目巡视一圈,“秦眷之,季洵卿。” 秦顾拱手道:“见过仙祖。” 季允只是站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金乌挥起一边羽翼,并不在意季允对自己的无视:“不必拘礼,也别把我叫得这么?老?。” 虽以金乌作为媒介传话,登仙台上那?名不拘小节的仙尊似乎就?在眼前。 秦顾有些怀念,道:“不敢。” 无垢仙尊道:“大致的情况,相?信你们都能想通。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持太久,以这种形态与你们说话,可能是唯一一次。” “路要你们自己走,不要想着靠我这么?个?已死之人。” 秦顾呛了一下: 自己说自己是死人,是何等洒脱,又是多么?让人难过。 无垢仙尊顿了顿,正色道:“你们听好了,这是修真界和人间的最后一次机会。” 严肃的口吻让秦顾的心脏一紧,而“最后”二字,如擂鼓敲在心门。 “我的力?量就?快耗尽,一旦神识消散,仙舟就?会坠落,仙舟坠落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像仙舟这样的庞然巨物,一旦坠落至人间,会引发?多大的毁灭,秦顾甚至不敢想象。 而毁灭只是最轻的后果,仙舟坠落,同时也意味着庇护人间的屏障被彻底击溃。 仙舟所筑之屏障,当世所有大能协力?,也未必能望其项背。 没了仙舟的人间,就?像新生的鸟胎没有蛋壳的保护,根本无需外力?袭击,自己就?会死亡。 无垢仙尊道:“你们要做的,是终结魔尊传承,然后战胜魔种。” 秦顾转眸看向季允,季允同样露出了迟疑神色。 金乌跟着转动精致的头颅,一双清亮的鸟目直直望向季允。 从金乌落窗开始,季允便从角落上前几步,却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似乎不愿靠近。 无垢仙尊的声音有些怀念:“归墟龙族,历代魔尊,总算有人的天资,能与你比肩。” 秦顾知道他不是在与他们对话,这话是说给他的老?朋友,瞑烛君听的。 无垢仙尊与瞑烛君果然没有交恶,至少不像修真界的传说那?样你死我活。 无垢仙尊又叹了口气?:“唉,人间的未来,只能托付给你们了。去吧,去吧,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说罢,金乌抖动羽翼,振翅飞入屋内。 它像一轮新生的太阳从水面浮起,光芒充盈整个?房间,旋即化作一层轻盈羽衣,落在秦顾与季允身上。 金光顷刻消散,好像从未存在。 随之一齐消失的,还有金乌本就?缥缈的影子。 ——无垢仙尊赐福。 无垢仙尊要他们阻止魔眼,前提是终结魔尊传承。 魔尊传承和魔眼有什么?关系? 秦顾一直认为魔尊传承是血脉继承,但无垢仙尊今日之话,证明他之前想错了。 可惜魔尊传承的亲历者,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秦顾上前一步:“小允,你还有事瞒着我?” 季允不置可否,秦顾上前,他便后退:“师兄,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秦顾不依不饶:“比如呢?” 季允沉默了,甚至回避了秦顾的目光。 秦顾却不愿就?此放过他:“比如北徐城。” 魔眼拓展之后,被侵吞的土地,就?会变成北徐城的模样。 被魔息污染、灵魂已死,躯壳却苟活。 此刻的北徐城是无垢仙尊构筑的幻象,这些百姓还能说话、还能行动,可现实呢? 现实是,他们的□□成了蕴养魔息的温床,被魔息寄居,人生大事无非生死二字,他们却连死亡都被剥夺了尊严。 他们无法被视作活着,却终该获得沉眠于安宁的自由。 这就?是季允毁灭城邦的理由。 秦顾回忆起那?个?天崩地裂的瞬间。 先是魔眼大开,再是季允覆手灭城。 总是有迹可循的。 幸好,当时他看着季允,没有因?为痛心和愤怒就?移开目光。 ——他要跨过横亘在二人心中的天堑。 从无垢仙尊与瞑烛君,到季允的父母,再到他们,天道似乎无数次向世人发?出警告: 人魔殊途,不要妄图逆天而行。 一开始,看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秦顾几乎就?要相?信了。 或许天命如此,他与季允再难以并肩。 但—— 血池血月下十年如一日的深情,浊云谷中不畏生死的坚定?同行,还有此刻,身为万魔之君的魔尊,抛下自己的领地眷属,与他共赴死生之约。 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可季允来了,没有迟疑、坚定?地为他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向秦顾释放出同一种信号。 他是季允行为的唯一动机。 复活他是,袭击慈悲寺是,共同御敌也是。 为了他,阵营可以倒转,人伦可以不顾,就?连生命也能舍弃。 ——告诉我啊,天道,这样一个?笨到脑子里?只剩复活他这一件事、笨到眼睛里?只有他的人,毁灭世界的动机是什么?? 毁灭世界并不能换他重生,季允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 秦顾不是自恋的人,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多亏了季允足够偏执。 这份偏执到秦顾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爱,此刻成为了他坚定?拥抱季允的勇气?。 季允没有回应,默认了。 秦顾的手掌松了又紧,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说了?” 如果不问,是不是就?任凭唾骂加深,直至身陷污泥? 你本该是那?样干净,过去是,如今也依旧是。 季允道:“师兄,我成为魔尊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真相?如何,谁会在乎?” 秦顾的语调一下就?重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语气?太凶,季允愣愣地看着秦顾。 那?双一向冷静的桃花眼里?,难得有了几分怒火。 越烧越烈,熊熊燃起。 季允从不吝啬承认自己的聪明,却突然不明白?秦顾为什么?生气?。 季允低下了头:“师兄,你是因?为我瞒着你生气?吗?可是知道了真相?,又能改变什么??” 魔眼不可逆转,死亡无法挽回,所有人都会成为妖兽怪物。 知道了真相?,也无法挽回毁灭的现实,只会徒增痛苦。 你会难过的。 更有甚者,以秦顾爱苍生胜过爱自己的性?格,他会不会为了守城而不顾自身安危? 秦顾在浊云谷的舍生忘死让季允很是笃定?: 他一定?会的。 他会再次丢下自己。 无耻卑劣、恶名加身,都比不上秦顾会再次离开的可能性?所带来的恐惧。 秦顾久久不语。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对话,秦顾突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想把季允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真相?之所以被叫做真相?,就?是因?为哪怕泥沙掩埋、众人视而不见,现实也不会改变分毫。 季允怕他知道真相?难过,可误以为季允嗜杀成性?,难道他就?不会难过? 谁在乎?季允竟敢问他谁在乎?! 季允这边则颇有些自暴自弃:“对不起,师兄,我知道我搞砸了,可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有多想把你藏起来,若非你不愿意抛下所谓的人间,我才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季允终于把心里?最隐秘的欲.望和盘托出:“师兄,魔物是自私的,我只想要你。” 语毕,季允闭上了眼。 好不容易与秦顾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却在此刻撕开了自己的真面目。 师兄以为他帮助浊云谷是为了苍生,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没关系,反正师兄迟早会发?现的,还不如现在说了,他们被困在屋子里?,师兄再生气?,也哪里?都去不了。 长久的寂静中,季允神情间的焦躁愈演愈烈。 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分明能够瞒到现在,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 ——师兄,说点什么?,骂我、打我,也好过现在这样不理我。 风送来了秦顾的回答: “我在乎。” 季允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睁眼,却又听到衣袍摩挲的声音。 下一刻,湿热的唇贴了上来,好像羽落湖面,一触即分。 这是秦顾第一次主?动吻他。 季允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这样的美梦就?会破碎。 “把眼睛睁开,”秦顾带着命令般的口吻,“季允,看着我。” 在季允紧张颤抖的目光中,秦顾贴上季允的额头,任凭眉间的枫叶与黑龙相?融:“让我教教你,什么?才叫自私。” 人非圣贤,总有私心。 且让私心越过大义?,让他也自私一回。 秦顾捧着季允的脸,再次吻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 直吻到氧气都被急促的吐息消耗干净,秦顾才松开季允,缓缓后退一步。 他有些气喘, 擦了擦唇上的水渍:“小允” 话都没?说完, 手腕被用力一拽, 季允的吻雨点般落了下来, 从唇角啄吻到鼻尖,又化作湿漉漉的啃咬,像小兽的舔舐,又疼又痒。 秦顾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对吻毫无经验可言, 所?有技巧只来?自于上辈子的纸上谈兵。 却没?想到, 还有人比他更糟。 秦顾不由得想笑?, 于是就真的笑?出了声。 季允半恼地停下动?作:“师兄笑?话我。” 秦顾道:“我不仅要笑?,还要骂你呢。” 季允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甚至没?有问,恐怕连幻想也没?有, 就固执地认为自己在秦顾心里排不上号。 就像被丢弃过的小兽,不敢相信自己还会被选择。 秦顾又气又心疼,若季允安安静静倒还好,偏偏他想着?反客为主, 秦顾是无论如?何也不打算饶了他了。 秦顾狠狠攥住季允的领子, 把人往墙上一压。 这个姿势显然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有龙族的血脉加持, 秦顾得仰头才能与季允对视,就连攥着?衣领这样简单的动?作, 也得将手臂举起方能做到。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汹汹。 季允被摁在墙上, 沉默地低着?头,悄悄地舔了舔唇缝。 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热, 是方才唇齿交缠时留下的。 秦顾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那么小心,那么容易满足。 秦顾泄了力气:“但在骂你之?前,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我承认,复生后不告而别,是想逃避,”秦顾感?到季允的喉肌抽动?了一下,显然是紧张得痉挛了,继续道,“发现你骗我、袭击慈悲寺、毁灭那座城,我也很生气,一度认为自己看错了人。” 季允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像受到什么毁灭性?的打击,似乎想要解释,但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秦顾掐灭。 秦顾道:“听我说。小允,但是后来?在浊云谷,我意识到你控制不了魔眼,而刚刚,我发现你毁灭城邦同样有不得不为的苦衷。” “归墟一别,我们始终没?有机会好好说话,这一声道歉,拖了太久。” 秦顾后退一步。 他不会因为季允爱他入骨就心安理得享有特权,也不会因实力的悬殊差距而自觉低人一等。 秦顾一字一句,让每一个音节都能清晰落入季允耳中: “我错怪你了,季允,对不起。” 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所?以无论季允在不在乎,秦顾都必须认真地、严肃地向季允道歉。 他的腰还没?弯下去,季允的手臂便先环了上来?。 季允紧紧搂着?他,秦顾只得埋在他怀里,把未说完的后半句话补完:“你问我谁会在乎,小允,我在乎,师兄在乎。” 季允质问他的时候,秦顾也在质问着?自己。 自穿越后他所?做的一切,其中有多少?出于完成任务的迫切,多少?源自身份使然的责任,又有多少?是因为对季允的情意? 他答不上来?也分不清楚,这些迫切、责任与爱意,融合交错,最终只化作一句话。 ——我在乎你啊,季允。 我在乎的,不是千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修真天才,不是此刻寰宇独尊的归墟魔君。 且将这些浮名?都挥去,将枷锁都卸下,我只在乎季允这个人。 你的全部。 耳畔直接传来?一声气音。 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找到机会夺眶而出,季允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秦顾颈侧,像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顺着?滑入衣服里去:“师兄,师兄” 这一声声克制颤抖的呼唤里,秦顾的眼前浮现出少?年季允敬仰的目光、青年季允与他并?肩的意气风发; 转瞬又是雪雨风霜下的赤月红池,城邦起而又塌,撕裂的魔眼高悬于空,将他与季允分隔。 天道苍生,人伦仙途。 何惧也? 他终于坚定地跨越了这道天堑。 在天际灿烂的光芒中,秦顾偏头吻了吻季允湿润的眼角。 但他还有个问题想问:“小允,你实话告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 季允的耳朵根一红,嘴上倔道:“没?有爱哭。” 还没?有爱哭?眼泪都快把他淹没?了。 秦顾乐不可支,朗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门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动?静。 季允不悦地唇角下压,显然因被打扰而有些气恼。 秦顾又是忍不住想笑?,拍拍他的手,走到门边。 然而手掌触到门扉,本能地感?到一种?抗拒,好像门外有什么危险似的,细胞叫嚣着?不愿让他做开门的动?作。 基于小心为上的考量,秦顾特意将神识沿着?门缝送了出去。 门外隐约的轮廓,证明来?人是店小二。 也只有店小二。 安全至极。 那么这种?莫名?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店小二催了一句:“啊啊啊?” 什么?秦顾眼皮一跳,一把将门打开。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只见原本而保持着?人形的店小二,此刻头颅已经发生了畸变,似乎被拉扯挤压,而变得更像妖兽。 他的嘴张着?,舌根却已腐烂,是以只能发出音节。 秦顾没?觉得恐怖,只觉得心酸,同时又隐隐不安。 为何此前都好好的,他们一来?,这些北徐城民的腐败速度就开始加快了? 再联想到程秋扇那句“你们终于来?了”,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与他们有关。 秦顾放出的神识转了个圈,顺势钻入店小二深陷的眼窝里。 人魂、地魂、天魂,三魂皆破裂,千疮百孔,勉强凑出一魂一魄。 三魂不齐,无法往生。 灵魂不整,无法脱离。 破碎的灵魂困在破碎的身躯里,身躯又被困在虚妄的北徐城中。 魔眼乐此不疲地折磨着?这个城中的每一个人。 店小二发出“啊啊”的声音,动?作僵硬地向着?楼下做出“请”的手势。 秦顾意会,抱拳道:“多谢。” 他不愿让店小二察觉出异常,在找到解决之?策之?前,痛苦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向楼下走去,只见客栈中的住户,外形也大多开始向妖兽靠近。 秦顾的神色愈发凝重?,直到眼前出现明亮的身影:“秋扇姑娘!” 程秋扇转过身来?,依旧是那清丽端秀的面容。 秦顾松了口?气。 而程秋扇也在打量着?两人。 一个明媚如?火,待人接物都极温和,一个却沉如?深夜,像一块千年玄冰。 但程秋扇并?未觉得多么离奇,好像风格极为迥异的两人,关系好到形影不离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怎么会习惯呢? 程秋扇敲了敲脑袋,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在刺痛。 秦顾察觉到了,问道:“秋扇姑娘,怎么了?” 程秋扇停下动?作,摇了摇头:“无妨,许是最近有些劳累。”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半人半魔的店小二。 店小二忸怩地捏了捏衣角:“啊啊啊。” 这回秦顾不用听懂也能猜到,这三个字必然是“程医仙”。 程秋扇摸出一块贴药:“铁牛兄弟,这是新的贴药,听说最近客栈忙得很,这药能舒缓疲劳,拿去用吧。” 店小二连连作揖,拿了贴药,识相地先一步离开了。 秦顾目送着?店小二的背影:“秋扇姑娘,这贴药” “你注意到了,”程秋扇也不避讳,只是不动?声色捏紧袖子,“这是一场瘟疫,正在城中加速蔓延我将之?视作,北徐城的第二次毁灭。” 秦顾心中一紧,又将目光投向程秋扇骸骨的手:“姑娘可知破解之?法?你之?前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程秋扇引着?他们往医馆走,边走边道:“是啊,城灭之?前,有人神兵天降,可不正是时候吗?” 他们一路走,一路有人向程秋扇问好,程秋扇每人都回应,又将贴药分发出去。 这些奇形怪状的百姓,形貌丑陋,却保留了做人的本能,作揖道谢是那样自然。 “他们已经死了,”程秋扇轻轻道,“可我不愿他们就这样死去。” 秦顾悲哀地闭了闭眼。 他能够理解程秋扇,问道:“秋扇姑娘,北徐城,究竟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魔眼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北徐,让百姓死后亦不得安宁? 这就像是一场来?自魔眼的卑劣报复,是仇恨到了极致,才会做出的龌龊之?举。 百年之?后,还未有人能把魔眼逼到这般疯狂。 程秋扇道:“我们激怒了它,你猜得对,秦顾,这是魔眼对北徐的报复。” 我们?是指北徐城的百姓么? 程秋扇好像读懂了秦顾的神情:“不,是我,和我不记得了的人,或许是一个,或许是许多人但是北徐城民,他们是无辜的。” “魔眼要报复我,让我看着?无辜的百姓受苦,空有一身医术,却回天乏术。” 秦顾震惊到无以言表。 这段故事里,还有从未露面的其他人存在。 而程秋扇却不记得了。 是遗忘了么? 不可能,只从描述来?看,便知这是一段波澜壮阔的过往。 那么,是记忆出了什么差错? 有人对程秋扇的记忆做了手脚,是魔眼的可能性?极大。 程秋扇苦笑?起来?:“我隐隐记得,我要去什么地方但是,秦顾,季允,你们看看北徐城” 如?果失去了程秋扇,北徐的假象顷刻之?间就会崩塌。 程秋扇就是北徐百姓的信仰,宛如?民谣中的月君,有程秋扇在,生活便不至于满目疮痍。 所?以程秋扇不能走,哪怕明知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也不得不为了苍生而留在城中。 这何尝不是一种?囚困,是报复的另一种?形式。 程秋扇摇了摇头:“不必可怜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不能离开,你们却可以,也必须在城灭之?前离开。” “事实上,”程秋扇看向季允,“在你的身上,我总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我们本该认识” 季允一愣:“所?以?” 程秋扇道:“所?以我想请你们,将外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当?世的人们,是如?何记录北徐的?或许这样,我就能记起一二。” 秦顾和季允却同时沉默了,一反常态的寂静让程秋扇突有所?感?:“难道说” 秦顾的声音发涩:“秋扇姑娘,当?世留存的书册中,没?有记录。” 只有一句,北徐城灭。 秋风刮过,卷起程秋扇的衣袍。 白骨的手攥紧,程秋扇眉眼悲伤,却仍笑?道:“是吗,看来?我们得另寻他法。” 然而下一刻,似乎是为了庆贺自己的胜利,天空骤然暗了下来?。 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黑球铺满天空。 110-120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是灾厄的种?子, 像没有天敌的入侵物种,呈几何式地疯长?。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面前,秦顾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祈祷这些魔眼不会立即睁开。 现实无情地碾碎了祷告 ——东边, 一颗圆球缓慢睁开, 变成决裂的眼眦。 紧接着, 它?周遭的黑球开始翕动, 拼命挣扎,像一个沉睡中的人就要醒来。 好在它?们只是挣扎在清醒与迷梦之间,暂时还没有睁眼的打算。 季允收回目光,提醒道:“现在只有一只, 但它?们迟早会?全部睁开。” 这些密密麻麻的魔眼, 一旦全部睁开, 会?是怎样的噩梦? 大概就如程秋扇所说的,即将?到来的第二次覆灭。 程秋扇却笑得高兴:“它?察觉到你们的到来,才这么急忙地要加快进度。你们让它?害怕了。” 魔眼害怕了, 急不可耐地要摧毁它?们,掩埋真相。 “覆灭不可逆转,但在覆灭之前,还能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程秋扇快步向医馆走去, 示意他们跟上, “如果书?中没有我们的存在, 那就换一种?方法?。” 秦顾与季允缀在程秋扇身后,看着她轻车熟路推开医馆的一个个房间, 最终弯进一处隐秘的门。 许是因为留在屋内, 麻花辫的女使还没有向妖兽演变,她正守着药罐打瞌睡, 见这么多人闯进来,吓得险些要哭了:“秋扇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瞌睡的,我只是太累了” 程秋扇摇摇头,温柔地摸了摸女使的脑袋:“我怎么会?怪你,去吧,去卧房里休息一会?。” 女使哭啼啼地走了,程秋扇插上门闩,轻轻叹了口气。 连女使都累到打瞌睡,身为医馆主人的程秋扇,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秦顾有些不忍:“有任何我们帮得上忙的,还请秋扇姑娘千万不要客气。” 程秋扇道:“我正不打算和你们客气呢,二位都是修真之人,可知道有什么秘术,能够封印他人的记忆?” 秦顾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程秋扇肯定道:“我的记忆里,总该提到我必须要去的地方,二位可有什么办法?,能够破除记忆的封印?” 破除封印的办法?。 秦顾抬起手?,道一声“得罪”,指腹轻点程秋扇眉心?。 金红灵力探索进去,宛如进入迷宫。 庞大的记忆洪流向他袭来,秦顾操纵灵力逆流而上,很快在长?河的尽头,看见一副枷锁。 秦顾蹙眉:“嗯?” 这是一把锁没错,但没有锁孔,是一把彻头彻尾的“死锁”。 这样的锁,该怎么打开? 秦顾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告知程秋扇。 程秋扇攥紧衣袖:“那该如何是好?” 秦顾道:“恐怕只能入梦一观。” 但这样一来,程秋扇的过往将?完全展现在他们眼前,就连心?底最不愿为人知晓的迷茫,也将?公之于众。 可程秋扇没有过多犹豫,或许是没有时间,又或许坦荡如此。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手?臂平压而下,行了一礼:“一切都仰赖二位了。” 叮咚。 被屏蔽许久的机械音终于获得了自由,这一声提示格外嘹亮,在脑中响起的刹那险些将?秦顾的耳膜穿透。 明?晃晃的四个红色大字出现在秦顾眼前。 【临危受命】 ——秦顾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临危受命任务了,这种?具有时间限制的特殊任务,虽然?奖励丰厚——比如捏人卡——可一旦失败,惩罚更加可怖。 【任务情报: 请深入程秋扇的记忆,找到封印程秋扇记忆的罪魁祸首。】 嗯? 系统的措辞让秦顾察觉到一丝微妙,似乎是在变相否认他们之前的猜测。 封印程秋扇记忆的,似乎并不是魔眼。 紧接着,又是熟悉的“您无权拒绝接取”。 这回秦顾更加没工夫与系统纠缠,屋外魔眼窥伺,北徐城随时都有可能覆灭,他没有时间了。 手?中灵力亮起,身旁轻轻一声:“师兄”。 季允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说:别?把我忘了。 秦顾笑了笑,牵起季允的手?,走到程秋扇面前:“秋扇姑娘,冒犯了。” 语毕,他伸手?一点,灵力凝作一片红枫,落在程秋扇眉心?。 枫树温柔地将?程秋扇包裹起来,无边无际的光芒从她眉间如包揽万象。 “程秋扇,等等我!” 场景的转换不过眨眼,身后传来一个有些气急的嗓音,带着青年人独有的朝气。 一袭碧色长?衫的程秋扇停下脚步:“这你就跟不上了?” 她转过头,脸庞依旧明?艳动人,挂着无奈的笑容。 秦顾看向程秋扇的手?掌,那手?纤长?,皮肤却明?显比脸庞要暗一个度,是经年久日浸泡在药水中,染上了洗不尽的颜色。 “师兄。”季允唤了他一声,“你看。” 秦顾顺着程秋扇的动作转过头去,入目是一张苍白?的脸,脑袋上缠着绷带,却依旧阻挡不了眉宇间的英气。 这是个极为俊朗的青年人,五官硬朗如刀砌斧凿的神像。 即便此刻走路一瘸一拐,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仍旧引人瞩目。 秦顾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青年,盯得季允都有些吃味了。 季允不悦地捏住秦顾的袖子:“师兄,他比我好看么?” 秦顾: 哪里飘来了一股好浓的醋味。 季允是原著认证的全书?第一美男,当然?找不出比他还要俊朗端正的男人。 所以秦顾显然?不是被青年的外貌吸引。 秦顾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和你有点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墨色中翻滚着紫色浓云,简直一模一样。 季允眯起了眼:“没觉得。” 秦顾一听就知道这小子还在纠结他盯着人家看的事,重重叹了口气:“谁能比我们小允还好看?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龙。” 季允的脸一下就红了:“师兄,” 到底是被秦顾顺着龙鳞哄好了,这才睨着眸子打量起青年来。 尔后,一道魔息以迅雷之势向青年袭去。 秦顾一惊:“?!” 怎么直接动手?了? 出乎意料的是,魔息像相融的血,竟直接与青年融为一体?。 ——如果他们无法?接触到记忆中出现的人,也该是魔息扑了个空,而非与之相融。严陕庭 秦顾的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而那青年也动了起来,不服气地鼓了鼓嘴:“我是伤患,程秋扇,你过来扶我一下都不乐意?” 程秋扇笑眯眯地往回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青年的腿上:“真的?” 青年表情一僵:“当然?是真的,我腿疼得走不了路了。” ——如果他没用缠了绷带的腿支撑重心?,而完好的那条腿虚虚弯着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所以,装的。 连秦顾都看出来了,身为医者的程秋扇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她似乎是故意假装没看见,伸手?扶住青年的手?臂:“好吧,玄英,现在可以了吧?我们走吧。” 名叫玄英的青年这才乐意,冷硬的五官似乎也柔和起来。 他们之间本来保持着搀扶的正常距离,可玄英越走越歪,与程秋扇越贴越近,做得这么明?显,还以为程秋扇没有发现,脸上洋洋自得。 他们一边走,两旁一边有百姓过来打招呼,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玄英公子的腿还没好全呢,这都个把月了吧,看来程医仙的医术退步了呢。” 玄英立刻驳回去:“放屁!” 实际一点也没生?气的意思。 有人插嘴:“玄英公子的腿要是好了,还怎么有理由隔三差五来见程医仙?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这完全说破了,玄英作势就要追过去揍这说话之人。 程秋扇一拧眉:“你的腿好了?” 他又灰溜溜地停下动作。 这比煮沸的滚粥还闹腾的场面,让秦顾也忍不住跟着微笑。 这是北徐曾经拥有的明?媚生?活。 “对了对了,”又有路边的小贩在混乱中开口,“玄英公子,您下次来北徐,能不能捎点那个什么什么大角菇?这玩意可好卖了,我去中原的集市上,一眨眼就抢空了嘞!” 玄英怒道:“那是魔羚角菇,冬日会?发热,我给你们是留着过冬的,你怎么敢拿去卖了?” 小贩讪讪摸头,换了另一个小贩接话:“那那些咬起来脆脆弹弹、入汤极鲜的鱼皮” 玄英翻了个白?眼:“那是巴蛇一族蜕的皮,我受够了,程秋扇,你们人类怎么什么都吃?” 全街哄笑起来。 在几乎要冲破云霄的笑声中,秦顾迟疑地看向季允。 季允点了点头:“魔羚角菇,是一种?寄生?在魔物羚大角上的微型植物;巴蛇想?必不用我说了。” “师兄,你猜得没错,这些东西只有归墟才有,这个玄英——” 是归墟的龙裔。 而且看着比他们还小上几岁,应当是条年轻的小龙。 归墟龙族,与北徐的百姓,如此其乐融融。 若非确信程秋扇没有灵力,秦顾都要怀疑他们看到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了。 百年之前,远离中原的偏远城邦,魔族与人类,原来曾有过这样和谐共处的时光么? 他们跟随程秋扇与玄英回到了医馆。 “程秋扇,”玄英扯了扯程秋扇的袖子,“别?忙了,你就不能听我说吗?” 程秋扇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将?注意力放在煎药的壶上:“你说,我听着。” 玄英被药味呛得直咳嗽,眼底浮现几分委屈:“我要走了。” 程秋扇的手?一停:“你要回归墟去?什么时候回来?” 玄英却不回话,像闹别?扭似的,硬要等程秋扇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他身前。 程秋扇摇摇头:“好啦,说吧。” 一对紫色龙角自玄英额前冒出,玄英引着程秋扇的手?抚摸角圆润的顶端,道:“我要去参加龙尊传承,程秋扇,等我回来,你就要叫我龙尊陛下了。” 程秋扇轻轻蹭了蹭龙角:“陛下?谁教你这个词的?” 玄英像被摸了下巴的猫一般,舒服地眯起眼睛:“话本上看的我马上就要成为归墟的君王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归墟?” 程秋扇不答,只继续抚弄着龙角。 玄英有些失落:“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算了,等传承结束,本陛下去北徐找你就是。” 又补充道:“你要什么药材?我给你一起带过来。” “什么本陛下”程秋扇的笑都快漫涌出来,“好啊,那我去开一张方子,你按着方子帮我带些药回来。” 说罢,她轻盈地走到桌前,提起毛笔就写起字来。 玄英靠着窗,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秋扇。 阳光从玄英的肩头落到桌上,又一点一点,像情侣热恋中不舍得分开的手?,往程秋扇的脸上攀去。 阳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将?玄英和程秋扇连接起来。 程秋扇写好了方子,递给玄英。 玄英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程秋扇,等我回来,你教我写你们人类的字吧。” 秦顾读得懂玄英的眼神,龙族的情意总是克制而隐忍的,这种?古老的种?族似乎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 可世间的阴差阳错,从不会?为任何人停歇。 有些话一旦错过,就再难有开口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分明是温馨的一幕, 秦顾却?感?到淡淡的悲伤在二人之间弥漫。 此刻记忆中的程秋扇和玄英,自?然不会预料到未来的走向,但来自?百年之后的秦顾和季允, 却?清楚地知道北徐城的结局。 程秋扇从未提到玄英, 却?对着季允说熟悉, 忘记玄英并非她的本意, 而是有人对她的记忆做了手脚。 得知了程秋扇忘记的人是谁,第一个问?题已经?解开。 接下来,只需要?继续深挖下去,应该就能找到那个修改了她记忆的罪魁祸首。 场景扭曲变换, 日落西沉, 换做月色主?宰天地。 程秋扇依旧坐在桌前, 提笔写着药方,空气中草药的气息更浓了一些,飘入秦顾的鼻腔。 季允轻声道:“有血腥味。” 草药清苦之中, 确实飘着一抹比风还轻的血气。 窗户大开着,玄英依旧靠在窗边,连倚靠的位置也相差无?几。 即便如此,看见他?的第一眼, 秦顾依旧以为自?己见到了另一个人。 青年的张扬从玄英脸上?褪去, 他?的眉头微蹙起, 长发松松散散地披下, 在碎银般的月光下依旧黑得浓烈。 长街上?与百姓笑骂的玄英不见了,站在这里的是魔族的君王、归墟的龙尊。 秦顾不由看了一眼季允。 他?没有亲眼见到二十岁继承魔尊之力的季允, 却?能从二十岁的玄英身上?, 看到季允当时的样子。 漆黑的鳞铠就像囚笼,无?形巍峨的山峰生生压在他?们的身上?, 让他?们变成?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模样。 秦顾只觉得不忍。 玄英开口?了:“程秋扇,你的手怎么?回事?” 程秋扇放下毛笔,手掌轻轻抚过纸面,袖子翻起。 秦顾这才发现,她左手的手腕缠着雪白的绷带。 一般来说,左手在厚重衣袖的遮挡下,手腕的伤口?并不足以被看到。 可玄英甚至不用等程秋扇露出手腕就注意到了,明明关心担忧极了,语气却?又那么?恶劣。 秦顾一时语塞:“你们龙族” 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别扭。 季允只当听不懂,无?辜地眨眼。 程秋扇沉默半晌,道:“今日与几名?病人起了误会,不小心磕碰到了,没有大碍。” 嗯? 别说玄英不信,秦顾听了都觉得这话满是漏洞,像是临时找的蹩脚借口?。 果然,玄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好一个不小心磕碰,不小心能让你的手伤成?这样?好好,程秋扇,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就去找他?们。” 他?说着就要?走,程秋扇喊住了他?:“玄英!你去找他?们,要?做什么??” 玄英冷冷道:“我让他?们血债血偿!” 语调之阴森,满是杀伐之气。 程秋扇愣住了,说出这句话的玄英似乎也愣住了。 从容之色从程秋扇脸上?褪去,她快步走到玄英身后,轻轻牵住玄英的手。 “玄英,”程秋扇命令道,“你转过来。” 玄英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眉宇之间的浊色瞬间映入秦顾眼帘。 ——这是,季允每次失控时,也会出现的 秦顾下意识将呼吸也放轻。 只听程秋扇道:“你的情绪不正常,过来,我替你把把脉。” 许是怕玄英不肯,程秋扇又加重语气:“听话。” 这声“听话”也耳熟得很,秦顾确信玄英会听话。 玄英果然就坐下了,虽然脸色不虞。 程秋扇开始为玄英诊脉,玄英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这样的触碰就能抚平他?的戾气。 程秋扇垂着头,鬓发遮挡着神情:“阴阳割裂,气血倒流,玄英,你实话告诉我,龙尊传承是不是” 程秋扇说了许多专业的词汇,秦顾听不懂,却?听得懂最后一句。 玄英蓦地收回手,难得的温和平静也看不见了:“能出什么?问?题?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程秋扇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玄英明显烦躁地“啧”了一声,起身似乎想走。 秦顾皱了皱眉,季允更是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傲慢无?礼。” 确实,换作?以往,秦顾定然也会这样评价这个态度急转直下的青年。 但现在,秦顾有一种猜测,这样恶劣的反应,或许是玄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放大了的结果。 就像此前为了带他?回去而几近疯癫的季允,还有进入魔眼后情绪趋于暴走的自?己。 究竟是不是,很快就有分晓。 只见程秋扇也难得发了火,死死摁住玄英的手腕:“是,我不是修真之人,也不是魔族,不懂什么?仙术魔道,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只有你自?己清楚。” “但是玄英,我是一个医者,你必须听完我的诊断才能离开。——这是我医馆的规矩,如果你今天不听,那你就永远别再来了。” 哇哦。 秦顾注意到玄英的表情并未变化?,但喉结却?悄悄滚动?了一下。 怕到偷偷咽口?水呢,这小子。 果然,玄英又缓缓坐了回去,一副被训得听话了的样子道:“我知道你的规矩。” 好像大狼狗刚凶巴巴朝主?人吠了两声,就被不由分说摁在地上?剪了爪子。 程秋扇道:“玄英,你的体内有两道灵魂,一道强悍,一道微弱,但微弱者仍在生长,强悍者却?渐被吞噬,假以时日” 程秋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吸了口?气:“真正的你,会被同化?的。” 强悍的灵魂乃是玄英,那么?微弱的是谁? 秦顾想到那一抹眉心的浊紫,只有情绪极端暴戾时才会出现的浊紫,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另一个灵魂。 不属于玄英、不属于季允的,在与他?们争夺支配权的灵魂。 秦顾的目光仍在二人身上?,手却?往旁侧一够,捏住季允的指尖,尔后滑进他?掌中。 “秋扇姑娘说的是什么?东西?”秦顾用指腹轻抚着季允汗湿的掌心,“和我说实话。” 季允紧紧握着秦顾的手:“我是感?觉到有什么?想要?控制我,但我一直以为那是魔族的本性,我真的不知道。” 怕秦顾不信,季允又急急补充:“这次我真的没有瞒你,师兄,你信我。” 秦顾相信季允确实不知道,他?厌恶自?己魔族的身份,如果不是真的相信暴虐残酷来自?于血脉,不可能不与之割席。 正因如此,秦顾的心几乎瞬间悬了起来。 程秋扇说,会被同化?。 现在季允还能靠意志力压抑毁灭欲.望,但如果不尽快将这未知的恶魂驱逐,他?的自?我终有一天会消失,成?为杀戮的傀儡。 秦顾绝不能容忍那一天到来。 “”玄英讷讷良久,“这是龙尊必经?之路,继承历任龙尊的力量,接受的共存。” 有两个字他?说得很轻,程秋扇追问?道:“什么?的共存?” 玄英道:“魔种。” 轰!! 玄英话语落下的刹那,一道惊雷轰然砸下,不偏不倚,正中医馆! 这雷似乎是惩罚谁的口?不择言,力道之大、气质之足,生生将医馆的屋顶砸穿,劈裂的断梁自?中段开始坍塌。 而那坠落横木的目标,正是医馆的主?人,程秋扇。 ——他?们无?法触碰记忆中的人,秦顾只能眼睁睁看着横木锋利的断口?距离程秋扇越来越近。 鳞铠亮色一闪而过,在月光中镀上?一层银霜。 天旋地转之中,玄英将程秋扇扑倒在地,断裂的碎木狠狠扎入他?的肩膀,尔后便被玄英的力量牢牢钉住,无?法再进一步。 又是数道惊雷砸下,烟雾升腾,将视野变得模糊。 但这回秦顾看清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雷光,而是浓郁的魔息。 从天而降。 不过魔息失去了偷袭的先机,玄英冷嗤一声,身上?爆出夺目紫电,自?他?身上?化?为雷龙向魔息扑去。 两股力量在空中交战,雷龙迅速将魔息吞没,旋即虎视眈眈地趴在医馆之上?,龙首高高昂起,对着天空怒目而视。 程秋扇显然被吓坏了,一双美目微微睁大,气喘吁吁地看着玄英汗湿的鼻梁。 “玄英,”她焦急地攀上?玄英的肩膀,却?只摸到一手黏腻血腥,“你受伤了” 玄英直起身,他?半边肩膀都被横木贯穿,看着就痛到极致。 可玄英的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丝痛苦。 横木被生生从肩头震开,玄英站了起来,低头看着程秋扇:“我该走了。” 魔族的自?愈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程秋扇欲言又止,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踮起脚,双手捧住玄英的脸颊。 她深深地望着玄英,逼迫他?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我,记住我,”程秋扇道,“玄英,永远别忘记我是谁。” 别让他?战胜你,别输给他?。 玄英猛地俯下.身,英挺的侧脸逼近程秋扇。 他?的眼眸中出现一条兽类才有的竖瞳,像紫色的钟乳石,幽远深邃。 就像即将离家?远行?的龙,要?用这种方式将程秋扇刻进他?的眸中。 玄英的唇就快要?触上?去了。 程秋扇颤抖着闭上?眼,玄英却?蓦地后退一步。 旋即,他?一甩鳞铠,消失在暮色里。 程秋扇站在成?为废墟的医馆中,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下,又被她倔强地抹去。 视野随着玄英的离开而再度扭曲,再亮起来时,程秋扇依旧是画面中最明亮的存在,茶桌上?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程秋扇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 眉头紧锁、神情庄重,眉间一点柘黄颜色。 季允冷冷道:“秃驴。” 正是年轻的净尘。 怎么?北徐城的故事,也有净尘的参与? 再仔细一看,净尘身后还站着许多同样严肃的慈悲寺僧人,看来是受命而来。 似乎该轮到程秋扇说话了,但程秋扇沉默许久,直到茶水在空气的稀释下变得寒冷,程秋扇才开口?:“仙人的意思是?” 非修真之人,总以“仙人”称呼修真界子弟,以表示尊重。 但秦顾始终觉得,“仙人”二字中隐含着居高临下,仿佛地位之间存在悬殊差距似的。 净尘却?对这称呼坦然接受,他?双手合十于胸前:“阿弥陀佛。” 秦顾的眼皮突突直跳。 他?已经?快形成?条件反射了,每次净尘口?称佛号,接下来要?说的话,总归与普度众生相去甚远。 果然,只听净尘道:“程施主?,听闻你与那魔龙关系甚近,如今魔龙祸乱人间,还望施主?以苍生为重” 大道理压下来,足以叫人直不起腰,程秋扇依旧坐得端正,语气却?已不如先前客气:“我听不懂这些,请您直说吧。” 净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不讳了。” “请程施主?,引那魔龙出来,助我等将其正法,还人间以太平安泰。”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说得好听。 实际上, 就是要程秋扇做诱饵,好让他们能够借机杀了玄英。 记忆片段的快速跳跃让时间概念也被模糊,窗外已是落雪季节。 “仙人说笑了, ”程秋扇的指节拂过茶碗蒸腾的最后一缕雾气, “我与?魔龙已多年未见, 即便我去了, 仙人就以为他一定会见我么?” 净尘道:“程施主不?试一试,如何能断定魔龙不会见你?程施主不?必担心,即便不?成,我等定能护施主全身而退。” 程秋扇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若真能还人间太平, 我个?人的安危又有什么?要紧?仙人又何须激我?” 秦顾松了口气。 看来净尘百年前就善于用辉煌词句做达成目的的盾牌, 他的话乍一听极有道理, 什么?天下百姓、什么?苍生道义,叫人不?顺着他的思路走,便平生愧疚羞惭。 但若仔细一想?, 便知?道其中逻辑,难以服人。 可修真界事宜,程秋扇身为凡人无从得知?,很?容易就被蒙骗。 秦顾几?乎可以断定, 此刻的净尘与?其余慈悲寺僧人加起来, 都不?会是归墟龙尊玄英的对手?。 ——哪怕是百年后, 净尘已成慈悲寺方丈, 慈悲寺也仍在季允的攻势下顷刻溃不?成军。 什么?护程秋扇周全,不?过是幌子罢了。 好在程秋扇根本不?往净尘的逻辑里走, 而直接跳了出来。 真是好聪明的办法。 净尘一时?哑然:“我并非此意。只是每过一日, 便有更多无辜百姓死在魔族爪下,若程施主愿意一试, 或许便能早一日结束这场灾厄。” 程秋扇有些犹豫,却并未妥协:“我已说过了,仙人,魔龙不?会听我的。” 净尘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看了过来。 哪怕是没?有直接与?他对视的秦顾,都突然一阵毛骨悚然。 ——若要比喻,就像一把刀突然贴上了脖颈,威胁之意尽显。 但这种威胁很?快就从净尘眸中散去,净尘道:“北徐暂时?未受侵害,但程施主,大可以看看北徐以外的城邦。” 他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手?中长串佛珠一颗颗飞出,分解成柘黄灵力?,又如流沙徐徐落下。 流沙顷刻飘向程秋扇,飞入她的眉心。 净尘道:“程施主,请闭上眼。” 程秋扇便阖起双目,灵力?如佛蝶在她眉间跃动,程秋扇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睫毛簌簌抖动。 “入梦之术,”季允道,“不?过是拉程秋扇入他人之梦。” 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不?知?净尘给程秋扇看了些什么?,但很?快,程秋扇的眼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两道清泪顺势而下,沾湿了她的脸颊。 她的手?掌无意识地痉挛,不?断收紧又松开?,抓挠着桌面,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有慈悲寺僧人劝道:“我佛慈悲,师兄,就让程施主看到?这里吧,她毕竟不?是” 净尘却摇了摇头:“唯有这样,才能让她看清那?魔龙的真面目。” 劝阻的僧人缄默地低下头。 程秋扇已将身子蜷缩起来,双手?抱住对侧的臂膀,颤抖自眼眸蔓延至全身,让她在一众表情肃穆的僧人前显得那?样渺小。 秦顾有些不?忍,比起入梦,此刻程秋扇的状态更像是在受刑,每一分一秒都被拉长到?无穷无尽,因而备受煎熬。 终于,净尘抬起手?,指腹轻点,柘黄灵力?反向流回他掌中,重新变成一串佛珠,挂在他的手?腕上。 程秋扇剧烈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她急促地呼吸着,喘息声嘶力?竭,瞳孔尚未聚焦,泪水率先?涌出,直至泪流满面。 尔后,程秋扇捂着胸口,弯腰朝向一侧,剧烈干呕起来。 净尘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直到?程秋扇重新直起身,脸颊被不?自然的惨白填满。 程秋扇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吁吁气喘:“仙人为何给我看这些?” “阿弥陀佛,”净尘道,“为了这些无辜百姓,哪怕概率不?过万中之一,小僧都会尽力?一试。” 换言之,你程秋扇连试都不?试,便是将无辜百姓的生死,置于个?人享乐之后。 无形中将他人的苦难,算为程秋扇的因果。 程秋扇眼中出现一丝迷茫。 净尘又道:“此刻北徐尚且无恙,可施主是否想?过,魔龙暴戾,恐怕不?会放过北徐。倒是,你所见到?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会在北徐城中重现。” 程秋扇又开?始流泪,头颅低垂,泪水砸在紧握的手?背上。 净尘站起身,打算离开?了:“好好想?想?吧,程施主,若改变了主意,随时?可来雁回客栈寻我。” 医馆的门被僧人轻轻关上,灯火早在开?门时?便被风吹熄,医馆内只剩深不?见底的漆黑。 程秋扇低声啜泣着,秦顾缓步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快穿透了程秋扇的身体,入梦之人无法与?梦中造物接触,他只能看着程秋扇痛苦,却无能为力?。 就像程秋扇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外的百姓流离失所。 程秋扇是医者,于是天下百姓都成了她的软肋。 而净尘,准准拿捏住了这一点。 黑暗里,季允的眸子折射出野兽的光芒:“师兄,别难过,若是因为那?秃驴,更加不?值得。” 秦顾看了过去,季允沉吟一下:“杀了?” 尾音还带有不?确定的上扬。 秦顾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他缓步走到?季允面前,发现季允紧张地看着他。 “别总秃驴秃驴的叫,”秦顾摇了摇头,“记忆应该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关键的部分没?出现。” 起因经?过皆已呈现,只剩下北徐城覆灭的结果,尚未在记忆中展现。 季允有些意外:“师兄不?怪我?” 不?怪我张口闭口就是杀戮,阴冷恐怖至今么??烟珊町 秦顾看了看他:“怪你什么??” 季允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想?什么?。 但他不?说,秦顾也知?道。 秦顾抬手?在季允脑袋上轻敲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且看净尘究竟在北徐之祸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他只是尽修真者之责,只不?过方式不?齿了一些,罪不?至死; 但倘若 秦顾深深叹了口气:“水很?深呐” 晏白术卷土重来,修真界分崩离析,世家掌门各怀鬼胎 分明前路似有灯塔指引,但要拨开?迷雾走到?那?光明前,谈何容易。 脚下是食人的泥淖,四周是迷离的雾气,每走一步,都有无数荆棘与?枯草锁住脚踝,阻拦他们前进; 而灯火闪烁不?明,灯塔已至油尽灯枯。 他们真的能在灯塔熄灭前,重新点燃那?熹微的烛火么??言膳听 恐怕做不?到?。 却必须做到?。 “师兄”季允摸了摸被敲得发烫的前额,勾住秦顾的小指,“” 那?双桃花眼里,又亮起了他熟悉的光亮来。 像火、像星,燃尽荆棘枯草,穿透迷雾泥淖。 惊心动魄的滚烫。 季允愿意为了这度滚烫,粉身碎骨。 程秋扇动了。 一如秦顾所料,这段记忆还没?有结束。 黑暗中,她干黄的手?摸索着什么?,依旧颤抖如风中枯叶,却执着地在桌上寻觅。 她摸到?了惯用的那?支毛笔,又从哪里抽出一张宣纸,夜露浓重,程秋扇却浑然不?觉。 一字一笔,好像有光照射下来,而笔走龙蛇般畅行无阻。 又好像已写过千万遍,而形成了肌肉记忆,落笔即成。 程秋扇写完了,搁笔于旁,便匆匆离开?了医馆。 她从驮着货物回来的商人手?上不?由?分说牵走了马:“张叔,马借我一用!” 张叔一愣:“哎呦,程丫头,你小心点、骑慢点!” “好!”程秋扇一夹马肚,奔马嘶鸣一声,在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中,向北徐城外疾驰而去。 张叔无言地摇了摇头:“好什么?好,骑这么?快!怕是又去见玄英咯,现在的年轻人哟” ——这句话随着风声落进程秋扇的耳中,她无声攥紧了手?中的宣纸。 黑龙带着秦顾紧跟在后,也同时?听到?了张叔的话。 秦顾看着程秋扇的身影:“看来她骗了净尘。” 程秋扇与?玄英并非多年未见,恰恰相反,二人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而且,听张叔的语气,外界视作洪水猛兽、唯恐杀之不?及的魔龙,在北徐城,还是那?个?年少才气的玄英。 北徐的百姓,至少到?此刻为止,都依旧相信着玄英。 百姓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凡却最聪明的人,他们不?会被登仙的迷梦模糊双眼,辨得出好坏,看得清人心。 秦顾不?认为满城的百姓都会包庇袒护,除非玄英的所作所为,让他们确信玄英不?是罪人。 整个?菏国都在魔眼侵袭下风雨飘摇,唯独远离中原的北徐城,依旧维持着安宁与?平静,好似与?世隔绝。 程秋扇已纵马跑出北徐城门。 秦顾福至心灵地一回头,只见滚滚浓云铺满城镇的上空,像沉默的结界,唯有零星几?抹浅紫,像丹青客在泼洒挥墨。 秦顾思忖:“这是” 黑龙跟着侧目,季允肯定道:“玄英留下的这种结界,能够让魔眼察觉不?到?北徐的存在,就像伸手?遮住了眼眸,什么?也看不?见。” 竟有这种秘术? 季允紧接着道:“龙族传承千年,有些秘术并不?奇怪我也曾尝试过布置这种结界。” 秦顾似有所感:“结果呢?” 黑龙喷吐口龙息,季允叹道:“失败了,我选了一处无人岛屿试验,结界落成的刹那?” “魔眼就出现在岛屿上空,瞬间摧毁了那?座岛屿。” ——我们激怒了魔眼,魔眼要报复我们。 原来如此! 玄英掩藏了北徐的存在,察觉自己被欺骗的魔眼恼羞成怒,才在眨眼间让北徐倾覆! 或许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但一定是原因之一。 秦顾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程秋扇赶到?了她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悬崖,有着鹰喙一般的弧度。 ——北徐以西十数里,有一座断月崖,因从旁侧看去,鸟喙的部分便如一道弯钩,恰好将月亮截断而得名。 断月崖上,一席沉闷的鳞铠拖曳地面,勾勒出个?笔直站立的男人轮廓。 程秋扇将马拴在树边,一步一步向那?身影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季允突然问道:“师兄, 如果你是?程秋扇,你会怎么做?” 你会选择玄英,还是?选择百姓? 季允太想知道答案了?, 所以哪怕很快就能看到程秋扇的选择,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秦顾转眸过去:“你是想问, 如果我是?程秋扇, 还是?如果你是?玄英?” 季允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轻轻咬了?咬唇:“有什么不一样么?” 秦顾摇了?摇头:“没什么不一样,我不会是?程秋扇,你也不是?玄英。” 师兄不愿意回答, 季允像被?重击般低下头, 只余个?失落侧脸, 好像大狗被?雨浇了?个?湿透,依旧卖力地朝遗忘自己的主?人?摇尾巴:“抱歉,师兄, 我不该问” “不,”秦顾伸出一只手堵住他自怨自艾的唇,“你问得?好,小允, 我希望你一直能?这样开诚布公地问我, 不要什么都往心里藏。” 季允的眼睛倏地亮起?:“师兄” 秦顾看着他这副被?惊喜砸中的模样, 心里感慨: ——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竟是?真的, 季允这个?样子真是? 可爱极了?。 秦顾摇摇脑袋,把占领自己思绪的小龙晃走, 正色道:“我无法将自己代入程秋扇, 来猜测她的选择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 季允的呼吸都轻了?,分明紧张得?不行, 偏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答案的样子,好像秦顾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可秦顾蹭了?蹭季允的掌心,立刻就被?急不可耐地攥住了?手。 秦顾道:“无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 这也正是?他一以贯之的、直到?现在仍坚定不移的做法。 “所以,我一定会去见你。” 山高水远,云深路险,我都会去见你。 秦顾反握住季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也一定会等?我。” 季允没有回应,用力紧了?紧手掌,要骨血相融似的。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等?了?秦顾十年,才换来今时与秦顾携手的机会。 恰在此时,前方?的程秋扇与玄英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微微侧身,看了?过来。 这一眼是?虚幻缥缈的,程秋扇与玄英当然看不到?他们,但莫名的,他们好像视线相接,像是?传承或是?延递,在此刻完成了?命中注定的交接。 相隔百年时空,他们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走吧,”秦顾向着程秋扇与玄英的方?向迈了?一步,“听一听程秋扇的答案。” ——程秋扇实际什么都没有说。 月辉落在她肩头,比银霜还要澄澈,但清透的霜白?旋即融进鳞铠的漆黑中,如同坠入深渊,而被?悄声淹没。 玄英比上一次还要高大许多,青年的生涩已从?他的脸上彻底褪去,他像一尊冰冷的神像,只有接近程秋扇时才有几分温度。 季允注视着玄英,对秦顾道:“他已经被?侵蚀得?很厉害了?。” 浊紫与深黑近乎融为一体,像八卦的两级难舍难分,又似两个?灵魂正在厮杀,鲜血流在一起?。 秦顾吞咽了?一下,很是?担忧玄英的状态。 万一玄英彻底失去自我,那么程秋扇此刻无异于自投罗网,处境十分危险。 玄英的手徐徐扬起?,魔息在指尖流转,倏地爆发出杀意。 他的指节悬停在程秋扇额前,即便凡人?见不到?魔息颜色,程秋扇也能?感到?浓重的死亡威胁扑面压来。 闭眼是?本能?,可程秋扇双眸一眨不眨,认真而坚定地看着玄英。 程秋扇只觉一阵风刮过脸颊,玄英便迅速放下了?手。 而秦顾却能?清晰地看见,极凶猛的魔息顺着玄英的指尖涌向程秋扇的身体,像一头龙正在捕猎,而柘黄灵息显然成了?它的猎物。 魔息死死咬住柘黄灵力的脖颈,将之狠狠捻灭。 秦顾恍然大悟,原来净尘竟悄悄将灵力安置在了?程秋扇身上。 他根本没有如他所说,将决定权交至程秋扇手中,而是?逼迫程秋扇做出了?决定。 此时的净尘身为慈悲寺大弟子,怎么会不知道玄英的实力有多恐怖? 一旦玄英确实失去了?控制自我的能?力,察觉到?身边出现人?修灵力的刹那,程秋扇根本没有机会解释,就会立刻身首分离。 幸好玄英没有失控。 秦顾无不恶劣地庆幸,同时想道: 十数里之外的北徐城中,恐怕有的人?口中正血沫横飞吧。 但即便如此,灵力被?扑杀总会引起?净尘的警觉。 除非程秋扇自始至终没有去见玄英,否则无论程秋扇的生死,都是?死局。 唉,看来这个?修真界的所有人?,都是?一副下棋的好手。 秦顾的眼中不再是?断月崖凄冷的景色,而见一块硕大棋盘以北徐城为中心,拔地而起?。 城门便是?楚河汉界,净尘坐卧城中为将,玄英傲立断崖为帅,而净尘之意,是?牺牲程秋扇,为自己铺路。 程秋扇和北徐的百姓,在净尘眼中是?什么? 恐怕是?微不足道的寻常卒子,甚至可能?是?棋盘上的横竖井格。 佛兮慈悲。 佛兮慈悲? 以他人?之性命试错,竟是?如此轻易的决定。 道貌岸然之下,究竟还有多少妖魔鬼怪,没有显出原型? 玄英的手指下落,蹭过程秋扇的脸颊,悬停在她颌角,又猛地挑起?她的下巴。 玄英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知道吗?” 程秋扇仰脖,自下而上仰视玄英:“知道什么?” 玄英似乎在打量她的神色,手指用力至骨节发白?:“程” 程秋扇必然是?痛的,却一动不动,分明处于下位视角,气势却与玄英平分秋色。 玄英的神情变了?又变,好像一息之间?有数人?在体内争抢不休。 最终,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手掌缓缓松开。 玄英耸耸鼻尖,恹恹不乐:“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程秋扇,你离那群人?修太近了?。” 人?修身上究竟有什么味道?怎么季允和玄英都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厌恶。 秦顾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腕。 季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师兄和其他人?不一样,师兄的味道” 秦顾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评论自己的“味道”:“嗯?” 季允舔舔唇瓣:“像太阳,很香,很好闻不像那些人?修,臭气熏天。” “臭气熏天,”玄英也给出了?同样的评价,“他们太臭了?,你离他们远一点。” 玄英甩了?甩袖子:“北徐有我的庇护就足够了?,人?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们滚远点。” 玄英的话印证了?他们此前的猜测。 程秋扇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玄英,你总告诉我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但若非慈悲寺的净尘住持前来,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北徐以外已经变成修罗地狱了?。” “你打算一直瞒着我们吗?” 玄英后退一步,语气凶了?些:“你在怪我?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程秋扇,你别忘了?你是?一个?凡人?,凡人?!” 他将“凡人?”重复了?两遍,第二次近乎要将这两个?字咬碎,用这种方?式提醒着程秋扇—— 别妄想以凡人?之躯,与神明角力。 你们不过是?这场争斗中一弹指便可灰飞烟灭的凡人?。 你们是?筹码、是?傀儡、是?棋子,唯独无法成为有地位、有人?格的“人?”。 你们太渺小了?。 或许玄英的本意并不是?藐视程秋扇。 但身为上位者,长年累月站在云端上接受万民?朝拜,俯瞰众生早已成为了?习惯。 程秋扇悲凉地看着玄英。 所有不经意间?的,才最真实。 玄英说得?没错,即便她用一生钻研医术,药液浸入皮肤成为古树摆脱不了?的皱皮,冬日皴裂、夏日又枯黄,依旧挽回不了?膏肓之病的生命。 而仙术可以,修真界只消念一句咒决,断骨也能?再生,经脉也能?重组; 魔族亦可以,天生的自愈能?力让他们只要没有瞬间?死亡,就永远能?够活着。 她是?人?类,是?这个?天地间?最渺小、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净尘找上门来,并不是?因为她程秋扇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她与玄英之间?,有着超越旁人?的情意。 这是?她唯一的价值。 就像草木入药需要对症,她程秋扇,不过是?一味对付玄英的药。 对修真界有益,她便能?成为仙人?留名青史的辅药,若有害,她就成了?毒药,私.通魔族,必须一起?被?铲除。 辅药可有可无,毒药遗臭万年。 程秋扇笑了?:“你说得?对,玄英,我是?一个?凡人?。” 玄英的表情纠结一瞬:“你知道就好,我会解决所有问题” 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程秋扇的目光并不像服软。 那双眼中燃起?了?让他心惊的热烈光彩,狠狠击中玄英的心脏。 玄英想起?他们初见时,程秋扇一袭彩衣,如花间?蝶、林中雀,在山谷之中奔走,时而蹲下寻觅药草,时而蹙眉对着药方?沉思。 彼时玄英刚从?沉闷的归墟与龙族长辈没完没了?的教训中溜出,黑白?灰的魔族占据了?他的生命,他从?未见过如此明烈的色彩。 只一眼,就彻底沦陷。 程秋扇并不知道他在看,隐匿声息对一个?魔族来说是?必修之课,遑论归墟未来的主?人?。 玄英沉默又好奇地跟着程秋扇跑遍了?山野,一天、一月 后来,他发现程秋扇经营着一家?医馆,又偷了?些民?间?话本,得?知医者仁心,最看不得?伤者痛苦。 于是?玄英假装摔断了?腿,躺在程秋扇上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完全没有思考一个?华服青年出现在无人?小径究竟有没有可能?性。 玄英如愿被?程秋扇捡回了?医馆。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褪色三年的蝴蝶,再次飞入了?玄英心里。 程秋扇突兀地转了?话题:“玄英,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不问有多少把握,不细究以何种方?式,就像浅尝辄止,语意模糊却确凿。 季允回过头:“师兄觉得?他们要做什么?” 秦顾摇了?摇头:“靠秘术骗过魔眼,还不足以引发如此报复,要让北徐百姓死后亦不得?安宁,他们必然是?做了?别的什么” 魔眼会因什么而勃然大怒? 秦顾想到?他与季允合力灭杀魔眼时,那颗猩红眼球垂死前的眼神。 后悔、仇恨、痛恨,每一根血管、每一株睫毛都在诉说着恨。 除了?恨以外,还有另一种情绪 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魔眼并非不死之躯,但直到?第一颗魔眼在浊云谷上空死去,修真界才意识到?这一点。 在那以前,所有人?都以为魔眼会无限次再生,杀不死也杀不光。 所以当强势的伪装被?剥下,想要侵吞整个?世界的魔眼,在死亡逼近的那一刻,才会又气又怕。 气有人?敢挑战它们的权威,怕有人?敢挑战它们的权威。 脑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几乎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抛弃所有可能?性,剩下的那一个?,再荒诞,也是?事实。 归墟龙尊囿于魔种纠缠千年之久,到?了?玄英这一辈,这个?大胆到?敢于与人?类交好的新任魔君,终于与他的人?类朋友一起?,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从?未有前人?尝试过的选择。 秦顾对上季允的视线,二人?宛若心有灵犀般同时张口,轻轻吐出两个?音节。 ——诛魔弑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所有魔眼?的?原初, 乃无垢仙尊与瞑烛君所获之“机缘”。 也就是寄生在历代龙尊眉心与灵魂中的“魔种”。 杀死?一只魔眼?,就足以让之如此恐惧而愤怒。 若尝试杀死魔种,又会如何? 配不配得上死?后?仍永无宁日?的?折磨? 恐怕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答案。延单停 突然。 【警报!警报!】 【临危受命倒计时?开始。】 机械音像浮在警报声的?表面上, 语调毫无起?伏。 【宿主?, 你还有最?后?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后?, 程秋扇的?梦境就会崩塌。】 【如果您未能在规定时?限内,告知程秋扇封印其记忆的?罪魁祸首的?身份,临危受命任务将被?判定为失败。】 刺耳的?警报声无论响起?多少次,都会带起?大?脑深处密密麻麻的?刺痛。 这种细小痛楚对秦顾来说无伤大?雅, 但逃不过季允的?眼?睛。 他确信自?己只是悄悄抿了抿唇, 甚至唇的?弧线都来不及下?压, 季允便立刻关切地迎了上来:“师兄,不舒服么?” 一对上这双深情的?眸子,秦顾是半点谎话也扯不出来, 如实道:“一点头疼。”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空,竟被?季允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秦顾: 真的?只是一点点头疼,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季允却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玄英送程秋扇回北徐, 他是龙尊, 我也是。” 秦顾看向黑夜里?的?亮色背影, 堪堪将季允话中的?逻辑补全: 季允的?意思是, 他效仿前?任,算不上兴师动众。 秦顾暗自?好笑:“玄英化了原型让程秋扇坐在他背上, 这你怎么不学?” 季允却话锋一转, 带着些幽怨:“师兄不愿意让我抱吗?” 强词夺理没用,开始装可怜了。 秦顾干脆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愿意啊, 怎么不愿意?我们小允,这里?的?肌肉当真是优美有力。” 他的?语气轻松愉快,一说完便看向季允的?耳垂。 ——绯红瞬间爬满了素白的?耳垂,像熟成的?红石榴。 秦顾没忍住捏了捏,换来季允明显隐忍的?一声:“师兄,别乱动。” 尔后?,季允足下?一点,堂堂魔剑不器便成了代步工具,在主?人的?命令下?紧跟在玄英化作的?巨龙身后?。 【任务一旦失败,您将面临】 机械音继续朗读着设计好的?提示,然而秦顾没有屏蔽它胜似屏蔽它,脑袋一靠季允胸膛,耳朵一关眼?睛一闭,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机械音: 你们这对狗男男!还我宿主?的?事业心! 机械音的?泫然欲泣不在秦顾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正在脑内回顾着这场梦境。 机械音提示他梦境还有半小时?崩塌,说明程秋扇的?记忆就断在今夜。 他们在这场梦境中的?可操作空间不多,从?头至尾他与季允扮演的?都是观众角色 ,目睹一切,无能为力。 从?一开始,弑神失败,北徐覆灭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往事烟云过眼?,不可追矣。 但至少他们从?深埋于尘世废墟的?清白中,挖到了尘封已久的?真相 龙腾云驾雾,转瞬能行千里?。 但从?断月崖返回北徐的?路途,玄英却用了许久,才走到尽头。 他们到达北徐城外时?,倒计时?已走过一半有余。 “就在这里?吧,你不能再往前?了。”程秋扇轻抚着通透的?龙角,缓缓从?青龙背上下?来,极目远望着夜色中城邦隐约的?轮廓。 玄英是一头青龙,龙鬣呈白金色,在风中肆意狂舞。 月霜投射下?来,龙鳞波光潋滟,宛若广阔汪洋在向四周蔓延。 秦顾忍不住屏住呼吸。 龙这种仅存于现?代传说中的?生物?,无论亲眼?见到几次,都会沉醉于他们伟大?而壮阔的?美丽中。 他们的?美没有一点缺陷,简直就是造物?主?的?恩赐。 显然程秋扇也这么觉得,玄英没有变回人形的?意思,程秋扇便拢住巨龙的?头颅,将额头贴了上去。 青龙眯了眯眼?睛,似乎对这样亲昵的?接触很是受用。 但很快,程秋扇对着青龙说了什么,青龙微眯的?黑眸骤然瞪大?,有如被?怒火灼烧,龙息喷吐,将植被?吹得七零八落。 ——可问题在于,距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的?秦顾,只看见程秋扇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 就连那唇形,也因?为一阵风恰到好处地揉乱了程秋扇的?长发,而变得不再分明。 简单来说,程秋扇的?话被?消音了。 季允“嗯?”了一声,似乎不可思议:“师兄,” 他蓦地一顿,下?一刻便是惊呀:“程秋扇的?状态不稳定,梦境要结束了,师兄,要小心。”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话音落下?的?刹那,眼?前?景象如剥落的?墙纸,扭曲虚化,寻不到焦点。 梦境的?解构需要时?间,在这里?彻底崩塌之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一分钟倒计时?。】 与此同时?,秦顾耳畔响起?季允闷闷不乐的?声音:“师兄,他有这么好看吗?” 秦顾收回目光:“谁?” 这小龙又在想什么呢? 季允很认真:“玄英,他人形的?时?候你也这样盯着他看,师兄,他到底哪里?比我好看?” 这么一说,秦顾就想起?来了。 他说这个问题怎么这么耳熟。 真是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醋坛子,小黑龙养成了花孔雀。 秦顾打量着已然变回人形、紧紧摁着程秋扇肩膀的?玄英,夜色模糊了视线,这么一看,玄英与季允在一些角度,确实十分相像。 秦顾意有所指道:“是挺好看的?” 季允眼?眶迅速湿了,好像山雨欲来。 他无从?得知秦顾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真的?在夸奖玄英。 不是不让师兄夸别人好看,可是竟然当着他的?面 季允的?眼?眸水气弥漫时?,就像骤雨初歇时?的?山间云雾。 秦顾欣赏着这近在眼?前?的?泼墨山水,话锋一转:“但是比起?瓷青,我还是更喜欢墨黑。” 比起?青龙,他还是更喜欢眼?前?这头酸溜溜的?小黑龙。 季允一下?就听懂了,眼?底的?泪意迅速褪了干净,脑袋凑了过来,好像讨要抚摸似的?。 秦顾便抬手揉揉季允的?额发,掌心传来斥力,竟是季允配合地蹭了蹭他。 哎呀,秦顾的?心都要化了,总算明白程秋扇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对玄英的?龙脑袋上下?其手。 季允、季允、季允 系统几乎要死?机了,它艰难地在“季允”中生存,挣扎着在秦顾脑中冒出一个泡: 【倒计时?十秒。】 【宿主?,您不能耽于感情,而忘了您的?最?终任务。】 它已经很委婉了,职业素养让机械音强忍着才没把“恋爱脑”三个字说出口。 它确信红色弹窗现?在布满了秦顾的?视野,凄厉的?警报声足以激起?生理性的?疼痛。 就连这种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也阻止不了秦顾谈笑风生,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调.戏了主?角。 眼?看着秦顾仍没有将目光转回程秋扇和玄英那边的?意思,机械音悲哀地闭了闭并不存在的?眼?睛。 完了,全完 “别嚎丧了,”眼?前?猩红的?数字停在“六”上,秦顾道,“我已经知道了。” 顿了顿,秦顾又道:“我们只有一分钟而已,你这样是会被?挂在路灯上的?。” 只有这梦境解构前?的?最?后?一分钟,是属于他们的?。 在他人的?记忆中亲近太奢侈,即便他们确实可以这么做,秦顾也无法说服自?己将宝贵的?时?间用来满足私欲。 正因?如此,这能够自?由支配的?一分钟,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机械音沉默了,它当然不会有羞愧的?情绪,只是不知该怎么回复秦顾的?话。 三、二、一。 秦顾缓缓睁开双眼?。 金红灵力从?程秋扇眉心析出,小蛇般绕过指骨,重新回到秦顾体内。 程秋扇的?眼?睫颤动几下?,眼?中久睡初醒的?迷茫一闪而过,很快清明起?来。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可找到答案了么?” 耳畔又是“叮咚”一声。 【请选择封印程秋扇记忆之人。】 眼?前?出现?四个选项: 【玄英】、【净尘】、【魔眼?】,以及,【其他】。 【其他】项后?,还贴心地划了一道下?划线,看来是要他来填空 可真是将现?代考试那一套都学得完满。 秦顾没有过多思考,一如他所说的?已经找到了答案,只用了一秒,就选择了—— 最?后?一项。 机械音古怪地问道:“您确定?” 秦顾从?容不迫:“确定。” “那么,您的?答案是?” ——没有钥匙孔的?枷锁,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答案。 它不需要钥匙从?外打开。 因?为,这把锁是从?内侧锁上的?。 净尘在程秋扇身上留了灵息监视,即便灵息后?来被?玄英扑杀,程秋扇出了城的?事却是怎么瞒也不可能瞒住。 以秦顾对修真界和净尘的?了解,慈悲寺必然会检查程秋扇的?记忆。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秦顾不知道程秋扇和玄英打算如何杀死?魔种,但魔种寄生在玄英体内,直到梦境结束,魔种依旧没有发现?他们的?意图,便知他们为了瞒过魔种,必然付出许多。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成功杀死?魔种的?可能性才会越高。 所以,更不能让净尘知晓。 净尘将程秋扇视作试探玄英深浅的?卒子,却显然低估了卒子的?威力。 ——卒子过河后?,是可以将军的?。 秦顾看向程秋扇,缓慢而坚定地开口: “是你自?己。” “封印你记忆的?,就是你自?己。” 【叮咚。】 【恭喜您成功完成临危受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程秋扇如遭雷击, 久久不?能?回神。 秦顾的话似乎打开了隐秘的匣子。 程秋扇感到自己站在一扇门前,门扉被层层铁链锁住,一把没有孔的铜锁挂在门外。 可门的外侧难以突破, 里侧却只是轻掩。 程秋扇将手贴上门扉。 缓缓一推。 锁链铮动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锁链不?过是迷惑外来者的虚像。 门又被推开一些, 无数记忆如蝴蝶振翅洒下的光点?, 随着程秋扇的动作向她飞来。 光点?温柔地落在程秋扇的脸上、肩上,在她眼前组成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轮廓。 程秋扇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男人的脸颊。 那只是一个没有面容的轮廓而已,程秋扇却已泪流满面。 “玄英”她呜咽着, 眼泪滴在玄英虚幻的影子上, “玄英, 对不?起。” 为了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选择忘记你。 这一忘,就是一百年?。 “分明是我让你永远记得我是谁, ”程秋扇将额头靠在玄英颈侧,发出一声带着抽泣的苦笑,“到头来,却是我先忘了你。” 可是, 我记忆里的那条龙啊, 等?到我再?一次想起你时, 天地间却再?找不?到你的影子了。 苍苍青龙早已陨落, 我该去哪里见?你? 光点?轻轻闪烁,好?似抚摸着程秋扇的身躯。 落在她枯骨的躯干上时, 又好?似惋惜。 光点?吻遍程秋扇的全?身, 最终汇入她胸前那一条龙形项链。 程秋扇抹去眼角泪花,看向秦顾:“我想起来了, 秦顾,谢谢你。” 秦顾摇了摇头:“举手之?劳。” 那样悲伤的记忆,程秋扇总需要许多时间来消化。 可魔眼不?会给她消化的机会。 魔眼像天空的寄生虫,一个接一个地睁开,浓郁的魔息在北徐上空翻涌。 医馆毫无疑问成为魔眼的第一个袭击目标,魔息分成数股,猛烈砸了下来。 在魔息触碰到医馆之?前,紫电化作黑龙冲破重?围,利爪将魔息尽数撕碎。 季允淡然?地垂下手,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秋扇愣愣地注视着黑龙,突然?笑了笑:“怪不?得我看你眼熟,原来你是龙族后裔。” 季允皱了皱眉:“如今的世间,已没有其他龙裔。” 程秋扇很?是惊讶:“龙族灭亡了么??可你们说过,你们是从魔眼进来的,所以” 她凝视着季允眉心的龙纹:“你是,龙尊?” 季允默认了。 “那”程秋扇又看向秦顾,“怪不?得,怪不?得” 秦顾有些疑惑:“怪不?得什么??” 程秋扇道:“怪不?得命运,让你我在最后一刻相见?。” 秦顾瞬间反应过来了。 他与季允的关系与不?相容的立场,一如百年?前的程秋扇与玄英。 但他们依旧并肩同行,也如一百年?的程秋扇与玄英。 一声龙吟自屋顶传来。 程秋扇洞若观火:“还有多久?” 季允反手又加一道魔息:“一炷香。” 还有一炷香,北徐城的第二次覆灭就将来临。 而这一次,或许就是永劫。 “一炷香啊”程秋扇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并不?感?到害怕,“还有些时间,我有些话,想告知二位。” 秦顾一愣:“程姑娘,你不?与我们一起离开么??” 程秋扇道:“北徐需要我,我将与北徐同生同死。” ——她垂着眼帘,即便?说这样宏达无私的话时,依旧很?平和,但眉峰与唇角连成的线又这样决然?,让秦顾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劝。 同生同亡,百年?前就已做出的决定,百年?后又怎会改变? 季允却一反常态:“玄英也需要你,你百年?前放弃了他,这次依旧要这样选择么??” 他们仍不?知道程秋扇与玄英在北徐城外说了什么?,但那日的告别,恐怕就是诀别。 北徐城灭,魔龙陨落。 他们再?也没见?过面,而那不?过是策马一刻便?可到达的距离。 被魔种困于囹圄的龙尊,在生命的终末,有没有望着北徐的方向,幻想着那一道身影的出现? 你仍要放弃他,仍要抛弃他么?? 季允或许并不?只是质问程秋扇。 程秋扇看着季允的眼睛。 归墟的龙尊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眸,寂静幽深,如最深的林、最广的海,可注视着所爱之?人时,缱绻情意,又如泉水喷涌,干净纯粹。 再?骄傲的龙,一旦爱上某人,就连头颅都愿意垂下任爱人抚摸。 这个世代的龙尊,所深爱的 便?是他身边这个一袭红衣的温柔青年?吧。 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困境,比之?自己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秋扇的目光骤然?软了下来,他们虽与她年?岁相仿,但相差百年?,她到底是他们的前辈。 程秋扇道:“我与玄英曾有过约定,天下太平,方能?携手此生。” 季允不?再?说话了。 程秋扇便?转向秦顾:“当年?,从玄英的口中,我得知魔种会逐步侵蚀他的神智,直到将他变成只知杀戮的机器。” “我不?知道玄英打算用什么?方法,他不?愿告诉我,我要做的,只是每过几日,就去断月崖见?他。” 秦顾想起季允对玄英的评价,那时的玄英已经被魔种侵蚀得很?深,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程秋扇。 “很?微不?足道,对吧?”程秋扇笑了笑,并非自嘲,而是自豪,“但是秦顾,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我能?为玄英,提供的最大的帮助了。” 沧海一粟,已是全?部。 力量绵薄吗?恐怕魔种见?了都要笑掉大牙。 可正是这绵薄之?力,让魔种从此对北徐、对程秋扇恨入骨髓。 恨的背后,是恐惧啊。 程秋扇是第一个让魔种感?到恐惧的凡人。 程秋扇道:“只要他还记得我,他就还是玄英只是可惜,最终我却不?得不?先忘记他。” 修真界的突然?介入,固然?没错,却意外破坏了程秋扇与玄英的计划。 而慈悲寺看似深明大义、实则步步试探的行为,彻底摧毁了程秋扇对修真界的信任。 修真界何尝不?是搬起石头砸向自己的脚,所有的傲慢和无礼,最终酿成了今日之?灾祸。 程秋扇的神情终显出几分落寞:“我们还是输了。” 秦顾安静地听她说完,突然?开口:“嗯,是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为人间做出的努力被误解为痴男怨女的情爱纠葛,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被抹杀。 程秋扇愣了愣,眼波流转。 秦顾却紧接着又道:“但你们没有失败。” “没能?杀死魔种,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魔种赢了。但你们让魔种不?得不?再?次沉寂,让人间得以存续百年?之?久其功卓著,青史当载。” 秦顾向程秋扇一揖到底,满怀敬佩:“我不?知是何等?卑劣之?徒,将你们从史书中抹去,但这一拜,是为当世之?黎民百姓,感?谢前人之?牺牲。” 这不?是失败。 而是你们的荣勋。 是你们为后世探明了道路,创造了放手一搏的机会。 程秋扇瞪大眼睛,泪花在眼眶中闪烁。 “去吧,”她笑着说道,“去断月崖吧,秦顾,季允,我未能?亲眼见?到的,请你们替我去见?证。” 去走完我们未能?走完的路,去拯救我们未能?拯救的苍生 魔息弥漫的长街上,身躯腐化成崎岖形态的人们蹒跚前行。 随着身体的异化逐渐加剧,他们的记忆也开始复苏。 北徐城的人们想起,他们是怎样暗中支援着魔龙玄英,又是如何在修真界指控程秋扇私通魔族时,坚定不?移地站在程秋扇的身后。 ——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与魔族勾结。 ——若要处死程秋扇,何不?将整座城也一起处死? 他们在修士震惊的眼神中畅快地大笑: 愚昧、愚昧,连敌人是谁都分不?清明的修士,是何等?的愚昧! 紧接着,人们想起北徐的覆灭,那不?过是一眨眼,上位者一弹指,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而已铺满大半天空,还在不?断贪婪吞噬天幕的魔眼,就像催命警钟,每睁开一只,“生命”的倒计时就转动一分。 他们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死去了,并且即将再?次死去。 可怕吗?可怕。 害怕吗? 怎么?会怕。 就像千万个日夜中最普通的一天,化为妖兽的人们继续漫行在城中。 既不?对魔眼怒目而视,也不?躲藏避让。 他们只是无视了魔眼。 意识到这一点?的魔眼瞬间暴怒,一只只眼球狰狞地快要弹出眼眶,它们满怀恶意地散播着魔息,让孩童稚嫩的脸腐烂、让以叫卖谋生者失去唇舌,让威严者双腿折断 它们用尽一切办法,想让这些胆大包天的凡人屈服、叫他们颤抖。 可店小二歪歪扭扭地抖开酒旗,雁回客栈只剩“回客”二字的腐朽牌匾被他支好?,他的口中发出“啊啊”的大叫。 “雁回客栈歇业大酬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绞断唇舌,依旧无法阻拦我们发声。 砍折双腿,也休想阻止我们前进。 凡人、凡人 这天下最多的,非修士也非妖魔,而是凡人。 我们不?会向你屈服 黑龙冲破魔息围困,咆哮着向城外飞去。 北徐城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用目光为他们送行。 不?知是谁率先唱了起来: “漠北孤城兮,有风徐徐; 今日何日兮,望月皎皎。 月君月君兮,羽衣扬扬; 无求无愿兮” 秦顾站在黑龙背上,望向街上极渺小的人的轮廓。 那一大一小两只外貌相似的妖兽,像是一对手牵着手的母子。 歪歪扭扭前进,每逢一个摊位就要驻足的妖兽,看起来年?事已高。 而那守在树下一动不?动的,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而翘首以盼。 这里不?是死城,这里是 最后的人间啊。 比蚍蜉还要渺小,比星辰更加璀璨。 回头望去,程秋扇站在城墙之?上,皮肤一点?一点?腐烂,如被蚕食的树皮。 魔息同样对她产生了影响,她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了,而腐败还在继续。 她的容貌不?再?昳丽,眼眸不?再?明亮。 但魔眼在她的头顶繁殖欺压,却难以让她退却分毫。 她站在那里,就是最璀璨的月辉。 凡人之?躯,独守一座孤城。 屋舍会倒塌,躯壳会腐烂。 但北徐城不?会消失,自由的灵魂永不?腐朽。 砖瓦坍塌的轰鸣袭来,滚滚浓烟顷刻翻涌,不?断向秦顾与季允迫近,似乎拼尽一切,想要将他们拽入万劫不?复。 然?而一阵微风轻柔却坚定地吹来,宛如谁轻轻一推,黑龙乘风而行,在最后一刻冲出坍塌的城邦。 ——北徐,起风了。 漠北孤城,有风徐徐,乃成北徐。 黑龙突然?开口:“师兄,刚刚与程秋扇告别时,她说她有一个请求。” 秦顾压低声音:“什么?请求?” 季允道:“她说” “永远不?要忘记北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断月崖原本叫做望月崖, 因站在崖上最高的岩石上,便能轻而易举望到月上沟壑、甚至月上之仙人而得名。 那块最高的岩石,因见证无数痴男怨女?月下盟誓, 而被北徐人取名为“情人岩”。 后来, 根据北徐史官的记载, 有一次天降骤雨, 雷电整整劈了情人岩一天一夜,情?人岩于是被生生劈裂,化作滚石落入崖下。 天生异象,民间自有传说。 传说曾有一对?爱侣在情?人岩上约定终身?, 爱侣中的男子却在私奔当?日遭到女?子背叛, 悲痛之下跳崖自尽, 怨魂化作?雷电,延绵不绝的暴雨就是他的眼泪。 传说究竟有几分当?真,实不好说, 但情?人岩确确实实毁于一场大雨。 自此,完整的月亮就不再能被看见,即便站在崖岸最高处,也只能看到残缺的月相一角。 望月崖变成了断月崖。 而此刻, 别说月亮, 秦顾就连天空也看不见。 那是什么生物的骸骨, 在积年累月的风霜摧折下, 依旧保有着原初的形状,甚至因雨雪的打磨, 白骨变得光滑, 如宝石的亮面、珍珠的弧光。 它太巨大了,即便是胸肌的骨骼, 也足以遮蔽整片视野。 比之被遗弃的尸骸,巨兽的尸体更像隆起的山脉,脊骨起伏着,组成山宽广的石阶。 “这是”秦顾在这威严的白骨前驻足,“是龙骨。” 再确切一点,是玄英的龙骨。 秦顾不由屏住呼吸。 他见过生机勃勃的龙,也见过归墟中无面的龙裔,却唯独没见过龙的骸骨。 这是截然不同的震撼,却又带着漫彻心扉的悲伤。 季允道:“龙族这样等阶的魔物,陨落以后,魂魄散入天地,□□则会在死亡的那一刻化归尘泥,成为其他生灵繁衍的养料。” 于是便有万物苏生。 秦顾听懂了季允的意思:“你是说,龙骨并?不会保存下来?” 季允点点头:“是的,龙族没有这个习惯,人魔交恶以后,龙族更不喜欢将尸骨留在天地之间。” 可?玄英的骸骨却在这里,以龙身?的方式,留在了断月崖上。 他的龙首,秦顾看过去?,并?没有向着月亮、或是魔域的方向。 而是恰恰相反。 朝着北徐城扬起。 骄傲的龙,即便陨落,也不愿低下头颅。 却愿意为了所爱,守望在断月崖上,守望北徐、守望程秋扇。 他终究没等到爱人归来。 就像那首歌谣的后半阙。 季允抬起手,魔息源源不断涌向龙骨。 他解释道:“玄英虽死,灵魂或许还未全部消散,师兄,我会尝试通过龙尊之间的传承,与玄英建立连接。” 魔息缠满每一根白骨,为凄厉的白裹上幽紫哀悼。 紧接着,崖石颤动,魔息开?始向上汇聚,凝出一头青色巨龙的虚影。 与此同时,魔息也开?始在季允身?上翻涌,黑龙冲破雷云,在他背后浮现。 玄英与季允,青龙与黑龙。 肉身?腐朽,灵魂却能跨过百年时光。 季允闭着双眼,似乎进入无人之境。 秦顾不便打扰他,便望着这庞大的骸骨。 玄英生前有多强大,死后就有多孤独。 巨大的痛苦悲伤突然淹没上来。 北徐尚且与程秋扇同在,玄英却独自一人,在断月崖百年销骨。 魔种存在了千年啊,就连一步登仙的无垢仙尊都奈何不了魔种,他一个困在化神境迟迟无法突破的普通修士,又该如何反抗? 他们一定会失败。 失败以后,季允也会像玄英一样,在唾弃声中孤独地死去?么? ——“当?然了,秦顾,你终于发现了。” 心中有个声音回答了他。 ——“可?如果季允接纳了魔种,他就会突破千年来无人迈过的天堑,他会取回龙族本该拥有的神力” ——“他爱你,什么都会听你的,你会与他相守一生。” 秦顾眉心微动,似乎看见他与季允并?肩而立、接受万民朝拜的场景。 多么让人心驰神往,季允不必再与魔种争斗,他也不用在人间与季允之间做出抉择。 啊、啊 ——“而你,秦顾,你会拥有想要?的一切太平还是战争,都由你翻手覆雨” ——“承认吧,你没有那么强大,也没有那么无私你也爱着季允,不是吗?” 接纳魔种吧,接纳魔种、接纳我 ——“呃?!” 金红灵力自丹田爆开?,一路直冲四肢百骸,秦顾强忍着撕裂自我的痛楚,用灵力攻击了自己?! 心中的声音发出一声痛呼,一道模糊人影狼狈地自秦顾体内剥离,落在几步之遥的远处,阴晴不定地瞪视着他。 秦顾气喘吁吁地抹去?唇角鲜血,冷冷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长?着秦顾的脸,有着秦顾的声音,就连举手投足,也充斥着秦顾的气息。 “你跟了我们一路,”秦顾道,“我该叫你什么呢?叫心魔,会合适一些吧?” 诞生于他、纠缠着季允的心魔。 自进入魔眼始,就控制着他的情?绪,左右着他的思维。 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很是古怪,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心魔的眉头皱了起来,唇角却是上扬的。 秦顾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 五官精致端正,双眸如桃花扇动,眉心枫纹却似群山中唯一的红,鲜艳而不媚俗。 风吹过来,耳垂那一粒小痣就像妖妃心口的朱砂,在漆黑的长?发间若隐若现。 秦顾缓缓沉默了一下。 他长?得像江成喧,眉宇宽朗如纳寰宇,让人看了便本能觉得温润尔雅。 所以此刻心魔用他的脸做出这么狰狞的表情?,看着还是略显割裂。 从国泰民安一朝变成祸国殃民,实在不搭。 而一想到心魔顶着他的脸去?迷惑季允,秦顾就感?到一阵不爽。 “秦顾”心魔并?没有在愤怒中失控,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明明他只是捉住了秦顾心里的念头,将之加深强化而已,不会有什么纰漏。 这种影响潜移默化,秦顾不应该察觉才?对?。 秦顾勾唇笑了。 像昆仑玉碎,又似烈火引柴,竟比心魔笑得更加妖冶。 他的桃花眼狐狸般眯起,好像在说: 你不过是邯郸学步而已。 心魔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恼怒,道:“你笑什么?” 秦顾摇摇头:“笑你像我,又不像我。” 即便被揭穿面目,未能得逞,心魔也很快从愤怒中调整了过来,这种稳定的情?绪,确实很少见。 要?说哪里不像么 “我不够强大,也没有那么无私,我深爱着小允”秦顾一根一根掰着手指,“但我绝不会靠指使?季允,来实现我的愿望。” 横秋剑随着话音出鞘,在空中划过金红弧线,被秦顾牢牢攥入掌心。 秦顾反手挽一个剑花,剑尖直指心魔:“我不是菟丝子,我想要?的结果,我自己?来拿。” 让我吸季允的血、成为季允身?上的寄生虫? 做梦。 我秦顾走到今天,从没有仰赖任何人的权势。 曾经没有,以后,也休想有! 秦顾的话完完整整落进心魔耳中。 心魔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能够不费吹飞之力得到一切,是多少人的梦想?你居然不想要?。” 一把熟悉的长?剑出现在心魔手中,只不过枫红变为灰暗的砖色,因染上一层魔息而格外阴沉。 心魔道:“不知好歹、不识趣味,让我取代你吧,秦顾。” 两股力量赫然相撞! 一模一样的起手,一模一样的剑势,就连激起的剑浪,都分毫无差。 秦顾与心魔转瞬过招百余次。 然而心魔就似秦顾的另一面,是秦顾身?上剥落的孢子,他们相似到了极致,即便是你死我活的打斗,也与照镜子别无二致。 ——下一剑落在哪里,下一掌何时拍出,因为敌人就是自己?,而根本无需多想。 精准的相互预判之下,他连一道伤痕都未能在对?方身?上留下。 秦顾翻腕挡开?心魔送来的剑,足尖点地飘然后退,与之拉开?距离。 他不能与心魔这样纠缠下去?。 心魔的力量来源是魔息,而这是魔眼的地盘,到处都是魔息。 他的力量源源不断,而自己?却迟早难以维系。 再这样不痛不痒地相互拉扯,最终只会是自己?被生生拖死! 秦顾转眸看向季允,他依旧阖起双目,似乎全然不受他们打斗的影响。 再看青龙的幻影,双眸却是睁开?的,直勾勾盯着季允身?后的黑龙,龙首却微微侧向正在交手的秦顾与心魔。 心魔也注意到了,身?形突然一动,“横秋”剑猛地调转方向,朝季允纵身?袭去?! 秦顾陡然一惊,有些恼火: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太过敏锐的观察力有时候也并?不是优势。 他与心魔交手,季允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他并?非主动入定,而是被人拽入了无人境界。 以季允现在的实力,能掣肘他的,恐怕只有身?为前任龙尊的玄英。 按照秦顾的猜测,玄英当?是有什么话,要?避开?魔眼,告知季允。烟单厅 而秦顾猜得到,身?为他一比一复制品的心魔,同样也能猜得到。 秦顾不再收敛,领域轰然大开?,枫树枝条飞速拦住心魔去?路。 心魔即刻挥剑就砍,枫树却不与之纠缠,若断裂即再生,秦顾同时将轻功运到极致,掠至季允身?前。 心魔低喝一声,漆黑的枫林自他脚下生长?,领域与领域相撞,势均力敌的内里将二人同时震退数步。 秦顾却不管涤荡的魔息,又是几剑迅猛挥出,又被心魔用相同的剑招挡下。 “别做无用功了,”心魔化去?最后一道剑气,“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想从自己?身?上找破绽,怎么可?能?” 秦顾紧了紧手掌,笑道:“怎么不可?能?” 心魔催动领域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心魔。 他注意到,他们每一次交手,无论谁在进攻,谁在格挡,心魔的动作?,总比他慢上一些。 这“一些”,恐怕连一秒都没有,很容易就被忽视。 但制敌之关键,始于微末。 再完美?的赝品,终究是赝品。 仿照他的举动再快,也永远追不上真正的他。 秦顾定了定神,抽剑上前,自上而下向心魔的头颅砍去?。 心魔冷哼一声,这一击他已从秦顾身?上学过,当?即横剑于身?前:“我都说了,你即是我,我即是” 话未说完,便听破空声陡然一停。 心魔下意识觉得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横秋剑秦顾掌中一旋,随着秦顾手腕下压,竟生生由砍转为挑势,那凌厉的剑穿过心魔的格挡,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生生扎入心魔的胸腔! 这记极妙的换式甚至不到一秒,心魔根本来不及反应! 心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口中鲜血淋漓:“秦顾被你抓到了啊” 他染血的唇瓣一点一点勾起:“可?惜我即是你啊!!” 噗呲。 ——大片血花自秦顾胸□□出,一如被长?剑刺破心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即是你。 秦顾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心魔所受的伤, 会一比一地投射在他的身上! 秦顾迅速撤剑,抬手飞快连点穴道,堪堪将血止住。 他将口中血沫吞咽而下, 冷冷看着笑得鬼魅的心魔。 只见心魔的伤势快速愈合, 很快, 除了胸口被血染成深红的衣物, 心魔身上已?无?半点受伤的痕迹。 魔息的造物,在魔眼之?中,如鱼入海。 反观秦顾,即便血涌被止住, 横秋剑带来的威力却极为可观, 这毕竟是一把?享誉天下的名剑, 而秦顾出手时带了十足的杀意。 他的脸色白了几?分,像夏末即将凋零的桃花。 心魔的唇上扬到?耳根,一股凛冽剑流旋即而至。 秦顾不得不抽剑格挡, 急急后退几?步,出剑却免不了有所迟疑。 他不能攻击心魔,心魔能够靠魔息自我痊愈,可他不行。 正因如此, 无?论心魔如何故意暴露破绽, 勾秦顾出剑攻击, 秦顾都只能强捱住战斗本能, 不断后退。 饶是这样,展开的领域依旧不可避免地阻拦着心魔的进攻, 很快, 细密如针的伤口便在心魔身上杂乱排列。 ——不断有血柱从秦顾身上喷溅出来,宛若桃花开遍全身。 心魔好整以暇地甩了甩手, 血珠沿着圆润甲尖滴落,很快就干涸。 而秦顾的剑下已?汇出一汪暗色血池,即便是极小的伤口,长久的失血依旧带来不可挽回?的虚弱。 “还不打算放弃么?”心魔遗憾地摇了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信条吗?” 秦顾缓缓喘息着。 何为时务? 他伤不了心魔,与心魔交手,只会是自己遍体鳞伤。 甚至最终死在横秋剑下,死在自己的剑下。 此乃时务。 秦顾顺势问道:“你想?” 心魔耸了耸肩:“接纳我,仅此而已?。” 秦顾不答,等待着心魔的下文。 他们是原身与影子,心魔很熟悉秦顾的每一个表情。 心魔无?聊地撇了撇嘴:“好吧,秦顾,在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你明白。” “你,”心魔抬起手,点点秦顾,又?指了指自己,“杀不了我。” 秦顾道:“继续。” 他的平静在心魔的意料之?内,心魔道:“唉无?论你内心有多恐惧、紧张、胆怯,脸上的表情永远不会改变,我一直觉得你这样很无?聊。” “你不累吗?”心魔问道。 秦顾揉了揉眉尾:“你累了,只能说?明你模仿我,还不够到?位。” 心魔: 他也揉了揉眉尾:“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我就是你呢。” 借着手掌抚摸眉骨的动作,秦顾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心魔一直在强调“我即是你”的概念,如果秦顾没有猜错自己,这该是一种心理战术,不断通过强调同一句话,将他与心魔一体共生的观念植入他的脑海。 简单来说?,就是催眠。 秦顾也不揭穿,心魔看起来还没说?完,他很好奇自己会用什么话术,来说?服他。 心魔道:“你走?了十年啊秦顾,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 “我究竟是你的另一面,还是从季允心中诞生的、思念的聚合体呢?” 秦顾眼皮一跳。 心魔察觉到?了秦顾的紧张,道:“那可是十年啊,多少个日夜,我都数不清。整整十年,都是我陪着他” “白天,他是魔族的王,坐在王座上,一个呼吸就让万魔颤抖。” “可到?了夜晚,你能想象吗,秦顾,他就伏在你的棺椁上,哭得像被主人抛下的狗。” 秦顾的眼前浮现出季允泪意朦胧的脸庞。 他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那十年,去想季允是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熬过那久长的日月。 但秦顾自己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永远逃避。 这些?过往迟早会鲜血淋漓地展现在他眼前。 譬如此刻。 秦顾控制着呼吸,不是为了在心魔面前装得云淡风轻——他很清楚他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绝不能在此刻被心魔引入负面情绪的圈套。 心魔步步紧逼:“你知道吗,秦顾,曾经有魔物献上与你面容相似的娈.宠,下一秒就被他切成了几?百块” 秦顾表情一僵: 还有这事? “那可是龙族,天地间最自由纵情的龙族,为了你,连原始的欲.望都能舍弃” ——此处的欲.望具体指什么,秦顾已?然在北徐城的客栈中亲身体验过。 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听心魔暧昧的语气,脸颊都有些?挂不住地发热。 而心魔面不改色: “秦顾,你应该不知道吧,龙族是有发.情.期的。” 秦顾: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知不知道和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他的思绪依旧忍不住地朝诡异方?向飘去。 怪不得小允的反应这么大,也对,自己又?没教他这方?面的知识 淡淡的愧疚涌了上来,秦顾思考着找机会为季允补上缺失的性?.教育。 但总得先解决心魔才行。 心魔打量着秦顾的神色,突兀地张开双臂:“这十年,季允一生中最痛苦的十年,你在哪里呢,秦顾?” 来了。 秦顾瞬间将自己从浮想中抽离,捏紧剑柄看了过去。 心魔的脸上展露出秦顾一贯志在必得的笑容:“这十年陪伴他的是我,是我一直在他身边” “他的脆弱、痛苦、崩溃一切的一切,都与我共享,而不是你,秦顾。” 心魔顿了顿,突然古怪地开口:“你怎么不生气?” 秦顾扬了扬指尖,让灵息在指尖点燃:“生气,怎么不生气,我不仅生气,我还嫉妒” 他垂下眼帘,“呼”地吹了口气,将灵息花瓣似地吹入风里:“可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和你争这些?,风挺大的,吹得我有些?冷。”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秦顾上前一步,“你想说?,‘接纳我、承认我,我们本为一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对吧?” 被抢了台词的心魔一时气结,怒极反笑。 ——就这点水平。 秦顾一开始还担心,心魔与他太像,心理状态、思维模式都一模一样,便能清晰窥到?他内心的弱点。 可现在来看,对方?不过是占了魔眼的优势,又?仗着□□与他五感联通,才如此肆无?忌惮。 是,他确实生气、确实嫉妒,但解决了心魔和魔种,他还会有很多时间,来抚平这十年的伤痕。 秦顾不是一个喜欢回?看过去的人,他的眼中只有未来。 但心魔,他只能在过去上作文章。 秦顾笑了笑:“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放弃吧,心魔。” “无?论你诞生于我还是季允,今天,你必死无?疑。” “我深爱着小允。” 季允蓦地睁开眼睛,心跳急促地鼓动着血管,轰然涌向耳膜。 竟然有人将他拽入了无?人之?境,若非秦顾的声音瞬间将他唤醒,季允还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迷离多久。 季允迅速向秦顾的方?向看去—— 他能清晰地看见秦顾,与秦顾对面,气质诡谲的另一个“秦顾”。 心魔! 师兄有危险! 季允的手即刻往腰间一探,却摸了个空。 这一下终于让季允冷静了一些?。 他感到?身后的空气隐有波动,如鬼魅向他逼近。 季允不再犹豫,反手轰出一击魔息,精准向这不速之?客砸去! 砰—— 魔息撞上铁器,发出刺穿耳膜般的巨响。 黑暗中,一柄血色长剑燃起幽幽剑光,鲜艳的赤色宛如剑身上抹不去的血痕。 不仅轻松接下自己全力一击,甚至 还用了不器剑。 自己的佩剑跑到?别人手中,事态超出掌控的烦躁涌了上来,季允凶狠地抬眸看过去。 他对上一双与自己神似的眼眸,眼眸之?上,长眉之?间,是腾飞龙纹。 只不过,对方?的龙纹是青色的。 “玄英,”季允缓缓收起攻击姿态,“是你?” 玄英歪了歪头?,手腕一转,将不器竖插.入泥土之?中。 两?袭一模一样的鳞铠,将暮色都裹入衣摆。 玄英迟迟不答,秦顾与心魔的交战却不容拖延。 季允道:“你将我拽入此地,就是让我与你面面相觑的么?师兄在等我,把?剑还我。” 玄英斜睨一眼不器剑:“我拒绝。” 季允周身的气压陡然冷了几?分,几?乎要结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语毕,他身形一动,魔息凝成一柄长剑,不偏不倚、不带丝毫犹豫向玄英砍去。 阻碍他去保护师兄的,不管是谁,季允都绝不会留情。 这一剑被杀意浸满,又?有直逼大乘期的魔息佐力,剑意轰鸣如山川哭啸。 纵观当今修真?界,没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接下季允这一击。 可玄英只是抬起手,不器剑随他心意而动,轻轻一顶,不仅将剑气化解,还有力量残余,直直反震回?去! 哐! 临时的佩剑迅速被绞断,魔息如毒蛇继续上爬,即使季允反应极快,几?乎瞬间就抽身后撤,小臂却已?被毒蛇咬出数个血淋淋的窟窿。 最深的,已?然可见白骨。 玄英也同样不留情面,争斗你死我活。 伤虽不重?,可成为魔尊以后,季允已?许久没被他人压制至此。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涌动的急躁却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浊色又?开始在季允的眉心涌动。 玄英终于开口了:“季允。” “你以为你得到?不器剑的承认,就稳坐龙尊宝座了么?”他的语气一如程秋扇记忆中那样,充满张牙舞爪的挑衅,“完整的龙尊传承,还有最重?要的一步,需要完成。” “那就是,得到?上任龙尊的认可。” 季允之?前,归墟的龙尊就是玄英。 玄英摇摇头?: “很抱歉,季允,我不认可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不认可你, ”玄英道,“传承尚未结束,不器依旧供我驱策, 而没有不器” 玄英示意季允看向笼罩在?他们?周围, 似实似幻的屏障:“你永远也斩不破这幻梦。” 这里不过是玄英未散的魂魄, 筑起的幻梦而已。 却足以?将季允与秦顾阻隔, 让他眼睁睁看着秦顾苦战而不得靠近。 季允随玄英的视线扭头,一眼便看到横秋剑刺入心魔的胸膛。 玄英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的师兄倒很聪明,连这一秒之差都能察觉。只可惜” 季允正想问可惜什么,一大簇血花便从秦顾胸口喷溅开来?, 秦顾骤然失了血色的唇瓣深深映进季允眼底, 几乎要让他忘记怎么呼吸。 “可惜他伤不了心魔, 只会伤到他自己,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玄英的手突然搭上季允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压上他的头顶, 玄英强硬地?掰直季允的脖颈,逼迫他看着前方。 看着秦顾受伤,看着他 玄英凑近季允的耳畔,吐息之间全是死人的冰冷:“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轰!! 一片硝烟之中, 玄英后撤两步, 意外地?挑起眉, 看向骤然发?难的青年。 季允的眉心迸发?出浓郁紫色, 鲜红血管爬满眼球,俊朗的五官隐隐透出一股疯狂。 “你已经死了, ”原本清冷的嗓音也因愤怒而更加低沉, 季允的脖颈青筋暴起,“玄英, 你凭什么拦我?!” 语毕,季允再度出手,这回连剑也不要了,直接拍出数掌,掌风猎猎扑向玄英。 即便是不器剑,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杀意中也有些摇摆不定。 一边是旧主,一边是尚未获得认可的小?主人,不器剑一时有些犹豫,究竟该听谁的指示。 这一瞬的脱离掌控,季允便寻到了机会。 黑龙入夜便与暮色融为一体,季允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之中,五指成爪,以?雷霆万钧之力,洞穿玄英心门! 血肉喷溅之中,季允的双眸亮如紫电。 ——你不知道,玄英,我已经失去过师兄一次; 无论是谁,都休想从我手里,再将他夺走! 玄英突然笑了。 他的身子迅速腐烂,只剩空洞白骨:“龙族血性尚在?,我很满意,第?一重?试炼,算你通过了,小?子。” 这只是第?一重?试炼。 玄英的枯骨坠落在?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轰鸣声。 季允迟疑地?回过头,便见一头巨龙从天?而降,白金的龙鬣像招摇的旌旗,却到底失去了生气,而变得死寂沉沉。 青龙落在?一片砖瓦废墟之上,季允竟从那双威严的龙目中看到了无措。 他似乎想要从废墟中挖掘出什么,龙爪轻轻拨弄,却就对砖瓦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碎裂崩塌,到底难以?落下?。 季允认出了这片废墟。 程秋扇的医馆。 玄英的身形再度浮现,这回他负手站在?季允身后,看着过去的自己伏在?医馆的废墟上,疯了一样对着空中的魔眼咆哮。 骄傲的龙尊啊,最终却在?埋葬爱人的废墟间尊严扫地?。 “我找不到她的尸骨,后来?我想了想,若她能安眠于?医馆之下?,或许这片废墟也能看做她的坟冢。” 玄英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过去这百年时光,那个因爱人离世而歇斯底里的青年也已离去,留下?的只是心如死灰的躯壳。 季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魔族冷心冷情,旁人的苦难于?他并无关系,但程秋扇的死,总让他不由自主想到十年前的归墟。 那是季允一生中最可怖的噩梦,唯有在?秦顾身边,他才能有一时一刻摆脱噩梦的纠缠。 不能再回忆了,季允不愿让自己失控,他学着秦顾的样子,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情势上。 玄英展现给他的,应当是北徐城覆灭后的景象。 按照迁境司记载,北徐城覆灭后不久,魔龙玄英便也陨落。 但是。 季允想起司命掌中的流沙,归墟秘境开启前仙舟上的训诫,展现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此前在?程秋扇面前,他与秦顾默契地?都没有询问,是考虑到程秋扇并未见到玄英的终末,后人的编撰不应再困扰她。 可现在?不同了,季允干脆问道:“你究竟因何而死?” 迁境司说程秋扇杀死玄英后殉情而亡,显然不是实情。 而这背后又引申出一个更深的问题: 玄英究竟打算怎样诛灭魔种?? 玄英“呵呵”笑了:“小?子,你说话还真?不客气,我是你的祖宗。” “大了百岁就想做我的祖宗,”季允冷冷道,“未免太高看自己。” 玄英哑然失笑。 百年对魔族确如弹指一挥,他不再在?辈分问题上纠缠,而是道:“急什么?你自己亲眼看。” 季允怎能不急? 回忆将师兄与心魔都取代,他看不见师兄那边的战况,早已心急如焚。 可正如玄英所说,只有不器剑才能斩破幻梦。 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得到玄英的认可。 师兄,一定要等我! ——场景再度变化。 这一回转到了断月崖上。 季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巴蛇。 百年前的巴蛇依旧是人身蛇躯的模样,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与玄英算是同辈,脸上少了几分面对季允时独有的慈爱。 此刻的巴蛇面露担忧,唤道:“尊主。” 玄英却对他置若罔闻,口中喃喃自语,病态地?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程秋扇、程秋扇、程秋扇” 巴蛇又唤了一遍:“尊主。” 玄英却陡然暴怒,反手甩了一记魔息,堪堪擦着巴蛇的脸颊劈在?地?上。 他凶狠地?瞪着巴蛇,似乎因巴蛇扰乱了他的思?绪而怒不可遏。 但很快,迷茫出现在?玄英眸中,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程秋扇是谁?” 她是谁?她是什么样子? 玄英烦躁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大片魔息在?他眉心涌动,如腐肉的蛆虫、泥地?的虹蚓。 魔种?的侵蚀深入内里,已然使灵魂都腐败。 他终于?忘记了谁是程秋扇,却依旧记得这个名字。 程秋扇这三个字,像悬崖边栓马的缰绳,依旧死死拽着玄英,让他不至于?成为魔种?的傀儡。 至少此刻,刻骨铭心。 季允看着玄英如野兽困在?笼中,突然感到彻骨的恐惧。 他很清楚自己体内也有这样一枚魔种?,甚至能够感觉到魔种?在?不断吞噬他的理智,让他成为一个只受本能驱策的怪物。 幸好师兄还在?,幸好师兄还愿意接纳他。 可这样真?的能长久么? 会不会终有一日,他也会将师兄忘记? 季允的呼吸急促起来?:“你想让我看什么?” 玄英却不再回答他了,季允四处寻找一圈,就连玄英的影子也没看见。 无法?,他只能被迫再看向眼前的幻梦。 巴蛇被主君攻击后就不再说话了,鳞铠摩挲地?面的声音成了断月崖上唯一的音符。 而玄英走投无路似的,一会儿用力捶打自己的额头,好似头痛欲裂,间或又狠狠用魔息搅碎目之所及的一切。 断月崖很快千疮百孔,魔息的消耗让玄英气喘吁吁。 突然,他的身上爆裂出极为磅礴的魔息。 这不是玄英的力量,而更加贪婪卑劣。 魔息毫无预兆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就连季允都下?意识后退一步。 玄英的眼底彻底被黑暗浸润,眉心有什么正在?鼓动,好像种?子生根已久终于?发?芽,挣扎着想要破开皮肤。 糟了,季允眉心微蹙,玄英体内的魔种?已然成熟,正在?试图彻底获得身体的支配权。 玄英状态不稳,差到了极点。 他就像置身于?彻底的黑暗中,浑身都被淤泥覆盖,若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玄英毫无疑问,会彻底在?毁灭欲中失去自我! ——可程秋扇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将玄英拉出泥潭。 而这,对魔种?来?说实在?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魔种?果然有着不低的智力,应该说,它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加聪明。 就在?这时,巴蛇突然冲进了魔息包围之中。 即使是远古的巴蛇一族,面对魔种?的侵蚀也毫无招架之力。 他身上鎏金的符文很快被魔息洞穿,流出浓稠的脓液。 巴蛇的长尾痛苦地?抽搐着,却没有减慢速度,反而拼着一口气,竭尽全力向玄英靠近。 巴蛇吼道:“尊主!!” 玄英理所当然地?置若罔闻。 巴蛇无法?,只能继续靠近。 但更多的魔息向他涌来?,如无数手臂牵制住巴蛇的身躯,让他再难前进分毫。 他究竟要做什么?玄英现在?的样子,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即便巴蛇能走到玄英面前,也只会被失去理智的玄英直接撕碎。 季允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眸却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因为巴蛇还活着,一百年后仍在?向他效忠。 他要知道巴蛇是如何从被魔种?控制的玄英手中活下?来?。 不出所料,巴蛇很快被魔息摁倒下?去,像被压着后脑摁入水中,魔息以?极猛烈的速度漫过他的鼻尖。 巴蛇的蛇尾剧烈地?挣扎起来?,鎏金符文不断发?出爆裂声,在?魔息中劈啪作响。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却不是挣脱—— 只见巴蛇的蛇尾奋力一甩,将一张叠起的纸甩向玄英的方向。 就是这样一张微不足道的纸,魔种?却像如临大敌,魔息拼命抓向那张纸,却总是差之毫厘,难以?得逞。 好像有谁的手轻轻托着纸页,叫它即便被魔息扑杀,也坚定不移地?向前。 纸页轻飘飘的,锋利的边沿割开黑暗,向玄英飞去。 玄英伸手抓住了这张皱皱巴巴的纸。 季允想起来?了,程秋扇与玄英诀别那日,曾在?纸上写了什么。 这大概就是那张纸了,被程秋扇一路揣在?怀里,沾满了程秋扇的气息。 龙是嗅觉灵敏的生物,果然,玄英的表情挣扎起来?,一点一点将纸页凑近鼻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他如野兽竖起的瞳孔骤然变得柔和?,手掌缓缓将纸页抚平,望向纸上的文字。 季允缓慢踱步,换了个足以?看见纸中内容的文字。 紫黑的眼眸微微一怔。 没有情意缱绻,也没有诀别悲泣,那里只有两个字: “玄英”。 很久以?前,玄英曾对程秋扇说: ——程秋扇,等我回来?,你教我写你们?人类的字吧。 那时程秋扇并没有回复,这件事也就随着时间淌过,埋藏进泥沙里。言擅町 而现在?,程秋扇终于?回答了他: ——回来?吧,玄英。 第一百二十章 这?一刻的玄英, 应该想起了那个阳光温柔的日暮。 “” 玄英伫立原地,一语不发?。 他的沉默让魔种有些焦急,魔息一点点填补着纸页割开的裂隙, 将光明重新用黑暗填满。 魔种变本加厉地侵蚀着玄英, 将稍有复苏的神智掐灭于萌芽。 于是?, 玄英抬起手, 紫色幽火燃起,将那写着他名字的纸燃烧殆尽。 尔后,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掌,将余烬也抖落。 就连程秋扇, 也挽回不了了么? 巴蛇的金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他看见玄英厌恶地对?着他摆了摆手—— 一股强横的力量将巴蛇掀飞出去?, 他重重撞在岩石上,将岩石撞得碎裂,半边身子都被埋起。 巴蛇彻底晕死过去?。 再没人能唤醒玄英了。 看起来是?这?样, 季允却对?着虚无开口道:“你不会放弃的。” 玄英的身影总算再次凝聚,却比之前透明些许,泛出不真实的青绿。 玄英道:“你才认识我多?久啊,小子, 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 季允向来对?拌嘴没有兴趣:“我不了解你, 但我与你同出一脉。” 龙族对?爱人的执着, 足以冲破一切阻碍。 只要爱人一声呼唤, 他们?就会不顾性命地赶去?爱人身边。 这?似乎是?天道对?龙这?种过分强大的生物的诅咒,可惜千百年来, 每一头龙都对?此甘之如?饴。 所以季允清楚地明白?, 玄英一定已经清醒过来了。 那张轻飘飘的纸,就是?程秋扇对?他的呼唤。 与此前不同, 他现在的极端状态,大概是?装的吧。 但,季允仔细端详着他,当年那个连腿断了都演得蹩脚的玄英,此刻的表现却没有丝毫引人怀疑的违和。 他终于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魔君。 而代价却是? 季允闭了闭眼,聚精会神地等着玄英的下一步举动。 只见他的眉心,逐渐有什么破开了皮肉,像硬生生钻出了第三只眼睛,粘稠的血瞬间涌下来,被山根分为两股,又在下巴汇合,淅淅沥沥拍打落地。 一颗黑球从撕裂的皮肤之间钻出,却很是?警惕,只堪堪探出个眼角,便又缩回肉隙里。 玄英好像已然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凭鲜血覆盖面额。 魔种再度探出些许 但瞬间又躲回。眼陕霆 这?样的试探重复不下十次,魔种每次都比上一次多?钻出一些,直到—— 它?确信已经安全。 呲。 魔种迅速破开皮肤组织的阻隔,像熬了万次的药渣浓缩在一起才有的漆黑,自玄英眉间至下腹划过一道圆弧,猛地钻入进去?。 那是?魔丹所在的位置。 魔族的魔丹,如?人修的金丹,凝萃灵魂,主?宰躯壳。 魔种在吞噬玄英的魔丹,好让魔丹被自己取代。 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季允感同身受,好像魔种撕裂的不只是?玄英的魔丹。 滚烫和极寒同时自季允下腹升起,他的唇瓣剧烈颤抖两下,在腹部的痉挛中冷冷看向玄英。 玄英摊开手:“抱歉,谁让你拥有的力量中,也有我的一部分呢。” 历任龙尊的力量汇聚成新任龙尊的魔丹,在这?场幻梦中,季允好像短暂地得以触碰到先人的温度—— 虽然是?以痛苦的方?式。 魔种已将自己的大半都塞入进去?,只余细小而缥缈的魔息还在外部挣动,像蝌蚪的尾巴。 它?就快要成功了,可惜魔种没有嘴,否则必然已放声大笑?。 “哈、哈哈” ——?! 哪来的笑?声?它?不是?没有嘴么? 魔种突然感到些许不妙。 它?跻身的、正要占据的魔丹,突然自最深处开始破碎。 一道、两道 密密麻麻的裂隙爬满球形表面,好像震源中央的危房终于自地基崩塌。 魔丹正从内而外地碎裂! 魔种本该立刻撤出这?间危房,可它?大半的力量都已与魔丹融为一体,成功近在咫尺,它?等待千年的机会,怎能因为小小的意外就放弃?! 魔种努力地填补魔丹的窟窿,黑暗变得粘稠,试图将所有裂隙都粘合起来。 它?愤懑不满地骂着: 没想到归墟龙尊,竟然也这?么不堪一击。 不是?说?魔族的魔丹,除非自爆,几乎没有可能从内部瓦解么? 等等。 魔种缝补的动作一停,魔息的涌动随之变得迟疑。 对?啊,它?确信自己不可能发?出声音,所以刚刚的狂笑? “哈哈,咳、哈哈哈——” 笑?音坠地的刹那,缝补再也追不上碎裂的速度,这?疯狂的毁灭甚至反扑向魔种,将它?的力量一并搅碎。 玄英吐掉口中鲜血,冷汗潺潺而下,五官因痛苦而显得狰狞可怖,却依旧阻止不了他笑?得猖狂无惧。 “来吧,魔种,”玄英粗重地喘息着,“看看是?你先死,还是?老?子先死!!” 魔种不能说?话,但不聋也不瞎。 无论是?玄英的咆哮,还是?眼前不断碎裂的魔丹,都传达出同一个意思。 玄英要与它?同归于尽! 它?被骗了,它?被玄英——被这?条本该愚蠢的、只知情爱的、成为它?傀儡的龙骗了! 魔种算计了许多?人,这?是?它?第一次被算计。 它?害怕了。 魔种疯了似的挣扎着,原先有多?么卖力地深入,此刻就双倍卖力地后退。 可魔种很快绝望地发?现,它?的身躯已经进入魔丹太多?,几乎一大半的魔丹已归于它?掌控之下。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此刻却成为葬送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已经融合得极为紧密,除非玄英现在死去?,否则—— 它?逃不了了! 可恶的魔族!和人类一样可恶! 为什么不肯接纳它??为什么千年来每一任魔尊,都不愿意与它?共生?! 魔种带着走投无路的癫狂,不再后退,而开始发?狠地攻击眼前的一切。 它?发?泄般将玄英的脏腑一寸一寸撕得粉碎,那年轻的龙尊口中不断呕出内脏的碎片,却依旧没有倒下。 魔种又开始恐惧了。 它?眼睁睁看着自己随着魔丹一并解离,好不容易凝聚起的形体被生生拆散,那是?飞速衰败的魔丹,要拉着它?一起坠入死亡。 常人受此重伤,魔丹碎成粉末,早就该死了! 可玄英铁了心要与它?纠缠到最后一刻,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不愿意接纳它?,为什么要与它?作对?? 成为世界的霸主?,翻手为云覆手成雨,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拒绝?! 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在绝望的叩问?中,魔种很快裂成了几团,它?漂浮着、蠕动着,想要将自己最后的希望重新聚合在一起。 可让魔种始料未及的是?,玄英察觉到了它?的意图,竟然加快了自爆魔丹的速度! 能在这?种凌迟痛苦中保持清醒的恐怕万里无一,玄英却还能主?动加深痛苦。 他无所畏惧,好像早已经历过比这?更彻骨千万倍的折磨。 ——在程秋扇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玄英所忍受的,都是?远比此刻撕心裂肺千万倍的痛苦。 所以,撕裂魔丹带给他的,早已不是?痛,而是?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玄英喉管抽动着大笑?:“去?死吧、魔种!” 魔种一点点瓦解、剥离,浓墨般的黑暗被紫电包围,雷云中尽是?积攒的怒火 “可你还是?失败了,”季允冷静地开口,“为什么?” 他不怀疑玄英赴死的决心,魔丹的碎裂同样不可逆转,玄英既然选择了同归于尽的解法,就绝不可能半途后悔。 玄英的手搭在季允肩上:“别心急。” 说?完这?一句,幻梦骤然一黑。 好像剧目已然落幕,而帷幔徐徐垂下。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季允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光重新亮起。 可战况却眨眼倒转。 玄英倒在地上,小腹被钻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魔丹不知所踪。 同样失去?踪影的,还有魔种。 蜿蜒的鲜血混着魔息将他身下都铺满,玄英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这?是?野兽濒死的表现。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前一刻就要战胜魔种,眨眼却 季允想问?,玄英却抢先一步开口:“看下去?,我要你目不转睛地看下去?。” 光芒闪烁恍惚,在季允眼前快速跳跃。 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勉力支撑着眼皮,想要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季允悚然一惊。 这?是?他的双目,是?他的视野,他的视角不知何时从旁观者成为了亲历者。 而那个濒死的、努力睁开双眼的人,恰是?他自己; 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就是?让他直接取代玄英,亲自入梦体验? 季允内心在蹙眉,灵魂却囿于玄英的躯体而不得动弹。 生命在流逝,玄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偷袭了。 本就强弩之末的魔丹在瞬间被摧毁,这?个偷袭者至少拥有合体期的力量。 玄英逐渐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一双人类的腿。 “我可以帮你,”那人说?道,“但你必须给我,我想要的。” 没有人在回应,但偷袭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需要一百年,才能重新凝聚力量?哈,什么魔种,叫废物还差不多?。” 魔种。 是?魔种在与他谈话。 玄英的抽气声骤然大了几分,满腔怒火化作血沫从口鼻涌出。 偷袭者似乎看了玄英一眼,道:“魔丹已毁,魔龙必死无疑,别管他。” “你需要我把你放去?哪里?哦?归墟?好啊,不过据我所知,仙盟可是?打算屠尽归墟龙族,还世间以太平呢。” 玄英再度挣扎了一下,可垂死的挣扎更像是?尸僵后的痉挛。 尔后,一双大手探了过来,灵力化作利刃—— 狠狠捅入玄英的心脏。 一滴、两滴,心头血被这?双手接住,逼仄的视野里,玄英看到微弱到随时都会熄灭的魔种,贪婪地吸吮着血液,将自己融入了心头血里。 玄英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 目空一切的龙族对?养育幼崽同样没什么耐心,龙族的繁衍无需交.合,只需要一滴心头血。 他们?要创造新的魔尊。 玄英想要质问?,为什么魔种屠.杀人类无数,人类依旧愿意与它?交易? 为什么有人甘愿为他人付出生命,有人却踩在同胞骸骨之上,依旧面不改色? 没人会回答他。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人修已经离开。 玄英的视野越来越暗,身躯开始溃散,变成一个个光点。 他很快会化作灵息回归天地,而万物将在他的骸骨上萌发?新生。 突然,玄英看见了一袭清亮的衣摆。 那女子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无奈地朝他摇头: “别装啦,玄英,张叔用你给的角菇煮了粥呢,我们?回家吃饭去?。” 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你怎么还不跟上来?再不跟上来,我就先走了,到时候你就只能负责洗碗了。” 她轻快地往前走去?,一座城平地而生,而后是?熙攘的街道。 人们?聚在一起,笑?话着他: “跟上去?啊,玄英公子!” “你行不行啊,我都替你急了,还不快点追上去?!” 玄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催促声中,他如?梦初醒,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抖落灰尘,再整理衣襟。 然后,快步向前方?的身影追了过去?。 死亡并不能将他们?分隔。 他终于追上了程秋扇的脚步。 “程秋扇、程秋扇!等等我!” 120-130 第一百二十一章【捉虫】 玄英的身影被北徐城熹微的光芒一并吞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玄英的走马灯里,他们终于重逢。 可现实里,程秋扇被?困在北徐城, 作为唯一一个清醒之人, 眼?睁睁看着北徐城再度走向毁灭。 而玄英的尸骨无人收拾, 千年的魔尊传承仍在轮回。 “季允, ”玄英打了个响指,“你看到了,我们付出了所有,却未能?预料到人类的贪婪。” “你还要继续么?或许你和你那师兄的结局, 还不?如我们。” 再而衰, 三而竭。 魔种已经历过玄英与程秋扇的反抗, 势必对季允有所戒心。 再想诛灭魔种,远比百年前困难千万倍。 季允眸色深沉。 玄英给?他的,无非是两个选择。 不?要再管贪婪自私的人类, 接纳魔种,与师兄携手余生?。 或者,与魔种斗争到底,直至其中一方身死陨落。 程秋扇与玄英选了第二条, 他们的结局, 一人被?历史刻意遗忘, 说成只知情爱的痴女;一人恶名加身, 成为被?修真界绳之以法的魔龙。 季允并不?在乎自己?身后?会被?世人如何评说。 但师兄 他是仙盟的少主,是山间?溪流、雪原鸿日, 若叫师兄受他连累而被?后?世唾骂, 季允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师兄已经受他连累了,他一直在拖累着师兄。 玄英打量着季允, 犹豫正?在季允眼?中闪烁。 玄英道:“人类常说,因小失大,可若大者难以成就,守小者何以为耻?离开吧。” 大者,天下也; 小者,私欲也。 天下为何大,私欲为何小? 谁定的标准,又是谁来评判? 季允垂在袖袍下的手攥紧了,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放弃?” 在自毁魔丹之前,在程秋扇前来告别之时,你有无数次机会反悔。 你可以强行带走程秋扇,带着她躲起来,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刻。 玄英,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玄英沉默片刻:“是我在问你,小子。” 谁让你反客为主了? 季允不?悦地移开目光,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习惯了玄英对他轻蔑却又亲昵的称呼。 或许按照人类的计算方法,他还得叫玄英一声“父亲”。 父亲。 季允拧了拧眉心,不?动声色地将浑身寒栗都抖落。 既然玄英不?回答他,季允便也不?再追问。 “在我看来,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师兄更重要。”他目视前方,不?去?看玄英,“你所谓的大与小,恕我无法苟同。” 师兄想要拯救苍生?,他便倾力相助; 师兄若想寻求自由,他也绝无二话。 若结局注定是毁灭,能?与师兄同穴共死,季允甚至要感?激天道垂怜。 紫色的火在季允眼?底燃起,他轻轻道:“师兄不?说放弃,我绝不?会离开半步。” 玄英一愣,似乎花了些工夫才将其中的逻辑关?系补全。 ——他愿用生?命为秦顾铺好宽广前路。 玄英低声笑了起来。 “你小子,”玄英笑得直摇头,“是个疯子。” 比他还要疯狂,比他更加坚定。 这个亘古衡今、困扰无数人魔的问题,在他面前是那么简单。 苍生?与爱人的抉择,季允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给?出答案。 无论是众望所归,又或是与世俗背道而驰。 他往之处,我亦往之。 玄英紧紧盯着季允。 冷情,却又深情。 冷情是对万人,深情只对一人。 魔尊轮回至今,千年历史中,历任龙尊或多或少都对苍生?有所羁绊,就像北徐之于玄英,到底难以割舍。 能?做到如此偏执、眼?中全然只能?容下一人的,玄英只知道一位。 初代魔尊,瞑烛君。 又恰好,归墟龙族之间?等阶分明,以鳞色区分,黑紫至尊,瓷青次之。 历任龙尊大多是青龙,龙族的历史上,只出过两头黑龙。 瞑烛君,和季允。 ——或许冥冥之中,这场轮回终于首尾相合,迎来了终结之时。颜善婷 玄英的指腹摩挲着不?器剑柄,龙纹将皮肤剐蹭得生?疼。 季允和他的想法截然不?同,他们注定无法说服彼此。 但,算了。 玄英想,反正?他早已死去?,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因为要守着程秋扇的灵魂。 现在,他已自由。 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然落幕,该是年轻人登上舞台的时候了。 或许,他们能?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不?器剑上光芒流转。 “第二重试炼,勉强算你通过了。” 确信季允的意志不?会轻易动摇,就足够了。 至于支撑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人类有一句古话,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 玄英缓缓松开手。 程秋扇记起了他,他也该去?赴约了。 下一瞬,季允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不?器剑柄。 他的眼?眸低垂着,却在握住剑的刹那掀起,浓黑发紫的瞳孔深深望进玄英眼?中。 不?器剑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季允翻腕一剑,狠狠向前方砍去?! 分明眼?前空无一物,寒铁却像与什么坚硬的东西猛烈相撞,反扑的冲击力几乎要震麻季允的手臂,骨骼发出碎裂般的钝痛。 但季允不?退反进,手连抖也没有抖一下,手背青筋暴起,腕部持续发力加压,生?生?将剑刃嵌进那看不?见的阻碍之中。 喀啦、喀啦 无形的锁链被?一寸寸切断,季允身上爆发出的魔息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下一下如浊浪惊涛要将天地皆摧—— 师兄、师兄 等我! 与此同时,幻梦之外。 “必死无疑?”心魔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秦顾你想杀我?” 他语气诡异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以一种崎岖的语调反复念道:“你想杀我?你杀我?” 心魔笑得眼?泪都涌出,又被?他恶狠狠抹去?。 自始至终,秦顾都平静地看着心魔,对心魔的疯癫举动不?置一词。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 在看一个死人。 心魔突然将“横秋剑”横起,贴着自己?的小臂—— 猛地砍了下去?! 剑刃横切入皮肉,蜿蜒的血顺着白皙皮肤滴落,像神?明割肉以哺草木,搭配那一袭鲜艳的红衣,显得神?圣却诡谲。 秦顾发出一声闷哼:“唔!” 心魔砍向手臂的同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凭空出现在秦顾手臂上,撕裂皮肉,鲜血喷涌而出,沿着修长手指汇成五股血注。 没有水滴滴落的间?断啪嗒轻声,血流如注,宛如浇灌田宇。 心魔看向秦顾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想再试么?人贵有自知之明。” 说这句话时,他就连语调的缓急都与秦顾一模一样。 秦顾呼出口气,尽量把注意力从手臂的剧痛中抽离,眉心微蹙,笑容却真挚:“像,确实很像。” 像什么?心魔狐疑地看过去?,扬起准备砍第二次的剑堪堪悬停。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疼痛的胁迫是最不?可能?让他屈服的,秦顾不?会这么快就被?说服。 所以如果不?是屈服,那么秦顾这样说之后?,下一句就该是 “所以你永远成不?了我。” ——果然! 先抑后?扬,拿捏他人情绪的痛点,是他惯用的伎俩。 秦顾道:“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用同样的语气,说出两句一模一样的话。” “你是一个绝妙的模仿者,但” 心魔再度将“横秋剑”举起。 秦顾却只当看不?见这威胁:“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 “还给?你。” 心魔咧开嘴,他本打算这一剑捅穿手掌,可秦顾不?知死活的挑衅,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要让“横秋剑”穿透秦顾的每一个脏器,要用剑刃挑断秦顾的四?肢,让秦顾只能?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向他求饶。 再大义凛然的人,也会在身体的凌.虐和死亡的恐惧中屈服。 只是时间?问题。 就先从肾脏开始吧 ——啪嗒。 心魔的动作一顿。 一滴粘稠发黑的血从他的指尖滑落,在地面开出一朵黑心的花。 他诧异地抬眸,便见秦顾皱着眉头甩了甩手掌,嘴里“嘶嘶”抽着气。 注意到心魔古怪的目光,秦顾道:“很疼的,你不?觉得吗?” 心魔的额角绽开层层青筋。 这指腹上蚊虫叮咬似的伤,只渗出刚刚那一滴血,就迅速开始愈合。 秦顾说“痛”的时候,恐怕他自己?手上的伤也不?再流血了。 被?扎一下觉得痛,让方才那千百倍的撕裂疼痛情何以堪? 心魔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眼?前的不?是寻常修士,而是秦顾,是让魔种也觉得棘手的秦顾。 心魔了解“自己?”,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手上扎一个洞玩。 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还没问出来,心魔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横秋剑——货真价实的那一把,在秦顾的牵引下,一点一点移动到心脏所在的位置。 锋利的长剑与脆弱的心脏之间?,只有一层血肉阻隔。 心魔的右眼?颤动起来:“秦顾,你” 你要做什么? 到底还是没能?问出来,因为秦顾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 ——横秋剑插.入尚未结痂的伤口,没入了胸腔。 几乎是一瞬间?,求生?的本能?使头皮一片接一片炸开,心脏疯了般加速跳动,更多的血沿着创口逃窜而出。 心魔不?可置信地摇晃了一下,惊恐地捂住自己?不?断涌血的心口:“停下!你会死的!” 这句话却不?知起了什么反作用,秦顾无言地凝视着他,长剑又推入几寸。 随着死亡逐步逼近,灵力自主地舔舐着伤口,想要缝补撕裂的血管。 若现在将剑拔出,心脏尚未捅破,仍有回天之力。 可横秋剑像死刑犯的镣铐,早已与血肉长在一起似的,一动也不?动。 心魔踉跄着向秦顾靠近一步,秦顾却同时后?退。 心魔不?断呕着血:“停、停下!秦顾,你会死你会死、我让你停下!!” 血沫随着他的咆哮喷溅落地,秦顾徐徐道:“我会死还是” 他的桃花眼?愉悦地眯起:“你会死?” 横秋剑又寸入几分,心魔彻底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迷蒙的视野里,只见秦顾毫无血色的唇瓣翕动,他也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心魔却清晰地看懂了他的唇形。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尔后?,那张惨白的唇,一厘一毫,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魔加诸在秦顾身上的诅咒, 被他连本带利地报复了回来。 在不?断涣散的景象中,秦顾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去。” 横秋剑瞬间脱离胸膛,发?出“噗”的一声, 带出大股鲜血。 秦顾的身躯随着斥力向后一仰, 如刎颈自戮的天鹅, 任红衣翩跹, 整个人脱力般倒了下去。 却没有坠地。 下一瞬,他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秦顾暗道一声“糟糕”,努力转动目光: 季允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里。 不?再冷静的、被恐惧支配的季允,被雨淋了一天一夜都做不?到这样可怜。 秦顾想安慰季允, 但已经?说不?出话, 只能任凭季允的眼泪大颗地打在脸颊上。 ——季允甚至不?知该如何拥抱他的师兄, 才能让血流得慢一些。 只差一秒,只差一秒! 他快要崩溃了,唇瓣剧烈发?抖, 浑身都在颤动,大脑却一片空白?。 “师兄,你不?能再这样对我,”季允哭着吼道, “你怎么能再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再这样对我?!” 一会儿又?喃喃着安慰自己:“没事的, 没关系, 师兄, 你不?会有事的,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他已经?是魔尊了,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 魔息迅速在季允指尖凝聚, 却刚想注入秦顾体内,就被一只沾满血的手轻轻摁住。 轻若鸿毛, 有泰山之力。 那只手紧接着一点一点向上,拨开长发?,探入发?间,抚上季允的脸颊。 “小允”秦顾的唇瓣一张一翕,桃花眼温柔地注视着季允,“吻我。” 什么? 季允一愣,幸而?在失控边缘仍有分?析的能力。 秦顾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他的唇翕动着,重复“吻我”两个字。 不?是听错了,师兄就是这么要求的。 吻。 季允不?明白?秦顾要做什么,但那双桃花眼里并没有离别,反倒让季允萌生出些许希望。 他缓缓收起魔息,怀着对秦顾无边的信任,又?或者还有几分?侥幸,俯下.身子,贴上秦顾微凉的唇瓣。 最后一缕鼻息洒在他脸上,轻柔的,很快就消散。 秦顾的呼吸停了。 贯穿心脏的伤,没有魔息灵力的辅助,怎么可能能够治愈? 师兄,你又?骗我。 可季允仍不?舍得移开唇瓣,眼泪不?受控制地滴在秦顾阖起的眼目上。 一滴、一滴,伴随着逐渐混乱而?带着哭腔的吐息,将?秦顾耳垂的小痣都浸湿。 余光蓦地察觉到一片阴影在孱动,但季允甚至不?敢仔细去看,生怕期冀过后是更深重的绝望。 下一瞬,鸦睫剧烈抖动几下,秦顾蓦地睁开眼睛。 尔后,不?等季允做出反应,他一把搂住季允的脖颈,主动加深了亲吻。 软舌几乎不?由分?说地敲开齿关,秦顾将?自己送入季允灼烫的唇腔,唇舌立刻交缠在一起,将?所有氧气?都掠夺。 攀着脖颈的手掌顺势搭上季允后颈,他像抚摸着什么大型犬一样,配合着深吻的节奏安抚着季允。 ——一双大掌沉默地环住了他的腰,轻拢、收紧。 季允要将?秦顾揉进骨血里似的,紧紧拥着他。 衣袍上的血仍未干涸,心头血便这样渗透进鳞铠缝隙之间,涌进季允鼓动的胸腔。晏扇町 深吻带来的不?只是生理的安慰,秦顾破天荒地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 但季允吻得太凶太急,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无法,秦顾只得先?一步撤开,气?喘吁吁的。 一抬眸,季允的眼角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 秦顾突然没有忍住,蓦地凑近些,用唇吻去了那颗眼泪。 他感?到季允搂着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柔声道:“吓坏了吧?” 季允却不?答,看来是真的吓得够呛。 就着坐在季允怀里的姿势,秦顾顺势扭头看向不?远处、毫无生息的身躯。 心魔终于成为了一具没有生命力的人偶。 黑血在心魔身下漫开,快要与秦顾的血混在一起,却被地面上一道深壑阻拦,而?流入地底。 那是方才战斗中,横秋剑留下的剑痕。 他们的血永远不?会相融。 心魔死得彻底,秦顾松了口气?,又?去看没有回应的季允。 “没事了,”秦顾抚摸着季允,从脸颊摸到耳垂眉眼,“结束了,小允,别害怕” 季允还在细密地发?抖。 秦顾想到了野兽的应激反应,心脏顿时抽痛起来。 心魔说他善于操控人心,可遇到季允,满腔安慰的话却怎么都组不?成句子。 掌心的血随着抚摸沾到了季允脸上,此刻看去,反而?替季允俊美的眉眼平添几分?残酷。 秦顾道:“小允,我把你的脸弄脏了。” 季允愣了愣,条件反射般摸了摸脸颊,看清快要干涸的血迹时,突然攥住秦顾的手腕,带到唇边。 湿热的酥麻自掌心传来,秦顾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季允在舔他的手掌。 具体点说,是在舔他掌心的血迹。 像是把血迹擦去后,秦顾受过的伤也就不?复存在。 秦顾的心又?酸又?软,他想告诉季允,其实方才的自尽是深谋远虑后的结果,他有九成把握自己并不?会真的死去。晏珊庭 ——心魔第二次说出“我即是你”的同时,临危受命的奖励姗姗来迟,在秦顾脑海中炸开热烈的烟花。 【临危受命额外奖励:白?○公主的毒苹果。】 什么玩意? 秦顾迅速联想到现实世界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 而?系统不?愧为住在他脑子里的蛔虫,立刻回复道: 【如您所想,宿主,就是出自白?○公主的那枚毒苹果。】 【这边建议您效仿皇后,将?毒苹果当做暗器】 秦顾打断了它的建议:“不?,我现在就用。” 机械音迟疑道: 【宿主,心魔距离您仍有一段距离,毒苹果未必能百分?百进入他的口中。】 秦顾叹了一声: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系统的思维还是没有发?生转变。 谁说他要给心魔用了? 不?过好在,系统只能劝阻,却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而?秦顾向来是不?太听劝的。 于是系统眼睁睁看着秦顾,将?毒苹果的使用对象,选为了—— 自己。 系统失语了: 它见证过秦顾无数次兵行?险着,作?为它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宿主,系统确信秦顾这么做必有道理。 可 这是毒苹果啊!是有毒的! 系统无声尖叫着,恐怕心魔还没有遭到毒性的侵袭,秦顾就先?一步支撑不?住了。 人类的身体如何能与魔种衍生物相提并论? 然而?不?过下一刻,更让它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秦顾直接将?横秋剑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系统: 它惊恐地看着秦顾用利剑切断心脉,手起剑落,没有片刻迟疑。 直到那一声“吻我”以极其虚弱的气?音送出唇腔,系统才如骤然被点醒般理解了秦顾的用意。 ——童话中懵懂服下毒苹果的公主,是被吻唤醒的。 就连系统,也在看到“毒苹果”三字的刹那,先?入为主地将?【毒苹果】视作?袭击他人的暗器。 而?忽略了,【毒苹果】之前,还有一个限定词。 这是公主的毒苹果,而?非继后的毒苹果。 可即便如此,秦顾的决定,也是一场将?生命作?为筹码的豪赌。 系统从第三方视角,看向血涌如注的秦顾。 被鲜血模糊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 系统放下心来。 ——事实证明,他再一次赌赢了。 可该怎么向季允解释呢? 只要有一点透露系统存在的倾向,红色的警告符就出现在秦顾眼前,强迫他不?再言语。 秦顾只得试探着道:“小允,你知道我不?是” 好在他与季允之间,许多话无需明言。 季允停下舔舐动作?,舌尖停在齿缝之间,道:“我知道,鲛人灵珠对师兄不?起作?用时,我就知道了。” 天字宝物约束世间万物,唯独约束不?了天道之外的存在。 季允早就知道他不?是原身。 “所以,”秦顾凑近了他,“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有把握能杀死心魔,而?我自己安然无恙。” 他已经?最大限度地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将?实情告知季允。 季允闷闷道:“真的?” 秦顾又?亲了亲他的唇:“当然。” 季允的脸色这才回暖了些,把脑袋往秦顾颈侧埋一埋:“可我不?想师兄一直以身犯险,有师兄在,心魔再奈何不?了我。” 秦顾明白?季允的意思,可他又?如何眼看着季允深陷心魔困扰而?不?顾? 更何况 秦顾道:“我一定要杀心魔,也是为了我自己。” 季允“嗯?”了一声,表达自己的困惑。 秦顾回忆着心魔说的每一句话,诚恳道:“我嫉妒了。” 那只有心魔相伴的十年,虽然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但看到心魔以自己的模样纠缠不?休,秦顾依旧感?到了嫉妒。 他坦诚地向季允展示着自己的情绪,承认自己也会因?心魔的存在而?感?到嫉妒。 季允的眼神是惊喜的,耳根却红得要滴血:“师兄,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你,我从来没有接受他。 所有的贴近、拥抱和亲吻,我只愿与你有关。 秦顾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心魔死去的刹那,秦顾获得了那十年全部的记忆。 心魔接近季允、用自己的脸在季允身上留下无数深入灵魂的伤痕。 而?季允从不?反抗,容忍着心魔的存在,心魔刻下每一道伤痕时都目不?转睛,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时秦顾才意识到,心魔就像他的一块灵魂碎片,并非由魔种创造,而?是从他碎裂的灵魂中诞生。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心魔衍生自他,所思所想、一颦一笑,皆是在模仿他。 不?过是放大了某一种特定的情感?。 为什么心魔一诞生,就立刻对季允纠缠不?休,诱惑他、勾.引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引他堕入情.欲深渊? 或许有魔种的指示,但 若他,若秦顾对季允没有那样超出同门关系的情意,心魔根本无从模仿。 他并不?是终点,但一定是起点。 秦顾捧着季允的脸颊,让季允与自己对视。 他望着季允眼中那小小的、却清晰的自己,叹息着笑道: “小允,看来我远比我想的,还要更早爱上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与此同时, 涧泉行宫内。 晏白术坐在地上,白鸦停在他肩头,低头啄咬着胸膛裸.露的?腐肉。 徐且行的?身躯已七零八落, 右腿自膝盖以下不翼而飞, 腹部的?裂口更清晰可见腐烂脏器。 由于?手?脚经脉都在战斗中被砍断, 这具身体终于?算是彻底报废了。 好?在脸部肌肉还能操控, 晏白术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看向来人。 “你把?这些弟子?都杀了。”那人站得离晏白术不远不近,脚掌踩着不知是谁的?肉泥,“你做得太过分了, 晏白术。” 涧泉行宫弟子?不是晏白术的?对手?, 即便他们合力, 也?只是破坏了徐且行的?身躯,而无法真正伤到掩藏于?躯壳内的?晏白术。 他是狡猾的?乌鸦,总能藏在安全地带, 作壁上观。 晏白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海洋,涧泉行宫最优秀的?青年弟子?几乎都在这里。 换言之,司徒颜死后,涧泉行宫已被灭门。 支撑仙舟这艘巨轮的?五座高山, 自此已有一座彻底崩塌。 晏白术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语气平常:“哪有全杀了, 还剩那么一二三?四个半死不活的?, 被魔尊大人的?手?下救走了。” 那人顿了顿,似乎很是笃信:“恐怕那些人也?活不过今晚了吧。” 晏白术出手?, 又岂会留下活口? 晏白术挑了挑眉——右脸被胡琴音律击中而皮肉融化, 于?是只有左边眉毛能动:“你倒是很了解我嘛?哈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能够理解变.态的?,只有变.态。” 那人不悦地皱起眉:“别把?我与你相?提并论。” 晏白术点点头,语气夸张:“是是,你是当世大能,我是被通缉的?魔修,我哪比得上您啊” “道貌岸然,背地里私.通魔修,恐怕死在我手?上的?修士,还没有死在你手?上的?多?吧?”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狠狠贴着晏白术的?颊面?,刻在树上,怒气之盛,直接将?树干都切断。 晏白术打量着对方胸口急促鼓动的?模样,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却又碍于?自己在狮群中的?威严,而强行控制着情绪。 这里又没有追捧你的?狮群,何必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呢? 晏白术轻蔑地笑出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脸颊的?伤口有血流下:“麻烦您轻点打,要是把?我真打死了,可怎么实现您的?雄心壮志?” 又是一道灵力劈向晏白术,这下直接削下他半边颊肉。 晏白术一个激灵,显然是痛的?,但依旧笑容灿烂。 卑劣的?豺狼和威武的?狮王隔空对视,豺狼低着头,佝偻脊背,垂涎的?水却滴落,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究竟谁占了上风? 半晌,那人微微侧身:“晏白术,我很好?奇你的?动机。” “你处处与仙盟作对,不惜舍弃肉身创造魔尊,现在却又要毁了他;而你又显然不属于?我们,你没有知道真相?的?可能性?,晏白术,你究竟想要什么?” 晏白术曾一度与巴蛇同行,自爆魔丹、杀死秦顾,只为催动魔尊传承,他毫无疑问该属于?季允一方。 可现在呢?将?秦顾和季允送入魔眼的?举动,又好?像与魔尊之流不共戴天。 如此矛盾,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晏白术好?像被问住了,做沉思情状,而后道:“你不觉得很好?玩么?” 回应他的?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什么?” 晏白术重复道:“看正直者为大义殒命,看冷酷者因情爱哭泣,还有” 晏白术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人:“看众人皆以为敦厚者,唯利是图这么有趣的?事,要什么动机?” “”那人望着大笑不止的?晏白术,好?像看到了什么疯子?,厌恶地后退一步。 又道:“多?谢你替我杀了司徒颜,虽然你我二人道不相?同,合谋可矣。” 晏白术“哈哈”笑得发抖:“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都说了,我杀司徒颜,是因为有趣算了算了。” 他往后一靠,后脑勺抵在树干上,恰好?贴上那一道灵力痕迹。 倏尔,徐且行的?双眼蒙上一层灰翳,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竟眨眼之间成为一具白骨。 而白鸦低头梳理着羽毛,歪过头,振翅飞向那人,停留在他肩上。 白鸦张开嘴,晏白术道:“我需要一具全新的?躯壳。” 那人道:“这个简单,与魔眼交战死伤修士无数,这些人籍籍无名,你选一具尸体附身就是。” 晏白术却婉拒道:“我要一具能登上仙舟的?身体。” 那人的?神情冷了下来,却没有直接拒绝,似乎正在权衡。 “你太自大了,不会以为靠自己,就能阻拦亲爱的?少盟主和他养的?小龙吧?” 白鸦发出“嘎嘎”怪叫:“仙舟就要坠落了吧?我听说仙盟决定展开谛天结界,阻挡坠落的?仙舟” “这可是难得的?热闹,难道你不想让热闹更热闹一些么?还是说,你打算在这里放弃??” 空气寂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那人缓缓道:“那就如你所?愿,晏白术,别让我失望了。” 爱之一字,秦顾从来难以出口。 上辈子?的?人生实在像浸泡在药中一样苦涩,秦顾已经习惯、并且不甚在意?孤身一人,但从未经历过爱的?人,在爱意?面?前,逃避就成了本能。 他常用其他字眼将?“爱”替换,心悦、喜欢、心意? 爱这个字太沉重了,秦顾恍然惊觉,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出“爱你”。 这种出口前水到渠成,出口后酣畅淋漓的?快意?,是今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秦顾还想再说几次,将?自己对季允的?心意?全部告诉他,但一转眸看向搂着自己的?季允,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允都快冒烟了。 再多?说几句,好?怕小允在他面?前自燃。 秦顾算是发现了,霸气威武的?龙尊,千军万马当前仍面?不改色,可一旦遇到直球,再精密的?零件都运转不了。 为了将?季允从高温中拯救出来,秦顾缓缓转移了话题。 “小允,说说你吧”秦顾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方才与玄英的?骸骨建立连接后,长达数刻的?入定,似乎在季允身上产生了一系列反应。 他的?小龙,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魔息仍有强烈的?攻击性?,却服帖地停留在季允身侧,变得内敛而忠诚。 季允果然回过神来,却还是搂着秦顾不肯放手?:“我见到了玄英,” 他将?幻梦所?见尽数告知,又用鼻尖蹭着秦顾的?脖颈轻嗅,也?不管秦顾会不会觉得发痒。 秦顾的?眉头随着季允的?讲述缓缓蹙起:“人修?与魔种达成协议的?人修?” 季允道:“他使用的?是灵力,这点绝不会错,只不过玄英濒死,眼中所?见不过黑白灰三?色,难以分辨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功法。” 秦顾听出季允话中隐有自责,赶忙拍了拍他:“但有一点,即便玄英失控,依旧是集魔族之力的?大成者,能够偷袭他,造成致命伤的?,至少是合体期以上的?实力。” 季允默念着重复:“合体期” 秦顾笑笑:“是啊,放眼百年前的?修真界,有多?少合体期修士?” 有天才出世的?时代,天才的?同辈往往也?不会弱小,这是世间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传统。 所?以有季允的?这一辈仙盟,实力远胜以往。 那么百年前的?合体期,比之今时,只少不多?。 即便不能立刻锁定对象,范围也?缩小了极多?。 这是一个极为宝贵的?信息,同样也?让秦顾心底发寒。 ——怪不得,当年祭祖大典,对于?叶雨晴这样的?普通弟子?能够放出被重兵关押的?晏白术,秦顾就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看来,真正的?背叛者,还潜伏在人群中。 “是时候了,”秦顾道,“我们该走了。” 离开魔眼之后,还有更险恶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晏白术、仙盟叛徒 还有,魔种。 前方崇山峻岭,但他们已走至山门前。 叩关破门,势在必行。 他们站起身,手?紧握在一起。 尔后,秦顾转向玄英骸骨的?方向。 这片黑暗的?、荒芜的?魔眼驻地,正因有程秋扇和玄英的?存在,才终于?窥得片刻的?光明。 他们为后人照亮前路,他们就是光明本身。 无关种族,无关仇怨。 大义也?。 秦顾突然抬手?,掌中灵力暴涨,猛地涌向天空。 金红的?灵力化作日轮,高悬于?空。 驱散黑暗的?暖阳分割阴阳,无边无际的?光芒照彻山川。 这座漠北的?城邦,将?在旭日下永世矗立。 这段无人敢提及的?历史,也?终须有人拨开书?册上的?厚尘,使之重见天日。 秦顾与季允心有灵犀地抬手?,面?向北徐、面?向龙骨,作揖到底。 ——自此刻始,所?有困厄于?魔种报复的?灵魂,你们自由了。 秦顾朝季允点了点头,季允心领神会地将?手?摁上剑鞘。 下一刻,不器剑猎猎出鞘,季允一剑斩下! 在获得认可之前,他尚且困在七天的?限制中,不器的?力量也?不足以在魔眼领域内斩开空间裂隙; 但龙尊传承已成,历任龙尊的?力量交叠在一起,不器剑几乎是瞬间就切开一道豁口,扭曲的?魔息将?空间撕开,建立起通往外界的?桥梁。 秦顾看向空间裂隙。 离开魔眼,回到现实,他们面?对的?威胁就不再是可见的?魔眼,而是蛰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放一支冷箭的?叛徒。 还有 秦顾的?指腹贴上季允眉间,那一点龙纹之内,有一颗蠢蠢欲动的?魔种。 这才是最关键的?。 季允眨了眨眼,握住秦顾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指从眉心一路下滑至鼻尖、唇珠。 而后,季允轻吻了下秦顾的?掌心。 魔息将?他们包裹起来,季允的?鼻尖跟着一点点泛红,语气却认真:“师兄,我也?爱你。” 哎呦。 正想近距离欣赏季允脸红的?模样,魔息却恰到好?处地拥上来,阻隔了秦顾的?视线。 他只能遗憾地收回目光,心里想道: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在这个时机说的?。 秦顾与季允十指交握,任凭魔息温柔地拥抱着他—— 耀眼的?阳光被抛在身后,他们义无反顾地踏入现实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晏白术召唤来的魔眼, 睁开时在涧泉行宫,出口却与入口相隔甚远,在另一个位置。 几乎横跨整个菏国版图, 落在了饮枫阁地?界。 魔眼的出现篡改了天道律法, 让寒雪不分春夏地?落下, 地?面与屋舍尽数裹上银装, 远远看去,竟似来到了昆仑。 身?着各色衣袍的修士在屋舍间奔走,庞大的人潮在霜雪中聚到一起,人数还在增加, 像过冬的羊群, 要在畜牧者的保护下躲避寒潮。 这些修士并不都着饮枫阁服制, 甚至饮枫阁弟子只占了少数,且几乎都是?饮枫阁外?门弟子。 其余的修士,青色、黄色这些服制各不相同, 秦顾却能一一认出。 都是?饮枫阁管辖下,各县各乡的驻守仙门。 能让仙门集体出动的,秦顾抬起头,不出意外?地?在天空见到了蠢蠢欲动的魔眼。 尚未睁开, 却不知何时会?睁开。 随时可能降临的灾难, 因其未知, 而远比可以预见的袭击更?加折磨人心。 秦顾看着眼前的人们。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来了, 以至于哪怕他能清晰地?说出每一家小吃摊的特色、能记得哪一家客栈的屋顶看得见饮枫阁的枫海、哪一家酒肆的地?窖藏着陈年?的女儿红,却已经无法准确地?认出每一个曾经与他相谈甚欢的百姓了。 十年?过去, 足够一些人从中年?迈向暮年?, 让孩童成为少年?,而老者相继离世。 斧柯尽烂, 旧赋空吟。 秦顾尚未摆脱罪人之名,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季允看着秦顾不动,便也收起长?剑,安静地?等待着他做好?心理准备。 秦顾深吸口气:“我们过去吧。”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的靠近,很快引起了修士们的注意。 这种搭配并不常见,遑论二人不同常人的气质与修为带来的压迫,想要忽略也很困难。 当即有人叫道:“是?那?魔头!还有、还有” 魔头自然是?指季允,这人看着秦顾支支吾吾,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称谓。 秦顾深知自己的通.缉令尚未撤销,再?加上司徒颜之死,堪称雪上加霜。 他们竟然没第一时间动手,反倒出乎秦顾的意料。 “是?少盟主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插.入对话,打断了“有”个百下也没憋出个所以然的修士。 青色身?影健步如飞,青狸对修士们与秦顾季允之间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视若无睹,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秦顾。 “少盟主!”青狸用力地?拍着秦顾的背,“活的,我终于见到活的了!” 秦顾: 他笑容可掬:“多年?不见,青狸师兄说话还是?这么动听。” 青狸“呜呜呜”个不停,又拍了秦顾好?几下,才转向季允,似乎准备也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季师弟” ——季允冰冷的目光让青狸颇具危机意识地?停下动作,张开的手臂缓缓收了回去。 秦顾对他的占有欲表示无奈:“小允,别吓唬青狸师兄。” 季允这才缓和了表情:“青狸师兄。” 青狸夸张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要因为我和少盟主抱了一下就把我大卸八块呢。” 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连该怎么死得完整点都想好?了。” 秦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却暖滋滋的。 看得出青狸因外?界传言,而对季允有所畏惧。 但?再?见到他们的第一瞬间,青狸依旧选择了相信他们。 盐陕艇 他们闹腾了这么一阵,足够其他人反应过来。 先?是?饮枫阁的外?门弟子前来向秦顾行礼:“见过秦师兄。” 在饮枫阁,秦顾向来被称作“师兄”,而非梳理孤高的“少盟主”。 紧接着,其他修士犹豫一会?,也纷纷向他抱拳:“少盟主好?。” 秦顾更?加意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诸位” 青狸解释道:“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都是?一路受饮枫阁和少盟主庇护过来的,少盟主为人怎样,当属我们最” 他看了看季允,改口:“除了季师弟,当属我们最了解了。” 秦顾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用力抱拳:“诸位的信任,秦顾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众人赶忙大呼“受不起”,青狸更?是?捂着耳朵直叫“夭寿”,夸张地?抖落着寒栗。 又是?一阵喧闹,话题终于回到正轨上。 秦顾环顾一圈,见屋舍几乎都被清空,问?道:“各位要带百姓们往哪里去?” 青狸一惊:“少盟主不知道?” 又喃喃自语:“也是?,司徒掌门陨落之后,他们就说少盟主失踪了” 秦顾言简意赅:“我被魔修偷袭,和季允一起被吸入了魔眼。” 众人大惊,眼看话题又要跑开去,秦顾赶忙比了个休止手势:“我之后细细告知诸位。” 青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到哪了来着?——哦对,司徒颜陨落后,仙盟下令,要各门派协助世家,共筑谛天结界。” 谛天结界,是?无垢仙尊赐予五大世家之一慈悲寺的秘术,净尘原打算在慈悲寺筑起谛天结界抵御魔族,却被季允一剑破了开去。 但?这回,是?百家仙门,同心协力筑造结界,单从力量上来看,便不可与独一的慈悲寺同日而语。 “五大世家现在是?四大了,仙盟的原话是?说,要以四大世家为首,用灵力将谛天结界顶到仙舟那?么高。”青狸耸了耸肩,“这样,就能托住坠落的仙舟。” 秦顾呼吸一紧:“可有说仙舟还有多久坠落么?” 青狸苦思冥想半天,露出开了小差错过关?键信息的表情。 “不足,” 一个与青狸极为相似的声音,在极其艰涩的语音停顿之后,继续道: “半月。” 秦顾转眸看向发话之人:“青鱼师兄。” 便是?青狸的胞兄青鱼。 青鱼微微点头:“好?。” ——故人还是?老样子啊。 秦顾笑了笑,青鱼蒙着白雾的双眸转过来,虽然面无表情,却能感到柔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青狸一拍脑袋:“对对,就是?半月话说回来,哥,你劝动那?姑娘了?” 青鱼摇了摇头:“我,错。” 很好?,聊到第二句就开始听不懂了,秦顾平静地?将目光转向翻译器青狸,兀自想道: 是?谁想出来的让青鱼师兄去做说客?什么人能被青鱼师兄说动? 青狸尴尬地?笑了起来:“确实啊都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人能听懂你在说啥” 秦顾: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顺势问?道:“什么姑娘?还未问?过诸位,筑谛天结界,与此刻情状有什么关?系?” 青狸又是?恍然大悟状:“看我这脑子!咱们这里还有谁比少盟主更?舌灿莲花,少盟主,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说。” 说着他就要牵秦顾的手,又在季允的注目礼下缓缓移动换成了袖子。 青狸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感觉季师弟要吃我。” 秦顾摇头否认:“龙一般不吃人。” 青鱼道:“或许。” 秦顾汗颜:“至少小允不吃人。” 青鱼兄弟二人也不知信了没有,引着他们往前走去。 青狸为他们解说现状:“因为谛天结界未必能够成功,秦盟主下令,让我们赶快把清县附近的百姓都送往安置。” 他压了压嗓子:“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唱衰,只不过万一谛天结界没守住,整个清县,也就饮枫阁最安全了。” 季允自从靠近修士们就不说话,似乎很不习惯与这么多人接触,此刻总算开口:“不战而退。” 青狸直接“咳”了一声,显然是?被他不留情面的评价呛到。 其实他们也清楚,仙盟的决定,无异于放弃抵抗,而闭关?自守。 但?知道是?一回事,现状却是?他们不得不承认实力的差距,并做好?连守城也失败的准备。 “我们,”青鱼很平静,“非,魔。” 青狸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似乎怕季允发难似的往青鱼身?前挡了挡。 青鱼的话难得清晰: 我们不像你,我们不是?魔族。 季允比他还要平静,好?像听不出青鱼话里的讽刺,道:“魔种并非不可战胜,如果这是?仙盟的决定,我要去见一见盟主。”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秦顾,似乎在征询秦顾的意见。 秦顾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想了想:“正好?两位师兄要送百姓去饮枫阁,我们可以同行”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屋舍前,秦顾的表情有些犹豫:“这里,之前是?不是?一座酒肆?” 话音落下,一名修士踉跄着从屋内摔了出来。 青狸迅速向后一步,季允与青鱼岿然不动,那?修士眼看着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 千钧一发之际,秦顾伸手拽住了修士。 修士站直身?子,赶忙道谢:“多谢,多谢哎?少盟主?少盟主怎么在这里,他们都说你失踪” 秦顾赶忙打断:“这位师兄,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修士“哦”了数声,道:“害,里面这位真是?个泼妇她硬要守着这屋子,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走。” “她还踹我屁股!少盟主,我屁股上有没有印子?” 秦顾盯着那?一个黑乎乎的鞋印,诚恳道:“没有。” 秦顾又扭头盯着那?屋子看:“我总记得,这里原先?是?明珠酒肆” 那?修士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少盟主好?记性,这小泼妇就是?明珠酒肆的老板,叫珠儿。” “不,不对,”秦顾摇了摇头,“明珠酒肆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他叫” 下一瞬,一声巨响从他们身?后爆开。 “怎么回事?!”青狸惊讶地?回过头。 只见魔息如雪崩,轰然自天空坠下。 一颗魔眼缓缓睁开一道迷蒙的缝隙,眼球转动,看向聚在一起的百姓们,就像狼看到了羊群,眼底满是?贪婪。 秦顾大喝一声:“先?救人!” 青鱼兄弟与那?修士飞快向百姓们跑去,秦顾抬手急促地?敲响面前紧闭的门:“珠儿姑娘,魔眼快要睁开了,快出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木条移动的动静。 门内的人一言不发,缓缓插上了门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屋内的人一语不发地插上门闩, 屋外同样一时死寂。 秦顾急促地开口:“珠儿姑娘,我想你可能不太清楚魔眼的威力,魔眼睁开后, 整片土地都会被毁灭。” 他看了一眼门缝中间, 那里有一双紧张眨动的眼眸。 秦顾道:“你不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你会和屋子一起?灰飞烟灭。——跟我们一起?走, 至少还有你会记得这里!” 季允惊讶地睁大眼睛,转眸看过去。 秦顾很少说这样的重话,他始终温和有?礼,从不会逼迫任何人?做决定。 大概是北徐城的所见所闻, 悄悄改变了他许多?。 ——因为程秋扇, 因为玄英, 因为北徐城至死未曾屈服于魔种的百姓,他们那样伟大,却?被后世?侮辱唾骂, 钉在耻辱柱上。 纷扰流言,可将人?生吞活剥,只有?活着,才有?真相。 所以秦顾想救下所有?人?, 哪怕深知自?己不自?量力。 “砰!”的一声, 门的最后一条缝隙也被封上, 珠儿将额头抵在门上, 身体瑟瑟发抖。 在她身边,一个女孩牵着母亲的衣袍, 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阿娘阿娘, 我们为什么不开门呀?门外的是大灰狼吗?” 珠儿总给女儿讲大灰狼扮成?人?类,偷偷吃小孩子的故事, 于是女孩自?动将门外让母亲如此惶恐的人?,视为故事中食人?的恶狼。 听到女儿这么说,珠儿的眼泪更加止不住。 人?心之?恶,凶狼尤不能及。 她将女孩搂进怀里:“对,是大灰狼,大灰狼来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数年前的晴朗夜晚,一个醉醺醺的修士敲开酒肆的门,出于对修真界的信任,珠儿热情接待了这名修士,即便他不断抚摸自?己手掌小臂的行?为,让年仅十?岁的珠儿本能地感到不适。 修士问她:“你家的大人?去了哪里?” 珠儿如实回答:“阿爹出门采买去了,今日酒肆本是不开门的,但大哥哥是饮枫阁弟子,阿爹说了,饮枫阁对我们有?恩,无?论何时,都要热情招待饮枫阁弟子。” 修士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珠儿便继续为他布菜。 小小的女孩不及桌子高,踮着脚将最好的下酒菜摆在桌上。 可那修士不断让她“再往里放些?”、“再往里放些?”,珠儿只能拼命往桌深处探,半个身子前倾。 她说:“大哥哥,我够不着那里” 沾着汗的手掌贴了上来,珠儿听到那修士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没关系,哥哥来帮你” ——她被摁在了桌上,无?论如何挣扎,灵力就像怎么也挣不开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 那只汗湿的手掌向她的裙摆探去 珠儿猛地战栗起?来,一时泪如雨下。 女孩靠着珠儿的肩膀:“那阿娘千万不能开门,但大灰狼进来,阿娘也不怕,我保护阿娘!” 化神期修士的听觉何其敏锐,女孩和珠儿的对话清晰落入秦顾耳中。 珠儿明?知自?己是修士,却?将他与食人?的灰狼作比 季允的声音在秦顾识海中响起?:“师兄,战况紧急,破门吧。” 秦顾看向后方。 修士们御剑的御剑,结印的结印,载着百姓突破魔息的包围,迅速撤离至安全地带。 但长剑的承载量有?限,他们不得不来回往返。 饶是如此,依旧有?许多?百姓逗留原地,焦急地等待着获得解救。 季允说的对,时间有?限,不容浪费。 秦顾抬掌抵上门板,灵力灌注入手臂,将灵力的击打点集中于一处。 如此一来,就能够确保门板被震碎的同时,门后的珠儿母女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珠儿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打算,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们若要闯进来,我就自?尽!” 她将菜刀抵在脖颈上,也不管秦顾他们在门外能不能看见:“我没有?开玩笑!” 女孩看着母亲一反常态的表现,害怕地哭叫:“阿娘,阿娘” 珠儿絮絮叨叨着:“没事的,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们,娘会保护好你娘会保护好你!” 再? 秦顾何其敏锐,眉头即刻蹙起?,再想到她对修士的敌意,真相似乎尽在不言中。 他思忖片刻,吩咐道:“小允,你去支援青鱼师兄他们,这里交给我。” 季允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我不要。” 秦顾亲了亲他:“听话。” 这招秦顾是跟程秋扇学的,龙族似乎对“听话”这两个字特别敏感,堪比安全词的存在。 果然季允一下就没了声音,幽怨道:“此间事毕,师兄要补偿我。” 秦顾咳了一声,心道自?己欠的“补偿”堆起?来恐有?座山那么高,道:“自?然。” 得到承诺,季允身形一动,魔息分裂成?数条十?米长的小黑龙,不顾人?群的凄厉惨叫,将他们扛在背上。 龙的脊背是师兄的御用位置,季允情愿分神凝聚化身,也不愿让其他人?坐上自?己的背。 这可苦了百姓,他们险些?以为自?己要被魔物吃掉,直到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扯开的嗓门才一点点收了回去。 有?胆子大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嘿,嘿!飞起?来了,快看,我们坐在龙背上!” 在底下的百姓,发现黑龙不是敌人?后,也不用黑龙再用尾巴卷,自?己就配合地爬上龙背。 转移的效率快了许多?。 而季允听了秦顾的话,掠至前方加入结阵的修士。 魔眼太过强大,修士们支起?的结界不断被震出裂隙,青狸在修士中穿梭飞奔,动作飞快地将符箓像狗皮膏药一般贴在裂隙上,以缓解结界崩溃的速度。 注意到季允抬起?手掌,青狸大惊失色:“季师弟,结界遇到魔息会爆炸的!” 季允看了他一眼,没听见似的,掌心平推而出。 金红灵力霸道地冲入阵眼,像盖了一层铁布衫,摇摇欲坠的结界瞬间焕发新生。 季允又抬起?另一只手,魔息盘缠指节,又从指尖蹿出,看着微小,却?极其凶猛地向魔眼的袭击扑去。 魔眼被打得措手不及,冲撞结界的魔息不得不转而与季允博弈。 只用一秒,以一人?之?力,将倾颓的局面瞬间拉回至势均力敌。 青狸托了托下巴:“恐怖如斯啊” 有?了季允从旁协助、或说主导战局,修士们的压力立刻减轻不少。 然而顾不上高兴,季允一盆冷水直接浇了下来:“魔眼大开不过时间问题,我一人?足矣,你们尽快去转移那些?凡人?。” 青狸: 算了,说话不客气也是季允的风格。 反观秦顾那里,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珠儿姑娘,”秦顾沉下声音,“你还有?个孩子,对么?稚子无?辜,你不能剥夺孩子的未来。” 门内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好像被激起?了情绪的波澜。 秦顾却?并未顾及珠儿的想法,继续道:“你当然可以选择去死,但你难道舍得让你的女儿,陪你一起?葬送在这里么?” 他的话语咄咄逼人?,眉头却?紧锁着,面色冷峻,手掌紧张地攥紧。 ——方才小女孩与珠儿的对话,虽只寥寥数句,秦顾却?已?能确信,若有?什么能说服这个女子,那一定是她的女儿。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珠儿对女儿的爱上,希望这激将法能够奏效。 珠儿激动地反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骗我开门,想骗我们出去” 秦顾的心一下就沉了,珠儿比他想的还要警惕,他开始计算破门的同时夺下菜刀的可能性,凡人?肉眼无?法捕捉的灵力顺着门缝缓缓钻入房内。 神识将所见反馈入脑海,秦顾的表情蓦地一愣: “明?珠妹妹?” ——此处原是一座酒肆,名叫明?珠酒肆,是因店主视独生女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不仅为女儿取名“明?珠”,酒肆亦改名做“明?珠酒肆”。 十?年前,秦顾常常下山来酒肆里小酌,今日见酒肆已?被寻常平房取代,他便误以为店主一家已?不住在这里。 可见到这珠儿姑娘的瞬间,秦顾便从她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中,看到了过去那个活泼女孩的影子。 珠儿,明?珠 答案如此明?显。 “明?珠妹妹,”秦顾像抓住了什么希望,大声道,“我是秦顾,你还记得我么?” 珠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秦家哥哥他们说、他们说你不在了你真的是秦家哥哥?我知道了,你是骗我的,你要骗我出去,好欺侮我!” 季允的声音出现在识海:“师兄,魔眼睁开了。我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过弹指,如果就放弃吧。” 秦顾嘱咐一句“注意安全”,思绪如飞,语速极快地对着珠儿开口:“酒肆后院有?一个酒窖,酒窖里是阿伯亲酿的女儿红!明?珠妹妹,此事说来话长,但求你信我!” ——你要骗我,好欺侮我。 秦顾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珠儿为何不愿开门、为何不愿与修士离开,都是因为她曾受到过修士的侮辱! 这是珠儿为了自?保,而产生的应激反应啊! 古代女子被所谓贞洁的枷锁束缚,秦顾不敢想象珠儿当时究竟有?多?痛苦。 轰隆爆裂声不断传来,身后响起?一声龙吟。 季允在提醒他,守不住了,必须立刻离开! 秦顾道:“明?珠妹妹!难道你情愿看着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门突然打开了。 珠儿浑身颤抖、面颊被眼泪浸湿。 透过泪眼,她仔细地看着眼前久别重逢的青年:“秦家哥哥,真的是你你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可我” “这不是你的错!”秦顾心痛至极,“相信我,明?珠妹妹,我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还你公道!” 珠儿却?摇了摇头:“十?年前那人?想要侮辱我时,我爹恰好晚归回来,怒不可遏,要与那人?搏命因为我爹,我仍保全清白,可凡人?哪里是修士的对手?” “我爹,被那人?活活打死秦家哥哥,太晚了,你来得太晚了。” 五旬老汉血肉模糊地躺在黑暗巷中,他用肉身守着女儿的清白,却?只能得到一句“老不死的,晦气东西?!” 老汉瞪着一双眼睛,直到那修士歪歪扭扭离开了小巷,才敢咽下最后一口气。 秦顾看向珠儿怀里年幼的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娇俏可爱,生涩地望着他。 杀人?偿命,可为何修士便能不受人?伦道义?约束? 那一身修为,何时成?了凡人?必须低头顺从的枷锁? 秦顾的眼眶也红了:“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天涯海角,我必叫他血债血偿。” 珠儿望着他:“那人?手上有?一颗痣,在无?名指下,他有?一双豺狼般的眼睛我死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她又抱起?女孩:“秦家哥哥,这是我女儿,我没有?文化,只为她起?了个乳名,叫桂儿。明?珠没有?别的请求,但求仙君为我儿赐名。” 秦顾猛地抬起?头,看向珠儿:“你要” 珠儿哽咽着摇头:“拜托你了,秦家哥哥我只能相信你了。” 秦顾听懂了珠儿的弦外之?音。 她要将桂儿托付给秦顾,要他赐名,便是民?间建立亲缘关系的方式。 “这十?年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我不想再拖着这残破之?躯,苟活下去。秦家哥哥,拜托你,桂儿就拜托你了。” 一行?清泪自?桃花眼中滚落,秦顾伸手将桂儿抱进怀里:“桂酒沉醉,便叫沉桂吧。” 这就是答应了。 珠儿哭着笑起?来,释然道:“多?谢秦家哥哥。” 尔后,在沉桂“阿娘”、“阿娘”的呼唤声中,珠儿退回房内,将房门重新拴上。 ——沉桂啊沉桂,你要好好长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珠儿缓缓向屋舍的后门走去,一株桂树正立在后院中。 女儿红埋在桂树下,最为酒香沉醉。 跟随她大半生的梦魇也被这株挺拔的桂树驱散,就像阿爹在守护着她。 珠儿走到树下,似乎看见阿爹站在树下,对她道:“明?珠呀,等你出嫁那日,爹要让全镇子的人?,都来品一品这坛女儿红。咱们明?珠的酒,一定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珠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牵起?阿爹的手,似乎又成?为那个阿爹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阿爹,女儿来尽孝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息的余波吞没了屋舍。 秦顾紧紧捂住沉桂的双眼, 小小的女孩在他怀里挣扎,双手拼命抓挠着?秦顾的手背,嘴里大喊着?:“阿娘, 我要阿娘, 你是?坏人, 我要我阿娘!” 在沉桂声嘶力竭的哭嚎声中, 一片连绵成海的枫林出现在眼前。 枫林往上,入云之巅的位置,便是饮枫阁山门所在。 一道灵符在不?远处爆开?青色光亮,是?青鱼兄弟在指引着?巨龙降落。 黑龙缓慢落在枫林之中, 庞大的身形叫百姓们惊呼连连, 就连修士, 在黑龙的绝对强大面前,也显得极为渺小。 好在季允并?不?打算吓唬他们,一落地就摇身一变, 化作人形。 他的视线落在秦顾被挠得鲜血淋漓的手背上,眉头缓缓皱起:“你娘” 彼时?秦顾已经松开?了手,沉桂看着?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眉眼一如翻涌的雷云, 即便此刻特意蹲下, 沉桂依旧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像在密林中被野兽盯上。 她慌乱地四处看看, 找不?到?阿娘,只能后退一步, 躲到?了那个?和阿娘说话的红衣大哥哥身后。 秦顾搂着?女孩的肩膀:“沉桂别怕, 季允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而旁观的青狸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和青鱼咬着?耳朵:“哥, 季师弟不?会要告诉这小娃娃真相吧,哎呦喂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毕竟珠儿已经死在魔眼袭击之下,而季允 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格。 季允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在一众惊恐的目光中,开?口:“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说,如果你乖乖听话,她就会回来看你。” 除了秦顾和沉桂外的所有人: 这是?季允第?一次哄孩子,语气比布置作战计划还要严肃。 用这种不?破城关提头来见?的神情说哄孩子的话,别说沉桂,就连青狸等修士也本能地瑟瑟发抖。 这哪是?哄孩子,这分明是?吃孩子! 来人啊,魔尊吃小孩了! 沉桂快吓傻了,但小孩子最懂善恶,她觉得眼前的大哥哥虽表情凶了些,眼睛却是?温柔的,没有恶意。 沉桂怯怯道:“真,真的吗?” 季允面无表情:“信不?信由你。” 说罢,他站起身,竟就这么不?管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声的沉桂了。 季允转向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修士:“干什么?” 修士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迅速作鸟兽散。 最后,季允小心翼翼地看向秦顾,似乎在问: 师兄,我做得好吗? 秦顾想了想。 和好,大概是?不?沾边。 但对季允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况且这话,要有说服力,还真得看着?凶威严的人来说。 秦顾摸了摸沉桂的脑袋,小女孩愧疚地看着?他手背上的抓痕:“对不?起,我只是?想要阿娘” 她踮起脚,去抱秦顾的手臂:“只要我乖乖听话,阿娘真的会回来?” 秦顾笑着?说了声“没关系”,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道:“是?的,阿娘会一直牵挂沉桂。” 阿娘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凡间的风雨,时?刻陪在你的身边。 沉桂用力点了点头:“那,那我要变得很厉害,这样?等阿娘回来,我就能保护阿娘了!” 童稚话语最抚人心,秦顾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沉桂,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山下情况已向饮枫阁做了通报,但带这么多人上山,实非一日之功。 百姓们被安置在半山腰的客舍中,休憩一日,翌日再随修士们共同上山。 是?夜,饮枫阁外门弟子严华正?在拨弄着?火石。 他将木柴丢入噼啪燃烧的篝火中,火焰顷刻烧得更旺了些。 严华朝火堆唾了一口,又将手伸到?距离火焰不?远的地方,温暖着?冻得通红的手。 他将手掌翻来覆去地烘烤,无名指根的痣被灼烧得隐隐发烫。 严华烦躁地搓着?指根,这颗痣让他疼痒难耐:“妈的!偏派老子在这守夜,守守守守个?屁!饮枫阁底下要有妖兽,所有人一起死了算了!” 他又摸了摸唇瓣:“那娘们有个?女儿不?,不?行,那小丫头还太?小了,而且还有秦顾照顾她” “不?过秦顾犯了那样?的重?罪,等他走了那丫头就是?我——谁在那里?!” 严华猛地站起身,衣摆沾到?火星也顾不?上,瞪着?一双眼睛望向身后的黑暗。 他很确信自己听到?了呼吸声,不?像人类,更像是?什么庞大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中,时?刻准备着?咬断他的喉管。 是?什么?饮枫阁地界,结界森严,怎么会有妖兽? “是?谁?!”严华将佩剑从腰侧拔出,灵力光轮在剑上浮现,“出来,你是?魔修,妖兽,还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结界中虽不?可?能有其他妖兽踏足,但有一头魔物,就出自饮枫阁、就在他们身边! 魔龙季允! ——黑暗中骤然睁开?一双巨兽的眼瞳。 严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脚踩入火堆里。 剧烈的痛苦让他大骂起来:“妈的,妈的!” 可?那双眼瞳只是?盯着?他,既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 分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叫他灰飞烟灭。 可?魔龙只是?看着?他,像戏弄猎物,欣赏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神情。 像如影随形的梦魇,体肤无恙,却折磨着?心灵。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濒死一样?恐惧。 心理的恐惧,远比生理的疼痛,要更加折磨人心。 严华颤抖着?大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个?仙界的耻辱、败类,难道你要吃我?!” ——“只是?这样?,你就害怕了么?” 一声极轻的质问,自身后传来。 严华又是?大叫一声,颤抖着?将剑指向声音来处:“是?谁装神弄鬼?!” 待他看清眼前之人,声音又是?一梗:“秦少主??!” 秦顾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不?足一刻,你就害怕成这样?,若一年、十年,恐怕你早已疯了吧。” 严华哆嗦道:“少主?这是?何意?” 秦顾喝道:“严华,抬起头来。” 严华猛地一抖,紧张地抬起头—— 桃花含情,严华看见?的,却是?棱角冷冽,毫无温度的桃花眼。 秦顾认得出饮枫阁所有的修士。 所以当珠儿形容那杀人修士时?,秦顾的脑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严华的样?貌。 “伸出手来。” 严华又是?发抖,将双手平举摊开?。 秦顾的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下,脸上最后一点神情也褪去。 他看着?严华,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下一瞬,横秋出鞘,剑尖直逼严华喉结。 “十年前,明珠酒肆,”秦顾步步紧逼,字字痛心,“你做了什么?说!” 寒冽的剑让严华汗毛倒竖,境界的碾压好像一把悬斧压在头顶,他双腿一夹,一股热流从跨间涌出,湿哒哒流了一地。 ——他被吓尿了。 秦顾的剑一偏,顶入皮肉:“说。” 严华的胆都被吓破了:“我,少主?,我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什么都没做成啊,我” 他没能说完后半句。 横秋剑已狠狠切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狂喷,将火堆都浇灭,红衣却比火焰还要热烈。 秦顾垂眸看向严华的尸体:“你可?知?道,你方才的痛苦,明珠妹妹忍受了整整十年。” “去地狱赎罪吧。” 他再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迈步跨了过去。 那双竖起的兽瞳在秦顾靠近的刹那散开?,变成个?温顺的圆形。 尔后,季允走出丛林,轻声道:“师兄。” 他们沿着?来时?路返回,距离扎营地还有段距离,秦顾歉意地道:“还让你平白挨了一顿骂,小允,抱歉。” 季允却突然扶住了他:“师兄,你我之间不?要说这些。你累了。” 秦顾心下一惊。 他确信自己并?未表现出丝毫疲惫,可?季允却一眼就发现了他在硬撑。 一路走来,修真界的弊病、人心的难测,秦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当珠儿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十年前的遭遇、沉桂哭叫着?“阿娘”的时?刻,秦顾终于发现,他永远无法对人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污蔑、陷害他的,秦顾从不?畏惧。 可?百姓那些百姓,到?底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要为修真界的恶因承担苦果? 道济苍生,以护凡间。 多么可?笑。 他太?累了,虽强撑着?不?愿让任何人看出真实情绪,可?深入灵魂的疲惫,如何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季允的眼睛? 秦顾突然想道: 为什么要硬撑? 在季允面前,他为什么要硬撑? 他看向季允,月光落在季允的鳞铠上,像坠入一泓山泉。 “小允,”秦顾轻轻拥住季允,埋进?他宽阔的怀里,“杀严华的时?候,我没有觉得痛快我在想,若我能突破化神的桎梏,白天我就能救下明珠妹妹若我十年前未曾自以为是?地离开?你,严华之徒,又怎么敢趁修真界大乱,去民间作乱?这样?一来,阿伯也不?会死。还有其他的百姓,只要我再强大一点,我就能多救一个?人” “可?我我救不?了他们” 秦顾从来不?想将脆弱展现给任何人看,最痛苦的时?候,咬着?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鼻尖满是?季允的气息,他的爱人将手掌搭在他肩上,想安慰他,却满是?手足无措的慌张。 秦顾感到?无以言表的难过,眼泪直接滚落下来。 季允声音发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曾经教过我,不?需要为他人的错误,而苛责自己。” 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秦顾的脑子一团乱麻,实在想不?起来了。 复生以后,他送走了太?多故人,梅惊池、程秋扇、玄英 又不?得不?放弃许多人,珠儿、叫不?上名字的百姓 他救不?了所有人,却又想救所有人。 痛苦的根源就在这里。 不?止这些。 对于季允,秦顾也有着?深入骨髓的愧疚。 索性趁着?这片刻脆弱,一并?和盘托出。 秦顾将脸埋在季允胸膛:“小允,你本该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龙,我困住你了。” ——被困在名为“秦顾”的池潭里,不?得解脱。 “师兄,”季允轻轻拢住秦顾,低头亲吻他湿润的眼睫,“无论前路,只要能与你同行,我心甘情愿。” “你没有困住我,是?我一定要追随你。” ——“秦顾”二字,就是?我的天地。 秦顾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眶更加酸涩。 他抬起脸,果然见?到?季允认真的双眸,一眨不?眨、专注而深情地望着?他,写满了紧张与疼惜 他的运气太?糟了,上辈子苟且残生,过得破破烂烂,好不?容易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先是?穿越进?一个?死相凄惨的反派体内,又阴差阳错,任务失败被遣返。 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他。 可?秦顾释怀了。 前路渺茫,退路尽断。 可?他身边还有季允,于是?悬崖也可?再进?一步。 自从互通心意,他们始终没有独属于二人的时?间,即便有,也如碎片,弹指一挥。 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而月色姣好,夜还漫长。 或许是?难得的机会。 秦顾缓缓解开?外袍,红衣徐徐垂落,月光抚摸着?瓷白肌肤,一寸寸漏进?更深处。 他的胸腔起伏着?,有些紧张,脑子一团乱,脸上却表现得游刃有余。 微凉手掌覆上季允小腹,一路游走而下。 只见?季允的喉结吞咽滚动一下,秦顾的手心便即刻感到?滚烫热意。 他轻轻一拢指节,彻底将季允从忍耐中解放出来。 秦顾搂着?季允的脖颈,迎着?他的目光,堵住他颤抖的唇:“小允,做你想做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年人的第一次, 未必干柴烈火,但一定终生难忘。 至少对秦顾来说是这样的。 他都不记得自己换了几个姿势,只觉得像躺平在海面上, 随海潮起而?又伏。 起初他?还?能逗一逗季允, 到了?后半夜, 便?自食其果, 被顶得只能靠季允扣着他的腰,才不至于直接软倒下?去。 喊停的想法已经在脑中数个来回,可每次一低头,就能看到季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一副意犹未尽又珍重小心的模样。 秦顾可耻地心软了?。 心魔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龙是有发?.情.期的。 十年发?.情.期的含金量, 秦顾总算是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 而?季允的表情和动?作简直不在一个频道, 脸上神情有多无辜可怜,动?作就有多疾风骤雨。 秦顾本想着克制声音,给自己留最后一点面子, 后来发?现这不是他?能掌控的,也实?在没什么必要,遂作罢。 那?刻在龙族基因里的掠夺欲.望,要将爱人的一切都占有, 每一寸每一厘, 都镌刻下?自己的痕迹。 季允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顾。 从圆润的肩头看到素白的胸膛, 又在那?留有齿印的春樱上逗留片刻。 季允缓缓舔了?舔尖牙。 这是他?给师兄刻下?的印记。 此刻的师兄、师兄此刻的模样, 都完完全全地只属于他?。 “想什么呢?”秦顾抚了?抚季允的眉眼,长发?随着俯身的姿势垂落, 描在季允脸上。 “不许”他?艰难地换了?口气, “不许走?神,看着我。” 季允便?看了?过去, 要将秦顾的模样刻印在脑海中似的,想: 命运如此优待他?,就算让他?在此刻死去,他?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翌日清晨,沉桂被一阵鸟啼吵醒,揉了?揉眼睛:“阿娘” 没有回应。 她?突然想起来,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好多年才会回来。 沉桂想起青年灿烂如火的红衣,又想到那?头威风凛凛的黑龙,他?们是那?么厉害,自己也要变得像他?们一样,这样等阿娘回来,就会为自己骄傲。 沉桂赤着脚踩上地面,跑出房间的时候,秦顾正在抖落外袍上的泥土。 他?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黑发?如瀑,眉眼温柔,像极了?画里来凡间遨游的谪仙。 而?秦顾身旁,是浑身都裹在黑色里的季允,他?生得英俊冰冷,像没有温度的神像,今天?却不知为何,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和餍足。 沉桂想: 哦,这是会变成黑龙的大哥哥。 和冷冰冰的龙哥哥比起来,沉桂毫无疑问偏爱温柔爱笑的秦顾哥哥。 沉桂唤了?一声:“秦哥哥!” 秦顾转过身去,惊觉自己竟然没注意到沉桂的到来。 折腾了?一宿,身体的零件好像罢工了?。 他?赶忙将外袍放在一边,走?到沉桂身前,蹲下?——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色不改:“怎么啦?” 在小孩子面前,他?的措辞都不由?自主幼稚了?起来。 沉桂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秦顾:“我想变得像哥哥一样厉害,等阿娘回来,我来保护阿娘!” 童言稚诚,秦顾的唇瓣不忍地抿了?抿。 “哥哥?”沉桂捏着他?的衣摆扯了?扯,好像撒娇,“我可以跟着哥哥学仙术吗?” 秦顾张了?张嘴:“时局动?荡”言扇亭 沉桂却早就想好了?:“我不怕!” 秦顾又道:“修行艰苦” 沉桂再次抢话:“没关系!” 秦顾便?没有话说了?,手掌贴着女孩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沉桂看不见,随着秦顾的动?作,一道灵息缓缓沁入她?的天?灵,转瞬便?轻悄悄走?遍全身经脉。 秦顾本想着,若沉桂的身体不适合修行,便?找个理?由?,将她?带去与?山苍长老,在药监司做个药监弟子。 但 沉桂的根骨,百年一遇。 四岁入道,也是绝佳的年龄。 季允走?了?过来:“师兄,她?天?赋不错,既然想学,收了?她?也行。” 沉桂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了?点头。 秦顾一时迟疑,半晌,终于松了?口:“沉桂,我自可以教你,但你要想清楚,修行并非寻常玩乐,一入仙门,你的肩上,就有人间和苍生。” “无论日后你的修为几何,仙途能走?到哪种境界,都永远不能抛弃天?下?苍生。” “沉桂,你可以做到吗?” 他?其实?不必要和小孩子说这些的。 但他?不得不说。 沉桂似乎在努力思考,半晌才问道:“为什么要抛下?天?下?苍生?难道会有人抛下?自己的阿娘、阿伯吗?这样的人是坏人,沉桂不要做坏人!” “”秦顾弯眸轻笑,“嗯,沉桂是好孩子。” 而?后,他?站起身,向后退两步,笑容顷刻被严肃的神情取代。 “沉桂,你若想随我修行,便?不能再叫我哥哥,我会带你入门,教你功法,却不会再顺从你的撒娇,安慰你的软弱。” “繁文缛节皆可免去,你要叫我什么,全都随你的心而?决定。” 是叫哥哥,继续享受秦顾满怀愧疚的疼爱,还?是唤一声师尊,从此抗下?苍生大道的重担? 修行艰辛,境界的桎梏只能自己去打破,天?赋的差距也只能靠自己去填平,其中孤独挣扎如是,让多少人望而?却步、又叫多少人歇斯底里。 秦顾是穿越者,沾了?天?赋的光,继承了?原身的实?力,在旁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修行天?才。 但他?依旧没能突破化神,这再进一步的愿望,就是难以实?现。 沉桂似乎被他?吓住了?,表情有些犹豫。 她?看了?看秦顾,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 沉桂突然觉得,阿娘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但跟着秦顾哥哥修行,是不是能让更多的“沉桂”,等到她?们的阿娘? 沉桂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又深深叩拜下?去。 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沉桂,拜见师尊。” 沉桂紧张地等着秦顾的回应,好在秦顾舍不得她?多跪一秒,头顶很?快传来一声:“永远不要忘了?今天?,快起来吧,地上凉。” 秦顾同意了?。 沉桂高兴地爬起来,她?记得秦顾说过,自己不能再向他?撒娇,但她?太激动?了?,忍不住扑进秦顾怀里,连声叫道:“师尊!师尊!” 秦顾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扑进椅子里,酸痛的后腰一下?撞上椅背,更不用说没有软垫的椅子,疼得他?眉角隐隐抽搐。 秦顾一边搂着沉桂,一边不轻不重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季允的回应,是眼神幽深地吞咽了?一下?。 秦顾: 小混蛋! 恰在这时,青狸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外:“这么热闹呢?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秦顾把沉桂抱到地上,和他?开玩笑:“知道还?问?” 青狸“嘿”了?一声:“得嘞,打扰您一家三口了?少盟主,季师弟,我们该动?身上山了?。” 秦顾额角直抽,季允却对这句评价很?是受用。 外袍在地里滚了?一夜,是拍不干净了?,秦顾便?干脆不拍了?,直接披在身上。 大部?队已慢吞吞向山上进发?,秦顾等人缀在队尾。 有饮枫阁修士的私语传过来:“严华这家伙,又去哪里偷懒了??” “别管他?了?,他?什么事能办好?每次遇上妖兽都是他?第一个跑,还?不如被妖兽拖去吃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被少主听见了?,他?打断你的腿” 秦顾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 青狸顺势道:“少盟主,我们商议了?一下?,担心多生事端,未将你与?季允与?队伍同行的事情,告知盟主。” 他?到底还?没有脱罪,若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恐怕对饮枫阁不利。 季允的身份,就更不必说了?。 青狸是真的在为他?们考虑,秦顾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 青狸连忙摆手说不用,又问:“这队伍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到达山门,少盟主要不要先行一步?” 秦顾沉吟片刻,很?快应了?下?来:“好,诸位小心行事,饮枫阁枫树有灵,若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突发?情况,可直接向它们求助。” 他?们需要觐见盟主。 不只是因为魔眼所?见,证明了?魔种可以被诛灭。 更是因为,有一个叛徒,还?潜藏在仙盟之中。 诛灭魔种,人间便?可得以保全。 而?叛徒不死,难免多生事端。 秦顾带着沉桂,脱离大部?队,运起轻功,与?季允一起向山上仙门而?去。 他?们抄了?一条近路,枫树簌簌作响,尤其在秦顾靠近时,叶子招摇,像在与?他?打招呼。 沉桂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师尊,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条路呀?” 秦顾笑了?笑:“因为我在这里长大。” 虽然我已有十年未能回来,可这片枫林,这座仙门,它是我的家。 近乡情怯啊,秦顾在山门前停下?步伐,抬头望着“饮枫阁”三字。 季允跟着停下?,却是看向石阶。 尔后,他?轻轻牵住秦顾的手:“师兄,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秦顾心脏巨震,一时感慨万千。 是他?们初见的地方,是皮囊之下?,两个灵魂的初见。 突然,枫树摇撼,两道身影从枫树下?显现,一前一后朝秦顾飞扑过来。 “秦师兄,秦师兄!” 小枫和小荻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腿,两名小枫妖已经长得像十四五岁的少年,双眸濡湿地看着他?。 “秦师兄,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们想见你想得不得了?,又不敢偷偷溜下?山”小枫哇哇大哭。 小荻踩了?他?一脚,对秦顾道:“秦师兄回来了?就好,你不知道,大家这些年,都很?想你但是阁内,没有人敢提你的名字,怕说了?,让大家都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又搂得紧了?一些。 这时她?才发?现,秦顾怀里还?有一个小丫头。 小枫妖和人类女孩面面相觑,小枫大喊一声:“秦师兄都有孩子了?,怪不得不回来,秦师兄不要我们了?” 秦顾刚攒起来的眼泪都被他?这一嗓子嚎得烟消云散:“这是我收的小徒儿,名叫沉桂。沉桂,见过两位师叔。” 枫妖叫他?师兄,沉桂自然比他?们矮个辈分。 沉桂机灵地行礼:“见过师叔。” 小枫眨了?眨泪眼,到底还?是小荻聪慧,牵住沉桂的手,对秦顾道:“我们都听枫树伯伯婶婶们说了?,秦师兄找盟主有事,那?小师侄我们就带走?了?,秦师兄放心去吧。” 秦顾摸了?摸小荻的脑袋:“多谢。” 正要迈步,小荻突然叫住他?们,却是对着季允开口:“季师兄。” 季允停下?脚步,转眸等着枫妖的下?文。 小枫小荻一齐道:“你说过你会带秦师兄回来,你做到了?,谢谢你。” 逆转生死,挣脱天?道,将思念的人,带回了?他?们身边。 季允摇了?摇头:“不必谢我。” 秦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谜语,却立刻联想到归墟的枫林。 饮枫阁的枫树,种子只有这些枫树之灵才有。 等魔种的事情解决,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小允为了?复活他?,究竟都做了?多少努力。 告别枫妖,他?们拾级而?上,云雾愈浓,却有一棵擎天?巨树拨云见日,枫叶红如赤练,宛如神女的臂膀,庇护整座山门。 掌门大殿,就在前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顾缓步走进掌门大殿。 这样?的长路, 他走过许多遍,在仙盟做助手时,他总难免到掌门大殿来, 向?秦如练汇报功课。 哪怕过去许多年, 秦顾惊讶地发现, 自己依旧能闭着眼睛, 从进门处一路走到秦如练面前。 因为,这里的布置还是与记忆中一样?,井然?有序,透露着久无人居的冰冷。 秦顾一时有些时空错位的恍然?, 细细看着, 却发现就连案几之间的距离都无甚差别。 这些陈设, 十年之间,没有丝毫偏移,却又干净如新, 找不到灰尘。 只能是有人故意?维护着。 秦顾神情微怔,心中生了些许疑惑。 这是无伤大雅的发现,而再往前走些,就能见?到秦如练了。 秦顾有些紧张, 面对?秦如练时总是难免心虚。 说来也好笑, 复生后他与秦如练的相?见?, 不是在战场废墟中, 就是在刑场上。 浊云谷匆匆见?了一面,好歹还说了几句话, 万民同审却连话也来不及说, 他就被押去了涧泉行宫。 他有很多话要与秦如练解释,却又因为要解释的实在太多, 而突然?无从开口。 心绪繁杂间,威严的大殿便出现在眼前。 灯火微明,不如秦如练的衣袍半点亮眼,她的桌上堆满了文笺,分成两沓,一沓来自世?家,一沓则属于?仙盟诸司。 秦顾注视着秦如练,她的长袖及地,像一瀑鲜红泉涌,那样?璀璨,那样?孤独。 高悬于?天空的朗日,身边无需星子相?伴,耀眼的光芒让云鸟都变得渺小,因而永远是孤身一人。 仙盟盟主从不是旁人眼中那样?潇洒的存在。 秦顾的唇瓣动了动,到了嘴边的“盟主”囫囵兜个?圈儿,没能出口。 他问自己: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见?秦如练? 是罪人秦顾觐见?盟主,还是离家多年的儿子拜见?母亲? 晏扇艇 秦顾很清楚,魔种很快就要彻底“成熟”,他们?必须尽快铲除魔种,才能让北徐城的悲剧不再重演。 仙盟同样?也清楚,不然?就不会如此紧急地筑起?谛天结界。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战失败,等待人间的,就是永远的寂灭。 是啊,最后了。 倘若失败,今日恐怕就是他与秦如练,见?的最后一面。 “母亲,”秦顾开口了,“眷之拜见?母亲。” 秦如练停下动作,搁笔一旁,缓缓站起?。 她起?身得很慢,一直到彻底站直,她才目光平静地抬起?脸,朝秦顾和季允看了过来。 秦如练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比起?没有表情,不如说是表情并没有因秦顾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就像那次浊云谷重逢,秦如练也未曾对?他展现出审判罪人外?更多的情绪。 但?秦顾很肯定,以秦如练的修为,从他与季允踏入掌门大殿、甚至进入山门的那一刻起?,秦如练就一定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可她没有主动开口,甚至此刻,秦顾出声唤她,秦如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秦如练道:“你们?来了,过来吧。” 她说的过来,自是走上台阶,走到掌门座前。 秦顾抿了抿唇,他在亲情方面的经验本就不足,天知?道刚刚那声“母亲”已经快用尽了他的勇气。 他向?来察言观色,心思敏捷如是,可秦如练的态度,让秦顾根本捉摸不透。 无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拾级而上,一路走到秦如练身边,隔着案几与她对?望。 他已比秦如练高出许多,可在那双威严森然?的桃花眼前,秦顾总觉得自己还是刚穿越来时那个?总是闯祸的少?年。 他都做了多少?秦如练头疼的事? 放走了蝉娘,梗着脖子与陆弥作对?,后来又收拾了狂刀门 更不用说现在,戴罪之身,身背数条不容赦免之重罪,却大摇大摆、和魔尊一起?走进了世?家之首的掌门大殿。 “笑什?么?”秦如练突然?掀起?眼帘。 秦顾: 他尴尬地摸了摸唇角,悄悄将翘起?的弧度摁回水平。 误以为自己紧绷,没想到却松弛到过分。 秦顾总不能说“我在回忆我给你惹的麻烦”云云,眼神飘忽地绞尽脑汁寻找借口。 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什?么。 那是一盏双层琉璃灯,有枫叶般的玻璃外?罩,与忽明忽暗的烛火内里。 火并非寻常之火,而是三昧真火,需以灵息养护,方能照彻亘古长夜而不灭。 “这是”秦顾眨了眨眼,“母亲的桌上为何会有一盏长明灯?” 秦如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已至凛冬,不过照明用罢了。” 秦顾“哦”了一声,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秦如练桌上除了那盏长明灯,就剩下一桌子的文笺,实在找不出话题来。 他垂下头,很快调整好了失落的情绪:“涧泉行宫的事,母亲不问我们?么?” 他依旧坚持用“母亲”来称呼秦如练,哪怕在谈正事。 秦如练眉心微动:“晏白术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具腐烂已久的躯体,恐怕他仍未死去,而是夺舍了新的身躯。” 顿了顿,她道:“晏白术为你而来,你们?要小心。” 秦顾与季允对?视一眼:“我们?会的,司徒掌门之死” 秦如练抬起?手,打断了他:“我已知?悉,此事与你无关,乃是晏白术动手。” 秦如练从代?表世?家的文笺中抽出一份,手掌轻抚,竟是荡开层层魔息。 此信来自魔域,魔息却没有丝毫攻击性,而更像是一层保护膜,将信笺保护起?来,以跨越万水千山。 “这是” 季允的手点在信笺上:“此信来自归墟。” 秦如练点了点头:“正是。准确来说,这是经由你的下属巴蛇之手,向?仙盟呈的一份陈情书。” “我还得感谢你,季允,归墟魔族从晏白术手中救下了涧泉行宫最后几名内门弟子,涧泉行宫千年传承的功法,才不至于?在此辈断绝。” 秦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彼时他被吸入魔眼,空留一众涧泉行宫修士面对?合体期的晏白术,即便晏白术受身躯的掣肘无法使出全力,击败这些大多在出窍期的修士,也如碾死蚂蚁那样?简单。 季允冲入魔眼寻他的同时,应该就已经下令,让麾下的魔将从晏白术手中救走涧泉行宫修士 可秦如练说最后几名,意?味着,这些涧泉行宫修士,大多已经 一只手握了过来。 季允立刻就察觉到了秦顾的自责,将他的手紧紧裹住,拇指不由分说蹭入掌心。 他不好开口,眼神却在说:师兄,这不是你的错。 秦顾朝他笑了笑,手掌迎合上去,感受季允掌心的温度。 他的小龙实在贴心,低落转瞬烟消云散。 逝者不可追,比起?自怨自艾,他更应该做的,是杀了晏白术,让所有死在晏白术手下的无辜之人瞑目。 秦顾定了定神,对?秦如练道:“多谢母亲信任我与小允此来,还有另一件事,关于?魔眼。” 秦如练的目光在秦顾脸上停留片刻,很快转向?他与季允交握的手。 秦顾这才意?识到方才季允不开口的理由—— 这是当着秦如练的面十指相?扣啊! 这算什?么?过年突然?给长辈带了个?男人回家? 秦顾的脸颊发烫,迎着秦如练审视的目光,不仅没有松开手,甚至还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是他并肩的师弟,更是他的爱人。 在心里,秦顾早已把秦如练视作生母,母亲面前,他没有什?么要藏的。 拱了就拱了吧,虽然?不知?道秦如练眼里谁才是那颗大白菜,但?秦顾确信自己是自愿被拱的。 他这坦然?的举动,不仅秦如练眉头微蹙,季允也是惊讶。 尔后,惊讶被欣喜若狂取代?,季允强忍着,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将秦顾搂进怀里。 他从未奢想过自己能走到光明里。 可秦顾在秦如练面前,承认了他。 季允的表现自瞒不过秦如练的眼睛。 事实上,早在季允强行留下秦顾尸身,不惜动用魔族秘法也要从修罗地狱带回秦顾灵魂的那一刻,秦如练就明白了季允的心思。 秦如练曾痛斥季允逆天而为,如今看来,他或许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秦如练没有说什?么,而是道:“说吧。” 秦顾松了口气,一种地下恋情被长辈接受的轻松油然?而生。 他紧接着后撤一步,突然?抱拳下揖:“母亲,在此之前,请恕眷之不敬之罪。” “母亲可知?北徐城?” 秦如练有些意?外?地回道:“当然?。” 秦顾道:“北徐城灭时,母亲在何处?” 这已经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秦如练却并没有深思,好像很是难忘,很快回道:“那时我在饮枫阁闭关。” 又蹙起?眉:“你想说的事,与北徐城有关?” 秦顾点了点头。 事实上,能够快速而精准地回忆起?久远的记忆,很是不寻常,但?秦顾并没有追问,选择相?信秦如练。 秦如练却不想让他为难,道:“北徐城灭时,我正在冲关合体境,一直到破关,才听说北徐在魔眼侵袭中覆灭你已知?道一百年前,仙盟对?魔族所做之事,眷之,你怎么看?” 秦顾想也不想,诚实道: “言而无信,滥杀无辜,猪狗不如。”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若是净尘和死去的司徒颜在这里,恐怕已经要大骂他不敬先人之罪。 而秦如练只是弯起?眸子,笑了起?来。 秦如练笑起?来也很端庄,肩膀几乎没有起?伏,但?上扬的唇柔和了她五官的棱角,生出一种英气酣畅的美。 或许在成为仙盟盟主之前,她也曾是哪个?说书先生口中,恣意?潇洒的游侠。 秦如练道:“你说得对?,眷之,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 彼时秦如练只是饮枫阁的首席弟子,未有如今的地位,她不愿成为屠戮无辜者的刽子手,于?是选择了闭关不出。 秦顾明白了,问道:“母亲可还记得,当年派遣往北徐城的,都有哪些前辈?” 秦如练的眉头蹙起?,秦顾接连问了两个?不寻常的问题,足够她从中听出弦外?音。 秦如练摇了摇头:“眷之,既然?你对?北徐城有疑问,就应该知?道,北徐城的覆灭不过眨眼,派遣驻守北徐城的仙门子弟,都在那场浩劫中丧生了。” 秦顾的眉头陡然?拧了起?来。 不,不对?,至少?就他所知?,派遣驻守北徐城的仙门子弟,有一人并没有死。 直到今日,他依旧活着,身居高位,修为深不可测。 ——净尘。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秦顾并没有表露出心中所想, 转而将魔眼所见,一五一十?告知了秦如?练。 秦如?练愈听,神色愈加凝重。 最后, 她的手紧紧攥住桌角, 眼神冷了下来:“看来仙盟之祸, 来自内忧, 而非外患。若非你们今日来告诉我,恐怕直到天道倾覆,我这仙盟盟主,仍要被蒙在鼓里。” “晏白?术大概也没有想到, 将我们拖入魔眼, 反而让我们看到了百年前的真相吧, ”秦顾注意着秦如?练的神?色,宽慰道,“母亲不要自责, 敌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应该高兴才对。” 秦如?练道:“这百年,依旧在世的合体?期修者,并不多。” 秦顾知道秦如?练的意思, 他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只待最后一问, 便能?叫逻辑闭环。 他问出了准备已久的问题:“迁境司为何会记载程秋扇杀死?魔龙, 殉情而死??这并非事?实,而是?谬传。”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 又或许只有一瞬。 秦如?练道:“是?时为涧泉行宫首席弟子的司徒颜,带回了这个消息。” 季允冷笑出声:“他死?得可真是?时候。” 是?啊。 原本秦顾以为, 晏白?术突然?发难杀死?司徒颜,是?为了嫁祸自己,好让他的罪行坐实,从而被仙盟处以极刑。 可现在看来,嫁祸得了最好,嫁祸失败也无所谓。 晏白?术还有魔眼这条后路,而以秦顾对这位老对手的了解,比起摇摆不定的仙盟,他肯定更想看见自己被魔眼撕碎。 所以司徒颜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嫁祸他恐怕只是?最浅层的目的。 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 秦顾拧了拧眉心,叹息道:“灭口。” 北徐城之祸,与?涧泉行宫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司徒颜撒谎的动机是?什么? 真相已随着司徒颜的死?被深埋地底,而无从得知。 好一步精彩的棋,晏白?术所行,步步为营。 “如?你所言,眷之,”秦如?练轻轻道,“世家掌门中,雪宫宫主白?霓衣与?世无争,鲜少?参与?仙盟纷争;而慈悲寺方丈净尘,他与?你有些过节,可平心而论?,净尘执掌慈悲寺以来,牧城始终坚若磐石,百姓亦是?安居乐业。” “至于浊云谷,百年前的谷主乃林隐之父,早已过世多年涧泉行宫业已无主。” 这么算下?来,世家掌门中,似乎并无可疑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季允显然?并不赞同,“那秃驴” 他的手被秦顾捏了一下?,半途改口:“净尘并未死?在北徐城。” 季允问出了秦顾未出口的质疑。 与?程秋扇交涉时,慈悲寺的领头人?毫无疑问正是?净尘。 秦如?练说慈悲寺派往北徐的僧人?尽数死?于魔眼灾祸,可净尘并没有。 秦如?练轻轻摇头:“据我所知,净尘方丈是?赶回牧城奔丧。” 奔丧? “净尘并非当年慈悲寺方丈的最佳人?选,他有一师兄,名唤净俗,天资卓绝,不逊于你们二人?。” 秦顾一惊,净俗死?得太早,从未出现在原著中,生平事?迹一概不详,可单凭这句天赋不逊季允的评价,就足以窥见其当年之英姿。 秦如?练道:“我与?净俗,并不相熟,只知道他是?个至纯至善之人?。” 秦顾问道:“净俗前辈是?怎么死?的?” “”秦如?练的语气带了几分?敬意与?遗憾,“为救百姓,灵力耗尽而死?。” 秦顾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空气泛起水波,赫然?浮现出一面镜子来,秦如?练眉头微蹙—— 水镜通信,有要事?相报。 他们再留在这里,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秦顾了然?地俯身:“母亲,眷之告退。” 秦如?练却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叫住了他:“眷之,洵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秦如?练身为盟主,不可大张旗鼓调查,而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仙盟离心。 她这么说,已经是?给他们开了天窗。 秦顾深深道:“多谢母亲。” 沿着来时之路返回,身后的水镜已然?被接通,秦如?练没有避讳他们,秦顾也不打算去偷听些什么。 山间的气候转瞬变幻,来时天朗气清,离开时却浓云蔽日?。 掌门大殿未曾掌灯,目之所及一时有些昏暗。 秦顾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突然?福至心灵地停下?脚步。 一转身,便见秦如?练案几上的长明灯,像最明亮的火烛,一路照到进门处,光亮也不见衰弱。 长明灯就这么沉默地站在桌上,一语不发,却好像要为什么久别故乡之人?,照亮归乡之路。 秦顾想起这个世界的民间传说。 长明灯昼夜常亮,能?为逝者的灵魂引路 无需思索,身体?自动带着秦顾回到曾经的卧房。 屋舍俨然?,与?离开时无异,就连庭中草木落花,也像有人?打理般干干净净。 还没进门,季允先蹭了上来—— 之所以用蹭,实在是?因?为他的双手贴着秦顾的腰,自后环住无一丝缝隙,像因?主人?回家而兴奋不已的大型犬,黏黏糊糊地摇着尾巴。 秦顾不合时宜地想: 龙到底是?猫科动物还是?犬科动物? 他无奈地问道:“怎么了?” 季允的呼吸喷洒在颈边:“师兄,我没有地方住。” 秦顾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允堕魔后,饮枫阁不可能?再留下?他的物品,弟子房自也没有了他的位置。 秦顾一阵心酸,道:“我本也没打算让你住在别处。” 颈侧的呼吸急促了些,季允的唇故意摩挲着皮肤,痒得不行。 秦顾无奈极了:“我的房间可大得很,装下?一头小龙,绰绰有余。” 季允道:“师兄,那我们能?不能?” 秦顾: 他知道季允在想什么。 饮枫阁少?主的房间,独门独户,有如?世外桃源,鲜少?有人?打扰。 关键在最后半句。 秦顾看向季允写满期待的眼眸,无情道:“不行。” 他的腰现在还痛呢,想也别想! 季允的眼睛一下?子暗淡许多,可怜又委屈:“真的不能?吗?” 野兽开了荤,食髓知味。 但为了他的腰着想,秦顾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又不舍得把季允憋坏,补充道:“等我休息一天。” 这话一出可不得了,季允亲他亲得更卖力了,像是?讨到奖励而高兴极了。 秦顾招架不住,生怕在屋外就被摁着亲个遍,就着被季允搂着腰的姿势,赶忙伸手将门一推—— 青狸、青鱼、沉桂 一众人?与?他们大眼瞪小眼,场面诡异地陷入沉默。 青狸的手还欲盖弥彰地盖在沉桂脸上,尴尬地笑道:“少?盟主,季师弟,惊喜!” 他自己都喜不下?去了,尤其季允的眼神?活像要吃人?。 青狸逃也似地站起来:“百姓们安全到达,我和兄长这就去向盟主复命!” 说罢,他是?一刻也不愿多耽误,飞也似夺门而出,越过秦顾身边时,还夸张地把自己的脖子掰正,一副目视前方、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 青鱼则比他自然?许多,路过秦顾时,只说了一个“瞎”字。 最后,只留下?沉桂。 小丫头歪着脑袋瞪大眼睛:“阿娘和我说过,师尊和龙哥哥这样?,叫做” 沉桂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一拍手掌:“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伉、伉俪情深” 秦顾无奈地看一眼季允,季允受用地眯起眼睛,一点也没松开手的自觉。 秦顾只得摇头,那边的沉桂已经一个词一个词说到了“百年好合”,眼看着下?一句就是?“早生贵子”,秦顾赶紧喊停:“我们沉桂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多成语,真棒。” 沉桂高兴得脸颊红扑扑,秦顾借机转移了话题:“饮枫阁的枫林好不好看?” 师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沉桂在饮枫阁的所见所闻,季允眯着眼睛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缓缓摸了摸鼻尖。 ——怎么觉得师兄哄沉桂的语气,这么耳熟呢? 好不容易将精力充沛的沉桂哄上了床,秦顾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缓步走到门口。 一直到将门悄悄掖好,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季允正在门外等着他,四下?无人?,秦顾自然?地牵住季允的手:“走吧,我们去偏房睡。” 哄了小的,还有大的等着要他哄,秦顾在心里摇头,却十?分?满足。 哪怕这祥和景象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决战前难得的惬意,若不珍惜,未免太不解风情。 他与?季允缓步走在廊里,任凭清冷月光将枫叶的影子打在身上,映得斑驳。 “还有半月,仙舟就要坠毁,”秦顾牵着季允,只虚虚扣住指节,分?析道,“叛徒身份尚不明朗,或许是?仙盟诸司中人??看来这趟仙舟,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净尘” 牵着的手不动了,秦顾狐疑地转过身,“小允?” 只见暮色中,季允的眉间亮起不寻常的浊紫。 随着魔种的侵蚀不断加深,魔种的力量也开始与?季允融为一体?,像污水汇入河海,将清紫染得混浊。 “小允!”秦顾猛地摁住季允的肩膀,灵息自指尖一闪,送入季允眉心。 金红冲淡浊色,季允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下?一刻,他一把将秦顾拥进怀里,手臂托着秦顾的后背,似乎隐忍着什么冲动,而死?死?盯着秦顾。 秦顾被迫仰头,粗.暴的动作带着微妙的不和谐,他掀起眸子—— 只见那一点龙纹之中,有什么正在鼓动。 那东西生根、发芽,快要破开肌肉纹理,浑身血污地从季允眉心钻出。 一种好像头顶藏了人?般毛骨悚然?的视线,落在秦顾身上。 那是?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从沉重鳞铠下?漫出,向秦顾爬来。 雷鸣惊响! 雷声响起的刹那,细密雨丝砸了下?来。 季允好像从噩梦中惊醒,蓦地松开秦顾,气喘吁吁:“师兄,我你,你有没有” 他都不敢接近秦顾了,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 秦顾却温柔又不容置喙地抚摸他的脸颊:“我没有受伤,小允,冷静。” 季允呼吸急促地稳定着状态,捏着秦顾的手腕,舍不得松开。 突然?,他冷冷望向长廊拐角,一道凌厉魔息轰然?甩出:“谁在那里?” 谁料魔息还未落地,就被更凶悍的力量吞并。 锁链铮动的声音响起,阴影中迈出一条被镣铐锁住的腿来。 瞑烛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章 秦顾不是第一次见到瞑烛君。 但瞑烛君带来的压迫, 并没?有因为见面次数的增加而减弱。 他站在那里,分明是平视,却像凌驾在他们之上, 无形的威压向四面八方散开?, 将空气都冻结, 沉甸甸压在肩头。 这就是寰宇第一位魔尊的威严, 叫人?甚至不?敢直视他的容颜。 “上一次见你,”瞑烛君道,“你也是化神期。” 秦顾一愣:“” 上一次见他?原来那场幻境,不?止无垢仙尊有自主意识, 就连瞑烛君也不?全是记忆的投影?! 大乘期修为, 竟有如此实力, 几乎每个有他们影子的地方,都存在他们的神识。 但瞑烛君的话 秦顾的眼皮突突直跳,好像努力了?一个学期依旧考试不?及格的学生, 被班主任提到了?讲桌前。 果不?其然,瞑烛君淡淡道:“没?什么长进啊。” 秦顾: 真?是对不?起啊! 他并不?如旁人?那般焦灼于境界深浅,但决战在即,化神大圆满的修为虽已强过?多数人?, 在魔种、甚至无需魔种, 在晏白?术和?那神秘叛徒面前, 也是不?够看的。 秦顾承认自己有些焦虑了?, 越是想忽略,紧迫感就越是挤压着他。 秦顾垂下头, 乖顺地并没?有反驳。 季允的目光落在秦顾绷紧的侧脸线条上, 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瞑烛君越过?他直接和?秦顾说话的行为,本就让季允很不?满。 现在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 批评师兄? 看看师兄委屈的样子,瞑烛君凭什么? 季允就像领地被另一头狼踏足的狼王,冷冷看向瞑烛君:“有我在,师兄不?需要?为修为苦恼。” 完整的魔尊传承为他带来了?空前绝后的力量,即便此刻与?瞑烛君的残魂交手,季允都有一战必胜的把握。 瞑烛君挑了?挑眉:“就凭你方才险些被魔种控制的模样,你觉得你能保护他?” 季允烦躁地一甩袖袍:“那是意外。” 瞑烛君步步紧逼:“以后这?样的意外只会更多——并非你想就能控制。” 秦顾汗流浃背。 一个一见面就把他们俩都骂了?一顿,另一个活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 同族相?见剑拔弩张,他着实是理解不?了?王者?之间天生的相?互排斥。 无法,秦顾只能承担起调停者?的角色,往前一迈步,向瞑烛君拱手作揖:“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瞑烛君挑了?挑眉:“嗯。” 秦顾又是汗如雨下。 龙族的通病,话不?说完,喜欢让人?猜。 至于猜什么 比如说,方才季允被魔种控制,是瞑烛君出手将他们拽入大约是残魂筑造的领域,秦顾才得以免于魔种袭击。 是的,魔种在这?时?突然占据季允的身体,目标并非是季允,而是他。 魔种要?杀他。 所以瞑烛君出手,是捞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 于情于理,秦顾都要?感谢他。 不?过?,秦顾同样有些好奇:“前辈是如何出手的?” 他问得语焉不?详,但以瞑烛君的智商,不?可能听不?懂。 瞑烛君的目光落在季允眉间。 秦顾似有所察,唇瓣翕动,试探着道:“魔种?” 瞑烛君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 秦顾察觉到瞑烛君要?开?始解释了?,没?有追问,安静地等待后文。 瞑烛君手掌一挥—— 紫色光点在空中?旋舞,像晚夏的萤火虫,又似深秋的彩霞,聚散合拢,并不?完整。 是瞑烛君的 灵息。 紧接着,一团漆黑的幽冥出现,决裂的眼眦窥探着四周。 “瞑烛,你不?能这?么做!” 无垢仙尊的暴喝冲破扭曲的拼图,紫色光点凝聚成瞑烛君的虚像,正步履踉跄着后退。 两位大乘期,始祖级的人?物,每每出现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秦顾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都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 慌乱之中?,还有痛苦。 “杀了?我,”瞑烛君气喘吁吁,眉间好像有第三只眼挣扎着要?睁开?,“现在,立刻!” 无垢仙尊湿润的眼眸出现在画面里,他手中?金光闪过?,一柄长剑凝出实体,却因主人?的犹豫而颤抖不?已。 两人?相?对而立,同样狼狈,身上的灵力胡乱爆开?,大有爆体而亡的失控趋势。 他们都已力竭,仿佛经历了?经年累月的战斗。 瞑烛君痛苦地呻.吟着,双目狰狞:“我快要?控制不?住它了?,不?要?犹豫!” “想想天下苍生!” 想想天下苍生。 这?句话点醒了?无垢仙尊,一滴清泪自无垢仙尊的眼角滑落,他缓缓举起长剑—— 金光大盛。 这?金色灼烫着眼球,让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 而后便是虚无。 这?毁天灭地的一战,终结于瞑烛君的陨落。 此后不?久,无垢仙尊也陨落。 是终焉,也是伊始。 瞑烛君道:“你们都知道,是无垢杀了?我。但没?人?会告诉你们,这?其实是我的请求。” “我吞下了?魔种。” 话音落下,长髯的黑龙张开?大口,身躯在空中?盘旋一圈,将漆黑的眼球吞入口中?。 吞入的过?程艰辛异常,龙身上无数经络如沟壑纵横,在鳞片下鼓动,仿佛毒虫游走。 秦顾不?敢想象瞑烛君此刻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魔种与?龙躯融合同化,逐渐与?瞑烛君的灵魂融为一体。 “然后,我让无垢切碎了?我的灵魂。” 黑龙如骤然解离的无机物,灰飞烟灭的刹那,魔种也随之碎裂。 但魔种的碎片里,秦顾敏锐地注意到一块最小的、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碎片,正一点一点,钻入了?空间的裂隙。 “你发现了?,”瞑烛君道,“魔种诞生于天下人?的怨念,贪婪、暴虐、淫.欲所有的一切组成了?魔种,这?是其中?最聪明的一块。” “它遁入了?不?器斩开?的空间裂隙,随着不?器回到了?归墟,在我的族人?祭拜我时?,进入了?我的继任者?的灵魂。” 瞑烛君的指节扬了?扬,虚像迅速如云被抹去?。 往事如烟,不?必多思。 秦顾沉思道:“我们所面对的,只是这?一块幸存的魔种碎片?” 只是一块,甚至不?是完全体? 瞑烛君道:“是,也不?是。世人?之贪欲从未减弱,千年的轮回足够它重新积攒力量了?。事实上,百年前它就准备好了?,只不?过?玄英破坏了?它的计划。” 所以,世界的毁灭被延缓了?百年,直到今时?今日。 此刻他们要?面对的,是经历了?两次失败,更加狡诈怨毒的魔种。 季允神色不?变:“除了?恐吓我们,你总该说些有价值的信息吧。” 秦顾无力地揉了?揉鬓角,决定?不?再管这?两头龙对彼此的冷嘲热讽。 “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好在瞑烛君并不?在意,“庆幸吧,它再强大,也只是一块碎片,碎片是不?能再碎裂的,不?是吗?” 所以这?次若能粉碎魔种,就正如系统所言—— 魔尊传承会迎来终结。 不?等二人?反应,瞑烛君就下了?逐客令:“你们还是先想想,离开?我的领域之后,该怎么办吧。” 秦顾表情一僵: 他们被拽入领域的瞬间,恰是魔眼发难的刹那。 也就是说,离开?了?瞑烛君的领域,他就要?立刻面对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魔种! 显然季允也意识到了?,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师兄,龙的弱点是” 瞑烛君却不?等他说完,直接撤了?领域。 鼓动的魔息顷刻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金红灵力自秦顾身上爆开?,却是从腰际而始,如同电流狠狠撞上季允手臂。 魔种操控季允,自然也将承担身体的本能反应。 它显然没?有想到秦顾会攻击它的手臂而非胸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季允的手臂蓦地一松。 这?一瞬被秦顾牢牢捉住,他用力一挣,挣开?禁锢他的手臂,而后将手掌抬起,直接贴上季允的眉心,用掌心阻隔魔种的视线。 魔种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捉摸不?透秦顾好不?容易得了?反攻机会,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多此一举的动作。 然而下一刻,魔种就知道了?秦顾的用意。 秦顾直接吻住了?季允的唇瓣! 唇瓣相?贴的刹那,魔种感到自己对季允的控制断了?一瞬。 即便只有一瞬,魔眼也顿感不?妙。 不?,不?行! 它好不?容易,趁着季允沉浸在幸福中?、放松与?他争斗的那一秒,短暂取得了?对这?具强大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它这?么多年,获得过?的最强大也最趁手的身体。 也是它遇到过?的,最疯狂的对手。 那种相?互之间的压制,此消彼长,没?有一刻停歇。 在他最深爱的师兄面前,季允即便是忍受着五脏绞断的痛苦,也能面不?改色,笑着与?秦顾亲热。 季允没?有一刻放松过?对自己的警惕,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在用魔息你死我活地拼杀。 唯有刚刚,秦顾牵着季允的手、带着他往房中?走去?的刹那,只有那一刹。 名叫“幸福”的、季允一生中?从未得到过?的情绪,在他心底萌芽。 魔种已经很久无法影响季允的情绪了?,这?个年轻魔君就连控制镌刻在灵魂中?的暴戾,都是这?么得心应手,天资斐然到让人?嫉妒得发疯。 但第一次出现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才被魔种钻了?空子。 魔种强硬地再次抢夺回身体的支配权,连接着它眼球的血管早已深扎入季允的脑内,它控制着季允抬起手,魔息汇聚,打算直接捏爆秦顾的心脏。 ——他太?危险了?,这?个人?类修士,一次又一次破坏它的计划,搅乱它的思绪。 从没?有人?让魔种感到如此大的威胁。 秦顾必须死,必须死! 它可以什么都不?顾,但秦顾,必须死! 然而。 唇瓣传来一阵钝痛,魔种眼睁睁看着季允的手臂再度停顿。 魔息“啪”地一下熄灭,铁器碰撞声自魔种后方响起。 识海是一片广袤土地,猩红的眼球惊恐地回过?头—— 季允阴森地瞪着它,他的唇瓣还在淌血,是方才秦顾咬出的口子。 季允却像得到了?什么宝贝、或是奖励一般,指腹珍重地将那血点沾下,抹在心口的位置。 漆黑鳞铠镀上一层红光,季允的身形倏忽而动。 魔种只来得及看到寒光闪过?,不?器长剑便割开?它的皮肉,一寸一寸,深深推入眼球。 130-140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季允的?动作?蓦地停了, 身形摇晃了一下,好像牵引木偶的长线被剪断,而欲将摔倒下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季允就真的栽了下来。 秦顾避之不及, 也不忍心让他摔在地上, 只能硬着头皮用肉身去接。 分明?早已?坦诚相见, 胸膛相撞的?刹那,秦顾还是被二人之间的体型差距惊了一跳。 季允是典型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身材,也不知道他不在的?十年?,这小龙花了多少?心思在健身上, 浑身肌肉硬邦邦的?, 宛如时人常说的?行?走的?衣架子。 虽说有?种族基因和原著光环加持没错, 秦顾仍忍不住感慨龙族得造物主青睐之甚。 但他很快顾不上想这些。 季允结结实实撞在他怀里,而秦顾发现自己根本撑不住季允。 ——怎么这么沉,一定是鳞铠太重了吧?! “砰!”的?一声, 二人齐齐摔倒地上。 秦顾摔得晕头?转向,季允又重重往他身上一压,秦顾一瞬感觉灵魂都在哀嚎,眼?前好似有?无数星辰打转。 他尝试着推了推季允的?肩膀, 没有?推动, 便干脆卸了力道, 让季允枕着他, 自己则仰面看着长廊漆木的?天花板。 他想得没错,正?如玄英会被程秋扇的?信唤醒, 季允对他的?吻同样有?反应。 但他不能寄希望于龙族对爱人的?依赖, 爱情神话?并非虚无缥缈,可惜他穿的?是本龙傲天小说。 况且瞑烛君说, 不会长久。 就像方?才,魔种已?能趁季允不备,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最聪敏的?碎片,武力对峙并不是上策,即便如瞑烛君那样的?强者,在面对魔种时,也只能选择同归于尽。 历任魔君,或成为它分裂增殖的?养料,或为与之抗衡,而不得不选择自我牺牲。 似乎难有?两?全?之法?。 秦顾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允。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季允的?耳廓,失去?长发的?遮掩,在月辉中微微泛红。 秦顾轻轻抚过季允的?耳垂,将黑发拨到耳后。 虽然痛恨跳过过程只看结果的?系统,他也不得不承认,系统自最开始就算出了最快捷的?办法?。 杀死季允。 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那么无私,哪怕只有?微末的?可能性,秦顾也要去?找能够保全?季允的?办法?。 系统观察着秦顾的?心理活动。 它从?不怀疑秦顾的?行?动力,更不怀疑秦顾的?决心。 它的?这位宿主,想要做成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 唯一一次栽跟头?,就是因为季允。 这个脱离系统掌控的?、原著的?主角。 而现在,秦顾的?决定再次与季允挂钩,系统实在不想泼他冷水,但 它估计了以季允不死为前提,诛灭魔种的?可能性。 ——一个硕大的?、鲜红的?“0”。 无论系统如何增添或是减少?条件,甚至将所有?其他角色都抹去?,结果依旧是, 不可能。 系统叹了口气,打算用数据说话?,劝一劝秦顾。 它都要开口了,突然,预估的?成功率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从?“0”,缓缓滑向了“0.1”。?! 系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宕机在了原地。 已?然固定的?可能性突然增长,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也足够让它震撼。 良久,系统缓缓关闭了与秦顾沟通的?窗口。 为这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它决定陪着它的?宿主一起,赌一把。 系统第一次信任人类,它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违背程序,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耳畔“滋滋”的?电流声消失了,秦顾意外地扬了扬眉。 他都准备好迎接机械音的?出现了,也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机械音选择切断通信。 压在身上的?青年?轻哼了一声。 秦顾立刻收回思绪,不出一秒,季允便猛地直起身子。 倒下去?有?多突然,惊醒时就有?多凶躁。 他好像随时随地处于威胁中,而不得不强迫自己立刻清醒,连一刻茫然也不能允许,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警惕。 但季允眼?神中的?杀意在看到秦顾的?刹那迅速消散,又在注意到二人的?体.位时变为局促紧张。 “师兄” 季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眼?见秦顾面不改色地掸去?尘土,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心跳更乱。 他张了张嘴:“师兄,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然后季允的?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骄傲不可一世的?龙尊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秦顾将被压得褶皱的?红袍抚平,伸出手,指尖缓缓悬停在季允紧张的?鼻尖前,上移、搭起—— 又弹了一下。 秦顾好笑地看他一眼?:“好了,走吧。” 季允低着头?追上去?,将那抹跃动的?红捉在掌心:“师兄,你不怪我?” “你想让我怪你?”秦顾看了看季允的?眉心,确认那里很是正?常,“还是说,要我批评你才能安心些?” 这小龙是不是有?点那方?面的?潜质? 季允道:“师兄罚我吧。” 秦顾心想你是饮枫阁弟子时我都不舍得罚你,如今是魔尊了,倒上赶着来受罚,多少?不太合适吧。 刚打算拒绝,又怕季允心里难受,秦顾忽而灵光一闪:“那就罚你今晚不许上我的?床。” 这一句可比什么罚跪大骂杀伤力还要大,季允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什么自怨自艾都没有?了,立刻紧追着秦顾的?步伐,生怕他真把自己关在屋外:“师兄,别,别这样对我” 秦顾强忍笑意大步向前。 行?至房前,秦顾先一步迈进房门。 等了等,季允竟然不跟着进来,而是在门口徘徊踟蹰,时不时看秦顾一眼?,一副试探着伸出爪子的?模样 这是把他的?话?当真了,不敢进门呢。 真是不该听话?的?时候听话?得吓人。 秦顾背过手,踱步回去?,隔着门槛微微仰头?看向季允。 然后,揪住季允的?领子,在季允困惑的?目光中,把人往下一拽。 他一把将季允生生拽入房间,又仰脖深吻上去?。 季允趔趄一下,秦顾顺势从?他腰侧探手将门一拽关上,又把季允往门板上一抵。 门板不堪重负地发出“哐”的?一声,震得灰尘自天花板上洒下。 秦顾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别过脸咳嗽几声。 季允始终被动地接受着,好不容易逮到了反客为主的?机会,怎肯放过,展臂一捞便将秦顾打横抱起。 二人的?位置转瞬调换,秦顾的?背压上门板的?瞬间,又是一阵灰尘扑了下来。 季允皱了皱眉,于是灰尘在袭击秦顾鼻腔之前,被一头?魔息凝成的?小黑龙尽数吸进了肚子里。 灰尘的?问题被解决,季允的?手不老?实地往秦顾衣衫里探。烟擅亭 秦顾慌忙想摁住,又因为身体悬空不得不搂紧季允的?脖颈而无从?松手,只能靠语言阻止:“小允!说好的?今天不行?!” “至少?去?床上!唔!小混蛋!” 灰尘扑簌而下,落了一夜未停 几日后。 青年?的?长发随性散开,如飞瀑而下,又似谪仙挥墨,向周遭蔓延。 他双目紧闭,盘腿坐在床榻上,双手掌心向上,指背相抵放在膝上,金红的?灵力自丹田蔓向手掌,又从?指尖散溢出来,形成一个透光清亮的?轮廓,笼出青年?肩宽腰窄的?身形。 突然,红光翻涌,好像日轮挣扎着要从?地平线攀出,眼?看着光芒将要照彻大地。 然而。 红光如漏电的?缆绳,猛地大亮一瞬,就彻底归于沉寂。 下一瞬,秦顾睁开双眼?,捂着胸口往旁侧俯身,强忍着血气翻涌,将喉间鲜血咽了下去?。 他的?手掌无意识攥紧了衣袍,素白手背上青紫横生,几乎红光熄灭的?同时,大颗冷汗便从?他额间滑落,将额发浸湿。 门被推开,秦顾赶忙重新?坐好,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转眸看向来人。 季允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小心而虔诚地牵起秦顾的?手:“师兄不急于一时。” 秦顾垂下眸子:“小允,时间不多了。” 这些天,他每日留在房中,用了无数辅佐修为的?灵药,但境界就是一动不动,即便隐有?破关之势,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很快就会重新?冻结。 为什么? 他自认道心坚定,为何始终跨越不了化神的?牢笼? 时间不多了。 他怎么能带着这样的?修为,去?赴这场终焉之战? “师兄,”季允搂住他,“我叫巴蛇他们去?归墟寻找灵药,或许能有?所助益。但师兄,执念太深,会损伤自己,我不希望你” 秦顾往季允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缓解金丹的?钝痛:“我明?白,小允,我必须与你同去?,却也不能拖你后腿,不是吗?” 季允急了:“师兄从?未拖累我,是我一直在拖累师兄” 都什么和什么。 秦顾心底的?烦闷瞬间减轻许多,拍了拍季允的?肩膀,打算起身去?饮枫阁帮忙。 谛天结界诸多事宜要筹措,秦如练虽让他们减少?抛头?露面,秦顾却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 刚把脑袋从?季允肩上抬起来,秦顾就与一只飞鹤诡异地对上了视线。 飞鹤的?翅膀小幅度扇动着,显然只是□□身形,可见已?到场许久。 秦顾不由庆幸这看上去?是一只工作?鸟,而非传信鸟,不然恐怕底裤都被看了个精光。 不过,飞鹤跑他们这儿来做什么? 大概是路线出错,飞岔目的?地了。 迎着机巧鸟犀利的?注视,秦顾指尖灵力一闪,打算送它回该去?的?地方?。 下一刻,飞鹤落在他指尖,一道熟悉的?愉悦女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打扰你们好事了吗?” 秦顾: 你都听到了多少???! 他控制着颤抖的?声线,行?礼道:“白宫主。” 白霓衣轻快地笑了笑:“放心吧眷之,我什~么都没听见。” 秦顾捂住脸:“求您别再说了。” 白霓衣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语气顷刻严肃:“今日我找你们,是有?要事相求。唔,你们知道,无垢仙尊于世家各有?赐福,对吧?” 秦顾点了点头?。 慈悲寺的?金身弥勒与谛天结界,浊云谷的?三山连谷,皆来自无垢仙尊赐福。 沧山派式微之前,沧山派掌门可平山开海,同样是赐福的?结果。 白霓衣道:“雪宫的?昆仑镜,有?博古通今、改命通行?之能,盟主应该没有?告诉你们吧,若谛天结界撑不住,我等仙盟中人,便要以身饲镜,以乞逆天。” 用整个修真界,换人间安然无恙。 原来秦如练是这样想的?,怪不得,那日告知她叛徒一事,秦如练虽震惊,却依旧从?容。 因为仙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秦如练治下的?仙盟,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先别急着难过嘛,”白霓衣好像隔着飞鹤也能看到秦顾的?神色,“昆仑镜神通广大,雪宫第一任宫主怕后人用它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用残魂镇住了昆仑镜” “所以人家现在破不了前辈的?迷阵啦具体情况你们亲眼?看了便知。” 秦顾一愣:“若宫主都破解不了,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白霓衣道:“当然可以帮忙,老?前辈师从?天卜司,留下了一句预言” “不羡天地最自由这最自由,除了归墟龙族,人家可想不到其他选择了。” “所以眷之,能不能带着你家黑龙,来昆仑做客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雪宫矗立于昆仑之巅, 是?菏国最接近天空之地,又因其宫殿终年负雪,而得?名“雪宫”。 许久以?前, 雪宫乃昆仑附近居民朝圣地, 至今, 雪宫仍保留了祭祀时的坛台桅杆, 雪宫宫主也被当地居民称作“神女”而备受尊敬。 白霓衣切断飞鹤通讯,苦恼地蹙起柳眉。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宫主,那个?谁少盟主,”一个?少女急匆匆跑了过来, 她?是?白?霓衣身边的护法, “还有魔尊, 他们来了。” “这么快?”白?霓衣一惊。 距离她?传信给秦顾季允,连一炷香都没过,而昆仑与清县的连线横跨菏国, 怎么着也得?御剑一天一夜。 哦白?霓衣想起来了,季允身边有一柄魔剑,有撕裂空间的通天之能。 哎呀,她?抬袖捂着唇轻笑, 没想到他们这么上心, 这么快就赶来了。 白?霓衣便站起身:“还不快快迎他们进来?” 与此同时, 昆仑上。 “师兄, 冷不冷?” 秦顾缓缓看向自己被小黑龙裹住的手腕,那冷冰冰的小龙也不知偷偷从哪里学来的自热术, 整条龙暖融融的, 像个?小暖炉。 更不用说,季允的手还紧紧裹着他的。 何止不冷, 他都快要出汗了! 但小允 这笨拙的关心体贴,秦顾喜欢得?不行,便用指腹轻轻挠了挠季允的掌心,顺势道:“冷啊” 紧接着与他十指相扣:“这样就好多了。” ——秦顾笑眯眯地看着小黑龙化身和龙尊本?尊同时烧了起来,手上的温度一下子更烫了。 雪宫的守山弟子目不斜视:“二位稍等,我等已?去通传,宫主马上就到。” 被这么一打岔,秦顾迅速将思绪从调戏季允上抽了回?来,他顺势观察着这名少女,只?觉得?这她?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好像真的懒得?看他们。 ——昆仑雪宫,圣地洁净,男人是?不允许踏入的。 秦顾想到了原著的设定,一时表情有些僵硬。 他们恐怕是?这么多年,第一对踏入雪宫的男性修士。 不过是?为?了正事,圣山应该不会介意?吧? 恰如这名弟子所?说,白?霓衣很快飘然而至。 白?霓衣修为?至合体期,每一步都似踩在雪莲花上般轻盈,所?谓弱柳扶风,摇曳生姿,她?的脚步却丝毫不乱,悬空踩着雪面也稳稳当当。 白?霓衣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二人手上:“哇突飞猛进呀。” 秦顾只?能假装听不懂,行礼道:“见过雪宫宫主。” 白?霓衣摆了摆手让他不必拘礼,自顾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已?经拜见过盟主她?老人家了,若是?缺个?媒人,小女子愿意?代劳” “”秦顾拜得?更低,“您饶了我吧。” 白?霓衣笑得?抖,满头雪绒毛团跟着一起发颤:“我看我们洵卿很是?乐意?呢。” 秦顾看过去,只?见季允蹙眉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是?耳廓红红,面颊也红红。 猜也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季允脑子里拜堂成亲。 知道小允是?恋爱脑就别逗他了嘛秦顾摇了摇头:“宫主” 他本?意?是?提醒白?霓衣正事要做,守山弟子却比他还要快:“宫主,别忘了昆仑镜。” 说罢,还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祖训不许男人进山,宫主此举,阿桃不敢苟同。” 白?霓衣好脾气地眨了眨眼:“哎呀,阿桃,人家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嘛” 又冲秦顾吐吐舌:“快来吧,这边走。” 跨进雪宫山门,他们却并未往宫殿的方向走,白?霓衣长裙一晃,便带着他们向一处山间小道行去。 小道狭窄远长,一路绵延向上,宽度只?够一个?人通行。 台阶上堆满积雪,湿滑不已?,一个?不慎便容易滚落下去。 雪山寂静无声?,像两岸神?佛垂首相看。 对于仙盟筑起谛天结界的设想,秦顾还有许多并不清楚的细节,因秦如练太?忙,而一直耽搁。 便正好趁着这机会,请白?霓衣为?他们解惑。 白?霓衣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 五大世家中,涧泉行宫几乎灭门,但五大世家若缺其一,谛天结界就会像缺了个?角的炉鼎,并不安稳。 于是?陆弥带着诛魔司弟子,肩负起涧泉行宫的职责,此刻已?在涧泉行宫待命。 而仙盟诸司,除了诛魔司,也都紧锣密鼓,各自忙碌。 司命在天卜司中,寻求与无垢仙尊建立连接之法; 检督司与迁境司,大半弟子都散入药监司与诛魔司,协同共作; 药监司是?除诛魔司外,最忙碌不过的,魔眼肆虐后?,修真界伤员众多,可怜山苍长老一把年纪,还要像个?陀螺似的日夜煎药。 如此这样布置下去,仙盟已?做好了随时筑起谛天结界的准备。 白?霓衣话锋一转:“实在抱歉,阿桃的父亲酗酒成性,整日打骂阿桃与她?母亲,她?父亲已?离世多年,可童年之殇,终究无法释怀。” 便是?在说方才看守山门的少女。 秦顾摇了摇头:“所?受苦难不会因加害者的离世就消弭,人生在世,不需要事事释怀。” 人死,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么? 世人总会劝受害者释怀,若此时不大度释怀,便有人要为?加害者寻找理由?,又执着于挖出受害者的过错。 可凭什么释怀? 白?霓衣有些惊讶,笑道:“眷之呀,仙盟的男修,大多可不会说你这样的话,他们总是?高高在上,好像吾等女子,天生比不上他们。” 修士看不起凡人,男修看不起女修,古往今来,总是?如此。 秦顾愣了愣,道:“可列席世家的是?昆仑雪宫,并非他们。” 白?霓衣突然停下了脚步。 “眷之,”白?霓衣站在稍高的台阶上,俯身凑近,雪的清冷扑在秦顾脸上,眼眸微眯,像机敏的雪鸮,“偶尔我会觉得?,你的言行举动,不像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所?该拥有的,你究竟从何而来?” 秦顾的心脏狂跳:“白?宫主” 白?霓衣却立刻恢复了兔子般无害的神?情,信手指向前方:“我们到了。” 顺着白?霓衣如玉透白?的手指看去,只?见埋在雪里的洞穴隐隐露出一个?轮廓,古朴的祭文镌刻在门扉上,形成一道洁白?无瑕的屏障。 似是?天神?安眠之地,不容外来者轻易踏足。 三人上前几步,忽有隆隆巨响,将地面震得?撼动不止。 一座祭坛自地下缓慢升起,长长石梯围拢四面,一层、两层、三层,堆砌而上,一直到最顶层,只?剩可容一人站立的圆形空间。 圆盘嵌套圆环,圆环之中,一块木牌镶嵌其内,若仔细观之,便能发现木牌上的文字,恰与那座石门上的祭文一模一样。 白?霓衣带着二人走到第二层,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她?足尖轻点石阶,纵身跃上最高那处圆盘。 却没有落地,一朵雪莲自她?足下绽放,白?霓衣稳稳立在雪莲上,蹲身行礼:“雪宫宫主白?霓衣,叩见圣山,恭请天神?。” 雪宫地界,人民信仰天神?。 语毕,空中突然有雪降下。 这雪团聚在白?霓衣身侧,又有一些调皮地落在秦顾与季允肩头。 秦顾伸出手,雪花便飘在他掌心又融化。 季允道:“这是?白?霓衣的灵力。” 灵力化雪而来,纷纷无痕。 白?霓衣在雪中起舞。 纯白?衣袖勾勒出风的形貌,雪宫的神?女比雪花还要轻柔,每一步都有雪莲将她?托起,步步生莲,圣洁纯粹。 这是?一曲无声?的舞蹈,但天地的空鸣就是?最好的配乐。 突然有数朵雪莲在半空盛放,四面环抱,花蕊全部朝向白?霓衣,白?到透明的花瓣在风中摇曳。 白?霓衣立起脚背,在雪间旋转不止。 随着她?的舞姿愈发激烈,无数绸缎自她?袖间飞出,绸缎泼洒,每一下都正中花心,将雪莲瞬间击溃成漫天花雨。 花瓣纷落,化作飞雪滴在木牌上。 雪水浸润祭文,与此同时,那扇石门上的文字也开始发光。 雪莲一朵一朵被白?霓衣采下,时间分?秒流逝,木牌上的最后?一个?符号也被融雪填满。 “隆隆”声?再度响起。 石门大开,积雪砸落下来,在地上堆起数个?雪堆。 白?霓衣一舞毕了,落在秦顾与季允身前。 她?拢了拢衣袍,屈膝道:“献丑啦。” 神?女起舞,天神?垂眸,洞天石扉,由?是?而开。 埋藏在深雪之下的仙府比想象中还要大,幽冥烛火在两侧燃起,即便是?室内也飘雪不止。 “这里只?有每年祭祀时才会开启,”白?霓衣解释道,“不过事出紧急,老祖宗应该也不会怪罪人家。” 秦顾顺势问道:“敢问白?宫主,昆仑情况如何?” 白?霓衣叹了口气:“不好呢,眷之,我听说清县已?被魔眼吞噬一半,昆仑虽还没有到这种程度,各地却已?来报,发现了魔眼踪迹。” “你知道的,昆仑天寒地冻,雪宫尤其如此,雪宫弟子自小生活在山中,不畏严寒,可百姓们不行呀雪宫与其他世家门派不一样,不是?宜居之地。” 秦顾听出了别的意?思:“所?以?白?宫主,并不赞同缔造谛天结界的决定?” 白?霓衣拂去一片雪花:“怎么敢说不赞同呢?我只?是?觉得?,比起让昆仑子民在严寒中恐惧度日,仙盟或许,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秦顾看向白?霓衣的背影,突然想,白?霓衣要昆仑镜,真的只?是?为?了乞求天道,支起谛天结界吗? “眷之,”白?霓衣道,“祈祷谛天结界能够成功吧人家可是?很努力想要信任仙盟的呢。” 什么意?思? 秦顾的心跳陡然加快,恰在此时,白?霓衣笑着看了过来。 她?是?在笑的,白?霓衣和梅惊池一样,逢人便是?笑容。 但此刻,秦顾突然发现,白?霓衣的笑容,好像始终都一模一样,不会因情绪的变化,而有任何区别。 唇角的弧度、深度,眉眼的舒展 从见到她?到现在,全都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她?的笑容好像只?是?一个?公式、一张假面,覆在脸上。 白?霓衣从来没有真的在笑。 秦顾原以?为?白?霓衣是?世家掌门中,性子最柔、也最没有架子的那一位。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秦顾还没有忘了,仙盟强者中,藏着一位叛徒。 白?霓衣是?合体期的修为?,百年前业已?成名。 “就是?这里了,”在气氛进一步凝固之前,白?霓衣指了指前方,“龙尊大人,就拜托你啦。” 正前方,雪雾散去,便见到一座穴中花园。 只?见池塘上绿荷生长,拱桥横跨池面,一座停榭浮在水上,顶端堆满积雪。 榭梁上有一块牌匾,写着“不羡居”三字。 “昆仑镜就在湖底,可唯有符合条件之人,才能破除湖底的迷阵。” 白?霓衣一挥手,飞雪便在几人身前拼凑出一副画来。 “这便是?老前辈的预言。” 画中正是?不羡居的景象,榭中坐着两名棋者,湖外女子倩影婀娜。 而画的右侧,是?飞雪镌刻的娟秀字迹: ——有神?女在旁,执一棋而弈,何羡人间最自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季允的目光平静转向白霓衣, 似乎在问:要我做什么? “说来惭愧,”白霓衣道,“老前辈留下的预言语焉不详, 所设棋局, 更是诡谲变幻, 小女子一窍不通。” 这就是谦虚了?, 世家掌门没有一个不是弈棋高手。 但白霓衣向来不会过分自谦,她会这么说,很可?能是因为第一任宫主留下的预言中,有这么一个硬性规定—— 一棋而弈。 只能落下一子, 而且必须将军。 秦顾皱了?皱眉:“宫主可?否先带我们去看看这棋局?” 是什么棋局, 让白霓衣连“一窍不通”都说出口了?? 白霓衣点点头:“自然。” 他们踩上?拱桥, 桥面?因雨雪堆积而湿滑,鞋面?泡得发冷,寒意却从脚底钻入。 秦顾往桥下看去, 只见湖面?冻结,中央深处却好?似有庞大的黑影在沉眠。 一股强大的、似乎跻身?于历史洪浪中的撕裂感,突然铺天盖地涌来。 秦顾闷哼一声,耳畔响起无数人的窃窃私语。 “看啊, 看啊, 就是他么?” “身?处天道之外?, 你是何人?” “好?俊的小郎君, 哎呀,似乎灵魂比皮囊更加有趣” “你就不怕吃了?他的灵魂, 闹肚子?” 孩童的嗓音天真无邪, 斥问似有君王亲临的威严。 还有耄耋老人、娇俏妇人、少年将军 千人千语,在秦顾耳边交叠起伏。 可?他们的话, 秦顾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挤压着?大脑的话语没有一刻停歇,分贝越来越高?,从低语变为大笑,很快转变成尖叫。 一个孩童用稚嫩嗓音嚷着?:“妄图逆天而行!妄图逆天而行!” 女人柔软道:“奴家劝公子不要一意孤行” 威严的声音道:“可?笑,可?笑!我等在此?地千年,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妄为的后生。” 秦顾咬牙强忍脑内剧痛:“是谁?” 你们是谁? 换来的是更大声的尖笑:“他竟问我们是谁!荒唐,荒唐。”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他:“后生啊,你正踩在我们身?上?呢。” ——?! 秦顾瞳孔一缩,低头看向脚下。 石板桥在水波中折射青苍颜色,苔草纵生,长满每一道缝隙。 这些野草摇头晃脑,好?像人群在各抒己见。 “师兄?” 秦顾回过神,季允正担忧地望着?他,而脑中的千人碎语已不见踪影。 季允又重复了?一遍:“师兄,你突然站在这里不动了?怎么了??” 秦顾道:“我听到了?野草在说话。” 他话音落下,地上?的苔草扭动得更激烈了?,好?像在反驳: 你才是草! 白霓衣惊讶地张开嘴:“哎呀,眷之能听到?这座桥是老前辈亲建,这些苔草在这里也有千年之久,生出了?神智。” “只不过,他们平时不爱说话,他们都与你说了?什么?” 秦顾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七嘴八舌,听不清楚。” 苔草们愤怒地扭动起来: 睁眼说瞎话!你才七嘴八舌! 秦顾没再管他们,道:“走?吧,没事?了?。” 白霓衣无奈地笑:“眷之的体质真是奇妙喏,这便是不羡亭,去看看吧,别被?吓到了?。” 吓到了?? 秦顾古怪地往亭子里一望。 只见一道虚影,在他们踏入亭子的刹那?,像蒸腾水汽,凝聚起来。 此?人看不清面?容,身?披铠甲,静静坐在棋盘一侧,手执黑子。 白霓衣道:“我昆仑雪宫的开宫神女,是一位女将军。” 世俗眼中,神女合该是柔美多姿的,指如春草柔荑。 而一名将军,杀伐果决,血与硝烟染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双杀过人的手,粗糙而布满茧疤。 神女与将军,在一人身?上?共生同?存。 谁又说神女必须柔弱,将军必须无情? 将军抬起手臂,铠甲发出金属摩擦之声。 她的掌心向上?,做“请”的手势,似是等待对弈之人落座。 季允缓步走?到将军面?前,撩起鳞铠坐下。 他一坐上?蒲团,便有一道泯音结界将季允与秦顾等人隔开。 秦顾趁机观察起棋盘来。 黑子白子错落有致,相比起白子,黑子颓势尽显,几乎每一处都有明显漏洞,白子只需再向前深入,就能将黑子彻底击溃。 这样明显的错漏显然躲不过季允的眼睛。 只见季允摸起一枚白棋,圆润棋子抵在指腹与指甲之间,缓缓抬起。 漏洞百出,而季允选了?最凶狠的进攻方式,此?子落下,一半白棋将被?灭杀。 白霓衣道:“不愧是魔君,真是步步杀意四伏” 季允已将棋子放下。 白子充满煞气地向前进攻,与周遭其他白子遥相呼应,势如破竹地向黑棋阵营挺进。 白霓衣惊叹道:“这就破了??” 秦顾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且不论将军下棋功夫如何,行军打仗之人,不可?能不通战略。 就这么门户大开请敌军入城,秦顾想不到丝毫好?处,也不觉得这位大能费劲辛苦,会在这里给他们放水。 ——糟了?。 秦顾神情一凛:“空城计!” 下一瞬,将军手掌覆下,如蜻蜓点水落在棋盘上?。 一枚黑子悄然落下,却与散落的其余黑子,以极其巧妙的姿态,连成一体。 棋盘自行而动,黑棋如千军万马碾压过来—— 白棋瞬间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平静的池面?波涛涌动,飞雪瞬间化作无数鹰鸟,鸟群自高?处俯冲而下,向秦顾与白霓衣袭来! 白霓衣反应极快,绸缎自袖间飞出:“砰。” 绸缎缠住鸟身?,将雪鹰甩向地面?。 雪鹰被?重重拍在地上?,身?躯迅速化作一滩雪水,与大地相融。 横秋剑同?时出鞘,剑光一闪,将几只躲过白霓衣攻击的雪鹰击落。 突然的灵力波动还是引起了?季允的注意,他唇瓣微张,看一眼结界外?,再看一眼白棋已被?绞杀的棋盘,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盘棋,操纵着?洞窟。 若不能尽快破阵,师兄会有危险! 秦顾突然抬手敲了?一下结界。 反弹的灵力如电流刺痛他的手腕,将军警告他不要打扰棋局。 秦顾揉了?揉手腕,朝季允摇摇头,将唇形开合得极为夸张,好?让季允读懂他的意思:“小允,不急。” 季允深吸口气,重新凝神看向棋盘。 白棋灰飞烟灭的刹那?,棋局自动复位,又变回方才没有落子时的局势。 季允的记忆非比凡人,遍览天下棋谱,此?刻脑中棋谱同?时翻开,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他细细比对,仍未寻到破局的蛛丝马迹。 要知道,现世所存残局,尤其是雪宫首任宫主留下的残局,不可?能不被?记录下来。 即便无人破解,也该封存在棋谱中。 就算这女将军从未将棋路告知任何人,棋行百路,殊途同?归。 怎么会找不到一点可?供参考的思路呢? 莫非 季允脑中灵光一闪,然而下一瞬,结界外?响起让他肝胆俱寒的轰鸣。 两头冰蛇破湖而出,一左一右,咆哮着?向秦顾和白霓衣袭去! 一时间碎冰横飞,透明的冰块此?刻却将季允的视线全部阻隔,他只能听到冰河的怒吼,却看不到秦顾的身?影。 金红剑浪与纯白绸缎偶尔会突破冰层,让季允知道二人暂且无恙。 但冰蛇并没有像雪鹰一样,迅猛而来,转瞬即退。 季允清晰地听到了?枫树摧折的声音。 棋子落错方位会遭到袭击,过了?落子时间同?样会被?袭击。 恐怖的杀意漫涌上?来,魔息虎视眈眈盯着?将军的虚影:“冲我来。” 那?虚影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他说话,被?铠甲包裹的手腕轻抬:“到你了?。” 季允一怔:“。” 这一声冰凉的“到你了?”,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满腔躁动竟被?生生泼灭。 季允抬手,手中魔息成刃,狠狠扎向自己眉心,血像毒蛇蜿蜒而下,滴落在棋盘上?。 他就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清醒。 他险些又被?魔眼控制,幸好?被?将军拽了?回来。 季允声音喑哑:“多谢。” 将军放下手掌,波澜不惊:“继续吧。” 季允凝眸望向棋局,神识自指尖滑向棋罐。 眼前白光大盛,再睁开眼时,场景已然变换。 脚下是纵横广远的棋格,黑白棋子早已变成五官模糊的士卒,他们撕扯拼杀着?,将敌人的首级取下,又带着?沾血的长矛与盾牌继续厮杀。 很快,白棋阵营的士卒纷纷倒下,而黑棋士卒调转攻势,向季允扑了?过来。 季允却没动。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像有数分钟那?么长,士卒的一举一动在季允眼里不过慢动作重播。 破绽百出,一击必杀。 可?季允没有动。 他的双眸缓缓抬起,直直看向黑棋阵营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一袭铠甲的将军,长袍垂坠,带着?无尽杀伐的威严。 她的身?形不似男子那?般魁梧,可?正是这匀称而略显瘦弱的女将军,挥斥方遒,将他逼到绝境。 他只能走?一步。 这一步,必须直取敌将。 季允终于重新捉住那?一抹灵光。 现存所有棋谱皆没有记录的,唯有—— 魔域的百杀棋! 百方杀尽,唯我独活。 所以白棋尽死,季允动也不动。 无名小卒或生或死,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至少这盘残局不让他考虑。 他就是白棋阵营的将帅,他要做的,只有 将军! 不器自掌中凝聚出实?体,季允飞踏而上?,欺身?向前! 脚下士卒早已与他无关,季允的眼中只有高?台上?那?一名手持长刀的将军。 黑龙身?形乍现,如奔涌雷浪在季允身?侧翻滚,天空是龙的领域,季允一脚踩上?龙首,直直向高?台跃去! 下一刻,冰凌在他身?侧绽放出绚烂而危险的花,伴随“喀啦”碎裂之声,纷纷向他射来。 更有无数冰莲绽满前路,退路亦被?士卒围追堵截,他们似乎铁了?心,要截断季允的所有生机。 可?季允神色不改,即便是最危急的境况,也难以让他的情绪泛起波澜。 紫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高?台上?的将军。 那?将军什么都没做,只是双指并拢点向他,而后勾了?勾:“轮到你了?。” 白棋尚未落子之前,对手同?样不可?行动。 季允的眼底燃烧起兴奋的光芒,那?是忍耐已久的杀戮欲.望,终于得以肆意膨胀,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喀啦、喀啦——! 不器剑生生切碎冰凌的花朵,以破竹之势,头也不回地飞向高?台! 冰凌狂乱地攻击着?季允,可?那?又怎样? 他要做的,只有 季允一眨不眨地盯着?将军,缓缓咧开嘴:“将,军。” 无数冰凌扎穿季允皮肉的同?时,不器剑刺入将军的心脏。 啪嗒。 白子落下。 ——黑子瞬间倾覆! 棋盘上?只见白棋,纯白棋子像雪垛堆起。 下一刻,棋盘消散,与之共同?消失的,还有结界外?的冰蛇。 残局已破,结界消失,季允快步走?回秦顾身?边,一步也不停留。 将军的虚影抬起头,声音落在三人耳中:“何羡人间最自由。” 地面?隆隆作响,只见一面?巨大的铜镜,从结冰的湖面?下缓缓升起。 先前见过的冰蛇盘缠着?镜面?,竟是铜镜的装饰活了?过来。 白霓衣喃喃道:“昆仑镜。” 又看向季允:“洵卿,快把你的手,贴上?镜面?。” 季允缓缓抬手—— 手掌与镜面?相触的刹那?,昆仑镜上?金光疯长,季允避闪不及,竟生生被?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天际炸开一声巨响,大地巨震,飞雪皑皑。 雪崩了?。 而昆仑镜上?的冰蛇,张开血盆大口,竟再度向他们袭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袭绸缎迅速卷住冰蛇的七寸, 将它们甩飞出数米。 “哐。”白霓衣秀眉紧蹙,“怎么会这样?天地最自由?,难道不是?归墟龙族?” 这世间, 哪有比龙更自由的存在? 白霓衣替他们挡开了冰蛇, 秦顾借机飞快向被弹飞的季允跑去。 他被昆仑镜足足掀飞数米远, 昆仑镜发难的瞬间好像锁住了季允的内力, 让他甚至无法在半空维持身形。 季允似乎是?被撞懵了,捂着脑袋晃了晃,见秦顾靠近,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委屈。 “师兄”人也丢了, 正?想抓住秦顾的衣角撒个娇, 一块不知好歹的冰凌就?当空坠了下来, 直直将二人分隔开来。 季允不高兴地一压眉尾,抬手狠狠一捏。 魔息瞬间将冰凌绞碎,又反扑过去, 替秦顾将周遭还来不及凝结的水汽也掀飞。 秦顾看着这残暴的一幕: 你说你惹他干嘛。 他还想着小允被撞那一下会不会受伤,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不过安抚还是?要安抚的,秦顾躲过一块冰凌碎片,落至季允身边, 揉了揉他的脑袋:“摔疼没有?” 季允的眼?睛一亮, 刚想蹭一蹭秦顾的掌心, 冰凌再度坠落。 这回季允不躲了, 眸色直接沉入黑黯,魔息如点燃的炮仗, 直接将冰凌炸开, 碎裂的冰碴在巨力的影响下半空调转方向,势不可挡, 与还未来得及坠下的冰凌撞在一起。 秦顾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碎冰声,一边顺着季允的龙鳞,一边在心里摇头?。 都说了别惹这头?小龙嘛 “这不是?长久之?策,”白霓衣将两头?冰蛇绑在一起,往地上一砸,“在昆仑,这些冰雪造物会不断再生是?我判断失误了,眷之?,洵卿,我们先撤出去。” 不然与之?纠缠,只会灵力耗尽而死。 但做局之?人,并?不想让他们离开。 不羡亭内的将军抬手拂去肩上落雪。 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白霓衣瞳孔一缩,手中白绸迅速飞出,竟转瞬变作千米长。 砰!砰、砰、砰! 几声闷响之?后,白霓衣的脸色陡然一白:“该死祭坛的入口被封住了。” 祸不单行?,雪崩还在继续。 秦顾翻身躲过雪鹰袭击:“看来,必须得到昆仑镜承认才?行?。” 白霓衣匆匆回头?,声音比冰雪还要凛冽:“眷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你找到我们之?中能够得到昆仑镜认可的人,停止这场雪崩; 另一条,摧毁昆仑镜。” 秦顾一愣:“白宫主” 白霓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我不能让昆仑百姓为一个物件陪葬。” 一个物件。 不久前她还称昆仑镜为宝物,此刻却不过只是?一个物件。 秦顾立刻道:“给我一炷香!我会找到的,相信我!” 白霓衣不再言语,抽身掠至最前,专心与那两条冰蛇周旋起来。 秦顾深深凝视着白霓衣的背影,这总是?温言笑语的雪宫神女?,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一群密密麻麻的雪鹰俯冲下来,陡然将秦顾与季允分开。 雪鹰的爪抓破了秦顾的肩头?,秦顾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眉头?不皱地为自己止血。 他被鹰鸟逼到拱桥上,长靴踩上湿滑桥面,苔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嘿,你这后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啊呀,小郎君在流血,快快止血吧,奴家看得心疼呢。” “你呀,就?该听老夫一句劝,不该趟这趟浑水。” ——秦顾蓦地道:“你说什么?” 那老人草一愣:“老夫说,你不该趟这浑水。” “老夫说错了么?你又不是?这天道里的人。” 秦顾蓦地一僵。 雪鹰见他停下反抗,抓准机会向他扑来。 苔草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你做什么呀!后生,就?算人生不如意,也不能寻死啊!” 这一秒变得极为漫长,秦顾微微侧身,从桥头?看向正?一人与大半鸟群周旋的季允。 只见白鹰羽翼层叠之?间,是?不器剑凛冽的剑光。 季允正?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向他靠近。 鹰群、冰蛇、雪崩, 难以阻拦他分毫。 他的眼?里,只有秦顾而已。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归墟龙族,毫无疑问能够承担“天地最自由?”之?名。 可季允被昆仑镜拒绝了。 拥有无垢仙尊赐福的宝物,恐怕比天字宝物还要珍贵,秦顾并?不怀疑其正?确性?。 换言之?,当世之?人,还有比龙尊更为自由?的存在。 “师兄!”季允的声音满是?分离带来的焦虑,“你在那里,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啊,原来如此。 雪鹰凌乱的羽毛之?间,秦顾无声地笑了起来:“多谢你,老人家,还有其他前辈们。” 苔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秦顾后退一步,横秋剑顺应主人心意,将秦顾自雪中托起,灿烂金红冲破雪雾,向昆仑镜而去。 季允肝胆俱寒,慌乱呼唤道:“师兄?!” 秦顾远远向他一笑,笑容明媚灿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何羡天地最自由?? 不羡天地最自由?! ——秦顾将手掌重重拍上昆仑镜! 轰!! 季允和白霓衣同时瞪大眼?眸。 秦顾触碰到昆仑镜的刹那,大雪停止了倾泻,山峨重新陷入沉睡。 冰蛇复又攀回昆仑镜上,古老的祭文层层点亮,金光温柔地将秦顾吞没,星星点点,治愈着几人身上的伤口。 神女?在旁, 一棋破阵, 万般自由?。 昆仑镜承认了秦顾。 白霓衣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老前辈预言中的人,不是?归墟龙尊,而是?眷之??” ——此局玄机,皆在“自由?”二字。 是?的,归墟龙族,是?自由?的化身。 若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没有出现变动?,那么今日,昆仑镜绝对会认下季允。 可秦顾来了。 他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他是?连天道都没有预料到的,不速之?客。 所有人都受到天道的制约,哪怕是?无垢仙尊,哪怕是?瞑烛君,哪怕是?这本?书的主角季允。 ——可天道独独制约不了他。 天道以外?的,自然比天道中的,更加自由?。 “后生” 昆仑镜的边沿倏地亮起,映照出秦顾的身影,他的身边已无旁人的踪影,好像被拉入了孤立的空间。 千年的法器,生出神智,拥有领域,并?不常见,却也不是?异事。 昆仑镜又开口:“后生。” 似一人,又似千万人,秦顾好像只对着镜中的自己,又好像在与天下苍生对话。 他拱手作揖,极尽尊重:“前辈。” 他很快调整好心绪,没有感觉到威胁,足以证明昆仑镜并?不想伤害他。 他唯独担心一件事:“敢问前辈,我在领域之?中” 昆仑镜好像能读懂他心中所想:“放心,镜中十年,镜外?也不过弹指一挥,魔龙不会察觉的。” 也就?是?说,昆仑镜前的时间流速,要远快于之?外?,哪怕此刻他正?在与昆仑镜对话,季允和白霓衣眼?中,应该还是?他将手掌贴上昆仑镜的刹那。 昆仑镜竟有改变时间之?能。 昆仑镜又读懂了,“呵呵”笑了起来:“否则,你以为老夫何以扭转天道?” 秦顾拱手道:“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昆仑镜的声音变化,好似一个娇羞女?子半掩唇面:“奴家可指点不了公子呢。” 秦顾不解:“老前辈这是?何意?” 昆仑镜又换做一个孩童开口:“大哥哥不是?早有决断?” 秦顾神情微怔。 他知道昆仑镜能够读心,可,他分明还没有主意。 昆仑镜为什么说,他早有决断? 他从哪里来的决断? 轻佻的揶揄从镜中传出:“你刚刚在想,‘这镜子不会是?唬人的吧~’?” 秦顾: 连语气?都模仿出来了。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晚辈冒犯了。” “秦顾,”昆仑镜的声音又变得威严,像一国之?君,“吾在此伫立千年,只为等你的到来。” 话音落下,无数金光自镜中飞出,年老的佝偻,年幼的童稚;女?子娉婷,男人魁梧 在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之?中,秦顾还看到了身披金甲的雪宫首任宫主。 女?将军镇坐中央,好像一记定海神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在将军的抬眸投足之?间得以成全。 昆仑镜照出的,是?人间百态。 泱泱千年,尽在镜中。 将军走到秦顾身前。 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并?不是?压迫,而是?无尽的权威。 秦顾双手交叠,一揖到底。 将军抬起手,昆仑镜中的人形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化作金光,落入将军的掌心。 将军将手掌递到秦顾身前,秦顾缓缓起身,望着这金色光团。 起初微弱如萤火,而后大亮,像黑夜中指引旅人前行?的明星。 金光之?中,隐隐有强大而温柔的灵力在涌动?。 秦顾感到这灵力有些熟悉,在脑中细思片刻,试探着道:“无垢仙尊?” 将军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 究竟是?,还是?不是?? 这力量绝对与无垢仙尊一脉同源,可为什么将军却摇头?了? 昆仑镜说,它已在这里等秦顾千年。 可他 秦顾在灵力的吸引下抬起手,指尖轻触那团金色。 无垢仙尊的灵力,乃大乘期之?力,非此刻的他能够承受。 可指尖触碰到灵力的刹那,那金光迅速绕着他的手指旋转,如灵蛇攀缘,钻进袖子里。 眼?前光芒一闪,眉心蓦地灼热发烫。 灵力进入了他的眉心,涌入了他的识海。 突然之?间,广袤的寰宇出现在秦顾眼?前。 他见到岩浆的喷涌铸就?大地,远古的巨龙在天空盘旋,人类建起城邦,逐渐有人参悟天道规律,走向修行?的道路。 世家山门隆起,海水退潮,海中巨兽仰天长啸; 魔眼?在天空睁开,无垢仙尊一剑斩碎魔种,灵魂化作仙舟; 魔尊传承轮回,北徐城沦为废墟,玄英被迫自毁,却最终功亏一篑,于是?归墟之?龙族灭,而魔种蛰伏百年; 最后,秦顾看到了季允。 季允站在那里,从少年变作青年,又转瞬披上鳞铠,季允眉心的魔种破土生芽,根系扎入那双沉潭般的眼?眸。 金红与黑紫远远相对。 一滴热泪自秦顾眼?眶滚落。 这灵力,如此生机勃勃,如此不屈坚强,最柔软也最坚硬。 无垢仙尊的灵力,来自天下苍生。 而现在,他从无垢仙尊的手中,接过了这名为苍生的力量。 将军的幻影变得透明,她成为这份力量最后的一支,涌入秦顾眉心。 ——千年的等待,只为这片刻。 秦顾站在镜前,镜中却倒映出千万人。 他们没有面容,而又深入人心。 秦顾再度拜下,微风自后将他的长发吹起,好像在与镜中人告别。 此刻起,苍生即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苍生的重量, 压得秦顾只能深深下拜。 周遭寂静无声?了,昆仑镜中再无任何人的身影。 哪怕秦顾就站在镜前,镜中也是雾蒙蒙的一片。 秦顾深深凝望着镜面, 却好像能见到千万人。 他对着?朦胧的镜面, 再度躬身行礼。 尔后, 他抬手, 轻轻用掌根抵上镜面。 金光再次袭来,只听融化的雪“滴答”、“滴答”落下,好似时钟正在重新转动,将时间的□□重新拨到正轨。 很?快, 白雪皑皑的昆仑出现在眼前。 脚下苔草青青, 只有风吹草动之声?, 再听不到聒噪的吵嚷。 秦顾被一双冰凉的手臂紧紧搂住,来不及笑,又一脑袋撞上硬邦邦的胸肌。 哎呀小允的胸肌早摸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季允的身体?如戒备中的猫科动物?那样?紧紧绷着?, 也不管白霓衣还在看着?他们,直接低下头索吻:“师兄亲亲我。” 季允难得直白,一直白便让人心软不已。 秦顾用指腹蹭去他脸上沾的碎雪,仰脖深深吻住那颤抖的唇瓣。 他知道季允不会忍不了这一时半刻, 如此急切的索吻, 只可?能是因为? 这片刻分?离带来的, 巨大的情绪波动, 让魔种找到了机会,再次与季允争夺起了身体?的支配权。 果然, 从季允半阖的眼眸中, 秦顾敏锐捕捉到了些许微弱的黑暗,不甘地瞪视着?他, 逐渐被清隽取代。 山风渐起,雨雪霏霏,斜斜歇在他们肩头,风牵着?秦顾的长发,与季允的鳞铠系在一起。 季允的手掌一路下滑,直到彻底揽住秦顾纤细的腰,才将双臂用力收紧。 秦顾便静等他平复情绪,既不催促也不动作,直到季允自己耳垂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 “师兄”季允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昆仑镜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秦顾心道怎么样?是什?么样?,无奈地摇摇头:“不曾。” 他顺势侧过身—— 原本昆仑镜矗立的位置,一如镜中人般,一息之间便彻底消失,好像从未存在。 脚下的冰层再度冻结,千年的文明随之再度深埋入了时间。 秦顾有些意?外:“昆仑镜” 一道女声?冷冷回答了他:“昆仑镜沉入池中了。” 转眸看去,白霓衣正用绸缎缠绕手腕的伤口,注意?到秦顾正在看他,才缓步向他们走来—— 纯白的鞋跟碾在来不及融化的雪鹰尸体?上,四溅的飞雪就像鹰的血液,白霓衣却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样?,笑魇如花:“怎么了,眷之,怎么这么看着?人家?” 秦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还记得,白霓衣叫他们到雪宫来,是想要用昆仑镜,为?谛天结界失败留后路。 这下好了,不仅昆仑镜重新沉入湖底,而且其中蕴藏的神识力量都?已进入他体?内,恐怕再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的呼唤。 这是雪宫的宝物?,到头来为?他秦顾做了嫁衣。 白霓衣走到了他们面前。 凛冽的风霜笼罩在她周围,雪宫神女是昆仑之灵,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与昆仑密不可?分?。 季允警惕地挡在秦顾身前,又被秦顾拉回来。 秦顾歉意?地低下头:“白宫主?,此事实非我所?愿但或许,我们可?以彻底终结这场灾厄。” 白霓衣并没有低头,她只是转动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秦顾。 她变得与原先判若两人,让秦顾忍不住呼吸发紧。 白霓衣符合叛徒的所?有条件。 唯有一条,叛徒希望他死,而白霓衣屡次出手救了他。 秦顾实在不希望白霓衣会是那个叛徒。 “秦眷之啊秦眷之,”白霓衣鸦睫轻颤,“你还真是一直带给我惊喜。” 合体?期的灵压轰然砸下,感?觉到威胁的同时,秦顾出声?大喊:“小允,不许动!” 他不是不知道,硬生生抗下这一击,他绝对会受到重创。 但他想要相信白霓衣。 ——雪停在他的眼睫上,山温柔地抚摸他,雪珠顺着?眉尾滚落,又仿佛谁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 白霓衣没有攻击他。 相反,那强大的灵息轻柔地安慰着?他,像母亲苍苍的手掌。 尔后,一朵雪莲在白霓衣掌中悬起。 白霓衣轻轻托着?雪莲,道:“你看这朵雪莲花,多?么圣洁纯粹。” 秦顾便抬眸,看着?雪莲的花瓣一片一片绽开,白到透明的花朵在寒风中旋转,却从不摧折。 他不知白霓衣之言是何意?,默默不语。 白霓衣却将雪莲送到秦顾面前,语气无限怀念:“雪宫宫主?陨落后,神识会化作雪莲花瓣,在这祭坛中,等待昆仑镜的主?人出现。” “时至今日,已有一百一十?瓣。” 百余片花瓣各有不同,有的边缘柔美,有的则凌厉,虽都?趋近透明,透出的光又有毫厘差距。 “步步生莲”白霓衣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圣洁的雪宫神女呵,每走一步,都?有雪莲为?她盛开可?又有谁知道呢?” 步步生莲,竟是踩着?先人的尸骨在前进。 这每一步的痛楚与血泪,都?被她掩藏在笑容之下。 秦顾大概可?以猜到,为?何白霓衣的笑容,总是公式化的样?子。 他叹了一声?:“白宫主?” 白霓衣却一挥手,纤长指节抚过雪莲,这雪莲花瓣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竟在与她指尖触碰的刹那,一瓣一瓣分?散开来。 雪莲花瓣随风散入昆仑雪境。 白霓衣道:“昆仑神女,承昆仑蕴养大恩,当终身不离昆仑,为?神山之繁育、之绵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不知多?少个百年,有一位神女,见到山外,当权者无为?,魔物?虎视眈眈,百姓生活困苦于是,她不听神山的劝阻,带着?一批护山的百姓,毅然投身前线。” 秦顾的眼前浮现出那名英姿飒爽的女性将军。 巾帼之力,无需红颜作辅,亦能倾人国邦、破人城池。 这便是昆仑雪宫的由来。 在将军率弟子奔赴战场、卫庇人间之前,昆仑只是一座偏远封闭的山。 而现在,它站在菏国最高的位置,旅人只要一抬手,就能触摸到仙舟的桅杆。 “可?神女,究竟违背了神山的意?志。”白霓衣勾了勾唇角,这次秦顾从她的笑容中读到了苦涩。 白霓衣问:“知道为?什?么,不过千年,雪宫已有一百一十?位宫主?么?” 秦顾心中即刻有了猜测,却到底不敢说出口。 白霓衣的笑又恢复了平淡:“因为?,自就任雪宫宫主?起,宫主?的寿元,就只剩下十?年。” 秦顾的呼吸骤然停滞,几乎感?到被人揪住脖颈似的发涩。 白霓衣翘起尾指,一根一根指头竖起,像孩童在学习数字。 “一、二、三”她的声?音是叫人头皮发麻的温柔,“眷之,今年,已是我的第九年。” 还有最后一年,白霓衣就会成为?雪莲的第一百一十?一片花瓣了。 白霓衣的表现却不像是担忧生死:“每一任宫主?,我的姐姐们,她们陨落前,放不下的,都?是同一件事秦眷之,你可?以阻止魔种么?” 她轻轻牵住秦顾的手,那双眼中是让人惊讶的执念,好像若无法得偿所?愿,就是身死,也要从修罗地狱爬回人间。 秦顾用另一种手,盖住她的手背:“这场千年的争斗,会由我辈来终结。” 不是我秦眷之一人,也不仅仅是我与季允,而是 这个修真界,所?有为?了天下苍生,舍生忘死的逝者,和所?有仍在坚守的人们。 百姓、修士、甚至魔族 同为?一体?,共成一辈。 ——由吾辈来终结。 “好啊,”白霓衣总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不然的话,小女子可?要死不瞑目了呢~” “宫主?以前,是很?活泼的。” 离开祭坛以后,白霓衣让阿桃带他们到住处去,阿桃一路沉默寡言,接近住处时,突然道,“我永远忘不了,她把我从那人手中救下时的样?子。那时,宫主?还是雪宫的小师妹,她就像雪原的天空,永远明媚灿烂。” “这些年我跟在宫主?身边,看着?她越来越不像自己我在想,若能将所?有让宫主?不开心的事物?都?抹杀,那么即便让我代替宫主?承受神女的诅咒,让我现在就死,我也乐意?。” 秦顾察觉到阿桃话中,不同寻常的情绪。 他只当自己是一个安静的听众。 阿桃望向蒙蒙雪雾:“昆仑已经连着?下了几天大雪了。” 她停下脚步,向二人行礼,转身顺着?下山路而去。 他们的住处,是一座雪山独有的雪屋。 埋在雪里本该是寒冷的,可?踏进屋内,却像春天一样?温暖。 秦顾坐在床上,白霓衣还贴心地准备了鹅毛枕,他便顺手捞进怀里抱着?。 季允将门掖好,确认不会有一片雪花钻进缝隙:“师兄觉得,白霓衣是不是?” 措辞打哑谜一般,秦顾却瞬间领悟,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 “为?什?么?”季允坐到他身边,为?秦顾暖手,“白霓衣痛恨昆仑的诅咒。” 秦顾将手掌塞进黑龙暖乎乎的掌心,解释道:“白霓衣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我想,她恨的并不是诅咒,而是迫使?首任宫主?出山的东西” 也就是,魔眼。 “况且百年以前应该是白霓衣以前十?代雪宫宫主?的时期,离得太远了。” 时间上,也不吻合。 季允点了点头,又蹙起眉:“如果不是白霓衣也不是净尘修为?可?以隐藏没错,可?此人应该无法预见,我们能够进入魔眼,看到百年前他的所?作所?为?才对。” 白霓衣没有动机,净尘当时并不在北徐,背叛者也无法预判他们百年后的行为?,而提前隐藏自己的修为?。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秦顾蹙起眉。 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错过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夜时分, 雪下得更大了。 厚厚的雪挤压屋舍,木屋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间或有积雪融化的滴答声。 季允悄悄看向床上盘腿打坐的青年。 墨发遮夜色, 红衣拦烟尘。 他?分明双眸微阖, 季允却能想象到那双桃花眼睁开时, 是多么眼波流转、眉目含情。 分明最开始只是想偷看师兄一眼, 可每每看过去,季允都移不?开目光。 他?认真地注视着秦顾,幽深的目光好似要将秦顾包裹起来,掩藏进龙巢里。 天知道他?有多想这么做。 师兄 我?的。 ——秦顾并未察觉季允充满占有欲的注视。 眉心的灵力如泥入海, 分明强大如是, 却竟然不?受他?差遣。 苍生认可了他?, 可 强烈的灵力洪流冲击着丹田,属于秦顾原身的力量却极为抗拒,两股灵力在体内轰然相撞, 原身的灵力占据着丹田下?腹,而昆仑镜的力量则很快霸占四肢百骸。 他?们相互撕扯,竟然毫不?相融,想要将彼此吞噬。 秦顾越是焦急, 两道灵力越不?受他?控制, 撕扯得更加凶狠。 一股灵息自下?腹陡然上升, 一路冲向喉管。 秦顾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彻底从入定状态醒来,捂着胸口气喘不?止。 季允一步飞奔过来, 抬手便是一道温暖灵力送入秦顾体内。 谁料这来自饮枫阁功法?的灵力, 很快便加入原生力量,向昆仑镜的灵力扑去。 秦顾又是一口血喷出, 下?颌被染得鲜红。 季允只觉大脑轰地一声,怕极了,又不?敢再动作:“师兄,师兄?!” 好在秦顾意识还清醒,点了点季允的手腕安抚。 手立刻就被攥住,季允的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担忧:“师兄,你怎么了?” 唉,怎么把孩子都吓哭了。 秦顾摇了摇头,“咳咳”两声,将呛在喉间的血吐出。 他?靠在季允怀里喘息,手掌向上摊开,试探着运气。 周天运转畅通无阻,掌心燃起一簇红色花火。 果然,只要不?尝试使用昆仑镜给他?的力量,就不?会对自身产生负担。 可如果不?能使用,又有什么意义? 秦顾又想吐血,这回是急的,他?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身体骤然陷入温热的包裹中?,季允见无法?助他?调息,竟自愿充当起加热器,为他?暖身。 堂堂龙尊 算了,秦顾失笑,轻轻吻了一下?季允的唇瓣,堂堂龙尊为他?当加热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季允看起来不?敢松开他?,秦顾便就着姿势,枕着季允的胸膛,在冰天雪地间暖烘烘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一声诡异的“窸窣”声。 好像什么东西,偷偷戳破了窗户纸,正在向内窥伺。 秦顾猛地一个激灵,困意转瞬消失殆尽,迅速睁开眼睛。 他?并未动作,而是保持着与季允相拥的姿势,放出一缕神识。 搭在臂旁的手掌,食指轻轻蹭了蹭他?,季允的声音传入识海: “师兄,是魔眼。” 秦顾“嗯”了一声,神识已徐徐攀上窗沿。 因地处寒冷高山,雪宫的屋舍,在窗纸以外?,还有木框阻拦风雪,使脆弱浆纸不?至于被狂风撞破。 ——也同时阻拦屋外?的恶意,渗入屋内。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秦顾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魔眼是无法?离开天空的,却能像堆叠的云层,因其厚重?而不?断让天空下?坠,逼近到天地交界的位置。 而魔眼,那一颗、十颗、百颗的魔眼,堆积在地平线上方,相互挤压着对方的空间,争先恐后地向他?们投来视线。 成群结队,如过境的蝗虫,阴沟的虫豸,繁衍增殖,将天空都铺满。 好在魔眼虽多,却都没有彻底睁开,睁得最大的,也不?过是昏昏欲睡的那一道缝隙。 魔眼窥伺着他?们,窥伺着人间。 似乎在说: 你们逃不?掉的。 这一幕很是恐怖,尤其在圣山的背后,睁开那么一只眼眸,无处可逃、走投无路的绝望几乎是瞬间笼罩下?来。 秦顾的表情僵了僵。 魔眼兴奋而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秦顾收回神识,起身,将窗关?得紧了一些。 魔眼: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秦顾的表情淡然至极:“魔眼在等什么小允,你感觉怎么样?” 季允摸了摸眉心:“没有感觉。” 秦顾的目光落在他?耳根处。 没有泛红,是真话?。 ——这是秦顾发现的铁律,小允在他?面前?撒谎,耳朵根总是红红的。 “不?是在等魔种那就是,”秦顾摇摇头,语气冷了几分,“有人坐不?住了。” 既然异变不?是因为魔种,或者说表面上并非源自魔种,那么现下?能够动手、还与魔眼息息相关?的,便只有那名叛徒。 咚、咚。 门扉突然被敲响。 秦顾和季允同时条件反射般手掌摁上佩剑,而门外?的人好像察觉到了,开口道:“少盟主,是我?,凌寻。” 季允眉头一挑:“迁境司掌教?” 门外?之人一愣:“季洵卿?” 紧接着又是一阵碎碎念:“不?对啊白宫主说的是这屋,可没说魔尊季允也在这屋,两个人睡一间?睡一张床?” 秦顾: 他?摁下?季允打算放出魔息检查的手:“不?用验了,是本人。” 是他?兢兢业业又爱絮絮叨叨的寻掌教哟。 秦顾伸手打开门,凌寻戴着眼镜的脸果然映入眼帘,虽表现得一本正经,眼神却不?断往他?身后瞟。 那儿站着头龙呢,秦顾赶忙行礼:“寻掌教,别来无恙。” 凌寻生得一副书?卷气,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气质温吞内敛,与姐姐凌红曲可谓大相径庭。 这位迁境司掌教有过目不?忘之能,修真界千年的历史,在他?脑中?好像被压缩成一个个方格,随取随用。 凌寻也向他?拱手:“少盟主客气了。一别经年,少盟主还是原来的模样不?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顾听着他?语气感慨,心中?也是怀念,抱拳又是再拜。 寒暄过了,凌寻这才说起正事:“你们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天地剧变,司命已卜算到人间情势,叫我?尽快带你们去仙舟见她。” 秦顾点点头:“我?记得司命前?辈,仍在闭关??” 凌寻道:“情势危急,司命强行破关?了。虽然遭了一些反噬,但仙舟仍有无垢仙尊庇护,没有大碍。” 二人也没有什么随身物?品要带,即刻跟着凌寻,向昆仑之巅——云梯所?在的位置而去。 凌寻边走边道:“盟主下?了敕令,未时即启动谛天结界。” 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五个时辰。 局势瞬息万变,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昆仑仍在下?着暴雪,白霓衣已在云梯边等待他?们。 见他?们到了,白霓衣也不?多话?,反手便是一记灵力拍出,无数雪莲一朵接着一朵,斜向上方依次绽放。 绽开的雪莲化作云梯长阶,直通天际。 “唉,偏偏是今天爆发,真是幸又不?幸。”凌寻看着云梯,喃喃自语。 一种诡异的不?安笼罩下?来,秦顾问道:“什么意思?” 凌寻没察觉到,回答道:“今日是净俗前?辈的祭日,净俗前?辈圆寂后,尸身应其要求保持了生前?样貌,就停放在仙舟的逢悲殿中?。” 逢悲殿,当年仙舟祸乱时,死?去的修士,也在逢悲殿由慈悲寺诵经超度,才化归天地。 没有应允,逢悲殿是不?对修士开放的。 “好在净尘方丈每年都来祭拜,今年也未错过,仙舟有净尘方丈坐镇,我?等也可安心许多。” 随着凌寻的话?语,昆仑的温度好像骤然降低数十度不?止,秦顾的血都要凉透了。 凌寻浑然无觉,还在自言自语:“不?过也真是奇怪,净俗前?辈连名利都不?放在眼里,死?后却要求尸身不?腐唉,前?辈之事,我?等后辈哪里可以评说少盟主,你说是不?” 他?一扭头,哪里还有秦顾的影子。 “少盟主?”凌寻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只见红色一闪而过,季允竟化出龙身,飞快向仙舟冲去。 这架势,不?像是登上仙舟,而仿佛是要与仙舟同归于尽。 凌寻吞了吞口水,看向白霓衣。 白霓衣看他?一眼,手指浸在空气中?转圈,旋即一抬:“寻掌教,不?觉得太巧了么?小女子劝你,赶紧跟上去吧。” 凌寻一愣,后知后觉紧张起来:“什么太巧了?” 白霓衣却不?回答他?了,水镜在她面前?漾开。 白霓衣微微福身:“盟主,叛徒是净尘。” 仙舟上。 天卜司的□□徐徐转动,少女的上半张脸都被白纱蒙住,屋内没有光,便连侧脸也看不?清晰。 她的脸与唇瓣同样苍白,透露着强行破关?的虚弱,似乎呼吸也异常吃力。 司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有金色流沙在她掌中?堆砌,忽明忽暗,却到底照不?亮满室漆黑。 突然,门从外?被推开一道缝隙。 “阿弥陀佛。”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人一袭袈裟垂地,又因正在祭拜,而披了一件素白长褂。 司命没有转头,也不?需要转头,就能认出来人。 “净尘方丈,”她道,“吾已等你多时。” 净尘笑了笑,脸上皱纹如树的年轮:“是么,听说魔眼大肆入侵,老衲已收到盟主提前?开启谛天结界的敕令,天卜司掌教,可有卜算出此战结果,是胜是败?” 天卜司并不?空旷,净尘的声音却如袅袅烟雾,回荡不?歇。 司命长久地沉默。 净尘抬脚,从容地踱向眼前?娇小的少女。 啪嗒,啪嗒,啪嗒。 每一步,他?都走得极为缓慢,好像死?神的鼓点,正在不?断敲响。 司命的内力很强大,但生来没有攻击性。 净尘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这个没有威胁的女子攻击。 直到净尘已离司命只剩几步,司命才缓缓开口: “方丈问的,是仙盟胜负,还是你的胜负?” 净尘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浑厚,却又慈祥,像是佛祖垂悯世人的微笑,有着大地般的重?量。 司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悲伤。 柘黄灵力混杂着死?寂的黑,在净尘掌心闪烁不?止。 室内被照亮了。 司命却扭过头,不?看这难得的光明,而透过封闭的窗,望向永远也看不?见的窗外?风景。 她缓缓启唇:“天命未定,吾失去无垢仙尊指引,已无法?再做更多卜算。” “吾独独可以知道的是,你” “必输无疑。”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黑龙沿着云梯直冲入仙舟。 出乎意料的, 仙舟的防护罩并没有阻拦这魔息深重的黑龙,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落地以后,秦顾陡然一惊。 仙舟衰微, 并不是危言耸听。 记忆中蓬勃生长?的树木叶缘枯败, 澄澈的天空亦呈现出浅淡的灰色, 微弱的金光在仙舟周围, 虽至今未有?一道裂隙,但这金光就像狂风中的残烛,熄灭只?是时间问题。 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秦顾总觉得, 云梯的高度, 似乎缩短了许多。 并不仅仅是因为昆仑之高。 仙舟正在下沉。 他?们落地后, 凌寻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走这边!天卜司,在这边!” 仙舟对修为的压制依旧存在, 但秦顾试着运气,除了感到些?许不畅外,依旧没?有?那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这不是一件好事,但秦顾不得不庆幸这一点。 二人跟着凌寻, 轻功运到极致, 争分夺秒向天卜司赶去。 “我?刚刚已经向阿姐她们传信, 但”天卜司在仙舟最深处, 凌寻回过头道,“没?有?得到回应。” 秦顾的心沉了下来。 迁境司和检督司驻守仙舟, 身为检督司掌教的凌红曲, 在如此紧急的事态下,不应该也不会不给?回应。 唯一的可能, 就是 凌红曲没?有?办法?回应。 季允突然开口:“有?血腥气。” ——一股极淡的、新?鲜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着,风一吹就淡些?,但却始终没?有?消散。 而前方,就是检督司的所在地。 通往天卜司,必须经过检督司。 从逢悲殿前往天卜司,检督司也是必经之路。 这意味着,净尘也走了这条路。 秦顾看向凌寻,凌寻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浑身颤栗不止,脸上尽是犹豫和恐惧。 “少盟主”他?的声?音发抖,“我?、我?们” 他?既担忧姐姐凌红曲和检督司弟子的情况,又不敢向前,生怕看到什么超出承受能力的场景。 凌寻本能地向秦顾求助。 秦顾摁住他?的肩膀,给?予他?前进的勇气:“走。” 即便秦顾自己心里?也没?底,净尘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但这种时候,他?绝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迟疑和胆怯。 凌寻用力捏紧眼镜腿:“好,好走!” ——迷蒙的雾气在前方弥漫。 能见度降得极低,只?能看到身边几米,一旦走得太快,人就会被雾气吞噬,而不见踪影。 “”季允皱了皱眉,抬手一点。 紫色魔息顷刻穿透雾气,生生劈开一个通道,直通向前。 缀在后方的凌寻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什么东西?!” 秦顾与季允双双停下脚步,秦顾快步走到他?身边:“寻掌教,怎么了?” 却见凌寻目光惊恐地看着脚下。 秦顾跟着移动?视线,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只?人的手,因失血过多而显出异样的惨白。 这只?手还牢牢抓着一件法?器,是一把戒尺的模样,只?不过尺的前段似乎被毒液腐蚀一般,只?剩下半截漆黑残骸。 凌寻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阿姐的法?器划天尺” 划天尺,是检督司用来裁量犯罪之人的刑法?,为之量刑的宝物。 毫无疑问,当归属检督司掌教。 凌寻蹲下身,似乎想要去捉那只?手。 秦顾一把摁住了他?:“寻掌教!” 凌寻表情难看极了:“怎么了,少盟主我?阿姐可能还活着” 秦顾语气艰涩:“你看清楚,这只?是一只?手。” 地上的,只?是一只?断手。 自小臂开始被齐齐断裂,碎肉与血氤在一起,从她紧握着划天尺的动?作来看,显然是战斗中被斩下的。 凌寻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还好秦顾一把扶住了他?:“寻掌教!没?见到尸体,是好事啊!” 至少凌红曲还有?可能活着。 凌寻显然已六神无主,迷茫地重复着:“对,说的对,找,找一找还有?没?有?活人” 他?的脚已跨过凌红曲的断手,却又停了下来。 凌寻缓缓蹲下,双手颤抖着,将凌红曲的断手捧了起来,又用力撕下自己一截衣袍,仔细地包好。 他?很慌乱,包了几次都没?有?包好,却又执着,一定要彻底包裹住才算完成。 秦顾注视着他?做完这一切,凌寻露出一个苦笑?:“小时候,阿姐总是用这只?手,打我?的屁股还有?些?舍不得。” 秦顾难过地抿了抿唇。 调整好心情,三人重新?启程。 一路上,七零八落捡到了许多残肢,都是检督司弟子的。 凌寻将他?们收集起来,珍重地藏进乾坤袋里?。 而后,走在最前方的季允停下了脚步。 “找到了,”他?的语调依旧没?有?起伏,听不出是欣喜还是悲伤,“在这里?。” 秦顾紧赶两步靠近,只?见凌红曲面朝下躺倒在地,衣袍多处撕裂,身体没?有?一丝起伏。 秦顾吞了一口涎液,将凌红曲小心翼翼扶起,手指并拢,探向她鼻下。 微弱的呼吸,喷洒在他?指尖。 秦顾松了口气,扭头看向连靠近也不敢的凌寻:“曲掌教还活着。” 凌寻一下就哭了:“阿姐,阿姐!” 他?跪在地上,好像抱着千斤重的宝物,将凌红曲从地上抱了起来。 再?往前几步,便看到其他?检督司弟子,躺在地上,也是生死不明的样子。 他?们的血连在一起,汇成一个血泊,倒的位置又都十分接近,似乎并非巧合,而是什么人故意为之,像是拙劣的恶作剧。 秦顾神情微动?:“留下吧,寻掌教。” 凌寻紧紧抱着凌红曲,一愣:“这怎么能” 秦顾摇了摇头:“天卜司就在前方,无需引路,况且你看这些?修士他?们更需要你,寻掌教,注意安全。” 凌寻唇瓣抖动?几下,很受触动?似的:“多谢少盟主。”严扇霆 若非怀中抱着凌红曲,凌寻只?想给?秦顾作揖感谢。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秦顾察言观色,恐怕一眼就看出他?的为难。 秦顾摆摆手:“寻掌教何须这么客气,多加小心,世家的支援应该很快就到,我?与季允就往天卜司去了。” 说罢,他?告别凌寻,与季允一前一后,飞快向天卜司而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他?们再?度被迫停下脚步。 “不太对,”季允后退一步,左手捉住秦顾的手腕,右手拔出不器剑,“不太对,师兄,我?们一直在打转。” 迷雾不知何时又涌了上来,像要将他?们吞吃入腹一般,卖力地吮吸着他?们浑身的血肉。 眨眼间,秦顾的肩头就爆出一簇血花。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敌人的靠近,闷哼一声?,却不敢贸然出手。 敌人在哪? 在哪?! 另一边,季允的眸色瞬间如寒潮结冰。 师兄在眼皮子底下被伤,让季允怒不可遏。 他?远没?有?秦顾这样谨慎,或者也根本不需要谨慎。 不器剑狠狠撕裂雾气,魔息凝聚成箭,无需拉弓便即刻射出,在茫茫纯白中划出一道紫色流星。 只?听“噗呲”一声?,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一大块雾气随即消散,现出清晰的仙舟风貌。 那东西在地上扑腾不止,漆黑的羽翼掀起小范围的尘埃,挣扎了数次,最终咽了气,不再?动?作。 秦顾与季允异口同声?:“晏白术!” 空气里?响起一阵熟悉的笑?声?。 晏白术并没?有?现身。 雾气越来越浓,乌鸦振翅声?四面八方起伏。 这种感觉,就像置身于低洼的海水浅滩,明知即将涨潮,一旦潮水漫上来,就会被海浪裹挟而沉入海底,却不知道海潮究竟会从哪里?卷来。 振翅声?响起的同时,更多紫色电光在雾中穿行,每亮起一次,便有?至少一只?乌鸦坠地死去,雾气便会被撕开一些?。 但乌鸦杀也杀不尽,很快又会有?新?的鸟群前来填补,雾气还未散完就又重新?汇集。 “该怎么办呢?” 晏白术带笑?的声?音随着雾气一道倾压过来。 秦顾早领教过此人的恶趣味,并不准备回答。 但晏白术的问题,虽是为了折磨他?们故意发问,秦顾却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思考 是啊,该怎么办? 在这里?遇到晏白术,已足够说明问题。 他?和净尘,是一伙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晏白术在这里?阻拦他?们,是为了防止他?们靠近天卜司。 既然晏白术在这,那么净尘就一定在天卜司。 司命有?危险! 秦顾当机立断,对季允道:“小允,你去天卜司,晏白术交给?我?!” 季允瞪大眼睛:“师兄?” 秦顾自有?考量。 若是他?去面对净尘,净尘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不是净尘的对手不说,秦顾更不愿将自己交给?敌人,成为掣肘季允的把柄。 相反,若他?留在这里?应付晏白术,那么即便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晏白术靠近天卜司半步。 季允不会有?后顾之忧。 秦顾深知晏白术的实力同样可观,但想让一个人停止回头看的最好方法?,就是逼迫他?向前。 不容季允拒绝,秦顾咬重了音节:“听话!解决完晏白术,我?就去天卜司找你。” 季允依旧摇头,手下动?作更加狠厉,似乎想要彻底绞碎所有?黑鸦,就能与秦顾同行。 晏白术语气暧昧:“哎呀,真是情深” 秦顾直接当做没?有?听见:“小允,时间不等人。听话。” “听话”二字,他?说得很慢,音节又咬得极重。 这不是劝说,秦顾自己也清楚,这是强迫。 他?拿捏住了季允对他?的绝对顺从,用这种方式,强迫季允听从他?的要求。 潮湿的风刮过季允的眼眶,他?似乎想要低下头亲一亲秦顾,又生生忍住。 而后,不器剑血光大亮,雷电将雾气劈得烧焦蒸腾,撕裂开一个硕大的豁口。 这豁口同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补,季允最后认真地看了一眼秦顾:“师兄,不许骗我?。” 横秋剑业已被秦顾握在手中,他?深深地看向季允的眼睛:“我?答应你,一定会去天卜司,与你汇合。” 季允的唇瓣嗫嚅着:“师兄,我?等你。” 说罢,他?逼迫自己回过头,纵身跃入豁口中。 ——师兄答应他?的,师兄向他?保证过。 师兄一定会赶来,而他?只?需要,在师兄赶来之前,杀死净尘。 若师兄没?有?如约赶来 季允的目光冰冷疯狂。 他?要整座仙舟,整个人间,为师兄陪葬。 秦顾目送着季允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旋即站定,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 如芒在背。 但秦顾表现得很坦然,甚至唇角还能勾起一抹笑?意。 秦顾转过身,看向晏白术—— 他?占据了一具熟人的躯壳,正在司徒颜的身体中,用那双标志性?的玻璃般的眼眸注视着秦顾。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的决定, 不太?明智呢,少盟主。” 晏白术咧嘴一笑,身影在迷雾中忽隐忽现, 每出现一次, 就向秦顾靠近一分。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面对?这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秦顾发现自己竟然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笑出来。 不是强颜作?笑,而是真的忍不住想笑。 “你的本事,”秦顾模仿着他的语气,“也?没有长进多?少呢, 晏白术。” 他们之间的仇怨, 从?秦顾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 就已经?结下。 一桩一件,逐一累加。 新仇旧恨,直到今日, 旧的没有算清,新的又接踵而来,竟比他与魔眼之间的仇怨还要更久长。 主角注定是要与世?界抗衡的,而他, 秦顾将?横秋剑平举于身前—— 他只需要, 扫平主角的顾虑。 为了他的小龙能够终获自?由, 也?为了他自?己。 秦顾这一生为了太?多?人出过?剑, 他的肩上大多?数时候是修真界,后来变成了天下苍生。 细细回想, 为了自?己出剑的时候, 几乎没有。 那么这一战呢? 这一战,能否成为他唯一一次, 为自?己而战? 黑鸦在迷雾中腾飞,以刁钻的角度,忽上又忽下,瞄准了秦顾的后腰肩头?,用锋利的脚爪鸟喙,向他袭去。 晏白术选择的攻击点,是常人大多?难以防备的位置。 而这些位置一旦想要防备,就势必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譬如,胸膛,或者,脖颈。 这是晏白术巧妙的筹谋,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晏白术深知秦顾头?脑聪敏,复杂的计谋未必会对?他奏效。 他有一让人生厌的桃花眼,似乎只一眼,就能看透一切。 正因如此,与这样的人交手,最直白的攻势,才最奏效。 晏白术在鸦群掩护下,不断向着秦顾逼近。 魔息在他五指上团聚,晏白术等待着秦顾被?迫躲避的瞬间,打算撕开他的胸膛,将?那颗装满苍生的心狠狠捏碎。 ——秦顾一步不躲。 他读懂了晏白术的计划。 有了徐且行的前车之鉴,晏白术换了司徒颜的躯体,终于不用受境界的限制,而得以发挥出原本的实力。 合体期。 秦顾自?认不可?能接下他全部的袭击,而战斗的本能在精神紧绷时,并不是优势。 他很可?能会下意识想要躲避晏白术的攻击,而这显然正中晏白术下怀。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 领域轰然展开,枫林飞速疯长! 树木的枝干冲破迷雾包围,并且还在继续向上攀登! 紧接着,枫叶簌簌之声响起,是枫树在茁茂生长,开枝散叶,将?天空织成一片枫叶的网。 在这样密集的树林圈层中,枫树一旦感知到活物的靠近,便会立刻在秦顾的指示下,将?附着在枝干上的灵息爆开。 噗通、噗通。 重物坠地之声此起彼伏,如禁忌的乐章正在谱写。 维持这么庞大的领域要耗费不少灵力,秦顾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唇角却微微向上扬起。 只见他剑尖一转,带着凌厉疾风指向虚无:“现在,是我包围你了,晏白术。” 在乌鸦的包围圈外,再?筑起一层枫树的囚笼。 攻守易型,顷刻而已。 说完这句,秦顾便保持着动作?,手臂平稳举着,没有一丝波澜。 修真界中修为强悍者极多?,剑术胜过?秦顾的,却寥寥无几。 而晏白术是不用剑的,这是秦顾唯一取胜的可?能。 横秋剑所指的方向,不过?毫厘,空气像被?蒸馏沸腾,剧烈波动起来。 紧接着,司徒颜惨白尸僵的脸出现,而横秋剑就顶在他眉心。 玻璃般的眼球转动几下,晏白术看向秦顾:“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少盟主,不过?你觉得,化神期与合体期”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期”字还没落地,急促的战鼓突然擂响。 碧海潮生,大片翠绿以晏白术为中心蔓延开来,分明如波涛柔软,却在接触到枫树的刹那变得坚硬无比。 哐、哐、哐! 怒吼的青绿摇撼着枫树,修士与领域五感共通,秦顾几乎是瞬间就感到胸口剧烈疼痛,像被?大象重重踩了一脚。 紧接着,飞瀑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拍击在枫树上。 只听叶片发出痛苦呻.吟,一缕鲜红从?秦顾唇角蜿蜒而下。 这不是晏白术的领域。 秦顾很快想起,当时他们在涧泉行宫交手时,晏白术展开了徐且行的领域。 ——涧泉行宫掌门,司徒颜的领域! 恐怕这名极重权威的掌门,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死后,领域还要被?魔修随意操纵。 晏白术爆喝一声,无数洪流轰然坠下! 巨浪形成海龙卷,自?上而下如决堤的浪涌,冲垮枫林,重击秦顾心门! 激流止而不歇,很快将?红色身影彻底包裹,而鸦群乘势而上,黑色的污浊融入水浪,啄咬啃食。 余波冲刷滩涂,晏白术笃定地向前迈步,说完未尽的后半句话:“有什么可?比之处?” 飞瀑重回苍穹,余潮褪尽,只见秦顾浑身湿透,红衣紧紧裹着腰身,勒出臀胯颤抖的弧度。 他踉跄了一下,横秋剑插.入地面依旧不足以维持重心,左膝紧跟着重重跪地。 冰冷的泉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地,秦顾努力眨了眨眼,为趋近虚焦的双眸寻找焦点。 晏白术的身形溃散又聚拢,在眼前不断放大,唯一清晰的,便是他那张越发放肆的笑脸。 无论占据的是谁的身躯,晏白术的笑容永远不会改变。 这种毫无忌惮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秦顾将?不断上翻的血腥气咽下: 晏白术,你的恶意究竟来自?哪里? “啧啧啧,”晏白术在秦顾身前站定,“真漂亮啊,少盟主,你永远是濒死的样子,最合我心意了。” 他弯腰俯身,似乎想要凑近仔细端详秦顾似的,脸与脸之间的距离越发接近。 换了司徒颜的脸,秦顾依旧迅速想起,那日飞瀑下,晏白术逾越的举动。 暧昧,扭曲,好像在看一件珍爱的藏品,或是等待亵玩的娈.宠。 当时晏白术还没来得及强吻他,就被?季允的分身甩飞了出去。 秦顾的表情变了又变。 还来?! 一般来说,反派的“兴趣”应该落在主角身上。 秦顾苦中作?乐地想道?: 还真是不走寻常路的反派。 除了地点改变,就连他们的姿势都没有发生变化。 晏白术捏住秦顾的下巴,迫使他将?头?抬起,欣赏这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泛红的脸:“可?惜,没能赶在魔尊大人之前,尝一尝你的滋味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秦顾毛骨悚然,只觉得倒足了胃口。 晏白术看他面有难色,笑得更灿烂了:“知道?吗,少盟主,魔修间盛行双.修之术,与您这样天姿的修士交.合,对?我的修为应当大有进益呢。” 秦顾: 滚,死变.态。 他被?魔息牢牢摁在地上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晏白术越凑越近。 修为的差距,就是天堑。 晏白术的另一只手贴上秦顾的面额,冰冷的指背蹭着他的脸颊,如毒蛇游曳,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而后一路往下抚过?他的喉结。 晏白术的动作?徘徊而暧昧,好似抚摸一件完美的展品。 这让秦顾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真的快要呕出来了。 他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能够接受也?唯一能够接受的亲密接触,只有来自?季允。 秦顾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虽然很快就将?唇角压了下去,但晏白术还是发现了。 晏白术古怪地问道?:“你又笑什么?哎呀,少盟主喜欢玩这个?游戏么?但我已经?问烦了你什么时候能露出点更让我兴奋的表情?” 秦顾坦诚地看着晏白术,循著记忆中季允的模样,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想感谢你,晏白术,”秦顾道?,“让我无比确信,原来我对?季允的接受度有这么高” “毕竟你摸我一下,我现在恶心得想吐” 晏白术的动作?一顿,司徒颜毫无血色的死人脸好像也?翻涌起了怒意。 秦顾凉嗖嗖地继续道?:“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不笑了?” 晏白术: 他咬了咬牙,扯出一抹扭曲的狞笑:“待会儿有的是你笑不出来的时候,少盟主,我要把你带到季允面前,让他看着你被?我侵.犯。” 此话一出,秦顾的桃花眼冷得快要结冰。 晏白术道?:“你猜,魔尊大人会不会气得暴走魔种又会不会趁虚而入?” 他没有等秦顾的回答,自?顾自?将?计划说了个?干干净净:“你是他的逆鳞,我猜答案应该是会,对?吧?” 是的,会。 季允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有情绪的波澜,所以想要触怒季允,逼迫季允失控,只有以秦顾,作?为诱饵。 晏白术的指节用力向下一拉。 只听“刺啦”一声,领口陡然被?钩爪般的指甲扯开,扣子崩落在地,凉风迅速顺着秦顾大敞的领口灌入。 哪怕是无垢仙尊庇佑的仙舟,在天地灵力衰微后,依旧如极地般寒冷。 洁白的胸膛暴.露出来,浮着一层愠怒的薄粉,像初夏刚绽放的桃花。 晏白术的神色幽深几许,目光再?下移—— 两点樱红像雪地落梅,霸占了他的视野。 晏白术迅速明白了,只有深入体肤骨髓的吮吻,才会播下这样荒唐的种子。 秦顾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抬手艰难地摸了摸吻痕:“抱歉啊,晏白术,我家小龙占有欲比较强,你多?担待。” 晏白术的眉尾抽动两下:“希望到了季允面前,你还能这样伶牙俐齿不过?,放心好了,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这“温柔”究竟有几种意思,不在秦顾的考虑范围内。 他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了。” 晏白术一愣,他的手掌已贴上秦顾的胸口,只需再?向下,就能将?秦顾的衣物全部扯碎。 可?秦顾的表现,太?镇静,好像游刃有余 装的?还是真的?他还有什么后招? 晏白术思绪飞快,为了今日的交手,他等待了整整十?年,这十?年他几乎将?秦顾调查了个?底朝天,以至于一闭上眼,梦里也?全是秦顾的影子。 晏白术聪明地意识到了秦顾多?年前非同常人的性格转变,甚至一度猜到了,眼前的秦顾,是另一个?灵魂。 就像他的灵魂能够霸占尸体的躯壳,有另一个?灵魂接管了“秦顾”这个?身份,并不会让晏白术感到惊讶。 秦顾没有后招了,晏白术很笃定。 晏白术将?手掌贴上了秦顾的胸膛。 让晏白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触摸到那片皮肤的刹那,金红瞬间亮起。 一股极强的力紧随而来,竟将?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晏白术狼狈地踉跄几?下, 捂着心口?从地?上爬起。 占据合体期的躯壳本就不容易,何况司徒颜还没死多久,残魂就是不肯离开?, 还在体内徘徊不去。 晏白术啐了一口?, 只觉得手掌一片潮湿。 低头一看, 竟是胸口被剜出一个大洞, 伤口?周围的皮肉迅速腐烂,迫不及待地?掉在地?上。 晏白术立刻连点?几?次伤处,将魔息注入进去,形成封闭的隔膜。 否则这具身体, 恐怕立马就要?腐烂殆尽了。 这是司徒颜的残魂在反抗, 宁肯尸骨无存, 也不愿意将身体借给他用。 ——真是不知好?歹,自诩正道?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不知好?歹。 晏白术无暇多顾, 捂着胸口?看向秦顾。 这一下能够把他震飞的攻击,除了钻了他分神的空子,更?多的,还是源自秦顾自身的灵力。 晏白术的目光审视地?落在秦顾脸上: 虽然秦顾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必定正在灵力的反噬, 而痛苦万分。 这种逞强式的反击还能持续多久? 早在很多年前, 晏白术就眼睁睁看见过秦顾为了保护季允, 强撑到领域碎裂、生不如死。 如今江成喧死得彻彻底底,无垢仙尊与净尘缠斗还来不及, 而季允 他步入了净尘的陷阱, 早已无力分神。 虽然不知道?季允用了什么方法重铸了秦顾的灵魂,但他的领域一旦再?度碎裂, 就是真的神仙难救。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敢强行让修为暴涨,以此攻击自己? 晏白术变得更?加好?奇了:“为了所?谓天下苍生,你连命也不要?了?你明明已经死过一次,少盟主究竟是什么,让你能够连再?死一次也不怕?” 秦顾深深喘了口?气。 ——疼痛正在噬咬他的身体,吃完皮肉,又要?爬入骨髓。 将晏白术击飞出去的那一下,确实是他勉强的结果。 他好?不容易被剔鳞还魂术弥合的领域,正在发出警告,再?这样下去,难逃再?次碎裂的结局。 可秦顾不能停下。 他一边运气调息,一边拖延时?间:“在回答你之前,晏白术,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究竟与谁为伍,又有什么目的” 晏白术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秦顾不得不用了“消失”这个词,因为晏白术脸上的似乎变成了一张人皮,五官俱在,但也只?有五官而已。 恐怖和阴森笼罩在晏白术身上,他的灵魂,活像一具没有温度的、死去多时?的尸体。 这是秦顾从来没有见过的晏白术。 秦顾本能地?感到心底发寒,却没有停下质问:“这才是真正的你么?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本性哈哈,晏白术,你和我不是一样么?” 一只?、一群,无数乌鸦黑压压地?落下,停在枫树的枝桠上。 晏白术看着秦顾,眉眼连弧度都没有偏移一个角度。 秦顾并?不害怕,相反,他笑?得很开?心:“你说我虚伪,可你不也一样么?晏白术,你比我还要?虚伪” 晏白术的身形隐入虚无。 下一瞬,白骨般的手掌扣住秦顾的喉咙,巨大的推力以喉管为基点?扩散,晏白术就着这个姿势,将秦顾狠狠砸向一棵挺拔的枫树。 枫树痛哼一声,枫叶瑟瑟而下,落满红衣。 晏白术死死盯着秦顾,玻璃眼中倒映出青年满面的鲜血。 “不,我们不一样,少盟主,”晏白术闲适伸手,刮下秦顾下颌的一滴血珠,送进唇瓣之间,“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 秦顾的血将晏白术的唇齿都染红,晏白术咧开?嘴:“好?玩啊。” 掌中青年的脖颈骤然抽紧,像即将死去的天鹅。 几?缕魔息顺着二人相贴的皮肤钻入秦顾体内,瞬间就击溃灵息的防线,晏白术命令魔息一路向下,直往秦顾的丹田而去。 他太喜欢秦顾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据这具身躯。 晏白术的指骨抵着秦顾,迫使秦顾与自己对视,语气玩味:“因为好?玩啊,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看修士之间相互猜忌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氧气被剥夺,呼吸出气多于进气,肺被挤压得快要?爆炸,秦顾的脖颈上爬满青紫经络,随着愈发艰难的喘息而抽动。 窒息的痛苦让他对外界所?有的感知都集中于喉腔,晏白术的话像模糊的噪音,起初并?不分明。 但,视野里出现晏白术一张一翕的唇瓣,那里反复拼凑出两个字—— 好?玩。 几?乎是刹那,所?有缺氧的恍惚都消失,秦顾的耳畔只?剩下这两个刺耳的字眼回荡。 “好?玩” 轻飘飘的,念出这两个音节,甚至不需要?一秒。 可秦顾眼前出现的,却是民福村肮脏逼仄的地?窖,村民们紧缩在角落里,向他投来恐惧又厌恶的目光; 是浊云谷满地?碎裂的面具,如飘絮的狐尾轻柔地?抚过他的面颊,在山谷轰鸣中消散; 转瞬又变作北徐城内行尸走肉的百姓,医馆废墟下是巨龙守望百年的枯骨; 而眼前星白的光晕,又好?似沉桂呼唤阿娘的啼哭,或是昆仑雪宫那朵百瓣雪莲。 团圆者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分离中惶惶不可终日?,生者拼尽一切只?想再?触摸逝者的温度,那些不畏生死的、四散奔逃的,大义凛然者有之,苟且偷生者亦有之。 人命堆叠垒起,苍生苦不堪言。 这一切的不幸,竟全部源自那一句, 好?玩。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在晏白术眼里,不过是用以取乐的玩物。 所?以他的行为没有逻辑,也不需要?逻辑。 原著中晏白术追随季允,是因为原著的季允对人间全无留恋,晏白术跟着季允,能够得到折磨凌虐他人的快.感; 而现在,晏白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是因为支配季允行动的不再?是复仇,而是他秦顾。 原来如此,秦顾彻底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看懂了晏白术这个人。 秦顾的唇瓣努力地?抽动着,原本嫩红的双唇已泛出不健康的青紫,只?能小?幅度地?开?合。 这是濒死的表现,晏白术能看到那双桃花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微弱。 真美啊,人死以前,就像花谢前最后的绽放,是最美丽的瞬间。 晏白术饶有兴致地?凑近秦顾,想要?听清他的最后一句话。 ——“晏白术,你真该死。” 啊,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少盟主,临死之前,竟然说的也是这样的狠话。 晏白术的眼帘垂落: 无趣。 然而下一刻,晏白术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方才钻入秦顾体内的魔息,竟在转瞬之间被全部绞杀! 这还没完,金红灵息反扑上来,竟一路追缴着不肯放过,不仅驱逐了魔息,还乘势而上,一转攻势,冲入了晏白术体内! 什么情况? 回光返照? 晏白术咬牙切齿,被迫撤开?手:“你不要?命了?” 秦顾气喘吁吁,撑着横秋剑站直:“听上去,你好?像很舍不得我死?” 晏白术眸色晦暗。 他的打算,本该是用魔息侵蚀秦顾的神识,将他制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再?占据他的身躯。 他要?留着秦顾一条命,让他眼睁睁看着天道?倾颓,看着他的小?龙死在自己手下。 这本该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画面,可 秦顾,他竟敢用这种自损一万的方式,强行驱逐了体内的魔息。 要?知道?,化神期面对合体期,本该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为旁人挡刀可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本能反应,晏白术原以为,归墟,秦顾奋不顾身扑向季允,就是本能在作祟; 可现在,晏白术却觉得,如果让秦顾深思熟虑,他说不定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就像现在这样。 “有趣”晏白术舔了舔唇角的鲜血,死人的血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秦顾,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你比你爹,还要?有趣” 秦顾捂着脖颈急促喘息,闻言神情一怔。 江成喧? 是啊,晏白术曾说过他与江成喧长得很像,仙舟韩成鸣之乱,晏白术也出了不少力,甚至可以说是一手筹划。 晏白术与他的父亲,至少曾经一定认识。 晏白术似乎惊讶地?挑了挑眉:“你还不知道??天啊少盟主,我都有些可怜你了。” “当年我为沧山下的一只?妖兽所?伤,你爹恰好?路过,救了我”晏白术好?像真的在回忆往昔,但实际上,他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秦顾,“当时?我不过是出窍期,他照顾我,还带我修行” 晏白术脸上的笑?容开?始加深:“我很感激,也是真心祝福他和秦如练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在想,如果、如果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死了,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下,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又会是什么反应?” 横秋剑倏然亮起夺目火光,而晏白术似乎浑无所?察,还在喋喋不休:“可惜啊,你的父亲,这么有趣的人,却没有带来一个精彩的落幕。” “他竟然,不恨韩成鸣?就这么原谅了他?” 在“无趣”的评价出口?之前,横秋剑将晏白术的话牢牢堵住。 秦顾欺身而上,狠狠一剑斩出,旋即又是万道?长剑弧光,齐齐向晏白术砸去! 即便隐了许多过程,依旧足够让秦顾猜到,晏白术是怎么撺掇韩成鸣,对江成喧痛下杀手。 就像他说服叶雨晴叛变一样,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最善挖掘人心的阴暗,让他们为他所?驱使。 江成喧死在两个人手里。 一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另一个,是他亲手从妖兽手中救下。 多么可笑?。 秦顾绝不能容忍晏白术肆意评价他的父亲。 ——新仇、旧恨,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沧山剑派,最后一式。 江成喧所?创的剑招。 长剑爆出金色、红色、蓝色三层灵力,只?听大海怒吼,又见枫树擎天,树与海的交界处,日?轮徐徐升起。 晏白术抬手向前一点?,无数黑鸦像暴雨倾压,发出刺耳的“啊、啊”啼叫。 灵力与魔息撞在一起,掀起的巨浪余波,摇撼整座仙舟。 轰——! 第一百四十章 仙舟上的剧烈撞击, 将?震动余波传到了人间。 几块碎瓦砸在梵思脸上。 梵思的眼皮抖动几下,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 入目是一座漏风的屋顶,相隔几厘米便有数个黑黢黢的破洞, 大大小小卧在木板上。 “哟, 醒了!” 梵思一个?激灵, 撑坐起?来, 后脑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阵剧烈的闷痛。 梵思作势要伸手?去摸,却?被说话之人拦了下来,手?被一把摁住:“哎, 哎, 使?不得, 你?的脑袋上有个?大窟窿,可不兴乱摸!” 大窟窿? 梵思晃了晃脑袋,记忆的碎片随着这句话向脑海涌来, 却?又因为剧痛而只有零星片段。 梵思看向说话的人—— 一个?瘦弱如猴的年轻人,目光躲闪地看着他。 嗯? 好眼熟的男人。 梵思皱了皱眉,脑中突然有一个?名字与之对?应起?来:“你?是猴、猴娃施主?” 他深知“猴娃子”不会是对?方的真名,但又确实?不知道猴娃子的名字, 一时有些尴尬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猴娃子却?不在意, 反倒很惊讶的样子:“你?还记得我?” 梵思点了点头:“施主与少盟主同行, 在野外救我一命, 梵思怎敢忘记?” 猴娃子摇了摇头:“救你?的是秦公?子,不是我哦, 不过这回救你?的是我了。” 什么意思? 梵思皱起?了眉。 猴娃子一惊:“你?这表情难道是不记得了?那可就糟了, 那我们上哪找罪魁祸首去啊?” 什么罪魁祸首? 猴娃子的话唤醒了一些朦胧片段,记忆似乎又有回笼的趋势。 梵思不愿让之溜走, 赶忙追问?:“我只有些许印象,施主能否多说一些,兴许我就能想起?来了。” 猴娃子“哦、哦”两声:“这不是魔眼骚乱么,我想着嘿嘿,万一顶不住,大家都得死,也得找个?风水宝地死” “喏,就那儿,”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坑,“我就来这儿挖个?风水宝坑,到时候眼一闭往里一跳就成?,谁知道今天过来继续挖坑,只看到这坑附近全是血,我壮着胆子往坑里一看,嘿!您猜怎么着您就搁那躺着呢!” 梵思: 他皱了皱眉:“阿弥陀佛,小僧以为,有净尘方丈坐镇,谛天结界必然” 说到一半,梵思突然僵住了。 他僵硬地扭动脖颈看着低于地面的深坑。 眼前闪回一个?昏暗的场景。 他躺在地上,被人拽着外袍一路拖动,崎岖的碎石将?他的背部?划得鲜血淋漓,梵思却?感觉不到痛。 他挣扎着抬起?眼眸,想要去看那个?无情拖拽他的人,却?先一步被丢进了坑里。 梵思在坡上翻了几个?滚,倒在坑里。 那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恰逢林间风急,梵思听到了满褂佛珠相互撞击的声音。 这年轻僧人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猴娃子端详着他的神色,突然手?足无措道:“哎,哎!您别哭啊!” 梵思讷讷抬手?,摸了一下眼眶。 湿的,并且不断变得更?湿。 他低下头,唇瓣不断张开又合上,“阿弥陀佛”在他舌尖打转,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方丈,为什么? ——两天以前。 梵思奉命加固谛天结界,却?在结界前,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在看清那人背影的刹那,梵思惊讶地瞪大眼睛:“司徒掌门?” 司徒颜死于秦顾之手?,是净尘亲自带回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秦顾救过自己?一命,梵思总不愿意相信,秦顾会是恶贯满盈、不顾苍生疾苦的人。 但净尘 净尘方丈从?妖兽手?中救了他,十数年如一日地养育、栽培之恩,若要让梵思在净尘与秦顾之间选择,梵思毫无疑问?会选择净尘。 可可眼前的,又是什么情况?! 司徒颜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 司徒颜与净尘走得很近,常常拜访慈悲寺,这位涧泉行宫掌门脾气暴躁,却?难得与净尘聊得来。 自净俗师伯离世?以后,净尘渐渐断了与外界的交往,幸好还有司徒颜,能够常来。 所以即便他们一见面,就会开一间偏殿,不许任何人踏足,一谈就是一个?昼夜,梵思也刻意忽略了其中的违和,只当掌门之间要事?相商,不可为外人知晓。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 为什么已经死去的司徒颜,会出现在慈悲寺的结界中? 梵思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而司徒颜终于彻底转了过来。 若梵思不知道司徒颜陨落不过两周以前,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死去月余。 尸斑布满司徒颜的脸,他的皮肤也呈现出诡异的松垮。 随着他转身的幅度,一股恶臭的风扑面而来,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这种状态,自不可能还活着了。 梵思的背上冷汗淋漓:“司徒” 忽然,他注意到了司徒颜的眼睛。 那是一双乌鸦的眼睛,却?是蓝色的,如琉璃般清脆,继续一碰就会出现裂隙。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梵思立刻反手?轰出一道灵息,大喝:“你?是谁?!霸占司徒掌门的身躯,意欲何为?!” “司徒颜”却?不躲也不闪,灵息还没?靠近他的身躯,就被生生拦停。 一只白鸦落在他肩上,“司徒颜”歪过头:“好无聊的反应。” 梵思下意识后退一步。 “司徒颜”身上爆发出的是合体期的威压,他绝对?不是对?手?! 梵思立刻反应过来:他只是恰好来到这里,“司徒颜”的目标,是谛天结界! 一想到牧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梵思汗毛倒竖,不再犹豫,拔腿就向慈悲寺的方向跑去。 边跑,他边转动手?上的佛珠,柘黄灵力如银杏叶片飞散,寻找着附近的慈悲寺僧人。 佛祖啊,求您保佑,让师兄师弟们快快赶来—— 狂风将?银杏叶全部?吹散,最后一缕金光也湮灭。 眼前却?出现了净尘的身影。 梵思大喜过望:“方丈!太好了,魔修对?谛天结界意图不轨,请您随我” 他没?有犹豫地转过身,想要带着净尘赶去结界旁。 然后,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听完梵思的讲述,猴娃子已经惊呆了:“这,这么说那个?老秃和尚是叛徒?” “叛徒”两个?字太刺耳,梵思泪流满面,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猴娃子抱着头走来走去:“哭有什么用?我们得赶紧通知仙盟去!不对?,不对?,你?说谛天结界完了完了,谛天结界肯定完了” 这一嗓子唤醒了梵思,他用力擦干脸上的眼泪:“多谢施主救命之恩,你?说得对?,哭没?有用我要回慈悲寺去,或许、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猴娃子目瞪口呆:“你?是不是傻啊?谛天结界没?了,整座城都完了,不行不行,我要赶紧带着乡亲们逃命去” 说罢,他打量着净尘的神色,见净尘没?有阻拦,拔腿就跑。 净尘闭了闭眼,对?着猴娃子的背影道了一声“珍重”,缓缓从?地上爬起?,向着慈悲寺而去 仙舟之上,强大的灵力将?秦顾与晏白术齐齐掀飞出去。 失重发生的刹那,秦顾便在半空调整重心,枫树随他心意生长,秦顾一脚踏在树干上,借力猛地向前一跃。 剑光闪过,迷雾顿起?,秦顾却?没?有迟疑,纵身冲入雾中。 晏白术翻掌接连拍出数道魔息,鸦群凝聚成?四只一人高的乌鸦,东南西北各占方位,向秦顾袭来! 乌鸦的黑色利爪勾破秦顾的衣物,红色纤维在空中划过弧线,好像血丝四溢。 这种巨鸟,伸长翅膀能够遮天蔽日,四面八方一起?飞来,便直接将?秦顾的视野全部?挡住。 晏白术手?掌扬起?,乌鸦便随着他的指引向上; 而后,他将?五指打开,猛地下压! 两种手?势之间,相隔不到十秒。 但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修士来说,十秒,足够秦顾做出判断,寻找最佳的反击之计。 譬如,趁乌鸦飞起?,快速离开包围圈。 ——这正是晏白术的计谋。 一旦离开乌鸦的攻击范围,还会有更?多的乌鸦在等待着秦顾。 天罗地网,无处遁形。 饮枫阁功法以快胜过力强,秦顾更?是登峰造极,他绝不会错过这么一个?绝佳的脱身机会。 幸好秦顾足够聪明敏锐,否则晏白术还不至于如此笃定。 然而,晏白术的眉头微微蹙起?:“嗯?” 只见秦顾不仅没?有躲闪,甚至重心下压,下盘稳如松柏,横秋剑抵在身前,竟是打算直接接下四只巨鸦的袭击。 他的周围什么都没?有,可即将?触碰到秦顾皮肤的瞬间,乌鸦却?像撞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而被顷刻弹开,哀嚎着坠落在地。 巨型乌鸦身形庞大,一旦失去平衡,便很难再次稳住身形。 晏白术当机立断,放弃了再度操控巨鸦。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道凛冽剑光,飞速后撤,同时双掌面对?而合。 锵—— 时机分秒不差,横秋剑的剑尖距离晏白术的眉心不过毫厘! 透过掌心与剑刃的缝隙,两双眼睛对?视。 一双如燃烧的桃花,另一双像湛蓝的琉璃。 晏白术大笑:“好可怕的杀意啊,少盟主这才对?嘛,这才是你?总是云淡风轻的那个?,根本不是你?啊!” 魔息从?晏白术掌心迸发,与横秋剑的剑意缠斗。 黑色与红色此消彼长,难舍难分,彼此之间都难以再行一步。 “听说很多年前,修真界天赋最高的是你?后来,季允出现了,”晏白术循循善诱,似乎想要引秦顾的情绪起?波澜,“你?怎么会不嫉妒呢?秦顾,是什么让你?宁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护他周全?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自己?为王?” 说话间,晏白术仍死死盯着秦顾的眼睛,眼瞳中央的蓝色晕染开来,好像大海正在侵吞土壤。 他生来浑身雪白,瞳孔更?是与洁白,宛如空无一物。 这截然不同的外貌,让晏白术被所有人视作不详。 因为这双眼睛,他被父母抛弃,被同门折辱 可没?有人知道,这双眼睛,既是诅咒,也是恩赐。 雪白纯粹,是灵魂诞生时的颜色。 经过人世?的涤荡污染,才变得漆黑。 晏白术能够操纵他人的灵魂。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轻松地化形为任何人,甚至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他人的身躯。 晏白术是个?修魔的天才,而这么多年的流亡,他杀过无数高手?大能,因此深刻地明白——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私的人存在。 修为的碾压还不够,晏白术要粉碎秦顾的灵魂。 只有秦顾,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晏白术从?未在任何活人面前,展露他眼睛的能力。 秦顾的呼吸骤然一紧,只觉灵魂好像踩在碎玻璃上般剧痛,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思考晏白术的问?题。 他尝试着移开目光,双眸却?死死盯着晏白术的眼睛,不受意志的左右。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晏白术勾起?唇角,猛地松开手?,横秋剑骤然失去支撑,他顺势侧身躲过剑刃,早已蓄势待发的一掌,重重砸在秦顾心门。 秦顾瞬间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他想在空中稳住身形,巨鸦却?从?迷雾中钻出,两爪叠在一起?,狠狠踩着秦顾的小腹,将?他摁向地面。 横秋剑在这突然的异变中被甩飞出去,深深扎入地里。 晏白术看着那一抹气息奄奄的赤红:“这就是高尚的代价啊,秦顾,永别了。” 140-150 第一百四十一章 高尚的代价 高尚吗? 秦顾躺在自己的血里, 艰难地维持着大脑的运转。 他不能停下思考,一旦放任自己的意识陷落,恐怕就再也没有清醒的机会。 小允还在等他 他答应过他的小龙, 不会再?丢下他 小?允 晏白?术问他, 嫉不嫉妒季允。 嫉妒当然是没有?的, 拥有?全知视角的人, 不会不自量力地去嫉妒书中的龙傲天主角。 ——不自量力。 秦顾自嘲地笑了笑,唇角没力气扯起来,只发出两声粗重的气音。 他竟然用不自量力来形容自己了。 与晏白?术交手,是不自量力; 想要以一己之力, 拯救季允, 改变世界毁灭的结局, 是不是,也是他不自量力了? 秦顾吃力地撑开眼皮,疼痛太剧烈, 便感觉不到痛苦,而?只觉得困。 秦顾死过很多次了,但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漫长?的死亡。 上一次,他接下晏白?术自爆魔丹的一击, 死亡发生得太快, 根本没有?时?间来体验濒死的感觉。 原来竟是这样的,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只觉得很累。 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去之前,也是这种?感觉么? 视野里出现一双悠闲的脚。 是晏白?术。 无论重演多少?次, 晏白?术都是这么好整以暇地漫步过来, 似乎打定主意,要欣赏他的生命是如何流逝。 别说, 他的恶趣味啊,还挺有?仪式感的。 秦顾尝试调息,可经脉俱断,灵力无处可去,从腹部的创口溜走,飘进风里 他死以后,季允会被魔种?控制,世界会毁灭。 怎么能甘心? 他怎么能闭上这双眼睛? 可 回天乏术了。 秦顾终于明白?玄英与程秋扇那时?的感觉,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远比明知死期将至,更让人痛苦。 【温馨提示,宿主。】 秦顾艰难地眨了眨眼:“你有?什么办法?” 系统坦诚道:【没有?任何办法,宿主,我只是想提醒您,任务尚未完成,捏人卡是无法使用的。】 【换言之,您现在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秦顾在心里苦笑:“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系统道: 【如果?任务失败,您死了,我会失业。】 【我诚恳地希望您,不要放弃。】 机械音还是那么平静,秦顾却听出了隐隐挽留之意。 秦顾的眸睁大?了些?:“你变得有?人情味了。” 系统从来不会说这种?肉麻的话的。 能让系统这么说话,看?来他是真的要死了。 系统却不答话了,俯瞰着血泊中的秦顾。 如果?它有?实体,现在应当有?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系统惊讶于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它的宿主改变了它,它很确定自己不希望秦顾死。 不仅是为了任务。 宿主啊,宿主 你是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最后的希望啊! 秦顾打算尝试最后一次,吃力地粗喘着,看?向晏白?术。 就是这一眼,他发现了一些?古怪。 只见晏白?术突然停下了动?作,右手竟像有?了自我意识似的,以一个扭曲的姿态抬起,狠狠掐向自己的心门。 而?晏白?术皱起眉,左手与右手撞在一起,止住攻势。 右手的攻击很凶,晏白?术一时?无法动?手将整条胳膊都卸下,只能与之僵持。 在烦躁的漆黑中,秦顾捕捉到一抹青色的灵息,围绕着晏白?术的右手,似乎正是这股力量,让右手脱离了晏白?术的控制。燕陕汀 这抹灵息看?着很眼熟,秦顾抽空用混沌的大?脑想了想—— 涧泉行宫的灵力。 他望着晏白?术不断抽动?的眉尾,司徒颜的五官难得呈现出了不同尸体的灵活,显得怒不可遏 司徒颜? 秦顾的手指动?了动?,沾到了地上的血,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激灵一下。 合体期修士即便身死,神识也不会立即散去。 执念深的,或许会在世间徘徊百年不去。 晏白?术强行霸占司徒颜身体的行为,以司徒颜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身体成为魔修作恶的工具。 这或许是机会! 秦顾站不起来,可手还能动?。 他将五指用力伸直,用力到素白?的皮肤下满是青筋,即便如此,他也只将手掌抬起不过毫厘,掌根甚至还贴着地面。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动?作,紧接着,秦顾狠狠将手掌落下,五指扣进被血泡得柔软的土地里。 他掐了一个剑诀。 最简单的、教给尚未入门的弟子?的剑诀。 就连沉桂,被他教了半日?,也能熟练运用。 这招观赏性不足,杀伤力同样不够,但同样,这已经是现在的秦顾,能使用的唯一手段。 横秋剑上亮起微光,因为灵力不足,飞起时?也晃晃悠悠。 但它能够读懂主人的命令,更与秦顾此刻放手一搏的心绪相通。 摇晃不过片刻,横秋剑便直直向晏白?术飞去,势如破竹尤不能及。 晏白?术“啧”了一声,司徒颜的残魂却好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让他分不开心神,只得命令乌鸦阻拦横秋剑的行路。 鸟喙利爪在剑身上留下道道划痕,将名满天下的长?剑玷污,横秋剑却连一下也没有?停留。 污浊满身如何? 伤痕累累又如何? 走到今时?今日?,谁不是满身污泥仍负重前行? 哪怕死亡近在咫尺,又有?谁会在意? 横秋剑猛地扎入晏白?术的心房! 与此同时?,晏白?术终于彻底放弃了与司徒颜的争抢,无数乌鸦落在他的肩头,啼鸣声起,尖锐的鸟喙一下一下啄咬着肩膀的骨血。 只见黑血飞溅,右臂的皮肉都被啄断,黏连的筋脉也很快断裂。 噗通一声,司徒颜的右臂彻底落在地上。 ——晏白?术命令乌鸦,强行将手臂拆了下来! 两人都已不管不顾,一个拼尽一切地攻击,一个疯狂地阻拦。 横秋剑先一步扎入晏白?术的胸膛。 紧接着,晏白?术的左手紧紧攥住了剑柄。 红色灵息与黑色魔息再?度搏杀,比上一次还要激烈百倍。 秦顾无法让横秋剑再?推进半分,而?晏白?术也无法将剑从胸膛中拔出。 但实际上,两人都很清楚,晏白?术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但秦顾,他的小?腹被掏了个洞,周天无法运转,灵力也无法修补他的伤势。 秦顾必输无疑。 晏白?术手腕发力,大?股魔息冲刷着剑身。 秦顾扎入土壤里的手收得更紧,指甲用力到根根断裂,一步也不愿后退。 即便如此。 晏白?术的瞳孔向下一压,眼眸不动?,秦顾却能感到一道充满死亡气息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你还在挣扎什么呢?”晏白?术的瞳孔再?度亮起,“你还能坚持多久?我本打算留你一个全尸的看?来我要改变主意了。” 那视线看?进秦顾眼里的刹那,横秋剑震颤一下,被晏白?术缓缓从胸前拔出几寸。 晏白?术道:“放弃吧,秦顾,亲爱的少?盟主,你为什么拦我,你自己知道么?” “你不知道啊,但我却很清楚,不管你是为了季允、为了仙盟、为了人间” 晏白?术的话好像魔咒在耳畔不断重复,一点一点碾碎秦顾的力量。 横秋剑又被拔出几寸。 晏白?术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你从来没有?为过你自己诶。” 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而?去做任何事。 秦顾缓缓眨了眨眼,眉心的枫纹闪烁着,好像快要熄灭的微光。 他的余光注意到一片枫叶,轻轻坠下,落在他眼上。 ——“你是为了什么而?挥剑?” 他曾在饮枫阁,问过季允这个问题。 为了将季允掰上正途,而?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仔细想来,秦顾自己,也没有?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归墟以前,他为了能够完成任务脱身而?挥剑。 归墟以后,他不得不挥剑。 晏白?术说他“从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似乎并没有?说错,秦顾无言以对。 秦顾的意识逐渐沉没,机械音急得在他脑中大?喊: 【宿主,醒醒,宿主!】 【不能睡,您千万不能】 ——它突然停下呼唤,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顾。 灵力像大?火熊熊燃起,枫红一路燃烧,竟让日?出也像落日?,秦顾缓缓阖起眼眸,失血过多的唇瓣比死人还要苍白?。 可那灵力却愈演愈烈,像是再?无后顾之忧、再?不畏惧生死似的,缠绕着刮向晏白?术。 晏白?术踉跄一步,手上再?度发力:“你要自爆金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少?盟主你该不会以为,能拉我同归于尽吧?” 是啊,化?神期的金丹爆裂,即便有?无上的威力,对晏白?术来说,也最多只是重伤。 而?他能够随意进入任何人的身体,只要灵魂不死,永远不灭。 秦顾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呢?恐怕是死到临头,终于乱了阵脚 不对。 晏白?术的耳畔响起一声轻轻的、铁器摩擦的声音。 他不用武器,这声音,只可能来自 横秋剑?!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眼前突然金光大?亮! 赤色红到发出金色,又或者这一抹灿烂的金色,原本就在赤色之中。 仙舟上又开始起雾,却不是魔息铸就的迷雾,而?是日?出时?空中的云层生出的渺茫雾气。 横秋剑上突然传来极强的推力,好不容易退出几分的剑刃,再?度没入晏白?术胸膛! 而?这一次,不再?是单纯地割破血肉,被压制许久的灵息忽然变得数千倍强大?,顺着寒铁灌入晏白?术的身躯。 他曾对秦顾做过的,正以同样的方式,返还到他的身上。 晏白?术呕出一口血,目光闪烁:“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在瞳控术的影响下,还能重新站起来? 甚至还比原先更加强大?? 而?这几乎要突破仙舟的结界,散逸到四面八方去的灵息,根本不可能是化?神期能够拥有?的力量。 “怎么可能?”起初的震惊过后,晏白?术边咳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还是你最有?意思了秦、顾!” 他在雾气中,找到了一朵燃烧的桃花。 秦顾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晏白?术,透过司徒颜的皮囊,看?到晏白?术的灵魂。 闻言,他只是微笑了一下:“是么?多谢你临死之前,还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晏白?术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合体后期还是,大?乘?原来这个世上,真正的天才,是你啊” 秦顾摇摇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晏白?术,今日?杀你的不是我,而?是天下苍生。” 晏白?术不可思议地抽搐一下,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天下苍生?我平生最恨天下苍生。” 秦顾的掌根抵着横秋剑,掀起眼眸端详晏白?术的神情。 他没有?开玩笑,这或许是诸多谎言中,晏白?术难得的真心话。 秦顾道:“你问我有?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 他认真地看?向晏白?术的眼睛,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也正看?着他。 “我想了想,我爱小?允,爱仙盟,爱苍生大?义是他人口中流传的,我只做我自己认同的事,只爱我想爱的人” “我为了他们挥剑,又何尝不是为我自己挥剑?” 大?义并非我追索的道路,也不是囚禁我的牢笼。 出剑为天下苍生,为匡扶正义,为所爱,更为自己。 横秋剑彻底穿透晏白?术的心脏。 他的身躯骤然变得透明,骨骼脏腑之间,藏着一只白?鸦,此时?此刻,白?鸦胸前的羽毛被鲜血染红,鲜红遍布它的全身。 ——白?鸦没有?挣扎,没有?逃离,只是静静地看?着秦顾。 秦顾将长?剑抽出,转腕入鞘。 “晏白?术,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晏白术的唇瓣颤抖着?, 生命的流逝让他做任何动作都很勉强。 不过瞬息,他就从濒死的欣赏者,变成?了亲历者。 宿命轮转, 在此刻颠倒。 晏白术却强行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好像要让秦顾永远记得似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秦顾。” 秦顾神色平静:“承蒙厚爱。” 晏白术的眼珠动了动, 断断续续道:“若你是我,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 秦顾垂眸,见?晏白术心口?的血正沿着?剑锋不断向他的手?腕蔓延。 这血不再是黑色,而是鲜艳的赤红, 是真正属于晏白术的血。 “晏白术, ”秦顾道, “原来你的血也是红的。” 晏白术的瞳孔骤然缩紧:“什么意思?” 秦顾道:“我还以为,你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到头?来,还是一模一样的。” 晏白术的表情?变了:“胡说八道!别?把我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秦顾笑道:“我偏要。晏白术, 天下人,卑劣者有之,狡猾者亦有之,特立独行的、唾弃世俗的, 更是数不胜数” “你, 也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你和我都一样无趣。” 他将横秋剑推入晏白术的心口?, 每推一寸,就停片刻。 ——“这一剑, 为我的父亲。” “这一剑, 为小允。” “这一剑,为所有被你所害的无辜生灵。” 晏白术的喉管抽搐不已, 鲜血已然沿着?秦顾的骨节,流满他的手?腕。 秦顾就像攥住了晏白术的心脏,分明凌迟一般的动作,他的表情?依旧不见?扭曲,反而异常高洁。 晏白术忍受着?灵魂被贯穿的剧痛,有气无力道:“我最恨你这个表情?,大义凛然好像做的一切,都在替天行道真是,让人作呕。” 秦顾掀起眼眸,横秋剑彻底没入晏白术胸膛,只留剑柄在外?,而长剑自另一端贯彻而出。 “不,这一剑,”秦顾的唇角终于从平静的水平变得有了些许弧度,“我是在泄私愤。” “别?喜欢我,晏白术,一路走?好。” 金红灵力攀上横秋剑,灌入晏白术体内,从白鸦心脏贯穿而出! 晏白术紧紧盯着?秦顾,好像黄泉路上也要记住他的模样,他的眼神很复杂,夹杂着?恨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绪。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便魂飞魄散,他也不愿忘记这个一生的宿敌。 尔后,随着?白色鸦羽狂乱飞散,晏白术眼中的光芒彻底消失。 鸦羽坠在秦顾鼻尖,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浑身雪白的蓝眸孩童,正是年幼的晏白术。 晏白术在人们的唾骂中禹禹独行,玻璃的眼眸好像蒙了尘埃,毫无光芒。 在少年季允的眼中,秦顾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是对世间心灰意冷的眼神。 秦顾确信晏白术不会想要靠倾倒记忆博得他的怜悯,这只能是晏白术的执念太深,而具象化?出了一段景象。 晏白术毕竟是合体期的修为。 秦顾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决定?给予这位老对手?最后的尊重。 不知走?了多久,小晏白术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青年。 青年跛着?脚,牵着?晏白术的手?,正在教他如?何才?能将马步扎得稳一些。 晏白术故意往青年身上倒,扑进青年怀里,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眼眸也终于明亮些许。 一切好像都在往充满希望的道路延伸,青年的出现,似乎照亮了晏白术半生的黑暗。 ——情?况急转直下,不过几年以后。 跛脚的青年奄奄一息。 少年晏白术跪倒在他身边,许多修士围绕着?他们,有人恐惧低头?,有人面露嘲讽,也有人神情?怜悯。 晏白术不断朝他们磕头?,似乎在请求谁能出手?相助,只要有一点灵力支持,就能挽回青年的伤势。 却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原因无他,出手?伤人的,是一个身穿世家衣袍的修士。 晏白术将额头?磕得鲜血直流,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到祈求没有用。 他连滚带爬地爬到青年身边,看着?青年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死灯灭。 晏白术人生的所有光芒,也在这一刻熄灭。 只余漆黑与卑劣,像带着?暮色振翅的乌鸦。 ——然后,无数的灵力在晏白术身上爆发。 顷刻之间,将在场所有人,碾成?了肉泥。 这就是魔修晏白术的开始。 而现在,是魔修晏白术的终末。 白羽化?为光沫,彻底散入天地。 他终于魂飞魄散。 秦顾闭了闭眼眸,抽出横秋剑,血已经?不再流了,干涸在他的手?上。 天底下有许多可怜人,他们被世界抛弃,于是憎恨天道,做出许多不可挽回的错事。 秦顾会为他们叹息,却永远无法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正打算离开,面前的躯体突然动了。 极微弱的青色亮起,秦顾立马会意,上前扶住将要倒下的躯体:“司徒掌门。” 司徒颜看了他一眼:“秦顾。” 哪怕是合体强者,司徒颜此刻也只能勉强转动眼眸。 他死得可笑而轻易,两次死亡,第一次身死,后一次神灭,身边都只有秦顾。 何尝不是命运。 “你” 他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先说什么。 而秦顾已恳切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司徒颜用仅剩的神识与晏白术争斗,为秦顾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得以战胜晏白术,司徒颜出了大力。 秦顾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司徒颜对他的帮助,早已胜过此前的打压。 司徒颜哑然,满腔的话在如?此真诚的道谢中,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这一生被无数人唾骂,人人说他为人暴戾,就连亲传弟子,背地里也认为他太过严苛,而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司徒颜得到的永远是这样表面的恭敬。 久而久之,就有人质疑他得位不正。 清者自清,也难以在铺天盖地的谣言中独善其身。 唯有净尘始终相信他,司徒颜便与净尘越走?越近。 司徒颜原本以为,他与净尘,一如?伯牙子期,相见?恨晚。 ——直到身死道消的那一天,司徒颜才?意识到,原来散播谣言的,就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不争不抢的净尘。 他听?信净尘的话,做了太多错事,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个青年人。 为了肃清魔修,这个青年人被他处处刁难,险些丧命。 可临到头?,也只有这个青年人,真正尊重他、敬重他,感谢他做出的贡献。 太可惜了,司徒颜想,他本来培养了一个仁慈向善的好徒弟,却在归墟秘境死在他另一个徒弟手?中; 而本该带领修真界走?向光明未来的人,却因他而声名狼藉,明珠蒙尘。 “秦眷之”司徒颜的神识开始沉没,在即将迎来第二?次、也是永远的寂灭时,他挣开秦顾的手?,强迫自己死去的身躯保持站立,“告诉所有人,我司徒颜,得位堂堂正正。” 唯独亏欠的,就是我的爱徒许沅还有你。 司徒颜一世高傲,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秦顾却早不在意了,眼眶微湿,对着?司徒颜站立的身躯拱手?作揖:“放心吧,司徒前辈,眷之会的。” 话音落下,司徒颜的身躯轰然倒地。 青色覆盖地面,一曲流觞悠悠响起。 迷雾被曲音破开,秦顾握紧横秋剑,不再回头?,大步向前。 过去的恩怨,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消弭。 晏白术、司徒颜 他注定?不能留在原地,该启程了 且将时间倒回一刻前。 强烈的金光冲天而起,叫整个仙舟都起了共鸣。 无垢仙尊的力量来自天下苍生,苍生的力量便能重新唤醒仙舟。 天卜司内的二?人,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 季允冰冷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师兄。” 这温柔强悍的灵力,满是师兄的气息,好像秦顾已然赶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断臂迅速再生,季允侧身躲开攻击,看向高台上的净尘。 净尘已是花甲之年的模样,但这只是因为慈悲寺不会强求容颜的驻留,并不代表他的身体也如?老人一般年迈。 净尘站在那里,内力碰撞掀起的狂风,将他的袈裟吹起。 季允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须发皆白的世家掌门,是如?此身形魁梧。 而此刻,他站着?,一只手?与季允缠斗,另一只手?掌,却搭在一名蒙眼少女的肩上。 净尘挟持了天卜司掌教司命。 本来,净尘只有一只手?能够应对季允的进攻,胜负本该顷刻判下。 可 司命不能死。 她?的身上缠了太多因果,一旦死去,后果不堪设想。 净尘挟司命为质,季允不能贸然下死手?。 他的心绪越来越急躁,既担心秦顾与晏白术的战况,又恨自己不能摆脱净尘的纠缠。 好在那一阵爆发的灵力,让季允心下稍安。 师兄突破合体境了。 太好了。 比之季允,净尘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晏白术并不是一个听?从指挥的人,他甘愿替自己拦住秦顾,不过是因为“喜欢”秦顾。 一想到晏白术顶着?司徒颜的脸,跟他说:“少盟主那么有趣,难道你不喜欢么?”时的表情?,净尘的眉头?不动声色地蹙起。 叫人作呕。 他的身边怎么总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算了,反正今日就是最后,晏白术和秦顾,无论谁胜谁负,他都不会容忍他们活下来。 晏白术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 废棋,只要发挥出他的价值,便可随意舍弃。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净尘本能地后撤一步,不器剑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发出铮然响声。 一击不中,季允迅速翻腕将剑横下,长剑在他手?中片刻滞空,便停也不停,再度向净尘的脖颈砍去。 季允的攻势杀意弥漫,每一下都直逼心门与动脉,而他本身的实力,在修真界也绝无敌手?。 但净尘很清楚,季允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一来,仙舟之上,是仙盟正道的地盘,无垢仙尊留下的灵息会本能排斥任何魔息,季允要一边抵抗仙舟的驱逐,另一边—— 魔种岂会放过机会? 季允不能使出全力,因为一旦力量暴走?,魔种就会立刻与他争夺身体的支配权。 即便是现在,净尘也能看到那高傲的龙纹之中,有隐隐闪烁的浊色。 这意味着?,魔种已经?出手?了。 净尘气定?神闲地抬掌,罩钟便在他掌前浮现,像坚硬的磐石,将铁器抵挡在外?。 慈悲寺被季允重创,不过是净尘伪装的假象。 他也是合体期,哪有那么容易伤重。 “阿弥陀佛,”净尘后撤一步,“季允,你再向前一步,我便杀了司命。” 季允的脚步蓦地停了,眼神凶狠地看向司命:“我不在乎。” 净尘却很懂他:“可少盟主会在乎。” 季允抿了抿唇。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净尘手?中,突然多出一串佛珠。 佛珠飞速转动,柘黄灵力大亮,净尘口?中念念有词,词句念得越来越快—— 可那不是佛号,而更像什么亵渎的咒语。 亵渎神明,亵渎天道的咒语。 剧痛自眉心传来,季允发出一声闷哼,眼前骤然被血红吞没。 净尘的目光紧紧锁定?那若隐若现的第三只眼:“阿弥陀佛,你与老衲相约之时已到,还不醒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净尘话音落下?, 季允的眉心便开始剧烈鼓动。 像耸然的山丘、稻田的麦浪,又或许是食人的滩涂、奔腾的浪涌。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快要将骨髓吮吸殆尽的痛苦席卷而来, 魔种生长在?季允的灵魂里, 寄生虫般汲取他的力量, 又不懂感?恩地再反过头袭击他, 要将他的最后一丝价值也榨干。 这是?常人难以想象也无法抵抗的痛苦。 季允的身形刚摇晃一下?,身前立刻亮起柘黄灵力。 ——净尘等的就是?他被影响而分神的机会,这一出手,直向命门而来! 换作以往, 归墟龙族对这样的偷袭甚至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比猫更?灵巧, 比豹还要敏捷,净尘根本不可能伤到他。 但现在?,季允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与体内的魔种搏杀, 他想要侧身躲避,魔眼却突然将魔息压向他的膝盖,浑身血液陡然凝固,竟是?一步也动不了! 净尘的袭击近在?咫尺, 季允当机立断, 将右胸筋脉赫然锁住! 下?一瞬, 柘黄灵力狠狠向他右胸撞来, 两指宽的灵力在?与皮肉相触的刹那,压缩成极小的一股, 如?虹蚓入泥, 拼命向季允体内钻去。 一时血肉飞溅,场面血腥至极。 不断有碎肉掉在?地上, 发出黏腻的坠地声。 净尘挑了挑眉:“阿弥陀佛,施主?当真有魄力。” 季允确信自己躲不开,便没?有选择躲避,而是?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接下?了净尘这一击。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因季允提前锁住了筋脉,伤口虽然看着狰狞,净尘的内力却无法侵入真正要紧的部位。 只有大量的战斗,才?能堆积出这样的经验。 净尘心想,魔族,果然是?个嗜战卑劣的种族,当年未能杀尽魔族余孽,实?在?是?可惜。 他也不恋战,看破季允的计划,便立刻撤走灵力,手掌平举,像要将空气捏成碎末一般狠狠捏紧。 无数灵息随着净尘的动作从他指缝间滑出,迅速织成天罗地网,扑向季允。 在?纠缠闪烁的灵息长绳中?,有一条悄悄脱离,如?狡猾的蛇,掩藏在?滂沱灵光之下?,转而向着季允的下?腹游走而去。 ——那是?魔丹所在?的位置。 净尘很清楚魔族的弱点。 他曾亲手杀过一条龙,切碎他的魔丹,剜出他的心脏,取走了他的心头血。 而眼前这条凶神恶煞瞪着自己的小龙,就是?那滴心头血的造物。 净尘突然叹一声,眉眼中?写尽刻意的慈悲:“季允啊是?我给了你生命。” “要不是?我留下?了魔龙玄英的心头血,又岂会有你的诞生?先贤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赐生之恩?你该感?谢我,而不是?与我为?敌。” 季允的喉结滚动一下?:“恶心。” 净尘也不恼怒,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季允身上,身体却在?感?知自己的灵息到达了哪个方位。 此刻突然说这么多话,不过是?为?了转移季允的注意力,——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到底建筑在?试探的基础上。 净尘道:“我了解龙族,你们天性淡泊,没?有亲缘观念。放在?人间,此时此刻,你该叫我一声” “父亲。” 他苍老的唇瓣勾起,唇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沟壑,双眼浑浊却有神,好像真的在?期待季允用“父亲”来称呼他。 这一幕看在?季允眼里,只觉得无比刺眼,令人作呕。 父亲,这个凡人传递血缘亲情的词语,落在?此刻的季允耳中?,更?像是?一句嘲讽。 季允陡然暴怒:“我的父亲早已离世,你又算什么?!” 他的大脑乱糟糟一团,控制不住地想道: 我的父母,被愚蠢短视的村民?害死,被丢去乱葬岗让野犬鬣狗吞吃,我甚至没?能见到他们的尸身; 我的族人,与魔种舍命搏杀,却在?尊主?陨落后?被人类赶尽杀绝,以至族灭; 我的师兄,为?天下?人负隅前行,却要忍受万民?审判,被指责被唾骂,伤痕累累、骂名加身; 为?什么?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 ——是?天道负我,是?苍生负我!! 仇恨化为?杀意,在?季允无从察觉的地方,被魔种无限放大并深化。 不器剑向前挥出,猎猎魔息不管不顾撕碎靠近的一切。 净尘眼睛一眯:他的机会来了! 他立刻反手一推,灵力绕过魔息剑浪,向季允下?腹撞去! 这一击若命中?,季允的小腹会立刻被掏出一个窟窿,魔丹也会瞬间爆裂。 ——千钧一发之际, 一片枫叶轻轻坠下?。 净尘一愕:“…” 只见枫叶轻巧地落在?净尘的灵力上,叶茎延展,化作金色绳索,将柘黄灵力牢牢锁住。 下?一刻,先是?一道剑浪将净尘的攻势拍回,再是?一袭红衣蹁跹而来。 秦顾翩然落在?季允身前,掀起眼帘看向净尘:“净尘方丈好大的威风,挟持司命前辈为?质不说,还面不改色往自己脸上贴金。” 什么爹不爹的,净尘有脸说,他都没?脸听。 净尘后?退一步,眉头一皱。 他的眼眸停在?秦顾的脸上,那张脸上精致的五官□□涸的血浸润,勾出了凌厉的弧度,桃花眼像沾血的蝴蝶,每一下?振翅,都惊心动魄。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就好像心底所有的阴暗都被洞穿。 净尘很是?不悦。 他有无数次机会置秦顾于死地——不,应该说,秦顾早就该死了。 早在?归墟,秦顾就该死了,可惜竟被季允生生从地狱里拽了回来。 原本,净尘看到秦顾死后?季允疯狂的模样,便联想起了百年前北徐的玄英,觉得胜券在?握。 可净尘算错了秦顾。 被推入深渊那么多次,他竟还能站起来? 被人间抛弃那么多次,竟还愿意以德报怨? ——愚蠢至极的人呐,认为?自己高尚伟大,殊不知天下?人只想着将他抽筋拔骨,连血液也要吸吮殆尽。 “少盟主?,你让老衲响起了一个故人”净尘脸上隐有怀念,而手上却暗暗送出一道偷袭的攻击。 秦顾眉头一挑,手腕一翻,稳稳挡下?净尘的偷袭:“讲故事,和动手,净尘方丈,您只能选一个,既要又要还要,您也太贪得无厌了。” 一边防着净尘,秦顾边微微侧身:“小允,怎么样?” 季允喘了口气,鼻尖用力嗅了嗅:“没?事了。” 秦顾有些不解:“闻什么呢?” 季允耳根微微发烫:“师兄的味道。” 秦顾平静地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上。 他确信以台上两位的耳力,都听到了季允的发言。 净尘的表情甚至多了一些复杂。 秦顾: 听我解释,我和小允是?纯洁的恋爱关系,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借此机会,他趁机观察着司命的状态。 蒙眼的少女面色苍白?,端坐在?坐席上,可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双腿之下?,已汇聚起一汪血泊,而向来交叠在?身前的手臂,也绵软垂在?身体两侧。 她的手脚筋脉都被挑断了。 纤纤素指卜算古今的司命,再也无法用她的双手,为?修真界带来无垢仙尊的指引。 秦顾闭了闭眼,多看一眼都是?痛心。 净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心”解释道:“司命不愿与老衲交谈,老衲想,或许少盟主?来了,就能撬开她的嘴。” 他又“呵呵”笑道:“阿弥陀佛,为?了杜绝这种可能,老衲提前给她灌了哑药。而司命的灵力,除了无垢仙尊,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连接所以少盟主?,不要妄想她能通过识海传音,给你任何提示。” 秦顾瞳孔剧震,只觉气血上涌,再忍无可忍:“我不需要任何提示,净尘,我只需要杀了你。” 净尘却面带微笑,好像激怒秦顾能给他带来许多欢愉:“老衲寿元将尽,无惧死亡,可老衲即便死了,仙舟坠落,也已成定?局。” 他的视线越过秦顾,投向秦顾身后?:“魔种,别让老衲再催你。” 话音落下?,季允蓦地痛哼一声。 大片黑暗从他眉心钻出,无穷无尽,冲破天卜司的屋顶,直接冲入云层! 啵,啵,啵。 像鱼跃出水面的低语,又仿佛将死之人干涸的血液在?滴落。 但仔细去听,这有节奏的轻响 是?眼帘挣开的声音! 秦顾伸手扶住季允,抬头望向天空。 早已坠到天际的魔眼,终于成熟,争先恐后?地张开、攀爬,直将天幕挤得密密麻麻,再找不到一丝原先的颜色。 狰狞的鲜红眼瞳转动着,或上或下?,爬满了暴突在?外的血丝。 紧接着,眼球齐齐顶住,然后?—— 在?同一时间,转向了仙舟! 浓郁道透不进?光的魔息,发疯一般拍打着仙舟的结界。 哐、哐、哐! 越来越急促的拍打,好像催命的脚步声。 整座仙舟开始摇晃,结界被砸开一个豁口,破碎的金色屑片坠落下?来,倒映出魔眼贪婪的目光。 异变不过转瞬,却还没?有结束。 失重感?轰然袭来,油尽灯枯的仙舟再也难以维系,开始飞速下?坠。 地面也随之开裂,天摇地动之下?,天卜司本就不甚稳固的砖瓦从建筑上剥离,纷落砸下?,烟尘四起。 秦顾在?这突然的震感?中?勉强稳住身形,隔着粉尘与净尘对视。 二人都没?有出手。 净尘不出手,是?因为?他并不着急。 仙舟坠落到底,人间就会毁灭,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让他意外的是?,秦顾到了这种时候,还没?有乱了阵脚。 秦顾在?笃定?什么? ——仙舟不知下?落了多远的距离,但强烈的失重感?只持续了数秒。 一道赤红灵光冲天而起,正中?仙舟巨轮的底部中?央,堪堪稳住将仙舟托住。 净尘找到了答案,很快摇头:“你没?有劝你的母亲放弃么?阿弥陀佛,当年秦如?练不肯加入猎魔队伍,险些与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若非净俗师兄恰好陨落,如?今的盟主?还不知道花落谁家?。饮枫阁总是?这样执拗。” 秦顾道:“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的母亲。” 净尘双目微睁:“所以刚刚,你是?在?等谛天结界?”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灵光。 伴随着灵兽咆哮,一道勇莽无畏、充满野性的灵光托起了仙舟西?南角。 紧接着,一朵巨大的雪莲破土生根,花茎一路深入云层,雪白?的花萼却并不柔软,强硬地抵在?仙舟北侧。 很快,又是?一道灵光亮起,黑得流光溢彩,一如?诛魔司弟子身上的黑衣。 ——第一道谛天结界就像发令的信号,饮枫阁支起谛天结界后?,世家?掌门将会响应秦如?练的号召。 不惜一切代价,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仙舟的号召。 “噗呲”一声,是?季允将魔息凝聚成刀刃,再度捅进?了眉心。 他将刀刃狠狠扎入试探的眼球中?,从剧痛中?站直身子。 识海中?的搏杀还在?继续,季允将自己的神识劈成两半,一半在?识海中?压制魔种,一半与秦顾并肩作战。 只要师兄在?他身边,任何痛苦都是?甘霖,他将战无不胜。 横秋剑与不器剑同时亮起剑意,秦顾上前一步:“留给你讲故事的时间不多了,净尘方丈。” 净尘却气定?神闲,单手在?胸前竖起:“阿弥陀佛。据老衲所知,五大世家?同时支起谛天结界,撑住仙舟都很勉强,不容一丝差错。” “少盟主?可曾想过,如?今老衲在?这里,慈悲寺的结界,该由谁来启动?” 说罢,他的手臂顺势抬起, ——再次重重压下?! 好不容易被撑住的仙舟,再度开始倾斜!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仙舟的倾斜很快停止。 金光从净尘掌侧亮起, 雪白的长纱飞舞,无风自动,向秦顾飞来。 秦顾伸手捉住那段白色绢布, 看向正前方的少女。 司命眼前的白纱被他握在手中?, 双眸已然没有遮挡, 只见紧闭的眼帘颤动片刻, 缓缓睁开。 秦顾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眸。 白金色的瞳孔,像昆仑连绵的雪;乌黑的睫毛,又好似浊云谷起伏的山脊;金色与?红色交相辉映,是?饮枫阁的红枫与?慈悲寺的金佛;而那一点青翠的通光, 恰如飞瀑奔腾而下。 她的双眼好像有包容万物的浩瀚, 万物都在她的眼中?生长更迭, 每一次眨动,就跨过一个时?代。 而现在,这双眼睛看向了秦顾。 秦顾似有所察, 唇瓣翕动。 司命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下一瞬,她的眼瞳中?亮起无数星子?。 金色的星子?,是?与?无垢仙尊同源的力量,如同金乌的羽毛。 这些星子?从司命眼中?飞旋而出, 如星海灿烂辉煌, 越过秦顾、季允, 散遍整座仙舟。 这些耀眼的繁星, 在仙舟东侧汇聚,填补了仙舟下唯一的空白。 “哐!”的一声, 仙舟剧烈震颤一下, 倾斜的坡度开始回?平,很快重新变得平稳。 而随着星辰越来越繁多, 司命的身躯开始趋于透明。 净尘的眉头用力蹙起:“司命” 尔后?,他猛地撤开手,往前一挡! 铮—— 金钟罩挡住了砍来的剑刃,净尘对上秦顾怒气满盈的桃花眼。 “是?司命选择了自尽,少盟主何必迁怒于老衲?”净尘无感情地扯了扯唇角。 秦顾的回?应只有两个字:“偿命!” 司命化作的星辰洒在秦顾手上,灵力涌入他的眉心,这样足够撑起仙舟一角、比拟五大世家的强悍力量,却没有攻击性?,在司命千百年的寿元中?,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人?间。 一如满天繁星,脉脉不语。 而现在,魔眼挤占了天空,满天繁星,于是?回?归了人?间。 司命用自己?的灵力,填补了慈悲寺的缺位。 身为司命,生来没有自己?的姓名,双目被白纱蒙缠,视野一片漆黑,却能用双手与?言语,为天下人?指引前路。 可谁能想到,陨落之前,她的手脚筋脉俱断,嗓子?被灌了哑药,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寂静无声。 秦顾从司命的唇形中?,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去吧。 秦顾,季允,去吧。 我死以后?,你?们再?没有后?顾之忧。 去制伏净尘,去诛灭魔种, 去为人?间,点亮最后?一片天空。 去吧、 去吧、 去吧! 秦顾紧紧收拢掌心,让那灵力与?自身合为一体。 他又送别了一位故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净尘。 “”秦顾一字一句,宛如从齿缝中?碾碎,“偿、命!” 这累累血债,杀一千次一万次,亦不足以泄愤。 净尘大笑?起来:“偿命?人?各有命,自有定数,少盟主要寻的,是?谁的仇,老衲又该偿谁的命?” 说罢,净尘双手一推,金钟罩上柘黄灵力猛地一亮,将秦顾震得倒退数步。 秦顾一退,无需多言,季允立刻接上,不器的攻势可没有那样客气,铺天盖地的魔息充斥整个天卜司,形成一个巨大的染缸。 一头黑龙的虚形随着剑意游走,忽的盘旋上升,又迅猛冲下,五爪重重踩向净尘身前的结界! 轰—— 一击不破,季允紧跟着又挥出一剑。 黑龙飞起又下落,每次相撞,净尘脚下的地面就塌陷一分。 但净尘身前的结界却纹丝不动,分明季允的龙爪带着千钧之力,结界不断亮起,好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总是?化险为夷。 金钟罩? 秦顾观察着结界,发现结界每次挡住季允攻击时?,都会有一层透明的金罩在外侧浮现。颜单汀 因黑龙每次腾飞下落都有间隔,金罩被击碎后?,便有再?度凝聚的时?间。 ——秦顾在识海中?呼唤季允:“小允,我会趁金罩破碎攻击净尘小允?” 他惊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沉入黑暗沼泽,如水滴入茫茫大海,竟没有季允的一丝回?应。 情势紧急,秦顾不再?纠结,凝眸注视着金罩。 趁黑龙攻击的刹那,秦顾飞身上前,横秋带着无边秋意,自后?绕过,劈向净尘! 然而。 净尘撤开一手,四指竖起,唯独拇指内扣,竟像身后?也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无误地挡住了秦顾的攻击! 怎么可能?! 这一瞬的化解,分秒不差,就像听到了他的计划一样。 ——听到了他的计划? 秦顾瞳孔巨震,不再?尝试识海传音,而是?直接对着季允呼唤:“小允?” 季允很快应道:“师兄,我在。” 坏了。 他方才?在识海中?说的话,根本?没有传给季允! 魔种与?季允共生,识海中?也有魔种的意识。 听到计划的不是?季允,而是?魔种,是?净尘! 可这是?季允的识海,他的话语却被魔种拦下,这意味着,魔种竟然更胜一筹。 秦顾忍不住骂道:“小允,你?小笨蛋!退后?!” 季允的状况已经差到识海被魔种占据,竟然还不遗余力地承担主攻位置,甚至脸上都看不出一丝不适。 要是?秦顾脑子?转得不够快,恐怕季允被魔种吞噬,他都还蒙在鼓里! 这傻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瞒他! 等这件事过去,他偏要罚季允半个月不许上床才?行。 季允一愣,心思多么敏捷的人?,刚想委屈,看见秦顾的表情,就反应过来了。 他抿了抿唇,力道一撤,退到了辅助位置,看着秦顾挥出数剑。 识海中?,季允的化身面色阴沉。 他的四肢都沾满了污泥,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污泥像有生命一般,不断蠕动。 再?定睛一看,只见污泥之中?,是?密密麻麻的窄小眼珠,眼球的黏膜铺在季允皮肤上,似乎想要钻进他的皮肉中?。 黑色污泥像污浊的血,沿着季允的手掌蜿蜒,而季允面前,一颗硕大的眼球左看右看,似乎在视察这片识海,是?不是?一个合心意的居所。 季允的手掌用力一挣,紫电爆裂:“师兄和我说了什么?” 魔种缓缓眨了眨,竟然弯起,模仿着人?类微笑?的样子?。 它是?不会说话的,但这种愉悦的眼神,却像极了挑衅。 季允怒火中?烧:“杀、了、你?。” 他与?秦顾之间,无需多言,就心意相通。 秦顾让他收心对付魔种,季允再?不情愿,也不会忤逆师兄。 一想到师兄与?他的悄悄话被魔种偷听了去,季允将魔种撕碎的欲.望前所未有地攀到顶峰。 识海中?的季允不用担心魔息会伤到秦顾,也不会受到仙舟的打?压,出手更加放肆张扬。 魔息所到之处,漫山遍野皆吞噬,这才?是?归墟龙尊真正的力量,倾覆天地,不过一念之间。 百年的传承与?骂名,所有龙尊的寂灭与?不甘,所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去撕碎它! 但蛰伏千年的魔种同样底蕴深长,这是?魔种中?最聪明的一支,它沉浸在每一任龙尊的识海,比在人?间长大的季允更加熟悉归墟龙族。 它准确地知道如何才?能激怒一条龙。 魔种的轮廓诡谲闪现,在紫电追踪到自己?的瞬间隐入黑暗中?,又在极短的时?间中?再?度出现。 每一次出现,它都距离季允更近几分。 本?该退远距离的魔种,却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攻击自己?的人?。 季允本?能地感觉到有问题,手上攻势不停,不器剑却已悄然回?挡。 若魔种突然发难,他有十成把握截停反扑。 可魔种消失了。燕杉町 在一次躲避之后?,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藏进了深黑中?。 季允很清楚,魔种不会真的躲藏。 它既然在此刻选择与?自己?拼杀,就不会再?藏起来。 识海随着季允的操控翻涌,魔息扫荡着每一处角落,他打?定主意,要将魔种逼出来。 下一刻,季允感到手臂传来灼烧感。 低头看去,那些本?该向下滴落的污泥开始攀爬,不断以扭曲的身姿,向季允的上半身爬去。 而季允脚下,陡然出现两团漩涡,与?污泥连接在一起,像饕餮的肠道,蠕动着要将他吸入进去。 紫电凶猛地拍击这些不知好歹的污泥。 轰!轰!轰! 不断有被烧焦的泥泞跌落,却有更多的污泥向季允的脖颈涌去。 季允的动作蓦地一停。 后?颈骤然发麻,他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回?过头去—— 正对上一只硕大的、猩红的眼球。 那眼球中?倒映出季允本?人?的模样,瞳孔收缩着,好像心脏在搏动。晏姗婷 他竟然没有发现魔种的靠近? 而魔种正在与?他融合! “季允。” 季允拔剑的手一停。 魔种缓缓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告诉他自己?就是?说话的人?。 “季允。” ——这是?荒诞的语调,好像鹦鹉学舌,又或者外乡人?蹩脚地模仿着当地的语言。 声音同样诡异,有孩童的稚嫩和老人?的腐朽,像所有发声的生物,唯独不像活人?。 魔种却不在意这些,它道:“你?真的想要杀了我吗?” 它倏忽闪现到季允右侧,季允戒备地跟着转身。 必须保证魔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魔种又转了个方向:“你?有没有想过,秦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颜杉霆 季允的神情骤然染上凶狠,挥剑向那眼球捅去:“你?也配叫师兄的名字?!” 魔种似乎露出了很无语的表情,缓缓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还只有情情爱爱的,寄居在你?的脑子?里,我也很难受。” 这倒是?真的,自从住进季允的识海,魔种都快被无穷无尽、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的“秦顾”给淹死了。 魔种继续道:“实?话告诉你?吧,秦顾的脑子?里,也有个像我一样的东西。”晏珊艇 季允的呼吸变得急促,冷冷瞪着魔种,似乎在思考它话语的真实?性?。 魔种道:“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季允,他是?为了阻止世界毁灭而来的。” “而你?,你?命中?注定会成为毁天灭地的魔尊,所以他接近你?、对你?好、替你?去死,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阻止你?堕魔,好实?现他自己?的目的!——哎呀!” 不器剑捅进了魔种的眼球,季允语气森冷:“我不在乎师兄的动机,师兄想要的,哪怕是?我的命,我也会双手奉上。” 就算对他好、就算说爱他,是?权宜之计,并非发自真心,又怎样? 季允不在乎。 他为了师兄所做的一切,全都不求回?报,也不需要回?报。 如果师兄要杀他,他只求能死在师兄剑下,死在师兄手中?。 魔种读得到空气里季允的思想,白眼快要翻天上去了。 它的眼中?留下一道漆黑的血泪,并非发自真心,而是?被不器剑捅出来的。 魔种颤动着后?退,把自己?拔出来。 “你?怎么就不愿意听我说完呢?季允,你?就没想过,一旦他实?现了目的,离你?而去了,你?怎么办?我是?在帮你?留住他呀,你?不该给我一个面对面谈判的机会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另一边, 秦顾与净尘的交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只听净尘口中默念六字箴言,每念一字,灵力便凝聚成字符, 似如来佛的?手掌, 轰然压下。 秦顾挥出一道剑浪斩断“唵”字, 来不?及多想, 就地?一滚避过?接踵而来的?“嘛”字,又立即抬手,两掌抵着长剑,与那坠下的“呢”字角力。 净尘的?低语越来越急促, 六字箴言在他口中充满杀伐之气, 不?像普度众生的?佛号, 而是恨如体肤的?诅咒。 佛渡苍生,净尘却用慈悲寺功法?行不?义之事。 何其讽刺的?一幕。 “为何分神?”净尘的?声音突然逼近,好像在秦顾耳边响起, “少盟主,听不?惯佛号么?” 佛号? 秦顾喘了?口?气,长剑重重扎入地?面裂隙。 以长剑为基点,代表新?生与希望的?种子播撒进地?面裂隙之中, 一片广阔的?枫林顷刻取代了?天卜司空荡的?上空。 死亡的?佛号撞在树干上, 枫树却以柔克刚, 很快将其化解并反弹回去。 叭字砸在净尘腿侧, 咪字被枫叶切碎。 秦顾闭眸凝神,五感随枫林拓展, 整座天卜司顷刻入他眼眸。 神识所?到, 只见净尘微微抬眸,神态自若, 不?知在想些什么。 即便攻击被尽数化解回挡,都面色不?改,好像并不?足以引起波澜。 即将反击的?枫林蓦地?一停,秦顾暗道不?好。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箴言,他只挡下了?其中五字。 还有?最后一字,迟迟不?见踪影。 去哪里了?? 秦顾握着剑鞘的?手微微汗湿,耳畔却在此刻响起一阵草木摧折的?动静。 但那声音,距离他极远。 秦顾眉角一跳,察觉到一道灵息像草丛中的?响尾蛇,绕过?防守最严的?位置,直直向后奔袭而去。 那里是 季允的?位置! 吽字卷起灵力漩涡,向季允钻去! 季允自然注意到了?,长剑一转便要格挡,可—— 哐当! 季允的?手一松,不?器剑坠落在地?。 魔种在与净尘打配合,要让季允无法?格挡! 季允额角青筋暴突,左手死死压着被魔种操纵的?右手,指骨狠狠发力,竟将手臂直接卸了?下来! 紧接着,季允用脚尖勾起长剑,向上一踢,左手顺势接剑,两道魔息挥出,向那吽字包抄上去。 却见那最后一字坚不?可摧似的?,即便被魔息削弱,依旧势不?可挡,瞄准季允的?下腹而去,好像偏要治他于死地?。 与此同时?,季允眉心的?魔眼再度睁开,与季允争夺起了?身体的?控制权!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前五字这么轻松就被挡下,净尘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季允! 秦顾猛地?抽剑向后一指,枫树疯长,向吽字追去。 他同时?也飞速向季允跑去。 身后掌风猎猎,是净尘在阻挠他前进。 秦顾提剑挡在左侧,净尘混浊的?眼逼近过?来:“少盟主以为,何为佛?” 什么鬼问题。 合体期修士已能化出分身配合真身行动,所?化分身具有?实体,与常人无异,但操纵化身对灵力消耗极大,而能逼迫合体期大能动用化身的?机会极小,是以修真界中,鲜少有?修士让化身参战。 但此刻不?一样?了?。 秦顾不?与他纠缠,当即在原地?留下一具化身与之继续缠斗,真身则隐匿声息,继续向季允的?方?向赶。 净尘摇了?摇头,一掌洞穿化身心脏:“阿弥陀佛,少盟主,欲速则不?达。” 化身受袭,自身也会遭到反噬。 可吽字已近在咫尺,秦顾怎还顾得了?别的?,强硬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以枫树枝干为支撑,将速度提到极致,在空中如飞鸟掠过?,一个翻身便落在季允身前。 铛——!! 吽字与横秋剑相?撞,秦顾后退两步,堪堪将灵力的?冲击止住。 这一击净尘使了?十成的?内力,秦顾接得很是勉强,唇角立刻有?鲜血渗出。 而下一刻,净尘的?掌风便席卷而来。 身后风声微动,魔息奔腾泻出,与净尘交击在一起。 季允双眸凶光尽显,呼吸明显不?稳,像是强行从噩梦中挣脱出来而充满不?适。 秦顾便立即反手出剑,净尘避闪不?及,被横秋剑准准刺破左肋。 在胸膛被进一步穿透之前,净尘低喝一声,将经脉牢牢锁住。 他看了?看季允,又看向秦顾,忽然念道:“阿弥陀佛。” 佛声如撞钟,千万人的?低吟在耳畔回旋,秦顾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网中的?燕雀,天地?广阔,自己却被回声包围,无处可逃。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箴言回响不?绝,好像有?谁踩在肩上,将肩骨踩得咯吱作响。 一尊金身大佛突兀地?出现在天卜司中,居高临下,端坐于莲花座上。 这金佛与慈悲寺中的?弥勒又有?不?同,竟面带杀伐神情,怒目圆睁,一手擎天,一手指地?,好像天地?在握,随心而动。 再一看金佛的?五官,赫然与记忆中年轻时?的?净尘一模一样?! 金佛手掌一挥,将枫树拔起,丢到身后。 莲花宝座缓缓前进,又把枫林夷为平地?。 净尘同时?出手,一掌向秦顾拍去,领域与真身同时?受到攻击,秦顾被震得倒退数步不?止,捂着胸口?喘息。 他的?眉眼染上一抹怒气,唇角却上扬,气极反笑:“方?丈方?才问我,何谓‘佛’?” 净尘收回手,任由剑伤的?鲜血染红袈裟也不?止血:“少盟主有?答案了??” 当然没有?,但秦顾很确定净尘的?答案。 佛无所?相?,只在人心。 秦顾领域的?力量核心是枫林,季允的?则是黑龙,而净尘领域中的?力量核心,毫无疑问,便是那座巨大的?金身佛像。 长着净尘的?脸的?,金身佛像。 “看来方?丈吃斋时?念的?佛,”秦顾冷笑一声,“是你自己啊。” 拜自己的?贪欲,渡自己的?杀念。 净尘心中确实有?佛, 他以自己为佛,只拜自己,不?问苍生。 净尘道:“阿弥陀佛,佛本无相?,又有?谁规定,不?能是老?衲?” 他不?再谈论自己,而是语气微妙:“少盟主,你的?时?间,不?多了?。” 秦顾一愣:“什么?” 净尘难得直言:“区区司命,如何与世家门派比肩?她不?过?是白白送命叫人于心不?忍啊。” 话音落下,星辰溃散如沫,仙舟再次开始倾斜! 而这一回,仙舟面临的?灾厄,不?止于此。 一颗巨大的?魔眼,随着仙舟倾斜的?方?向,出现在净尘身后。 魔眼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出现即大张,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爆发出让人肝颤胆寒的?吸力。 天卜司内的?陈设全部被魔眼吸入腹中,仙舟像是沉没前的?巨轮,顷刻间就与魔眼形成了?九十度的?夹角,几乎是笔直被魔眼吞没。 头重脚轻、平衡陡失,秦顾被迫将横秋剑扎入地?面,才能在这仙舟形成的?悬崖上面前□□,不?至于直接跌落。 紧接着,“嘛”“呢”“叭”三字飞来,化作柘黄铁锁,将秦顾的?手腕与腰都牢牢锁住! 秦顾的?冷汗倏忽而下,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净尘一步一步逼近季允 慈悲寺内。 谛天结界的?碎片撒了?一地?,像窗户破碎,溜进来的?却不?是日光,而是浓重的?魔息与魔眼的?窥探。 梵思大步赶回寺中,气喘吁吁的?模样?,吸引了?围聚在一起的?僧人们的?注意。 当即有?僧人哭笑起来:“小师弟,还以为你已经遇到不?测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梵思急急对着他道:“梵愁师兄,净尘方?丈是仙舟” 净尘对梵思有?养育之恩,梵思实在无法?将“叛徒”二字说出口?。 梵愁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了?,梵思啊,你抬头看看。” 梵愁的?语气无限寂寥,梵思心下一跳,缓缓抬头。 他一路急着赶路,或许是错过?,又或许是不?敢,始终没有?抬头看向天空。 这一眼,梵思浑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眸睁大,漆黑的?瞳仁中满是比眼眸更黑的?颜色—— 魔眼。 只看一眼,就让人绝望。 但在那无穷无尽的?黑中,还有?四道耀眼的?光柱,直冲天际。 团而紧簇,密不?可分,天地?南北,各有?一支光柱,像最有?力的?手臂,生生托起一整片天空。 清县饮枫阁,越城浊云谷,昆仑雪宫,赟县涧泉行宫。 唯独缺了? 牧城慈悲寺。 半晌,还是梵愁拉了?拉他:“梵思,事实既定,无需多思。” 梵思深吸一口?气,用力眨动双眼,却还是有?一道晶莹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他看向慈悲寺中那座金身弥勒。 弥勒佛依旧面含笑意地?俯视着众生,但魔息侵蚀了?佛像的?金身,漆黑熔化了?纯金,化作漆黑熔液从弥勒佛脸上流下。 多像佛祖正在落泪。 梵思的?肩膀耸动着,想要将哭声咽进肚里。 他忍不?住发问: 佛啊,佛啊! 您究竟在哪?又是否存在? 若真的?存在,求求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人间,救救这人间 佛祖并不?会回应他。 梵思颓然坐倒在地?。 不?存在的?,不?存在的?,若真的?有?佛存在,岂能对这疾苦坐视不?理? ——喀啦,喀啦。 什么重物碾压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梵思身后。 “阿弥陀佛,梵愁师兄,十戒鼎带来了?。” 梵思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只见身后,达数人高的?巨型炉鼎,正在几名慈悲寺弟子的?护送下,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慈悲寺与金身弥勒齐名的?镇寺宝物,慈悲寺首任方?丈的?舍利就在鼎的?最高一层,平时?炼化丹药、超度亡魂,都在十戒鼎中进行。 百年以前,由于魔族侵袭,十戒鼎在争斗中被摧毁。 后来,被视作首任方?丈转世的?净俗,用灵力重铸炉鼎,这才使得十戒鼎重现于世。 再后来 净俗陨落,净尘方?丈接管慈悲寺,下令将十戒鼎藏于藏经阁中,不?得再受世俗风霜的?摧折。 距今百年,十戒鼎终于重见天日。 可要十戒鼎,做什么呢? 梵愁是梵字辈僧人中的?大师兄,梵思看向他:“梵愁师兄” 梵愁道:“梵思,你且听好,此战能否取胜,全在慈悲寺能否撑起谛天结界。我等僧人,虽然修为不?济,但若能堆砌起来,众为一心,或许可以达到合体境的?高度。” 既然力量不?够,那就用数量堆砌。 虽然愚蠢,但这是慈悲寺最后的?办法?。 梵思听懂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万万不?可!梵愁师兄,诸位师兄难道打算用肉身祭鼎?” 梵愁道:“阿弥陀佛,佛说,要断烦恼,证菩提,了?生死,入涅槃。” “肉身,皮囊而已。” 梵思泪流满面:“既然要去,诸位师兄又为何舍下我一人?请让梵思与诸位师兄同去!” 梵愁用力拍了?拍梵思的?肩膀:“小师弟,慈悲寺之根不?可断,你有?仁慈之心,天赐之能,慈悲寺的?未来,只能寄托给你。” 言下之意,是要为慈悲寺留下最后一个传承。 梵思摇头大哭:“慈悲寺终会骂名加身,师兄怎可让我独自面对,让我同去,让我同去!” 梵愁却松开了?手:“梵思,慈悲寺又难道只有?净尘一人?若你不?在,慈悲寺才是真的?骂名加身!今日我等去了?,至少你还记得我们你再这样?,我便打晕你。” 梵思的?唇瓣抖动着,好像万念俱灰,灰烬在他的?瞳孔中挣扎不?已。 梵愁却一摆手:“来不?及了?,快快结阵!” 第一百四十六章 慈悲寺僧人在梵愁的带领下结阵。 柘黄的灵力?, 从梵愁手上亮起,荧荧微火,让人过目即忘。 起?初, 魔眼并没有在意这微弱的光芒。 大厦将倾, 各地都有修士, 在绝望中想要寻求最后的机会, 这种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根本不可能对魔眼造成威胁。 本该是这样的。 但很快,柘黄色变得?鲜艳明亮,像扎根盘踞的古树, 正在冬日沉重的积雪下生长。 越来越多的枝叶冒出, 越来越高的树干生长。 牧城上空的魔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城镇中央, 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庞大的灵力?。 它们?对灵息极为敏.感,立刻就辨识出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数十人、近百人的灵力?聚合体。 什么东西? 所有魔眼都转向慈悲寺, 眼眸微微眯起?,凝望着那个方向。 只见无数僧人,像南徙的燕群,呈倒三角站立着, 灵力?从最后一排, 不断传递向前一排, 最终汇聚到第一人的身上。 无数灵力?的积累, 让这领头之?人体内的力?量,膨胀到了不可思议的强度。 梵愁吸了口?气, 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即便融入自?身,也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净尘方丈让他们?结阵、接受他们?的力?量时, 也是这种感觉吗? 是这种筋骨寸断的疼痛,让你走向叛徒的道路的么? 梵愁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滚落。 透过无边无际的灵力?光芒,梵愁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师弟梵思。 若此战胜利,慈悲寺的荣光,便靠你重铸; 若不幸战败,师兄们?便替你,先去黄泉探一探路。 别再哭了,梵思。 梵愁收回目光,抬起?手?,直逼合体期的力?量在他掌中团聚。 他的唇瓣微张,无数慈悲寺僧人随他一起?开口?:“阿弥陀佛。” ——砰!! 梵愁用力?将手?掌贴上十戒鼎! 决然也好,自?暴自?弃也罢,梵愁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告诉天下人—— 慈悲寺从来不是修真界的叛徒! 为国、为民、为苍生,我?命何惜? 十戒鼎一层一层亮起?,夺目的光芒直冲顶层的舍利子。 这强盛的光,将弥勒佛的脸镀得?金碧辉煌,让牧城百姓纷纷驻足。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低叹: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梵愁大惊:“净俗师伯,是你吗?!” ——舍利子瞬间化为齑粉! 尔后,一道灵光冲天而?起?,如离弦之?箭不愿回头,其势凶猛,让满天魔眼仓皇逃窜。 灵光冲破魔眼包围,备受鼓舞,以更快的速度,向仙舟而?去! 梵思仰脖看着这一幕。 眼泪顺着他扬起?的头颅,落进衣领中,黏湿阴冷。 可他不敢低头,也不愿低头。 他不想看见师兄们?魂飞魄散,却又必须见证慈悲寺用生命筑起?的结界。 慈悲寺,是修真界最善结界之?术的门派。 他们?的谛天结界,坚不可摧。 然而?。 距离仙舟不过毫厘时,灵光停了下来。 这一毫厘的距离,竟如天堑无法跨越。 倾尽慈悲寺所有僧人之?力?,竟也无法触碰到仙舟么?! 为什么,佛啊,你为何不愿垂怜这苍生半分?! 梵思闭了闭眼,既是悲哀,也是欣喜。 他想,他最终还是能与师兄们?一起?。 梵思坚定地向十戒鼎走去。 却在这时,一道瘦削的人影“唰!”的一下,从他身侧绕过,笔直向十戒鼎跑去。 梵思瞪大眼睛,生怕是通敌之?人要来搅局,手?中灵力?暴涨:“什么人?!” 然而?定睛一看,他目瞪口?呆:“猴猴娃子施主??!” 正是去而?复返的猴娃子。 只见这个比猴还瘦的修士,奔跑的速度却极快,他一边跑着,身上一边亮起?五颜六色的灵力?。 因为修为低下、功法也乱七八糟,猴娃子的境界不过出窍期,身上的灵力?之?低,恐怕世家弟子看了,都会发笑?。 可梵思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不可啊!猴娃子施主?,不可啊!” 猴娃子却不搭理他,“嘿嘿”笑?了两声,手?掌一抬,就要往十戒鼎上摁。 梵思振臂高呼,已然赶到:“猴娃子施主?!你不是说,还有乡亲们?要保护么?你若死在这里,乡亲们?怎么办?不可啊,不可啊!我?无牵无挂,让我?去啊!” 谁料猴娃子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就将修为高于自?己的梵思拍倒在地:“嘿,小娃娃,你修为高又怎样,我?可是和熊妖正面?搏杀过的虽然没打?赢,别争啦,这结界距离仙舟就那么一点,我?去,就够啦!” 梵思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重复:“不可啊,不可啊” 猴娃子道:“像我?们?这样没有天赋的修士,这辈子都难上仙舟一次,我?早就想上仙舟去看看哩!” 又认真地看向梵思:“你记住咯,我?不叫猴娃子,我?叫王六,在家排行?第六!” 顿了顿,猴娃子又突然哭笑?起?来:“民福村的乡亲们?,我?就拜托给你了,小和尚,你千万告诉他们?,我?有多英勇,知不知道?” 梵思哭着点了点头。 猴娃子便移开目光:“爷爷去也!” 话音落下,他一掌抵上十戒鼎。 灵魂剥离的痛苦让猴娃子顷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凄厉的嚎叫,不止有身体的疼痛,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但他愣是不松手?,好像一生的勇气和信念,全?都在此刻爆发了似的。 ——混浊的灵力?混杂在柘黄之?中,生生将光柱又往上托举寸厘。 那是神佛的手?臂,哪怕折断,依旧能撑起?天空。 轰——!! 五道灵光在空中重聚。 他们?终于托起?了仙舟。 哪怕以生命做代价。 慈悲寺的空地上,慈悲寺僧人与猴娃子的尸身完好无损,双目轻阖,如睡着一般安详。 佛家曾有高僧圆寂,以肉身坐佛。 佛本无相。 那些为苍生而?奋不顾身的,本就是佛。 梵思又哭又笑?,耳畔只剩下猴娃子那一声“去也”在回荡。 他顶着仙舟刺眼的光芒,双手?合十,不断念着经文。 仙舟以下,人事已尽。 仙舟以上,敬候天命 轰——!! 巨响袭来,尘烟飞扬。 在净尘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仙舟像被谁的手?用力?拽住,一点一点,推回了原位。 柘黄的灵力?在星辰彻底溃散以前,弥补了最后一处空缺。 “这是”秦顾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灵力?。 属于猴娃子的灵力?,混杂在柘黄中,并不起?眼,但秦顾永远不会忘记。 要想托起?仙舟,没有合体期之?力?,就只能靠 自?爆金丹带来的强大力?量。 所以 慈悲寺的僧人,与猴娃子,已经不在了。 巨大的痛苦与愤怒席卷过来,秦顾眼眶滚烫,咬着牙不让眼泪滑落。 眉心的枫纹大亮,金光绝艳,却带着无边无际的悲伤。 他们?被一次次逼入绝境,又一次次,被无畏者托起?。 脚下的沼泽,或许终会将他们?吞没,但天上的星辰,永远灿烂无私。 第一次,第二次 秦顾绝不会再给净尘,第三次机会。 另一边,净尘惊讶地喃喃:“怎么可能?” 他当然认得?出这些灵力?。 这是他弟子们?的力?量。 身为慈悲寺方丈,净尘一下就联想到了那尊十戒鼎。 他昏黄的眼中神色不明,半晌,他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 剑浪已凛冽而?来,净尘抬掌抵挡,看向青年被愤怒浸湿的眼眸。 分明是与自?己无关之?人,他依旧会为他们?的死而?落泪。 像,真像。 这世间的无私之?人,好像都能从秦顾身上找到影子。 净尘的唇角扯动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笑?刺痛了秦顾,剑形愈猛,瞬息化作数道人影,向净尘扑去。 合体期的化身之?能。 但这些化身,不再只是秦顾。 他们?是慈悲寺的僧人,是猴娃子,是北徐城的百姓 他们?是天下苍生,借由秦顾的躯体,发出不甘的怒吼。 每一声剑浪嗡鸣,都是天下苍生的呼唤: 去见证我?们?等待千百年的终焉, 去斩断束缚我?们?千百年的枷锁, 洗刷我?们?的冤屈,高唱我?们?的慷慨! 不必驻足,更不要回头。 向前走,向前走。 ——去吧,带着我?们?的祝愿,去开拓我?们?无法到达的未来! 千千万万人共同发出咆哮,千年误解与轮回,死亡与新生,在此刻化作阴阳两极,终于相融,而?勠力?同心。 人类与魔族共同等待的,不过这一刻而?已。 这是苍生的重量,亦是苍生的力?量。 秦顾缓缓闭上了眼睛。 净尘就在眼前,秦顾依旧选择了阖眸。 战场上的紧张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与平静。 好像早已注定了结局,成竹于胸而?无需担忧。 耳畔掌风猎猎,六字箴言响而?不绝。 周遭劈啪作响,空气也被引爆,净尘也拿出了全?部的实力?,要与他一战决胜负。 秦顾依旧闭着眼,眼前一片漆黑,却又好像有无数人影围绕着他。 在人们?的指引下,他缓缓抬起?横秋剑。 呼 秦顾侧身,净尘的攻击擦着他鼻尖而?过,只差毫厘就要削下他半张脸。 这可以视作侥幸逃脱,也可以视作—— 完美的躲避。 更多攻击如暴雨打?下,秦顾却好像撑着一把无形的伞,所有袭击看着距离他很近,却总是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秦顾终于动了,向前一步。 净尘的身形迅速消失在原地—— 转而?攻向秦顾的后方! 这突然的转变只用了不到一秒,甚至不够秦顾将长剑从攻转向守。 可秦顾根本没有闪躲。 长剑一横,他不躲不闪,反手?向后,一剑刺出! 与此同时,二人的领域也轰然相撞,佛像生出六只手?臂,粗壮的手?掌狠狠压下; 枫林战栗不止,秋叶狂舞,好像力?有不逮而?瑟瑟作响。 净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见一棵巨大的、参天的枫树,比饮枫阁的神树还要蟠拏错节,极耀眼的亮金色镀满每一片枫叶,让纯金的佛像也黯然失色。 枫树的枝干生长着,枫叶茁茂着,在宛如万人高呼的叶片摩挲声里,净尘听到青年温润的嗓音: “破。” 枫树洞穿佛像的胸膛。 横秋剑同时贯入净尘的心脏。 大量的鲜血从净尘唇齿间涌出,他的眼眶颤抖着,几近撕裂。 秦顾终于睁开了眼,长发无风而?动,金色光点洒在他发间,不知是佛像崩溃的遗骸,还是枫叶的雕饰。 “你输了,”秦顾道,“净尘方丈,结束了。” 灵力?从秦顾掌间涌入净尘胸膛,将他四肢百骸都封锁起?来。 净尘一惊:“你不杀我??” 秦顾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杀你,净尘,你必须经受万民审判,身败名裂地死去。” 这是你应得?的审判。 净尘的唇瓣颤抖几下,干哑地笑?了起?来:“老?衲原以为少?盟主?是良善之?人” 秦顾垂下眼帘:“方丈活着一日,良善之?人就一日没有好报,等方丈死了,我?再做良善之?人吧。” 灵力?被封锁,身体受到重创,净尘瘫坐倒地,气喘吁吁:“你说的对,像净俗那样的良善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好人不长命,古来如此。” 秦顾道:“您与魔种勾结,与净俗” 净尘好像怕他将净俗与自?己联系起?来,打?断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少?盟主?既然想知道,老?衲实话告诉你净俗是慈悲寺建成以来最优秀的弟子,他是至纯至善之?人,老?衲劝过他许多次,他依旧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耗尽灵力?而?死。” “少?盟主?可知道,是什么杀了净俗?” 秦顾的眉头微微蹙起?,直觉告诉他净尘的问题不似寻常发问。 净尘道:“是他太过渺小。如此天赋卓绝之?人,在天道面?前,依旧渺小至此你也看见了,被天道约束,无论修为几何,是魔尊还是人皇,都难逃一死。” “老?衲这是在帮天下人,获得?长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是因为虚伪的慈祥被撕破,眼前的净尘,面?容突然变得?狰狞扭曲,他张狂地大笑?起?来,却又带着发自?内心的自?得?。 ——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半点悔改。 为了所谓长生,为了所谓力?量闫衫霆 他祸害人间百年之?久,竟然只是因为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 秦顾感到一阵作呕,移开目光。 净尘却突然不笑?了,苍老?的眼球直勾勾盯着秦顾:“少?盟主?,你不觉得?有些古怪么?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你真的觉得?,季施主?与魔种对上,能有胜利的可能么?” 秦顾悚然一惊。 净尘道:“少?盟主?,你且回头看看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净尘已经失去反杀的能力, 即便想要垂死挣扎,用?这种蹩脚的谎言骗他,多少有些?滑稽。 所以, 净尘不可能是在诓他。 秦顾呼吸发紧。 ——从被净尘的领域偷袭开始, 季允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秦顾原以为他是在专心致志与魔种战斗。 可如?果不是呢? 秦顾猛地转过身去?。 只见季允双目紧闭, 盘腿坐在地上, 竟是一副入定姿态。 倘若忽略盘缠的魔息枷锁,或许与入定也无异。 秦顾毫不犹豫,迈步向季允走去?。 这样?的果断反而让净尘有些?意外:“少盟主,不害怕?” 你不害怕继续向前, 会得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么? 秦顾反手数道灵力形成绳索, 将?净尘牢牢捆住, 背对着净尘摇了?摇头:“我相信小允。” 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样?。 净尘又道一声?“阿弥陀佛”,这一声?好像多了?几分真心:“你们二人?, 老衲原以为,季允才是那个痴傻之人?,如?今看来,却不知道就是谁痴谁傻了?” “你看看他, 少盟主, 他究竟是季允, 还是魔种?” 话音落下, 好像听到什么信号发令,季允缓缓睁开眼睛。 但那不是秦顾熟悉的眼眸, 而是透不进光的漆黑, 好像无限延伸的裹尸布,将?所有黑暗都包裹。 而季允的眉心, 本该有魔眼鼓动的位置,此刻平静得如?毫无波澜的海。 秦顾却很清楚,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海面越平静,暴风雨就会越凶猛。 魔种去?哪里?了?? 恐怕,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就是答案。 面对晏白术和净尘时都没有过的恐惧,突然漫涌上来。 好像要将?秦顾先前所有的逞强都击溃,恐惧千百倍地膨胀,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秦顾赶忙死死掐住掌心,以此来克制即将?蔓延的战栗。 他不想靠近了?。 可秦顾没有选择,他必须继续向前,走到季允面前。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带着最后一战的决绝。 小允、小允 拜托你。 在季允开口?之前,秦顾先发制人?:“小允。” 季允的眉心微微蹙起:“师兄。” 秦顾悄悄松了?口?气。 季允对他的呼唤依旧有反应,这句“师兄”,是季允的语气,他能分辨得出来。 季允站了?起来,鳞铠摩擦地面:“师兄,魔种” 他深深喘了?口?气,好像忍受着莫大的痛苦:“魔种还没有控制我,我想问师兄几个问题。” 什么话?秦顾一把攥住季允的手:“你不能让它控制你。” 季允没有躲闪,反而将?他的手捏得很紧,力度大到几乎要把骨骼都揉碎:“师兄,不怕现在的我是魔种假装的吗?” 秦顾: 他看着季允眉宇间病态的依赖,分明一只手就能将?他的手掌全部拢住,还要可怜兮兮地将?另一只手也搭上的动作,一阵失语。 魔种是有职业操守的,这种事它大概做不出来。 秦顾软了?语气:“小允,魔种和你说了?什么?” 季允低下头,留给秦顾一个委屈的鼻尖弧度:“师兄怎么知道?” 秦顾心想我能不知道吗,你现在和我们重逢时,简直一模一样?。 像整日?生活在不安感中,下一秒就会被主人?抛弃在滂沱大雨中的小狗,用?狠戾疯狂的犬齿,死死咬住主人?的衣摆,内心却在祈求不被再次丢下。 秦顾早就发现,季允的分离焦虑很严重,严重到了?积毁销骨的地步。 这或许是这十年,镌刻在季允身上的、不可磨灭的烙印,是秦顾亲手加诸于他的伤疤。 那无数个将?鳞片生生剜下的夜晚,积累的思念与深情,终于因泡在血里?,变得扭曲而狰狞。 秦顾想要治愈季允的创伤,但十年的煎熬,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抚平? 这并不容易。 自与季允表明心迹以来,秦顾总是尽可能地陪在季允身边,在每一个深夜一遍遍告诉他:“师兄不会离开你。” 即便如?此,每次亲热过后,秦顾在睡梦中醒来,总能见到季允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手臂紧紧箍着他,竟是整夜未眠。 他太害怕了?,害怕一闭眼,秦顾就会消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会离他而去?。 秦顾道:“让我猜一猜,魔种告诉你,我会离开,是不是?” 季允抖了?一下,似乎无法忍受“离开”这两个字,攥着秦顾攥得更?紧了?:“师兄,你会吗?” 秦顾摇了?摇头:“我不会,小允,告诉我你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该怎么样?才能帮你?” 他还记得机械音说过,阻止世界毁灭的方?法,是杀死季允。 秦顾向来是不愿接受的。 他杀了?晏白术,生擒净尘,将?所有阻碍他走到季允身边的都抹去?,就是为了?能够避免季允死亡的结局。 秦顾可以大义凛然,可以铁面无私,却唯独做不到,将?那个深夜不敢入睡、怀抱自己以求心安的爱人?杀死。 季允不答,秦顾有些?着急:“小允,说话。” 魔种侵蚀你到什么程度了?? 季允却突然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数步:“师兄、师兄” 秦顾紧追上去?:“小允!”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 只见季允周遭,魔息开始包裹他,像涨潮的滩涂,从鳞铠边缘一路向上,将?泛着银辉的铠甲,玷污得漆黑。 这是季允呈现的表像,就已经足够骇人?。 秦顾并看不见,在识海中的季允,此刻正经历的是怎样?的挣扎。 一片血红的识海中,锁链束缚着龙尊的四肢与腰腹,将?他凌空架起,不断勒紧的镣铐嵌入皮肉,将?手腕脚踝的皮肤磨得血肉模糊。 季允的身上伤痕累累,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深可见骨的创口?,都是在与魔种的交战中留下的。 一轮不详的血月高悬空中,将?季允惨白的脸染上斑驳赤色。 这一幕,恰与囚龙深渊中的瞑烛君,别无二致。 当年的瞑烛君,就是在神识亦被束缚之后,无可奈何?地选择了?自尽。 魔种悬停在季允面前,硕大的眼前带着黏液,快要贴到他脸上去?。 它也快要油尽灯枯,双方?的争斗疯狂至极,尤其在被控制住前那最后几下过招,季允的疯狂让魔种现在想起来,仍忍不住战栗。 幸好,季允还太年轻了?,到底还是棋差一着,被它用?“一旦我从你的体内离开,秦顾注定会离开你”钻了?空子。 否则,还不知道现在被镣铐锁住的,到底是谁。 魔种端详着季允的状态,寻找着他最脆弱的刹那,以彻底霸占他的身躯。 季允却浑不在意似的,聚精会神地听着秦顾的回答。 秦顾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季允的眼睛亮了?起来,比血月更?像月辉。 “你相信么?季允,你相信他永远不会离开你么?”魔种却在此时开口?。 季允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它。 魔种有些?恼火,却又很快调整了?态度,循循善诱起来:“你太蠢了?,季允,秦顾骗了?你多少次?他说他只是失忆,可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亲你、吻你,接受你的示好,只是为了?逃走他抛下了?你多少次,你居然还相信他的话?” 季允终于有回应了?,不过是冰冷的注视:“你嫉妒?” 魔种: 它简直气笑了?:“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季允认真开口?,不像是说给魔种听,而像是自言自语:“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对我很好很好,他是我的,就算他在骗我,他也说了?不会离开我” 魔种的侵蚀影响着季允,让他只能分辨出最简单的情绪,进行最简单的思考。 或许是无法,或许是不愿,季允没有深入分析秦顾行为的动机,而是停留在表面,又因这浅显而表面的安抚而满足。 师兄说,他就相信。 至于是不是欺骗他,有什么要紧? 师兄还愿意欺骗他,师兄心里?是有他的。 ——魔种读不懂季允的思考,但能读懂这最后一句话。 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摧毁季允的理智,铸造出一个痴痴傻傻的杀戮机器,却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算了?,魔种看着季允的下半身不断泡进淤泥中,想: 本来还想让季允亲手杀了?秦顾,现在看来,还是由?它亲自动手吧。 识海以外,季允停下了?后退。 紧接着,他一把捉住秦顾的手腕,将?头垂下,似是要往秦顾的颈间蹭去?。 这个动作,季允撒娇时经常做,魔种看在眼里?,学得有八九分像。 唯一不像的神情,也被它藏在碎发下,确保秦顾看不分明。 魔种的手悄悄比了?一个剑诀,等着秦顾靠近,就能穿心而过。 它计划得很好,却在即将?贴上秦顾脖颈的刹那,被一柄寒铁抵上了?心窝。 魔种一怔,用?季允的声?音开口?:“师兄?” 它看向秦顾,只见那只骨节分明的瓷白手掌,轻轻拨开季允的碎发,动作温柔至极,是在抚摸季允的脸颊; 眼神却冰冷万分,是在注视着寄居在季允体内的它。 ——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魔种没来得及问,秦顾便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我好不容易,让小允变得开心一些?,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魔种一愕,它想象过无数种与秦顾正面相对的可能性,独独没想到动手前的最后一句话,会是这样?的质问。 魔种冷笑着开口?:“哪里?过分了??” 它猛地一挥手,不器剑便将?横秋剑撞开。 魔种后退两步,阴沉沉地看向秦顾:“想要成为世间最强,有什么过分?” “天道如?此无礼,拘束苍生,我想还苍生自由?,有什么过分?” 一连三?问,秦顾与魔种转瞬间交手百余次。 两股逼近大乘期的内力不断碰撞,直将?天卜司打得屋舍崩塌,地面开裂不止。 秦顾向后一跃,挡开不器剑光。 不器剑并没有对主人?的爱侣留情,被弹开的剑气在地上斩出一道沟壑。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他挥出一剑,“你自己听了?不想笑么?” 说罢,秦顾乘着剑势,欺身上前,同时呼唤:“小允!” 秦顾的靠近再次被阻拦,魔种摇了?摇头:“他听不见的,放弃吧。” 秦顾岂会被这三?言两语劝服:“小允!别输给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呼唤之中,季允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挣扎,转瞬即逝。 魔种狞笑出声?,却忍不住冷汗直流,它能够压制季允的神识一次,却不一定能压制第?二次。 归墟的龙,灵魂中魔种的烙印比他们自身更?深刻,他们命中注定无法战胜魔种。 但魔种害怕了?,因为眼前这个红衣青年,与它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魔息在它手中攒聚,暴涨成一个硕大的圆球。 与此同时,空中的魔眼也开始疾速繁殖,相互挤压推搡着,像成熟的葡萄压着藤,几乎快要垂到秦顾头顶。 不怀好意的魔息包围上来,已然跨过合体期,而逼向了?大乘! 在这样?的强压之下,谛天结界竟不堪重负,仙舟如?悬崖边的落石,再度开始摇晃。 “你想用?这种方?式,逼仙舟坠落?” 秦顾在天崩地裂中站得笔直,桃花眼微微弯起:“你有没有问过他们答不答应?” ——仙舟的下坠转瞬即停。 秦顾道:“无论你努力多少次,都不会成功因为,我们——” “这天下的所有人?,不答应。” 话音落下,五道光柱如?古树环抱,竟又粗宽几许! 别在这里?自以为是了?,想要毁灭世界,该先问问这个世界的百姓答不答应! 魔种咬牙切齿:“那就看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魔息更?加激烈地砸下,宛如?漆黑的流星雨,似乎打定主意,要在此时此刻将?仙舟击沉,粉碎人?类不知好歹的挣扎。 然而漆黑之中,一轮金红破空而来。 魔种抬剑去?挡,风声?呼啸中,它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秦顾道:“看来我要教教你什么叫做礼貌,魔种,擅自用?我家小允的身体,我好像还没有答应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识海, 囚龙深渊中,污泥缠身的季允猛地挣动了一下。 秦顾的呼唤落入他耳中,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更加有?效, 沉沦的意识如被凛冽寒风刮吹, 顷刻就清醒了过来。 这一清醒, 季允就听到秦顾在唤他时, 加上了“我家”的限定词。 季允的眼中冒出泉涌般的激动,又?痛恨攀附在身上的魔息污浊,让他无法立刻告诉师兄,自?己有?多喜欢这两个字。 师兄想见你, 哪怕只是一瞬的分离, 也让我痛苦万分。 我想见你, 现在就想! 正是在这样?的执念作用下,一道紫气?沿着季允的袖口往上爬,凝聚成一头小小的黑龙。 囚龙深渊的天空顷刻乌云密布, 层云悄悄向血月围拢。 季允深呼吸着,他一向善于隐忍,哪怕心里已将魔种碎尸万段,动?作中依旧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躁。 魔种的注意力全在秦顾身上, 季允召唤雷云的动?作并未引起它的警惕。 季允的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师兄, 我马上就能?赶到你身边! 囚龙深渊以?外, 秦顾的动?作蓦地一停, 又?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执剑的手翻转,守势陡然?一转为攻, 横秋剑刺破黑暗, 枫叶燃烧般向魔种袭去。 魔种似乎没料到秦顾会突然?发难,侧身闪避时慢了半步, 被剑光擦着胸膛,割出一道血痕来。 魔种用指腹捻着血丝,手臂一点?点?抬起,将手指送到唇边,伸舌舔了舔。 血的味道让它一个激灵,像尝到肉味的野狗,动?作崎畸地歪了歪头。 “你居然?舍得伤我?”魔种的语气?玩味,用季允清列的嗓音说出来,竟带了几分暧昧。 秦顾皱了皱眉,看着魔种的一举一动?:“你这是和谁学的?” “什么?”魔种显然?一愣,狐疑地眯起眼眸。 秦顾双指并拢擦过剑刃,将长?剑上的血迹拭去。 寒铁倒映出他的面容,秦顾凝望着剑上半张脸都被血染红的自?己,心想: 这样?不行,等?下小允醒来,怕把他吓坏了。 嘴上依旧轻快道:“你刚刚的动?作,不像人类,是和哪里的野兽学的吧?” 无论是转动?脖颈抑或舔舐伤口,都不像人类会有?的举动?。 秦顾看见倒影里的自?己轻蔑地笑了笑:“寄生在人类身上之前,你是不是寄居在野兽体内?嗯野狗?野猪?野——” 锵!! 魔种爆喝一声,似乎对秦顾的轻慢忍无可忍,拔剑就砍! 秦顾却早有?准备,灵力弧光自?袖间燃起,锁腕一挡! 狂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秦顾盯着魔种眼中翻涌的情绪,大喝道:“小允,就是现在!” 魔种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几分慌乱。 ——中计了! 秦顾是故意激怒它的! 魔种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刚想调动?魔息压制识海中的季允,它就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大叫出声。 季允与它的争斗是灵魂的较量,所以?受到的伤害,全都直击灵魂,远比□□受伤要痛苦万分。 此?刻,魔种感到自?己浑身就像过电一般,剧痛之中带着将骨骼都粉碎的滔天恨意。 季允恨它入骨。 魔种在季允识海里待久了,思?维模式也快与他同化,它毫不怀疑,季允是打着将□□毁灭的念头,动?的手。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摧毁这具□□,魔种猜测——甚至不用猜测,而是肯定——是因为季允还想要用这具身躯,去陪伴秦顾。 秦顾冷冷看着这一幕。 他猜对了。 关?键点?,就是“情绪”。 魔种靠影响季允的情绪掌控季允的身体,他当然?也可以?影响魔种的情绪,来帮助季允夺回控制权。 摇摆争夺之间,魔种怨怼地开口:“你们以?为这一时一刻,能?改变结局?” 即便季允能?趁它不备夺回控制权,魔种的侵蚀却已入骨髓,不可挽回、不可逆转。 这点?可怜的时间,恐怕交代?遗言都不够。 秦顾却不搭理它,伸手抚上季允的脸颊:“小允,醒醒。” 哪怕知道秦顾不是在呼唤它,看着这双深情的桃花眼,就连魔种也险些沦陷进去。 然?而下一瞬,它与身体的联结瞬间被切断,季允像是珍宝被亵渎了一般,恶狠狠将它拽入囚龙深渊。 魔种: 在这种紧张时刻,它却感到发自?内心的无语。 魔种第一次后悔自?己选择了归墟龙族这样?的生物,作为自?己的寄生体。 尔后,紫色重新在季允眸中亮起。 “师兄”季允的神情纠结,徘徊踌躇。 他想亲亲秦顾,但情况似乎不容许他做这么自?私的决定。 秦顾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捧着季允的脸就吻了上去。 这回秦顾学聪明了,知道一旦将主动?权交到季允手中,恐怕场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亲完,便迅速撤开来。 他用指腹抵着季允的唇瓣,恰好挡住小龙迫不及待的靠近。 秦顾摇了摇头:“在我面前还要这么小心翼翼?” 季允舔了舔秦顾的指腹,将指腹的血痕卷进口中:“对不起,师兄。” 秦顾就差把指头也塞季允嘴里了,凶巴巴的视线让季允立刻闭上了嘴。 几秒后,他讨好地又?舔了舔秦顾的指尖。 带着倒刺的舌苔蹭得秦顾又?痒又?疼,在大脑自?动?回忆起季允舔过的除了指尖的别的地方之前,秦顾用力摇了摇头,将旖旎心思?全都甩出脑海。 他问?道:“还有?多久?” 季允眨了眨眼:“很快。” 【三分钟。】 机械音到底是没忍住,开口回答了秦顾的问?题。 【宿主,就在这三分钟内了。】 秦顾在心里叹了口气?。 竟然?只剩三分钟了么? 天道对他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他将横秋剑收回剑鞘,灵光迅速湮灭,就这么手无寸铁地靠近季允。 “小允” 还没来得及说话,手中蓦地一沉。 冰冷寒意像毒蛇爬上手臂,秦顾低头一看,季允竟将不器剑递到了他的手中。 再抬头,季允的眼中写满了深深眷恋与不舍。 季允的爱是沉默汹涌的,秦顾很少从季允眼中读出这么直截了当的情绪。 龙的骄傲让他们不愿将脆弱暴露在爱人面前,尤其是季允。 秦顾又?想叹气?了,他握着不器剑,将剑刃对着地面:“不行。” 季允看着他明显的不攻击动?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秦顾心想,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了? 季允道:“师兄,玄英和瞑烛君的结局,你也都看见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顾依旧摇头:“不行。” 季允急了,但眼前的是他爱到骨血里的师兄,于是只能?干着急:“师兄,你必须杀了我为了天下苍生。” 秦顾平静地抬头看他:“学得倒挺快的,用天下苍生来压我。” 季允的眼眶都红了:“我没有?” 秦顾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关?心天下会不会毁灭呢?” 季允瞳孔一缩,后退几步,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看到魔种用我的身体,接近师兄。” 苍生与他之间,秦顾必须做出选择。 季允原以?为秦顾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可没想到 师兄愿意为了他,抛下天下苍生。 欣喜之余,季允还是有?些遗憾。 他怕师兄总有?一天会后悔,发现与他共度余生,是这样?无趣。 而他或许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魔种同化。 能?够得到师兄的爱,本来就是他高攀了。 所以?,他要帮师兄做出选择。 季允渴望死在秦顾剑下,对他而言,世间千万种死法,只有?这一种,算作死得其所。 可师兄不答应,他只能?自?己动?手 有?些羡慕瞑烛君啊,至少他死在了无垢仙尊手中,死在自?己所爱的人手中。 季允猛地抬起手,五指间魔息烈烈,就要往自?己下腹抓去。 秦顾一直在认真地看着季允俊朗的脸,直到季允抬手的刹那,他才抽身向前,轻轻搂住季允的腰。 季允的动?作一停,语气?哀求:“师兄,我们没有?选择了” 秦顾柔声道:“还有?一会,不是么?小允,我们再说会话吧。” 【宿主,你们还剩一分钟。】 季允被说服了,或许他等?的就是秦顾这轻飘飘的挽留。 他放下手,迫不及待地回抱住秦顾,手摸遍秦顾劲瘦的腰身:“师兄我会记住你,哪怕魂飞魄散你能?不能?也不要忘记我?” 他又?否定了自?己:“不,还是算了师兄,你还是忘了我吧,你的仙途还很长?,没有?我,你会走得很顺利,你会成为仙盟盟主,成为所有?人都敬仰爱慕的人” 季允的鼻尖酸涩,说得不情不愿:“你去找比我更好的人” 季允说不下去了,秦顾却始终微笑着,只听,不回应。 季允道:“师兄,你说句话再和我说说话,再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求死前能?将秦顾的面容、嗓音一切的一切,全都刻进灵魂深处。 哪怕自?爆魔丹后他会魂飞魄散,灵魂的碎片,也要拼尽一切,记住秦顾的模样?,回到秦顾的身边。 【三十秒。】 机械音开始倒计时。 秦顾终于抬起眸子,望向季允。 “小允,”他盯着季允眼中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笑得轻松坦然?,“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对秦顾来说不再是难以?出口的诅咒。 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失去、疼痛、噩梦与死亡,换来了眼前这个人。 他的爱人。 这未必是一趟让人满意的旅程,但秦顾心满意足。 “我爱你,”他说,“小允,我爱你。” 季允的眼眸猛地瞪大了,意识到什么:“师兄,你不能?” 秦顾却踮起脚,堵住了他的唇瓣。 金色开始亮起,化作枫叶飘出眉心,又?钻入季允眉间的龙纹。 季允拼命挣扎着,眼里的泪花像碎钻在闪烁。 他想推开秦顾,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秦顾趁他坦露心迹、诉说遗言的时候,封住了他的穴脉。 而现在,金光越来越亮,淹没着魔种,也被魔种吞噬。 它们在季允的识海里交战,金光不断逼近,直至魔种无处可逃。 魔种很快就会被彻底吞没。 然?后呢? 然?后,魔种会被不惧死亡的灵魂压制,会解体、支离破碎,再也拼合不起来。 它会随着灵魂的撕裂,迎来永远的寂灭。 可是可是 这一切本该在季允的身上发生,本该是他的灵魂,来背负这轮回千年的因果。 而不是 季允看着秦顾,眼里写满了绝望与恳求。 ——与魔种同归于尽的应该是我!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再一次抛下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十秒。】 识海中撕裂般剧痛, 是苍生之力在与魔种搏杀。 季允却?只觉得,比不上心脏的疼痛半分。 他疼得不能呼吸,眼前一片模糊。 秦顾依旧在?吻他?, 软舌探进?他?口中, 上颚被舔得微麻发痒, 好像一只手在挠着他的心房。 换做以往, 季允早就欣喜若狂,沉醉在?秦顾的主动里。 但此刻,他?只能任由泪水滚落,连最?基本的回应, 都因呼吸被哭腔紊乱而做得断断续续。 师兄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原来?魔种没有骗我, 你是真的要离开。 季允悲恸至极, 却?连质问也说不出?口,远比被囚禁在?深渊里,还?要更加走投无路。 【十秒。】 噗呲。 有什么东西被从眉间拽离。 那一瞬灵魂剥离的疼痛, 就像将深埋于地?、扎了根的种子生生拽出?土壤。 紧接着,是身体前所未有的松快,松动的顽石终于被移去,清泉得以肆意?奔涌, 魔息顷刻间变成清澈的紫色灵力, 缭绕飞旋, 散落天地?。 ——这才是归墟龙族的力量, 最?本真的样子。 高贵、孤傲、纯粹。 季允终于能动了,他?气喘不止, 伸手就要抓住那团半黑半紫的气团。 只见气团中, 有一颗漆黑不详的眼球正在?挣扎,尖刺般的魔息不断刺破金红的包围, 却?被死死环抱住,不得解脱。 这是另一种同归于尽,魔种迟早会扎穿这团灵力,但那个时候,它自己也已?濒临消散了。 魔种将希望寄托在?季允身上,猩红的眼球瞪大最?大。 多么可笑,他?们厮杀了这么久,如今季允却?成了它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季允要将魔种重?新塞回自己的灵魂里。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没能在?秦顾复生之前,就听魔种的话,将整个世界都毁灭。 他?为什么要替秦顾守着所谓的天下苍生? 他?本就只为了秦顾而活,现在?秦顾要离他?而去,他?还?有什么犹豫?! 是他?将自尽的匕首重?新递回了秦顾手中,是他?是他?再一次害死了师兄。 不可以、不可以师兄,不可以离开我! 可秦顾拦住了季允。 他?坚决地?握住季允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 尖刺同样扎穿了秦顾的灵魂,他?能感到自己的灵魂浑身浴血。 剧痛之下,每一个动作的做出?都变得很困难。 秦顾不合时宜地?想道: 到底是魔种影响了归墟龙族,让他?们变得暴戾嗜杀,还?是归墟龙族本身具有的疯狂偏执,同化了魔种? 算了,这个问题太?深奥,他?没有时间细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在?季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拦住季允。 秦顾气若游丝,却?格外坚定:“小允,不许动。” 季允用力摇头,声音抖得厉害:“师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会魂飞魄散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要是离开我我就让你最?爱的人间给你陪葬我真的会这么做,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不想忤逆秦顾,可他?再承受不了再次失去秦顾的痛苦。 唉,威胁人也这么软绵绵的。 秦顾缓慢地?眨了眨眼:“我最?爱你。” 季允一愣,两行眼泪缀在?眼眶下:“师兄你又?想骗我么?我不管,我、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秦顾无奈地?喘了口气,“小允,相信我。” 就这一瞬的迟疑,金色气团包裹着魔眼,瞬间没入秦顾眉心?! “”季允顷刻泪流满面,失控地?咆哮起来?:“你又?骗我你又?骗我,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秦顾却?猛地?呛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就向前跪倒下来?。 苍生之力以他?的肉.体为媒介,正在?解离魔种。 与无垢仙尊斩碎魔种的那一剑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本就只剩一个碎片的魔种,再也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但与之相对的,秦顾的灵魂也在?被解离,一寸一寸瓦解剥落,像老旧的庙宇正在?垮塌。 这种剔骨抽筋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起来?。 【五秒。】 秦顾倒在?季允怀里。 季允的腿也跟着发软,搂着秦顾跪倒在?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秦顾脸上:“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走?师兄,求求你了” 他?吓得连威胁也忘了,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养父母被害的孩提时代。 为什么,他?已?经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却?永远留不住所爱之人? 秦顾又?咳出?一口血,将季允的鳞铠染得鲜红。 再多的灵力也弥补不了灵魂的裂隙,季允终于放弃了,开始哀求:“师兄,你一定要走。那你走慢一点好不好?你等等我好不好?你等着我,我来?陪你、我来?陪你你别丢下我” “你走慢一点,走慢一点等我求求你了,师兄,你等等我” 【三秒。】 秦顾挣扎着睁开眼。 他?确信自己要是不说些什么,季允在?他?咽气后,就会立刻殉情。 真是没一刻不让他?操心?的小混蛋。 秦顾想要抬手,可实在?是太?痛了,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只能虚弱地?搭着季允搂住他?腰的手。 “信我,”秦顾气息奄奄,此刻全靠强行提着一口气,让声音能够清楚地?落在?季允耳中,“小允,你要等我。” 季允止不住痛哭,秦顾实在?没办法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怪他?,怪他?,但是现在?不是让季允一意?孤行的时候。 秦顾的语气重?了几分:“小允,你要等我回来?。” 季允浑身剧颤,带着希望与恳求,好像要求一个答案似的:“师兄,你会回来?的对不对?告诉我你会回来?,求求你” 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在?季允颤抖的视线中,秦顾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自己何时回来?,也没说怎样回来?。 可季允只要这一个点头,就足够了。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拽住,哽咽不止:“师兄,我信你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我等你等你回来?。” 秦顾笑了。 这才是他?带大的小龙,这样一来?,他?就能放心?了。 【一秒。】 秦顾深深地?看着季允,直到手掌一点点滑落。 季允将秦顾搂在?怀里,不愿他?的手掌垂到地?上,便轻轻牵着,小心?翼翼地?带到脸侧,呼吸极轻地?蹭着。 师兄只是睡着了,师兄还?会醒来?。 金光驱散了天空中的魔眼,一轮金红从天际爬升,缓慢而坚定,直至高悬于天空。 金色灵力从秦顾眉心?浮出?,毫无生息的魔种在?苍生面前一点一点溶解,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金色灵力也已?筋疲力尽,秦顾的尸身随之化作点点星光,散至仙舟每一个角落。 星光织成了新的结界,也带走了秦顾最?后存在?的痕迹 仙舟轰然摇动,却?不是下坠,而是上升。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艘巨轮、这一轮全新的鸿日,高悬于天际。 昆仑雪宫。 阿桃缓步走向白霓衣,顺着她的目光向空中眺望。 斜坡往上,一轮澄红缓缓升起,从被高山遮挡大半,到露出?坦荡的圆弧,不过眨眼一息。 “昆仑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暴雪了,”阿桃道,“是该迎来?一个晴天了。” 白霓衣微微侧目:“是啊,天晴了。” 涧泉行宫。 陆弥环刀抱臂,看向身旁收敛灵力,严阵以待的诛魔司弟子。 他?皱了皱眉:“你们待在?我旁边做什么?” 南君竹道:“师尊,我们在?等您的命令。” 陆弥难得有些无奈,摆了摆手做驱赶状:“去欢呼胜利吧,诛魔司今天休假。” 诛魔司弟子们都愣住了,陆弥也懒得管他?们,将白狐从怀里提溜出?来?,放在?肩上。 一人一狐共同抬眸,看向那片宏伟的金色。 半晌,陆弥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慈悲寺。 笼罩慈悲寺的阴霾被金光驱散,金身弥勒威严重?现,在?寺中笑看磕头朝拜的百姓。 梵思站在?大悲殿庙宇的顶端。 屋舍破落,满是砖瓦废墟,哪里还?见得到牧城昔日繁华的模样。 梵思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他?坚定地?抬起手,掌中灵力,拍向弥勒佛像! 轰—— 隆隆巨响不断,弥勒金身碎裂成数块。 这是纯金打造的佛像,比起站在?这里供人瞻仰,不如将这些金块,分给流离失所的百姓,让他?们重?建屋舍。 佛啊是不该对苍生苦难作壁上观的。 浊云谷。 黑鹰在?高空盘旋一圈,落在?林隐肩上,还?用爪踩了踩他?的肩膀。 林隐笑骂一句:“你急什么?我还?没有急呢。” 宋无在?他?身后,依旧是严肃的模样:“谷主,您去吧,收拾战场就交给我。” 林隐脸一红:“我才没有迫不及待要去仙舟” 宋无点点头:“您一点也不想见少盟主和季师兄。” 林隐: “和你这个闷葫芦说不通!”他?愤愤跺了跺脚,又?转回来?,把谷主印塞进?宋无手里,“你去治治伤,谷主印给你,统率谷中修士方便一些。” 说完,他?快步向前,往浊云谷的云梯走去:“我先走一步!” 饮枫阁。 山苍在?人群中奔波,不断将伤药分发给修士。 秦如练如一棵挺拔的枫树,站在?演武台上。 仙舟,就在?饮枫阁的正上方,随着仙舟的上升,枫树卖力地?生长,被魔息摧折的枫林,很快再生,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无法摧毁我的,只会让我更加坚韧。 盟主敕令在?秦如练手中生成,她抬手一扬,这红光矍铄的令牌便飞向高空,转瞬与其他?世家建立通信。 五座云梯拔地?而起,在?灵光相伴中,直向仙舟而去。 所有牺牲与死亡,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走吧,一起去拥抱崭新的日出?。 仙舟之下,是久违的欢声笑语,万民叩拜,高呼胜利; 仙舟之上,季允捧了一把灵光,紧紧搂在?胸口,泣不成声。 第一百五十章 仙舟上, 天?卜司外?,脚步声响了起来。 世家掌门携弟子纷纷通过云梯登上仙舟,向?天?卜司赶去。 事实上, 见到仙舟重归天际、魔眼消散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决战大捷! 而现在, 他们要做的?, 只是迎接那两人凯旋。 林隐跟在秦如练身后,黑鹰在他肩头扇动?着翅膀,显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故人?。 他不断向?天?卜司张望,一副下一秒就要脱离队伍冲进门内的?模样?。 但他不能, 世家掌门不能越过仙盟盟主, 自作主张。 林隐抓心挠肝: 秦顾呐, 你?就不能自己跑出来见我们么! 秦如练看他一眼,心下了然,道:“你?去吧。” 林隐闻言, 便如离弦的?箭,“咻!”的?一下向?天?卜司跑去,速度之快,竟连轻功都用?了起来。 陆弥的?表情依旧冷淡, 唇角却难得有了些?许上扬弧度。 他盯着林隐的?背影摇了摇头:“你?怎么养的?孩子?。” 话音落下, 一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从陆弥怀里钻出, “嘤嘤”两声, 似乎在抗议他对自己主人?的?诋毁。 白霓衣掩着唇轻笑,如葱的?指尖碰在一起:“真?是辛苦他们俩了哎呀, 这样?一来, 人?类与魔族,就能重修旧好了吧?” 秦如练点了点头:“人?修所酿的?祸事, 与魔族做出的?牺牲,都该告知天?下人?。” 史书工笔中被抹去的?功绩,也是时候还给那些?应得褒奖的?人?们了。 谈话间,众人?终于走?到了天?卜司门口。 白狐从陆弥怀里跳下来,长尾激动?地翘起舞动?,鼻尖更是卖力地耸动?着。 白霓衣又是笑:“看把这小家伙高兴的?咦?” 然而白狐突然停下了动?作,先是狐疑地歪过头,又不敢置信似的?,打转着嗅闻。 最后,它的?尾巴垂落下来,不住地发出“嘤嘤”叫声,少了欢快,而更像是啼哭。 白狐似乎不愿进门了,蹒跚着后退,退到陆弥脚边时,就连狐耳也耷拉了。 陆弥俯身将白狐捞起:“怎么了?” 白狐的?双眸湿润到下一秒就能落下泪了,一下一下舔着鼻尖。 陆弥皱起眉,看向?天?卜司深处。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有些?犹豫。 其中有不少人?,在看到白狐的?反应后,就将灵力送入天?卜司内。 无一例外?,他们只感应到了两个人?的?存在。 算上刚刚冲进去的?林隐,怎么样?也不该只有两个人?。 但,他们抬头望着空中流光溢彩的?仙舟结界,其光绝艳如百花绽放; 又看向?地上丛生?的?仙草,随风摇曳,一派欣欣向?荣。 万物苏生?了。 他们胜利了。 怎么可能有意外?呢? 恰在此时,天?卜司内传来一声悲恸到极致的?咆哮: “季洵卿,你?、该死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林隐的?声音,仔细去听,还能从濒临破音的?嗓音中听到些?许哭腔。 陆弥再等不住,大步迈进天?卜司。 众人?跟着他前行,唯独白霓衣担忧地停下脚步。 她转眸,看向?站在门前、兀自出神?的?秦如练。 白霓衣轻轻牵住秦如练的?手:“盟主” 秦如练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平静:“走?吧。” 天?卜司内,有三个人?。 分别是净尘,林隐,和季允。 此时此刻,季允盯着掌心发呆,净尘被封印了灵力,坐在地上低声念佛。 唯独林隐,身上灵力爆裂,怒不可遏地向?净尘靠近:“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丢到魑谷里去炼蛊!” 他并不仅仅是威胁而已,黑鹰腾飞而起,状似就要用?鹰爪袭向?净尘的?眼眶。 秦如练适时抬手,一道灵息束缚住黑鹰:“林隐,不可。” 林隐一直低着头,直到这时才缓缓将下巴仰起。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见到晶莹泪滴从他下巴尖水流般滴落。 林隐声音艰涩:“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谁来替他报仇?他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话音落下,诸人?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他”是谁,不言而喻。 放眼望向?天?卜司,那里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那个一袭红衣、总是言笑晏晏、哪怕被冤枉误解也不在意、温柔而强大的?少盟主。 他不见了。 天?卜司一时陷入死寂,胜利的?喜悦顷刻被冲散,艳阳高照也好似乌云压顶。 许久,竟然还是净尘先开口。 他浑噩地笑了两声:“阿弥陀佛,多么相?似的?结局。” 净尘混浊的?眼转向?秦如练为首的?世界掌门:“可叹呐,如今老衲想要与人?聊聊百年以前的?事,却发现故人?早已离去,世家掌门中,还记得那段往事的?,只剩下我和你?了。” 秦如练看向?净尘,眼底神?色似云霞翻涌,又被强压下去:“你?是说,净俗师兄?” 净尘道:“盟主还记得啊,当年净俗师兄为救牧城百姓,灵力耗尽而死,他的?元神?重塑了十戒鼎嗬嗬,时人?多赞他为活佛在世,可一百年过去,却已经?没人?记得他了。” 他的?言语混乱不明,林隐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净尘透过天?卜司垮塌的?屋顶看向?天?空:“盟主应该明白老衲的?意思了吧?这样?的?牺牲看似高尚,实则孤独、愚蠢,净俗师兄如此,你?的?儿子?也是如此。百年以后,谁还会记得他呢?” 林隐攥紧拳:“我会记得他!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都会记得他!” 秦顾救了那么多人?,那些?受他恩惠的?百姓,怎么会忘记他? 胡言乱语! 净尘却摇了摇头:“你?能记他多久?十年,百年?百年以后,被他救过的?凡人?都已死尽,便只有修真?界还记得他。” “若再过百年呢?林施主,你?的?父亲不过三百寿元,你?的?叔叔更短你?又有信心活多久?” 修士一生?,寿元虽长,却并非无穷无尽。 经?历过这一场浩荡巨变的?人?终会死去。 林隐被问住了:“迁境司的?史书,会记载修真?界所有的?” 净尘打断了他:“史书?一炬焦土而已,此刻的?迁境司又留存了多少书笺?恐怕寥寥无几吧。” 仙舟动?荡,迁境司也受到波及,其内储存的?书笺,大多在魔眼侵袭下毁于一旦。 林隐张了张嘴,眼眶通红。 秦如练摇了摇头:“若没有你?,时人?功绩,当能流传许久,流芳百世。” 是你?刻意将他们抹去了,而非世人?不愿记得。 净尘道:“人?死灯灭,功绩又有何用??” 陆弥的?额角青筋直抽,对诛魔司弟子?吩咐道:“去把他的?嘴塞起来。” 诛魔司弟子?领命正要动?作,突然有一道清冽男声响起。 很轻,带着病态的?依恋:“他没有死。” 陆弥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个有逻辑且失去灵力的?疯子?,还能靠塞住他的?嘴来阻止他胡言乱语。 但倘若有另一个疯子?,是说话颠来倒去的?修真?界至臻强者,那么即便是陆弥,也对他束手无策。 “”陆弥无奈至极,却难得忍受了下来。 这是季允第二次失去秦顾了。 陆弥也失去过挚爱之人?,即便他天?生?冷淡,那几日也总在噩梦中徘徊,每每醒来都泪流满面。 他深知这有多么痛苦。 即便清醒时能表现得一如往昔,每一天?的?月圆、灿星、薄雾,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你?爱的?人?,他不在了。 季允上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他没有死。”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警惕又难掩悲伤。 似乎是因为他们的?表情都有些?欲言又止,季允道:“师兄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没人?回应,季允便低下头,手掌收拢,好像还能感受到秦顾的?体温一般,喃喃道: “他会回来的?。” 季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只是以这种方式催眠自己。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现在就要发疯。 为什?么没有了魔种的?影响,此刻内心的?痛苦,却比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兄啊 没有你?,我连如何为人?,都忘记了。 从季允疯魔般的?痴语响起,林隐一直侧着脸,似乎不忍去听。 直到此刻,他突然抬起手,用?力锤了一下季允的?肩膀:“我信。” 林隐用?力地道:“我相?信秦顾,他会回来的?。” 陆弥皱了皱眉:“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季允一愣,摇了摇头:“我会等他。” 众人?又是叹气?: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与其欺骗自己,不如接受秦顾已死的?现实,将他风光大葬。 但他们又转念一想,秦顾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形神?俱灭,竟连衣冠冢也无法为他缔造。 众人?看向?季允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悯。 浊云谷的?年轻掌门是秦顾的?挚友,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他们转而看向?陆弥,想让这位修真?界最清醒的?掌教,劝一劝痴情的?龙尊。 没想到,陆弥却道:“是么?那就等吧。”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诛魔司掌教怎么也不清醒了? 他们又求助地看向?白霓衣,这位善良温和的?雪宫宫主,总能 白霓衣摆了摆手,脸上笑容和煦,目光却凛冽如冰凌:“诸位别急着唱衰呀,说不定我们眷之,现在正努力地想办法呢” 连你?也痴傻了么?! 最后,众人?只能看向?秦如练。 沐浴着四面八方各怀心思的?视线,秦如练深深吸了口气?:“魔种之祸,重创的?不止仙舟,修真?界内顽疾根深蒂固,诸位有目共睹,吾等不可视而不见。唯有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能慰藉牺牲者的?亡魂。” 她一锤定音:“百废待兴,葬仪之事,日后再议吧。” ——只要葬仪一日未操办,秦顾就多一日,活在人?们心中。 尔后,秦如练转向?净尘:“净尘方丈,该清算了。” 与此同时。 【恭喜您完成?主线任务,天?下苍生?,将衷心感谢您的?牺牲。】 秦顾缓缓睁开了眼。 他又回到了纯白光点漂浮的?虚无空间。 这一次,主线任务是真?的?完成?了。 秦顾回想起方才混乱的?决战。 无垢仙尊与瞑烛君旷世的?一战,以无垢仙尊斩杀瞑烛君、魔种随瞑烛君的?魂魄碎裂而结束。 瞑烛君将这一结局,在幻境中展现给他们看,本意是想提醒他们,要想彻底诛杀魔种,只能用?灵魂与之同归于尽。 换言之,季允必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季允在最后关头,求秦顾亲手杀了他。 这是死局,落下的?每一步棋,看似力挽狂澜,实际都是死棋。 ——但秦顾从中,找到了破局之法。 魔种与归墟龙族并不是生?来就绑定的?。 魔种一开始的?目标,是无垢仙尊。 瞑烛君不忍挚友堕魔,才抢先一步,将魔种吞下。 所以同归于尽,并不是龙族的?特权。 他也可以。 不仅可以,他还能够将魔种的?存在,彻底抹去。 ——他是这场浩劫中,唯一的?意外?。 机械音见他已从死亡中调整过来,凉飕飕地道: 【宿主,您还得意起来了。】 秦顾挑了挑眉:“你?不觉得我这一步棋,下得不错么?” 机械音心道: 您这哪里是下棋,您分明是将棋盘都掀了。 却不得不承认: 【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完成?这个任务。】 【选择您来到这个书中世界,是我从业以来最正确的?决定。】 秦顾摆了摆手:“肉麻。” 【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秦顾表现得很轻松,系统有些?意外?。 ——在书中世界,“秦顾”已经?形神?俱灭。 可秦顾答应了季允,要回到季允身边。 系统想不到任何办法,去做到这一点。 可 系统看着秦顾微微翘起的?唇角。 他已经?不再穿饮枫阁服饰了,身上是现实世界死亡时那件病号服。 饶是如此,秦顾身上的?灿烂热烈却没有半分衰减,反而更加耀眼。 红衣并不是秦顾的?象征,他才是希望本身。 这种胜券在握的?表情,系统太熟悉了。 即便这一次要被掀翻的?可能是它的?棋盘,系统依旧忍不住期待,秦顾的?选择。 秦顾微微一笑:“我要用?捏人?卡。” 机械音道: 【当然可以,除了返回季允的?世界做不到,我可以为您在任何时空,创造一个让您满意的?新身份。】 秦顾笑得更开心了:“任何时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机械音愣了愣: 【当然。】 秦顾道:“那么,我要回到我原本生?活的?世界。” 原本的?世界有什?么好?机械音怎么也没猜到秦顾做出的?竟是这么个决定: 【您想要什?么身份?亿万富翁,明星】 秦顾道: “我自己。” “系统,我要回到过去,成?为我自己。” 回到过去,成?为自己。 意味着他将提前预知人?生?的?一切不幸。 这当然是常见的?金手指,甚至于现实世界没有灵力存在,手握剧本的?优势还要更加明显。 可 系统好心地提醒道: 【宿主,您的?病是基因病当然,我可以帮您修改基因,保证您健健康康。】 不然就算手握剧本,又有什?么用?? 秦顾却摇头:“不用?。” 系统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您是打算】 秦顾摆了摆手:“快点吧,系统,我可不想让小允久等。”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让系统快, 系统就真的很快。 秦顾的眼前顷刻就黑了下来。 “宝贝,”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妈妈走?了, 你要乖乖听爸爸的话。” 秦顾眨了眨眼。 视野从模糊转向?清明, 他看见一个身着长风衣的女人, 蹲在他身前,依依不?舍地牵着他的手。 “宝贝,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妈妈说么?” 女人的语气隐隐有些期待,却又藏着些惶恐。 她?期待秦顾说些什么, 又害怕他说出的话, 会让自己后悔。 秦顾愣愣地看着女人。 ——这是他的母亲。 真?正的母亲。 他的父母在他十岁时离婚, 母亲离开他们生活的城市,去?了遥远的地方发展。 自那以后,直到他在病床上死去?, 秦顾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母亲。 秦顾知道女人想听到什么。 她?希望秦顾能说:“妈妈,带我走?吧,我想跟你走?。” 上辈子,秦顾没有说。 哪怕他心?里?万分希望母亲能够带他离开, 但冷暴力的父亲、独自垂泪的母亲, 所织就的童年并?不?幸福。 秦顾太早地意识到, 如果没有自己, 母亲能够活得更加自由。 十岁的他,选择了让母亲回到自由中去?。 现在, 从未来回到过去?, 他再次获得了选择的机会。 机械音道: 【宿主,如果您提出请求, 您的母亲有超过90%的概率,会带您一起离开。】 【虽然您的母亲依旧会改嫁,但您的继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至少您不?会活得那么孤独。】 也?就是说,他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不?会被忽视的人生。 这是秦顾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也?是过去?的他做出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 秦顾深深地看着他的母亲。 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见到她?了,以至于连她?的模样都快记不?清。 如今再见,秦顾恍然惊觉,提到母亲,他的眼前出现的,已经是秦如练的面?容。 那盏彻夜长亮的长明灯,现在应该又点起来了吧。 秦顾又眨了眨眼,缓解眼眶的干涩疼痛。 女人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宝贝,你真?的没有话要和妈妈说了么?” 秦顾微笑起来,此刻的他是十岁孩童的模样,端正的五官带着稚嫩,一笑,便像银铃破碎,缀满星辰。 他道:“妈妈,要过得幸福。” 女人愣住了。 半晌,她?紧紧将秦顾拥进怀里?,抱了很久很久,才步履踉跄地上了车。 随着豪华轿车的马达转声,隐隐约约的啜泣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真?切。 秦顾将双手在胸前交叉,轻轻搂住自己,以此感受女人的温度与?气息。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再见了,妈妈。 机械音失语: 【宿主】 “我不?能成为锁住她?的牢笼,”秦顾很快放下手,脸上是释然的笑容,“而我的自由,不?在这里?。” 机械音叹息一声: 【好吧,您高兴就好。】 画面?陡然一转。 眼前是一张餐桌,红漆木的,看上去?价值不?菲。 这张长桌足足能坐下十数人,在现代?的家庭中,实在非常罕见。 但若装点在一座三层别墅里?,也?不?会显得突兀。 电视机里?播放着: “还有十秒,新的一年就将来到,让我们一起倒数十个数” 新年? 秦顾低下头。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都是一人份,因放了许久也?未动?筷,已经凉透。 秦顾有些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何止跨年,每一个新春,他都是独自度过,虽然有住家保姆和司机,但逢年过节,秦顾总会让他们回家去?,不?必留在这里?陪他。 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 偌大的长桌,也?只需要两菜一汤就足够了。 他的新年一直是枯燥乏味且重?复的。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先吃两口再说。 这么想着,秦顾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肉。 却不?知道为什么,手臂脱力,筷子一歪,不?仅肉没夹住,还将汤碗也?打翻。 冰凉的汤水顺着桌面?淌到地上,滴滴答答,与?电视机里?的倒数一拍一拍,如此契合。 秦顾叹了一声,站起身,打算去?拿块抹布擦地。 才走?出一步,他脚一软,竟整个人栽倒在地! 有了灵力之后,如此返璞归真?的摔倒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在秦顾身上。 直到脸结结实实与?地面?接触,他还有一些发愣。 机械音不?忍直视: 【宿主,您快起宿主?】 ——却见秦顾用力支着手臂,手脚却不?听使唤似的,好像运转不?了的精密仪器,怎么也?用不?上力。 试了几次,没能站起来,秦顾干脆放弃,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躺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电视机里?已经放到: “让新年的钟声,带来喜悦与?幸福” 秦顾闭了闭眼,感觉热量总算涌向?手臂,一鼓作气,抖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能撑起来,却依旧站不?起来。 他换了一个坐姿,总算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机械音那边也?查询到了: 【宿主,如果您现在拨打电话就医,尽早干预,您的病情有85%的概率,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您的预期寿命能够延长至少十五年。】 ——今天?,是秦顾的基因疾病,第一次发作的日子。 那时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为孤独的新年到底让秦顾心?生逃避,也?可能是不?愿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麻烦他人,更多的,还是想不?到自己年纪轻轻,基因疾病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知道自己有基因病,但医生的诊断,是最早,也?要三十岁才会发病。 可他这个时候只有十五岁。 而孑然一身的经历,让秦顾下意识不?愿意求人。 摔倒了,站起来就好。 因为没有人会搀扶他,没有人会安慰他。 他也?倔强地不?肯示弱。 正因如此,他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一直拖到走?路都困难,才被保姆张妈强行送去?医院。 连特效药,都因为身体情况太糟糕,而不?具备使用的条件。 如果现在去?医院的话 秦顾隐隐有种预感,他说不?定,能够痊愈。 手机就在桌上,伸手就能摸到。 机械音很是着急: 打通这通电话,您就不?用忍受那么多年的痛苦了。 可秦顾放下了手。 耳畔,电视机里?的新年晚会又到了歌舞环节。 窗外,万家灯火彻夜长明,是团圆与?幸福在洋溢。 秦顾与?这欢祥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倚靠着桌角喘息,脸色这样苍白,整个人瘦弱而易碎,眼神却如此坚定。 他放弃了唯一痊愈的机会。 机械音道: 【您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算了。】 算了,它的宿主,看似温柔,却比谁都要坚决。 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但 他想要挑战系统的规则,系统不?会让他这么好过。 就算机械音有心?加速时间进程,该经历的痛苦,秦顾一件也?不?会落下。 转瞬又是数年过去?。 “少爷,您就给老爷和夫人打个电话吧,”年迈的保姆抹着泪花,“趁您还能说话,您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陪陪您吧。” 秦顾艰难地转动?眼眸。 张妈是他的住家保姆,从父母离婚各自分家后,偌大的别墅里?,便只有张妈始终陪伴秦顾。 若说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舍,大约只有这个比亲人更亲近几分的妇人了。 临死前,秦顾连发声都很困难,没有能够与?张妈告别。 这一直是他的遗憾。 现在,看到张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满面?愁容、爱操心?的样子,秦顾忍不?住眼眶酸涩。 一滴晶莹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张妈很是紧张:“少爷,您别哭呀,您想先给老爷打电话,还是先给夫人” 张妈是秦顾的父母共同花钱,请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 真?要说起来,他并?不?是张妈的雇主,在他生命的后期,秦顾孱弱至极,常常一昏睡就是大半天?。 即便张妈不?认真?照顾他,也?不?会有人察觉。 但张妈依旧勤勤恳恳,几乎将秦顾视作自己的孩子,临终时,她?还握着秦顾的手,泣不?成声地,让秦顾下辈子还雇佣自己,她?还没有照顾够这个脆弱却坚强的小少爷。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 又哭又笑,可把张妈吓坏了,她?掏出手机,正打算给秦顾的父亲去?一个电话。 ——医生说了,秦顾的状态已经很差,不?出几个月,可能就要 秦顾却轻轻摁住了她?的手。 张妈惊讶地发现,她?的少爷瘦弱到好像一碰就断、凉得比飞雪还要冰寒的手腕,突然变得十分有力。 秦顾道:“不?用麻烦了,张妈,他们都挺忙的。” 上辈子,秦顾也?没有给他们打电话。 但那时,更多的是自暴自弃。 这一回,他却是深思熟虑的。 机械音真?的看不?下去?了: 【宿主,虽然我已经理解了您想做什么,但您不?至于连电话都不?打。】 【没能见到您的父母最后一面?,您不?遗憾么?】 秦顾在心?里?回道:“我不?遗憾。” 他们之间只有一层名为“血缘”的情分,即便不?打电话,他也?不?会感到遗憾。 机械音叹了口气。 张妈也?是不?理解的:“打一个电话而已,少爷别怕,就算老爷夫人都不?回来,张妈也?陪着您。” 秦顾徐徐喘了口气:“张妈有您陪着我,已经足够了,您就是我的亲人,我们就不?要再打扰外人了。” 张妈愣了愣,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伏在秦顾床头,翻来覆去?得暖着秦顾满是针眼的冰冷的手:“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们少爷是多么好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秦顾便笑着安慰她?:“没事的,张妈,真?的没事” 机械音又响了起来: 【宿主,这是您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了,您还是什么都不?做么?】 秦顾道:“我要杜绝偏差的发生,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机械音了然: 【所以您心?里?,还是想给他们打电话的。】 只是为了确保一切都与?上辈子发生的一样,才没有这么做。 秦顾佯做恼怒:“不?许读我的心?了。” 机械音却更加难过。 与?秦顾待久了,明明终极任务都已经完成,它却变得格外多愁善感。 机械音悄悄加快了时间的流速: 【我明白了,宿主,还剩最后一次选择,让我陪您一起。】 让我们一起,迎接死亡与?新生。 滴、滴、滴 这是心?跳检测仪的声音。 陌生又熟悉,分明就在耳边,却显得极为旷远。 但秦顾没有心?神去?细究。 浑身血液都像被冻结,哪怕身上叠了数层厚厚绒被、室内的热空调也?已调到极骇人的温度,他依旧控制不?住地战栗。 这种战栗发自骨骼,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冷。 没有灵力护体,也?没有小龙缠着他的腕子,真?的好冷。 秦顾感觉自己的眼睫都要结冰了,半边身子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全?然麻痹,动?弹不?得。 他只能勉强转动?眼球,环视着病房。 并?不?是重?症监护室,秦顾不?愿被插满管子死去?,很早就选择了临终关怀病房,想要尽可能舒服地走?完人生。 虽然死前的折磨,与?“舒服”八竿子也?打不?着。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如果您确定不?需要抢救措施的话,秦顾先生,请您眨两下眼睛。”护士这么说道。 小护士多少有些不?忍,床上的实在是个俊朗的青年,为人有礼亲和,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刚来住院时,他积极配合治疗,即便身上被针扎得没有一处好皮肤,也?始终没有抱怨过一句。 所以当他决定放弃治疗的时候,医院里?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同样,也?很惋惜。 小护士多希望他不?要眨眼,可秦顾坚决地连续眨了两次眼睛。 这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动?时就像桃花绽放一样动?人。 小护士鼻尖发酸:“那我就替您在这里?签字了。” 她?飞快地签好字,难掩哭腔地飞快离开病房,生怕再慢一步,眼泪就会掉下来。 机械音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宿主,您错过了最后一个延长生命的机会。】 秦顾又眨了眨眼,他连呼吸也?变得艰涩,嗓子里?好像埋了无数银块:“你就不?能,把时间流速再加快一点?” 机械音道: 【很抱歉,宿主,因为这是您的选择,我没有权限这么做。】 秦顾也?不?为难它,转而看向?天?花板。 中央空调在卖力地制热,秦顾却觉得空气中涌动?着冰凌。 这股寒意一路爬上来,就快要漫过他的胸膛,到达他的喉腔。 秦顾的脖颈上隐隐有青筋绽出,一道青蓝一道青紫,随着不?断紧张的呼吸而愈发明显。 漫长的死亡是一种折磨,机械音帮他转移注意力: 【宿主,您现在在想什么?】 秦顾的喉咙抽动?了两下,发不?出一点声音。 病入膏肓以后,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在书中世界飞檐走?壁也?如履平地那么多年,还真?有一些不?习惯了。 在想什么呢? 死亡的巨蟒缠紧他的喉咙,身躯一点一点收紧,好像要将他的骨骼都勒碎。 秦顾的唇瓣颤抖着:“我在想有没有让小允久等?” 机械音沉默了一瞬: 【您放心?,不?会比十年更久。】 秦顾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他真?怕在这里?走?过二十余年,书中世界的季允也?就等了他二十余年。 快一点,再快一点 让我去?见他。 机械音反而有些感慨: 【宿主,我一直认为,季允爱您,胜过您爱他。】 【可现在我却觉得,你们的爱,是平等的。】 秦顾笑骂一句:“越说越肉麻了。不?过,系统,你真?的觉得,爱能够被丈量么?” 机械音被问住了。 秦顾自问自答:“爱是没有穷尽的,我用了两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 滴、滴滴、滴滴 这一回,秦顾清晰地听到了心?跳检测仪的警报声。 秦顾的瞳孔逐渐涣散,像水滴溶于大海。 冬天?来了,已不?再是桃花的季节。 但即便是凛冽寒冬,在归墟的深处,也?一定能找到一片茁茂的枫林。 若说这次的人生,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便是此刻。 秦顾的眼里?终于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苍白的唇瓣一点一点牵起,最终停留在一个上扬的弧度上 小允,我来了。 滴—— 心?跳停了。 机械音沉默地、从高处俯瞰着秦顾的尸体。 他早早写下了遗嘱,支开了张妈,卧病在床让他没有朋友,而他甚至拒绝通知父母。 直到死亡降临,他都是孤独的。 没有人为他的离开哭泣,他出生时并?没有欣喜,死去?时也?无人送行。 捏人卡是多么珍贵的机会啊,他却让自己重?新体验了一次孤独的死亡。 机械音回看着秦顾的一生。 他至少有三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上辈子他并?不?知道,这辈子知道了,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机械音想起秦顾临终前,在死亡的折磨下,对它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做了无数错误的选择,却最终得到了正确的结果。” 而现在,秦顾放弃了所有可能灿烂的未来,只为了再一次拥有这个结果。 机械音清了清嗓子—— 【意识接入成功,系统已激活。 宿主,欢迎回来。】 152.【END】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识接入成功, 系统已激活。 宿主,欢迎回来。】 秦顾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周遭却黑乎乎一片, 什么也看不清。 秦顾抬手摸了?摸, 手刚刚探出去, 就?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像是墙壁,却四面都有,将他牢牢困住。 秦顾: 他大概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系统,系统, ”秦顾在心里急促地开口, “什么情?况?” 这回轮到机械音看戏了?: 【还以为您有十成十把握呢, 宿主。】 秦顾道:“哪有必胜的?棋局?不到最后一刻,都有满盘皆输的?可?能?呸呸呸。” 他绝不允许自己?满盘皆输。 但万一呢? 秦顾的?设想,是通过重现现实世?界的?经历, 再次触发系统与他绑定,用这种方式回到书中世?界。 现在看来?,系统确实再次被激活了?,但 万一传送错地方, 跑到别的?世?界去了?怎么办? 秦顾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此刻却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机械音看他真的?被吓到了?, 赶忙解释道: 【您忘了?, 您“秦顾”的?肉身已经随着魔种灰飞烟灭。】 秦顾一愣,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所以?” 【所以我为您在乱葬岗随机生成了?一具。】 好家伙, 还真是在棺材里。 棺材里氧气稀薄, 方才刚醒时吓了?一跳,急促的?呼吸将氧气消耗了?大半, 此刻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秦顾动了?动手腕,一簇灵力在他小臂上流窜。 好在,灵力还在。 机械音道: 【除了?身体可?能?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其他的?,我都为您一比一复刻了?。】 秦顾夸它:“贴心。” 当即抬手一顶—— 直接将棺材板掀飞了?出去。 泥土簌簌砸在身上,秦顾晃了?晃脑袋将其抖落,颇有些形容狼狈。 刚刚那一下,不止棺材板被掀飞,还将厚实干结的?泥地都轰出一个洞。 头顶的?月光空荡荡照射下来?,秦顾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是一比一复刻,复刻的?还是最终决战时有苍生之力加持的?他,幸好这里是乱葬岗,不然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轰动。 他脚尖一点棺材底,身体立刻腾飞而起,转瞬轻盈地落回地面。 耳畔传来?一声大叫:“鬼,鬼,尸体复活了?!!快去叫仙门的?人来?,快啊!” 秦顾:? 他一扭头,便见到许多?燃着火把的?村民,惊恐万分地包围着他 不是乱葬岗吗? 发现他看过来?,有人直接发出一声惨叫,火把也不要了?,往后一丢,就?要逃跑。 这可?不行?。 当然不是逃跑不行?,而是丢火把不行?。 秦顾闪身过去,稳稳接住半空中的?火把:“此地荒草丛生,要是沾了?一点火星,这座山丘可?就?没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久未开嗓的?干涩,却已能?听出温润轻柔。烟膳听 竟然不吃人,而是救花花草草? 这么一看,好像不是坏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敢靠近:“你,你是什么东什么人?” 刚刚想问是什么东西是吧。 秦顾无奈地笑了?笑:“我在此地闭关。” 当然不可?能?,哪有人闭关把自己?闭棺材里去的?。 但眼前的?村民不是修真界人士,没能?察觉出他话?里的?古怪,有些人已经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是妖呃哈哈。” 说话?间,村民们试探着打?量这名青年。 火把的?光将他的?脸颊照亮,不再是黑黢黢一团,冰雕玉琢的?五官便显露了?出来?,弧度柔和而俊美,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的?眼眸,美得惊心动魄。 村民们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都有些发愣。 秦顾道:“诸位刚刚说,要去寻仙门中人?” 村民中看似是村长的?人立刻摇头:“是我们搞错了?,打?扰仙君修行?,我们这就?把人叫回” 秦顾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我有些急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若仙门派人前来?察看,还请诸位告知一声” 他目光悠远,又有些犹豫与纠结:“就?说,饮枫阁秦顾,多?有叨扰,望诸位见谅。” 说罢,他手指并?拢一点,灵光便将破开的?土层恢复如初。 秦顾向这些村民们抱拳,飞身一跃,几息之间隐入夜色。 村民们啧啧称奇,机械音也很是奇怪: 【宿主为什么不再等等?您不想知道,魔种之后,天地间如何了?么?】 难道您不关心天下苍生了?? 秦顾摇了?摇头,在心里回道:“我见这些村民,面色红润,孔武有力,就?知道他们的?生活还算富足;提起修真界时,也是求援而非胆怯,足见仙盟在魔种之乱后,做了?许多?补救” “桩桩件件,我以眼观之,何须多?问?” 再说 秦顾将轻功运到极致,两旁风景在他身侧飞速倒退。 但大乘期修士眼中,动止于?静,只需一眼,便能?将人间百态纳入眼底。 万家灯火连绵千里不绝,水田丰腴,草木茁茂。 甚好。 机械音悠悠道: 【话?虽如此,您知道回去的?路么?】 秦顾猛地停下脚步,险些一头栽倒下去:“不是往这边么?” 机械音冷嘲热讽: 【您走反了?,饮枫阁和归墟都在那边。】 唉,它的?宿主什么都好,就?是不认路的?毛病,多?少年了?也不见改善。 秦顾尴尬地咳了?两声,调转方向,再度提气前行?。 他其实并?没有系统认为的?这么路痴,虽然实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秦顾能?够分辨出,这是清县附近的?村落。 也就?是说,饮枫阁距离此地,并?不遥远。 饶是如此,秦顾从乱葬岗“诈尸”时已是深夜,等到了?县城里,天已经蒙蒙微亮。 初升的?太阳将地平线染成金莹颜色,柔和的?光照射下来?,整座城都笼在暖意里。 秦顾缓步进城。 街上已有了?脚步声,早起的?商贩开始支起摊子,蒸屉里热气腾腾的?早点,正带着香气扑进秦顾的?鼻腔。 人们在废墟中重建城邦,这是生命的?气息,朝气蓬勃,生生不息。 秦顾的?眼眶有些发烫,深深吸了?口气。 不紧张,他告诉自己?,城中风貌,与魔种之乱前相似,还没到海枯石烂、时移世?易的?模样。 他应该没有离开太久。 不紧张,秦顾,不紧张。 就?算你的?容貌改变,就?算你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故人,但 你要回家了?。延删汀 他本可?以运功,一息之间就?从山下城镇飞现至饮枫阁山门。 但秦顾舍不得这样的?美景,忍不住选择了?徒步。 刚走没两步,他就?被叫住:“哎,前面的?小郎君,你怎么穿的?破破烂烂来?来?来?,换身衣裳再赶路吧!” 秦顾愣了?一会,才意识到“破破烂烂的?小郎君”是在叫自己?。 确实,单从他的?衣物上看,这一身朴素还带着破洞的?长袍,配上斑驳泥污,确实像从哪里逃荒来?的?流民 也好,虽然要耽误些时间,但他心里,也是更想干干净净去见故人。 他便转过身去。 这一下,叫住他的?大娘突然愣住了?。 大娘仔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秦顾只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抬手擦了?擦,却也没见到,只能?问:“怎么了??” 大娘立刻摇头,吩咐身边的?大爷看茶,自己?则跑进屋里去。 很快,她又捧着个布包跑了?出来?:“小郎君,你试一试这件。” 秦顾接过布包打?开,蓦地一怔。 只见一件干净的?红衣,被叠得方方正正,躺在布包中。 “给我的?么?”秦顾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若要说是巧合,又实在难以说服自己?。 可?系统明明说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和“秦顾”并?不相同。 他只是有感而发的?一问,却好像触动了?大娘的?伤心事?,大娘道:“小郎君啊,你穿一穿,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她就?转身走了?出去,给秦顾留下了?换衣物的?空间。 但秦顾分明看见,大娘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门关上了?,但以秦顾的?耳力,门外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 只听大爷道:“你把这衣裳给他做什么?看这小郎君的?模样,就?是什么都不晓得唉,你这样,我说你什么好?” 大娘哭道:“你不觉得他与少盟主很像么?我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少盟主又回来?了?我就?是太想再见少盟主一面了?!” 秦顾瞳孔微颤。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衣,沉默地将红衣披在身上。 紧接着,他推开门。 大娘经营的?布料铺子本就?在街道上,秦顾出门时,瞬间就?吸引了?过路人的?目光。 无数道怀念的?、激动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几乎这条街上见到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秦顾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大娘的?面前:“衣服很合身,多?谢您了?。” 大娘眼眶通红:“小郎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小郎君啊,我得向您道歉,这衣服,本不是给您准备的?只是您与” 您与我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哪怕五官细看并?不一模一样,但您站在那里,就?好像他又活了?过来?。 秦顾心中了?然,对系统道了?一声“多?谢”。 星夜兼程,他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从百姓们的?反应来?看,他用的?,大概是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脸。 这张脸本就?与“秦顾”有七八分相似。 事?已至此,秦顾也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您不必向我道歉,”秦顾微笑起来?,“还没有问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那场祸事?,过去了?多?少年?” 他轻轻牵住大娘颤抖的?手:“我应该没有睡太久吧?” 一开始,大娘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后来?,她突然意识到了?秦顾话?中的?意思。 而百姓们也明白了?,他们相互看看,却不敢与他相认。 多?怕到头来?,会是一场空欢喜。 秦顾只是微笑着,等待着,既不催促,也不离开。 逐渐有抽泣声响起。 大娘抖若筛糠,瞬间泪如雨下:“很久很久啊,三年了?,少盟主,我真怕自己?活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三年。 普通人的?三年,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秦顾柔声安慰着她:“您会长命百岁的?。” 话?音刚落,他被大娘紧紧搂住,不过眨眼,又有许多?人涌了?上来?,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秦顾紧紧簇拥着。 秦顾环视一圈,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一时感慨万千。 他孑然一身,一直以为自己?孤独惯了?。 后来?,有了?爱人,有了?朋友 他向前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远很远,突然有一天停下脚步,身边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人。 这是一场让人满意的?旅程么? 无数次的?死亡与分离,换来?天下太平。 秦顾看着他们,心想,满意,不能?更满意了?。 “您回来?得正好啊,”百姓七嘴八舌的?,“今天距离您诛灭魔种,整整好三年,世?家掌门齐聚一堂,算算时间,也快要下山来?了?。” ——竟这么恰好? 秦顾目光闪烁:世?家掌门都在,那 “龙尊肯定是要来?的?,”百姓看出他心中所想,“别说今天这特殊的?日子,龙尊啊,是恨不能?日日都来?” 秦顾敏锐地察觉到,人们对季允的?称呼,已从“魔龙”、“魔尊”,变成了?崇高的?“龙尊”。 真好,他的?小允,终于?不用背负骂名禹禹独行?,终于?能?够得到人们的?尊重敬仰。 他所求的?,终于?得到了?。 秦顾一刻也等不了?,当即道:“既如此,请原谅我先行?一步去见见他们。” 百姓们虽然不舍,总归秦顾已经回来?了?,便也不再多?留,放他去了?。 秦顾迅速向饮枫阁的?山门跑去。 他跑得极快,风将他的?长袍吹起,鲜艳的?红色,好像一抹正在升起的?日轮。 百姓们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秦顾死而复生的?不真实感终于?烟消云散。 ——他真的?回来?了?,清县的?太阳,修真界的?少盟主,真的?回来?了?。 狂风揉乱秦顾的?长发,远远的?,他看到了?写有“饮枫阁”三字的?山门。 山门下,站着许多?人。 林隐、白霓衣 秦顾想:世?家掌门确实都来?了?。 陆弥、凌红曲、凌寻 诸司掌教也来?了?。 他们背对着他,围成一个半圆,似乎在看什么地上的?东西。 秦顾没有特意隐匿自己?的?气息,跑动的?动静很大,很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几人依次转过身来?,从他们身躯的?缝隙间,秦顾看到了?半蹲的?秦如练。 ——她正在与一棵小小的?、幼年的?枫树说话?。 秦顾不知为什么,瞬间就?意识到,这棵枫树,是自己?的?象征。 他大喊道:“母亲、母亲!” 秦如练猛地站了?起来?。 秦顾从没见过她有这么大的?动作幅度。 他加紧脚步,跑到几人面前,本想直接扑进秦如练怀里,又踌躇着刹住脚步,双手交叠,就?要下拜:“我” 他的?手被陆弥和林隐一左一右托住,陆弥蹙眉道:“还行?什么礼?” 林隐笑骂道:“你还记得我们啊,秦顾,你再不回来?,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秦顾看了?看那棵矮矮的?幼年枫树,摇了?摇头:“大概还要长一会。” “贫嘴的?毛病还是没改,”陆弥拍了?拍他:“去吧。” 秦顾便迈步,向秦如练走去。 他莫名有些紧张,或许在秦如练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在母亲羽翼庇护下、能?够肆无忌惮惹是生非的?少年。 秦如练看着他,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视着,秦如练轻轻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秦顾呼吸一僵,早就?知道,是有多?早? 他取代了?原来?的?秦顾,秦如练会怨恨他么? 秦顾更加紧张了?:“我” 秦如练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手轻轻摸上他的?脸颊,抚平了?他的?不安:“你永远是我的?孩子,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秦顾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像小兽依偎着母兽,蹭了?蹭秦如练的?掌心:“母亲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呢。” 他所缺失的?亲情?,也在此刻被填满了?。 真好,真好。 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秦如练笑着替他擦去泪花:“他来?了?。” ——他来?了?。 耳畔响起熟悉的?、鳞铠摩挲地面的?声音。 很轻,很慢,好像主人不敢靠近,而在原地徘徊。 秦顾转过身去。 只见山门下,站着让他魂牵梦萦的?青年。 他的?五官依旧俊美至极,挑不出一点错处,好像造物主精心雕饰的?艺术品。 只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便好似雷云压境、君王亲临。 而现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紫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顾。 像清晨的?山间起了?雾气,季允的?眼里水汽弥漫,好像下一刻,就?要下起狂风骤雨。 季允几乎就?要跑过去了?,秦顾却先他一步。 “别动,”秦顾喊道,“小允,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一次,让我奔向你。 季允听话?极了?,硬邦邦地站着,好像一棵风也吹不动的?松柏。 秦顾向他跑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顾坚定地、一步未停地、向季允跑去。 还剩最后几步时,季允终于?等不住,迎将上来?,张开怀抱—— 他们结结实实地搂在一起,心脏贴着心脏。 秦顾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允的?脸颊,强硬地将他的?俊脸掰得低一些。 季允专注地看着他,喉结滚动着,眼泪先掉了?下来?。 唉,爱哭包。 秦顾在心里叹息,道:“让你久等了?。” 季允用力摇头,眨着眼睛不愿让眼泪掉下来?:“没有很久,师兄,一点也不久” 秦顾怎么会相信:“真的??” 季允呜咽道:“真的?,我只是只是很想你”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秦顾直接仰脖吻了?上去。 枫林簌簌作响,天地恍若无物。 他并?不介意众目睽睽,最好全天下都能?知道,他有多?么、多?么想念他的?小龙。 季允的?呢喃喷洒在秦顾耳畔,吐息颤抖:“师兄再也不走了?,对么?” 秦顾便牵着他的?手,吻过他的?唇瓣、鼻尖、眉心。 我所钟情?的?人间,我的?朋友、亲人 还有,我的?爱人。 他们都在这里, 心之所往,便是归处。 “嗯,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