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珠》 1、第一章 过了小暑,连日的大雨却还未停,雨水哗哗沿着青瓦倾泻。白薇从前院回来,裙角湿了个透,她收起伞,埋怨看向耳房角落里悠闲绣花的年轻女子。 “世子爷叫你去,你倒好,在这里偷懒,让我平白遭了一顿骂。” 白薇跺了跺脚坐下,把湿透的绣鞋脱下来,使唤屋里的小丫头去为她另寻一双干鞋来。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不见人搭话,白薇皱眉看去,见连珠正对着绣棚呆呆地出神。 “喂。”白薇趿上鞋,过去轻搡了她一把,女子猛地回神,有些怔愣地抬头。 叫屋里的烛火一照,那张白里透粉的美人脸莹润生辉,恰似春日含苞带露的芙蓉一般,直直映入眼帘。 白薇被她的脸晃了一下,打趣的话忽然哽住,缓缓坐在她身旁,喃喃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她说不出口。 连珠心里存着事,回过神来,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扯了个笑道:“爷没指我的名儿不是?再说了,薇姐姐最疼我了,哪舍得让我去外头淋雨呀?” 她收起眉目间的愁绪,语气轻快,白薇松了一口气,想她或许并不知道那事,不然也不会是这般反应。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连珠,毕竟这是关乎女人一辈子的大事。 只是她也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真假不明,世子爷不在府中,还是不要多嘴生事最好。 等世子爷回来,便知道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了。 白薇竖起两道弯眉,佯怒去挠连珠腰间痒肉,故意道:“你这小蹄子就会哄人,看我不挠你……” 两人在炕上打闹,欢笑嬉闹声叫外头的小丫鬟听见,好奇地往里瞧了几眼。 笑闹了一阵,两人起来重新梳妆,如今世子爷虽然不在,但她们作为院里的一等大丫鬟,在外不能失了体面。 连珠对着镜子挽发,白薇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说真的,你真打算一直这样啊?” 连珠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装作不懂地反问:“哪样?” 白薇拍了她一下,嗔道:“你别跟我装。”她努了努嘴,“那位祖宗,今儿早上见着送药的是我,你没去,脸都黑了,可吓人了呢。” “你打算跟世子置气到什么时候?要不还是低个头吧,毕竟那是主子。”白薇好心劝道。 连珠垂眼,眼底泛红,并未应声。 白薇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该知道主子对你是不同的,我是真心盼你好,当一辈子丫鬟有什么意思。” 她拿起茶壶出去了,连珠静静坐着,掐着手心,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只当个端茶倒水的奴婢,但也不愿去攀高枝。 李翊待她好,不过就是将她当作玩物罢了,她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一辈子,甚至最后连命也搭上了,难道还不够吗? 白薇不知,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小丫鬟连珠了。 她是个从绝望中走过一趟的死人。 连珠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 明明已经被李翊一箭射杀在城墙上,再睁开眼,却又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她以为是在做梦,过了好几日,才渐渐接受自己已经复生的事实。 她死时十八岁,如今还未满十五,还没成为李翊的通房,还可以好好活下去。 连珠深吸一口气,收起眼底翻涌的情绪,面色如常地出了房门。 正院里,诚王妃韦氏辰时才起身。诚王在外练兵,把孩子们也一同带走了,府里如今就只剩她和侧夫人郑氏,就算日子再无趣,她也不想找郑氏来说话。 洗漱完,她的陪嫁嬷嬷张氏给她梳头,不外出见人,便只用簪子挽了个独髻,张嬷嬷将手搓热,细心为她的发抹上一层头油。 韦氏轻轻一嗅,问道:“怎么换了茉莉的?” 她往日用的都是桂花油。 张嬷嬷笑了,眼里满是慈爱,“这是世子爷一大早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茉莉能行气解郁,还催发呢,京里的小娘子们都爱用这个。” 韦氏闻言心里舒畅不已,嘴上却嗔怪着,“嬷嬷尽说好话,长生要是真的心细至此,我倒是放心了。” 长生是世子李翊的乳名,当年她生产时不顺,李翊幼时多病,她便为儿子起了这个乳名,祈盼他长生无难。 只是她没想到,当初一个病病殃殃的小孩子,长大后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韦氏揉了揉额头,又道:“你待会儿替我去陈府走一趟,给陈家送一份礼,长生把人打了,总得给别人赔个不是。” 她将木梳重重扣在妆台上,哼道:“这混小子,惹了事就跑了,倒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张嬷嬷应下,忍不住又为世子说话,“这年轻儿郎都是血气方刚的,哪能不打架呢?我听连珠说,陈家小公子也打过世子爷呢,只是世子爷大度,没同他计较罢了。” 韦氏岂会不知儿子的事情,嘴上埋怨,心里却是担心的,连忙问道:“我让你送过去的膏药,可让连珠给世子捎上了?” 张嬷嬷连连点头,“送了送了。” 迟疑了一瞬,她又凑近韦氏耳边,低声道:“不过连珠没去,是白薇去的。” 韦氏一愣,眉头轻蹙,却并未说什么。 她抬眼拿过那瓶茉莉头油,瓷白的小瓶子握在手中沁凉,瓶身绘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工笔茉莉,仿的是大师田世昌的画。 她不喜奢华,犹爱清雅之物,这样细致的心思,只有世子身边的连珠才有。 连珠…… 韦氏想到张嬷嬷给她出的主意,一时间有些犹豫。 还是再等等吧,长生年底才满十七,连珠还未及笄,也不必着急。 总归两个孩子感情好,连珠想来也是愿意的,至于长生,就差把连珠拴在腰带上了,必定也不会不乐意。 她摸了摸鬓角,满手馥郁的茉莉香,笑道:“定是世子又惹连珠不高兴了,这孩子嘴笨,心里喜爱的不行,偏要说些气话。” 张嬷嬷会心一笑,伸手扶她起身。 宁州城郊外,大雨未停,军队只能缓缓前进,诚王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冷雨打在他的脸颊上,他胡乱抹了一把,转头高声喊道:“磨蹭什么!赶紧上来,天黑之前扎营!” 此话一出,众人皆提了一口气,唯有那真正被催促的人,仍沉着脸走在后头。 诚王回头瞪了几眼,不见那混小子追上来,气得一夹马腹,掉头去找人算账。 小厮崔秀苦着脸跟在李翊的马后,着急道:“爷,王爷过来了,咱们快些走吧。” 他一着急,扯得半边屁股疼,前几日世子跟陈二爷打架,王爷动怒,在祠堂抽了世子一顿,连带着他也被捉去打了板子,说是伺候得不好,没拦住主子。 老天爷啊!世子爷这个脾气,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阻拦啊! 李翊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脸色沉沉,不理崔秀,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几日连珠同他怄气,不肯为他梳头,崔秀给他束的发,用了一顶祥云金冠,衬得他白皙的面庞越发明净。 被雨水打湿的几缕乌发蜿蜒在脸侧,细长的眼睫垂下,掩去那双潋滟凤目中的光彩,薄唇紧抿,一脸的郁郁寡欢。 诚王过来瞧着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李翊被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 “父王!”李翊不解地看过去。 诚王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想来,就给老子滚回去!” 垂头丧气的像刚打了败仗似的,丢人现眼。 李翊叹了口气,“父王,您何必折腾呢。”他拧眉怒道:“陈清淮自己嘴臭,活该被打。” 他知道父王带他出来是为了避祸,父王不想伤了同陈大人的情分,怕陈家找上门来,只好把他带走。 为了不做的太明显,甚至把二弟和妹妹蓉姐儿也带上了。 可怜他那腿脚不便的弟弟,出来这么久,只能在马车里坐着读书。 诚王只觉得一番良苦用心喂了狗,剑鞘狠狠打在李翊背上,恶狠狠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会跑出来淋雨?”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记气声,怒气冲冲地往前头去了,飞扬的马蹄溅了李翊一脸的泥水。 同儿子吵了一架,诚王到底还是心疼,等雨势渐大,便命人牵走了马,让世子到后面马车上去。 李翊掀开帘子,二弟李康正在同妹妹李蓉说话,见他进来,李蓉连忙递上一块素白巾子给他擦脸。 “你们在说什么呢?”李翊擦干头脸,漫不经心地问。 榻上散落着一堆话本子,李康手里拿着一卷书,腼腆一笑,“蓉姐儿昨日听连珠说了个故事,想找找在哪本话本子里头。” 李翊听见连珠的名字,又抿起唇,有些不忿。 这几日他被折磨得吃不好,睡不好,她倒好,还有心思给别人讲故事。 李翊翘起一条腿,听蓉姐儿和李康继续说那故事,缓缓阖上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蓉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李翊忽然睁眼,淡淡道:“这是西湖三塔记里面的故事,最后奚真人捉拿了三怪,用三座石塔镇压。” 李蓉只从连珠嘴里听了半截,心里正好奇,听李翊这一说,忙凑了过去。 李康找出那折话本子,果然是李蓉说的那故事,仰慕地看向李翊,“大哥博闻强识,弟弟惭愧。” 李翊翘起嘴角受了李康的赞美,心里却在想,连珠所有的话本子都是他给的,他当然记得了。 转念一想又有些不高兴。他辛辛苦苦给她搜罗来的故事,她却讲给别人听了。 他很想回去问问她,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王府里,连珠却惬意得很,主子不在,她也不必守夜,早早地就入睡了。 只是梦里并不太平。 2、第二章 入睡时耳边分明是一叠声的虫鸣,不知何时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她听见有人在哭喊,似乎是侧夫人郑氏的声音,泣血杜鹃似的,凄厉幽怨。 她坐在妆台前,想要起身出去看一看,却被人摁住。 眼前是一片艳丽的红,那人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声音轻柔又魅惑,“连珠,不用管旁人,王爷还等着同你完婚呢,跟我走吧。” 连珠心急如焚,她想说不能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无论她怎么喊,穿着隆重婚服的“连珠”都听不见,反而启唇轻声答应。 她像是被困在这具身体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复前世临死前的画面。 她不想走,但身体却不受控制,被身旁的人扶着,穿过院子,从花园侧门离开,一路上听见了连连惨叫,她的脚下沾满粘稠的血,红的黑的,触目惊心。 连珠急得要发疯,那人带着她上了马车,又登上了城楼,她站在高处,风吹的喜袍猎猎作响,身旁有人桀桀地笑,不知在笑什么。 艳红精致的盖头被风吹走,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破风而来,重重穿透她的心口。 “啊——” 连珠忽然惊醒,心口抽痛,她浑身都在冒冷汗,小衣湿了个透,坐在床上不停发抖。 白薇也被她吓醒,下床点亮了油灯,见连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的,惨白着一张小脸呆坐着,忙担忧地问,“怎么了?被梦魇着了吗?”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王妃最厌恶鬼神之说,下人们平日里都很谨慎,不敢乱说话。 连珠摇摇头,抖着嘴唇道:“梦见被老鼠咬了耳朵,吓人得很。” 她摸了摸耳垂,一脸的后怕,白薇被逗笑了,吹了灯上床,笑道:“你呀,胆子真小,还跟小时候一样。” 连珠没说话,缩进被子里,夏日里盖的是薄被,她裹紧了仍是觉得冷,白薇那头很快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细小的鼾声。 她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痛的轻嘶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连珠慢慢躺平,猛烈跳动的心口也渐渐恢复平静。 她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想要好好地活着。 连珠下定决心,缓缓闭上眼,这一次再没做噩梦,一觉香甜地睡到第二日清晨。 李翊不在,听松院里便没什么事,洒扫的下人们不敢偷懒,但连珠和白薇几个却是真正闲了下来。 下了小半旬的大雨终于停下,雨后初晴,白薇想找点事做,便和连珠一起,把世子书房里的书都搬出来晒一晒。 不多时,正院来了人,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锦心,说是奉王妃的命令,送东西过来。 锦心今年十七,同白薇一样,是王府的家生子,天生一张爱笑的圆脸,但做事很是沉稳,平日里对待小丫鬟们也是十分和善。 跨过二门,锦心笑意吟吟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两位妹妹在忙呢?王妃叫我来送些吃食。”她跟着二人入了屋,将食盒轻轻搁在桌上。 白薇不解,世子不在府中,且归期不定,王妃送吃的来,这般热的天气,放坏了可如何是好? 锦心坐下喘了口气,正院离听松院不算远,但天热,食盒里又镇着冰,她一路疾步而来,额上满是汗珠,就怕冰化了。 连珠忙给她倒了杯温茶,这个天喝热茶不爽,但也不好喝冷的,锦心要伺候王妃,万一吃了冷茶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锦心姐姐尝尝这果茶,加了山楂和银菊,开胃又下火。”连珠笑着道。 锦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急着喝茶,而是把食盒打开,唇边含笑,“这个不忙,世子爷送了点新鲜果子回来,王妃说叫你们也尝个鲜。” 白薇忙笑道:“王妃最是好心了,劳烦锦心姐姐替我们谢过主子。” 她倒也不馋几个果子,只是感念王妃心善,她们伺候世子的,时常能得到赏赐。 锦心点头,小心翼翼打开食盒,霎时冒出一团白雾雾的冷气,白薇和连珠皆吃了一惊。 这果子竟是镇了冰的。 锦心拿出里面攒花的四方小果盒,一打开,十数枚果子挨挨挤挤躺在里头。有淡黄的杏儿,还有粉嫩的桃儿,并几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最令人吃惊的,是那两颗圆滚滚的紫红色的荔枝。 光看那红的醉人的颜色,便知道这荔枝已然是熟透了,必定是极其丰沛甘甜。 锦心之前虽已见识过,但仍是被世子这份心思震慑住了。 如今才六月初,这“妃子笑”将将成熟,快马加鞭送来岷州王府,也不过一碟子,王妃尚舍不得吃,世子却把这名贵之物,赏给了两个丫鬟。 锦心目光复杂地看了连珠一眼。 白薇半晌才缓过神来,指着果盒结巴道:“锦心姐姐,这可是……可是那荔荔……荔枝?” 她只见世子吃过,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每年也不过只得几颗而已。 王妃这莫不是弄错了不成! 连珠还在出神,她知道这是一种名贵的荔枝,叫做“妃子笑”,取名自“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句诗,前世她跟了李翊之后,夏日里没有胃口,李翊便常拿这果子哄她高兴。 不知为何,它竟提前摆在了她的面前。 绝不可能是王妃弄错的,王妃素来谨慎,这只能是李翊的意思。 连珠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不知不觉用力咬住了粉唇。 面前的荔枝仿佛是在告诉她,无论她怎样不甘,事情都会像从前一样发展,只是顺序不同罢了。 锦心正要回答,却见一双素白纤细的手猛地伸了过来,将果盒“啪”的一声扣上了。 一抬头,连珠嘴边噙着笑说:“王妃心慈,但想必是下面的妈妈们事务繁多弄错了,我和白薇哪里受得起这个,烦劳姐姐快些拿回去,不然世子爷回来,可要治我俩的罪了。” 她面露难色,好似真的畏惧一般。 不止锦心愣了,连白薇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白薇心想,连珠怕不是在说笑?她和世子爷从小一起长大,读书写字都是世子爷一手教会的,世子爷脾气大,但哪回真生过她的气? 白薇看向连珠,发现她虽笑着,但眼底却隐约泛红,心中更是惊骇。 那盒镇着冰的果子,最终还是被锦心原封不动地拿回去了。 大雨过后,庭院里的芭蕉树如焕新生,翠绿舒展的叶子在灿阳下熠熠生辉,王妃韦氏用过午膳,便站在窗前作画消食,张嬷嬷在一旁为她磨墨。 描完两匹芭蕉叶子,锦心掀帘进来回话。 “她是这样说的?”韦氏看向那食盒,面露诧异。 锦心点头,又将连珠的话复述一遍。 韦氏隔了笔,眉头轻蹙,良久才道:“罢了,这果子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锦心不敢打量主子神色,提上食盒,脚步极轻退了下去。 韦氏沉默一瞬,想起昨夜长生来信,先是道了平安,后又隐晦提起,近日他不在府中,怕有人怠慢他院中之人,请她帮忙做个脸面。 最后一笔带过,说岭南新贡的妃子笑不错。 她自然明白过来儿子的意思,虽不满他在外练兵还惦记着儿女情长,但还是依了他。 若是旁的女子,她大抵还会紧张忧虑。但儿子牵挂的是连珠,她倒不是很担心。 连珠六岁就卖身入了王府,极为玲珑的一个女孩儿,见她乖巧聪慧,韦氏便让她伺候世子,当年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孩,同吃同住,读书也在一张书案上。她没有女儿,内心是把连珠当自己的孩子看的。 长生性子骄矜,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苦,犹如一匹热血沸腾的小马驹,不知艰险,只知往前冲锋。 而连珠年纪小些,却比长生沉稳许多,饱读诗书,行事进退有度,身份上不得台面,但那份气度,不输一些世家小姐。 两人性子互补,许多时候,连珠都能劝住不管不顾的长生。 韦氏此前并没想过要让长生纳了连珠,她瞧着从前连珠似乎确实倾心于长生,但长生好像并未察觉。 也就是最近,两人闹别扭,儿子的种种反应,才让她品出几分不同的意味来。 只是如今连珠又好像转变心意了? 韦氏想了会儿,到底想不明白这对小儿女之间的事,索性不管,等儿子回来后一问便知了。 夜凉如水,白薇躺在床上,用竹扇打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便勾头去看对面。 连珠不知有没有睡着,床帐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白日里的事,白薇已经明白过来了,心绪复杂,之前便听人说王妃有意将连珠赏给世子,如今看来,这传言或许是真的。 她一肚子的话想说,便轻唤了连珠几声。 许久未得回应。 连珠呼吸声平和,似乎已经睡着了。 白薇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好无奈地闭上眼。 然而她并不知道,连珠正仰面躺着,凝视着黑暗中的帐顶。 她重生几日后才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 李翊和陈刺史的二子陈清淮起了龌龊,把陈清淮揍得起不来床,李翊自己也被王爷狠狠抽了一顿,她埋怨李翊老是意气用事,故意不理会他。 前世李翊从军营回来后,用一根簪子就将她哄好了。 连珠这次却不打算跟他和解,就让李翊厌恶她吧,这样王妃的打算也要落空,她就不会再成为他的通房了。 她想出府,做什么都好,只要离开王府。 只是还要再等待一些时日。 王妃待她不薄,重来一世,她知道今年的腊月,诚王府将会遭受灭顶之灾,王妃便是死在这场灾难中,她想让王妃避开前世的命运。 她算了算日子,李翊不久便要回来了,必须得早做打算。 七日后,诚王练兵结束,携儿女归府。 连珠早早得了命令,在照壁处等候李翊。 3、第三章 卯时王妃便领人侯着,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数面代表着诚王的赤色镶金边的旗帜,如一条游动的长龙般迎风招展。 军队所到之处,百姓皆俯首叩拜,诚王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位藩王,战功赫赫,能力卓绝,治理岷州数年,深得民心。 王府里,除了王妃,众人也恭敬地跪着,等待王府的男主人归来。 先到的是骑着骏马的诚王,他一身甲胄叮铃作响,腰上宝剑足有半人长。诚王利落地翻身下马,解剑扔给副官,笑呵呵地让众人起身,更是亲自去扶盈盈下拜的韦氏。 “此去突然,辛苦王妃了。”诚王含笑望向韦氏,握住她的手,却只见她平静的眼神,笑意瞬间淡了。 韦氏抽回手,淡淡道:“王爷累了,便速去休息吧。” 她正想让他去侧夫人郑氏那里,扭头一看,郑氏低着头,站得极远。 诚王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垮下脸,怒气冲冲地往正院走了,韦氏没跟上去,等着儿子出来。 一炷香后,李翊还未来,李康和李蓉兄妹俩先从车上下来了,郑氏匆匆跟她告退,和子女团聚去了。 再等了片刻,一匹枣红马才从后头赶过来,李翊穿着银甲,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意气风发地跳下马,向韦氏行礼。 “我儿辛苦。”韦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李翊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出去了几天,面庞更显坚毅,不由心生骄傲。 李翊扶着她往里走,凤目含笑,“不辛苦,母妃,我买了好些皮子,都是上好的狐狸皮,冬日里拿来做狐裘最好了。” 哄得韦氏喜笑颜开,李翊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找那道气人的身影。 找了几圈才看到,她好似瘦了些,穿了身柳叶青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朵拇指大小的珠花,越发显得清瘦伶仃。 好似她便是那吃了灵药的嫦娥,下一刻就要飞身离去似的。 李翊等着她抬头,但一路走到了正院也没等到,韦氏要留他用饭,白薇和连珠便福身告退,先回听松院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韦氏好笑地看着方才还容光焕发的李翊,眼巴巴地看着人走了,泄气般低下了头。 她正想同儿子说说话,里面诚王轻咳一声,道可以开始摆膳了,只好又把话吞进肚里去。 用膳时,三人坐在一起,却格外别扭。 诚王与李翊说话,韦氏便只顾低头细嚼慢咽,待父子两人说完,她才温声细语地问起李翊这一路上的见识。 夫妻两个坐在一起,明明只隔了半臂距离,却似隔着天堑。 李翊早已习惯父母的貌合神离,他心思早飞走了,几口吃完,便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韦氏便也找不到机会同他说连珠的事,这头,诚王也吃完了,冷着脸道:“你可有事?无事本王便去书房了。”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跟她有什么关系。 韦氏奇怪地看了诚王一眼,起身进了内室,气得诚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翊一路急步回了听松院,衣袂带风,冲进了寝屋。 他远远看着屋里站着一抹绿,想也未想,高高扬起下巴道:“过来给本世子更衣。” 女子福了福身,伸了一双柔荑过来,柔情似水地攀上他外袍的扣子。 李翊立马就发现不对劲了,狠狠扣住女人的手,用了十足的狠劲。 “你是谁!”他厉声质问,女人痛呼一声,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美目。 “世子爷饶命。” 李翊皱眉,扔开她的手腕,又刻意搓了搓手指,不悦道:“白芷,怎的是你?连珠呢?” 白芷也是他的大丫鬟,但做事毛躁,李翊不喜她进屋,便让她去管厨房。 白芷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怯怯地回,“连珠姐姐在同白薇姐姐一起整理箱子,奴婢适才在帮您收拾屋子。” 她娘病重,便请了几天假回去照顾,回来时正好赶上世子归府,连珠说世子带回来的东西繁杂,腾不开手,便让她来给世子收拾屋子。 世子如一阵风一般进来,谪仙般的容颜闯入她的视线,连带着她的心都颤了颤。 听见他叫她过去更衣,白芷欣喜万分,她一直想在世子身边贴身伺候,但世子不喜用她,这回总算是让她等到了机会。 她想以前是世子没试过,她其实比连珠更温柔体贴的。 谁知世子突然就动怒了。 李翊看她不似说谎,微微颔首,怒火也消散了些,淡淡道:“这里不用你了,以后也不要进来。” 白芷被他伤透了心,眼里噙着泪答应。 她转身想逃,李翊又忽然将她喊住。 “站住。” 白芷满怀希冀地转身,世子换了身靛蓝色的家常袍子,懒懒窝在榻上,面无表情道:“去把连珠叫过来。” 白芷终于没忍住,哭着跑了出去。 路过小库房,她径直走到连珠身前,狠狠瞪了她一眼,幽怨道:“连珠,世子爷叫你。” 连珠眼里含笑,眼看着白芷跺跺脚气愤地离开了。 她确实是故意的,白芷上辈子害她至死,她这一点小小的报复又算什么呢? 连珠不想过去,磨蹭许久,直到李翊又差人来喊,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天晴得正好,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碎金似的洒在榻上,连珠进去时,李翊正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卷书,一脸严肃。 连珠站在门外并不进去,故意大声道:“世子爷既在读书,奴婢不便打扰,这就退下了。” 说罢转身就走,李翊急了,两步跳下榻,连鞋也没穿,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你敢走!”他怒火冲天,梳的光洁整齐的发也乱成一团,像只炸了毛的狼狗。 连珠任他拽着,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她的心里很复杂。 平心而论,李翊待她不坏,府里没有哪个丫鬟比她过得更好。她六岁被卖入王府,一直随侍李翊,读书写字也是他一手教会的,因为李翊对她的厚待,府里下人都待她格外恭敬。 可是错就错在,他不爱她。 李翊待她有青梅竹马之谊,有多年主仆之情,唯独没有男女之爱。 他或许也不满王妃替他纳了她,所以前世才会一直不给她名分,她说是通房,却始终干着丫鬟的活,被人看轻。 可不尽是他的错,她也不该赌上真心,把一辈子都搭上了。 连珠不想同李翊待在一处,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前世愚不可及的自己。 李翊被她看得后背发毛,不由松了手,心虚不已,但嘴上仍不肯服输,梗着脖子道:“你……你最近越发任性了,连主子的话也不听,谁给你的胆子?” 连珠垂下头,默默站得离他远一些,淡淡道:“是奴婢错了,世子罚我便是。” 李翊想让她认错,但事情如他的意了,他却不是很高兴。 她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待他如此疏离? 李翊看着她缩手缩脚站得远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如何罚她,提出去打板子?可她那豆芽菜般的身子肯定受不住。罚月钱?她也不是很有钱,那几个铜板还是给她自己留着吧。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法子,但李翊觉得一定要让她知错,不能仗着主子宠她,尾巴就翘上天了。 于是他仰着下巴道:“你知错就好,下不为例,就罚你为我磨一整日的墨。” 连珠称是,李翊趾高气昂地要去书房写字,他近来向父王身边的幕僚学了一手柳体,想要给连珠露一手。 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珠没跟上,李翊奇怪道:“你愣着作甚?还不快来?” 连珠含糊应了一声,李翊先去屏风后换鞋,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去。 虽贵为皇亲国胄,但李翊并非纨绔,与此相反,李翊礼乐诗书,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因此,即便他时常闯祸,但诚王夫妻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训斥。 一进书房,李翊便安静了许多,他这回出去耽误了课业,为了不被庶弟李康比下来,铆足了劲读书。 连珠习以为常地为李翊磨墨,李翊屏气凝神写完了一篇大字,才轻舒一口气,唤她过来。 “你瞧,爷这幅字如何?”李翊微抬下巴,唇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连珠顺意,柔声道:“爷的字极具风骨,刚柔并济,实为佳作。” 李翊翘起唇角,轻咳一声,“算你还有些眼光,去,帮爷换盏茶来。” 连珠点头转身出去,见她真离开了,李翊才偷偷拿出藏于书案下的小匣子。 他一直在想要买什么礼物哄连珠,左思右想,女人喜爱的无非就是衣物首饰,便在回府路上去给她挑了支簪子。 原想给她买一整套头面,但又思及府里的规矩,不好让她太过惹眼,只一根簪子,倒也不算出格。 想象着她收到礼物高兴的模样,李翊不由微笑。 他满意地将匣子放到连珠可以一眼看见的位置,而后坐直,开始欣赏自己“极具风骨”的佳作。 不多时,连珠端着茶进来了。 她一眼便看见了那只匣子。 心中一痛,差点将茶水给洒了。 她极力镇压心底的畏惧,将茶盏轻轻搁在李翊手边,规矩地往后退了两步。 “爷,茶来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如前世一样,李翊凤眼微睐,看也不看她,随意一指,“爷赏你的,拿去玩吧。” 一瞬间,连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李翊的神情,还有那只莲花纹的小匣子,甚至是李翊说的话,都仿佛旧事重现。 她好像看见前世的自己,喜笑颜开地同李翊道谢,又与他说笑起来。 连珠咬住舌尖,一阵刺痛唤醒了她的意识,她缓缓福身,苍白着脸道:“奴婢……不敢。” 好半晌,李翊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兜头一瓢冷水将李翊淋了个透,他诧异地看向她,却见她好似十分畏惧似的,单薄的肩膀不住战栗,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她这是怎么了? 4、第四章 李翊不解,他从未见过连珠这副模样。 自幼时起,连珠就很沉稳,那时候父王在外打仗,母妃忙着打理王府,他身边虽然有一大群人伺候,可只有连珠让他觉得安心。 因为她什么都不怕,可靠又体贴。 幼时他害怕蛇,被花园里的蛇吓得半死,连珠那时不过七岁,却敢钻到草丛里去抓蛇。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怕成这样? “府里有人欺负你了?”这是李翊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他敛眉,顿生怒气。 连珠嗫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能在这时候引起李翊的怀疑,于是强作镇定,扯起一抹笑来,“爷多虑了,没人欺负奴婢,奴婢只是惶恐罢了。” 李翊挑眉,“为何惶恐?” 连珠勉强笑道:“世子爷待奴婢太好,奴婢怕被外人说道,爷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奴婢不敢给您惹事。” 她眉目和煦,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好似真的没什么事。 李翊松了口气,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你瞎操什么心,你能惹什么事?拿着,爷赏你的东西,谁敢乱说?” 他霸道极了,连珠无奈,只好上前把匣子收好。 伺候李翊读完一卷书,正院里来了人,说是王妃让世子过去用膳,李翊应下,让连珠跟着过去。 进了正院,韦氏正在同张嬷嬷说话,见李翊进来,一脸慈爱道:“长生,你来,你舅舅来信了,说是他外派到了郴州,不日便会来王府拜访。” 她把信递给李翊,笑盈盈道:“你不是总念着舅舅吗?这回可如意了。” 韦氏乃光禄寺少卿之女,父亲官职不大,但为人清正,家风严明,只娶有一妻,生有一双儿女,女儿便是韦氏,嫁与诚王,儿子韦渊从文,在翰林院熬了多年,如今外派到郴州做县令。 韦渊虽是个文人,但半点不迂腐,还有些不着调,最爱琢磨些新奇玩意儿,李翊从小便喜欢这个有趣的舅舅。 李翊高兴地把信看了好几遍,笑道:“虽是个县令,但宝川县富庶,过几年有了政绩便可升迁,舅舅这回可是走运了。” 韦氏也点头,“是,正好你大表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看你舅舅的意思,是打算在岷州或者郴州给他结一门亲事。” 她不动神色瞟了一眼李翊,见他没什么反应,心想这孩子还是没开窍,大他一岁的表哥就要成亲了,他还不知事呢。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没给李翊安排通房,是不是做错了? 目光一转,韦氏见连珠低眉顺眼地站在李翊身后,心里又盘算开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张嬷嬷一眼。 没有诚王在,母子二人用膳便简单许多,韦氏上了年纪胃口不佳,用完小半碗米饭便放下筷子,满含笑意地看李翊用饭。 半刻钟后,李翊也搁筷了,漱完口后,韦氏让人重新上了茶。 今日白芷的事早已传入韦氏的耳中,她当即让人叫了白芷来,但白芷咬着牙说是连珠让她进去伺候世子的,加之没有证据证明白芷勾引世子,这事也只好不了了之,韦氏找了个行事鲁莽的由头,罚了白芷三月月钱。 看着李翊越发坚毅的脸庞,韦氏有些忧心,她和诚王只有这一个儿子,娇惯得他性子无法无天,但好似天生就在情爱上缺一根弦。 她不怕儿子开窍晚,怕的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害他,今日是白芷,明日说不定会有别人,若是长生因此乱了心性,倒是不值得。 韦氏正在沉思,李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母妃,父王可说过我何时能回书院?”李翊满脸写着不高兴,家中虽然也有先生指导他的学业,但书院里有好些玩伴,比在家里快活许多。 韦氏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叹息道:“你呀,再过几年便要娶妻了,怎还是这样孩子气。” 她实在是头疼,岷州是诚王的天下,李翊横着走倒不怕,但诚王的头上还有天子,即便天子远在千里之外,但暗中定然安插有耳目,听说小皇帝已经有了削藩的意图,此时定要小心行事。 诚王已连续几日待在书房同幕僚商议了,她不懂朝廷诡谲,但直觉山雨欲来。 李翊听见“娶妻”二字,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连珠,见她看过来,连忙收回视线。 因下午还有功课,闲聊了一会儿,李翊便起身向韦氏告辞,临走前,韦氏将连珠留下了。 “你且回去上课,母妃这里新得了几匹好料子,让连珠给你带回去。”韦氏和蔼笑道。 李翊并未多想,回头看了连珠一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韦氏才收回目光,挥手屏退下人,只留下张嬷嬷,连珠心知她要说什么,并不觉诧异,低头安静地站在一旁。 “连珠,这里只有我们,不必讲究,坐吧。”韦氏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让张嬷嬷安了张凳子在她膝下。 这样亲近的距离,一看便是有要事要说。 连珠已经记不起上辈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她愣了片刻,乖顺地墩身答应。 等她坐下,韦氏又让张嬷嬷给她沏茶,亲切地捉了她的手握住,低头怜爱道:“好孩子,平日干活累不累?世子不会疼人,瞧你这手皴的。” 连珠觉得王妃可真能睁眼说瞎话,她的手自然不细嫩,但李翊从没让她干过粗活,说手皴是全然谈不上的。 好吧,既然王妃要演,她配合就是了。 于是她垂下头,腼腆一笑,“多谢王妃关心,世子爷待奴婢很好,奴婢并不累的。” 韦氏心中更觉满意,朝张嬷嬷看了一眼。 张嬷嬷会意,手上给韦氏打扇,语中带笑道:“王妃不知,世子爷这个年纪,若是身边没个知心的,怎会疼人呢?” 这是想游说她呢,连珠提起了精神,暗衬接下来不管王妃说什么,她都不能答应,也不要拒绝,周旋着便是。 她胡作羞怯地垂下了头。 韦氏见她乌鸦鸦的鬓发里掩着一对红透的耳朵,不由笑了。连珠果然是个聪慧的好孩子。 她轻轻拍了拍连珠的手,低声道:“连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不必我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到世子身边去?” 前世,韦氏也问了她同样的话,当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李翊,羞涩地答应了下来。 那时的她真是太愚蠢了。 连珠心里涌上酸涩,眼底胀得发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她站起身,恭敬地朝韦氏行了一个礼。 在韦氏诧异的目光中,连珠抬起头,掐着手心,镇定道:“王妃,可否让奴婢回去想一想?”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顿了顿又说,“奴婢……奴婢从不曾有过攀附世子之心。” 韦氏是说一不二的人,连珠说的委婉,但到底也是驳了她的面子,脸色便淡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事确实突然,连珠感到惶恐也是应该的。 她看着连珠长大,自然知道这孩子的性子,是个极懂规矩的,贴身伺候李翊多年,也不曾有过爬床的心思。 韦氏轻舒一口气,笑道:“是我的不是,见世子身边没人,心里急了些,你回去好好想便是,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回话。” 连珠答应下来,韦氏让张嬷嬷带着她去领布匹,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张嬷嬷将她送到正院二门外,一路上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道:“连珠姑娘,王妃是看重你的。” 连珠默然,她自然知道王妃待她好,但她这回却不能如王妃的意了。 回到听松院,李翊还未回来,白薇在房里做夏衣,见她这么晚才归来,随口问了一句,连珠搪塞了过去。 酉时末,李翊才从学堂回来,满头的大汗,说是下学后碰见了诚王,父子俩切磋了一番。 李翊喜洁,当下便去沐浴了,白薇去传膳,连珠等着李翊出来,伺候他换了身常服,李翊低头看她给自己束玉带,好奇道:“怎么不见你戴那根簪子?” 他摸了摸她的发髻,乌黑浓密的发间只插着两朵珠花。 连珠头也不抬,“世子爷送的东西,奴婢万分珍爱,戴出去怕弄丢了。” 过段日子她就出去把簪子融了,纯金的呢,值好些钱。 李翊翘起嘴角,不免得意,随手把她的珠花摘下来扔到一旁,嫌弃道:“随你怎么处置,只是以后别再戴这些,看了碍眼。” 连珠偷偷翻了个白眼。 夜里李翊还要看一会儿书,今日轮到白薇守夜,连珠帮她煮好茶水,便先回了耳房。 听松院宽敞,屋宇众多,像连珠这样的大丫鬟,本可以单独住一间耳房,但连珠和白薇感情好,不想分开,住一起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连珠进了屋,见左右无人,轻手轻脚地上床,放下帐子。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拿过自己的枕头,从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只荷包来。 有时她会托嬷嬷们带些针线珠花,剩下的琐碎银子,都被她放到荷包里了。 另外还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月例。 她的月例是二两,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一大笔银子,加上李翊对她很大方,赏银更是丰厚,零零总总的,也有将近三百两。 王府的银子都有徽记,她若是出去了,不方便使用,前几日连珠已经去找账房兑成了银票。 连珠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一共是二百八十二两,做小生意的本金完全足够了。 她打算等帮助王妃躲过死劫,就找个机会把自己那些首饰融了,她还没想好出去后如何谋生,但身上多些银子总是好的。 连珠小心地收好银子,将荷包放回原位,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会等太久的,她一定可以离开的。 5、第五章 连珠心里存着事,虽然面上瞧不出来,但依然骗不了白薇。 这日两人送李翊去了书房,回到屋里,白薇便叫住了她。 “王妃那日和你说什么了?”白薇掩上窗,低声问。 连珠骤然抬头,下意识否认道,“没什么,只是吩咐我好好伺候主子。” 白薇嗔怪地瞪她一眼,佯怒道:“你这小丫头还想骗我,若真是没什么,你会整日心神不宁的?” 连珠抿唇,她倒是忘记了,白薇心细如发,怎么会察觉不了她的异样。 只是她并不是很愿把这事告诉白薇。 她和白薇从小一起长大,在她心里,白薇是亲姐姐一样的存在,但她知道,这件事若告诉了白薇,并不会得到理解。 白薇和王妃一样,都希望她成为李翊的房里人。 “连珠,你也不必瞒着我了。” 见她久久难以开口,白薇忍不住先说了出来,她拉过连珠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头先已与你说过了,王妃和世子,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主子,世子爷心里是有你的,你跟着他,怎么也比当个奴婢好。” 白薇叹口气,低声道:“你与我不同,我这辈子最多也就混上个管事妈妈,可你呢,将来若能为爷开枝散叶,那府里谁还敢瞧不起你?” 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王府中伺候,年前,她满了十六,王妃便给她定下了亲事。 男方是府里掌管着采买的王管事家二小子,叫做朱荣,今年十八,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白薇自然认识。朱荣高高瘦瘦的,脸庞方正,做事踏实,将来是要接王管事的班的。 白薇倒没有什么满不满意,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朱荣比大部分家丁要好,她也就接受了。 索性她自己脱不了奴籍,还折腾什么呢? 她认命了,但她却不想连珠同她一样。 连珠长得好,又懂诗书,府中哪个小厮配得上? 且都知道世子爷离不得连珠,连珠眼看就要及笄,王妃却从不提起她的亲事,不也是存了那心思吗? 虽说只是个通房,但世子爷那样看重连珠,将来说不定就成了侧夫人呢? 就像府里的郑夫人一样,有奴仆伺候,儿女也能养在身边,也算是个正经主子了,又有哪一点不好呢? 连珠何尝不明白白薇的意思,若不是前世得到了教训,她也会以为这是件好事。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见她低头沉默,白薇焦急不已。 她不明白连珠在犹豫什么。 连珠抿唇,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姐姐,我不想嫁人,我想给自己赎身,然后出府去。” 白薇难掩震惊,她想过诸多原因,也不曾想到,连珠竟存着出府的心思。 连珠并不是在说笑,她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坚决。这样的连珠,倒让白薇感觉有一丝陌生了。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呐呐道:“可是……可是爷怎会放你出去?” 连珠不知何时存了这样胆大的心思,白薇的心狂跳起来,世子知道这件事吗?不,世子应当不知道,不然早就动怒了。 连珠垂眸,面色平静道:“所以,薇姐姐千万不要告诉世子爷。” 白薇捂住心口点头。 连珠等着王妃传她回话,但过了小半月也没等到,白薇打探了消息回来,说是王妃的大哥要过来府上,王府里这段日子都在准备给韦大人接风洗尘。 连珠不由松了一口气,王妃忙不过来才好。 舅舅要来,李翊满掩高兴,带着崔秀偷偷上街,精心挑选了几样礼物。 因是背着王妃翻墙出去的,李翊回来时也不敢声张,回到听松院,便吩咐崔秀将东西放好,自己依旧回书房读书。 正要穿过垂花门,却听见树荫处有人正在说话。 他本想路过,又听见她们提起了连珠的名字,于是便停住脚步,躲在门后听了一会儿。 说话的其中一人是他院里的丫鬟白芷,另外一人是个老妈妈。 只听白芷问:“赵妈妈,您可打听仔细了,王妃真是这样说的?” 赵妈妈道:“出不了错,好姑娘,老婆子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的,王妃那日唤连珠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白芷似有不甘,埋怨道:“王妃怎会选中了她!那死丫头哪里好了,哪里配得上爷!” 赵妈妈呵呵笑,“这老婆子就不知道了,依我看呀,连珠哪里都比不上姑娘你,许是她嘴巴甜,会哄主子高兴吧。” 白芷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想爬上爷的床,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二人再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便相继离开了。 李翊在门后又站了一会儿,脸渐渐红透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去的,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进了书房,正好瞧见连珠坐在榻下看书。 她看得出神,他的脚步并未惊扰到她。 一缕日光透过竹帘,落在她的侧脸上,她垂眸,纤长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光影,看到有趣之处,她启唇低声诵读,微微翘起的红唇比窗外的芙蓉还要娇艳。 李翊心口狂跳,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整个人像是熟透了,连耳垂都红得滴血。 他其实还要写一篇文章,晚饭后给父王检查,但他就是挪动不了脚步。 如果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也挺好的。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连珠便察觉他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见李翊面红耳赤的,连珠柔和地问道:“爷怎么热成这样了?快把衣服换了松快松快,奴婢去给您倒茶。” 她说着就要上来帮李翊脱外袍,刚解开一颗扣子,李翊便抓住她的手,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到几步开外。 “不……不必了。”面对她疑惑地目光,李翊磕磕绊绊道。 他攥着衣襟转过身去,留下一双通红的耳朵对着连珠,瓮声瓮气道:“我……我自己来,你去倒茶吧。” 又发的哪门子疯?连珠看不懂,依言出去给他煮茶了。 李翊换了衣服出来坐下,抓起桌上的冷茶狂灌了几口,沸腾的心才冷静下来一点。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母妃想要把连珠赏给他吗?何至于如此方寸大乱。 他知道母妃在为他挑选通房,书院里好些人都有通房,私下几个好友说荤话,他也听过,并不觉得那些事儿有什么美妙的。 不过若是换做他和连珠…… 李翊只不过想了一瞬,脸上又染上绯色,哀嚎一声将自己埋进书中。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勒令自己不许去想这些腌臜事,连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 等连珠端了茶进来,李翊已经一脸正色地在练字了,她将茶盏轻轻摆在一旁,便又回榻下看书去了。 李翊临了两篇字,心神稍定,抬眼的功夫,见连珠对着画册蹙眉,轻声问道:“何处看不明白?” 连珠迟疑地看过来,心绪复杂。 诚然,李翊很多时候都是个极好的主子。他的书房任由她进出,里面的书她也能随意翻看,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也乐于帮她解答。 若只是主仆,她应该对李翊感激涕零才是。 “傻了不成?”见她呆呆的,李翊不由笑了,招手让她过来。 李翊拿起她正在看的画册,满篇都是各样的鸟雀,问道:“你是想画鸟?” 连珠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是,我想给薇姐姐做幅花样子,但总画不好鸳鸯。” 白薇九月初五就要成亲了,连珠想托人给她做床喜被,花样子也早就想好了,就画最吉利的鸳鸯戏水。 只是她不善画鸟禽,照着画册描了几幅,总觉得差些意思。 李翊让她将先前画的那几张鸳鸯找出来,只略微翻看,就找出了问题所在。 “你瞧”李翊给她让开位置,指着她画的那几只鸳鸯。 “形是有了,可没有神,鸳鸯戏水,怎会全都傻傻地浮在水面上呢。”他绕过连珠,去笔架上取了一只笔,沾了墨,几笔便勾勒出两只追逐戏水的小鸳鸯。 前头的鸳鸯扭头看着后头的,两只鸟尾羽覆在一起,亲密无间。 连珠恍然大悟,伸手描绘了几笔,骤然抬头,雀跃道:“原是这样!我以为……” 话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两人站得如此亲近,李翊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搁在书案边上,像是从背后抱着她似的。 他比她高出许多,连珠刚才那一抬头,额头恰好擦过他的下颌,温热的触感,叫两人都愣住了。 李翊低头,正好对上她秋水似的眼眸,甚至还看见了她乌黑瞳仁中倒映着的自己,她的唇因惊讶而微启,艳丽得叫人难以招架。 屋子里摆了两盆冰,但还是热的人脸红。 一室寂静,两人的呼吸交缠,李翊脸上一热,先一步挪动了位置。 他飞快地背过身,轻咳一记,哑声道:“你……你出去吧,我要读书了,让崔秀进来伺候。” 连珠退后几步,脸上也是一片灼热,嗫嚅着应下,逃似的出去了。 崔秀正在自己屋里打瞌睡呢,被连珠叫走还一头雾水,进了书房,两眼一瞪,惊叫道:“爷!您怎么流血了!” 他飞奔过去,李翊仰头坐着,一手拿帕子捂着鼻子,扔了支笔过来,怒道:“你喊什么喊!” 帕子上一团鲜红,李翊嫌弃地扔给崔秀,咬牙道:“去,给爷煮一壶黄连水来,爷吃了好下下火。” 崔秀心疼坏了,忙不迭地去了。 李翊心里窝着一团火,不知该如何释放,见了桌上连珠留下的鸳鸯,更是恼怒。 都是这鸳鸯惹的祸! 李翊将画册扔到一旁,暗自庆幸,幸好当时足够机敏,没叫连珠瞧见他这狼狈的一面。 6、第六章 李翊的脾气就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这些时日,他不知又同谁闹起了脾气,看谁都不顺眼,连珠已经听白薇抱怨了好几回,就连一向爱往正屋凑的白芷,都安分了许多。 连珠倒没被他训斥,因为李翊最近都不叫她去伺候。 连珠隐隐约约觉得跟那日书房里的事逃不了关系。 记起当时李翊慌乱的模样,连珠不由失笑,她倒是忘了,李翊如今才十六岁,可不是日后杀伐决断的诚王。 李翊刻意躲着她,这也好,正好她也不是很想见着他。 她继续安心地为白薇准备新婚贺礼,过了几日,李翊的亲舅舅韦渊一家到达了岷州。 王府里难得热闹起来。 韦渊此行是举家前往隔壁郴州赴任,只是刚好路过岷州,便前来探望多年未见的妹妹。 因正院人手不够,连珠和白薇几个也被叫去帮忙,连珠端茶进了正厅,恰看见王妃拉着哥哥哭成一团。 众人颇为吃惊,他们何时见过王妃这样失态,就是李翊,也面露惊讶。 府里人都说王妃是个冷淡又无趣的主子,其实连珠知道,王妃心肠最是柔软了。 半晌后,两人才止住眼泪,韦渊年过不惑,此时也失了稳重模样,两眼赤红,哽咽道:“阿圆,那老东西对你不好,哥哥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你带回家去。” 王妃则抹泪道:“无事的哥哥,我打发他出去练兵了,这府里还是我说了算的。” 李翊抬头望天,众人也都当没听见韦氏兄妹这番对王爷的诋毁之语,连珠低头抿唇微笑,动作利落地给几位表少爷表小姐上茶。 韦渊的夫人早年因病离世,留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大儿子韦允安今年已经十八了,正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二子韦允贤和李翊同年,只相差两个月,此子于读书上有些天赋,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被大理寺少卿谈家看中,与谈二小姐定了亲。 韦渊唯一的女儿韦茵柔,年初刚及笄,生的娇美清丽,诗书琴棋无所不通,是闻名京城的才女。 连珠方才为这位表小姐上茶,还得了她一句轻轻柔柔的客气话。 她对这位表小姐印象很好,记得前世韦茵柔嫁给了京里一位王爷,夫妻俩很是恩爱,只可惜后来受了诚王府牵连,全家被流放北境。 韦渊落座后,与韦氏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提起了正事,“阿圆,不瞒你说,哥哥这回来,是有两件事要麻烦你。” 韦氏笑了笑,“我已知晓了,你放心,我定然会为安哥儿择一门好亲。” 李翊促狭地对着大表哥眨了眨眼,韦允安面红耳赤,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韦渊笑着道:“安哥儿母亲去得早,我又是个粗笨的,只好请你帮忙,我也不挑,只要是个家世清白的,就够了。” 韦氏笑着应了,韦渊便又提起另一件事,“还有阿圆,你嫂子的生辰快要到了,就在这月十七,我听说岷州普宁寺很是灵验,我想请你给你嫂子做个道场。” 忆起逝去的夫人,韦渊不禁落泪,韦家三兄妹也是红了眼眶,韦氏连忙答应下来,安慰了几句。 韦渊毕竟有公事在身,用过午饭,便带着人离开了,三个儿女则会在王府中小住一段时日。 韦氏让人去整理厢房,韦允安笑着勾上李翊的肩,“姑母,不用麻烦了,我和贤哥儿就住表弟的院子好了,茵柔就跟着您吧。” 李翊嫌弃地冷哼一声。 韦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嘱咐白薇和连珠回去给两位表少爷收拾好住处,便放这几个小子们走了。 李翊幼时在韦家待过几月,和两个表哥都很熟稔,多年不见也没少了情分,从正院一路回去,三人脸上都带着笑。 这回来岷州,兄弟俩都给李翊带了礼物,韦允贤送的是上好的徽墨,韦允安则送了一把亮澄澄的匕首。 韦允安说,这匕首是从一个外族商人手里买来的好东西。 李翊拿起匕首一试,上好的黄花梨木小几便被削去了一只角。 可惜的是,这匕首不过巴掌大小,不太适合男子佩戴。 韦允安笑道:“是我疏忽了,要不你赏给别人玩儿吧。” 李翊沉思片刻,忽然抬手让连珠过来,将匕首塞给她,不容置喙道:“给你吧,小心别伤了手。” 给她作甚?如此吓人的玩意儿。 顶着李翊的目光,连珠不情不愿地道谢收下。 韦允安意味深长地看向李翊。 等连珠出去了,韦允安才状似随意地道:“没想到连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从前跟着你来韦府的时候,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 李翊低头解着九连环,冷哼一声,“长大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笨。” 韦允安呵呵一笑。 六月十七,韦氏定下水陆道场,请了普宁寺的玄清大师为韦夫人祈福诵经。 韦家兄妹则要斋戒三日,并徒步登上普宁寺三千台阶,为韦夫人供奉长明灯。 李翊身为晚辈,也虔心登了三千阶。 到了寺中,众人给韦夫人奉上香烛纸钱,又跟着大师诵经,晚间已是疲倦,韦氏便下令,在寺里住上一晚,明日再下山。 寺里讲究佛门规矩,男女分住在不同别院中,连珠被派去伺候韦茵柔。 从道场回来,韦茵柔就神色恹恹,许是因为思念亡母,她半夜还哭了一场。 连珠没睡熟,听见她抽泣,连忙起身掌灯,打了水来给她洗脸,韦茵柔不好意思道:“多谢连珠姑娘,怪我将你吵醒了。” 韦家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温柔似水,连珠和表小姐说话,生怕惊扰了她。 “表小姐不必客气,寺里蚊虫多,我去为你寻一些驱虫香来。”连珠温声安慰,留给韦茵柔平复心绪的时间。 等她拿了香回来,韦茵柔已经平静下来,安稳躺在床上,连珠要吹了灯,却被她拦住了。 “连珠姑娘,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韦茵柔小声问道。 连珠一顿,点了点头。 韦茵柔坐起身,慢慢红了眼眶,“连珠姑娘,你娘是不是对你很好?你想她吗?” 她娘? 连珠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满脸愁苦的妇人脸庞,她淌着泪祈求,“二丫,不是娘不要你,你弟弟就要死了,有了银子,他就能活了……” 她娘待她好吗? 或许曾经好过吧,但最后还是将她给卖了,她那时不明白,自己是五个姐妹里最乖巧的那个,为何爹娘却偏偏选中了她。 “我不记得了。”连珠缓缓摇头。 韦茵柔面露愧色,许久才道:“对不住,我只是有些想我娘了。” 她环抱双膝,默默流泪,连珠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为她披上外衣,以免着凉。 连珠去小榻上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冬日,六岁的她和八岁的李翊坐在一起看书,李翊一字一句地教她,“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意思是没有爹娘便没有依靠。” 她跟着读了两遍,忽然间嚎啕大哭。 李翊慌了,不住地给她擦眼泪,最后她哭湿了他半边衣袖,王妃都被惊动了,以为李翊欺负了她,把李翊抓去训斥了一顿。 那日夜里,她睡在李翊房里的小榻上,感受到李翊半夜起来看她睡觉。 他以为她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道:“你爹娘很坏,没事儿,以后我帮你揍他们。” 明明说着恶狠狠的话,声音却十分稚气,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小世子冻得吸溜两声,狠狠打了个喷嚏。 …… 醒来以后,连珠很是怅然。 同样兴致不高的还有哭了一夜的韦茵柔。第二日一早用过斋饭,韦茵柔提出想要去后山莲池给韦夫人点一盏莲灯,因后山不远,韦氏便答应了,让连珠陪着她一起。 连珠陪王妃来过,因此认识去莲池的路,两人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先在小僧人处取了莲灯,再前往池子里放灯。 看着池水轻柔地将莲灯送走,韦茵柔总算松了一口气,放灯前她诵了三遍往生经,期望在地下的母亲能收到这份心意。 回去要穿过一条林荫小道,韦茵柔不小心踩滑,扭伤了脚,连珠将她扶到水亭中,请小僧人帮忙给王妃报信,自己则寸步不离守着她。 连珠温声安抚着韦茵柔,忽然身后响起了一记熟悉的声音。 “呦,这不是连珠嘛,你家世子呢?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呢?” 来人一身富贵,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牵着一只毛发油亮的狼犬,挑衅地看了过来。 连珠认得,这是李翊的仇人陈清淮。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此时周围人烟稀少,陈清淮又带了十来个随从,她不能和他硬来。 只好先诈一诈他。 连珠强装镇定,将发抖的韦茵柔掩于身后,冷声道:“陈二公子若无事,烦请快些离去,我家世子稍后就来,切勿再伤了和气。” 陈清淮恨李翊恨得牙痒痒,上回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就被李翊揍得鼻青脸肿,此时碰到了落单的连珠,岂会放过。 身旁的小厮凑上来,眉飞色舞道:“爷,她背后还有个小美人儿呢。” 陈清淮眼一亮,忽然沉了脸,装模作样道:“连珠姑娘藏着什么人呢?我可听说这附近有山贼出没,莫不是被你藏匿了,快些让开!让小爷捉了这贼。” 说罢,他便要上前,韦茵柔小声道:“连珠姑娘,别管我了,你快些逃吧,再找人来救我。” 连珠不肯丢下行动不便的韦茵柔,更何况如今这状况,她不可能逃的出去。 陈清淮扑了过来,连珠眼疾手快,一脚踹中他的脆弱之处,陈清淮惨叫一声,怒不可遏。 “你这小贱人,小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陈!”陈清淮高高扬起手。 眼看这一巴掌就要落在连珠脸上,一颗弹丸大的石子儿破空而来,“啪”的一声砸在陈清淮手上。 “啊!” 陈清淮惨叫一声,半只手掌鲜血淋漓,他愤怒转头,却见李翊站在亭外,脸上结了一层寒霜,冷冷将他瞧着。 “陈二,你是想找死吗?”李翊沉声道。 7、第七章 听闻韦茵柔扭了脚,连珠一人陪着她,李翊便先一步寻了过来,恰好瞧见陈清淮这个狗东西在欺负人。 幸好他来得及时。 一月以前才被李翊揍一顿,陈清淮的身上至今还痛着,见李翊出现,磕巴道:“你……你不要乱来,我告诉你,这可是佛门圣地!你你动了手,会有血光之灾!” 李翊嗤笑一声,陈府家丁不敢阻拦,他几步便走到了陈清淮面前。 像看什么腌臜玩意儿似的,李翊厌恶地睨了他一样,冷声赶人,“你再不滚,本世子不介意亲自把你扔下山去。” 陈清淮敢怒不敢言,他爹再三嘱咐他不要跟李翊作对,于是他忍气吞声地带着人走了。 乌烟瘴气的人滚了,李翊才看向连珠,小姑娘瞧着像是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像朵被露水打湿的花骨朵儿。 “有没有受伤?”李翊问道,连珠摇了摇头,飞快地说清了事情经过,“爷,表小姐扭了脚,我们在此处歇息等人来帮忙,陈二爷就突然来了。” 李翊点头,不悦地撇下嘴角,“这陈二真是本性难移,爷迟早让他跪下给爷当王八骑。” 韦茵柔面露震惊,世子表哥怎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连珠却想远了,她记得上辈子李翊还真做到了,陈家被灭之时,陈清淮哭着求李翊饶命,就像只王八一样,匍匐在李翊脚下。 重生一回,许多事情还是没有改变,譬如李翊和陈清淮依旧结下了梁子。 一刻钟后,王府的下人赶来,一个略懂医理的婆子看了韦茵柔的脚,道只是皮外伤,未伤到骨头,韦茵柔轻舒一口气,红着眼道:“今日多亏连珠姑娘了。” 连珠对她笑了笑。 因韦茵柔受了伤,韦氏下令立刻回府,听连珠说完事情起因,韦氏也垮了脸色,“这陈二少爷也太无法无天了些,他以为这岷州是他陈家做主不成!” 连珠默然。 诚王当初作为皇后养子,分封时得了一块最好的封地,岷州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都道是诚王得天子欢心。 其实这正是先帝的用心之处。 诚王生母不过一卑微宫女,因皇后柳氏多年无子才被抱到膝下养育,谁知诚王十七岁时,柳后老蚌生珠,竟产下了一个小皇子。 亲儿与养子,柳后看上去并未表现得偏颇,但那也只是看上去。 连珠前世也是许久后才明白皇室的这场倾轧。 先皇和柳后为保嫡子中宫地位,给了诚王无数殊荣,让他生不出怨言,同时,也防备着这位聪明的儿子,将岷州刺史陈宗文安插在诚王身边。 岷州虽归诚王管辖,但兵权却一分为二,陈宗文手里握着半块兵符,还奉旨监察岷州官吏。 是以陈清淮在岷州可以兴风作浪,诚王也不会同陈家撕破脸皮。 像这次的小打小闹,两家也只会各自忍耐,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回到王府,韦氏先请大夫帮韦茵柔看过,接着便叫了李翊进去说话。 不知她说了什么,李翊回到听松院,心情大好。 连珠正给他整理衣物,就见他大摇大摆地晃进来了,从她面前绕了一圈,大马金刀地在榻上坐了下来。 白薇懂得看主子脸色,立马笑道:“爷这身新衣裳可真是好看。” 李翊洋洋自得,觑了连珠一眼。 从他进来,连珠就瞧见他身上这件宝相团花的蜀锦新袍子了,不用说,定是王妃新给的,李翊真是幼稚,这也要显摆。 王妃还赏了她东西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连珠只当没瞧见,低头干活。 她不接话,李翊顿时不高兴了,使唤她去泡茶。 白薇眼珠一转,见这两人不对劲,先拎起茶壶跑了。 连珠气得不行,李翊轻咳一声,叫她过去。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李翊自诩今日如神兵降世,救她于水火之中,连珠定是十分感激。 且今日他还克制了脾气,并未同陈清淮大打出手,母妃也夸他行事愈发稳重了,连珠应该更是高兴。 罢了,爷也不要她的礼物,说两句好话就行。 李翊翘起下巴,等待着连珠开口。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连珠实在是不知同他说什么,若说道谢,可陈清淮本就是跟李翊结的仇,自己还算是无妄之灾呢。 李翊等得没了耐心,这小丫头一直盯着脚尖看,有什么好看的? 一句好话都不会说吗! 胸口一团无名火窜上来,李翊渐渐收了笑意,固执地凝视着连珠。 在他炙热的目光压迫下,连珠思索许久,终是抬头,微微笑道:“爷,不然……我让人先摆膳?” 李翊气得仰倒,当即将她赶了出去。 陈府书房。 陈宗文狠狠一巴掌甩在陈清淮脸上,怒骂道:“我让你去寺里陪你姑母上香,你又去惹李翊做什么?” 陈清淮一脸茫然委屈地捂住脸。 陈清淮的大哥陈清澜连忙上前,帮二弟说话,“爹,清淮不过说了两句戏言,那李翊却不依不饶,将清淮的手伤成这样,这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陈宗文冷哼一声。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二子文不成武不就,但亡妻去世前最挂念这个小儿子,陈宗文对他是又爱又恨。 不过正如清澜所说,李翊三番四次欺负清淮,也惹人厌恶。 “这段日子就好好去书院读书。”陈宗文冷静下来,淡淡道:“你姑母给你寻了门亲事,那可是裴家的姑娘,你最好安分些。” 陈清淮眼一亮,天下有许多个吴家,但最出名的,还是京城里那个出了三任阁老的裴家,裴家如今的当家人,是户部尚书裴实甫。 “至于李翊……”陈宗文轻蔑地笑了,“不过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到何时还不一定呢。” 陈清淮没听明白,陈清澜却是懂了,追问道:“爹是说上面……” 陈宗文没答,只意味深长一笑。 诚王命李翊禁足一月,时日已到,李翊便又回书院去了。 跟着去的还有韦家两兄弟,韦允贤明年想要下场一试,因此不想耽误了学业。 韦允安则是跟着李翊去玩儿的。 李翊在文山书院就读,院长是前朝一位大儒,座下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潜心求学的,但也有如李翊和陈清淮这样的世家子弟,被爹娘送来管教的。 文山书院离岷州城只有几里路,李翊睡不惯书院里的床铺,每日都要往返家中,韦允安嘲笑道:“表弟,你如此挑剔,院长难道不嫌你多事?” 李翊悠然道:“我爹可是王爷,谁敢嫌我多事?” 韦允安无语凝噎,韦允贤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进了书院,两兄弟才知道李翊所言不假。 从山门一路往课室走,遇到的学子们皆是一脸畏惧地看着李翊,李翊在课上睡大觉,无人敢管,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没有叫人喊醒他。 他一觉睡到下学,又坐上了马车回府。 韦允安咂舌不已,李翊如此懈怠,但功课却不差,或许这便是天赋吧。 晚饭依旧是在正院,韦氏母子加上韦家三兄妹,围坐了一张小桌,韦氏问起韦茵柔的伤势,知道已经大好了,终于放下心来。 她让锦心去屋里拿药,笑道:“这碧玉膏还是连珠送给姨母的,止血化瘀很有用。” 韦茵柔轻声道谢,感激道:“说起来,我也应该给连珠姑娘送一份礼才是,那日多亏了她。” 她往李翊身后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崔秀,于是奇怪道:“表哥,怎么今日不见连珠姑娘?” 李翊低头拿筷子夹花生米,烦闷道:“我怎么知道,她有腿,我管不了她。” 话里带着气,韦茵柔都听了出来,扭头看向韦氏,却见韦氏正忍着笑意。 忽然福至心灵,韦茵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李翊耷拉着眉眼,活像谁欠了他银子。 自从那日他把连珠赶出去后,两人便又陷入冷战。 只要他在屋里,连珠就绝不会进来,晚间值夜,她也跟人换了。 还是跟白芷换的。 白日他在书院读书,晚间又被她刻意避开,连着四五日,李翊都没有见到连珠。 想到这些,李翊顿时没了胃口,先行起身向韦氏道别。 心情烦闷,李翊不想回听松院,崔秀便说起最近府中荷花开得正好,提议去园子里散散心。 李翊点头应了,抬脚往花园走。 夏日余晖落在荷塘水面上,一两只水鸟悠闲自得在岸边踱步,白的粉的荷花拥拥簇簇开了满塘,确是怡人好风光。 李翊往塘中扔了块石子儿,惊飞了水鸟,心情也好上许多。 崔秀引他往东边儿走,笑嘻嘻道:“爷,您看这花开得多好,小的帮你摘些回去,也让姐姐们瞧个新鲜。” 李翊点头,正要过去,崔秀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瞪,拦住他的去路,结巴道:“爷,天色,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咱们先回去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翊蹙眉,一脸不悦地将崔秀推开,然后便看见了站在垂花门外的一对男女。 男的穿着府中小厮的衣裳,背对着他,不知是谁。 而对面,垂柳浓荫下,连珠正笑盈盈地看着那人。 李翊的脸色顿时冷了下去。 8、第八章 “爷!” “爷,您等等我啊!” 崔秀大步追着李翊,差点被门槛绊倒,李翊像阵风似的刮进寝屋,将守在门口的白薇吓了一跳。 “爷这是怎么了?”白薇拉住崔秀问道。 崔秀来不及同她解释,跺跺脚追进去了。 屋里,李翊已然是动怒了,白芷还看不懂脸色,上来想要伺候他,被李翊轰了出去。 崔秀见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猛灌了一壶冷茶,才算是冷静了一些。 连珠姑娘啊,这回你可是摊上事了…… 崔秀心里默默念叨,李翊脸色黑的吓人,在榻上坐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的目光忽然刺了过来。 崔秀打了个寒颤,只听李翊咬牙切齿地问:“按府里规矩,男女私会,该当何罪?” 按规矩,应该逐出府去。 只是您舍得吗? 崔秀不敢说,苦着脸挪过去,帮连珠说好话,“爷,其实说不定是误会呢,我瞧着连珠姑娘往日也没有同哪个男子走得近呢。” 李翊冷冷看过来,“你当你主子是瞎的不成?” 他越想越气,“她还笑!你瞧见没有?简直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崔秀不明白,府里虽然不准丫鬟小厮私下幽会,但也没说不准男女说话呀?更何况,连珠姑娘日后也要嫁人的,难道以后同她夫君说话,世子也要生气吗? 主子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崔秀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希望主子不要把气撒在他身上。 李翊一指门口,连崔秀也赶了出去。 他需要时间来平息汹涌的情绪。 她跟那小厮是什么关系?他们在说什么? 李翊又愤怒又委屈,从小到大,他的周围有那么多人,但只有连珠最合他心意,两人一起长大,除了父王母妃,她是他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长大以后,他们却不如小时候亲近了呢? 李翊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叫也不答应。 崔秀这才急了,等连珠一回来,急忙让她进去。 连珠不明白为何又惹李翊生气,不解道:“我这几日都没往主子身边去,想来不是因为我吧。” 崔秀着急得直跺脚,连珠被他催着,没办法端了碗汤上前敲门。 “爷,是我,您要用碗夜宵吗?” 屋里无人应答。 崔秀让她直接推门进去,连珠无奈,只好安慰自己,李翊要是气病了,她也落不到好,也罢,便去看一看他又犯什么病了。 书房里,李翊正端坐着写字,看上去并无异样。 幽幽烛光照亮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李翊绷紧下巴,瞧着很是严肃。 她走过去,他也没有抬头。 这不好好的吗?连珠舒了一口气,将补汤放在案上,小声道:“爷,那奴婢便不打扰您了,更深露重,您早些休息。” 李翊停下笔,冷淡道:“我许你走了吗?” 这是真动怒了呀? 连珠心道不好,这人脾气大的很,可不要迁怒了她。 “爷有事吩咐便是。”连珠抿唇,乖顺地低下头。 镇纸下,压着他才写完的半幅字,连珠偏头看去,抄的是心经,但用的是草书,墨水都溅到了案上。 李翊原有许多的话想要质问她,但连珠站在他面前,他却说不出口了。 憋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问道:“今日傍晚,与你在园子里说话的是谁?” 连珠纳闷,他问这做什么? 不过她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爷是说方兴吗?他是管园子的花木的,我看您书房里的兰花快要死了,便找他重新要了一盆。” 她所言不假,因为书房里那盆兰花,是被他不想喝的苦药给浇死的。 原来真是一场误会。 李翊松了一口气,但仍耿耿于怀她对着旁人笑得那样灿烂,教训道:“你也是爷身边伺候的人,走出去也要像样一些。” 她哪里不像样了?连珠不懂,李翊估计是又没事儿做了,拿她消遣。 虽然前世已经见识过他的冷情,连珠还是会因为他的话而难过。 她在李翊心里算什么呢?闲来无事的玩物?还是用惯了的奴才? 她忍着眼眶里要掉落的泪珠,李翊起身,将补汤推到她手边,吩咐道:“这汤油腻腻的,爷不爱喝,赏给你了。” 这可是炖了两个时辰的天麻鸽子汤呢! 连珠暗骂他不识货。 入了七月,天气逐渐炎热难耐,诚王从郊外大营回到府中。 不同以往,诚王的脸色尤为不好,他抬脚进了正院,韦氏正在同庄子上的管事说话,诚王一挥手,将管事们赶了出去。 韦氏蹙眉道:“谁又惹了你了,走远些,别在我这儿撒气。” 他们夫妻两个常年合不来,年轻时还有过一段新婚燕尔的甜蜜时光,但后来诚王纳了侧室郭氏,韦氏又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夫妻之间的情谊便逐渐淡了。 如今已是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被她刺了一句,诚王也垮下脸,若不是此事重大,他也不想来贴她的冷脸。 “你叫人都出去,我有事同你说。”诚王没好气道。 韦氏稍稍坐正,这屋里剩下的都是她的心腹,若非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诚王不会这样严肃。 待张嬷嬷等人退了出去,诚王才小声将事情道出。 “策鞑要打过来了。” 他一句话,激起千重浪,韦氏难掩震惊,手中帕子坠落在地。 半晌,她才呐呐道:“这……怎么会?七年前才定下的盟约,他们难道也不顾了吗?” 策鞑和燕国,一直以来都水火不容,两国接壤,但燕国疆域辽阔,物产丰富,策鞑原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后来吞并了周围的几个小国,势力才逐渐壮大起来。 策鞑一直眼热燕国的肥沃土地,多年来屡次挑起战争。 那时身为皇子的诚王,还亲自上过战场,一刀斩断了策鞑二皇子的右臂,因此策鞑人对他可谓是痛恨无比。 七年前那一次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于是两国天子坐下来,签订了盟约。 两国约定,策鞑每年向燕国进贡牛羊十万头、金银五万两,作为交换,燕国将边境两座小城,长兴与青川治下的两万亩土地,租给策鞑使用。 七年以来,两国虽小摩擦不断,但再没有生过战事。 但韦氏知道,诚王这样说,定是有根据的。 诚王脸色很是沉重,“我营中有个青川的小卒,回家探亲,发现青川的府衙没人了,里面坐着的是策鞑的官员。” 青川的土地虽租种出去,但仍是由燕国官员管辖,唯一的解释就是,策鞑已经控制了青川。 韦氏不愿回想当年那场残酷的战争,也不敢去想若真是打起来,朝廷是否还受得住。 这两年小皇帝大修陵寝、道观,国库已大不如前。 诚王叹了口气道:“我早劝过父皇,策鞑贼心不死,前日防狼终究不是办法,可……” 话只说了一半,但两人都懂他未尽之意。 先帝自觉时日不多,不想给疼爱的嫡子留下一个战乱四起的国家,才签了和约。 韦氏默然,半晌才犹豫道:“王爷,若真打起来,你会出征吗?” 诚王忧心不已,“会,岷州离青川不远,若打起来,朝廷势必会派我带兵前去支援。” 七年之前他便想灭了策鞑,这口气一直忍到今日,诚王养兵蓄锐,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再次征战沙场,他唯一不放心的是他的家眷。 他凝视着自己的结发妻子。 不知何时开始,她也逐渐苍老了,他不喜她过分淡然,全然不把夫婿放在心上,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个好丈夫。 更深一层的顾虑,他不敢再对她说。 “我后日又要去营中,府里就托你照顾好,叫长生无事不要出门,咱们就关起门来过日子。”诚王嘱咐道。 韦氏点头应下,心里不知为何生了恐慌。 为了压住这慌乱的情绪,待诚王离开后,韦氏将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叫了来,让他们将府里的下人们都紧一紧皮子,不要生事。 连珠和白薇也去听了训,回去时,白薇嘀咕着,“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王妃怎的突然立规矩?” 连珠摇了摇头,心里却很明白。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策鞑就会向燕国宣战,诚王会奉命上阵迎敌,这一场仗会持续两年多,而李翊会进京,真正的诡谲纷争还未开始。 如果一切都同前世一样,那距离王妃自戕,还有不到半年。 连珠停住了脚步。 在白薇不解的目光中,连珠忽然转身,奋力往正院跑去。 “连珠,连珠,你回去做什么?”白薇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连珠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一定要救下王妃! 既然上天让她重新活了一次,那她就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成了李翊的通房,可这件事今生并没有发生,也就是说,一切都来得及。 连珠飞奔着闯入了正院。 韦氏正在寝屋用饭,被她吓了一跳,惊讶道:“连珠?你这是怎么了?” 连珠的脸上全是汗水,连连喘气,韦氏第一次见她如此慌张,以为是李翊有什么要事,忙屏退了其他人。 “不急,好孩子,坐下慢慢说。”韦氏安抚道。 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连珠随意抹了一把,急着说:“王妃,小心皇上!一定不要让王爷去青川,还有陈家,陈宗文会害了王府!” 屋里死水一般宁静。 韦氏和张嬷嬷疑惑地看着她。 连珠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又着急地重复了一遍。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连珠脸色顿时失去了颜色,无力瘫软在地。 “啪”的一声,博古架上的粉彩花瓶摔了个粉碎。 张嬷嬷轻呼一声,走过来将连珠扶起。 她嗔怪地看了连珠一眼,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光看着王妃作甚?” 连珠脸色越发惨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韦氏。 韦氏依然是微微笑着,“连珠,是不是世子又做了什么事?你不必着急,慢慢说给我听。” 连珠呆呆地愣在原地。 9、第九章 夜凉如水,一缕莹白月光洒在床帐上。 白薇翻了个身,小声地问:“连珠,你今日回正院做什么?我瞧你回来后脸色就不太好。” 她担心是连珠想出府的心思被王妃知道了,“不然你先哄着王妃,她心肠最软了,你求求她……” 连珠背对着她,好像已经睡熟了。 白薇悠悠叹气,又翻身回去自己睡了。 她不知连珠正对着墙默默流泪。 王妃和张嬷嬷都听不见她的预言,连珠试着在纸上写下来,但只要一起这个念头,心口就疼得想死,她写下的字,王妃也看不见。 因为她的怪异举动,王妃还以为她病了,叫了大夫来为她诊治。 得到的结果自然是她没有生病。 连珠浑浑噩噩地回了听松院,晚上她又对着李翊试了,李翊也无法听到她的预言。 她急的想哭,李翊只当她累着了,逼着她喝了两碗补汤。 连珠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这就是天命难违。 她虽然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这是所有人的命运,凭她一人,不能更改。 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连珠很是伤心,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一缕月光落在她的指尖。 连珠枕着泪湿的枕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抹光从她的指缝中消失。 她攥紧指尖,忽然坚定下来。 老天爷不要她说话,不代表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可以等,等到腊月王府出事,她可以带着王妃逃走。 只要她活着,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去死。 翌日一早,连珠恢复了力气,去前院伺候李翊梳洗。 昨晚哭过之后,眼底留下一片青黑,连珠用粉遮了遮,没想到被李翊一眼看了出来。 他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脸,沉思半晌,忽然道:“爷就说这小厨房的汤难喝吧,看把你都喝哭了。” 连珠悄悄瞪他一眼。 书院里蚊虫多,李翊取下腰间的玉佩,连珠给他换了一只装着驱虫草药的香囊。 李翊一低头,就能闻见她发间淡淡的香气,窘迫不已的李翊,只能僵直着身体任由她动作。 “好了。”连珠终于抬头,往后退了两步,李翊轻舒一口气。 他假作镇定,却不知连珠早看见了他绯红的耳朵,心里偷笑。 临出门前,李翊忽然回头嘱咐道:“今晚酉时,你不要忘记了。” 连珠一愣,忽然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 每年此时,她和李翊都要去看灯会。 连珠点了头,李翊才放心地走了。 回到耳房,白薇迎了上来,将她拉到一旁,笑盈盈道:“连珠,晚上是不是要同爷出去?姐姐来帮你打扮打扮。” 她早见不得这小丫头每日素面朝天的模样了,明明长得跟朵鲜花似的,却偏要往老气横秋打扮。 连珠无奈,“薇姐姐,我不是和爷出去玩的。” “知道知道。”白薇固执地将一朵绢花插在连珠发间,“知道你们是去看望吴伯的,但是要出门,还是得收拾一下。” 连珠拗不过她,被她按住,好好打扮了一番。 傍晚李翊下了学,换了身简单的衣裳,便带着连珠出门去了。 每一年的七夕,岷州都要举办盛大的灯会,少年少女们相携出来看灯,沿着正大街,各式各样的灯笼使人目不暇接,暖光能照亮半边天。 此外,还会有诗会、酒会以及花船游河等热闹,在人群中,或许就会与命定之人相遇。 连珠第一次见识到七夕灯会的热闹,是在六岁那一年。 那时她进府不过一月,性子十分胆怯,她害怕再次被人抛弃,寸步不离地跟着李翊。 那一年的七夕,李翊想偷溜出府,连珠本是奉了王妃的命令看守他,却被李翊哄骗着,一同从狗洞钻了出去。 两个半大的小孩儿,一出来便被眼前的热闹迷了眼,李翊用腰间的玉佩换了一盏兔儿灯,塞在她手里,哄她回去后不要向王妃告状。 连珠乖巧应了,她举起兔儿灯,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个玩具。 两人沿着正大街一路玩耍,李翊一身富贵打扮,被拍花子的盯上,差点将二人拐走。 当时救下他们的,是一个在桥下卖灯的聋哑老伯。 见李翊不似普通百姓,老伯还好心地将吓坏了的二人送回了王府。 诚王和王妃知道此事后,将李翊好生训斥了一顿,又派人给吴伯送去了谢礼。 李翊打听到聋哑老伯姓吴,妻子早亡,两个儿子都死于战场,靠着卖点纸糊灯笼过活。 只是吴伯的灯笼样式老旧,生意不大好。 吴伯不要王府给的银子,李翊和连珠便想了别的法子帮他。 连珠的画艺渐长,每一年的七夕,都会将积攒一年的灯笼花样给吴伯送去,这一日,李翊也会去帮吴伯卖灯笼。 十年过去,吴伯攒下一些银钱,租下了桥边一间小铺子。 李翊和连珠到了吴氏灯笼铺子,吴伯正在做灯笼,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招呼他们坐下。 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笑嘻嘻地给他们上了茶。 这是吴伯两年前收养的孩子,起名叫做吴义,吴义无父无母,把吴伯当亲祖父一样侍奉。 “世子哥哥,连珠姐姐,你们来晚了,今晚的灯笼我都卖出去了。”吴义笑着道。 吴义聪明伶俐,嘴巴甜,吴伯的生意有他帮忙吆喝,生意越发好了。 李翊弹了下吴义的脑门,“知道你能干,近来铺子里可还好?” 吴义笑嘻嘻道:“好得很,世子哥哥常来,无人敢欺负我们呢!” 李翊被他逗笑,吴伯虽然听不见,也投来了慈爱的目光。 连珠将装着灯笼花样的小匣子交给吴义,嘱咐道:“小义,这里面我已分了节气画好,你和吴伯平日若是有什么不懂,就上王府来找我。” 吴义用力点头,“姐姐画的灯笼样子可受欢迎了,今年的灯笼早早就卖完了,还有好多人来问呢。” 连珠也笑了,李翊坐到吴伯身边,帮他糊灯笼,连珠则帮着吴义理账。吴义虽然聪明,但不识字,李翊跟吴伯商量了,今年年底就让他去上学。 忙到外面人潮渐渐散了,李翊和连珠才起身告辞。 吴伯祖孙俩将两人送出去,正好撞见了一位来修灯笼的客人。 “阿伯,你看看我这灯笼,可能修好?”拿着一盏鲤鱼灯的粉衣少女一脸委屈地问。 连珠见这少女颇为熟悉,愣了片刻。 吴伯将灯笼接过来,端详一会儿,这鲤鱼灯被烧坏了两根竹骨,灯笼纸也得重新糊,要修补不易,于是比划着告诉粉衣少女。 正说着话,一记男声传来,“不用了店家,灯笼我们不修了。” 灯笼铺外,年轻男子身形颀长,着一身白衣,谪仙似的立在台阶下。 见众人看过来,他拱手施了一礼,清俊的眉眼间积攒着薄怒,看向粉衣少女,“阿月,我说了不要乱跑,快随哥哥回去。” 连珠看清他的脸,前世的记忆汹涌袭来。 前世最后一次见面,他身着戎装,白净的面庞满是坚毅,转头对她说:“连珠姑娘,烦你转告王爷,杀父之仇,裴宴亲自来报,若此去不回,望王爷珍重。” 语音落下,曾经的白衣书生翻身上马,一语成谶,再不见归来。 名满京都的裴小公爷,战死桐川,尸首难寻。 她眼中涌上泪水。 只是前世裴宴是在裴尚书冤死之后才来了岷州,今生为何会提前出现了? 那这位粉衣少女,也就是裴家早逝的那位小姐,裴宴的嫡亲妹妹裴月了? 难怪她觉得裴月眼熟,裴家这两兄妹,长得有些相似。 她前世知道裴月的时候,裴月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此时的裴月还很是活泼,她抓着裴宴的衣袖撒娇道:“哥哥,我没有乱跑,是我的灯烧坏了,我想让阿伯帮我修一修。” 裴宴无奈,“你这灯烧成这样,还能修吗?” 裴月不高兴,“可是这鲤鱼灯甚是好看,烧了多可惜呀。” 连珠抹掉眼泪,站出来笑道:“姑娘,无妨,我再送你一盏。” 李翊将他刚做好的白纸灯笼拿来,连珠取了笔与颜料,不过一刻钟,便在灯笼上画出四折不同姿态的锦鲤,皆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点上灯后,锦鲤便活了过来,灯笼随风徐徐转动,鱼儿们也仿佛在水中欢快游戏。 裴月惊叹不已,裴宴也惊艳于连珠这手丹青,笑着夸赞,“姑娘真是好手艺。” 连珠将笔交给李翊,由李翊在上头题了一首诗,用的是他新学的柳体,裴宴满眼都是欣赏,李翊通身气度不凡,不难猜出其身份非富即贵,但没想到才学也是出众。 这岷州虽不如京城繁华,但也是卧虎藏龙。 就是不知那位陈家二公子如何。 裴月提着新做好的鲤鱼灯笑得开怀,裴宴临行前执意给了银钱,李翊和连珠追出来,兄妹两人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李翊和连珠沿着河堤慢慢走回去。 忍了许久,李翊状似随意地问:“你与那公子认识?” 他瞧见连珠看了那人好一会儿。 连珠摇头否认,她不能告诉李翊将来的事,于是撒谎道:“我只是羡慕那位小姐,有一位好哥哥。” 这话也不尽是谎言。 小姑娘情绪明显低落了,李翊摸了摸鼻子,懊悔自己不该多嘴。 他不明白此时自己心中那股酸涩是为什么。 “你也有好哥哥啊!” 徐徐夜风中,李翊一步跳在她面前,叉腰仰头,自信一笑,“你主子我,不就是你的好哥哥?” …… 连珠抿唇,抬脚绕过他往前走去。 李翊追了上去,“我说的不对吗?” “爷对你不好吗?” “你想要什么?这艘花船要不要,爷都给你包了!” 连珠捂紧了耳朵,越走越快,恨不得不认识李翊。 真是太丢人了! 10、第十章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故人,连珠这一晚又做了关于前世的梦。 梦里李翊拥着她,两人坐在榻上,凑在一起看她画的饮酒图。 李翊指着画不满道:“你画本王就是,添一个裴宴在旁边看着碍眼,下回不许再画他。” 他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在她颈边恼怒地轻咬一口。 她被他弄得羞红了脸,李翊一个翻身,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 梦里太过旖旎,以至于醒来后,再去服侍李翊时,连珠都有些恍惚,以为还是前世,为李翊戴好香囊,习惯性地踮脚为他理了理领口。 她突然地凑上来,李翊全然没有防备,又如书房里那一次一般,碰到了她的额头。 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凑巧,他低头恰好要同她说话,她一踮脚,他微启的唇就这样亲在了她光洁白皙的额上。 李翊脸色顿时胀红,白薇在一旁也愣住了。 连珠这才清醒过来,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地告罪,“奴婢鲁莽,请世子恕罪。” 李翊背过身,不自在地挥挥手。 他不敢看连珠,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白薇看着连珠,心生忧虑。 世子爷这样子,看着不像是不喜欢,若连珠真要出府去,这位爷不知道该怎么生气呢。 傍晚李翊回来同连珠说起,今日在书院里,他又见到了昨晚买灯笼的那位公子,两人相谈甚欢,虽性情不同,但彼此赏识,他还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他笑道:“常听院长说起他好友家的那位天纵奇才,原来就是裴宴。” 裴宴来拜访院长,和李翊成了朋友。 事情依然与前世没有不同,只是提前了而已。 连珠心中惴惴不安。 这一日,李翊和韦家两兄弟下学回来,一同到正院用饭。 李翊在用膳时忽然问起韦氏,“母妃,京城裴家想和陈家结亲,这事你知道吗?” 众人不由放下了筷子。 韦氏显然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诧异道:“你说的陈家,是岷州陈家?” 李翊点头,“今日裴兄向我问起陈二,我猜出来的。” 裴宴那日来文山书院,一来是为了拜访父亲的故交好友,二来便是为了打听未来的妹婿。 上裴家来说媒的是靖国公的夫人,也是陈清淮的姑母,将陈清淮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裴家父子生了疑虑,借着游学的名头,裴宴来到了岷州,想要看看这位陈二公子到底如何。 只是他来得不巧,陈清淮在家中养伤,又被陈宗文禁了足,已有两月没来书院了。 在文山书院借读的这几日,裴宴打听到的关于陈清淮的消息,让他顿觉不妥。 陈二公子怎会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呢? 他旁敲侧击地问起李翊,不想李翊洞察人心,很快猜出来他的意图。 李翊有些不敢置信。 韦氏也是惊讶。 韦家三兄妹在京城多年,都知道裴家兄妹,裴宴那是少年英才,十六岁的举人,加之貌比潘安,家世显赫,早就闻名京都。韦茵柔与裴月相识,这位裴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入宫陪伴公主,样貌才情样样出众,韦茵柔离开京城前,还听说皇上有意纳裴月为妃。 说句难听的,陈清淮给裴宴提鞋都不配,更不要说娶裴月了。 韦氏奇怪道:“裴家若是想嫁女,为何不在京城看看?” 李翊有些犹豫,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不愿多事,但陈清淮人品实在低劣,裴月若嫁了他,明摆着就是跳进了火坑。 韦氏也于心不忍,但终究是别人的家事,裴家忠君,诚王府不好牵涉太多。 她看向韦家三兄妹,徐徐道:“允安的事,我已与你们父亲写了信,请他定夺,贤哥儿也该回郴州读书了,你们父亲后日便派人来接你们回去。” 韦允安红着脸起身道谢,这些日子姨母为他挑选了好些姑娘,把他臊得不敢回王府。 韦氏摸摸韦茵柔的手,心里盼着侄儿女们早日离开,岷州若生事故,不要牵连了他们。 回到听松院,李翊还在忧心。 他向来义气,虽与裴宴相交不久,但知道裴宴为人正直,且裴宴愿意为了妹妹来到岷州,定是真心疼爱,若将来裴月过得不好,裴宴指不定会自责。 连珠却是不担心的,“爷,裴公子眼明心亮,难道会看不出陈二爷的为人吗?” 前世裴家是同靖国公府决裂了的,说明裴宴肯定发现了不对。 李翊叹气,“陈二恶名在外,我也知道裴宴早晚能看出来,只是我明明知情,却装作不知,裴宴该如何看我?” 连珠沉默,她心里认同李翊,但却不敢多说。 她不知道,若此时李翊就与裴宴结交,今后的事情会不会全然不同。 命运到底会将他们推进哪个漩涡? 两日后的清晨。 连珠伺候李翊用过早饭,正要出门,崔秀忽然慌张地跑进来,大惊失色道:“爷,吴家出事了!” 今日一早,诚王府的家丁便在门外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乞儿,本想着将他拖走,但这乞儿嘴里念叨着要见世子,手里还捏着块玉佩,家丁不敢做决定,告诉了崔秀。 崔秀出来一看,这哪里是乞儿,这不是吴义吗! 吴义鼻青脸肿,浑身鲜血淋漓,若是再发现的迟一些,怕是命都要没了。 李翊大步往外走,着急问道:“找大夫给崔秀看看,我去灯笼铺瞧瞧是什么情况。” 他回头看连珠一眼,“你别急,等我回来再说。” 连珠心中焦急,只得点了点头。待李翊走后,她便跟着崔秀去为吴义请大夫。 崔秀说吴义伤得很重,并非夸大之词。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吴义本就年纪小,身体虚,又被人暴力殴打,肋骨断了两根,腿骨也折了,若是再耽误几个时辰,必死无疑。 因伤到了内脏,吴义时不时还会呕血。 小小的孩子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可见下手之人心有多狠。 连珠给吴义擦拭伤口,小孩痛的满头冷汗,她止不住地落泪。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晌午,李翊打探了消息回来。 他满脸怒容,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冲进了书房,怒道:“这陈二,真是无耻至极!” 连珠追问道:“爷,吴伯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李翊稍缓了语气,安慰道:“吴义这孩子机灵,让吴伯藏在了箱子里,自己把人引开了。” 他顺手砸了一只茶盏,愤怒不已,“灯笼铺子被那群地痞流氓砸了,我今日去,发现铺子周围还被人浇了桐油。” 天知道他见到灯笼铺里那一片狼藉时心中有多害怕,幸好吴伯没有事,只是受到了惊吓。 吴伯满脸泪水,比划着求他去救救吴义。 李翊当时真是动了杀心。 那群人甚至还想要将铺子给烧了! 他把吴伯带了回来,亲自去衙门走了一趟,官差已经在抓人的路上了。 知道吴伯没事,连珠松了一口气,不解道:“爷,吴伯和陈二公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翊冷哼一声,“他不是和吴伯有仇,他是想报复我,欺软怕硬的蠢货!” 周围的邻居说,昨日陈清淮大摇大摆地坐着轿子去了吴伯的灯笼铺,要吴伯照着他那只叫“阿宝”的狗做只灯笼,吴伯照做了,他又要吴伯在灯笼上写上李翊的名字。吴伯大惊,自是不肯,陈清淮便破口大骂,临走前还留下了狠话。 昨日夜里,一群破皮流氓喝得烂醉进了灯笼铺,二话不说就将铺子砸了个粉碎,吴义和吴伯正在后院歇息,听见动静,吴义让吴伯藏起来,自己跑去应对。 吴义是个聪明的,他知道打不过那群人,拔脚就往诚王府跑。 可惜他终究跑不过一群成年男子,在王府周围的巷子里被揍了个半死。 李翊面露不忍,“吴义这孩子,是从巷子里生生爬到王府门前的。” 王府前蜿蜒的血迹,足够触目惊心。 他咬牙恨道:“这事跟陈二绝对逃不了干系,从前和我打闹也就罢了,草菅人命,我绝饶不了他。” 李翊对陈清淮起了杀心,但愤怒之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陈清淮从前虽也是为非作歹,但从未闹出人命,因诚王府和陈宗文两方互相牵扯,他不敢给他爹惹出大麻烦。 但这一次,陈清淮有些过分恣意了。 他哪里来的底气? 李翊越想越觉得奇怪。 除非……陈家要和裴家定亲的消息是真的。 陈清淮定是以为自己是裴家板上钉钉的的女婿,有了裴家的支持,诚王府也奈何不了他。 这样天真吗? 李翊冷笑一声,脑子里有了主意。 陈清淮想和裴家结亲,他偏就要毁了这桩婚事。 陈家恐怕还不知道裴家兄妹来了岷州吧。 连珠心中也在盘算,前世并没有吴伯这一出,或许是因为她的复生,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陈清淮伤了吴义,自然得付出代价。 她略一回想,心思一动,低声对李翊说:“爷,我听说陈清淮有个外室,就养在甜水巷那边的宅子里。” 那外室是个货郎的媳妇,前世陈清淮都要定亲了,外室挺着大肚子闹上了门,陈家丢了好大的脸,婚事也没成。 李翊本已想好了法子,但若连珠说的是真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只是他不想连珠参与到这些腌臜事里面,于是蹙眉道:“知道了,你好生照顾吴义便是,吴家的事,爷会替他们讨个公道。” 11、第十一章 陈清淮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算不上是个秘密,只是因为其父陈宗文的权势,寻常百姓不敢多嘴。 他养的那个外室,本是穷□□,丈夫在外五湖四海奔走赚钱,长年累月不回家,妻子赵氏不甘寂寞,和陈清淮看对了眼,勾搭在了一起。 陈清淮为那赵氏买下了甜水巷的一座二进小宅子,时常去那里消遣。 赵氏穿金戴银,过上了富贵日子,有时候走出门去,还自称“陈二夫人”。 周围邻居都知道陈二公子这桩荒唐事,但都不敢声张。 李翊派去的暗卫,还打探到一个重要的消息。赵氏已有小半月不曾出过门,家中还时常有大夫出入。 “爷,赵氏身边的丫鬟举止也十分怪异,陈二公子一进去,她就赶紧将药渣子收起来,好像生怕他看见似的。”暗卫恭敬道。 这就很不对劲了。 热爱炫耀的赵氏闭门不出,还请了大夫,若是生病,丫鬟又何必把药藏起来,怕陈清淮发现? 连珠心道,难道赵氏这时候就怀孕了? 李翊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想,对暗卫吩咐道:“你去取些赵氏喝的药渣,送去给大夫看看。” 暗卫领命而去,李翊仰躺在榻上,翘着腿,不怀好意地笑,“这陈二估计还不知道,他就要当爹了吧?” 连珠抿唇一笑。 李翊厌恶陈清淮的所作所为,也不齿赵氏的自甘堕落,“好好的正妻不当,要去当外室,陈清淮还真能让她当陈二夫人?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连珠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了。 李翊的语气那样轻蔑,却又好似一支利箭,刺伤的不仅是赵氏,还有前世的她。 外室和通房,说到底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是男人的玩物,挥之即来,挥之即去。 前世她甘愿当李翊的通房,李翊心里应当是瞧不起她的。 但是他好似从来不能理会像她们这样的女子,活得到底有多艰难。 连珠垂眸,失落道:“爷,或许赵氏有她的苦衷呢?” 李翊笑了一声,说不清的意味,或许有嘲讽,有鄙夷。 连珠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知道赵氏并非无辜,但她问出那句话,只是因为心中有个执念,她想问问前世的李翊到底是怎样看她的? 她如今知道答案了。 李翊皎若云间月,她卑贱如泥,本就是隔着天堑,强求一个结果,有什么意义? 连珠心中越发坚定,对于李翊的那一点残存的情意,今日也果断割舍了,待救下王妃,她就出府去。 天地广阔,她亦有她的去处。 正如李翊所料,那药渣子是安胎药,赵氏果然是怀孕了。 李翊大笑,“陈二这是自己给爷递刀来了。” 他手中拿着门房才收下的帖子,陈清澜做东,请他去陈家郊外的庄子上赏荷,李翊打算就借此机会,教训教训陈清淮。 李翊将事情安排了下去,便带着连珠去了一趟正院,同韦氏说好后日要去赴宴。 韦氏听说是陈清澜邀约,担忧道:“陈大公子虽与你没有仇怨,但你若再和陈二公子起了纷争可如何是好?” 李翊笑嘻嘻道:“母妃多虑了,儿子向您保证,此行绝不招惹陈二。” 不过是使些小手段让他身败名裂罢了。 李翊笑得纯良,韦氏便应了,临走前,她叫住了连珠。 “上次你舅舅送了些京城特产,我让连珠拿回去。”她含笑道,李翊没多想,抬脚走了。 连珠一愣,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韦氏一个眼神,屋中除了张嬷嬷以外的下人尽数退下,俨然是要同连珠谈话了。 韦氏并不拐弯抹角,和煦地问:“连珠,上回我说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连珠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坚定道:“奴婢想好了。” 韦氏眼中含着期待,看了过来。 她想,连珠这段日子同长生进进出出,瞧着很亲密,想来是愿意的。 先定下了她,待连珠十月里及笄,再说其他的事。 韦氏正沉思着,忽听伏在地上的女孩儿一字一句道:“回王妃,奴婢不愿。” 她听错了? 韦氏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连珠,你离我近些,说清楚到底愿不愿意?” 连珠膝行至她脚下,深深叩首,仍是坚定道:“王妃,奴婢不愿。” 一片死寂,只听见窗外一连串的聒噪蝉鸣。 韦氏愣了片刻,才问道:“为何?可是又同世子置气了?” 连珠摇头,犹豫之下,到底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王妃,奴婢六岁入府,承蒙您与世子的恩泽,得以读书识字。” “奴婢天资有限,虽不懂书中深明大义,却也领悟了些道理。”连珠缓缓道:“书上说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奴婢不想当他人妾室,只愿寻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见识过李翊这样的男子,今后她或许很难再遇见更加惊艳的人。但连珠已下定决心,就不愿再重蹈覆辙了。 韦氏被她这一番话镇住,她仔细打量着连珠,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这个像长生的小尾巴一样乖巧的女孩儿,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心思的呢? 张嬷嬷也被吓住了,一句“大胆”哽在喉头,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韦氏和张嬷嬷都觉得,连珠是疯了。 那可是给诚王世子做妾室,就算一辈子只是个通房,那也是衣食无忧,她若嫁了寻常百姓,哪里有富贵日子过? 韦氏劝道:“连珠,你真想清楚了?这是为世子选的通房,日后若诞下子女,你就不再是奴婢了。” 小姑娘还是太过天真了。 连珠摇头不语,长跪不起,只乞求道:“奴婢心意已决,养王妃成全。” 韦氏沉默地凝视着脚下的女孩儿。 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个小丫头,身份低微,脊梁却从未弯下。 韧如苇草,长生的后院,困不住她。 她不是喜欢强迫的人,韦氏心软了,疲惫地以手扶额,叹息道:“罢了,你既不愿,我也不逼你,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儿,若什么时候想好了,便来拿走吧。” 喜悦涌上心头,连珠眼含热泪,虔诚地给韦氏磕了三个头。 韦氏挥挥手,让她起来,“通房之事,就当我从未提起过,你回去吧。” “多谢王妃。”连珠墩身行礼,只觉压在自己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她起身告退,踏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韦氏满脸愁容地闭着双眼,张嬷嬷正为她细细揉着头。 连珠顿住,心中酸涩,终是大步离去。 她让王妃失望了,但她并不后悔,这是她两辈子才求来的解脱。 她感到脚步前所未有的轻盈。 韦氏目送那抹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外,喃喃问道:“我做错了吗?” 张嬷嬷怅然道:“主子,连珠这丫头,心太大了。” 通房,说到底是伺候世子的奴才,要的是温顺乖巧,是内心对主子的恭敬服从,但如今的连珠,想要的是平等,是尊敬。 世子某一日终究会有身份高贵的世子妃,连珠的心思放在后院里,早晚会惹出事端。 最大的可能,是被未来的世子妃发现,除之而后快。 韦氏沉默,她仍在为连珠大胆的心思感慨,同时,她也忧愁,将来要怎样同李翊说明此事。 长生那性子…… 韦氏颇为无奈,这一桩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连珠不愿,但通房却耽误不得了,韦氏想了想,对张嬷嬷吩咐道:“你在府里挑几个听话的,先送过来教规矩吧。” 张嬷嬷连忙应了。 连珠从正院里出来,脚步轻快,脸上也带着笑,府中听说了那传言的,都以为她要上位了。 白芷最是气愤,第二日在茶房中,直接拦下连珠,质问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王妃凭什么选中了你!” 连珠的好心情被她打断,心中不悦,故意淡淡道:“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装疯卖傻! 白芷跺脚,嫉恨道:“你别以为能爬上爷的床,就能麻雀变凤凰了,不看看自己多下贱,爹娘都不要的赔钱货!” 话音刚落,连珠便沉下脸,明眸染上寒意。 “你再说一遍?”连珠冷声向白芷逼近,一手拎起滚烫的茶壶。 白芷被她吓了一跳,她毫不怀疑,若她再说一次,连珠就会将茶水从她头上浇下。 她哑声,狼狈地逃了出去,头也不敢回。 连珠黑着脸站在茶房中,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 这段日子忙着应付李翊,倒是忘了白芷了。 她最痛恨的就是白芷。 前世害她至死的人,早该付出代价了。 白芷不是想攀上李翊吗?那她就帮她一把。 连珠扯起嘴角,缓缓地笑了。 12、第十二章 陈清澜的赏荷宴,岷州城中有名有姓的公子哥们都去了,李翊带着裴宴到达陈家庄子时,水榭中丝竹笙箫,柔歌曼舞,很是热闹。水榭外的莲池中,各色荷花竞相绽放,微风送爽,好不惬意。 接客的小厮将他们二人带到正厅,陈家兄弟二人正坐在主位上喝酒,见了李翊,陈清澜忙放下酒杯迎了上来,满脸殷勤道:“世子终于来了,清澜兄弟二人在此等候您多时,来来来,世子快请坐。” 说着就要将李翊带到主位,陈清淮见状,重重哼了一声。 “陈大公子不必客气,既是你辛苦设宴,本世子怎好抢了风头,我与裴兄随意坐了便是。”李翊拒绝了陈清澜,和裴宴挑了个空位坐下。 陈清澜瞥了一眼李翊身边清瘦俊朗的陌生男子,侧身轻声问道:“清淮,李翊旁边那人姓裴?” 陈清淮目光落在舞姬细软的腰肢上,随意答道:“嗯,院长说是京城裴家的旁支子弟。” 只是旁支,陈清澜松了一口气,暗想这裴家不愧是百年世家,连旁支的儿郎都气度不凡,若弟弟将来娶了那裴家大小姐,他们陈家也能水涨船高。 他再次嘱咐陈清淮,“今日不要给陈家丢脸,规矩一些,听到没有?” 陈清淮仰头饮尽杯中酒,不耐烦地点头。兄长真是比父亲还唠叨,等他成了裴家女婿,看谁还敢教训他。 他恶狠狠地瞪了李翊一眼,等他飞黄腾达了,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李翊。 李翊感受到了陈清淮怨恨的目光,微微一笑。 连珠想要为他斟酒,不料白芷突然伸手抢过了酒壶,得意地笑了笑。 她扭着腰肢凑到李翊的身边,连珠垂眸,将指甲里那点药粉抖落。 去吧,这一壶酒送你上路。 今日本是白薇和连珠跟着李翊,但白薇来了月事,身上不爽利,便换了白芷。 连珠本想着在王府中对付白芷,转念一想,若是李翊在外面出了事,白芷受到的惩罚会更重,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她侧目看去,李翊挥退了白芷,却喝下了酒。 连珠弯起唇角,为裴宴斟满酒。 “多谢。”裴宴笑着冲她点头,举起酒杯敬李翊,“这段时日,我兄妹二人承蒙世子照顾,在下敬世子一杯。” 李翊一笑,爽朗地与其碰杯。 两杯酒下肚,他只觉腹中有些炙热,以为是这酒太烈,便放下了酒杯,转而去吃菜。 不多时,席间众人都已喝得醉醺醺,歌女的琵琶声越发缠绵,那宴席中央衣着艳丽的舞姬忽然脱下外衫,白皙娇美的身子叫人看直了眼。 歌女素手一顿,琵琶声忽而欢快起来,如金石相击,小泉流水。舞姬扭着曼妙的腰臀,举起酒杯,莲步轻移,在陈清淮面前停下。 舞姬粉面含春,含羞带怯地望着陈清淮,红唇轻启,“素闻二爷才情出众,今日一见,曼儿钦佩不已,来,二爷可愿与奴同饮此杯?” 陈清淮被吹捧得飘飘然,哈哈大笑,“佳人相邀,岂有不从?” 他不命人倒酒,而是起身握住舞姬的柔荑,将酒杯递到唇边,目光炙热地盯着舞姬,极尽挑逗地喝完酒。 “二爷好酒量。”舞姬娇笑,指尖轻挠陈清淮的掌心。 陈清淮混迹风月场多年,自然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低声对舞姬说道:“曼儿在屋里等我。” 舞姬羞涩点头,蹁跹而去。 陈清澜喝得烂醉,并未注意到陈清淮的动作,今日这场宴席本就是借着赏荷的名号,来跟李翊缓和关系,父亲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和诚王府不和,否则乱了京城的大事,他们陈家就要遭殃了。 他提着酒壶,摇摇晃晃下来,亲自为李翊倒酒,笑道:“世子今日肯来赴宴,在下倍感荣幸,往日愚弟多有得罪,我这做兄长的,代他向您赔个不是,今后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李翊淡淡点头,也端起酒杯,“陈大公子客气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主位看了一眼,陈清淮的席位上空空荡荡,连同曼儿一并消失在水榭中。 成了。 李翊收回目光。 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曲,李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腹中只是稍稍灼热,此时却热的受不住,一股莫名的情潮窜向下腹。 他被人下药了? 李翊蹙眉,裴宴也看过来,担忧道:“李兄,你可要去歇一歇?” 李翊满脸潮红,难耐地摆了摆手,往身旁一看,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崔秀去打探消息了,李翊深知自己再待下去恐要失控,于是转头看向连珠,哑声道:“连珠,扶我去客房。” 连珠没动,迟疑的这一会儿功夫,白芷便凑了上去。 连珠和白芷都着一身豆绿裙衫,李翊头脑混沌,看不清人,摇摇晃晃地跟着白芷去了。 “爷小心脚下。”隔了几步远,仍能听见白芷娇滴滴的声音,连珠垂眸,不由轻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裴宴恰好捕捉到她这一笑,心生不解。 连珠姑娘被别人抢了差事,怎么还挺高兴的? 李翊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稀里糊涂地被白芷带进了客房,栽倒在架子床上。 “爷,奴婢服侍您休息?”白芷为他脱了鞋袜,娇声问道。 李翊动了动眼皮,哼了两声,只觉浑身燥热,伸手扯开了衣襟。 世子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白芷羞红了脸,本要起身离开,又顿住了脚步。 她低头凝视着李翊。 世子醉酒了,若她和世子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那她就是世子的第一个女人。 她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白芷咬牙,下定了决心,脱了外衣,爬到架子床里侧。 她的手伸向了李翊的腰带,李翊并无知觉,嘴里哼唧着,俊朗的脸上满是汗水。 正当她要解开时,李翊忽然翻身朝外,胡扯着衣襟,大声喊道:“连珠,连珠!爷要喝水!水呢!” 该死的小蹄子! 白芷气闷不已,世子醉了都记得连珠,这小蹄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把世子的魂都勾走了! 一不做二不休,白芷再次鼓起勇气,摸向李翊腰间。 正要得逞之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啊——来人啊,杀人了!” “杀人了!” 白芷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崔秀带着王府中的几个下人,冲了进来。 屋中景象让几人大惊失色。 只穿着贴身衣物的白芷骑坐在世子身上,而世子面色潮红,人事不省。 被几个男人看光了身子,白芷惊叫一声,羞恼地捡起外衫遮住身体,愤恨道:“你们进来做什么?” 崔秀脸黑如墨,向家丁们吩咐道:“把她抓起来,带回去关起来,等世子回府再审问。” 白芷不住尖叫,“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是世子的人了!你抓了我,唔——” 话音未落,一个家丁劈手将她打晕,胡乱给她套好外衫,拖了出去。 崔秀忙不迭地去察看李翊的情况,他略懂医术,发现李翊脉象紊乱,心火旺盛,心道不好,世子这是被人下了药。 白芷这是嫌命不够长吗? 崔秀气恼,让人赶紧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连珠用冷水浸湿了帕子盖在李翊额上,李翊感受到凉意,舒畅地喘了一声。 隔壁院子里,陈清淮正赤身裸体地站在地上,惊惶无措地看着床榻上同样□□的女人。 屋中一片狼藉,男女衣物扔了一地,更骇人的是,床上的女人身下正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打湿了半边床榻。 先发现事情的小厮颤抖着声音道:“大爷,小的……小的来给二爷送醒酒汤,发现床上正在滴血,以为有人害了二爷……” 陈清澜闻讯赶来,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更难堪的是,跟着他来的还有十几个客人。 裴宴站在人群中,也拧眉看向这场闹剧。 陈清淮两腿间鲜血淋漓,神志不清,陈清澜怒不可遏,走过来劈手给了弟弟一巴掌,“混账东西,看你干的好事!” 陈清淮顿时清醒过来,提起裤子,扭头看向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以为跟他颠鸾倒凤的是那舞姬曼儿,谁知竟然是他的外室赵莲儿。 看见她身下的血,陈清淮惊恐地瘫软在地,扒着陈清澜的腿嚎啕大哭,“哥,哥,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是曼儿,我……” “住嘴!”陈清澜怒极,不愿再听自己这愚不可及的弟弟解释,他叫了个婆子上去察看那女人,婆子在女人身下摸了摸,满脸惊慌,“大爷,不好了,她出血难止,怕是活不了了!”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床上半天没动静的女人忽然挣扎起来,脸色惨白,宛如要吃人的女鬼一般,向陈清淮伸出了手。 女人的声音哀怨凄惨,断断续续,“二爷……二爷,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他……” 陈清淮颤抖着往陈清澜身后躲。 女子说完这句话便昏了过去,陈清澜命人将她抬下去,他心中大为震惊,但仍装作镇定地模样,对围观的众人解释道:“让大家见笑了,家弟年轻鲁莽,惹祸上身,这等污蔑之语,我自是不信,相信诸位也能体谅。” 所有人心里都门清,但陈家势大,也无人敢乱说。 只是今日之事注定会成为岷州百姓闲来无事的谈资。 裴宴将今日之事尽数看在眼中,难掩失望。 陈家实在无耻,陈二郎这样的人,也配得上月儿? 13、第十三章 主家出了事,赏荷宴也只能不了了之,宾客们纷纷散去。 李翊喝了醒酒汤,又擦过了头脸,清醒许多,他困倦地倚在马车上,淡淡地问:“今日谁接触过哪壶酒?” 原以为是陈清淮给他下的药,但陈家兄弟看起来并不知晓此事,崔秀也说了,去客房的路上并没有见到陈家的人。 那此事就只能是王府里的人干的。 是白芷吗? 毕竟她一心想要爬床,还差点……轻薄了他。 李翊想到当时混乱的场景,心生恼怒。 这白芷怎会如此大胆! 连珠垂眸,故作惊慌道:“爷,那壶酒只有奴婢和白芷姐姐接触过,奴婢当时想要为您斟酒,白芷姐姐嫌奴婢粗苯,替我去了。” 她仰起脸,双眸含泪,雨打芙蓉般的惹人怜。 李翊心中那点怒气,被她这一眼看的烟消云散,只剩满腔柔软。 崔秀亲眼见到白芷抢了酒壶,帮腔道:“定是那白芷不知廉耻,狗胆包天想要害爷!” 李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只好道:“罢了,回府再审审她。” 他轻抚连珠发红的眼尾,安慰道:“行了,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家爷好好的,出不了事。” 看来今天把小姑娘给吓坏了。 连珠怯怯地低下头,心想这白芷真是不中用,给了她机会都不能成事。 不过也好,她的目的最终是达到了。 王府中,韦氏已知晓今日之事,十分震怒。 白芷这丫头有些小心思她是知道的,不过其爹娘是府里的老人,忠心耿耿,韦氏重情,白芷没犯大事,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竟然将她的心养大了! 敢给世子下毒,这是灭族的大罪! “把白芷带过来。”韦氏忍着怒火吩咐道。 几个小厮很快将五花大绑的白芷带了进来,白芷满脸泪水,头发凌乱,不等韦氏审问,先跪在地上“扑通”磕了三个响头,哭着求饶,“王妃饶命,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可奴婢并未给世子下药,求王妃明鉴!” “哗啦”一声—— 一只青花茶杯摔在白芷脚边,韦氏怒骂道:“糊涂事?我瞧你是清醒的很,怎么?是以为爬了床就能当主子了?不是你下的药,还能是世子自己下的?” 白芷惊慌不已,她能认下爬床的事,但绝不能认下下药这事。 走投无路之下,她忽然记起当时那酒壶是连珠拿在手上的,于是尖声道:“王妃,王妃,我知道了,是连珠那个贱人下的药,她想陷害我,她想害我!” 韦氏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连珠根本就不想当长生的通房,给他下那猛虎之药做什么? 白芷仍在挣扎,污言秽语辱骂着连珠,韦氏听着恶心,正要让人把她拖下去,李翊便大步迈进屋中。 他向韦氏行了礼后坐下,目光凌厉地看向白芷,“白芷,念在多年主仆的份上,你说实话,爷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死? 白芷吓破了胆,她从没有想过后果会这样严重,她开始给李翊磕头,声如杜鹃啼血,“爷,我真没给您下药,真的没有……” 她状似癫狂,面目扭曲,似嗔似怒地看着李翊,“爷,我只是钦慕您,想同您在一起,我怎会害您呢?” 李翊只觉恶心,对韦氏道:“母妃,就按规矩办吧。” 韦氏点头,命人将白芷拖走关好,这府中犯了事的下人,都会被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过不了多久,就自己“病逝”了。 白芷的求饶声渐渐远去,韦氏将李翊拉过来,细细打量,见他目光清明,知道没什么大碍,终于放下了心。 她叹息道:“长生,今日之事就过去了,只是你身边必须得有人了。” 李翊心潮汹涌,他听懂了母妃的意思,这是要给他赏人了。 是连珠吧。 李翊忍不住脸红,轻咳一声道:“母妃说的是,儿子都听您的。” 韦氏笑了笑,打趣道:“我儿终于开窍了,过几日,母妃就给把人给你送过去。” 李翊沉浸在欣喜中,并未深究韦氏的话,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看着李翊落荒而逃的背影,韦氏笑中带着忧愁,对张嬷嬷说道:“这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连珠想出府的事吧?” 他或许还以为自己会把连珠赐给他。 张嬷嬷安慰她,“主子,世子向来是懂事的,那几个虽不如连珠,却也是您精心挑选的好姑娘,与白芷是不同的。” 韦氏扶额,若长生真有那么懂事也就罢了,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且等着吧,有的闹的。 陈家出了事,闹的满城风雨,陈清澜亲自带人前去捉拿舞姬曼儿,但曼儿早已逃之夭夭,花楼老鸨吓得半死,陈家最后也没问出任何消息。 明摆着,陈家这回是被人暗算了。 陈清淮被勒令在家不准出门,陈宗文气得抽了小儿子十鞭,怒骂道:“你招惹谁不好?一个有夫之妇!这下好了,一尸两命,人家闹上门了,你老子我也保不住你!” 那外室怀胎未稳,一场激烈情/事后,大出血去了。 陈清淮满脸涕泪,抽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当时喝多了酒,神志不清,以为是那舞姬,怀中女子明明挣扎过,他却以为是欲擒故纵,把人绑了强/上的。 莲儿的丈夫听说了消息,已经赶回了岷州,正提着刀在陈府门口闹,要他偿命。 陈清淮匍匐在陈宗文脚下,痛苦道:“爹啊,您救救儿子吧,儿子这回是被人害了啊!” 陈宗文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将案上的书信狠狠扔在他脸上,怒不可遏,“救?我怎么救?你姑母来信了,裴家那事黄了,这回裴家也记恨上我了,你自求多福去吧!”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陈宗文拂袖而去,陈清澜叹息着,伸手扶起弟弟,“清淮啊,你这是得罪了人啊……” 陈家人都心知肚明,在岷州,能让那舞姬从陈家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只有诚王府能办到。 此事跟李翊八成逃不了关系。 但知道又能如何呢?清淮行事不端在先,陈家也只有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 陈宗文最终还是替儿子擦了屁/股。 货郎得了大笔钱财,便销声匿迹了,陈家失了颜面又没了裴家这门婚事,跌了个大跟头。 韦氏听说此事后,将李翊叫过来,狐疑问道:“长生,陈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李翊自然不会承认,笑道:“母妃想多了,我并不知晓此事。” 韦氏半信半疑,李翊插科打诨,将事情糊弄了过去。 李翊回了听松院,先去看望了吴义。 吴义如今好多了,只是刚接好的骨头还不能站立,他也听说了陈清淮的事,心中畅快,“这都是报应,活该!” 李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吴伯坐在一边,也笑得和蔼。 傍晚时分,诚王从军营回来,一家人聚在正院用晚膳。 诚王也听说了陈家的事,用过膳,就将李翊叫到了书房。 “是你做的吧?”诚王开门见山地问。 他早已将事情查清楚了,李翊瞒得过韦氏,却瞒不过他。 李翊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他自认没有做错什么,陈清淮打伤吴义在先,自己不过是报复回去罢了。 父王要打要骂,他都认了。 出乎意料的是,诚王并未生气,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儿有胆量,只是做事还需谨慎,陈家这次,恐怕还有后手。” 李翊被诚王夸赞,心中得意,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儿子不怕!” 少年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诚王不想毁了儿子的这股锐气,只沉沉叹气。 长生还不知道,如今诚王府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诚王忍住满腹心事,和李翊下了一盘棋,随后回了正院。 正是掌灯时分,韦氏已梳洗过,盘腿坐在榻上算账,诚王走进来,她一看他那沉重的脸色,便开口屏退了吓人。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俩也养成了习惯,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诚王不会在夜晚踏足正院。 今日显然是有要紧事。 诚王在对面坐下,半晌后才沉重开口,“阿圆,青川已被策鞑攻占,最迟半月,我就要带兵前去支援。” 这是昨晚的事,策鞑人将青川城中所有的燕国官兵尽数杀害,将青川知府杜玄朗的头颅悬于城门外示威,皇帝震怒,派镇国公吴非领兵十万,赶往青川。 青川城中约有三万策鞑士兵,燕国在数量上远远胜出,但诚王知道,此战很是艰难。 七年时间里,燕国将领沉湎于酒乐,失了骁勇,而策鞑人有了足够的粮食,早已养精蓄锐,选在此时开战,策鞑应是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若燕国败了,皇帝必然会让他带兵前往青川。 诚王不畏惧上战场,甚至隐隐期待与策鞑二王子决一死战,但他担心的是,自己走后,儿女们怎么办。 尤其是世子。 韦氏仍沉浸在策鞑突然宣战的惊讶中,呐呐道:“非得是你去吗?” 她平日里没少骂诚王“老不死的”,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心里却没有半点畅快。 诚王小心地将手覆在妻子肩头,将她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严肃道:“阿圆,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你千万要记住,按我说的去做。” 韦氏心头一跳。 诚王压低了声音,嘱咐道:“阿圆,我若去了青川,京城必定会来人将长生接走,你让长生千万不要耍脾气,去了京城,只管装疯卖傻,万事不能冒头。” 他垂眸,忍痛道:“若我得胜归来,长生便能活,若我战死,我也为长生安排了后路,你们母子二人,定要好好活着。” 韦氏瞪大了眼,满目惊惶。 明白过来丈夫的意思,韦氏泪流满面,却是质问道:“为何是我的儿?长生才多大!你竟也忍心?” 她不管不顾地扑到诚王身上,撕扯着,怒吼着,诚王有两个儿子,为何偏偏要她的儿子去冒险! “够了!”诚王一把将她的手擒住,咬牙切齿道:“为何?就因长生是世子!” 榻上一片狼狈,茶壶摔在地上,韦氏的衣角被茶水打湿,起初只是手在颤抖,而后,她浑身开始战栗。 14、第十四章 诚王也难以平静,他何尝舍得让李翊赴险,但他若领兵去了青川,皇帝怕他谋反,定然会让世子进京为质。 至于府中的李康和李蓉,诚王沉重闭眼,这两个孩子性子太过软弱,真乱起来,未必能活。 只有保住长生,诚王府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是我给长生的退路,记住,若非生死关头,不要动用。”诚王将折好的手书塞给韦氏,韦氏攥紧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要交代的已经说完,诚王疲倦地坐下,在韦氏一声声低泣中,放软了语调。 “阿圆,这些年都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李珣只愿与你做对寻常夫妻。”他凝视着妻子不再年轻的面庞,仿佛回到了那年新婚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生于书香世家,嫁给他这种莽夫,恐会委屈。 新婚夜时,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却对上一张羞涩笑脸。 她没有不喜。 诚王叹息一声,终是迈着沉痛的步伐离去。 翌日一早,诚王去了马场,将李翊一并带走。 从前怕李翊闯祸,诚王给他的坐骑是一匹枣红小马,这次去马场,他承诺给李翊挑一匹好马,李翊喜不自胜地跟着走了。 到了傍晚,忽降大雨,诚王派崔秀回来传话,说今日不便回府,让韦氏准备些父子二人的衣物,晚上就在马场将就住下。 韦氏忙让人收拾了,临行前,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嘱咐了张嬷嬷几句,让崔秀等一等。 不久后,张嬷嬷叫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让崔秀带去伺候世子。 崔秀眼都瞪大了,他再木讷,也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心中诧异,但还是领着人走了。 马场后院中,诚王和李翊跑了一天的马,浑身都是汗,李翊先去沐浴,诚王则在梢间看幕僚来信。 忽然一串脚步声走近。 崔秀掀开帘子进来,局促地站在门外,“王爷,王妃担心世子,让奴才带了人过来伺候。” 他让开脚,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恭敬地对诚王行礼。 诚王皱紧了眉,这两人柔柔弱弱的,不像是伺候人的。 崔秀站在一旁笑得十分尴尬。 诚王于是懂了,心中顿觉好笑,韦氏许是被他说的话给吓到,有些慌了,怎好把这两个通房给送过来? 只是人都来了。 诚王无心同韦氏作对,问了问两个丫鬟的年龄家世,知道都是已经及笄的、家中清白的小姑娘,就让崔秀带着人去了。 崔秀领着两个丫鬟往李翊屋里去,稍活泼一些的白霜小声问道:“崔大哥,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您跟我们透透风呗。” 一旁的白雪没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 崔秀板着脸,“爷喜欢规矩听话的,不该问的别问。” 爷喜欢什么?哪得去问连珠啊,反正他觉得这俩爷都不会喜欢。 他将两个丫鬟带到屋中,叮嘱她们不要随意走动,自己折返回浴间,李翊沐浴完,却还不想回房睡觉,跑到梢间去找诚王切磋棋艺。 他与父王鲜少如此亲近地待上一整天,白日里,父王亲自为他挑选了一匹高大健硕、通体乌黑的大宛名驹,说是送他的十七岁生辰贺礼。 小时父王四处征战,偶尔回家,父子俩很少见面,长大一些,李翊自觉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找父王撒娇很是丢脸。因此,李蓉和李康同父王说笑时,他总是沉默地在一旁站着,只是内心里十分羡慕。 父王是诚王府里的山,也是岷州百姓的天,是大败策鞑的英雄,李翊仰慕他,敬佩他,又渴望超过他。 诚王同李翊下了一局棋,两人打了个平手,面对长子得意的眼神,诚王哈哈大笑,抚掌道:“我儿聪慧!为父后继有人!” 李翊翘起嘴角,“父王且等着,儿子早晚会赢您一局。” 诚王笑得开怀,见时候不早,开口赶李翊回去。 李翊正要从榻上跳下,忽听父王悠哉哉地道:“你母妃给你送了人过来,年轻气盛的,不要胡闹太过。” 李翊差点从榻上摔了下去。 他瞠目结舌地看过去,诚王点了点头,笑得眯起了眼。 李翊愣了。 母妃送来的人…… 是连珠吗? 怎会选在这个时候! 李翊手足无措,通红着脸向诚王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 从屋里出来,秋夜冷风瑟瑟,李翊被风一吹,倒是清醒几分,恼怒地踢了崔秀一脚,“人来了,你方才怎么不说?” 崔秀委屈道:“爷,您也没给我机会呀……” 他倒是想说来着,是主子您着急要去同王爷下棋的…… 李翊瞪他一眼,脚步却没停,“人呢?” 崔秀:“在您屋里候着呢。” 他颇为诧异,难道是他想差了,主子这么高兴,莫非心里对王妃的安排很满意? 李翊抿唇,压不住飞起的嘴角。 连珠在等他。 母妃也是,下着大雨,怎么好让连珠冒着雨过来,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李翊并不想在这里纳了连珠,马场臭烘烘的,多埋汰人。 见了她,定要与她约法三章,她既已是他的人了,今后可不能再没大没小的,给他脸色看了。 还有那什么养花的小厮,也不准再见面了! 李翊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走得太快,鞋袜沾了水他也不在乎,崔秀差点追不上。 到了屋外,朦胧灯火映在窗纸上,隐约可见女子窈窕的侧影。 李翊忽而停下了脚步。 原地踱了几步,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吩咐崔秀,“晚上你不必来伺候,有连珠在就行了。” 崔秀听了前半截话正高兴呢,然而等李翊说完,他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主子在说什么呢?连珠根本没来啊? 他喃喃开口,“主子,连珠姑娘没……” 然而李翊已推开了门。 他大步跨进去,潋滟凤目含笑朝屋中人看去,“你过来可淋着雨了,爷让……”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两个陌生的粉衣女子怯怯向他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李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慌乱中去搜寻,屋里屋外,哪里有连珠的身影。 他浑身沸腾的血液顿时凉透了。 为什么……不是连珠? 瓢泼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戌时三刻,诚王正在同幕僚商议事情,忽听前院马场中传来一阵喧闹,争吵声、马鸣,乱作一团,十分嘈杂。 “去看看出什么事了?”诚王吩咐身边亲信。 不多时,浑身湿透的崔秀被领了进来,他苦着脸道:“王爷,世子骑马回王府了……奴才拦不住啊……” 诚王吃了一惊,这么大的雨,李翊回去做什么? 这孩子,是疯了不成? 李翊确是要疯了。 他骑马疾驰在回城的路上,大宛名驹日行千里,也被他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李翊浑身湿透,飞驰中,迎面而来的雨水冷冷打在脸上,溅入眼中,刺痛难忍,李翊却只顾纵马扬鞭,脑中不断回想着屋中那丫鬟说的话。 那两名婢子叫什么,李翊丝毫不记得。 他只记得他十分震怒地问,为何是她二人时,有个怯怯的声音说。 “奴婢听说,王妃问过了主子身边的姐姐,是她不愿,我们二人才被选中了。” 是她不愿。 李翊不肯相信。 但他知道,母妃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他。 母妃向来宠他,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之前就已经问过连珠了。 但她不肯。 她为何不愿! 李翊只想去问个结果。 他那样期盼,期盼母妃能将连珠给他,他没想过同她分开,他以为连珠和他想的一样。 原来竟是他自作多情吗? 李翊愤怒又伤心,冲到城门前,守城士兵高声询问来人名姓,李翊扬手亮出诚王府令牌,一刻不停地进了城。 听松院耳房,连珠正在同白薇说话。 白薇下月就要成亲了,连珠托人做的喜被已经做好,大红底色上,一对交颈鸳鸯栩栩如生,白薇爱不释手,叹道:“这花样是你画的?连珠,你这手可真巧。” 连珠笑了笑,也不独揽功劳,“这是爷教我画的。” 白薇笑意慢慢淡了。 她倾身过来,小声地问:“连珠,你知道吗?今晚王妃给主子送了两个人过去。” 连珠淡淡点头。她方才去正院送东西就听说了,有人幸灾乐祸地议论她,连珠也不在乎。 他们以为她会因为李翊有了别人而伤心难过吗? 连珠不屑,她早已不把李翊放在心上。 白薇凑近去看,烛光下,连珠白皙娇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明亮清澈的杏眼中,不见半点感伤或是嫉妒。 原来连珠是真的不在意…… 白薇叹了口气,“我如今才发现,咱们几个里面,你是活得最明白的。” 她原也以为世子通房是个好出路,直到后来白芷为了爬床断送了性命,她才觉得可怕。 白芷被送走前那一日,王妃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白芷居心不良,谋害主子,命人杖责二十。 二十杖下去,白芷整个人血肉模糊,当场昏厥。 王妃素来仁慈,只这一次,就吓得府中人人自危。 白薇才算是想清楚,主子就是主子,即便对下人再好,那也是主子,爷年轻,又是小孩心性,平日十分好说话,但白芷被杖责那日,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没有半点怜惜。 她自己呢,因是家生子,嫁了人,回府后依旧是奴才,这辈子也改变不了。 连珠或许是早就看清了,所以才想出府。 白薇羡慕地看着连珠,正要说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外头。 一滩水从屋外蜿蜒进来,来人没有扣门,沉声道:“连珠,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一声惊雷乍响,连珠心头一惊,愕然抬头。 15、第十五章 李翊怎么突然回来了? 连珠震惊,那头白薇已过去开了门,只听她惊呼一声,“爷,你这……” 李翊浑身湿透,大氅淌着水,乌发一缕缕地缠结在苍白的脸上,形容狼狈。 只一双眼亮的骇人。 连珠连忙起身,见了李翊这副恶鬼讨债似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在原地愣住。 李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颗心逐渐坠落深渊。 她发髻已经拆下,俨然是要准备就寝了。 她怎么就能做到如此绝情的? 李翊怒极,攥住连珠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 白薇阻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连珠被世子拉走,她抚着心口,胆战心惊,世子这回恐怕是真动怒了,那模样,瞧着要把连珠吃了似的。 连珠自然也察觉出李翊的滔天怒火,李翊手指冰冷,用力掐着她的手腕,连珠吃痛,忍不住挣扎,李翊却不管不顾,走到他的寝屋,才松开了她。 “进去。”他冷冷地道。 连珠忽然害怕起来,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把李翊想的太简单了。十六岁的李翊固然不如前世那样冷酷无情,可他还是主子。 他能掌控她的生死。 即便是今晚他发疯,强要了她,也无人能救她。 若真是如此,那她之前做的一切,全都会付之东流。 连珠后背吓出层层冷汗,当务之急,是要让李翊冷静下来。 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小声委屈道:“爷,您不要生气,奴婢做错了什么,您只管教训便是。” 手腕是真疼,因此挤出眼泪并不艰难,李翊本是震怒,垂眸见她泪眼婆娑,心头火消了一些。 不过他很快又冷下了脸。 她惯会装乖来欺骗他。 “进去。”李翊不退让,连珠无奈,只能顺着他,不情不愿进屋。 双脚刚站定,“啪”的一声,李翊将门用力摔上。 连珠心道不妙,乖巧跪下,埋下头装鹌鹑。 李翊解开湿透的大氅扔在地上,像只困兽一般,在她面前来回踱步。 潮湿的水气与香炉中的安神香混在一起,叫人烦闷的喘不过气。 李翊喘着气,呼吸十分急促,他在连珠身前站定,什么话也不说,但连珠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连珠等待着他的处置。 心中难掩悲哀。 重活一世,自己还是只能沦为李翊的贱妾吗? 泪水夺眶而出。 李翊眼见她沉默地跪着,接着那脆弱的脊骨忽然开始战栗,她开始哭泣,接连不断的泪水砸在地上,很快积蓄成一滩水洼。 她在害怕。 李翊心都要碎了,哑声问道:“你就这样不情愿?为什么?” 连珠不语,李翊压住怒火,抬脚走了。 不一会儿,一块温软的巾子罩在连珠头上,李翊冷冷道:“脸擦干净,起来回话。” 连珠颤抖着手拿下巾子,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时候的李翊,对她并非全然没有情意。 即便是一点主仆之情,也够了。 “为什么不愿意?”李翊盯着她通红的眼,试图从中找出个答案。 “我待你不够好吗?连珠,为什么?”李翊垂眸,一番折腾后,只剩下满心失落与委屈。 连珠动了动唇,思绪游走。 她反问道:“爷心里希望今晚去的人是奴婢吗?” 两辈子了,她终于问出口了。 李翊到底是怎样看她的?王妃将她送到李翊床上,他应当是厌恶的吧? 不然后来为什么不肯承认她的身份? 她说是他的通房,其实还是个丫鬟,是见不得光的禁脔。 她被人嘲笑,说她不知廉耻,汲汲钻营终是落个没脸,不过是李翊的玩物。 连珠眼中复又漫上水汽,李翊无奈,被她气笑了,拇指狠狠刮了下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 他气急败坏道:“我若心里想着别人,为何还要跑回来找你?” 连珠呆呆愣住。 李翊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恶狠狠道:“总之,你就是个没有良心的。” 他有些委屈道:“你还哭?难道是我欺负你了不成?明明是你对不住我!” 他负气冷哼一声,连珠垂着头,慢慢笑了。 原来他不曾厌恶她。 纠缠她两世的郁结,自此烟消云散。 连珠终于释怀,她起身,平静道:“奴婢知错了,还请爷宽恕。” 李翊正要说话,房门忽然被人扣响,张嬷嬷担忧的声音传来,“世子爷可睡下了?王妃差老奴来问一问,您身子可有不适?” 方才他策马回府,闹出好大动静,定然惊动了母妃。 李翊顿觉尴尬,闷闷地回了一句,“嬷嬷,我无事,您回去吧,明早我再去正院请安。” 张嬷嬷答应一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语重心长道:“世子爷,老奴啰嗦一句,气大伤身,王妃是盼着您好的。” 她知道李翊回来是为了谁,世子爷年轻气盛,脾气大,可别一气之下伤了连珠。 李翊讪讪答应,颇为懊恼,当时真是被连珠气昏了头,这下好了,惹出许多事端。 他理直气壮地摊开手,“还不过来伺候?” 他向来喜洁,方才是在气头上,如今冷静下来,才觉得周身脏污不堪忍受。 连珠腹诽,这人着实讨厌,又不是她求着他回来的,发什么狗脾气? 她忍气吞声过去伺候他换了衣服,李翊要了热水进里间沐浴,连珠把屋里收拾了,去厨房给他煮姜汤。 屋外,白薇正焦急地等着,见她出来,忙迎上来将她打量两遍,担心地问:“怎么样?世子没有为难你吧?” 连珠摇了摇头,同白薇一同去厨房,白薇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连珠,你真的对世子……” 她声音压得极低,谨慎地环顾四周。 白薇是觉得,世子冒着大雨连夜跑回来质问连珠,显然心里是有她的,且这一次闹得满府风雨,王妃那边说不定也会顺势而下,把连珠赏给世子。 但看着连珠的神色,似乎还是不愿。 “薇姐姐,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连珠坚定道。 前世心结已解,但她依然不想当李翊的通房。 李翊如今对她是有几分喜爱,但连珠十分了解他,李翊的心太大了,他想要的天下,绝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前世原定的诚王妃是柳首辅的嫡女,听说李翊在京城当人质的那几年里,同柳小姐情投意合,柳小姐差一点背叛家族投奔李翊,可是即便如此,李翊还是能狠下心,下令射杀“诚王妃”。 柳嫣然聪慧,察觉到不对,提前逃了,只有她傻,穿上嫁衣,站上了城楼。 思及往事,连珠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白薇见她脸色不好,于是不再多说。 连珠端着姜汤进屋,李翊已经洗完了澡,披散着一头湿发,坐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眼睛亮的出奇,即便不说话,连珠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倍觉无奈,先将姜汤搁在小几上,“爷先趁热喝了吧。” 李翊点头,还是没动,连珠找了张干净的巾子,走过来给他擦头。 李翊舒服地叹了一声,端起姜汤一口饮尽。 连珠做事细心,第一遍先擦去多余的水分,再用细齿小梳一寸一寸地将乌发梳通,用细棉巾子再擦拭,李翊被她轻柔的手法弄得昏昏欲睡,仰着头任她摆弄。 “我明日就去同母妃说我们的事。”李翊忽然来了一句。 连珠一惊,手上不禁用力,李翊轻“嘶”了一声。 “那两人哪来的回哪儿去,我不要。”李翊脸微红,不自在道。 他自觉已经同连珠把话说开了,不想房中再被塞人,于是想要先去求韦氏将连珠给了他。 连珠大骇,李翊是疯了不成?要是他真去求了,王妃心软,指不定就真随了他的意。 那她还如何出府? 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劝住他。 连珠手心捏了一把汗,李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阴恻恻地问:“怎么?你不愿意?” 好像只要她说不愿意,李翊立马又会发疯。 他这人脾气过于霸道,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连珠不想惹怒他,勉强扬起一抹笑,“没有,爷,奴婢怎么会不愿呢?” 李翊记起了,方才他质问她为何拒绝母妃,连珠并没有回答他。 他看到她的眼泪就心软了,这小丫头,怕是故意的。 李翊隐隐生气,下定决心,明日要去找母妃,把她先拘在身边再说。 他直起身,淡淡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爷已经决定了,其他的事,你想都别想。” 连珠心里恨不得把李翊揍一顿,面上却还要装作伤心,她低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爷就没有为奴婢考虑过,您今日已是把奴婢架在火上烤,府里人都知道您回来是为了奴婢,王妃会怎么想?定会觉得奴婢是红颜祸水,勾得您失了理智,奴婢以后在府中,哪里有脸活下去……” 李翊被她哭得头疼,烦躁地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如何?” 他低声警告道:“别给爷说你不愿意。” 连珠怯怯抬头,通红的眼含泪看着他,小心地拉过李翊半幅衣袖,小声道:“爷,奴婢真不是不愿,只是能不能再缓缓?” 她期盼地看着他:“等奴婢及笄好不好?” 李翊算了算,连珠是十月生人,距离她十五岁生辰还有不到两月,勉强能接受。 他怨念地看她一眼,松了口::“那就十月,到时你再求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连珠忙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心里长舒一口气。 求他?李翊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等到十月,世子您早就被当做人质押送进京了呢。 折腾一番,已过亥时,李翊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一场秋寒,虽入睡前喝了姜汤,但晚间依旧烧起来。 韦氏请了大夫,说是问题不大,喝几贴药就好。 李翊生了病,愈发像个小孩,半刻也离不得人。连珠苦不堪言,她若离开一会儿,李翊就闹脾气不肯喝药,无奈之下,她只好把活都挪到他屋里去做。 府中从前说连珠失宠的人,这回再说不出话来。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世子有多重视连珠。 只怕是等世子病一好,就要纳了她。 16、第十六章 等到世子病愈,又生龙活虎地去了马场跑马,半个多月后,仍是没有等来这一天。 韦氏也是惊奇,李翊那晚的阵仗,不像是会轻松放过连珠的模样,她还在为难,若李翊来求她,该如何对他说。 谁知他病好了,来请安之时,却半字不提连珠,还话里话外请她帮忙周全,说他那夜冒雨回府,是因为诚王有急事吩咐他。 韦氏算是看不懂这两孩子了。 她如今更忧愁的,是与策鞑的战事。 如同诚王所料,八月十三,镇国公战败,青川失守。 策鞑军队来势汹汹,埋伏在青川峡谷中,镇国公所率的三千精锐,被尽数歼灭,镇国公本人跌落深崖,生死不知。 失了主将,燕国军队军心大乱,在策鞑的追击下,死伤惨重,仅余两万人,苟延残喘逃往长兴。 只是策鞑的军队已兵临长兴城下,不出十日,就能破城。 消息传到京城,龙椅上的那位怒不可遏,朝中官员无不胆颤,韦氏听诚王说,小皇帝在犹豫派谁前去支援。 时间紧迫,从别处调兵来不及,唯有离长兴较近的岷州和徐州能够出兵,岷州是诚王封地,而徐州,是异姓王吴王封地。 老吴王随祖皇帝开辟江山,忠心耿耿,现任的这个吴王,是老吴王第五代世孙,与先辈不同,这位小吴王,可谓是草包一个。 徐州乃鱼米之乡,每年的赋税便是一笔巨款,可吴王挥霍无度,不说每年给朝廷上贡,甚至还要舔着脸向朝廷借银子。 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小皇帝应是不会派他上战场。 那么就只剩下诚王了。 果然,这日诚王回府,便同韦氏说起他要领兵出战的事。 “圣旨已经在路上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上次我同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诚王回来待得时间不久,他还要赶着去军营点兵。 他有五万兵马,但还要留下一部分人守城。 且这是朝廷的旨意,陈宗文那里也要出一部分士兵。 韦氏郑重点头,担忧道:“王爷,您说京城真的会派人来接走长生吗?” 诚王拧眉,“我只是猜测,皇上或许不会这样做,但母后谨慎,你最好还是早做准备。” 小皇帝今年才十七,柳太后还在垂帘听政,朝中权势,大部分还是握在柳太后和首辅柳怀仁手中。 柳家一向对诚王府多有忌惮。 韦氏止不住的心慌,到了这时候她才明白,不管平日里她有多厌恶诚王,到了关键时候,他一走,王府里就好像失了主心骨。 诚王简单收拾了东西,嘱咐她几句,便大步离去了。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韦氏有一种冲动,想要冲出去拦住他。 他走了,王府怎么办?长生怎么办? 她能把这个家守好吗? 不管韦氏怎么想,诚王还是接了圣旨,点了三万精兵,马不停蹄地往长兴去了。 李翊甚至没有来得及去送别父王。 他回府向韦氏抱怨:“父王为何半点消息都不同我说,母妃也将我瞒在鼓里。” 韦氏勉强笑了笑。 不让李翊去,是诚王的决定,他怕这个儿子一时冲动,跟着他去战场。 韦氏按捺住心头不安,嘱咐李翊:“你父王去杀敌,乃是正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在家里好好读书,莫要掺和了。” 李翊撇嘴,不满父母将他看作三岁小儿。 回到听松院,他闷闷不乐地读了一会儿书,将连珠叫过来。 他严肃地问:“你看我,像个小孩儿吗?” 连珠于是认真地打量着他。 十六岁的李翊,脸颊两侧还带着微鼓的软肉,眉目也不似后来凛冽,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俨然还带着稚气。 她半点不想违心,点了点头。 李翊哀叹一声,沮丧地趴在桌上。 连珠不知他在烦恼什么,也不想安慰他,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李翊感叹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其实我知道,父王他们都是为了我好,怕我去送死,裴宴那么着急地回京,一定是出大事了,他们瞒着我,我也能猜出来。” 裴宴五日前来同李翊告别,他神色匆匆,旁的并未多说,只道若是将来李翊有事,尽可来裴家寻他。 陈家那事,他早已看出来,是李翊故意设的局,不管李翊是为了什么,总之算是帮了裴家一个大忙。 李翊感叹道:“在岷州,你家世子还算是个人物,要放在京城,只能算只王八。” 裴宴同他一样年纪,见识胸怀都远胜于他,李翊在岷州当惯了霸王,有时在裴宴面前,竟也会觉得自愧不如。 他叹了口气,心中燃起斗志,复又读书去了。 连珠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微动。 李翊还不知道,诚王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风雨将至。 夜色沉沉,已过戌时,勤政殿中依旧灯火通明,年仅十七岁的小皇帝李钰正蹙眉批着奏折,柳太后站在他身后,拿起李钰才批好的折子细细察看。 她染着红色蔻丹的手轻轻点在一处,淡淡道:“陛下,这一封折子,还是留下明日内阁再议吧。” 小皇帝一顿,内阁再议,也就是说母后对他的批复并不满意。 他抿唇,低声问道:“母后,可是儿臣何处批的不对?” 柳太后侧头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王兄去了长兴,你只嘉奖他的家眷有什么用?” 李钰沉默,诚王自请出战,为了显示圣恩,礼部上了一道折子,请他给诚王妃及世子加以赏赐,李钰以为当前朝廷无可用之人,用这种方式激励朝中官员,并没有不妥。 柳太后嘲弄道:“你那王兄,可比你心狠手辣多了,你能保证他不会与策鞑勾结?”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交予李钰,“你自己瞧瞧吧,这几年你王兄私下做的事可不少。” 李钰将信将疑。 他与诚王相差十多岁,在他有记忆时,诚王已经就藩,诚王每一年都如数上贡,大小战乱也是义不容辞,天下人都称之为“贤王”。 李钰知道这位王兄比他有能力,但岷州有陈宗文牵制,诚王这么多年一向老实,李钰从未想过诚王会有异心。 密函是岷州刺史陈宗文呈上的,里面列举了诚王在岷州这十数年来的种种罪状,譬如豢养私兵、私吞赋税、营私结党等等,说诚王仗着有民间声誉,放任其子欺压百姓,李钰翻着陈宗文给出的证据,脸色逐渐黑沉。 他勃然大怒,将密函摔在地上,斥责道:“好个诚王,瞒得朕好苦!” 李钰心中不禁感到恐慌,诚王处处胜过自己,他若造反,天下百姓指不定偏向谁,这皇帝,自己还能做多久? 他求救的眼光看向柳太后。 柳太后不急不躁捡起那密函,轻轻掸了掸:“皇儿可想继续当皇帝?” 李钰不加迟疑地点头。 他已然感受到权势的好处,即便如今并未完全掌权,但他知道,这个天下是他的,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至高无上的感觉,令人沉迷,不愿自拔。 “那就不要心软。”柳太后轻启红唇,慢慢地笑了:“杀了他,才可保我儿皇位无忧。” 半明半昧的烛火映在柳太后脸上,李钰清晰地看见母后眼中的狠厉与杀意,心中一跳,在她的逼视下,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咬牙道:“儿臣——悉听母后安排。” 更漏乍长,浓重夜色笼罩着这座巍峨皇城,勤政殿翘起的屋脊隐没在重重雾色中,仿佛一只沉默着的,时刻准备吃人的怪兽。 翌日,锦衣卫指挥使梁易,带着一道圣旨,携百来人马赶往岷州。 17、第十七章 梁易出发没几天,诚王留下的探子便将此事报给了韦氏。 从诚王离开那一日起,韦氏就在等待这一天,短暂的慌乱后,她迅速冷静了下来,静坐了半个时辰后,让人将连珠叫了过来。 张嬷嬷不解地问:“主子,这事是不是应该先告诉世子?” 韦氏苦涩地摇了摇头:“不可,长生性子执拗,我劝不住他。” 诚王去了长兴已有半月,只送回一封家书,信中寥寥几句,只说他已平安抵达长兴,不日开战,让她看好王府。 韦氏一眼就认出来,这封家书甚至不是诚王亲笔。 她不愿往最坏的一面想,瞒住了消息,李翊不时来问,也只说诚王一切都好。 知子莫如母,她知道,一旦诚王出事,李翊会马不停蹄地赶去长兴。 去京城,或许还有活路,去长兴,李翊或许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路上。 韦氏掐着掌心,故作镇定道:“他身边我只信得过连珠,我打算让她随长生一同上京。” 张嬷嬷不禁瞪大了眼。 听松院中,听锦心说韦氏找她说话,连珠心中亦是不安。 那日李翊冒雨从马场跑回来找她,还因此生了病,王妃一直没说什么,但连珠心中难安,王妃会不会觉得,是她勾得李翊失了分寸?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进了正院,入了内室,韦氏正端坐在主位上,见她进来,并没有不悦,反而冲她笑了笑。 韦氏圆眼丰唇,娴静如落花照水,笑起来很是温和。 连珠松了口气,恭敬墩身行礼。 “起来吧。”韦氏给她赐座,又让旁人都出去,俨然是有话要同她说。 韦氏揉着眉心,问道:“世子最近在做什么?” 连珠一五一十答道:“爷最近常去跑马,回来后就去练武场射箭,昨夜里去了前院,找林先生谈话。” 她口中的林先生是诚王的幕僚,以读书先生的身份住在王府。 韦氏心知李翊是思量从她这儿打听不到诚王的消息,才去林先生那里探探口风,不禁头疼,扶额道:“世子行事没个章法,我与他说过王爷无事,他也不听,若下次他再如此,你便来告诉我。” 她语含责备,但连珠知道,王妃这是担心李翊,她没记错的话,诚王如今在长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不敢告诉李翊,前世李翊进了京城,才知道诚王战死的消息,据说闹了好一阵,差一点从京城跑了。 对了,不久后,京城就要来人将李翊接走了。 连珠从韦氏的脸上瞥见了一丝愁苦,她眸光微动,终是垂下了头,心中越发不安。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妃叫她来,是想说什么呢? 韦氏垂眸,细细打量这个她眼看着长大的女孩儿。 不得不感叹,她与这孩子的缘分匪浅。 在连珠惊讶之下,韦氏忽然捉了她的手,目光柔和地抚摸着她的发髻,和声细语:“这一晃就是近十年,我还记得你才被领进王府的样子,那一群女孩儿里,就你最瘦小,可是啊,也数你最胆大。” 韦氏仍然记得,当年淮南遭了蝗灾,大批难民涌入岷州,这些背井离乡的百姓食不果腹,只能卖妻鬻子,以求生机。 她偶然出城,见到路边被拴在草棚里,当做牲口卖的小孩儿,其中大多数与李翊一般年纪,于心不忍,于是买下了这一群奴隶。 管家将这一群小孩洗刷干净带到她面前,韦氏一一看去,孩子们都是骨瘦如柴,面容哀戚,见了她话也不敢说,唯有其中一个四五岁的女孩,睁着一双亮的吓人大眼睛,乖巧地俯首给她磕头。 女孩就是连珠,当时她已满六岁,只是因为饥寒交迫,个头矮小,误让她以为只有四五岁。 韦氏第一眼见到连珠,就在感叹,这样一个伶俐聪明的孩子,她的爹娘竟也舍得将她卖掉。 她把连珠送到儿子身边,也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李翊也甚是喜爱这个女孩儿。 在李翊的教导下,连珠学会了读书、写字、算术……她的聪慧时常令人惊叹,李翊为了不输给她,竟也能收起慵懒性子,奋发读书。 韦氏时常惆怅,若连珠生于官宦人家,必然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但太可惜…… 韦氏噙着笑,继续道:“连珠,世子身边的人,我只相信你。” 连珠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她有种预感,王妃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至关重要。 韦氏用力捏了捏连珠的手指,而后缓缓从身后倚着的小柜中取出一叠书信,沉默片刻,倏然红了眼眶。 “连珠,这是你的卖身契,今日我将它还给你。” 韦氏抽出一张泛黄契书,慎重地放进连珠手中。 连珠愣住,慢慢低头,这张契书确是她的,上面鲜红的官印已经褪了颜色。 为何要在此时给她? 连珠的心狂跳起来,小声问道:“王妃,可我还不想离开王府。” 她若走了,王妃怎么办?如今离王府出事,还有不足三月了! 韦氏拍拍她的手,笑了笑:“我不是赶你走,这卖身契你自己拿着,等哪一日在世子身边呆腻了,随时都能离开。” 原是这样。 连珠才松了一口气,忽又被韦氏攥住了手。 韦氏神色沉重,紧蹙的眉心带着忧虑,她低声道:“连珠,我从未要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这一次就当是我自私。” 她恳求道:“若有朝一日,长生孤立无援,我求你,不要抛弃他,且救他一命。” 连珠骤然怔住。 她隐约明白了韦氏的意思,惊疑不定,正想要缩回手,却被韦氏用力拉了回来。 韦氏一双秀目中,滚滚落下眼泪。 连珠心神大震,她何曾见过王妃流泪?王妃出生大族,一言一行皆是淑女风范,在下人面前,即便是怒极,也不会做出不雅的举动,此时她满眼热泪,俨然已是失态了。 韦氏哽咽道:“连珠,我知你冰雪聪明,定然猜到了我的打算,我答应放你出府,但今日我无法,只能做一回言而无信的小人。世子桀骜,唯有你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是我自私,但除了你,我谁也不放心。” 连珠犹豫地问:“王妃,想要奴婢做什么?” 韦氏从袖中取出一封手书,定定看了几眼,塞入连珠心中:“我不瞒你,皇上猜忌王爷,不日就会派人接世子进京为质,世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把这封信给你,若是遇到事情,就按上面写的法子去做。” “只一点。”韦氏低声吩咐道:“这封信你看了,就将它烧了,不要带上路。” 连珠头脑顿时一阵嗡鸣,前世并没有这一出,李翊是独身上京的,她并不知晓赴京路上发生了什么。 这封手书捏在手里,犹如一个烫手山芋,连珠不想接下, 她不关心李翊是否会遇险,按照前世的轨迹,李翊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小皇帝想要扣下他当人质,后来也被他逃了,可见李翊命格奇异,无需多虑。 但是王妃不一样。 诚王一死,王府被抄,王妃会活不下去。 连珠颤抖着唇问:“王妃,那您怎么办?” 韦氏眼中泪光闪烁,安抚她:“傻孩子,不必担心我,只要世子无事,我就安心了。” 连珠还是不愿答应,她复生之后,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救下王妃,她不想离开王府。 韦氏看穿她的抗拒,竟然晃晃悠悠起身,朝她弯下了膝盖。 “连珠,算我求你好吗?”韦氏泣不成声。 连珠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了她,惶惶不安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王妃逼她答应,连珠心里乱成一团,想了想,退后几步,伏身跪下,长磕三个响头,沉声道:“王妃,奴婢可以答应您,只是奴婢有一事相求。” 韦氏连忙道:“你说。” 莫说一件事,千件万件也使得。 连珠艰难道:“奴婢请您护好自己,等奴婢回来。” 韦氏没想到她求的是这个,一时愣了。 她眸光闪动,脸上慢慢浮起笑容,答应下来:“自然,我会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连珠没从王妃眼中看到勉强之色,心想若今生她能早日助李翊离开京城,王妃或许就不会自戕。 她起身,从韦氏手中接过手书,轻吸一口气,在韦氏期冀的目光中,缓缓打开来看。 手书上内容不多,只写着一个人名和住所,连珠默念几遍,记下之后,将手书扔进香炉烧掉。 赤色火焰吞没了纸张,只余一堆灰烬,韦氏松了一口气,再次向连珠道谢。 她转述了诚王的话:“连珠,若非生死攸关的时刻,切记不要动用。” 连珠郑重点头,韦氏想留她用午膳,连珠摇了摇头,李翊午后该从前院回来了,寻不到她又要发脾气,她这就要回去。 韦氏目送连珠离去,轻轻拭干眼泪,张嬷嬷从外面进来,只觉主子的目光很是哀戚。 她缓缓走过来,伸手为韦氏揉着额颞,小声问道:“主子,此事非得交给连珠吗?老奴怕世子……” 韦氏摆摆手,反问道:“你记不记得,那夜长生跑回来,和连珠吵了一架的事。” 张嬷嬷点头:“记得,老奴去时,听世子语气不好,还怕他伤了连珠。” 韦氏继续道:“是,长生动了怒,我原以为他隔日会来找我讨要连珠,但他并没有,还扭扭捏捏地求我帮他遮掩此事。” “他看重的是自己的名声吗?”韦氏顿了顿:“这府里谁敢说他半句不是,他啊,是为了连珠。” 张嬷嬷也才知道里面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她沉吟半刻,恍然道:“主子这样安排,是因为世子重视连珠。” 韦氏没否认,心底叹了口气。 更多的,她没有告诉张嬷嬷。 她想,若是有一天她和诚王都不在了,身边有个牵绊,长生才有所顾忌。 连珠心神不宁地回到听松院,她仍不放心王妃,正想着明日再找王妃谈谈,谁知竟来不及了。 18、第十八章 梁易一行人日夜兼程,跑废了数匹马,十几日的路途,硬生生在九日内跑完。 这日一早,岷州西城门守卫正在换班,忽见一路人马飞驰而来,浓烟滚滚,瞧不见其首领面貌,侍卫长心一惊,忙登上城门眺望。 “来者何人——”他高声斥问。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短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面颊,直直插入后方。 侍卫长惊呼,抱头躲避,下头的守卫兵以为来敌,忙手忙脚乱地准备关上城门躲避,却见对方领头之人高高扬起一面明黄旗帜,口中呼道:“锦衣卫办事,闲者回避!” 众人一看见那旗帜就傻了眼,明黄乃天子服色,谁也不敢乱开玩笑。 锦衣卫来岷州了! 士卒们惊惶不定,“扑通扑通”跪在路边,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首领,看也未看他们,马蹄疾驰而去。 他身后还跟着百来个锦衣卫,马蹄溅起的尘土糊了路人一脸,百姓们也被吓到,瑟缩着跪倒在地。 侍卫长壮着胆子抬头,眼见锦衣卫一行人往诚王府去了,心中不解。 王爷出去打仗了,锦衣卫的人来做什么…… 他打了个寒颤,忽而疾步下楼,拔脚往诚王府跑去。 如今王府里就只有王妃和小世子,这锦衣卫看着来者不善,若是王府出了事,可怎么办? 诚王府中,韦氏正在同李翊说话,嘱咐他近日不要去城外晃荡,李翊敷衍地应和她。 正说着话,张嬷嬷忽然进来,脸色煞白,附身在韦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韦氏听着听着,手中捧着的茶杯便直直摔落在地。 “啪”的一声,叫她回过神来,她脸色也苍白起来,倏地站起身,对李翊道:“长生,宫里来人了,随我出去迎接。” 李翊面露惊讶:“宫里怎么会来人?” 韦氏没答,让人端了热水给李翊洁面净手,她自己则进了内室,让锦心给她重新梳个庄重的发髻。 锦心挽了个牡丹髻,询问主子要戴哪个发饰,问了几遍,韦氏都像是没听到。 她心中疑惑,低头往镜子中看去。 王妃面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乍看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 锦心吓了一跳,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张嬷嬷失了稳重,奔进内室,高声喊道:“王妃,世子,圣旨来了!” 韦氏一下被唤回了神,随意将两支簪子插在头上,再起身时,脸色已十分平静。 她故作镇定地出去,李翊等着她,并没有多问,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往王府门口行去。 “长生,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忍耐。”韦氏低声嘱咐。 李翊虽不解,但见母妃表情严肃,顺从地应下。 两人到了王府门前,只见锦衣卫乌压压地将王府围住,为首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负手立在阶下,并未穿飞鱼服,只在腰间挂着锦衣卫的令牌,李翊抬眼看去,正好和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只是一个眼神交汇,李翊便察觉出此人的危险。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梁易,参见诚王妃、世子。”梁易上前恭敬行礼。 他飞快地扫了这母子二人一眼。 诚王妃不提,这诚王世子瞧着并不强悍,只一张面皮生得好,跟他那虎背蜂腰威风凛凛的爹还差得远,梁易心生不屑,这样的小鸡崽子,主子也用得着担心? 还派了这么多人来,生怕他反抗,梁易笑了笑。 韦氏叫他起身,接着就反过来,该她和李翊跪下接旨了。 “皇上口谕,请诚王妃、诚王世子接旨。”梁易跨上台阶,高声喊道。 他声音洪亮,连珠跪在几丈远处,也将皇帝的旨意听得清清楚楚。 李翊听完后,脸色突变,正想抬头去问梁易,却被韦氏掐着胳膊阻止了。 “臣妇领旨——”韦氏先叩首,李翊被她逼着,抬眼见梁易淡漠却不容置喙的目光,心中气愤,却只能同样伏下身。 这皇帝说得好听,什么柳太后思念诚王,以致夜不能寐,然而诚王身在战场,只好接诚王世子进宫侍奉。 李翊向来最厌恶这种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想接他进京当人质就直说,何必安一个孝名在他头上。 他长这么大,除了两岁时先帝病重,他随父王进宫看望,顺带见到了他名义上的“皇祖母”,自小皇帝即位后,诚王就再没有被允许过进京了。 太后挂念父王,怎么听都像个笑话。 李翊心中憎恶小皇帝和柳太后卑鄙,但想起韦氏的劝诫,还是将这口气吞了下去。 梁易淡淡看他一眼:“世子,烦请尽快随卑职出发,免得误了圣旨。” 小皇帝养的狗也这样讨厌! 李翊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笑:“梁大人说的是,但再怎么急迫,也得容本世子先收拾些行李吧。” 他并不惊慌,反倒叫梁易多看了一眼。 “那是自然。”梁易回道,笑意不达眼底。 李翊扶着韦氏回到正院,张嬷嬷已经将他的东西简单收拾了,由崔秀拿着。 李翊蹙眉低声问:“母妃,您早知此事?” 韦氏未答,谆谆嘱咐道:“梁易不简单,你路上一定要谨慎,不要激怒他,到了京城,也要低调行事。” 李翊知道这一去,或许有千难万险,他心中不是没有畏惧,但是母妃泪眼婆娑,父王又不在府中,他必须要坚强。 “你父王还在前线,想必梁易也不敢怠慢你,但是你要记着,他上面的那位。”韦氏在他耳边低语,李翊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母妃,原来她也是强作镇定,她的唇开开合合,半点血色都没有。 李翊握紧她的手,点头:“儿子知道了,母妃放心。” 韦氏很难放心。 她低声道:“我让崔秀和连珠跟着你,遇到事情,不要擅作决定,先同连珠商量。” 李翊闻言颇为惊讶,着急道:“母妃,崔秀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连珠跟我去呢!” 路上那样危险! 他抬眼去寻连珠的身影,她安静站在珠帘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原来她早已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翊心生无力,母妃到此时还想瞒着他,是不是在她心中,自己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韦氏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叹息道:“母妃管不了你了,此去一路小心。” 李翊默然,忽而掀袍跪下,磕了三个头。 “请母妃放心,儿子定会小心,也请母妃照顾好自己。” 韦氏连连点头,她背过身去抹泪,母子二人才说了一会儿话,就有锦衣卫来催促,李翊清点了行李,临行前深深看了韦氏一眼,大步离去。 才出正院,一阵凄厉哭声随风传来,李翊顿住脚步,半晌才咬牙继续迈步。 “世子收拾好了?可否出发?”见他出来,梁易挑了挑眉问道。 这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就是金贵,还有两个下人跟着伺候。 梁易瞥了眼崔秀和连珠,心中嗤笑,就这两人,路上可别被野狼给叼了。 “可,这一路辛苦梁大人。”李翊客气道。 梁易并未苛待李翊,还为他安排了一辆马车,只是对着崔秀和连珠,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随意道:“世子,你这两个下人,是跟着您坐车还是骑马?卑职的马性子烈,可别摔下来把骨头踩碎了。” 明面上是在说崔秀他们弱不禁风,可梁易的目光,却是落在李翊身上的。 明晃晃的羞辱,李翊脸色红了又白,连珠忙上前拉住他,怕他跟梁易吵起来,先一步开口:“回大人,崔秀骑马,奴婢跟着世子坐车。” 梁易鹰隼似的目光看过来。 这小丫头倒有点意思。 梁易嗤了一声,让人牵了匹小马过来给崔秀,自己翻身上马,用力夹了夹马腹,冲到前面去领路。 李翊脸色平静下来,自己跃上马车,再伸手将连珠拉了上来。 手指搭在他手心的那一刻,连珠感受到一片濡湿,她愣了愣,才顺势爬上马车。 驾车的锦衣卫挥动马鞭,马车便缓缓动了,连珠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在路上逃跑,是不可能的。 马车辘辘而行,王府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渐渐的,成为了一团模糊的光点。 连珠放下帘子,眨了眨酸涩的眼,看向李翊。 少年端坐着,双手搁在膝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他并没有说话,只有那起伏的呼吸声,昭示着并不平静的心情。 连珠忽然对他生出了些怜悯。 李翊这样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长大,在今日才初次体会到屈居人下、忍辱负重的痛苦,心中愤懑,却无法宣泄。 他要强、好胜,今日被梁易羞辱,心中定是不好受。 前世他独自一人坐在上京的马车里,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感受到连珠的目光,李翊缓缓睁开眼。 令人惊讶的是,除了眼底有些赤红,连珠并未从他眼中看出愤怒。 李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半晌之后,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塞进她手中。 连珠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手掌长,黄铜柄上雕着雄狮,是李翊平常用来防身的。 “藏好,不要被他们伤到。”李翊压低了声音嘱咐。 连珠不由吃惊,明明是他自己更危险,他还有心思担心她? 连珠不要。 她将匕首还给他,李翊拧眉,不赞同地看着她。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连珠附身摸索一阵,从自己的裤腿中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这是韦允安送给李翊的,又被他扔给了她。 连珠缩了缩脖子,她也怕死。 梁易来时走的捷径,但是回程路上带着李翊,不得不选择更安全的官道,岷州出城后是一座山岭,翻过山还有好几十里路才能上官道,由于天色已晚,梁易便选择在山脚下先扎营,第二日一早再赶路。 崔秀骑了一整天的马,腿软的像是面条捏的,从马上翻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引得正在扎营的锦衣卫们哄然大笑。 李翊的帐子被锦衣卫们围在中央,他走到哪儿都有人紧紧跟随,俨然是将他当犯人对待。 他笑了笑,索性进了帐子,一步也不往外迈, 梁易斜倚在树上,将小世子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笑了一声。 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巅缓缓坠落,最后一缕日光消散,众人将捉来的野物烤食后,又在营地周围燃起篝火,以驱逐山间野狼。 前半夜十分平静,直到丑时末,一声惨叫,划破了宁静。 19、第十九章 发出惨叫的是靠近密林处守夜的锦衣卫。 “啊——” 他只来的及发出一声短暂又急促的尖叫,便被黑衣人从身后抹了脖子,鲜血落地,黑衣人一声令下,数名同伙从密林深处冲进营地。 树梢栖息的鸟雀纷纷被惊飞,吱哇怪叫掠过夜空,梁易猛地睁开双眼,抽出绣春刀几步跑去迎敌。 营地中乱成一团,这群黑衣人身手不凡,锦衣卫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也只能与黑衣人勉强打个平手,刀光剑影之间,嘶喊声不断,梁易挥刀砍死两个冲上来的黑衣人,足尖一点,往李翊睡的帐子飞去。 这伙人是冲着诚王世子来的。 夜色正浓,混乱交战中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但梁易注意到,厮杀的队伍一直向中央李翊睡的帐子靠近,他早料到会有人来突袭,因此夜间并不敢离李翊太远。 几个帐子的距离,两息之间就到了,一旁的篝火映照出门前一滩鲜血,梁易眼瞳一缩,怒喝一声冲进帐中。 “世子!” 帐子里点着灯,一片狼藉中,李翊正在同两个黑衣人缠斗,一个黑衣人执剑刺向李翊命门,被他闪身躲过,李翊顺手拿过床榻上的腰带,死死将黑衣人的脖颈勒住。 黑衣人奋力挣扎,李翊铆足了劲,额头青筋暴起。 在他没注意到的后方,另一位黑衣人提着剑冲了过来,眼看剑尖就要刺穿李翊背心,梁易疾步上前,一把绣春刀狠狠劈在刺客肩上,霎时间,黑衣人惨叫不迭,梁易手起刀落,结束了此人性命。 “扑哧”一声,梁易扭头看去,小世子一脸狠厉,用力将匕首捅入刺客心口,喷射而出的鲜血沿着他白皙的脸庞滴落。 “世子可有受伤?”梁易踢了踢地上的尸体,询问道。 李翊抽出匕首,摇了摇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脑中,他忍住恶心,拔脚往外跑去。 “世子回来!”梁易追上去,愤怒呼喊,这人是不是傻?外面全是想杀他的人,出去不就是寻死吗? 咒骂几句,梁易无奈,追了上去,主子要他将李翊带回去,若李翊死了,他和这么多兄弟都得跟着陪葬。 “连珠,你在哪儿?”李翊四处搜寻着连珠的身影,扬声呼喊。 连珠的小帐子就在他的后方,李翊过去时,只见帐门大开,连珠人却不在里面。 倒是一旁的崔秀见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见他浑身失血,着急地问:“爷,您可还好?方才来了个人,对着奴才就砍,奴才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李翊打断了他的话,面露焦急:“连珠呢?你可看见她了?” 崔秀一愣,摇摇头,李翊咬牙,从地上捡了把刀,继续搜寻。 梁易跟在他身后,心生嘲讽,这小世子脑子不太好,一个奴婢,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找的。 他环顾四周,厮杀声渐弱,锦衣卫这边占了上风,于是抬脚跟上李翊。 李翊心急如焚,刺客闯入他帐中时,他依稀听见了一声女子尖叫,此时只恨自己没有早日解决那两人,耽误了时机,连珠不会武功,身上仅有一把他送的匕首…… 他不敢细想,目光四处投射,脚下的鞋不知丢在了何处,李翊赤足奔走,沙土石砾磨破了脚底,也似毫无知觉。 “连珠!你在哪儿?” 搜寻了两圈,途中又解决掉两个刺客,终于在一棵树下,听见了连珠细弱的应答声。 “爷,我在这里。” 小猫似的回应,李翊险些没有听见,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他的脚腕。 李翊定眼细看,树下躺着几具尸体,死不瞑目的模样甚是可怖,而连珠的手,是从尸体堆中伸出来的。 她躲在了这些尸体下…… 在没有人发现她的这段时间里,连珠就这样藏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感受着被死亡包围的恐惧。 而他知道她连杀鸡都不敢看。 李翊红着眼将她刨出来,连珠呜咽一声,忽然扑进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腰,嚎啕大哭。 她吓坏了。 “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我在。”李翊轻声哄着她,连珠紧紧闭着眼,眼泪滚滚落下。 她不愿回想当时的场景。 外面的打杀声将她惊醒,连珠吹灭了烛火,举着匕首藏在帐门后,忽然一个黑夜人提着刀冲进帐中,连珠慌乱中刺了他一刀,不知刺到了何处,那人并没有死,反而被她激怒,挥刀一顿乱砍,若不是有个锦衣卫及时赶到,她怕是当场就会身首异处。 连珠趁乱逃了出去,但外面更加危险,方才替她解决了刺客的锦衣卫跑出来,护着她来到树边。 他指着树下的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对她说:“躲进去,不要被发现了。” 连珠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克服着恐惧爬进去的,尸体沉甸甸地压在她背上,好心的锦衣卫还替她用树枝稍加遮掩,待那锦衣卫走后,便只剩她一人。 她全身都在颤抖,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令人作呕,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了李翊的声音。 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李翊。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李翊将她扶起来,目光焦急地打量着她。 连珠看见他满头满脸的血,又记起压在她身上的那具血肉淋漓的尸体,面色突变,两步跨出去,扶着树呕吐起来。 梁易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去帮那边仍在缠斗的锦衣卫收尾。 这群人来的突然,事先就有预谋,梁易抓了两个活口,未等拷问,便咬舌自尽了,他暗骂一句,让下属去清点死伤人数。 还活着的锦衣卫们不敢休息,要抓紧将地上的尸体给处理了,不然血腥气会引来野兽。 梁易看了看天色,远处天空已泛起青色,很快就要天亮了。 得了。 他叹息一声,这后半夜也不必睡了,把小世子守着吧。 走进李翊的帐子里,小厮崔秀正跳着脚收拾东西,李翊和那小婢女正坐在一起说话。 见梁易走进去,李翊先抬眼看了过来。 “今晚多谢梁大人相救。” 梁易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着出去,在门外立着。 李翊收回目光,复又看向连珠,方才情急之下,她冲进怀中,他起初并未觉得不妥,直至心情平复下来,单独坐在一起时,才倍感怪异。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李翊心底冒出一点古怪的甜蜜,他垂眸,偷偷瞟着连珠的神色,却见她呆呆的,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出神。 “怎么了?”李翊低声询问。 连珠未答。 她看着自己洗净后白皙的掌心,却总觉得刺眼,在帐中她就是用这双手,刺向了黑衣人,那人的血溅了出来,是温热的,落在手上是灼痛的。 连珠清楚地知道,当时她躲在帐门后的阴影处,举起匕首,心中的念头,是杀了他。 若不是因为黑暗,还有那人反应灵敏,她应当已经将匕首捅进他心窝了。 两辈子了,她的这双手,执过笔、捏过针,但从未拿起过武器杀人。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勇敢的一天。 连珠喃喃问,不知是在问谁:“爷,您害怕吗?” 李翊以为她还在为躲在死人堆里感到惊惧,安慰道:“怕,怎么不怕?” 他笑了笑:“但是只要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今晚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李翊说不清那人倒在他脚下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当时心都快要蹭出来,随后对连珠生死的担忧,让他没时间去思考太多。 他松了口气,庆幸道:“万幸的是,我们都活下来了。” 崔秀提着伤脚,怨念地看着主子。 爷,奴才的腿受伤了啊,差点死了,您怎么不关心关心奴才呢? 这一夜注定无眠,天亮之后,梁易下令拔营出发。 崔秀和连珠忙着收拾东西,李翊站在林间,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被砍断的树枝,这是昨晚打斗留下的痕迹。 是谁想要杀他呢? 皇帝?柳太后? 还是另有其人? 20、第二十章 度过惊险的一晚,今日再出发,梁易便吩咐加快速度,务必要在日落之前到达驿站。 要走山路,李翊舍了马车,换做骑马,梁易瞥了眼连珠,嘲讽笑道:“世子爷可把您这小丫头看好了,卑职可不负责她的安全。” 李翊冷冷看他一眼:“不用梁大人操心,本世子自己的人,自己会照顾好。” 他一把将连珠抱上马,而后自己翻身上去,锦衣卫的马比起父王给他的大宛名驹,性子温顺许多,李翊轻夹马腹,马儿便哒哒迈开步子。 梁易轻笑一声。 这小世子,倒还有两分脾性。 昨晚李翊举起匕首利落捅进刺客心口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梁易眼前,他记得当时小世子坚毅的表情,倒是让他颠覆了初见时的印象。 这小世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继承到诚王的性子。 林间风拂面而过,连珠被李翊圈在怀里,隔着衣裳,能感受到李翊起伏的、带着热意的胸膛,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 这个姿势…… 总让她想起前世一些荒诞的回忆。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 “别动。”李翊喝止道,“这马我骑不惯,你再乱动,我们俩会一起摔下去。” 他伸手将她捞了回来,本只是想吓吓她,但瞧见小姑娘脸色苍白,还是不忍,放缓了速度。 梁易跟在他身后,见他的马悠哉悠哉晃悠,嗤笑一声。 在山间穿梭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踏上了官道。 官道上不时有百姓来往,梁易不用再时时提防,过了几里路,就抵达了沧州驿站。 昨夜经过打斗,锦衣卫们都受了伤,梁易下令在沧州驿休整一晚。 驿长见了文书,知道这是锦衣卫的人,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梁易并未透露李翊的身份,驿卒们也不敢多看这群人,老老实实地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梁易选择了后院单独的三间客房,他的屋子就在李翊旁边,如今他是寸步不敢离开李翊。 晚间,驿卒送来了简单的饭菜,因是官府管辖之地,锦衣卫们都松懈许多,嫌弃饭菜简陋,吩咐驿卒去拿些酒肉来,驿长无奈,只好去附近的村子买来十几只鸡鸭和米酒,交到厨房去烹制。 负责做饭的老驿卒面色憔悴,敢怒不敢言,连珠看不下去,扭头看向李翊。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崔秀去取了二十两银子给驿长。 梁易坐在隔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扯了扯嘴角,抬腕将杯中酒大口饮尽。 入夜后,锦衣卫们纷纷找了地方休息,昨晚几乎一夜未睡,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余人皆是沾床就睡,就连梁易也在酒后犯困,强撑着起来,检查了周围并无危险,便和衣躺下。 连珠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伺候李翊梳洗时几乎困得睁不开眼,李翊看不下去,挥挥手让她回屋去歇息。 她走后不久,崔秀替他吹了灯,李翊在床上躺下,仰面看着黑漆漆的帐子,心绪难宁。 他原以为是小皇帝想要或者柳太后要杀他,但观察梁易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情,更何况如今父王还在长兴,若是他死了,小皇帝和柳太后该如何向父王交代?想来不会是他们。 那又是谁呢? 想让父王和小皇帝不和,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呢? 好像那些个王爷叔伯都有可能。 李翊烦躁地叹息一声。 也不知父王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闭上眼,又想起昨晚连珠扑在他怀中崩溃大哭的情景,心生懊悔,若早知这一路如此危险,他绝对不会带上连珠。 李翊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他学的那些招式,只能勉强自保,昨晚若不是有那好心的锦衣卫帮忙,连珠恐怕凶多吉少。 他暗中发誓,日后一定要精进武艺,要保护好她。 李翊乱糟糟想了一通,正准备闭眼,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万籁俱寂里,屋顶那轻微的砖瓦翻动的声音就格外明显,与此同时,他的房间外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李翊借着一点月光向外看去,一个人影正立在窗外。 “扑哧”一声。 有东西捅破了窗纸,李翊心头一凛,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口鼻。 他佝偻着下了床,从枕头下摸出匕首,埋伏在床边。 又是想害他的人。 李翊不敢放松,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人进来。 然而门外之人并未进屋,往屋中吹了迷烟后,略等了半刻钟,便离开了。 难道不杀他了? 李翊不解,忽然听见泼水的声音,接着,窗下、墙边骤然冒出几团火光。 他眉目紧蹙,终于明白这伙人的意图,是想先迷晕了他,再将他烧死,方才那并非是在泼水,应是在泼油。 李翊并未行动,眼见火势壮大,直至半丈高的火舌烧掉半壁窗户,才听见屋顶的人匆匆离开。 屋子周围浇了桐油,火势很快弥漫,浓烟滚滚卷进屋中,李翊捂着口鼻,将被褥披在身上,闯了出去。 刚跑出来,被烧断的横梁便砸在他身后,溅起一地火星。 “来人啊,走水啦——” 有人发现了火情,正扯着喉咙呼喊,李翊刚站定不久,驿长便带着人来救火,崔秀跟驿卒睡在一起,也赶了过来,见李翊浑身狼狈,大惊失色,哭哭啼啼地冲了过来。 “爷!您没事儿吧?快让奴才看看!这怎么还走水了呢?”崔秀着急不已。 李翊喘了几口气,拎起一桶水将被褥打湿,又往旁边的屋子里冲去。 崔秀吓坏了,拦都拦不住,拍着腿喊道:“爷!你快回来呀!危险!” 李翊充耳不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飞奔而去。 连珠就住在他旁边。 她的屋子被波及到,小半个屋子已经被火焰吞噬,但她却还未有动静,应该是中了迷烟,李翊不加迟疑,一脚踹破了房门,冲了进去。 连珠果然还安静地躺在床上,对周围发生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 李翊将她用湿被褥裹住,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滚烫的火苗舔舐着他的衣袍,李翊抱着连珠,无暇去管落在自己身上的火星,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的红肿,冒出一连串的燎泡,他似是感受不到疼痛,只管抱着她往外跑。 连珠被捂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她被包裹在一片潮湿中,好似还被人抱着。连珠惊恐地挣扎,听见一声少年闷哼。 “别动,连珠,乖乖的,我带你出去。” 是李翊的声音。 连珠放下心,她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外面的呼喊声,知道是走水了。 李翊是来救她的…… 她能察觉到李翊似乎走的不太顺利,中途几次都停下了脚步。有一次,他的手臂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痛的他嘶了一声,差点抱不住她,但他并没有松手,只是步伐缓慢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李翊放在地上。 “好了,这里安全了。”李翊喘着粗气道。 连珠解下被褥,被眼前所见的这一幕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她住的屋子,一大半已经倾塌,火光缭绕,熊熊燃烧的火焰面前,驿卒们泼出去的水全然无济于事,延绵的火苗像是吃人的怪兽,在众人面前张牙舞爪。 李翊从这里将她抱了出来。 连珠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李翊。 少年披散着头发,向来乌黑油亮的黑发此时已被烧成枯草,他正低头踩着衣摆处的火苗,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庞被烟火熏得黢黑,辨认不清眉眼。 连珠将目光定在他红肿的手臂上。 那里有一处十分明显的烫伤,李翊的皮肉都被烫的发白,伤口周围,堆着密密麻麻的燎泡,十分可怖。 连珠蓦地红了眼眶。 李翊扑灭了身上的火,咬牙忍着手臂的疼痛,看向连珠。 她也正在看着他。 用她那双明亮的、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眸看着他。 晶莹泪水从她眼中落下。 李翊怔住,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连珠的这个眼神。 好似是哀伤的,好似是感激的,又好似,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愫。 只这一眼,就让他的心泛起细密的刺痛。 连珠的双眼,从前灵动又清澈,她的喜怒哀乐,都会从这双眼眸中偷偷泄露,可是这一刻,李翊竟察觉,自己看不懂她。 她像一弯水月,近在眼前,然而指尖轻触,便融在水波中。 那样近,又那样远。 21、第二十一章 李翊正想朝连珠走过去,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喧闹。 “大人呢?”有个锦衣卫着急地问。 李翊心道不好,梁易也住在他的隔壁,以他的身手,若是清醒,定能逃脱,但目前并没有动静,应该也是同连珠一样,中了迷烟。 李翊几步奔至梁易屋前,一片残骸中,看见有个人影正狼狈地站在火海中。 “快!梁大人在这儿!拿水来!”李翊大吼一声,众人连忙过来帮忙,但由于火势太大,梁易仍旧无法脱困,他被一根倒塌的梁柱拦住去路,李翊咬牙,拎起水桶,兜头淋下,冲进火场。 猩红火星四溅,李翊呛了两口浓烟,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观察了屋中环境,从梁易所在之处到门口,约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这段路都被倒塌的木头砖墙占据,若想要救他出去,须从别处再凿个出口。 他看着塌了一半堆满砖石的西窗,有了主意。 “过来帮我!”他扭头叫来几个锦衣卫,几人不敢耽搁,徒手清理着碎砖,不多时,便挖出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小洞。 “继续往这儿泼水,不要停。”李翊吩咐一声,自己钻了进去。 崔秀在外面急的不行,主子自己进去做什么!那梁易哪里值得! 李翊却并未想那么多,梁易上次救过他,即便没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梁易正在想办法逃脱,见李翊从西窗钻进来,他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何要救我?” 李翊无暇回答他的问题,拽着他往外爬,在二人即将出去时,一截断木忽然砸下来,李翊惊呼一声,飞快地拉了梁易一把。 待二人成功脱险,李翊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三间客房已经被烧的只剩骨架,火势渐弱,驿长连忙叫人去附近村子里找大夫,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梁易面前请罪:“大大大……大人,都是小的们疏忽,险些酿成大罪,求大人饶恕。” 说着他便要跪下磕头,梁易挥了挥手,打发了他。 李翊在一旁宽慰道:“驿长不必担忧,今日之事,乃是驿站受我们牵连,待进了沧州城,我会向官府禀明此事,自会有人来帮你修缮屋舍。” 驿长闻言连声感谢,虽然梁大人并未介绍这位贵人的身份,但他隐隐看出,这位必定不是凡人。 他让驿卒再前头收拾出几间干净的屋子,先将李翊和梁易的伤简单处理一下。 梁易还好,身上烧伤并不多,李翊就要严重一些。 连珠用棉布小心擦净他伤口周围的污渍,看见那块碗口大的烧伤,心头一跳,骤然红了眼眶。 李翊龇牙咧嘴地忍着痛,调笑道:“你别哭了,你家爷命硬得很,死不了。” 连珠使劲蹭了一下。 李翊痛的轻嘶一声,见连珠嗔怪地看着他,埋怨的话再说不出口。 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 连珠是不知道说什么,她原以为自己在李翊心中不过是个玩物,但李翊昨晚救了她一次,今日更是冒死冲进火中救下她的性命,原来笃定的事,如今也开始怀疑。 是不是在他心中,自己并非那样卑贱呢? 而李翊是不敢说话。 他发现连珠的眼泪,比任何话语都要掣肘他,一看见她泛红的眼,他的心就变得一片柔软。 李翊再次后悔将她带了出来,今日若她葬身火海,他竟不知自己该如何了。 过了半晌,驿长将大夫引了进来,才打破了屋中沉默的气氛。 大夫看过之后,道李翊的烧伤有些严重,他取出银针,将李翊手臂上的燎泡一一挑破,流出脓水后,再上药包扎起来。 他嘱咐道:“这位大人身子骨壮实,好起来倒也不费时间,只是伤口略大,日后怕是要留疤。” 李翊额头疼出一层细汗,满不在乎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块伤疤并不打紧。” 崔秀却难过极了,世子在王府中,手破了块皮王妃都要心疼许久,也不知日后被王妃瞧见这伤疤,又要心疼多久。 大夫嘱咐了几句,道伤口未结痂之前,不要沾水,每隔三日记得换药,崔秀仔细记下,送大夫去诊治隔壁的梁易。 连珠为李翊绞了湿帕子过来擦脸,她心中烦乱,犹豫几回,还是问了出来。 “爷,当时您为何要救奴婢呢?” 李翊被她问的一愣,耳根漫上可疑的红,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于是装作不在意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家爷心底良善,就算是梁易,我也不会罔顾他的生死。” 说罢他心虚地别过脸,恰好错过连珠落空的表情。 原是如此。 连珠哦一声,心底难掩失落。 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即便是先前羞辱过他的梁易,李翊也会舍命相救,所以李翊并不在意她。 好奇怪,即使早就劝说自己要对李翊死心,今日再听见他的这席话,心里仍旧会涌上酸楚。 连珠定定望着李翊的侧脸,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尽管李翊和梁易都受了伤,但梁易不敢耽搁行程,一行人在第二日一大早离开了驿站,往沧州驿去。 只是李翊的伤在手臂,自己骑马勉强能行,再加一个连珠,就有些吃力。 连珠担忧道:“爷,您能行吗?不然我坐驿站的牛车进城吧,免得又让您伤着手。” 她本是好心,李翊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质疑,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冷哼一声,在连珠的惊呼中,用完好的左手将她拦腰举起,轻松放到马背上。 “你家主子行得很。”李翊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 连珠倍感无奈,李翊这性子,果真是激不得。 再怎么嘴硬,入城后住下来,对着裂开的伤口,李翊只能沉默。 连珠没好气地给他换好药,将渗血的纱布扔进水盆中,淡淡道:“梁大人今日给您置办了马车,爷还是别逞强了,伤口再裂开,奴婢可就不管您了。” 李翊恼怒不已,板着脸不想理人,在床上翻了个身,留给连珠一个置气的背影。 小没良心的,他受伤是为了救谁? 凭什么不管他? 李翊忍着气,等着连珠来哄,他闭眼假寐,耳朵却竖着偷听她的动静。 屏住呼吸等了半晌,连珠也没来哄他,只闻她的脚步声忽然远去,随后“吱嘎”一声—— 她关上门出去了。 李翊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失魂落魄地看着她映在门上无情的身影。 真是狠心呐,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在沧州修整了两日,梁易便来催促李翊动身。 “世子放心,卑职已向沧州借派人手,此后路途皆是官道,且咱们一路北上,不知经过多少城郭,再不会有危险。”梁易向李翊保证道。 如今二人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虽然关系仍旧不好,但梁易再不会像初见时那样和李翊呛声,对待李翊的态度也有了转变,具体表现在,出了什么事情,都会同李翊商量。 李翊也看清了梁易直爽的性子,颇为可惜,此人若不是锦衣卫首领,换个身份,兴许能与自己成为朋友。 他点头:“梁大人安排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李翊往他身后一瞥,正好看见在客栈屋檐下说话的一对男女,蓦地沉下脸色。 梁易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待看清那里站着的人是谁后,梁易轻笑出声。 李翊冷漠地看着他,抿唇不悦:“梁大人的手下可真是悠闲。” 不远处说话的女子,粉面桃腮,一身绿裙配上简单的发饰,就宛如洛水神女下凡,从李翊这个角度,恰能看见她仰起小脸微笑,不知和对面那锦衣卫说起什么开心的事,渐渐的,笑得一双鹿眼眯成两弯月牙。 李翊心头烦闷,前日他不过是想耍个小脾气,让她来哄,谁知她倒拿起了乔,不同他说话了,这两日除了换药,再不来看他。 对面与她说话的这个锦衣卫,李翊也见过好几回,也不知与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怎么同别人就聊得开怀,同他就没话说? 梁易闻见小世子身上窜出好大一股子醋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还不忘火上浇油:“世子您或许不知,卑职那位程云小弟,就是在林子里救下连珠姑娘之人,想来连珠姑娘应是很感激他吧。” 李翊脸色越发黑沉,冷哼一声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并不想知道。” 言罢,李翊跳上马车,重重放下车帘。 他坐在车中,只觉一股郁气在胸口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烦躁不已。 忽然间,帷裳被人掀起,梁易的脸出现在窗外,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世子,卑职以为,心里有话,还是说出来最好。” 他意有所指,李翊瞪他一眼,让梁易放声大笑起来,甩下帷裳,自顾离去。 被人窥破心事,李翊先时觉得恼怒,但转念一想,梁易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确是他有错在先,不该对连珠耍脾气的。 李翊心生忐忑,连珠会不会真的生气了?然后发现那叫程云的锦衣卫比他好,从此就不再管他了。 不行! 她是他的人,怎么可以同外人走在一起! 那程云明知连珠是他的贴身侍女,却屡次三番找连珠说话,明明就是心怀不轨。 他要赶紧去告诫连珠,以免她被人骗了。 李翊急不可待,起身就要下车。 正巧连珠掀开帘子,躬身上车,两人不可避免地,头顶撞在一处。 连珠“唔”一声,捂着头看向他。 隔着不过一掌的距离,李翊将她脸上的错愕尽收眼底,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渐渐地,李翊脸上漫起绯红。 在她眼神恢复冷漠之前,李翊想起梁易说的话,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语带恳求道:“是我错了,你勿要再同我置气了。” 22、第二十二章 话说出口,李翊屏住呼吸,等待连珠的反应。 但她好似没听见一般,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翊着急问道:“你听见没有?” 连珠回过神,点点头,绕过他坐下。 她听清了李翊的话,仿若身处梦中。 李翊竟然也会向她道歉? 伺候李翊两辈子,连珠从未见他在谁面前低过头,即便是在亲爹诚王面前,李翊犯了错,宁愿挨打,也不愿说一句软话。 她狐疑地看向李翊,心想,难道李翊也同她一样,是重活了一回不成?不然怎么性子突然变了? 李翊捕捉到她觑来的目光,虽然她并未说话,但总算不像前两天一样板着个脸,李翊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当是她原谅了自己。 两人对坐,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时无人开口。 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是梁易招呼众人出发,马车忽然发动,连珠一时不察,“呀”了一声,从座上扑落。 幸好李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连珠重新坐稳,呐呐道:“多谢爷。” 李翊掌心还残存着她的温度,不自在地搓了搓,轻咳一声。 他试探地问:“方才与你说话的是谁?” 连珠嘴角扬起一抹笑,“还未告诉爷呢,方才那位,就是在山林中救了奴婢的锦衣卫程大哥。” 她脸上的笑映入李翊眼中,格外刺眼,李翊垂眸,委屈酸楚涌上心头,以至于无法抑制,头脑昏聩。 程大哥,听听,叫的多亲密啊。 他几乎是满怀恶意道:“今后不要再同他走的那样近了,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什么坏事没做过,别人说两句好话,就把你哄骗了。” 连珠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渐渐浮起愠色。 “世子凭什么这样说别人,您并不了解程大哥,这样说是否有失公允?”连珠气极,她讨厌李翊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她冷下脸,偏过头不想看他,淡漠道:“更何况,与谁来往,是奴婢自己的事,与您无关。” “啪”的一声。 李翊重重将茶盏放在小桌上,被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怒道:“你自己的事?你如今是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人!”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妥,连珠很介意被爹娘卖身为奴的事,他平日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主仆尊卑,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果然,连珠的脸色霎时白了。 她转过头,眼眸中盛满失望,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她的目光下,李翊越发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 连珠抿唇笑了,眼中万般情绪也归于平静,淡淡道:“世子说的是。” 她闭上眼,不想再理会李翊。 他最初的道歉,让她一瞬间心软,以为这辈子的李翊同前世或许有些不同,但方才那一番话,已是让她彻底看清他了。 他骄傲自满,不可一世,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暂且再忍耐一段时日,总之王妃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了她,等完成了王妃交代的任务,回到岷州救下王妃,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的妥协并未让李翊高兴起来,反而心里越发沉闷,看着她冷漠的侧脸,李翊心中无比后悔,但道歉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心中也觉得有些委屈。 是,他的确不该在不了解那程云的情况下,对他的品性做出判断,但他的本意,只是想告诫连珠,不要轻信旁人。 锦衣卫乃皇帝亲卫,其选拔要经过层层考验,能成为锦衣卫的男子,家世、武功、心智,都是人中翘楚,最重要的,足够冷酷,才能对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人,接近连珠,他如何敢放心? 李翊扶额,路途中,几度想要开口解释,但都没有找到机会。 连珠在路上睡了一路。 他知道她并未真正入睡,只是不想同他说话。 从前都是她顺着他的倔强脾气,李翊习以为常,但真正到了她不理会自己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心中有多在意。 两人僵持着,直到快要抵达京城,仍旧没有破冰。 连梁易都察觉出不对劲,暗中询问李翊,是否同连珠吵架了。 李翊沉默,惹来梁易的嘲笑。 “世子爷,您是不是没有过女人啊?”梁易大喇喇地问。 他眼中的揶揄显而易见,李翊恼怒,瞪他一眼,“干梁大人何事?” 梁易笑得开怀,一巴掌重重拍在李翊肩上,贴近他的耳侧,低声道:“世子爷,您这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女人。” 他挑了挑眉,“正所谓阴阳调和,向来是男子刚强,女子柔弱,但反过来,连珠姑娘性子倔,您比她更倔,两人凑一块,谁也不想低头,这日后只会越来越疏离。” 本以为他是胡诌,但这番话听完,李翊竟然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易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李翊蹙眉,催促道:“你别卖弄玄虚,有话直说。” 梁易就爱看他着急的模样,把这天之骄子的小世子逗弄够了,才慢悠悠开口道:“法子就是,世子您啊,先服个软,您得把误会说开了,连珠姑娘才会接受您的好意啊!” 他心中暗笑,这小世子就是太在意他那小丫鬟了,才会束手束脚。 没想到这诚王竟然能生出个情种。 梁易走后,李翊陷入沉思,这一晚在客栈,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梁易说的对,他应该和连珠解释清楚。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将这程云的底细摸清楚。 翌日清晨,一行人再次出发,赶了一整天的路,抵达了距离京城还有不到两百里的庆州。 按规矩,众人依旧在此处歇一晚,补给粮草,趁着吃过晚饭的空隙,李翊找到了程云。 之前李翊已向梁易打听过,得知程云并非官宦子弟,而是因为家中艰难,才半路投军,梁易见他武艺出众,才让他进了锦衣卫。 程云比李翊大两岁,但瞧着十分稳重,被李翊叫来时,纵使心中诧异,脸色也并无异样。 “世子寻卑职何事?”程云不卑不亢道。 李翊沉声问道:“听闻程总旗救过我身边的小丫鬟?” 程云点头,不需李翊再次追问,他便已将缘故说出,“是,连珠姑娘,与卑职的小妹,长得很像,卑职……不忍。” 原是如此。 李翊放下心,多嘴问了一句,“你家小妹多大了?” 程云眸中隐含哀伤,“若是当年能活下去,小妹今年应有十八了。” 李翊一惊,未料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对不住……” 他郑重地向程云道了歉,程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拱手施礼退下了。 李翊总算明白为何连珠当日会那样生气。 程云救连珠,当真是一点邪念都没有。 晚间,连珠照常来帮李翊换药,这几日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交谈,再没有旁的话可说,李翊能感受到她的疏离,这也让他分外煎熬。 连珠为他拆下纱布,看到他狰狞的伤疤,眼睫轻颤。 李翊的心湖泛起涟漪,他放软了语调,小声道:“连珠,我今日去找程云了。” 连珠抬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蹙眉道:“爷找他做什么?” 难道是李翊的霸王脾气又犯了,她不理会他,就去找程云出气? 听出她的质疑,李翊心中苦涩,又夹带一丝委屈,他解释道:“你莫急,我没有找他麻烦,只是问了些事。” 如今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坏的十分彻底? 李翊忍住心中闷痛,继续道:“我那日那样说他,确实不对,但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骗。” 剩下半截话,他咽了下去。 他害怕失去她。 直至今日,经历过几回生死边缘的挣扎,他才知道,从前在岷州的日子,有多好。 那时候除了陈宗文,无人敢给他使绊子,他想如何便如何,可出了岷州,没有父王的庇护,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身边群狼环伺,他侥幸没有死在刀下,死在火中,但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仅仅只是开始。 最多还有五日就能抵达京城,在那里,他不知会迎来什么。 连珠的存在,才让他生出一点勇气。 他想护着她,就像从前在王府中一样,她不需要面对世间的阴谋诡谲,只用陪着他就好。 两人冷战许久,连珠其实早已放下,只是,她没想到李翊会再次向她低头。 她垂眼,看着李翊小臂上丑陋盘曲的伤疤,心不由自主动摇了。 其实今日程云已同她说过,李翊来找过他的事。 程云说,李翊是因为太在乎她,才会口不择言。 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一命。 连珠叹息一声,轻声道:“爷既然已经同程大哥说清楚,他原谅了您,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抬头,严肃道:“只是爷这一次做得不对,就应该多加反省,下一次不可再这样了。” 李翊重重点头,舒了一口气。 她总算是不生气了。 少年朗月疏星般的眉眼再度舒展开来,微微上挑的凤眼中复又有了神采。 连珠帮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李翊从榻上跃下,笑嘻嘻道:“行了,你出去吧,把崔秀叫过来。” 连珠答应下来,掩门之时,正好看见李翊像只野犬一样,一头扎进被褥中,抱着枕头放声大笑。 她抿唇,眼中亦染上笑意。 五日后,一行人抵达京城。 23、第二十三章 从保康门进入京城,道路两侧榆柳成荫,街心市斤,热闹非凡。 李翊上一次来京城,还是幼时被诚王带着进京给先帝贺寿,次年,先帝便病重驾崩,小皇帝即位后,敕令藩王无召不许入京,因此,在李翊记忆中,这算得上他第一次来京城。 比起岷州,京城多了一分富贵,但一路走过,也看见许多贫苦百姓。 锦衣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马过街,不需梁易出声,便有街仗司的官兵击鼓清道。 连珠掀起帏裳,恰看见一官员将路边妇人的竹篮挑起,狠狠掷在墙角。那妇人牵着个总角女童,一句埋怨不敢说,拉着孩子躲远了。 她眉头一皱,放下帏裳。 纵然她可怜那对母子,但这是在京城,她帮不了她们。 她抬眼看向李翊,自进入京城,李翊脸上也不见笑容,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沉思。 李翊心中在想,今年年初,柳太后曾放言,只待小皇帝大婚,她便退居后宫,还政于帝。但五月里的选秀,却只选出几个妃子,皇后之位仍不知落在谁家。 因此,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加上奉先帝遗令辅政的柳首辅,朝廷大权握在柳家人手中。 这一次敢冒着被天下人指点的风险,也要逼他入京的,恐怕也是柳家人。 他不能等待父王来救,若父王胜了,或许他有活命的机会,但柳家人更会以他为人质,要挟父王。 若父王败了…… 李翊暗中唾了一口,呸,父王可是大燕战神,怎会战败! 胡乱想了一路,最后是梁易扣窗的声音将他唤醒。 “世子,诚王府到了。”梁易入京后,便恢复了冷淡模样。 李翊应了一声,先行下车,再将连珠扶了下来。 他抬头打量着京城的这座诚王宅邸。 这是当初先帝赐下的的,父王只在刚分封王位后的一两年住过几次,至于李翊,更是没有印象。 主人不在,王府也无人打理,虽然表面上看去装潢簇新,但李翊一眼就看出,门上的青漆,才刷上去不久。 一个唇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高男子带着下人站在门外,见了李翊,点头哈腰地迎上来。 “奴才张兆福,拜见世子。”王兆福是京城王府的长史,管辖府中诸多事宜。 李翊淡淡地叫起,梁易朝他拱手行礼,而后便带着部分锦衣卫回宫复命了。 王兆福吩咐几个下人,将李翊的行装抬进去,自己走在前面,迎李翊进府。 “奴才盼星盼月,总算是把世子爷给盼来了,您的东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爷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管吩咐奴才。” 王兆福笑得不见眼尾,李翊不曾听父王说起过他,料想这人应不是个忠心的。 心中狐疑,李翊脸上却噙着笑,同王兆福客气几句,一路打量着王府中的景色。 看着倒是亭台楼阁,假山荷池样样俱全。 李翊眸光微动,这王兆福做戏也不知做个全套,那假山上连青苔都没有,一看就是才移过来的。 进了东院,李翊看着金碧辉煌的卧室,不禁蹙眉。 “辛苦王长史,本世子不喜奢华,这些都撤下吧。”李翊指着博古架上那些金玉摆件,吩咐道。 王兆福的笑容一滞,连连道歉,亲自带着人把东西搬走了。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崔秀才愤愤道:“爷,您瞧见了吗?那姓王的就是在敷衍您!” 李翊慵懒往榻上一靠,轻嗤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爷看在眼里?” 不过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一条狗罢了。 连珠收拾着李翊的衣物,打开衣橱,一股呛人的木头味扑入鼻中,她捂嘴咳嗽两声,转头对李翊道:“爷,奴婢还是把衣裳放箱子里吧,这木头味道着实难闻。” 李翊是个狗鼻子,又喜洁,这味道沾在衣服上,指定要闹脾气。 李翊点头,起身将屋子里的陈设打量了一遍,无一例外,几乎都是新搬来的。 他冷笑了几声。 晚间,王兆福过来请示李翊,是否要摆膳,他谨慎道:“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今儿的晚膳奴才吩咐厨下,做了些岷州菜色,爷若是还有别的想吃,奴才再吩咐人去做。” 李翊不耐烦地挥手,“行了,爷不讲究这些,你退下吧,无事不要来烦我。” 王兆福低头称是,摆好饭菜,弯腰恭敬地退了出去。 走出东院,他回头,一口唾沫啐在墙根。 身边的小厮小声道:“王爷爷,这世子可真难伺候,他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 王兆福哼了一声,“神气个/屁,等着吧,小崽子闹腾不了几天。” 他仰头看向乌云翻涌的天,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天斗,这是在找死啊……”王兆福念叨着,负手悠哉离开了。 此刻的勤政殿中,梁易正在向李钰和柳太后禀告这一路上发生之事,听说李翊被刺,李钰拧起了眉。 他偷偷瞥了一眼柳太后,见她脸色如常,心中顿生怀疑,难道是母后派的人去刺杀李翊? 待梁易说完,柳太后淡淡道:“辛苦梁爱卿,明日是重阳,宫中设宴,你替哀家传个话,请世子入宫赏菊。” 梁易领命而去。 李钰心中隐隐有些不满,母后做事越发自专,他好歹也是一国天子,为何她想做什么,从来都不同自己商榷? 只是看着柳太后凌厉的眉眼,李钰最终还是不敢说话。 “前几日长兴传来消息,策鞑二王子领兵五万,直奔长兴城下,我儿可想过,之后该怎么办?”柳太后看了过来。 李钰犹豫道:“朕以为……朕该为王兄保障后方,备齐粮草及人马,随时增援……” 柳太后摇头,眸中满是失望,李钰不由紧张起来。 “皇儿,你可知,若长兴失守,谁会背负骂名?”柳太后慢悠悠地问道。 李钰思索片刻,想通了关节,骤然失色。 是他! 若青川、长兴接连失守,世人不会怪罪战功赫赫的诚王,只会说他这个君主无能! 先帝在时,大燕与策鞑尚能打得有来有往,而他坐上皇位后,却连失两城,百年后,史书该如何诋毁他? 李钰打了个冷颤,求助柳太后,“母后,儿臣,儿臣该怎么做?” 柳太后喋喋笑了,“天下岂有不是之君?若真是输了,那便是有人意图不轨,临阵脱逃……” 一股寒意窜上脊骨,李钰瘫坐在椅中,久久不能言语。 梁易当晚便将消息带到诚王府中,李翊早料到要进宫,并不觉诧异。 回到东院卧房,他笑着同连珠说:“我这皇祖母,这么多年没见过我,连我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竟然说什么思念我,邀我进宫共述团圆之情,真是可笑。” 连珠担忧道:“爷,您还是小心为上,奴婢总觉得,这重阳宴没那么简单。” 李翊漫不经心道:“放心吧,没有父王的消息,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连珠不知该如何劝他,李翊只愿相信诚王不会战败,但她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最终会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诚王会战死在长兴,且还会被扣上临阵退缩的罪名,一代战神,连尸骨都不许入殓。 李翊…… 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连珠心生不忍,沉默半晌,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爷,我不骗您,王爷不会再回来了,您想办法……” 话未说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连珠颓然跌坐在榻上。 她再一次失败了。 李翊方才明明看着她,却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警示,见她揪着衣襟满头大汗,着急地问:“连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你说话呀?”她不答,只是流泪,李翊从榻上跳下,凑到她面前大声问道。 连珠摇摇头,擦掉眼泪,闷声道:“心口有点疼,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爷要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李翊狐疑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正想多问几句,连珠便起身,魂不守舍地出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 自从进入京城,连珠便好似有了心事,李翊旁敲侧击,也没能让她松口透露几句。 等明日从宫宴回来,再找她谈谈罢。 李翊叹了口气。 只是他不曾料到,翌日清晨,崔秀便急匆匆地过来告诉他,连珠病倒了。 24、第二十四章 连珠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发热的。 从李翊房里出来后, 她回到屋中?,简单洗漱后便躺在床上,心中?想着事, 久久不能入睡。 她担心远在岷州的王妃, 又不断回想前世诚王战死后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王妃给她的那?封手书…… 她该如何找到信中之人? 梁易带着锦衣卫把守着王府,李翊也不能随意出府,她想要传消息出去?,谈何容易? 还有李翊…… 纵然她不再对他怀有爱慕, 但时至如今, 他舍命救过自己,若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囹圄, 连珠也做不到。 桩桩件件, 都让连珠的心头蒙上层层阴翳,她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混沌之中?, 似乎又回到前世。 从前她梦到最多的, 是她和李翊在房中?嬉笑打闹的日子,或者是生命结束前一刻, 李翊那?一箭穿心而过的场景, 但这一回, 她梦到了小时候。 幼年的她和李翊在王府花园中?玩耍, 李翊捉到一只?花纹古怪的青虫, 特意藏在身后捉弄她, 小连珠却并不害怕,反手将青虫扔进李翊衣领中?, 李翊怔愣片刻,被吓得呜哇大哭,口中?还不断唤着她的名字。 此时一位昂藏男子大步寻来,正是年轻时的诚王。 他才从军营回来,英武面孔热汗淋漓,见幼子嚎哭不止,诚王纵声?大笑,将李翊提溜起来,架在脖颈之上,捉着他的两条小胳膊,逗趣道:“父王的小长生怎么啦?哭鼻子可不像男子汉哦,走,父王带你骑大马!” 他伏身给儿子当大马,驮着李翊在花园跑了一圈,李翊先时还觉得害怕,而后便?察觉有趣,咯咯笑起来。 小连珠艳羡地看着他们?。 诚王放下李翊,转身朝她走来,揪了揪她的小髻,笑道:“你就是王妃给世子选的小丫鬟?” 连珠害怕地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王府的男主人。 诚王腰间佩剑比她还要长出几?尺,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不想,诚王忽然叉着她的胳膊,也将她抱了起来,爽朗道:“你方才看我,是不是也想玩,走,我也带你去?跑一跑!” 连珠吓得不轻,她是个下人,怎敢骑在主子头上,但诚王并不介意,他将她高高举起,柔嫩的树枝蹭过连珠的脸颊,她惊吓之余,竟也觉得畅快。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连珠睁开?眼,对上李翊担忧的目光。 “连珠!快醒醒,快醒醒。”他口中?焦急地唤着。 她以为梦中?听见的呼唤是幻觉,原来真是李翊在喊她。 连珠头疼欲裂,蹙眉道:“爷?什么时辰了?” 见她醒了,李翊惊喜难抑,忙答道:“末时了,连珠你饿否?厨房有粥,吃点吗?” 竟这么晚了? 连珠撑着手想要做起来,但身上没有力气,徒然跌落。李翊连忙将她按回榻上,责怪道:“你乱动什么?大夫说你这风寒来势汹汹,务必好生休养,这几?日不要下床,我找两个婢子来照顾你。” 她病了? 连珠后知后觉,这几?日她总是觉得劳累,本以为是连日赶路之故,原来是生病的前兆。 李翊哼了一声?,“你不舒服,为何要强撑着?昨夜就在发热,若不是被人发现,指不定就被烧傻了。” 连珠唔了一声?,没力气同他辩解。 她心中?清楚,自己的身子一向康健,即便?是沿途颠簸,也没事,这一场病,应是昨晚忧思?太过。 她瞥一眼外头的天色,忽而反应过来,着急道:“爷,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没去?赴宴?” 不会第一天就治他个不敬之罪吧? 李翊淡定道,“你急什么?酉时才开?席,我再过一个时辰去?也使得。” 连珠犹疑道:“难道不用先去?给太后请安吗?” 自然是要的。 但李翊并不想同那?位名义上的皇祖母周旋太久,何况方才连珠一直昏睡着,他也不放心扔下她离开?。 “你不必担心我,先把病治好再说。”李翊睨她一眼,将桌上的汤药端来,低声?道:“这药我才叫人热过,你快些?喝下,夜里就不会再发热了。” 他垂眸仔细吹了吹,用调羹盛了药,送到她唇边。 连珠陡然红了脸,她虽没有力气,但自己还是能喝药的,李翊何必如此服侍她。 她开?口想要拒绝,李翊板着脸,瞪她一眼,连珠无奈,只?好启唇喝下。 就这样一勺一勺喂完药,崔秀便?来催促李翊出发,连珠忙推了推他,李翊不动,替她掖好被子,淡淡道:“睡一会儿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连珠怕耽误他进宫的时辰,连忙闭上眼,原只?是想装睡让他早些?离开?,不料药效上来,又睡在暖融融的被褥中?,不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她呼吸平稳后,李翊才起身,摸了摸她的脸,不见发热,终于放下心,大步离开?了。 诚王府离皇宫并不算远,李翊换好衣裳后,坐着马车不过一刻钟便?抵达了。 大燕的这座皇宫,是太祖攻下江山后才修建的,如今也不过经历四五代皇帝,屋宇楼阁都不算陈旧。李翊在宣德门外下车,由宫卫查验身份,随后步行入宫。 一位内监早奉命等候在阙亭处,见了李翊,连忙迎上来行礼,笑道:“世子爷,奴才魏显德,奉太后娘娘之命,随侍世子。世子爷,请跟奴才来,太后娘娘在寿康宫等着您呢。” 李翊只?朝他略一点头,神情?骄矜。 魏显德默不作?声?地将李翊打量一番。 这诚王世子,倒不像他老?子那?般威仪神武,一身月白?色宝相团花圆领长袍下的身子略显清瘦,身量比皇上要高半个头,面容白?皙,很是俊朗。 瞧着像个白?面书生。 端看他方才同自己说话,面露不屑,看来陈大人所?说的纨绔之名,并非谣传。 魏显德收回目光,领着李翊往寿康宫走去?。 一路向内,所?见之处无不是雕甍画栋,朱栏彩槛,建筑上皆覆着琉璃瓦,端的是富丽堂皇。 李翊不加掩饰,频频侧目,有时还要驻足欣赏一番景色,魏显德心中?火气渐生,不敢斥责,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 如此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李翊带到了寿康宫。 李翊在踏入内殿前收敛了神色,只?装作?一副紧张模样,跨过门槛,倏地拜倒,扬声?呼喊道:“诚王世子李翊,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这一声?可谓突兀至极,柳太后险些?被吓到,心中?不喜,这李翊,也太没规矩了些?。 不过她面上仍是装作?亲切,将他叫起,和蔼道:“翊儿快快请起,多年不见,倒和皇祖母生分了,近前些?,让皇祖母看看你。” 李翊被她唤得起了一身冷汗,应了一声?,宫女搬来楠木矮凳置于太后脚下,他低头走过去?坐下。 顺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柳太后。 一个着秋香色宫装的女人端坐在主位,看着年纪比诚王妃大不了多少,面容美艳,但脸颊下方有两道深刻纹路,显得有几?分刻薄。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笼络了先帝的心,把持朝政近十年,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李翊心中?万分警惕,此时的紧张,倒不必伪装。 柳太后让他抬头,看似柔和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 半晌,她才笑道:“翊儿貌比潘安,不知要惹得多少贵女倾心了。” 李翊嗬嗬一笑。 柳太后又问了他几?句,看似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每一句都隐含深意,李翊还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人,竟有些?吃力。 好在传信的宫女及时前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宫女来报,说是庆春殿已准备妥当,皇上及诸位亲信大臣已从前朝出发,请太后及世子先行一步。 柳太后微微颔首,笑着道:“同翊儿聊的高兴,哀家竟忘了时辰,走罢,我们?先去?侯着。” 李翊轻舒一口气,点头跟在她身后。 两人到达庆春殿时,宫宴还未开?始,廊下分门别类摆着数盆菊花,姿态各异,清香扑鼻。柳太后让宫女掐了一朵美人头,簪在自己鬓边,满意地笑了笑。 入了殿中?,几?位先到达的大臣起身向柳太后行礼,并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李翊。 诚王世子进京的消息,朝廷中?是知道的。 圣旨中?借的是太后的名头,但谁人不知,这小世子,是进京来当人质的。 诚王骁勇,想来这诚王世子也不逊其父,众人满含期待,见了李翊,难掩失望。 这嫩竹似的儿郎,能成什么事? 李翊假意没看见那?些?人的打量,自顾往座位上去?,坐下后,眼珠便?骨溜溜地转着,环视诸位朝臣。 这一举动,更加显得无礼,有那?讲究规矩的大臣,当场冷哼一声?,沉下脸色。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诚王世子,怎的就半点没继承到诚王的长处? 殿中?气氛逐渐诡异,柳太后静坐其上,眸中?笑意渐深。 忽而一串击掌声?传来,众人忙起身离座,聚到中?央,预备迎接皇帝驾临。 李翊跪在前排,小皇帝进来时,带来一阵龙涎香气,他跟着众人山呼万岁,小皇帝绣着金爪龙纹的鞋履便?停在他面前。 一个威严又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可是世子?” 李翊连忙叩首,“诚王世子李翊,参见陛下。” 李钰应了一声?,目光在李翊身上转了一圈,便?提脚往主位上走去?。 众人回到座位上,李钰一声?令下宣布开?宴,不多时,仙音奏起,衣着曼丽的舞姬相继入场,在中?央妖娆起舞。 李钰举起酒杯,“诸位,朕今日见到王兄世子,心中?畅怀,王兄此刻正征战长兴,朕以此杯,敬祝王兄,愿长兴大捷,大燕海晏河清!”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激荡不已,称赞皇帝圣明之语不绝于耳,李翊饮下杯中?美酒,心里无波无澜。 这一夜,倒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戌时宴席散尽,李钰将李翊留下,说了会儿话,就有勤政殿的宫人前来,说是前朝有大臣有事求见。 李钰临行前,笑盈盈地道:“世子明日来宫中?同朕一起读书罢,这宫里无趣得很,有你相伴,朕甚是欣喜。” 李翊自然不能拒绝。 领着皇帝母子二?人赐下的一大堆赏赐,戌时末,李翊依旧被魏显德带着,出了宫门。 崔秀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见李翊全须全尾地回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上了马车,李翊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这宫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太费心神,怪不得父王宁愿去?打仗,也不愿回到京城同这些?人争权夺利。 回到王府,李翊换过衣裳,便?去?看望连珠。 她正睡着,李翊屏退下人,在她床畔小心坐下。 不知是在做什么梦,连珠秀丽的两弯细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唇瓣翕动,好似在呢喃什么。 病中?的连珠,像是被霜雪浸湿的花苞,颤巍巍的,惹人怜爱。 李翊心中?原有些?郁结。此刻见了她,也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唇角。 一抹温热的柔软从指尖传来,李翊蓦地缩回手,一颗心狂跳不止。 连珠似是感到不适,嘤咛了一声?,李翊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起身下床,怔愣地注视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 片刻后,一抹绯红悄然攀上他的脸,李翊逃也似的大步离开?。 ** 连珠的病来得急,去?的也急,几?贴药下去?,很快便?痊愈了。 李翊每日辰时进宫,戌时才会归府,京城的王府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因此白?日里便?格外无趣。 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都才十一二?岁,只?知埋头做事,从不与她闲聊,前院王长史倒是常来,但连珠厌恶他那?骨碌碌的目光,总是避而不见。 好在连珠记起,白?薇的婚事就在这个月底,她总算有了事儿做。 她想给白?薇送一双绣鞋。 虽然她不善女红,但纳双鞋并不难,只?是连珠想做的精致些?,鞋头上想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一串,攒成珠花。在岷州,想买到珍珠并不容易,但这里是京城,奇珍异物荟萃于此,没什么买不到的。 她不能出府,便?拿了银子给李翊,请他帮她带一盒珍珠回来。 李翊看着她递过来的银票沉下脸,“你家爷差这点银子?”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隔日,却带回来满满一匣子珍珠,连珠打开?匣子,莹润的珠光映在脸上,她惊呼一声?,片刻后犹豫道:“爷,您买这么多,奴婢怕是付不起……” 李翊睨她一眼,“爷书房里有纸笔,你写个欠条也行。” 连珠不说话了,埋头装作?没听见,剪下一段丝线开?始串珠子。 李翊气笑了,拿她没办法,连珠忙着攒珠子,他试着帮忙,但练武之人手指不比女子灵巧,他只?是略一使劲,丝线便?从中?断开?,珍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连珠皱眉,一句话没说,但嫌弃之色写在了脸上。 等李翊把珠子捡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要他帮忙了,自己抱了匣子,坐到了远处。 李翊恼怒,连珠越发没有规矩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三日,连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诚王的消息传到京城,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长兴传来的是捷报。 两日前的大战,诚王军队埋伏于长兴城外的一处峡谷中?,重创策鞑,策鞑二?王子忽裘负伤潜逃。 这晚李翊回府后格外高兴,带着连珠进了书房,指着舆图给她看:“就是这里,白?露峡,你瞧,两壁陡直,腹大口小,父王将那?忽裘二?千精兵困在谷中?,把住水源,不过五日,忽裘便?忍耐不住,贸然率兵想要突围,被父王杀得片甲不留。” 连珠不懂军事,但她能看出李翊对诚王的仰慕。 连珠回想起病中?做的那?个梦。 威武不凡的诚王,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除了那?一身的本事,诚王为人爽直,不拘小节,对待平民?也是温厚,可以说,在先帝的所?有子嗣当中?,他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当今出生时,诚王已在沙场历练多年,早得了百姓拥戴,正因如此,柳太后和先帝才会如此忌惮诚王。 前世诚王似乎并没有战胜忽裘,连珠心存侥幸,也许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诚王不会战死沙场,王妃也不会自尽,若诚王战胜归来,必定会想办法将李翊接回岷州。 只?是眼下他们?还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连珠低声?道:“爷,您在宫中?,切莫张扬,对旁人来说,王爷得胜,未必是好事。” 一身热血顿时凉透,李翊蹙眉,想到宫中?那?两尊大佛,心里再次警惕起来。 连珠说得对,如今民?间都在歌颂父王功绩,对于一个才登基几?年、尚未掌权的天子来说,算不上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李翊沉下心,将舆图收好,对连珠点了点头。 他终于知道为何母妃要让连珠陪着他一起上京。 连珠比他镇定,若今日不是她提醒,明日进宫,小皇帝见了他这一脸得意,说不定就记恨在心。 幸好有她在。 李翊嘴角缓缓上扬。 隔日一早进宫,李翊特意装作?与平时一样,只?是脸上带着笑,他若过于镇定,反倒显得诡异,只?要不引起小皇帝不悦就好。 谁知他仍是高估了小皇帝的气性?。 往日进宫,都是在皇帝的书房甘露阁陪李钰读书,李钰今年十七,仍旧要进学,太傅是他的外祖父,内阁首辅柳世仁,除了李钰,陪读的还有几?位世家子弟,其中?便?有一位熟人,裴国公世子裴宴。 今日进宫,柳太傅讲的是四书,李翊虽在文山书院学过,但柳太傅讲的又有不同,更多的是从文章中?解读出治国之术,要李翊来说,这些?东西不过是纸上谈兵,瞧小皇帝听了这么多年课,那?不也没什么功绩? 一个时辰后早课结束,李翊正想歇一歇,李钰便?放下书起身,提议道:“读书费神,今日晴好,不若诸位陪朕去?动动筋骨?” 在场的有几?位明显十分文弱,但李钰开?口后,无人敢拒绝,都跟着去?了。 李钰先去?换衣服,同众人约好,两刻钟后在箭亭会面。 李翊慢吞吞收拾着东西,悄无声?息的,裴宴走来站在他的身后。 李翊冲他挑了挑眉。 两人虽然在岷州交好,但到了京城,知道李翊身份敏感,在宫中?二?人都默契地不多来往。 裴宴刻意过来,是有话想说? “待会儿小心些?,不要出头。”裴宴只?留下一句低语,随后便?装作?路过,随小太监去?换衣裳了。 李翊顿时懂了,李钰这回是朝着他来的。 换好扎袖胡服,李翊随着领路的太监,到达位于奉先殿南侧的箭亭。 开?阔平地上,十数个十数个箭靶立在中?央,掌管军器五库的太监早已将弓箭摆好,各种材质大小的弓,悉皆陈列,任由众人挑选。 李钰自是用他常用的黑角桦皮弓,李翊瞥了一眼,心中?发笑,不过是能开?八力,也值得炫耀? “诸位看上哪把弓,随意挑选。”李钰笑着戴上黄玉扳指,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交给一旁侍奉的太监,“以此佩为筹,获胜之人,便?可夺得此佩。” 此话一出,众人兴致大增,纷纷去?挑选称手的弓箭,想要在皇帝面前出彩。 李钰睥睨众人,目光落在李翊身上。 李翊没有抢着去?选弓,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他人都选好后,才慢悠悠地去?挑了一把。 看清他手中?是把小稍弓后,李钰扬起嘴角。 诚王世子,不过尔尔。 第一场比试开?始,先上场的是包括裴宴在内的几?个世家子弟,裴宴也同李翊一般,选择了一把小稍弓,他不善射术,十箭有半数脱靶,并没有进入下一轮。 “让陛下见笑了。”裴宴云淡风轻地笑道。 李钰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早知敬之如此,是朕为难你了!” 裴宴笑意不达眼底,站到一旁,等待李翊出场。 李翊不打算出头,轻松地挽弓上阵,谁知李钰忽然拿起了弓,同他站到一起。 李钰偏头朝他笑道:“听闻王兄力大无穷,步下开?弓二?十石,不知世子可得王兄真传?” 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李翊沉默,他不想同李钰攀比,李钰能拉开?八石,或许于京中?贵族子弟来说已是十分了不起,但自己在十二?岁时就能拉十石了,与他比试毫无趣味。 他不说话,激起了李钰的斗志,李钰缓缓收了笑,嗤了一声?,“怎么?世子不敢同朕比试?” 李翊真没见过这样赶着被羞辱的,他抿唇答应,既然这小皇帝非要同他较量,那?就让他见识见识。 两人各自站定,李钰拉满弓,蓄势待发。 围观的众人不敢出声?,局势顿时紧张起来。 李翊举起弓,正要蓄力之时,忽然记起连珠说的话。 她劝他切莫张扬。 她的话像是一捧冷泉流入他沸腾的心中?,李翊顿时冷静下来,故意放松腰腹力气。 一声?令下。 两支箭矢同时射出,一支稳稳扎在靶心,另一只?中?了靶心,却并未插住,摇晃几?下后,坠落在地。 李钰松了一口气。 “世子看来还要好生精进射术啊。”李钰笑着说,眼里的防备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 纵然世人都说他不如王兄李珣,但他再厉害又如何?这天下终究是他的。 李珣连儿子都教不好,又有何本事? 李翊故作?没看见皇帝眼中?的轻视,羞愧道:“陛下技艺高超,臣自愧不如。” 李钰大笑几?声?,“世子虽未胜,但勇气可嘉,朕把这把御弓赠你,望你勤加苦练,早日追上朕!”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黑椒桦皮弓交给身旁的太监,嘱咐道:“陆瑾,把这把弓给世子装好。” 李翊连忙谢恩,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叫做陆瑾的太监,似乎看了他两眼。 ** 皇帝的最终目的达到,后面的比试便?没有那?么重要了,最后一个出身武将世家的少年得了第一,李钰说了一番鼓励之语,便?放众人回去?了。 李翊在甘露阁换好自己的衣服,正要离宫,却又被魏显德叫住,说是太后有请。 李翊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不出所?料,柳太后是来给他添堵的,说是今日听闻皇帝与他比试射箭,怕李翊输了不高兴,于是特意来找他说说话,安抚他的心情?。 柳太后笑得慈和:“世子不要介意,陛下在宫里没个玩伴,多亏你来,不然啊,这皇宫都要被他掀翻了。” 李翊应和几?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疲倦,柳太后心领神会,赐下一堆物事,让魏显德领他出去?了。 被这母子二?人缠了一整天,李翊烦躁不已,连带着看魏显德这只?太后的狗也不顺眼,出了寿康宫,便?朝他拱拱手道:“魏总管不必送了,我已认得路,可自行出宫。” 魏显德呵呵一笑,客气几?句,转身回了寿康宫。 ** 出了寿康宫,经过御花园,便?能通往宣德门。 李翊今日答应了连珠,要给她带绣线回去?,于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御花园的一处树荫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记女声?呼唤。 “这位大人,可否帮奴婢一个忙——” 是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手中?还拿着一根黏知了的竹竿。 她指着不远处的树梢,恳求道:“我家主子的玲珑球被缠住了,烦请大人帮忙取下。” 李翊抬眼一看,离地约三丈高的树上,一个五彩玲珑球挂在上头,这宫女想必是已用竹竿尝试取下过,玲珑球要落不落,几?根流苏缠在了枝头上。 李翊淡淡应了一声?,从树下捡了块石子,示意小宫女让开?。 他以左眼瞄准,手中?石子飞速掷出,不过一息之间,石子准确击中?缠绕着玲珑球的那?根树枝,只?听一声?轻响,树冠摇动,那?根树枝竟从中?断开?,倏地往下坠落。 小宫女惊呼一声?,跑去?拾了球,往树荫后的亭子里走去?。 李翊拍了拍手,正要离去?,忽觉一道炽热目光看了过来。 他蹙眉看去?,只?见花树掩映之间,一位绿衣女子娉婷而立,手中?拿着那?颗玲珑球,正含笑看着他。 这应该就是那?宫女的主子。 李翊收回目光,那?宫女跑过来向他道谢,他摆摆手,大步离去?了。 小宫女回到亭中?,喃喃道:“这位大人真是好心,只?是瞧着有些?脸生。” 她雀跃地道:“小姐,你瞧见了吗?他功夫可好了,就那?么一下,就将球击落了。” 柳嫣然红唇微扬,并不答话,只?痴痴地看着李翊远去?的背影。 她知道他是谁。 在姑母宫中?,她曾见过他,知道他就是那?位诚王世子。 姑母和陛下都说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但柳嫣然不这样想,李翊举止从容,眉目疏朗,即便?刻意收敛,周身气度依旧不凡。 这样的好儿郎,才该与她相配。 至于皇帝表哥,柳嫣然目中?闪过鄙夷,即便?是陛下心中?没有裴月,她也不愿嫁给陛下,一辈子被姑母控制着,活着有什么意思?? 柳嫣然美目流转,看着手中?玲珑球轻笑。 ** 李翊并不知他正被人惦记,他刚走出御花园的月亮门,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方才箭亭中?伺候的总领太监,李翊记得,是叫陆瑾。 陆瑾捧着个匣子站在阴影处,蓦地出声?,将李翊吓了一跳。 “世子爷且慢。” 陆瑾恭敬地将匣子奉上,“陛下赐您的弓箭,奴才给您送来了。” 李翊笑了笑接过来,“多谢陆总管。” 陆瑾送完了东西,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环顾四周,而后忽的上前,靠近李翊。 “方才亭中?那?位,是柳太傅的嫡女,世子爷最好不要沾染,以免惹祸上身。”陆瑾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未等李翊反应过来,陆瑾便?离开?了。 *** 李翊一头雾水,直至回到王府,也没有想明白?陆瑾这话的意思?。 连珠见他心事重重,询问道:“爷在宫中?被刁难了?” 李翊还从未露出过如此困惑的神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摇摇头,将小皇帝送的弓扔在角落里,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手,“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也就恶心人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翊在连珠对面坐下,犹豫着开?口,“我今日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头也不抬地问,“怎么奇怪了?” 李翊小声?道:“是个太监,叫陆瑾,他说让我不要接近那?什么柳家小姐,说是会惹祸上身,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独自疑惑,连珠却被他这番话惊的心一颤,才穿好的一串珠子,一不小心松手,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李翊跳得远远的,戒备地看着她,“你自己弄散的,不关我的事啊。” 连珠总是耍赖,前几?回明明也是她自己弄散的珠串,偏说是他的错,要让他来捡。 他小心翼翼看去?,连珠似乎正在出神,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不会又发热了吧? 李翊唬了一跳,忙坐回来探她额头,谁知连珠却一把攥住他的手,着急地问道:“爷,您同奴婢说清楚,陆瑾,和柳小姐,你都是怎么认识的?” 连珠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 柳嫣然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李翊口中?。 连珠清楚地记得,前世的某一天,李翊从外面打仗回来,对她说:“连珠,李钰给我赐婚了,对方是柳家嫡女,我同你说过的,我在京城的朋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那?时称柳嫣然为朋友,可是连珠早已听别人说过,他在京城时,就与柳嫣然情?投意合了。 那?时李翊的岷州军所?向披靡,剑指京城,李钰为向他求和,特意将李翊的意中?人送来与他成婚。 李翊那?时笑着说:“嫣然性?子温婉,她嫁过来,不会为难你的。” 他那?样笃定,全然信任柳嫣然不会为难她,连珠从他眼中?看见了对另外一个女子的欣赏,她看着他笑,心痛难忍。 那?时的情?绪一瞬间贯穿心口,猝不及防的,连珠的眼泪滚滚而下。 李翊顿时怔住。 反应过来后,他着急地问:“你怎么了?今日在府里受委屈了?” 连珠不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流。 李翊手足无措,他找来干净帕子,胡乱给她擦着眼泪,但她好似有流不尽的泪,很快就将一整张帕子打湿了。 在山林中?,她躲在尸体下,出来后也抱着他嚎啕大哭。在驿站中?,他将她抱出来,她静静地看着他流泪。 但李翊察觉到,这一次她的眼泪,与之前都有所?不同。 她好像很伤心。 但李翊急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惹她伤心。 方才不是还好好说着话吗? 李翊从榻上一跃而下,在她面前俯身,连珠捂着脸,不让他看,被他强硬地扳回来与他对视。 那?双明亮的鹿眼中?,盈满晶莹泪水。 李翊蹙眉道:“你老?实同我说,为什么要哭?是谁欺负你了?还是我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连珠摇头,她觉得很丢脸,为何前世的记忆竟然能让她伤心至此,且她也不知该如何同李翊解释。 她不说话,李翊急得不行,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她之前问他,何时与陆瑾和柳家小姐认识。 直觉告诉他,她流泪,一定同这两个人有关。 陆瑾不过一个太监,应是不会让她伤心。 那?便?是柳家小姐了。 李翊试探着问:“是因为柳小姐?” 连珠想忍住的,但心像是茶壶中?被煮沸的水,每一串水泡窜上来,都会涌出酸涩,她摇头,但眼泪却更加汹涌。 真是因为柳家小姐啊…… 李翊不可思?议,他仅仅只?是提起柳小姐,就让连珠如此难过? 连珠哭得喘不过气,前世她听李翊说要娶柳嫣然,不敢在他面前哭泣,这回倒像是把前世的眼泪都补了回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索性?破罐子破摔,发泄道:“你不要管我了!找你的柳小姐去?吧!” 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连珠是没想到,这么傻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在做什么?嫉妒柳嫣然?是不是疯了! 李翊更是哭笑不得,他没好气道:“就为了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柳小姐,你就这样难过?” 他气极,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脸,怒道:“你家爷是没见过女人吗?至于这般饥不择食?莫说是一个柳小姐,千个万个,我也不会舍下你啊!” 连珠侧脸躲避他的揉搓,李翊气笑了,稍稍用力在她眼下一抹,看她吃疼地皱眉,心中?的怒气忽的消散了。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也就是你,这样傻爷都忍了。” 连珠哭过一场,眼下已经有几?分清醒,她并不想再相信李翊说的那?些?话,扭过脸去?,自己拿帕子擦干眼泪,低声?道:“爷就当我是犯傻罢,日后再不会了。” 她两眼红肿,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李翊不懂她怎能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慢吞吞地坐回对面。 连珠还在抽噎,但语气淡了许多,她问道:“爷同我说一说,那?陆瑾是怎么回事。” 被柳嫣然的事打岔,她这才记起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陆瑾。 王妃给她的手书中?,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手书中?,只?写了陆瑾的名字和一个地址。 李翊将陆瑾的话原样转述,连珠蹙眉问道:“爷难道不觉得,他是在提醒你?” 李翊并未深思?陆瑾的话意,连珠解释道:“爷可曾记得,当初裴小姐为何会与陈二?爷相看?” 这个李翊知道,裴晏告诉过他,因为裴尚书不想将裴月送进宫中?,所?以才急着要定亲。 他灵光一现,忽然明白?了,低声?道:“你是说,柳家也有意送女入宫,陆瑾是在告诉我,不要同柳小姐走的太近,以免让李钰不喜?” 连珠点头,心中?大致已经确认,这个陆瑾,应该就是王妃说的,能在生死关头救下李翊的人。 李翊抿唇不悦,“他想的真多,爷何时说想认识那?柳家女了?” 不过是好心帮她捡了一回球而已。 连珠面色逐渐凝重,王妃嘱咐过她,不要将陆瑾的身份提前透露给李翊,她委婉道:“爷,这个陆瑾,不知是好是坏,奴婢是想,若他能为我们?所?用,日后宫中?有什么消息,我们?也能及时获知。” 李翊默然片刻,颔首道:“你说得对,改日我再试探试探他。” 他烦躁地仰面躺下,叹息道:“这宫里啊,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你家爷这二?两心眼,斗不过啊……” 虽是自嘲,但亦是事实。 连珠抬眼打量着他。 来京城不过十几?日,李翊身上的稚气便?渐渐褪去?,之前还有些?喜形于色,如今他对着外人,很少再显露情?绪,稳重了许多。 张扬了十几?年的性?子,骤然改变,是因为这段时日经历了太多事情?。 连珠总算懂得,为何前世李翊从京城回来,就变得那?样陌生了。 她安慰道:“爷如今就做得很好了,如今有无数双眼盯着你,谨慎些?是对的。” 李翊扯了扯嘴角,忽而转过头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刚才是在夸我?” 连珠嗔他一眼,“是,你就当奴婢在夸你罢。” 李翊翘起的左腿来回晃荡,满意地扬起嘴角,“你别嘴硬了,想夸爷就直说,爷也不是经不起夸。” 连珠看着他,觉得要是他有条尾巴,此刻定是早就摇上天了。 两人在屋中?相谈甚欢,却不知此时紫禁城城中?,一场巨大的阴谋正拉开?帷幕。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寿康宫中, 柳太后与?李钰对坐在炕几两侧,柳太后正看着长兴发回来的折子,目光越发狠厉。 李钰不敢出?声, 垂眸看着?龙袍上的五爪金龙, 只觉这代表着天子威仪的吉祥物,面?目有些狰狞。 两息后,柳太后将折子狠狠扣在桌上,斥道:“这陈宗文真是靠不住,李珣也是命硬,这都?让他赢了。” 她十几日前便向陈宗文去了密信, 让他务必要在白露峡中将李珣杀死, 然而陈宗文不知怎么办的事,李珣不仅没死, 还在白露峡之战中大获全胜, 击退忽逑。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诚王立了大功,守住了长兴, 李钰硬着?头皮赐下了赏赐, 但母子二人心中都?很?是焦灼。 这一次若诚王再得胜归来, 再想铲除他,可就不容易了。 李钰下定狠心道:“母后, 不能再等?了!我们何时?动手?” 柳太后瞥他一眼, 轻笑一声, “皇儿也知道急了?” 李钰红着?脸低头, 谦虚道:“母后, 儿子知道错了, 从前都?该听母后的。” 柳太后面?上显出?几分恨来,“我儿不必担心, 母后会帮你的。” 她安抚地拍拍李钰的手,微微一笑。 陈宗文办事不力,但她手中,并非只有这一颗棋子。 李珣,非死不可。 ** 经?连珠提醒,李翊再进宫,便故意制造机会试探陆瑾。 陆瑾是内弓箭库的总管太监,虽说只管弓箭,但他在宫中多年?,李钰的射术也是由他一手教?成,因此深得帝心,常常随侍李钰身旁。 但不知是不是察觉李翊的意图,陆瑾再没有私下同李翊说过话,面?对他的试探,也只是缄默无言。 李翊十分挫败,回到府中,同连珠抱怨道:“那就是块木头,我说什么他都?装不懂,气死我了。” 连珠给他顺毛,“爷不要急,你想想,陆瑾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怎么敢接近你?他如?此谨慎,正说明他不想害你。” 她越发相信陆瑾就是王妃所说的可信之人,且陆瑾与?李钰亲近,日后上面?有什么动作,也能及时?给他们传信。 李翊沉吟片刻,接受了她的说法,暗想既然陆瑾不想暴露,他也不能再接近陆瑾,不能被李钰发现。 灯花爆了一下,连珠放下珠子,疲倦地揉揉眼。 李翊伸手拿过她已?做好的一只绣鞋,在手上比了比,惊讶道:“你这鞋……怎么这么小??” 甚至没有他的手长。 想到这是送给别人的,李翊连忙放了回去。 连珠无奈道:“爷,女子的脚能有多大?” 李翊哦一声,不自觉地去瞧连珠,他忽然发觉,连珠窝在榻上,也是小?小?的一团。 她垂着?眼专注串珠子,纤长的眼睫像把小?扇子,扇动的不是风,而是他的心潮。 不知何时?起,记忆中那个瘦小?的女孩已?长成明丽的模样。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口干舌燥,脸颊发热,不敢再看,索性抓起一本?书,胡乱翻起来。 连珠剪断丝线,轻声道:“我这鞋送回去,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薇姐姐的婚期。” 她有些怅然,前世白薇成亲时?,她已?成了李翊的通房,再不能随意出?府,只能送去一些礼物以表祝贺。 今生又相隔千里,无法亲眼见证最好的姐妹的婚礼。 连珠叹息一声。 李翊见她忽然失落,问道:“怎么了?” 连珠如?实说了,李翊沉默一瞬,顿感愧疚。 她原应该赶得上白薇的婚礼的,都?是因为他。 不过连珠却比他想得开?,抻了抻胳膊,笑道:“不过也好,若真是亲眼看着?薇姐姐出?嫁,说不准奴婢还要好好哭一场呢。” 李翊轻舒一口气,只是心底的愧疚,并没有消散。 ** 隔日,连珠将做好的绣鞋包好,连带着?给白薇的一封贺信,交给了王兆福。 王府中的书信往来,都?归王兆福管。 连珠去前院找王兆福时?,他正坐在圈椅上哼着?小?曲儿,旁边站着?个小?丫鬟给他打扇。 见连珠来了,王兆福浑浊双眼一亮,起身笑道:“呦,这不是连珠姑娘吗?找小?的有何事啊?” 他的眼神在连珠身上转了一圈,笑得愈发谄媚。 连珠不去看他,站得远远的,将手中的包袱交给小?丫鬟,淡淡道:“麻烦王长史将此物寄到岷州。” 王兆福瞥了一眼,轻咳一声,“没问题!连珠姑娘放心,小?的一定帮您送到。” 他眯起眼,暗示道:“连珠姑娘不能出?府,若有什么事不好做的,大可吩咐小?的,只要……”他笑了一声,“只要连珠姑娘常来陪小?的说说话就行。” 连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忍住恶心道:“多谢王长史了,奴婢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提脚就走,王兆福的目光一路追随,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 小?丫鬟酸溜溜地道:“王爷爷,人家可是世子爷的人呢,您不怕被世子爷训斥吗?” 王兆福冷冷看她一眼,忽然扬手,抽了她一个耳光。 小?丫鬟惊呼一声,手中的包袱散落在地,王兆福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碾了几下,才道:“春杏,你记住了,这王府里,只有一个爷,那就是你王爷爷。” 他俯身,对着?战栗的小?丫鬟悄声道:“什么世子?过不了几日,就成阶下囚啦。” 他大笑几声,嫌弃地抬脚,看着?脚下被踩坏的绣鞋,轻嗤一声,“春杏,等?会儿把这堆东西给烧了,看着?晦气。” 说罢,王兆福躺回圈椅上,合上双眼,继续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 几场秋雨后,天气逐渐转凉。进入十月,清晨起来,可见庭院中花木披霜,李翊晚上回府时?,天色便已?黑透了。 算算日子,他们到京城已?有一个半月了。 这段时?间,李翊忽然变得格外忙碌,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什么,晚间也最多同连珠说一刻钟的话,大多时?间,都?待在书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准连珠进书房,好似偷偷藏了什么东西,甚至连崔秀也帮他瞒着?连珠。 但连珠好奇了几日,便不再感兴趣了,她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本?前朝大师的画册,这几日正忙着?研究画技,李翊不来烦她,她也乐的清闲。 十月十五这一日,李翊难得多躺了一会儿,连珠将他叫起来,他还不情愿地在床上滚了两圈,用被子蒙住脑袋装聋作哑。 “爷,你不是说,今日柳太傅要抽查功课吗?再不起就赶不上早课了。”连珠端了热水进来,掀开?床帐。 李翊嚎了一声,满含怨念地翻身坐起,抬手揉了揉乱成一团的头发。 连珠一眼瞧见李翊眼下的淤青,笑道:“爷昨晚又去做什么了?” 本?是随口一问,李翊却像被踩了尾巴,急着?否认道:“没做什么!” 声音太大,连珠疑惑地看着?他,李翊轻咳一声,故作从容地穿鞋下床。 洗漱过后,连珠替他换上一件湖蓝祥云圆领长袍,腰间饰以玉带,李翊起身转了一圈,若他不开?口,便是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郎。 今日起得迟,早膳就不在府中吃了,崔秀捡了一碟子糕点,准备等?会儿让李翊在路上吃。 李翊收拾了书箱,却磨蹭着?不肯出?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着?连珠,似乎有话要说。 “爷还有什么吩咐?”连珠不解地问道。 李翊摸了摸鼻尖,不自在道:“今晚我要早些回来用饭,你等?着?我。” 说罢,他脚步飞快地出?门去了,连珠眉心轻蹙,怀疑李翊是不是又想捉弄她。 她难道不是每日都?等?着?他回来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边,李翊匆匆登上马车,因为要赶时?间,崔秀驾车都?快了些,幸而这个时?辰,街上没有什么行人。 李翊正吃着?糕点,崔秀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连珠啊?” 他都?快瞒不下去了。 李翊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哼了一声,“你别管,今晚不要来打扰我们就好。” 崔秀哦了一声,撇了撇嘴。 他算是看明白了,世子爷的眼中,只有连珠最宝贵,其?余人就没放在眼里过。 偏偏吧,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嘴上又欠,心里话说不出?口,来京的路上,明明有好几次都?能向连珠倾诉衷肠的,世子爷全都?搞砸了。 这嘴比砌城墙的石头都?硬。 而且连珠也是吃软不吃硬,世子爷耍脾气,她也不会服软,两人冷战下去,最后还是世子爷先低头。 崔秀不禁担忧,主子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得美人归? ** 心里存着?事,李翊今日上课便不大用心,柳太傅要抽查的文章,他只读过两遍,今日一来,果然背不出?。 柳太傅叹息一声,也没说什么,转头去问裴晏去了。 李钰过来假意安慰道:“世子不用难过,这篇文章较为晦涩,朕也是花了两个多时?辰才背下的。” 李翊勉强一笑,李钰拍拍他的肩膀离去了,恰好被李翊看到他嘴角那抹得意的笑。 这小?皇帝可真是幼稚。 李翊心中腹诽,百无聊赖地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到底什么时?候能下学? 他再次摸了摸袖中的东西,心不在焉起来。 连珠会喜欢吗? 他莫名有些忐忑。 如?此混过早课,在宫中用过午膳,下午李翊本?想早些回府,但小?皇帝不知是不是故意同他作对,提出?要去跑马。 李翊手上有伤口,并不是很?想去骑马,但李钰朝他看过来,无奈之下,只得去了。 依旧是冲着?他来的。 跑了两圈后,李钰如?愿赢了,正想嘲笑李翊几句,却见李翊翻身下马,手指间正不停流着?血。 “这是怎么了?”李钰问道。 李翊的伤口裂开?,但并不是很?痛,他随意用帕子止住血,故作虚弱道:“陛下,臣能否回去歇一歇?” 李钰被唬住,心中又隐约得意,这小?世子细皮嫩肉的,骑个马也能把手勒出?血,果真平庸。 “去吧,拿两瓶金疮药回去,朕幼时?骑马也会伤到手,世子日后习惯了就好。”李钰故作大方地挥挥手。 李翊谢了恩,换下骑射服,直奔宫门而去。 正要走到御花园,却见上回央他捡玲珑球的那小?宫女正站在不远处等?人,李翊本?要过去,却见她朝自己挥了挥手。 李翊眼尖,一眼看见那宫女手中拿着?药瓶,顿时?明了,装作没看到,转身折返,走了另一条夹道出?了宫。 这柳家小?姐想做什么,他也没心思去猜。 总归是不相干的人。 李翊着?急忙慌地赶回王府,天色已?暗,崔秀提着?灯,他一路走回东院,四处清静,好似广袤天地间,只剩他一人奔波在路上。 但幸好,有一人在东院为他留了一盏灯。 她在等?他回来。 李翊心潮汹涌,大步流星冲进院子,崔秀“哎呦”一声,没有提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去。 世子爷可不希望他出?现。 屋中,连珠正窝在榻上看书,忽然间,门被人大力推开?。 她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 “连珠,快跟我来!” 是李翊。 他像阵疾风刮进来,不由分说地抓住连珠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 连珠被他带着?出?了房门,又走出?了东院,起初是疾步走着?,慢慢地,李翊带着?她跑了起来。 他到底要做什么?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沁凉夜风从耳边呼呼掠过, 连珠喘着气,渐渐生?了恼怒,扬声问道:“爷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大晚上的出来瞎跑什么? 李翊不答, 只加快了步伐。 “等会儿抓紧我。”足有一刻钟后, 他?们在?王府后花园的?墙根处停下。 李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连珠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忽然一轻。 李翊抱着她的?腰,一个跃身,两人?便踩着墙头出了王府。 凌空而下的?失重?感让连珠害怕,紧紧闭上双眼, 手不自觉地环住李翊的?脖子?。 “别怕, 我们出来了。”落地后,李翊拍拍她, 连珠放开手, 心有余悸。 女子?温软的?身子?从怀中抽离,她发间的?茉莉清香还?留在?鼻尖, 李翊面庞绯红, 幸而夜色沉沉, 掩饰了他?的?局促。 连珠第一次出府,却是被李翊以这种方式带出来, 不由有些胆怯, 环顾四周, 小声道?:“爷,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李翊起了玩心, 故意吓唬她, “说不定,嘘, 别说话,跟紧我。” 连珠紧张地点头,李翊沿着墙根往外?走,她连忙跟上。 “牵着我。”李翊伸出手,连珠没有多想,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软绵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李翊心中暗自欢喜,面上却故作深沉,带着连珠躲过一路巡逻的?锦衣卫,成功逃离王府,顺着人?群,来到了繁华的?南大街上。 虽已是晚上,但街上仍旧十分热闹,人?群来来往往,连珠和李翊淹没在?人?海中,应是无人?能够发现。 连珠轻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李翊还?牢牢牵着她。 她尴尬地道?:“爷,放开奴婢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李翊垂眸,满眼的?不赞同,十分正经地道?:“不行,外?面人?太多了,你第一次出来,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得牵着你。” 行吧。 连珠接受了他?的?说法,对于她来说,只在?进京的?第一天,在?马车上匆匆见识过市井繁华,就算在?岷州,她也没怎么出过王府,心里是有些胆怯的?。 李翊攥紧她的?手,拉着她穿梭在?人?海中。 热闹逐渐驱散了连珠心底的?畏惧,索性有李翊在?,她逐渐放下心来,一路走,一路打量四周。 她打算在?离开王府后,自己赁一间商铺,做些小生?意,只是还?没有想好做什么。 时下女子?经商并不多,一来是朝廷重?农抑商,商人?轻贱,二来,女子?大多在?十五六岁时便已出嫁,夫家大多不许妻子?在?外?抛头露面。 连珠并不打算嫁人?,她只是担心不好立女户,而且……天下恐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乱世之中,她能否存活下去,尚且不知?。 她将目光投向李翊,心里盘算起来,前世她死前,李翊大军已势不可挡,直取京城,她若想活着,最好还?是先跟着李翊。 等到局势稍微稳定,再做打算。 李翊却不知?她在?计划着离开,他?牵着她走了一路,手心紧张地冒汗。 出了南大街,再走几百步,便到了金明?河旁。 金明?河穿城而过,顺流而下,可直通江南,河岸两边,有酒家无数,入了夜,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廊下聚着数百歌舞妓人?,极尽热闹。 桥下有许多卖灯笼纸扎以及小吃的?小摊,夜里,百姓们都爱在?此游玩。 传说中,金明?河中有河神,以河灯许愿,心诚则灵。 连珠还?沉浸在?热闹中,便被李翊拉着到了一处卖河灯的?小摊前,李翊低声道?:“你选一只河灯。” 小摊老板笑吟吟地看着这对宛若神仙的?少年少女,向连珠吆喝道?:“姑娘喜欢哪一盏灯?我这儿的?灯都是在?寺里开过光的?,灵验得很。” 连珠微愣,不知?李翊为何要?带她来放灯,听老板说完,仔细看去,发现这些灯做的?十分精致,四角、八角,莲花牡丹,各种式样都有,忽然有了兴致。 她认真选下一盏八角河灯,这河灯上绘着八仙过海,每一面都是一位神仙,栩栩如生?,很是有趣。 “姑娘眼光真好。”这灯可不便宜,老板笑得更?加开怀。 李翊扔下一个银角子?,便拉着连珠走了。 两人?来到河边,几个年轻男女在?树下絮絮低语,见二人?过来,被两人?的?容貌惊了一瞬,又见怪不怪地低下头。 连珠觉得有些奇怪,这么晚了,怎么这些少年少女还?在?此处聚集? 她不知?道?的?是,金明?桥下,是京城有名?的?情人?坡,心意相通的?年轻男女,多在?此相会。 李翊拉着她小心下了河坡,河边种着菖蒲芦苇,两人?的?动静惊飞了草木中的?小虫,几只流萤窜出,飞舞在?夜空中。 李翊选了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带连珠过去。 “快许愿吧。”他?低头注视着她,许是因为夜色深沉,让人?看不清,连珠竟在?他?眼中看出一点温柔。 她傻傻地问:“为何要?许愿?” 又非年节,来放河灯做什么? 李翊好笑地戳了戳她的?发髻,笑道?:“你忘了吗?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她真傻,自己的?生?辰也能忘。 连珠恍然大悟,到了京城,心里想的?事太多,她竟然忘记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她及笄了,就在?今日。 所以李翊是特意带她来过生?辰的?? 连珠终于明?白他?神神叨叨的?原因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这一日。 那时李翊已经去了京城,她一个小小通房,府里并不会特意为她庆祝,即便是她的?及笄之日。 王妃好心,赏了她几匹好料子?,将她叫去说了会儿话。 她回到自己屋里,满室寂静,她难过地哭了一场。 其实她一直在?等待李翊的?礼物,幻想李翊会不会也记得她的?及笄之日,但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多,王妃看过李翊的?家书?,却没有同她说什么。 李翊并没有将她的?生?辰放在?心上,甚至他?的?家书?中,从未提起过她。 那时的?她伤心了很一阵,从此之后,再也不喜欢过生?辰了。 而今生?的?李翊,竟然会记得她的?生?日。 连珠闷闷地问:“爷怎会记得奴婢的?生?辰?” 李翊疑惑地反问:“爷哪回不记得你的?生?辰了?” 他?瞪她一眼,开始同她算账,“你自己想想,自你进王府后,爷是不是每年都送了生?辰礼?” 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连珠抿唇笑了。 李翊送过她很多小玩意儿,但他?又没有说过是送她的?生?辰礼,他?总是懒懒地说:“这个爷不喜欢,赏你玩儿吧。” 谁知?道?那些都是他?送的?生?辰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打断她的?沉思,再次催促道?:“快点许愿啊,别磨蹭了。”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河灯。 连珠点头,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许下心愿。 她希望,王妃能够平安,自己能够早日解脱。 幽微的?灯火照在?连珠脸上,李翊的?目光沿着她颤动的?眼睫,秀挺的?鼻梁,逐渐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嫣红唇瓣上。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触感,温热的?。柔软的?,令人?心惊胆颤的?。 李翊喉结滚动几下,克制住澎湃的?心潮,努力将目光移开。 “好了。”连珠朝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河灯,轻轻放进水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岸边酒楼中的?灯火铺陈在?水面上,宛若细碎的?金粉洒在?水中,河灯晃晃悠悠,随着水波荡漾远去。 李翊和连珠站在?岸边看了许久,直到河灯穿过桥洞,再也看不见。 “我们回去吧。”连珠收回目光,看向李翊。 如此度过及笄之日,她已心满意足了。 但李翊好似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支支吾吾的?,犹豫了许久,才磕磕绊绊道?:“你……你闭上眼,我有东西要?给你。” 又想做什么? 连珠将信将疑地闭上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李翊靠近了她,连珠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声。 她有些不自在?,凑这么近做什么? “爷,好了吗?”她小声地问。 忽然间,一阵清风携着李翊身上的?松香气息从面上拂过,头顶的?发髻微微松动,李翊好像将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发间。 “好,好了。”李翊急忙道?。 “什么呀?”连珠纳闷地伸手,将发髻中的?东西拿了下来。 借着灯火,她看清了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是一只簪子?,金镶玉制,簪子?上有两朵海棠,海棠花蕊是以红色宝石点缀,看起来十分精致。 但连珠的?脸上却忽然失去了笑容。 李翊茫然不知?,忐忑地问:“这簪子?我做了许久,你喜欢吗?” 连珠却没有反应。 她陷入了沉思。 这簪子?,其实她认得。 前世李翊从京城回来不久,这支簪子?,就莫名?出现在?她的?妆匣中。 她以为是李翊送她的?礼物,欢天喜地地去问,但李翊神色淡漠,随意地告诉她:“随便买的?,你喜欢就戴着玩吧。” 她虽不满他?的?敷衍,但毕竟是他?给的?,心中仍是欣喜。 但是后来有一日,有个仆妇瞧见簪子?,才告诉她,这簪子?的?寓意。 并蒂海棠簪,一般是男子?赠与女子?的?定情之物。 李翊在?京城就买下了它,显而易见,并不是送给她的?。 他?想同谁定情,她不知?。 他?没有将簪子?送出去,反手扔给了她。 她多傻,戴着本该属于别人?的?簪子?,日日欢喜。 后来她将那支簪子?藏在?箱子?里,再也不敢拿出来。 然而今生?李翊却说,这簪子?是他?自己做的?? 连珠回过神,质疑道?:“爷,这簪子?真是你做的??” 她话中满满的?怀疑,李翊脸色逐渐变白,不悦道?:“自然是我做的?,骗你做什么?” 他?着急地解释,“你自己摸一摸,这簪子?下面是不是刻着你的?名?字!” 连珠的?指腹摩挲几下,心神一震。 真是李翊做的?。 且他?是为她做的?。 连珠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就像她曾经很渴望很想吃的?一块饴糖,没吃到时难过不已,但过去了很多年,这块饴糖又回到她手中,她却不想再品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再期盼得到李翊的?爱。 这支簪子?,她也不会再戴。 “谢谢。”连珠扯出一个笑容,她装的?天衣无缝,李翊也并未察觉。 他?也笑起来。 连珠的?生?辰过去不久,长兴便出了件大事。 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这日早朝上, 长兴的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掀起狂风骤雨。 折子里说,诚王于?十月十四日晚,率兵追击策鞑二王子忽逑, 至今下落不?明。 朝臣一片哗然, 纷纷震惊。 “这策鞑还未退兵,诚王不?守城,在?干什?么?” “逃兵莫追,诚王打了这么多年仗,这都不?懂吗!” “我看啊,这诚王是心大了……” …… 李钰坐在?龙椅上, 脸色逐渐黑沉下来, 只是未等他开口,坐在?一旁的柳太后先出声, 制止了众人的议论。 “诸位爱卿且静一静。”柳太后淡淡蹙眉, 众大臣安静下来,只听她沉声问道:“诚王奉旨镇守长兴, 疏忽值守, 或许有突发军情, 未查明原因之前?,诸位勿要妄加揣度。” 她看向李钰, 询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李钰读懂了她的目光, 心头一跳, 抬眼?看向众臣, 朗声道:“太后所言甚是, 传朕旨意, 定北候苏毅,岷州刺史陈宗文, 即日赶往长兴,务必查清事?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定北候是柳太傅的学生,自然是站在?柳家这一边的,此刻哪里还有不?懂的,连忙跪下,磕头领旨。 不?管众人对此事?如何看待,李钰都已派了人去调查,至少明面上看起来,皇帝母子是相信诚王的。 唯有户部尚书裴实甫,若有所思地看了定北候一眼?。 他总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 诚王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入李翊的耳中。 他不?用刻意打听,这日下了早课,便有几个?世家子弟过来同?他攀谈,言语间透露了今日早朝的事?。 李翊惊讶不?已,他并不?相信,父王会丢下一整座城的百姓,去追击敌人。 他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小皇帝下了早朝,并没有来上早课,连柳太傅也不?在?,说是到?前?头去跟小皇帝商议事?情去了。 在?偏殿用过午膳,李钰派人来告知众人,下午不?上课,可以自行离去。 李翊心神不?定,他有意想打探消息,但紫禁城中危机四伏,他不?敢冒险。 那些世家子弟看他的眼?神中,都隐隐含着幸灾乐祸。 若父王坐实了弃城的罪名,他这个?诚王世子,也没有好日子过。 裴晏不?好过来与他说话?,担忧地看着他。 李翊朝他微微颔首,而?后便胡乱收拾了书,脚步飞快地准备离开了甘露阁。 “世子爷等一等——”才?走进旁边的甬道,平时伺候他笔墨的小太监忽然追了上来,扬声呼喊着他。 李翊顿住脚步,“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交予他,笑道:“世子爷的书忘了拿。” 李翊微微蹙眉,这本《尚书》他记得是收在?了书箱中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了小太监直愣愣的目光,顿时懂了,掩下心中惊诧,接过了书。 同?小太监道了谢,李翊将书装进书箱,大步离去。 走至宫门处,如往日一般,要检查随身携带之物,李翊心惊胆战地看着禁军打开他的书箱,幸而?那本书看上去并无异样,李翊顺利出了宫。 回到?王府后,李翊直奔东侧间寻找连珠,却不?料,连珠也正在?等着他。 她满脸的焦急,李翊让崔秀出去守着,同?连珠坐到?一起。 “爷,王爷那边是不?是出事?了?”连珠低声询问。 难道消息已经传开了?李翊脸上浮现惊讶。 连珠小声道:“爷,今日我看王府外面,又增加了守军。” 她是如何察觉事?情不?对的呢。 今日她去找王兆福,想要问问有没有白薇寄来的信,但才?走到?前?院,便看见了上回站在?王兆福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怯怯地对她行了个?礼,两人擦肩而?过时,连珠眼?尖地瞧见了她鞋尖上露出的一朵珠花。 连珠当?时便认出来,这是她送给白薇那双绣鞋上的珠花。 自己一颗一颗攢出来的,烧成灰都认识。 连珠顿时生了疑,难道王兆福并没有将东西?送出去? 果不?其?然,她询问王兆福时,男人眼?中精光闪烁,告诉她并没有岷州来的信。 这就?不?正常,就?算白薇没有给她写信,王妃的家书也没有? 连珠回到?东院,细想之后,越发觉得不?对。 王兆福肯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才?敢切断王府同?岷州的联络。 她午后又出去转了一圈,发现王府外的锦衣卫变多了,心中便猜测,诚王可能出事?了。 “爷,我们要赶紧走!王妃还在?王府中!”连珠十分着急,诚王出事?,竟比前?世提前?了,那王妃如今是否还安全? 李翊按住她,将今日早朝的事?同?连珠说了,他坚定道:“父王绝不?会做出弃城之事?,此事?必定是有人陷害,我要去问清楚。” 他的父王,是大燕朝的英雄,怎会枉顾长兴几万百姓的性命? 他不?允许有人给父王抹黑! 连珠蹙眉,反对道:“爷,若他们要害王爷,你远在?京城,能帮上什?么忙?” 她明白李翊对诚王的仰慕之情,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与其?在?王府里等着被捉拿,还不?如早些逃离。 王妃还等着他们去救! 李翊想要反驳,但他翕动嘴唇,却没有什?么好说。 连珠说的对,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若这真是针对父王的一场阴谋,那父王能否活着都说不?准,要是活下来后,以父王的性子,知道自己被设计,定然不?会忍耐。 父王若反,他留在?京城,反倒会成为牵绊。 李翊眸色沉沉,连珠的一番话?,叫他醒悟过来,他攥紧连珠的手,低声道:“你说的对,我们要赶紧逃。” 他双目赤红,愤懑道:“真是天道不?公!父王对大燕赤胆忠心,这些人却要害他!当?真无耻!” 他知道这其?中少不?了皇帝母子的手笔。 或者说,就?是这母子二人一手谋划。 将陈宗文派去长兴,能查出什?么?无非就?是父王居功自傲,擅离职守。 这母子二人打得好算盘。 李翊握紧拳头,骨头咔咔作响,浑身充满戾气?。 他取出小太监给的那本书,唤连珠来看,“你瞧瞧,这书可有什?么玄机?” 他压低了声音,“我猜是陆瑾给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小心接过书,翻看半晌,并未发现不?对。 她仔细摩挲了每一张纸页,终于?发现,有一张纸要略微粗糙一些。 她和李翊研究了半晌,也没能从这页纸上看出什?么。 天色逐渐暗下来,李翊点上灯,叹息道:“难道我猜错了?这书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连珠也是疑惑,忽然间,灯花噗嗤爆了一声,她和李翊对视一眼?,心中激动起来。 李翊将灯拿近,对着火苗,将那页纸来回烘烤,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纸上的字渐渐消散,几个?字慢慢显现。 “后日寅时,王府角门,逃。” 短短一行,在?两人看过之后,李翊起身,将书扔进了香炉中烧毁。 他坐回来,心口狂跳,若只他一人,他定然选择相信,但有连珠,他不?敢冒险。 “应是陆瑾的意思,我们能相信他吗?”李翊犹豫道。 连珠却知道陆瑾是可信的,她郑重点头,“爷,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奴婢能确定,陆瑾可信。” 李翊看清她眼?中的笃定,甩开了心底的犹豫,她都不?怕,自己又有何惧? 他低声道:“好,那我们就?一起走,不?用收拾东西?,我明日进宫,再找机会试探陆瑾,以防万一。” 连珠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担忧,风雨将至,此刻,他们只能抓住这汪洋大海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二人竟生出点相依为命的感情。 商议好之后,两人收敛起沉重情绪,如往常一样,叫人端来晚膳。 用过晚膳,连珠先回去休息,李翊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思索着逃离京城以后的事?。 崔秀忽然凑近,小声地道:“爷,奴才?有话?想对您说。” 李翊抬眼?。 崔秀一脸肃然,低声道:“爷,我知道您要走了,京城不?安全,您带着连珠走吧,奴才?想留下来。” 主子想要出逃,路上定然不?好带太多的人,他不?想成为拖累。 至于?连珠,崔秀想过了,主子绝对会带着她走的,他离不?开连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愕然,他不?知崔秀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低声斥责道:“你家爷难道会放着你不?管吗?你别胡思乱想,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从未想过丢下崔秀。 崔秀急了,劝道:“爷,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您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下定了决心,一脸奋不?顾身,任李翊怎样劝说,也不?会改变主意。 李翊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只好叹息一声,“你意已决,我便听你的,只是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去处的。” 崔秀点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晚,李翊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他不?知将来会怎样。 父王是否还活着? 陆瑾…… 他真的能信吗? 翌日起床时,李翊的眼?下冒出两团乌青,临出门时,连珠叫住了他。 她拿来了妆粉,在?李翊眼?下扑了两层。 “爷,去吧,奴婢等你回来。”她看着他遍布红丝的眼?,温声道。 望着她充满信任的眼?眸,李翊悬在?高处的心,忽然得到?了慰藉,他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连珠,还有崔秀,还有母妃,还有父王。 他应该为这些爱的人撑起一片天地。 连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发觉,李翊的肩背,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宽阔。 他脱去了稚气?,真正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而?这一边,李翊进宫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在?御花园的后门处等着他。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世子留步——”一记柔婉女声将他叫住。 李翊寻声?看去, 一身宫女打扮的柳嫣然站在僻静处,含笑看着他。 这柳小姐三番四次的找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翊冲她轻轻颔首, 无心与她纠缠, 抬脚就走。 “世子等一等。”柳嫣然几步上前拦住李翊。 李翊眉心微蹙,“柳小姐有话不如直说。” 柳嫣然心中一喜,“你认得我?” 李翊无言,神情越发不耐。 柳嫣然笑容一滞,她稳住心神,竟有些骄傲地扬起下巴, 微笑道?:“世子如今不太好过吧?” 李翊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她。 柳嫣然压低了声?音, 缓缓道?:“我可以帮世子出京,只要世子答应我一件事。” 昨晚, 她偷听到祖父针对?李翊的?计谋, 陛下和柳家都想趁着诚王生死难料的?这个?机会,将李翊暗杀。 柳嫣然瞧不起畏畏缩缩的?李钰, 她自?幼冰雪聪明, 博览群书, 像这样懦弱的?君主,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 姑母年岁愈大, 也开始犯糊涂了。 诚王当年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时, 姑母和柳家尚不能扳倒他, 如今诚王重权在握, 更?不可能成事。 柳嫣然不敢明面上同?家族对?着干, 只能偷偷找到李翊。 她今日施以援手, 将来?若柳家出了事,李翊或许会看在今日的?恩情上, 放她一马。 李翊在京中无依无靠,她伸出的?橄榄枝,他没道?理拒绝。 她得意地看着李翊。 “柳小姐说完了?”李翊轻嗤一声?,“说完了,那本世子便不奉陪了。” 柳嫣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李翊竟然无视了她。 他的?背影毫不留恋的?远去,柳嫣然脸色越发难看。 好一个?不识好歹的?诚王世子! 出了御花园,李翊紧皱的?眉心终于松开。 这柳小姐也是好笑,他与她素不相识,怎么会相信她的?话? 毕竟她可是姓柳,李翊不想同?柳家人有任何牵扯。 这日早课上,李钰和柳太傅依旧没有现身,为他们讲课的?是翰林院的?一位老翰林。 中午散学,众人纷纷去偏殿用午膳,李翊故意拖延了片刻时间,趁着四下无人,找到了昨日给他送书的?那个?小太监。 “这位公公,昨日你搞错了,这不是我的?书。”李翊冲他笑了笑,将那本《尚书》还给他。 小太监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错愕,忙躬身道?歉,“对?不住世子爷,都是奴才的?不是。” 李翊挥挥手,神情自?若地离开了。 昨日夜间,连珠将他们离京需要的?东西写下,用同?样的?手法,藏在了书中。 若真是陆瑾在帮他们,今日之内,陆瑾必定会让人来?给他们传信。 下午半天的?时间,李钰派人来?传话,说是御马监有几匹新?的?贡马,让众人去马场中跑一跑。 李翊在马场中见到了陆瑾,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 其中含义,二人都心知?肚明。 李翊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回府后?,他迫不及待地将事情告诉了连珠。 连珠却?比他淡定许多,她原本就知?道?陆瑾可信。 她低声?道?:“爷,你可有打听到王爷的?消息?” 李翊神色逐渐严峻,缓缓摇了摇头?。 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父王,但他已想明白了,当务之急,是他要活着离开京城。 他不想成为日后?牵制父王的?棋子。 “父王的?事,我让裴晏帮我留意,今日你回去以后?,只带上重要的?东西,陆瑾说是卯时,但我们得提前到达角门。”李翊嘱咐道?。 连珠点头?,她没什?么重要的?要带,只有自?己的?卖身契最重要,她将它缝在了离衣中。 陆瑾会帮他们伪造户籍,崔秀会帮他们拖住府里的?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李翊问道?:“连珠,你害怕吗?” 连珠眼睫轻颤,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怎会不怕呢? 但凡逃离的?途中被皇帝发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重生以来?,她的?执念就是救下王妃,为此,她什?么都可以做。 李翊心里千头?万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他伸手摸了摸她细碎柔软的?额发,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连珠淡淡看他一眼。 ** 月上中天,夜里大雨忽至,萧瑟秋风拂过,庭院中落叶沙沙作响。 寅时初刻,王府角门外,一辆载着两只脏污木桶的?板车正缓慢驶来?,拉车人是个?老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佝偻着身体,每走两步,便要停下喘口气。 他走近,轻轻扣响门上铜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门房中,两个?守夜的?下人正四仰八叉地躺着睡觉,忽然听见敲门声?,睡在里侧的?张二不高兴地嘟囔道?:“陈三儿?,收夜香的?来?了,你快去开门!” 陈三儿?被他喊醒,不情不愿地去了。 一出门,就被冻了个?哆嗦。 陈三儿?趿拉着鞋,打着哈欠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恶臭味儿?熏得他皱起了眉,“赵老头?儿?,今日下雨你也来?了啊,等着,我去给你提过来?。” 王府中每日收集的?夜香都放在门房对?面的?一处草棚中,陈三儿?抱怨几句,缓慢地走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檐下,两道?黑影突然从角落中窜了出来?,正是李翊和连珠。 李翊比了个?手势,牵着连珠,二人贴着门边走出去。 门外摆着两只大木桶,一个?矮小老头?儿?,绿豆大小的?双眼波澜不惊地看了过来?。 夜香的?臭味儿?弥漫。 赵老头?儿?朝他们点了点头?,指着那两只装夜香的?木桶,意思很明显。 李翊瞳孔微缩,但由?不得他犹豫,连珠先行动作,钻进了其中一只木桶。 她缩在下面,赵老头?儿?在上面放上一个?宽度一致,但略矮一些的?木桶,中间的?夹层,可供连珠呼吸。 李翊深吸一口气,也钻了进去。 这木桶先前当真装过夜香,李翊一进去,差点被那味道?熏得呕吐,他捂住嘴,等赵老头?儿?将他头?上盖住,眼前被黑暗吞噬,李翊屏住呼吸,安静下来?。 不多时,陈三儿?回来?了。 他担着两桶夜香,径直倒进了李翊头?上的?小木桶中,李翊被臭味熏得两眼流泪,只好掐住自?己的?胳膊,防止自?己吐出来?。 陈三儿?来?回跑了几趟,赵老头?儿?将两只桶给装满了,他疑惑地问:“欸,今日怎么回事,这么快就装满了?” 赵老头?儿?沙哑的?声?音解释道?:“今日下雨,我先去远点的?城南收了一趟才过来?的?。” 陈三儿?不疑有他,帮着赵老头?儿?将两只桶抬上板车,这两只桶格外坠手,赵老头?儿?果然是先去收了别处的?。 赵老头?儿?晃悠悠地拉着板车走了,陈三儿?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闩好门回屋继续睡觉。 王府外,梁易和程云蹲守在墙头?上,看见赵老头?儿?拖着板车离开,程云蹙了蹙眉,问道?:“爷,那老头?儿?不对?劲。” 梁易目光沉沉,片刻之后?,淡淡道?:“没什?么不对?劲,一个?收夜香的?罢了。” 程云欲言又止,想起连珠,终是沉默下来?。 他们都其实看清了当时角门处的?那一幕。 但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不去阻拦。 程云是看见了连珠,这个?同?他逝去的?妹妹相似的?女孩儿?,他不忍心她丧命。 而梁易,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忠君是他的?信仰,但他这一次却?动摇了。 他知?道?许多事,比如,诚王的?失踪,是陛下和太后?亲手设计。 他不认为诚王可怜,自?古以来?,皇家斗争,弱肉强食,并不少?见。 但李翊…… 梁易想起李翊将他从火中救出来?之后?,自?己曾问过,为何要救他。 李翊那时笑着说,“梁大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第一次见面,他觉得小世子太单纯,太蠢,直到今日,他也这样想。 只是,大燕需要李翊这样至真至纯的?人。 梁易并非好人,但在这一晚,他想做个?好人。 ** 不知?过了多久,李翊和连珠的?眼前才重见光明。 “安全了,你们快出来?吧。”赵老头?儿?沙哑的?声?音响起。 李翊先跳出来?,再将连珠抱了出来?,他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扭头?打量连珠,见她好好的?,才问道?:“老人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迅速环顾四周,这是座窄小院落,四周堆放着杂物,应该是赵老头?儿?平时落脚之处。 赵老头?儿?收拾着木桶,闻言头?也不抬,指着亮着灯的?屋子,“进去换身衣裳,路引在桌上,弄好了就快点走,一定要在卯时前出城。” 李翊点头?,跑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多谢您,还有,也帮我同?他说声?谢谢,救命之恩,小辈没齿难忘。” 赵老头?儿?朝他挥挥手。 进到屋中,床头?上搭着两件衣裳,李翊背过身,主动让连珠先换。 危急关头?,顾不得许多,连珠并未羞赧,脱下脏臭的?衣衫,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 “好了,爷你也快换吧。”连珠小声?道?。 李翊应了一声?,几下换好,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桌上放着两份路引,李翊拿起来?迅速扫过。 陆瑾为他们伪造的?身份,是一对?从京城去徐州探亲的?小夫妻,丈夫叫杜朗,妻子叫赵莺儿?。 李翊不由?感叹陆瑾的?细心。 从徐州绕道?去岷州,更?加容易,且到了吴王的?地盘,小皇帝想要全城搜捕,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收好东西,对?连珠道?:“走吧,我们快些出城。” “等等。”连珠叫住了他。 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将瓶中棕黑色的?粘稠汁液倒在手上,而后?上手,将李翊的?脸和手都抹了个?遍。 “这是什?么?”李翊疑惑道?。 连珠忙着给自?己也抹上汁液,飞快地解释:“我做的?一种防水的?颜料,可以遮住本来?的?面容。” 李翊看向她,果然,涂上这颜料后?,连珠的?脸黄了许多,看上去就是个?五官清秀的?妇人。 “走吧。”连珠收拾好自?己,催促李翊动身。 李翊牵起她的?手,推门出去。 天还没亮,他们踏上了逃命之路,且不知?,前途有何艰险。 李翊紧紧握着连珠的?手,有她在,刀山火海,他也不怕。 “老人家,我那侍从的?事,也麻烦您了。”告别赵老头?儿?前,李翊特意交代道?。 他给崔秀也说过了,若发现王府出不去,他就躲在王府地下的?密室中,这密室还是李翊无意间在书房中发现的?,应是父王曾经设下的?临时避难所。 里面有米有水,躲个?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赵老头?儿?点头?,嘱咐他们快些离开。 李翊和连珠背着包袱,趁着夜色,离开了赵家小院。 抵达城门时,发现此处已聚集了许多百姓,有出城办事的?,亦有几对?像他们一样,挎着包袱出远门的?。再过一刻钟,城门将会开启。 “别挤!一个?一个?排好队!”出城并不难,此时门口官兵并不多,他逃出王府的?事,应该还未被察觉。 李翊牵着连珠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天麻麻亮,城门开了。 入城的?人和出城的?人顿时挤成一团,趁乱,李翊带着连珠窜了出去。 连珠回头?忘了一眼巍峨城门,心绪复杂地跟着李翊往前走。 李翊能说会道?,在路上认识了与一对?前往邵阳探亲的?中年夫妇,顺利坐上了他们的?马车。 “记住了,我们如今是夫妻,在外面可不要喊错了。”李翊低声?嘱咐连珠。 连珠隐约听出一丝暗喜,但看李翊的?神情,又十分严肃,她点头?答应下来?。 “你们才成亲不久吧?”上了马车,和蔼的?妇人便笑着问道?。 她看两人虽然牵着手,但女子明显羞涩。 连珠怯怯一笑,将两人之前商议好的?说辞告诉妇人,“是呢,我与夫君才成亲不到三月,家中突然出了事,只能去投奔亲戚。” 李翊被她一声?“夫君”叫的?浑身酥软,回过神,接着道?:“多谢叔嫂相助,我们囊中羞涩,本是想一路走路去的?。” 妇人笑得眯起眼,“哎呦,这有什?么,咱们一起走,我还安心嘞。” 她指了指外面驾车的?半大小子,叹口气,“你也瞧见我家这模样了,外头?那个?是我家小儿?子,当家的?身子不好,儿?子又小,我呀,也怕路上遇到什?么匪徒,幸好遇见了你们。” 这小杜兄弟看着清瘦,但方才他一把就将妻子抱到了马车上,可见是个?有力气的?。 李翊笑了笑,“嫂子放心,有我在,遇见匪徒也不怕。” 妇人笑容更?盛,“那就多谢小兄弟了,对?了,我夫家姓沈,行二,你们叫我沈二嫂就行。” 李翊和连珠笑着答应了,突然间,她那一直没说话的?丈夫咳嗽了几声?,沈二嫂急忙凑过去,轻拍着他的?背,“当家的?,怎么样?要不要吃点药丸子?” 男人摆摆手,脸涨诚猪肝色,好半晌,才缓了过来?,靠在车厢上喘着气。 沈二嫂愁眉苦脸的?,脸上也没了笑容。 走了大半日,几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两人对?外称是夫妻,自?然不能露出马脚,因此,李翊只要了一间房。 进了房间,两人才觉得有些尴尬。 李翊沉默片刻,主动让出了床,小声?道?:“今晚我睡地上,你起夜不要踩了我。” 连珠也有些不自?在,闷闷地道?:“好。” 李翊咳嗽一声?,端起水盆去打热水,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受不了。 后?厨排队取热水的?人很多,李翊懒得等,见沈小郎在后?院喂马,索性将衣摆扎进腰间,去帮他抱草料。 “谢谢杜大哥。”沈小郎年仅十一,十分腼腆。 李翊不在意地笑了笑,两人喂着马,闲聊了几句。 沈小郎率真单纯,李翊套了他几句话,他就将家底全部交代了。 沈家从前在京城经营一间油铺,虽然挣不到多少?钱,但一家人吃住是够的?,只是去年年底,沈二去帮好友上梁,发生了意外,梁柱倒塌,压在了沈二身上。 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沈二被压坏了肺,不仅干不了重活,还整日整夜地咳嗽。 治肺病花去了全部积蓄,京城的?铺子也开不下去了,于是一家人决定回老家,投奔族中有能耐的?叔伯。 沈小郎小小年纪,却?看得很透彻,他垂头?丧气道?:“爹娘都骗我,说回到邵阳就好了,但是我知?道?,叔伯他们不会接纳我们的?。” 沈二倒了,母子二人能干什?么活?谁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李翊安慰道?:“你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倒了邵阳,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 沈小郎点点头?,振作许多。 回到屋里,李翊却?有些怅然。 “怎么了?”连珠低声?问。 李翊将沈家的?事同?她说了,连珠沉吟片刻,同?情道?:“爷若不忍心,我们离去之时,可以给他们留下些银子。” 他们随身带了几张银票。 李翊点头?,目光渐渐迷茫。 沈家不幸,但也幸运,无论是日子是好是坏,一家人都在一起。 可他呢? 在逃亡路上,父王和母妃的?消息什?么都不知?道?,前路茫茫,他真能顺利逃回岷州吗? 连珠似是看穿他的?不安,将一碗热茶摆在他手边,轻声?道?:“爷不要想太多,早些休息吧。” 李翊微微颔首,敛下愁容,他必须得强大起来?,若是自?己都害怕,又该怎样保护连珠? 客栈中的?茶叶粗涩难咽,李翊一口饮尽,满口苦涩,但神智却?清醒许多。 他准备卸去伪装入睡,被连珠拦住。 “爷,这颜料不多,我们省着点用,路上尽量不要洗掉。”连珠解释道?。 李翊答应了,搬了被褥下床铺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不敢去看床上的?连珠,两人隔得不远,寂静的?夜里,他甚至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 李翊翻了个?身,默念起心经。 连珠倒没觉得有什?么,莫说前世就与李翊同?床共枕过,今生也为他守过夜,更?何况她从昨夜就一直提心吊胆,心神俱疲,撑不住,早早地就睡着了。 李翊却?一直保持着警惕,算算时辰,李钰也该发现他失踪了,找遍了京城,就该往外搜寻了。 果然,才睡下没多久就出事了。 啪啪的?拍门声?将二人惊醒,外面走廊上人影憧憧,很是吵闹。 敲门的?是沈小郎,他喊道?:“杜大哥!快起来?,有官兵来?了!” 官兵! 李翊和连珠翻身而起,对?视一眼。 “来?了!”李翊应了一声?,两人匆匆穿好衣服。 幸而方才听了连珠的?话,没有卸掉伪装,这不经意的?举动,竟然在关键时刻起了大作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人收拾好,李翊在连珠鞋子里放了一把匕首,自?己身上也揣上一把,而后?打开了门。 客栈灯火通明,一楼站着数十个?官兵,被叫醒的?旅客正在排队一一接受盘查。 挤在走廊上的?客人们惊慌不已,纷纷议论。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官兵?” “不知?道?啊,好像是有几个?罪犯逃了。” “你们没看见吗?那官老爷手里拿着画像呢,两男一女,今儿?早上跑的?。” …… 连珠陷入沉思,两男一女,定是小皇帝以为崔秀同?他们一起逃了,她和李翊两个?人,反倒缩小了嫌疑。 她悄悄瞄一眼一楼张贴的?画像,确是他们三人的?模样,但她和李翊用了颜料掩饰面容,并不怕被认出来?。 她看向李翊,只见他眉目凛然,不知?在想什?么。 沈家三口走了过来?,同?他们站在一起。 “杜家妹子,别怕,咱们都是好人,不会被捉去的?。”沈二嫂扶着丈夫,好心安慰连珠。 连珠点点头?,怯怯地拉住李翊的?衣袖。 她装的?太好,以至于李翊都被她唬到,真以为她害怕,紧紧攥住她的?手。 “多谢沈二嫂,沈二叔可还好?”李翊看向沈二,他孱弱的?身子外披着件大氅,面无血色,咳嗽着对?他笑了笑。 沈二嫂笑容有些勉强,李翊见状不再多问。 幸而几人下来?的?早,有那迟迟不来?的?,官兵便亲自?提着刀前去搜寻,楼上接连响起惨叫声?,连珠手指微微颤抖,李翊挠了挠她的?掌心,让她不要害怕。 官兵盘查的?仔细,每个?人的?路引都要仔细查看,李翊不由?担心。 轮到二人时,官兵先在他二人脸上打量几番,对?着画像比对?之后?,又叫他们将路引拿出来?,一一比对?以后?,嘟囔道?:“这也不是,长得不像,行了,快滚吧。” 他的?目光在连珠身上打了个?转,眯眼笑道?:“你这小子,娶得媳妇儿?倒是俊俏。” 连珠虽涂黄了脸,画小了眼睛,但五官依旧清丽,放在普通人中,也算是个?美人。 李翊顿时动了怒,那官兵轻嗤一声?,推了他一把,“做什?么?鸡崽儿?似的?,也敢跟你爷爷闹?还不快滚!” 他哈哈大笑,李翊装作胆怯地低下头?,带着连珠退到一边。 他畏畏缩缩的?模样,俨然就是个?普通百姓,官兵压根就没有怀疑。 过了一个?时辰,这群官兵总算查完了人。 自?然是没有收获,领头?的?在客栈中抢走了几坛好酒,大摇大摆地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二嫂过来?,关心地问道?:“杜小哥没事儿?吧?” 他方才可是被那官兵推得摔了几个?趔趄。 李翊摇了摇头?,拍打着衣衫上的?尘土,连珠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夫君,你干嘛要同?他们动手呀,差点就受伤了。”她小声?埋怨,泫然若泣的?模样。 纵然知?道?她是装的?,李翊也有些心疼,他伸手将她耳边几缕碎发理顺,温柔地低头?看着她。 沈二嫂“哎呦”一声?,和丈夫对?视笑了笑,“你们可别在我们这老夫老妻面前恩爱了,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还得赶路呢。” 李翊和连珠双双红了脸,跟着沈家人往楼上走。 没有人注意到,沈小郎正在看着李翊,目光中满是疑惑。 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此刻的京城中, 天下最尊贵的这对母子,正因李翊的出逃而勃然大怒。 勤政殿中,柳太傅, 吏部尚书王亮等几名大臣立在一旁, 李钰在上首端坐着,他紧紧握住鎏金九龙椅的扶手,以此来支撑自己颤抖的身体。 “啪”的一声?。 一只琉璃盏应声?而碎,柳太后两道细眉吊的高高?的,满脸狠厉,“那么多锦衣卫看着, 人也?能跑, 无用的东西!” 李钰的目光投向笔直跪在下方的梁易,不满地问道:“梁易, 还没找到人吗?” 梁易面无表情地道:“属下无能, 请陛下责罚。” 今晨李钰下了早朝,才?知李翊失踪了, 他震怒之下, 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他被李翊骗了! 李翊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无能, 相反,他装作纨绔模样, 就是?为了消除他和母后的戒心。 他敢离京, 一定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到底谁在宫中接应他! 听?说李翊出逃后, 柳太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下旨封锁京城, 在李钰下朝前, 诚王府已被禁军搜了个遍,但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李翊和他那两个侍从?, 全逃出去了! 柳太后心中也?慌乱起?来,李翊比起?诚王,更懂韬光养晦,他逃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危险面前,李钰昏沉的头脑也?清醒许多,他咬牙道:“他们三个人,定然走不远,梁易,你带着人往京城附近搜,找到李翊,”李钰顿了顿,狠下心道:“格杀勿论!” 梁易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依旧磕头领了命令。 “不可——”柳太傅忽然出声?阻止。 李钰不解地喊道:“太傅,为何不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太傅拧眉,满脸不赞同,“陛下,如今诚王尚未定罪,你凭什么捉拿诚王世子?操之过急,反倒会引起?百姓质疑。” 他这皇帝侄儿,一如既往地愚蠢。 柳太后冷冷笑了一声?,“那就给李珣定罪!派人去信给陈宗文,让他赶紧进京,呈上李珣罪证。” 她咬牙恨道:“李珣这贱种,生的儿子也?是?个狡猾的,他恐怕早就谋划着要逃跑了!” 柳太后惊惶地上前,抓住柳太傅的手,“小弟,这回你一定要帮帮大姐,那李翊要是?活着,早晚要报复我?们的啊!” 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柳太傅淡淡抽回手。 当?年诚王还是?个皇子时,他就劝过她,要想保住李钰的皇位,必须早日?将李珣除去,可她说好歹是?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打发的远远的也?就算了,不忍下杀手。 这么些年,天高?皇帝远,诚王在岷州过得越发风生水起?,她才?开始坐不住了。 若是?听?他的,早点杀了李珣,哪里会有今日?这些麻烦事! “不必等陈宗文,等他回来,李翊早逃回岷州了,你手里不是?有一封陈宗文之前给的密函吗?先定下罪名,那李翊就可说是?畏罪潜逃,陛下下旨,命各地搜捕,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走!”柳太傅拧着眉道。 “好!好!”李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就依太傅所说。” “王亮,你明日?让御史台的人写了折子递上来,梁易,你派人继续搜,务必要把人找到!” 他一一吩咐,几人领了命令,快步离去。 勤政殿中,渐渐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李翊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柳太后忽然恨恨道:“哀家倒要看看,是?哪个狗东西吃里扒外!” 若让她查出来是?谁在帮李翊,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柳太傅闻言眼珠动了动。 他的好女儿,是?该好生管教?管教?了。 ** 客栈中,李翊和连珠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一直提防着会不会有第二回搜查,捱到天亮,也?没见人来,才?算放下了心。 但李翊知道,昨晚之后,李钰肯定会加强对他们的搜捕,他们不能跟着沈家人一道走了。 一来是?马车速度太慢,二来,若他们不幸被发现,沈家人牵扯其?中,说不定会丢了性命。 翌日?清晨,几人到达下一座城镇后,李翊买了一匹马,决定向沈家人道别。 “二叔二嫂,我?们着急赶路,就不与你们一起?走了,这把匕首送给小郎,我?今早教?了他几个招式,路上若遇上匪徒也?不怕。”李翊笑着道。 沈二嫂十分不舍,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日?,但这对小夫妻性子很不错,她原还想一路做个伴呢。 “这就要走了吗?行吧,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包果脯拿着吧,都是?自家做的,不值钱。”沈二嫂道。 连珠接过果脯,与李翊对视一眼,从?包袱中取出一只荷包交给沈二嫂,“二嫂,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里面装着药草,二叔咳嗽时闻一闻,说不定有用?呢。” 沈二嫂连忙接了,十分感激地道谢。 几人在城门外道别。 李翊将连珠抱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坐上去,一扬马鞭,漫天尘土中,二人身影逐渐遥远。 沈小郎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大哥”送的匕首。 他隐约感觉,这位“杜大哥”并不是?一般人。 明明有武功,但那官兵推他时,又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在掩饰自己。 沈小郎疑惑不解,忽然间,听?见他娘小声?叫道:“哎呦,当?家的,你来看,这荷包里,怎么有银票啊!” 他循声?看去,瞪大了眼。 这“杜大哥”夫妻俩,到底是?什么人! ** 李翊和连珠走了一截官道,忽然发现,来往的官兵变多了,每个城门外,都有大量官兵盘查。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发现。 连珠小声?道:“爷,别走官道了,我?们走小路,快一些。” 李翊点头,他将连珠圈在怀里,低声?道:“小路不太平,若遇到贼人,你不要管我?,自己先躲好。” 连珠答应下来,李翊掉转马头,冲进了人迹罕至的羊肠小路。 小路虽然荒僻,但走起?来确实省时间,李翊算了算,最多还有七日?,他们就能到岷州。 赶了一整个白天的路,夜里,二人找了处山坡歇脚。 连珠负责生火,李翊去林子里捉野物,过了半晌,他提着两只处理好的山鸡走回来,满脸鸡毛尘土,狼狈地坐了下来。 “这野鸡实在可恶。”李翊恶狠狠地道。 没想到他堂堂诚王世子,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差点连鸡都捉不到。 连珠忍着笑,眉眼弯了弯。 两人分食了鸡肉,李翊将鸡骨头拿到远处掩埋,这是?他之前从?那群锦衣卫身上学到的,在野外,这样做可以避免引来野兽。 夜里也?没什么好讲究的,李翊将外衫脱下铺在地上,枕着两个包袱,见连珠躺的远远的,他不满道:“你离我?近些,太远了我?看不着你。” 他睡在外侧,以防夜里有野兽突袭。 连珠其?实已经?离他很近了,两人隔着约摸三尺远,还要怎么近? 她没理会,仰头看天,一弯皓月悬挂在深蓝天幕上,零星几颗星子点缀在云层里。 身下是?硌人的泥土,旁边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连珠闭上眼,心底一片静谧。 再等几天,他们一定会救下王妃。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翊心里绷着弦,竖着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转过头来,才?发现连珠已经?睡着了。 微弱的火光下,她静美得像一幅仕女画。 李翊小心翼翼地撑起?脑袋,凑过去打量她。 连珠睡觉时,殷红唇瓣微微张启,随着她均匀的呼吸翕动,宛如颤巍巍盛放的娇艳芙蓉。 李翊喉结动了动,不受控制地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 骤然间,一旁草丛里响起?一声?尖锐虫鸣。 李翊被惊醒,看着自己已经?快要碰到她红润脸庞的手,懊恼地叹息一声?。 他在做什么! 偷偷摸摸的,真是?不要脸皮。 李翊复又躺下,手脚都规矩地贴着身子放好,不敢挨着连珠的一片衣角。 四?下寂静,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他们二人。 李翊心中隐约生出一点甜蜜。 黑暗中,他悄悄扬起?了嘴角。 这一夜,除了蚊虫烦扰外,无事发生。 次日?一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两人便再次出发。 两人在路上奔波,却不知朝廷此刻正风起?云涌。 今日?早朝,御史台上了一封折子,告发诚王多年来擅自蓄兵、私吞赋税、意图谋逆等多重罪名,满朝皆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御史中丞伏倒在地,声?声?泣血道:“陛下,此等逆贼,何敢用?之?放任自流,定为大祸,臣恳请陛下,为了大燕,为了百姓,诛杀逆贼!” 他这话一出,朝中顿时乱成一团。 有人站出来反驳道:“陛下,诚王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更是?在长兴奋战,焉知此举,不是?小人所为?意欲动摇军心啊!” 不少?人出声?附和。 李钰状似为难道:“朕……朕亦知诚王功高?,只是?……杨卿,这折子上所言,皆有实证,这……” 他心中更加怨恨,这群大臣食他俸禄,却为反贼说话,等他掌了权,就把这群吃里扒外的都拖出去砍了! 证据确凿,但奈何诚王美名过盛,依旧有一部大臣不相信诚王谋逆,于是?,殿中唇枪舌战,吵成一团。 李钰的脸色越发难看。 “够了!” 柳太后一声?厉喝,阻止了这场闹剧。 她起?身,俯视众人,冷然道:“诚王亦是?哀家爱子,哀家不愿相信他有不臣之心,只是?证据在此,由不得哀家不信,之前诚王弃城追敌之事,尚未有结论,等陈大人回来,便可知悉事情真相。” “只是?——”她拉长了声?调,“以防万一,诚王世子便暂留京中,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翊早就进京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并无异议。 “既如此,诸位若无事,便散了罢。”柳太后淡淡地道。 众臣依言退下,出了养心殿,依旧为诚王是?否谋逆之事吵个不停。 裴实甫走在柳太傅身后,目光深沉地目送他走远。 他仰头看了眼天,沉沉叹了口气。 天,就快变了啊…… 不多时,李钰便下令,将诚王世子李翊带入宫中。 禁军去了诚王府,自然没有李翊的身影,皇帝震怒,下令追捕李翊。 诚王世子潜逃,更加证实诚王有异心。 一时间,朝中风云变幻。 ** 深山老林中疾行的李翊和连珠,并不知道此时朝廷中的事,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早日?回到岷州。 一连三日?都是?好天气,两人赶路的速度越发的快,再有三日?,就能抵达岷州。 这晚两人在徐州境地内的一座山上过夜。 如往日?一样,李翊去打来野物,两人围坐在火旁烤肉闲聊。 这几日?的奔波,两人满身尘土,脸上手上尽是?树枝荆条划过的伤痕,狼狈得像是?逃荒的难民,连珠看着对面脏的看不清脸的李翊,忍不住笑了。 想当?初小世子可是?连一点脏污都受不了的。 “你笑什么?”李翊抓了抓自己茅草一样的头发,瞪她一眼。 连珠笑吟吟道:“我?是?在想,爷如今这样子,倒有几分王爷的风采了。” 李翊同诚王长得并不是?特别像,他的五官更像王妃,是?带着英气的俊美,只是?如今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和诚王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如出一辙。 李翊喜欢听?人说他与父王相像,特别是?夸他的人还是?连珠,心里更是?美得很,眉目飞扬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家爷是?谁。” 他扯下一只鸡腿,递给连珠,“诺,你这小丫头嘴巴甜,爷赏你一只腿。” 连珠抿唇,受不了他的不要脸,默默低头吃肉。 入夜时分,下起?了淅沥小雨。 两人原本?在一棵树下躲雨,但李翊担心夜里雨势变大,于是?提议去找一处山洞住下。 他们还有匹马呢,马淋病了如何赶路? 幸而老天眷顾,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两人找到一处洞穴,看样子应该是?只大型野兽的居所,马儿弯下蹄子,就能进去。 李翊拿着匕首,先进去探了探路。 “进来吧,没有危险。”半晌后,他朝连珠招了招手。 这洞穴应该是?被废弃了,里面堆着些小兽皮毛和残骸,味道很冲,但至少?能够遮风避雨。 李翊将马赶到里头,又让连珠进去,自己睡在外侧。 滴答滴答的雨声?,让累极了的两人很快进入睡眠。 半夜里,一声?轻响,将李翊被惊醒。 外面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握紧了匕首,他原以为是?野兽,但屏息等待片刻,忽然多了几道脚步声?,窸窸窣窣的踩着草叶,向他们住的这处洞穴靠近。 李翊瞪大了眼。 有人来了。 还不止一个。 山林间常有土匪出没,但这一路上都没遇到,李翊还庆幸他们运气好,谁知在这雨夜里,竟被盯上了。 这些人选择在半夜行动,想来是?早就盯上了他们。 李翊看着蜷成一团,仍在沉睡的连珠,悄悄起?身,抱来一堆皮毛将连珠挡住,随后将洞中燃烧的篝火扑灭了。 他轻手轻脚地躲在洞门处。 “大哥,好像在这儿。”一记低沉男声?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发现这处洞穴了! “娘的,老子说白天干,老三非要晚上来,这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另一人骂骂咧咧地道。 “大哥莫急,我?找得到方向,傍晚我?看着那两人进去的。” 李翊脑子转的飞快,听?脚步,应是?有三人,从?人数上看,他不占优势。 但他们选择在晚上下手,想来是?武功不太高?超,害怕他反击。 他有了主意。 李翊屏息,等待三人靠近,这三人无法在夜间视物,但他不同,自幼习武,夜间也?能看清周围环境。 当?他们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洞门时,李翊捡起?脚边一块碎石,飞快往左手边掷去。 “是?谁!” 石头发出的声?响引起?三人注意,脚步声?停了下来。 等了半晌,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动静,三人骂了几句,拨开草丛,摸着往前走。 三人中的大哥走在最前,他手中提着一把刀,正借着月光辨认方向,忽然间,一道黑影在前方闪过。 “什么东西?”大哥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儿什么也?没有。 “娘的,给老子饿出幻觉了。”他咒骂一句,继续前进。 冷光掠过,大哥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只觉颈间一凉,骤然倒在地上。 他捂着脖子,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最后的画面,是?一道高?大人影,立在他面前。 “大哥!” 剩下的二人惊呼出声?,抬眼看去,半人高?的草丛中立着个鬼魅似的人影,看不清面容,但那寒冰一样的目光,直直投在二人身上。 “抢到我?的头上,你们还真是?没眼光。”李翊冷冷道。 “我?杀了你——”老二率先反应过来,提着刀冲向李翊。 李翊杀了他的兄弟,这武艺平平的人,竟也?激起?了斗志,他手中拿着的大刀,自然要比李翊的匕首好用?,他与李翊缠斗几回,两人都负了伤。 李翊两只胳膊都被划伤,失血过多的疼痛,让他的力气逐渐减弱。雨水打湿了视线,他伸手抹了把脸,喘着粗气与匪徒周旋。 他并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匪徒,正悄悄往洞口摸去。 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我只要点吃的就行……” 男人偷摸潜入山洞中,他?吹亮了火折子, 环顾洞中, 见角落里堆着两个包袱,立马冲了上去。 连珠被他翻找东西的动静惊醒。 一睁开眼,越过一堆乱糟糟的皮毛,她?看见一个男人,正蹲在离她不过三四步的地方,翻着她?的包袱。 连珠愣了一瞬, 立马反应过来, 知道这是遇上山匪了。 李翊呢? 她?看了一圈,李翊不在洞中, 应该是出去了。 那她?该怎么办? 连珠小心翼翼地摸出自己的匕首, 屏住呼吸向那人靠近。 没等她?出手,男人看见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 吓了一跳, 猛地捡起?刀大叫道:“别过来!我……我有刀, 再过来,小心我砍了你!” 他?结结巴巴的, 拎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见站着的是个女子, 他?舒了一口气, 竟然没有过来伤害连珠, 只胡乱将包袱里的干粮往怀里揣, 连珠被?他?这一番动?作给?弄糊涂了。 这山匪, 怎么看着不太机灵的模样? 连珠握着匕首,不敢动?作。 男人装好?了干粮, 故作凶恶地瞪连珠一眼,然后提着刀就往外跑。 只是他?没能跑出去。 解决完外面那人后,李翊听见山洞中的动?静,连忙冲了进来,恰好?与男人撞上。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翊一脚踹翻在地,连珠眼疾手快,将男人的刀给?踢开。 李翊浑身是血,扑上来就要了结此人,那人吓得哇哇大叫,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没杀过人,我就想抢点吃的,大侠饶了我吧!” 连珠也劝道:“爷,他?真没伤我,你放过他?吧。” 李翊打量连珠几眼,见她?毫发无损,才冷哼一声,踹了这人一脚,将他?捆起?来扔到角落里。 他?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感受他?在发抖,连珠忙生了火,凑过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没事。”李翊朝她?笑了笑,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他?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了伤口,就提起?那匪徒的刀往外走去。 连珠着急问道:“爷,你出去做什么。” 李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挥了挥手,“你歇着,我等会儿?就回来。” 他?得去把那两人的尸体给?处理了,免得后半夜引来野狼。 等回到山洞中,连珠迎上来,执意要看他?的伤口。 李翊本想硬撑着,不让她?担心,但瞧见连珠为他?紧张,心中暗喜,于是轻嘶了一声,故意无力地靠在石壁上,□□道:“我……我无事,你不要担心……” 这哪里像是没事! 连珠怕他?真死了,顾不得许多,扑上来就要掀开他?的衣服看伤口,李翊柔柔弱弱地摊开手脚,任由?她?动?作。 鲜血被?雨水冲刷过,强势从外面看并不严重,但掀开衣服,翻卷的皮肉却十?分骇人。 连珠颤着手碰了碰他?的伤口边缘,柔声问道:“爷,疼不疼?” 李翊见她?快要哭了,连忙否认道:“不疼,你家爷身子骨好?着呢,这点小伤,不碍事!” 连珠忍住眼泪,打算重新?给?李翊包扎伤口。 她?从角落里捡了个中间凹进去的兽骨,接了雨水,在火上烧热后,用布巾子先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净,再仔细包好?。 其中有一处伤在大腿,李翊说什么也不要她?帮忙,自己笨手笨脚地包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红着耳朵转过身,故作镇定道:“你看,我没骗你吧,都?是些皮外伤。” 连珠嗔他?一眼。 确实没伤到骨头,但这么多皮外伤,他?没有血崩而亡,已经算是命大了。 将就着兽骨里剩下的热水,李翊擦净了脸,这么多天过去,脸上的颜料也褪色了,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这人你想怎么处理?”李翊指着角落里蜷成一团的匪徒。 连珠还未回答,那人抬头,看清了李翊的脸,忽然挣扎起?来,大喊道:“世子!世子!我是严江啊!” 他?认识李翊? 连珠不解地看向李翊,却见他?也十?分迷茫地盯着那人。 匪徒眼泪汪汪,嚎哭道:“世子,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王爷身边的严江啊!小时候还抱过您的!” 李翊还真不太记得了。 严江声泪俱下地说了许多往事,直到他?提到李翊小时候摔坏了诚王的一把弓, 殪崋 自己给?李翊顶包时,李翊才想起?这号人。 李翊倏地站起?来,吃惊地问道:“严先生?是你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江哭哭啼啼,疯狂点头。 李翊对?连珠解释道:“这是父王幼时给?我请的读书先生,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当?年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把严先生气走了,还惭愧了很?久。 连珠忙帮着李翊给?严江解开了束缚,严江抹了把眼泪,头一句话就是:“世子,有没有吃的?” 李翊和连珠默默对?视一眼。 严江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了十?张大饼,撑得起?不来身,才满足地打了个嗝。 李翊将水袋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严先生这么多年去哪里了?” 严江咽下口中的饼,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他?猛地攥住李翊的手,哭道:“世子爷,您可?不知道,我为了找您,废了多大力气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李翊和连珠都?惊呆了。 严江抽泣道:“我被?王爷安插在陈宗文?身边,这一次,随陈清澜去了长兴,世子可?知,王爷失踪之事?” 李翊点头,“知道,他?们说父王弃城,就为了追击忽逑。” 严江激动?不已,怒斥道:“放屁!这都?是陈宗文?的阴谋!” 他?愤怒地接着道:“那时王爷本不打算追击忽逑,但陈宗文?的眼线故意放出了假消息,说忽逑就在长兴城二十?里远的木兰山上,让王爷上了当?。” “王爷以为二十?里远,不过一天之内就能来回,殊不知陈宗文?早在木兰山中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王爷前去!” 严江红着眼道:“这天杀的陈家,王爷让陈清澜暂守长兴,他?却故意放了一支策鞑游兵进城烧杀抢掠,上报朝廷,就是王爷疏忽值守,急功近利,弃百姓而不顾!” 李翊震惊地问:“那我父王……” 严江摇了摇头,“这我不知。王爷出城之后,我才偷听到了陈家的计划,正想传消息给?王爷的副将,不料被?陈清澜发现了,我逃出长兴,想去岷州,但那里也有陈家的军队,只好?往京城跑,想找到您。” 但他?逃跑的匆忙,什么都?没有,不敢走官道,只敢走山间小路,却被?两个土匪盯上。 他?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那两个土匪见他?能说会道,长相斯文?,便让他?入伙,一起?哄骗附近官道上的过路人,抢劫钱财。 “世子爷,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啊,我骗来的人,夜里都?把他?们放跑了。”严江急忙辩解。 正是因?为他?屡次三番放人走,那两个土匪才生气,不给?他?吃喝,若不是他?还有点作用,早就被?杀了。 这一点连珠倒是可?以作证,严江当?时明明可?以杀了她?,但却没有,只抢了些干粮。 李翊两眼赤红,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他?一掌拍在石壁上,震得沙砾灰尘簌簌而下,严江惊叫一声,躲在连珠身后。 “该死的陈宗文?!”李翊恨不得将陈家人生啖活吞,他?眼神中是连珠从未见过的狠厉,宛如一头嗜血的狼。 这样子……倒与前世那个冷酷无情的李翊有些相似。 连珠打了个哆嗦,抓过他?流血的手,细细裹起?来,安慰道:“爷,不要急,我们如今知道了王爷的消息,不是很?好?吗?当?务之急,是早日回到岷州,才好?调兵支援王爷啊!” 李翊胸口不住起?伏,她?轻柔的话语,让他?的滔天怒火消散许多,李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言辞铮铮:“吾李翊,今日立下死誓,不手刃陈贼,誓不为人!” 他?扭头看向严江,“严先生,我将干粮留与你,你暂且躲在山中,待我回到岷州,再派人来接你。” 严江不在意地笑了笑,“世子不必管我,我找到了你,就算完成了我的使命,即便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颇为欣慰地看着这个诚王唯一的嫡子。 小时那个顽皮的孩子,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严江相信,世子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大燕的英雄。 ** 翌日清晨,李翊和连珠告别了严江,再次出发。 李翊恨不得日行千里,立马赶到岷州,但连珠制止了他?。 李翊身上还有伤,强行赶路,若伤口复发,反倒要停下来治疗,荒郊野外,哪里有医药? “好?,我听你的。”李翊紧绷的心神随时随地都?会断开,他?感觉自己已无力思考,只知疲倦赶路,若不是连珠在,他?怕是早就从马上倒下了。 两人依旧按照原来的计划,在三日后抵达了岷州城外。 两人并未贸然进城,李翊用颜料抹了脸,先去城门外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便黑沉的吓人。 连珠着急地问:“怎么了?是有朝廷的人守着?” 李翊点头,“对?,而且城门外全是我的画像,查的很?严,李钰应该是猜到我会回来。” 连珠更担心地是王妃,李钰定然已经派兵围住了王府,那王妃呢?她?怎么样了?会不会又想不开? 李翊也同样怀着担忧,他?抿唇道:“我怕母妃出事,连珠,我们要早些进城,让我再想想办法。” 连珠点头,两人牵着马,在官道边的面摊坐下,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看了半晌,两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这官道上,除了官兵,竟然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 眼见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冲了过来,面摊老板脸色突变,忽然开始赶客,李翊和连珠的面都?还没上,他?将银子还给?二人,催促道:“二位快点跑吧,高校尉的人又来了,见啥抢啥,小老儿?可?遭不住啊。” 他?收拾了家伙事儿?,一溜烟跑了。 李翊和连珠还未来得及询问,乌泱泱的难民就冲了过来,十?几个人围着他?们,嚷着让他?们交出包袱。 这比土匪还土匪啊…… 李翊咋舌,取下包袱递给?他?们。 银子和干粮大都?留给?严江了,他?们身上只有几个铜板和路引,这群难民瓜分了几个铜板,看着他?们破烂的衣裳,嘲笑道:“这也是两个穷光蛋,比我们还穷嘞,走了,进城去!” 连珠沉默地牵住李翊的衣角,难民竟然都?嫌弃他?们…… 李翊捡起?路引,灵光一现,忽然低声道:“连珠,走,我们跟着他?们去。” 这群人显然聚集在这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说不定还真有法子能进城。 两人丢下包袱,将路引揣好?,然后又把头发揉乱,悄悄跟在队伍后方。 这支难民队伍人数起?码有两三百,两人混在里面,谁也没发觉。 领头的是个头上扎着绿头巾的壮实男人,听周围的人喊他?“高校尉”,李翊心中腹诽,这人难道之前是军中之人? 高校尉领着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城门外的官兵戒备地提着枪,怒斥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此聚众闹事!” “咦,这外头怎么多了这么些官兵,昨日还没有啊?” “管他?什么官兵不官兵,冲进去就是了!” 连珠听见周围难民的议论,低声对?李翊说道:“爷,看来朝廷的官员也是今日才到岷州。” 李翊点点头,牵住连珠的手,嘱咐道:“等会儿?闹起?来,咱们只管起?哄,只要城门一开,就往里冲!” 连珠点点头。 面对?官兵的质问,高校尉面不改色,一口唾沫吐在近旁官兵脸上,骂道:“闹你娘个蛋,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常林是也,识相的,赶紧把门打开。” 官兵怒不可?遏,提起?了枪,训斥道:“哪里来的刁民,没看告示上写的吗?没有路引,不许入内!” 高常林瞥一眼城墙上贴着的告示,仰天大笑,一把扯了下来塞进嘴里嚼了,嘲笑道:“写你娘个蛋,老子不认字儿?!快开门,别罗里吧嗦的!” 他?一扬手,身后几个壮丁便冲了上来,看样子是要硬闯。 岷州的官兵早知高常林的做派,默默地退到后方,但朝廷派来的官兵,心气儿?高,哪里能容高常林放肆,当?即举起?枪,将高常林身边的一个男人捅了个对?穿。 男人惨叫一声,热腾腾的鲜血喷了一地,众人都?懵了。 岷州的官兵吓得不轻,他?们与高常林交手数日,知其秉性,此人虽粗鲁,但并不会动?手伤人,率领着难民进城,抢了吃的喝的就会离开。 这群人都?是从长兴和青川逃过来的,诚王妃下令,让城中官兵不要为难他?们。 谁知这京城来的官兵,一来就杀了人! 高常林更是恼怒,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大刀,怒吼一声,朝方才杀人的官兵劈了过来。 “竖子何敢!害我兄弟性命,还命来——” 手起?刀落,官兵的头颅顿时落地,飞溅的血洒了高常林一身。 众人吓得不轻,李翊挡住连珠,不让她?看这血腥的一幕。 而后,他?忽然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咱们冲进去!” 一呼百应。 呆滞的众人竟燃起?了斗志,乌压压地冲了上去。 高常林在前面开路,谁挡杀谁,不过一刻钟,难民们就撞开了城门,蝗虫过境一般,进去了岷州城中。 李翊和连珠牵着手,站在熟悉的土地上,心里皆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们进城了! 难民们忙着抢东西,李翊牵着连珠,直奔诚王府而去。 “站住!” 高常林提着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身高九尺,虬髯深目,一双鹰眼直愣愣地盯着李翊,扬声问道:“你们不是我的人,从哪儿?来的!” 李翊无心与他?纠缠,此人难辨好?坏,他?才不肯暴露身份。 连珠按住李翊,笑了笑解释道:“高校尉,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去徐州投奔亲戚,路上遇到了山匪,无奈之下才跟着您。” 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 高常林不感兴趣地睨她?一眼,仍不放他?们走,他?看着李翊,总觉得这小子似曾相识。 他?方才在人群中嚎那一嗓子,可?不是常人有的胆识。 李翊烦躁不安,正与高常林僵持着,忽然间,一支巡街队伍奔了过来。 应是来处理这些流民的。 李翊看着为首之人,眼眸忽然亮了起?来。 那是父王的心腹,父王出征前,特意留下来保护他?和母妃的岳总兵。 岳齐感到一束炙热目光正看着他?。 他?扭头看过去,见那难民首领高常林对?面站了个消瘦身影,泥猴子一样,辨不清面容,只一双眼亮的吓人,正直直盯着他?看。 仔细看看,岳齐瞪大了眼。 老天爷,这不是世子吗? 岳齐拔足狂奔。 李翊舒了口气,岳齐来了,他?就有救了。 他?捏了捏连珠的手指,安慰意味十?足。 岳齐几步跑到高常林身边,跟他?交涉了几句,高常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了李翊一眼,领着他?的难民队伍出城去了。 岳齐激动?地看着李翊,压低了声音,问道:“世子,你回来怎么不派人送个信儿??” 李翊还未说话,便听连珠着急地问道:“岳总兵,王妃还安好?吗?” 岳齐低头打量了另外一只泥猴子,半晌才认出来,挠了挠头道:“是连珠啊……王妃还好?。” 李翊和连珠双双松了一口气。 又听岳齐接着道:“今儿?早上来了个朝廷的什么刺史,说世子畏罪潜逃,让王妃一旦有世子的消息,立马上报,王妃气得不行,让人把他?打出去了。” 啊? 李翊和连珠纷纷惊讶地瞪大了眼。 李翊不敢置信,岳齐说的是谁?是他?那书香世家出身,温婉贤淑的母妃? 她?把朝廷命官打出去了? 连珠也愣了,她?的记忆中,前世也有个刺史来宣旨,说是诚王谋逆,世子潜逃,皇帝下令查抄诚王府,王妃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晕厥。 当?天夜里,王妃留下百字血书,悬梁自尽。 坚守气节的王妃,不允许旁人污蔑她?的丈夫和儿?子,选择以最惨烈的方式,维护诚王的名声。 连珠不由?高兴,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今生的王妃,不仅没有选择自尽,还强硬起?来,反抗朝廷的不公。 她?拉住李翊的胳膊,雀跃道:“爷,我们快些回去吧,王妃在等着我们呢!” 李翊被?她?拽了个趔趄,也随她?奔跑起?来。 王府离这儿?还有两条街的距离,连珠从未觉得有这么远,她?奋力奔跑,忽觉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寒冷。 李翊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连珠笑着,但满脸都?是泪水。 ** 到了王府门口,两人才知道王妃做的有多绝。 她?将那刺史吊在了王府门口,堵了嘴,刺史脑门上贴着“不忠不义”四个大字,正蹬着腿叫唤。 随刺史而来的十?几个侍卫,被?捆的结结实实扔在台阶下,鼻青脸肿的,看着被?揍了不止一顿。 路过的百姓也要朝这些人吐口水,骂道:“竟然敢说我们王爷谋逆,呸,没我们王爷,大燕早就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是,什么狗屁刺史,吊死算了。” 李翊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母妃竟然敢这么折磨人。 李翊牵着连珠,大步跨进门槛,高声喊道:“母妃!母妃!我和连珠回来了!” 正院里,张嬷嬷正在给?韦氏梳头,忽然听见几声呼唤,两人都?愣住了。 韦氏喃喃道:“我怎么听见了长生的声音?” 莫非又是幻觉? 自从诚王失踪以来,韦氏夜里便睡不着觉,她?担心丈夫,又担心远在京城的儿?子,以至于精神不济,时常幻听。 “母妃!母妃!我回来了!” 呼唤声越来越大,韦氏骤然站起?身,心头一跳,“不对?!就是长生的声音,还有连珠,也在叫我。”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蓦地焕发光彩,朝门外跑去,“他?们回来了!” 张嬷嬷急忙追上去。 刚下了台阶,便见垂花门外,两个人手牵着手,迫不及待地朝她?跑来。 待看清他?们的模样,韦氏忽然犹豫了起?来。 这两个黑不溜秋,看不清脸的泥人…… 真是她?的两个孩子? 31、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由不得她怀疑, 李翊已经冲过来抱住了她。 “母妃,儿子回来了。”李翊眼眶通红,哽咽道。 韦氏被他抱着, 泪如雨下, 哭道:“好孩子,母妃就知道,我儿这么聪明,一定能回来……” 她揽过一旁的?连珠,三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韦氏上上下下将二人打量了个遍,心疼道:“你?们都瘦了, 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李翊和连珠默契地摇了摇头。 韦氏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 暗自感叹,出去了一趟, 两个人都稳重了许多。 可?她宁愿他们同从前一样。 丈夫不知生死, 儿子又?远在京城,无法联络, 韦氏当初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她原本想, 若小皇帝非要栽赃诚王,那么她就以死明志, 向天下人昭告这位君主?的?昏庸不公。 但每当她有这种想法时?, 连珠的?脸总会浮现在她眼前。 连珠答应陪长生上京, 但唯一的?条件, 就是请她照顾好自己。 她若赴死, 连珠回来, 定然会责怪她不守承诺。 连珠陪着长生出生入死,她岂能?让连珠寒心? 何况,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那样出色,她要等着他们回来,亲手将这无能?的?君主?拉下皇位! 凭着这股子气?,韦氏撑了下来。 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终于收拾好了情绪,韦氏让李翊和连珠先回去梳洗一番,晚膳时?再商讨之后该怎么办。 踏进阔别已久的?听松院,两人皆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在。 这儿,才是他们的?家。 京城的?诚王府,不过是一座囚禁他们的?牢笼。 李翊仰天长啸一声,将积攒了许久的?郁结之气?尽数宣泄。 院中的?下人见?他们回来,欢天喜地地凑了上来。 “连珠!”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连珠得泪水涌上眼眶。 是白薇。 她挽起了妇人头,几?个月不见?,成熟了许多,只是她朝连珠跑过来时?,仍和从前一模一样。 “薇姐姐!”连珠欣喜若狂,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再次相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李翊没有打扰,自己去了卧房。 回到角屋中,白薇亲自端来热水,想帮连珠擦脸。 连珠笑了笑道:“薇姐姐,我脸上这些用水可?擦不掉,你?帮我取些灯油来吧。” 白薇满眼惊讶,依言取来了灯油,只见?连珠用帕子沾了油,不多时?,脸上的?脏污就被擦去,露出她原本白皙滑嫩的?皮肤。 连珠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一笑,她做的?这颜料,又?能?易容,又?不伤脸,当真好用。 白薇也赞叹道:“你?啊,真是机灵,这法子也能?研究出来。” 连珠扬起嘴角,这也是她从一本古书中学到的?,若想使颜料遇水不化,可?往里添一些石灰和油脂,她本是想学会之后,用来保存自己的?画,但谁知竟然能?用于易容。 看到白薇,连珠就想起那双自己做了十来天,最终却没能?送出去的?绣鞋,难过道:“薇姐姐,我之前在京城,给你?做了一双鞋,原本想送给你?当新婚贺礼,但很可?惜,被人毁了。” 她着急地问道:“薇姐姐,我没有亲眼看见?你?出嫁,你?告诉我,那朱荣对你?好不好?” 白薇怜爱地拍拍她的?手,笑容淡淡的?,“什么贺礼不贺礼,你?我之间,不用在意这个。至于朱荣——” 她轻笑了一声,有些许惆怅,“他是个老实的?,但我们两个,总说不上话。” 白薇释然地笑:“他待我好,就足够了,我不奢求什么。”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连珠怎么看不出她眼中的?失落。 她愣住,却找不出话安慰白薇。 ** 晚膳是在王妃院里用的?。 王妃命人做了一大桌子菜,为李翊和连珠接风洗尘,她还特意准备了熏了艾草,让两人跨了火盆,说是祛除霉气?。 可?不是倒霉吗?被那对狠毒母子给盯上。 按规矩,主?子用膳,下人不可?坐下,必须站着侍奉,但王妃一把将连珠按了下来,笑道:“连珠早就不是王府的?奴才了,一起吃吧。” 她已经?归还了连珠的?卖身契,因此,连珠确实不算王府的?下人。 连珠朝王妃感激一笑。 李翊并未深思,他心里也没把连珠当奴才,这么多日子的?生死与共,连珠在他心里,早已占据了最柔软的?位置。 “多吃点,母妃看你?们都瘦了,回来了,就好好歇一歇。”韦氏几?乎没有动筷子,不停给两人夹菜,含笑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李翊和连珠确实是饿坏了,这一路上,他们其实没怎么饿过肚子,但家里的?饭菜味道是不同的?。 用晚膳,洗漱过后,三人入内,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韦氏先问了李翊和连珠是如何出京的?,听闻他们这一路的?遭遇,不禁泪流满面,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李翊帮她擦着眼泪,浑不在意道:“母妃,别难过,您看我们如今不是好好的?吗?这李钰连我都奈何不了,又?能?拿父王怎么样?” 他心里其实是担心父王的?,严江的?那番话如果?是真的?,那么陈宗文一定在木兰山布下了天罗地网,父王…… 他不忍再想,不敢在母妃面前暴露一丝情绪。 连珠也安慰道:“王妃莫伤心,我们平安回来,正?说明皇上手段并不高明,我们如今应该想一想,今后怎么办?” 韦氏擦干眼泪,异常坚定道:“皇帝不仁,诬陷忠良,既如此,我诚王府为何还要维护这昏庸君主??反了便是!” 她也不是没有气?性的?人! 这么多年,诚王为大燕出生入死,当年他战功赫赫,威震天下,可?先帝就因为他的?生母卑贱,还是选了个尚在襁褓中的?中宫嫡子立为太子,诚王心有不甘,却并未辨驳,带着区区八百士兵,来到了岷州就藩。 这些年,丈夫四处征战,连家也很少回,身上的?伤疤数都数不尽,他不曾背叛君主?,但君主?却要污他名誉,韦氏替丈夫感到不公。 李翊很少看到韦氏如此愤懑,愣了片刻,才回道:“是,确实要反,母妃知道如今岷州还有多少我们可?以调动的?士兵吗?” 韦氏摇了摇头,“这我不知,明日岳齐来了,你?问他吧。” 李翊颔首,但连珠忽然道:“爷,现在不能?反。” “为何?”王妃和李翊都看向她。 连珠道:“王爷还没找到,我们若先举旗造反,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当下应尽快去找王爷啊!” 虽说都是造反,但主?动和被动区别很大。 主?动谋逆,那就是乱臣贼子,难得民心,但若是皇帝无德,被逼无奈,那就不同了。 今生与前世不同,前世是诚王战死了之后,李翊被朝廷追杀,他才反的?。 这一世诚王生死不明,若他活的?好好的?,李翊起兵,反倒是将诚王置于尴尬的?境地。 李翊和王妃也想明白了,王妃感叹道:“连珠若为男儿,也应是位名满天下的?谋士。” 当初她就是看重连珠遇事不乱的?这股子镇定,才让她陪着李翊上京。 李翊连连点头,他有些羞愧,自己竟不如连珠想的?透彻。 逃亡路上,也是多亏了连珠几?次三番的?提醒,他们才能?顺利达到岷州。 三人商量后,决定明日让岳齐带领一只军队,前往木兰山救援诚王。 李翊很想亲自前去,但王妃阻止了她,小皇帝的?人正?在四处捉拿他,这一出去,无异于狼入虎口。 等从正?院出来,已经?是酉时?末了,李翊先一步离开,去了书房。 他嘱咐连珠回去休息,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连珠便转头回到了正?院。 她有事想同王妃说。 韦氏正?在拆头发?,听锦心来报,说连珠又?折返回来了,心中有数,挥手让她进来。 屏退了其余人,连珠忽然跪倒在地,虔诚地给韦氏磕了几?个响头。 “快起来,可?别这样。”韦氏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将她扶起。 韦氏嗔她一眼,埋怨道:“你?如今是诚王府的?大恩人,该我向你?磕头道谢才对,你?快坐下,好好说话。” 她亲自将连珠扶到榻上,攥住她的?手,疼惜道:“你?这傻姑娘,我当初逼你?陪世子上京,明知危险,却还是去了,如今你?将世子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我和王爷,会记你?一辈子的?恩情。” 连珠摇头,“并非都是我的?功劳,这一路上,若不是爷机敏,我们怕是回不来。” 韦氏沉默一瞬,叹息道:“我知道你?想同我说什么?你?是不是想出府了?” 她早看出来了,两人回来后,儿子比从前更?喜欢连珠了,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但连珠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情意。 她是真的?不喜欢长生。 连珠重重点头,她完成了王妃交代的?任务,也成功救下了王妃,至于以后李翊该怎样谋反,都与她没多大关系了。 前世今生,虽然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不同,可?大致的?走?向是一致的?,她相信,李翊依旧会同前世一样,势不可?挡,直取京城。 她重活一世,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只想救下王妃,然后赎身离府。 “王妃,我一介女流,帮不上什么忙,只想出去做点小生意,过自己的?小日子。”连珠眼神分外坚定。 韦氏怅然,思及李翊,半晌才犹豫地问:“连珠,你?当真察觉不到,世子对你?的?心意吗?” 连珠愣了一下。 她没察觉到吗? 不,她足够敏感,李翊对她的?喜欢,她早就发?现了。 生辰那夜,李翊送她簪子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里的?欢喜。 去京城的?路上,驿站走?火,李翊奋不顾身地冲进火中来救她,她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喜欢她,但他不敢直接告诉她,甚至害羞起来,不敢看她的?眼睛。 连珠不是没有感动过,在火中,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李翊将她救了出来,她那时?差点就动摇了。 但她不敢再爱他了。 李翊太过狠心,他的?心里只有江山与权势,前世情投意合的?柳嫣然,也能?一剑射杀。 连珠害怕受伤害,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王妃,若说我半点都没有察觉,您也不会相信,但是我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连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韦氏不再劝说,连珠同长生一样,认定了的?事就很难再改变,她勉强了连珠一次,难道还能?勉强第二次?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去吧,你?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韦氏温和一笑。 连珠道:“还未想好,外头太乱了,我还是先待在岷州,等日子太平了,再做打算吧。” 她还想去看看大燕别处的?风光。 韦氏不舍道:“你?这一去,我们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日后记得给我写信,遇上麻烦,尽管来找我。” 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有了翅膀,想飞去更?广袤的?天地,韦氏为她骄傲,也觉得可?惜。 可?惜长生没有这个福分,能?得到连珠的?心。 韦氏取了十数张银票,硬塞给连珠,让张嬷嬷将连珠送回去了。 回到屋里,连珠便开始收拾行装。 她东西不多,两只包袱就能?装下,白薇伺候完李翊回来,才知道连珠要离开了。 她关上门,紧张地问:“连珠,你?真要走?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点头,笑道:“薇姐姐放心,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白薇担心的?不是这个,她朝书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低声问道:“爷知不知道你?要走??” 连珠一愣,摇了摇头,“为何要他知道,卖身契是王妃给我的?,我无需向他请辞。” 哎呦,这哪是请不请辞的?事儿! 白薇拉着她坐下,眼中满是担忧,“你?看不出来爷的?心思啊?你?不声不响地走?了,以他的?脾气?,不知要发?多大的?火!” 连珠淡淡道:“他发?火又?怎样,索性我也不在府中了。” 李翊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又?不会将府中下人怎么样。 他气?过了,就罢了。 白薇见?她是真不在乎,啧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她还以为出去这一趟,连珠就会歇了出府的?心思,没想到,这丫头下定决心要走?。 罢了。等世子爷动怒之时?,她躲得远远的?就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连珠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既打定了主?意,她第二日一早就背上包袱出发?。 李翊比她更?早出府,他去找岳齐了。 连珠从侧门走?出王府,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从今日起,她就自由了! 连珠没有目的?,她不知要去哪儿,便沿着长街,一路走?一路看。 吃的?喝的?玩的?,她从前没见?过的?,都买下来看看。 走?至一处私塾外,听着里面孩童的?朗朗书声,连珠忽然顿住了脚步。 书塾外,两个孩童正?在竹篱笆墙外玩耍,女孩子手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幼犬,小心翼翼地对男孩说,“哥哥,我们把它抱回去养吧,他的?爹娘都不要它了。” 男孩摇了摇头,“不行,你?忘了吗?娘最讨厌狗了。” 女孩沮丧地放下幼犬,被男孩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幼犬哼唧着蜷缩在草丛中,瞧着可?怜极了。 这幼犬也是被爹娘遗弃的?吗? 连珠心头微微一动,走?了过去。 幼犬只有她巴掌大,瞧着还未满月,连珠仔细看了看,发?现它的?后腿骨头错了位,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它无法站立,才会被遗弃。 连珠蹲下,想伸手抚摸它,但幼犬虽小,却很机灵,见?了陌生人,嘴里发?出了奶里奶气?的?怒吼声,还想张嘴咬她。 “姑娘小心!”一道清润男声忽然响起。 连珠抬眼看去,只见?书塾中走?出一个青衣书生,正?担忧地看着她。 “它长了尖齿,莫要伤了姑娘。”书生没想到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子,蓦地红了脸,恪守规矩,并未靠近,只温声提醒道。 连珠笑了笑,“公子,这是你?的?狗吗?” 书生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他生的?格外儒雅,行动之间也带着君子之风,“不是,小生只是偶尔喂它些吃食。” 连珠垂眸,看着这可?怜的?小家伙,起了恻隐之心,“那我可?否将它带走??” 书生拱手道:“姑娘如此好心,自然可?以。” 连珠抱起幼犬,那书生忽然让她等一等,而后飞快地跑回书塾中,抱了一堆东西回来。 “这些是它之前用过的?东西,有它的?气?味,应该会让它听话一些。小生这里有学生,不好养它,姑娘有好生之德,小生替它谢过姑娘。”书生絮絮道。 连珠谢过他,抱着幼犬离开了。 书生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趁还未日落,连珠先去找了牙人。 她要赁一处房子,不用多宽敞,能?住下就行,或许等天下太平了,她就要离开岷州,所以没必要买宅子。 她出的?银子丰厚,牙人办事也妥当,很快为她找到了一处小院。 好巧不巧,小院就在今晨路过的?书塾附近。 牙人带连珠去看了院子,一间正?屋带两个厢房,还有厨房和小院子,附近都住着寻常百姓,很适合连珠一个人居住。 牙人说,这院子是一对老夫妇的?老宅,老爷子去世以后,老婆婆就被儿女接走?了,但这处老宅却舍不得卖,租给别人,有活人气?养着,屋子就不会旧。 连珠很满意这院子,付了银子,将幼犬安置在角落里,随后开始洒扫屋子。 上一个租客才离开不久,因此屋子并不是很脏乱,只是庭院中有些杂草,连珠将床铺好后,打算明日再来打理。 没有米粮,今晚定然不能?自己做饭,连珠摸了摸幼犬,打算出门去街上买点吃食。 才跨出家门,对面的?邻居也出来了。 青衣书生呆呆地看着连珠,目光里闪过惊喜。 “又?与姑娘见?面了。”他如沐春风般笑起来。 连珠一愣,也笑了起来。 青衣书生不敢看她的?脸,目光停在地上,结巴道:“小生,小生段凌云,是巷子口那家书塾的?小生,姑娘……姑娘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开口便是。” 连珠没见?过这么腼腆的?人,她轻笑一声,答应下来。 段凌云脸上红晕更?盛,局促地不敢动作。 ** 夕阳如血,李翊同岳齐道别,翻身上马,往王府赶去。 他与岳齐谈论了一整天,岳齐说,如今岷州能?够调动的?还有三万军队,但没有父王的?令牌,即便他是世子,这些士兵也不会听他的?。 岳齐同样建议他,先将父王找到再说。 “属下与王爷相识多年,王爷不会愿意接受逆臣贼子的?骂名。”岳齐严肃地道。 今晨,李翊已经?将王府亲兵派去了木兰山,当下不好动作,只能?等待父王的?消息。 李翊希望父王能?活着回来。 他乱糟糟地想着事情,回过神来,已身处热闹街市中。 看见?一家首饰铺子,李翊勒住马,一跃而下,走?了进去。 他这张脸在岷州并不陌生,店主?迎上来,高兴地道:“呦,是世子爷来啦,爷看看,今天要买点什么?” 李翊开门见?山地问:“你?这里可?有米粒大小的?珍珠?” 店主?笑得开怀,“哎呦,爷,您来得可?真巧了,这不,我才从南海收了一匣子!” 李翊看过之后,不甚满意,这珍珠数量不多,成色也比不上京城卖的?货色,但勉强能?用。 他大手一挥,给了银子,买下了这匣珠子。 连珠之前做的?鞋子,被王兆福那王八蛋毁了,李翊想再送她一匣子珍珠安慰她。 李翊抱着匣子翻身上马,心里想,这珍珠给了她,但他得先同她说好,不能?再熬夜穿珠子了,也不用送给谁,这是他送给她玩儿的?。 她应当会欢喜的?吧。 李翊翘起嘴角,哒哒骑着马往王府走?去。 32、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约摸一刻钟后, 李翊回到王府。 他先去正院陪韦氏用晚膳,韦氏看见他手中抱的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李翊笑道:“是我给连珠买的珠子。” 韦氏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 她犹豫了片刻, 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罢了,等她这傻儿子自己去?发现吧。 用完晚膳,李翊大?步流星地回到了听松院。 远远看到卧房中亮着?灯,李翊高兴地进去?,扬声道:“连珠,你瞧, 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屋中低着?头的绿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却是一张李翊不认识的脸。 “你是谁?”李翊敛了笑容,蹙眉问?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丫鬟瑟瑟发抖道:“回世子爷, 奴婢是王妃派来伺候您的丫鬟青萍。” 李翊哦了一声, 淡淡道:“爷这里不缺丫鬟,你出去?吧, 把连珠叫进来。” 连珠也是, 明知道他不喜欢外人进入他的卧房, 怎么还放她进来了。 青萍抖得更厉害了,李翊见她半晌没有动作, 不耐烦道:“听不懂爷的话是不是, 出去?!把连珠叫进来。” “爷……”青萍颤着?声儿, 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一口气道:“连珠姐姐出府去?了, 奴婢叫不来。” 谁出府了? 李翊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道眉拧起,颇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谁出府去?了?” 连珠怎么会离开王府?这小丫鬟莫不是胆子肥了,连主子都敢戏弄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萍喃喃重?复道:“爷,奴婢真没骗您,连珠姐姐今日早晨就出府了,王妃说,爷身边没有人伺候,才指了奴婢过来。” “啪”的一声,李翊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力气大?到将茶壶掀翻,茶水淌了一地。 “你这小丫鬟,莫要胡说八道,爷这就去?找连珠,若发现你在撒谎,可不要怪爷手下不留情!”李翊飞快地跳下榻,朝连珠所住地角屋大?步奔去?。 一股莫名的慌张弥漫上心头。 李翊掐着?手心,想?要甩掉心中的不安。 不,不会的! 连珠不会离开他的! 李翊不相信,他疯了似的拍打着?角屋的门?,不多时,白?薇出来了。 她把着?门?,脸上并没有多惊讶,似是已经?料到李翊回来。 “连珠呢?她人呢!” 角屋有多大??李翊一眼就将里面的情形看清楚了,属于连珠的床铺上,已经?空了。 白?薇让开两步,方?便李翊看得更清楚,她低下头,回道:“爷,连珠今晨已经?离开了,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李翊眼眶充血,难以置信地重?复白?薇的话,“今晨就离开了……” 他不信,但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连珠真的走了。 明明昨日他们还一起有说有笑地陪母妃用膳,李翊不明白?,他出去?了一天,连珠就不要他了? 他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李翊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委屈,抑或二者都有,他双眼猩红质问?白?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薇被他这副罗刹似的模样吓了一跳,此时此刻,她也觉得不解,他们俩的事,自己一个局外人如何替他解答,白?薇只能实话实说。 “连珠很早就有了想?出府的心思了,爷您知道的,上回王妃为您选通房,头一个问?的就是连珠,但她拒绝了,回来就告诉奴婢,她想?出府。” 白?薇其实看得出来,之前连珠是喜欢世子的,但是自从上次,世子和陈二爷打架,让连珠生气之后,连珠对世子就渐渐淡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世子和连珠知道。 李翊自然能记起那个雨夜,他以为母妃送来的人是连珠,但却不是,最后他连夜冲回王府质问?她,她当时答应了的,等十月里她及笄,就同他在一起。 骗子! 不折不扣的骗子! 李翊冷笑连连,细长凤眼中燃起怒火。 他真是傻,被她骗得连连转,她早就想?离开他了,说那些话,不过是缓兵之计。 李翊一拳砸在墙上,白?薇尖叫一声,眼见他的手背鲜血直流,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您没事吧?” 他当然有事! 李翊浑身冒着?冷气,大?步离去?。 她想?走? 呵呵,做梦! 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抓回来。 李翊最痛恨被人欺骗,而连珠更甚,他捧出一颗真心对她,她不喜欢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践踏? 看着?他犯傻,她很得意吧? 李翊怒火中烧,拿起令牌,点?了数百亲兵,出府去?了。 韦氏听见动静,忙出来阻止,李翊已翻身上马,脸色黑沉如墨。 韦氏心头一跳,她没想?到连珠的不告而别,会让长生疯狂至此,她柔声劝道:“长生,你这是做什么?是母妃放连珠走的,你莫要为难她。” 李翊轻笑了一声,满满都是嘲讽,“母妃,您也早知道她想?走是不是?你们都骗我?是不是觉得,儿子很好骗?” 韦氏怔住,她解释道:“不是,长生,母妃没想?骗你,只是怕你受不了,连珠她不愿,你也不要再强求了。” 李翊抓起缰绳,目光锐利道:“若儿子偏要强求呢?” 言罢,他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韦氏一声无?奈叹息,消散在风中。 ** 连珠此时并不知道李翊正在找她,她从酒楼买了饭菜回来,还给幼犬买了鱼汤,看着?小小的狗头埋进饭碗中大?口舔食,连珠笑了起来。 吃过饭,她站起来,打量屋中的陈设。 桌子凳子都有,但就是有些破旧,连珠打算明日再去?买张书案,就放在隔壁的厢房中,她喜欢丹青,可以时常作画。 厨房里还要添置碗筷、米粮等等。 连珠将要做的事情一一写下,这些琐事虽然看着?不难,但做起来也挺费时间,连珠仔细计算,打算明日起个大?早,先去?市集里将米粮买到。 从厨房中找出来一只小砂锅,连珠将就着?用干草烧了热水,先给幼犬擦身。 段凌云说,这么小的狗,不能洗澡,只能简单擦洗,连珠用手指梳理?着?它打结的毛发,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毛。 幼犬初时还有些害怕,但吃过鱼汤饭后,察觉到连珠并不会伤害它,立马活泼起来,连珠给它梳毛,它甚至舒服地翻开了肚皮。 “真乖。”连珠笑弯了眼眸,思索道:“你一身都是黑色,不如就叫阿默吧。” 她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可笑,但叫了几声之后,幼犬好似真的知道这是它的名字了,仰着?头冲她小声地叫,好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喊。 这狗莫不是在书塾长大?,学了人话不成? 连珠有些惊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忽然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连珠姑娘,我是段凌云,我来给你送些柴火。” 是住在对面的那个腼腆书生。 连珠应了一声,往外走去?,阿默拖着?残腿,想?跟在她后头,但没法站起来,发出了可怜的叫声。 连珠只好将它抱起来。 开了门?,段凌云背着?一大?捆干柴,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 “连珠姑娘,我猜你院子里没有柴火,我给你送些来。” 连珠连声道谢,“多谢段公子,等明日,我买了柴火回来再还你。” 段凌云摇了摇头,“连珠姑娘不必客气,小生家中还有,你一人居住,夜里一定要闩好门?。” 他将柴火放下,但很懂礼节,没有自己走进院子里,而是将柴火放在门?外,轻声道:“天黑了,小生就不叨扰姑娘了,我和我母亲就住在对面,白?日我在书塾,若姑娘有事,可以找我母亲。” 连珠答应下来,感?叹自己运气好,能遇到段凌云这样的好人。 段凌云正准备向?她道别,连珠怀里的阿默忽然挣扎起来,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一个劲儿地想?要去?蹭段凌云。 “阿默,不要闹,小心摔下来。”连珠低声斥责。 段凌云笑了一声,“阿默?连珠姑娘给它起了个好名儿。” 被真正有学识的人夸奖,连珠面红耳赤,她总觉得段凌云在嘲笑她,但是他眼里盛满笑意,十分和煦。 段凌云蹙眉看着?阿默扭曲的后腿,小声道:“我前些日子找大?夫看了,阿默的腿也能治,只是需要将骨头打断了重?新接好,姑娘觉得,该不该给它治?” 打断骨头再接? 连珠有些惊讶,这么小的一只狗,生生断了骨头,能承受得住吗? 她犹豫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这么小,我也不忍心。” 段凌云点?点?头,一阵冷风穿过他的衣衫,段凌云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和连珠不知何时站在了一起。 距离有些近了。 段凌云蓦地红了脸,忙道一声“冒犯”,正要退后几步,忽然间,一阵凛冽寒风袭来,他被狠狠掀翻在地。 “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冒犯我的人?” 段凌云撑着?手坐起来,见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挡在连珠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连珠被一阵熟悉的松竹香气包围,一瞬间怔住了。 她仰头看去?,挡在她面前的人,当真是李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珠心生不解,一转眼看见段凌云还跌坐在地上,连忙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段凌云朝她摇摇头,自己站起来,李翊方?才推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他一个文弱书生,自然受不住,尾骨疼得厉害,但段凌云忍着?痛,将连珠护在身后,目光也冷了下来,反问?道:“敢问?公子又?是何人?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伤人?”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互不相让。 李翊怒不可遏,眼神直直盯着?连珠,冷冷道:“连珠,过来,跟我回去?!”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竟敢拐走他的连珠! 李翊全?然忘记了他是来找连珠兴师问?罪的,看见连珠和一陌生男子有说有笑的,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连珠看着?他,抿唇不语。 李翊忍着?气,重?复道:“连珠,你过来,速速跟我回府!” 他眼神炙热地像是要吃了连珠。 “我不会跟你回去?。” 僵持了许久,连珠淡淡地回了一句。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剑拔弩张的气氛, 让段凌云一个外人也察觉到了危险。 这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瞧着年纪不大,但身着锦衣华服, 手执一条漆金马鞭, 冷着脸站在阶上,很是盛气凌人。 其身份定?然尊贵。 且连珠与他应该是?熟识的。段凌云关心连珠,自是?对这人有些好奇,但李翊冷冽目光盯着他,段凌云头顶冒出冷汗,却?还是坚持将连珠护在他身后。 李翊快要气疯了。 她是?不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还跟一个外人站在一起! “你是?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凌云。 段凌云拱手, 不卑不亢道:“小生段凌云, 乃是?东林书院的先生。住在连珠姑娘对面,今日?来?是?给连珠姑娘送些柴火。” 他不仅说了自己的名姓, 还解释了他为何在夜里?站在姑娘家的门外。 李翊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不过?,送个柴火而已, 段凌云为何要离连珠那样近!还害羞地红着脸! 李翊梗着脖子, 故作镇定?地看向连珠。 “过?来?,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如果目光能杀人,段凌云不知已被李翊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连珠怕李翊大喊大叫的, 将邻居吸引过?来?, 于是?轻声对段凌云道:“段公子, 你先回?去吧, 我没事的。” 段凌云面露犹豫, 但连珠坚持,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只剩下李翊和连珠二人。 李翊目光紧紧盯着她, 眼里?有愤怒,有困惑,亦有深深的委屈。 连珠淡漠地看了李翊一眼,抱着狗绕过?他往里?走去,“世子爷回?去吧,此处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李翊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两只眼中都快要喷出火来?,“回?去?你在赶我走?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明明从京城逃回?来?的路上,她还好好的。 连珠笑了一声,李翊问的正好,前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干脆一齐全说了! “世子爷要我给什?么解释?我只是?王妃买来?伺候您的奴婢,王妃给了我卖身契,我为何不能走?世子爷凭什?么要我解释?” “世子爷如今这样生气,不过?是?觉得我欺骗了您,让您失了颜面。可?我是?个人,我不是?你诚王世子的一件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也想好好活一回?!” 她眼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泪水。 不管是?前世的李翊还是?今生的李翊,都从未把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看待。 她是?他的奴婢,所?以就归他所?有。他喜欢,就纳入房中,他不喜欢,就娶个王妃来?让她难过?。 他霸道极了,只允许别人顺着他的心意,却?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连珠两辈子的气加在一起,她发了疯似的用一只手捶打着李翊的胸口?,哭泣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快走!” 李翊何时见过?这样疯狂的连珠。他惊呆了。 在他眼里?,连珠是?温柔的,俏丽的,灵动如一只小猫,可?是?他浑然不知,小猫竟然生着利爪,还想将他撕碎。 李翊没有防备,震惊之下,被连珠搡得退了两步。 反应过?来?之后,他抓住连珠的手,愤怒道:“我何时当你是?玩物了!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是?我吧?” 她给个笑脸,自己就眼巴巴地凑上去,最?后却?被她蒙骗,到底是?谁更委屈? 连珠不理会他,擦了眼泪,抱着怀中受惊的小狗,径直往院里?走去。 “世子爷若还有一缕善心,就放我走,不然,我宁愿死也不跟你回?去!”她扔下一句无情的话,重?重?关上了门。 李翊眼睁睁看着连珠消失在他眼前,任由他怎样拍门,连珠都不管不顾。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心如死灰。 看来?连珠是?真下定?决心不要他了。 他从不晓得她会有如此坚决的一面。 在府里?时,她什?么都依着他,温柔可?人,好像不管他怎样发脾气,她都能忍耐。 李翊喜欢看她偶尔露出的恼怒模样,她生气时,两只波光潋滟的鹿眼会瞪得圆溜溜的,花瓣似的唇会不自觉地嘟起,煞是?好看。因此,他常常犯些小事,故意惹她生气,然后再?放下身段去哄。 她总是?很好哄,一盒点?心,或是?一件首饰,只要是?他送的,她都会高兴很久。 他是?只横冲直撞的船,只有在连珠这里?会停留。 可?是?她不要他了。 李翊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垂眼看着堆在门外的一捆干柴,狠狠踢了一脚。 最?让他生气的,是?连珠方才紧张地扶起了那男人,还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她不相信他。 李翊伤心欲绝,垂头丧气地下了台阶。 半晌后,他又折返回?来?,将那一大捆干柴揽在怀里?,足间一点?,便翻过?了围墙,稳稳落在院子里?。 环顾四周,这不过?是?个简陋的小院,李翊放下干柴,盯着正房中,连珠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满心怨念地离开了。 回?到王府,韦氏竟然还在正院中等着他。 见他失魂落魄地回?来?,韦氏悟了,只关心道:“找到连珠了吗?” 李翊颓然坐下,“找到了,但她不肯同我回?来?。” 找到连珠并没有那么难。 他先是?去了城门,问了门口?的守卫,得知连珠并没有出城。 她一人在外,若要过?夜,会去客栈或者找牙人租赁房屋,李翊派王府的亲兵去盘问岷州各处的客栈掌柜和牙人,不多时就问到了连珠的下落。 她并未刻意隐藏行踪,显然不怕他找上门。 她铁了心要走,李翊没有办法。 韦氏很少看到李翊如此挫败的一面,怔愣一会儿,犹豫道:“长生,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你如今还小,日?后还会娶妻生子,会遇到合你心意的人的。” 李翊立即摇了摇头,“不,母妃,我没想过?娶别人。”他沮丧地垂下眼,“再?不会有人比她更合我心意了。” 韦氏震惊道:“你想娶连珠?你……”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如鲠在喉。 她想说,李翊身为诚王世子,正妻必然是?门当户对的权贵嫡女,只有自幼被家族精心教养的女孩儿,才知礼仪懂进退,能担任王府未来?的主母。 连珠……连珠她纵然蕙质兰心,但论?其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长生的正妻啊! 韦氏觉得李翊疯了,她揉着眉心,疲惫道:“你莫要乱想了,如今你父王的事最?重?要,日?后,还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吧。” 她直觉长生对连珠的情感,已像脱缰野马般不可?控制,她捂住心口?,抑制自己慌乱的心跳。 李翊微微颔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向她行了礼后离开了。 ** 李翊想了一夜,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放不下。 但不知为何,近来?母妃将他看得很严,只要他想出府,母妃必会派人前来?询问,李翊去了几次连珠的院子,都没有见到人,心里?越发难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让人潜伏在连珠住处附近,终于得到了些她的消息。 只是?并非什?么好消息。 连珠最?近,同那叫做段凌云的书生,走的很近。 时常出入段凌云的私塾。 李翊派人去打听段凌云,得知这人十七岁便中了举,可?谓是?少年英才,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去求取功名,而是?办了一家书塾,专门教养贫苦人家的孩童。 他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患有眼疾的母亲,周围邻居都对他们?母子二人赞不绝口?。 李翊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记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和连珠都才十一二岁,无意中发现了白薇和教李翊读书的郝夫子来?往,每次下课,白薇都殷勤地来?接李翊,实则是?为了同郝夫子说话。 那一年的七夕,他和连珠躲在门后,看见郝夫子收下了白薇送的荷包,而郝夫子则为白薇唱了一支小调。 郝夫子是?江南人士,温柔多情,吟唱的曲调让白薇红了脸。 他唱的是?诗经里?头的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翊觉得白薇傻,他说,郝夫子虽然多情,但性情懒散,不是?可?靠之人。 而连珠却?反驳他,说郝夫子谦谦君子,学富五车,白薇钦慕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两人僵持不下,还为此冷战了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母妃发现了白薇和郝夫子的事,二话不说将郝夫子解雇了。 他和连珠也和好了,但连珠再?未提起此事。 李翊不禁出神,连珠从情窦初开的时候起,就喜欢文弱多才的书生,这段凌云,不正好符合吗? 他恨不得立马冲到连珠身边去,阻止她和段凌云来?往。 但是?……若真是?那样做,连珠一定?会更恨他。 李翊难以抉择,派去救援父王的亲兵也没有消息,他两头焦躁,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连珠并不在意李翊的想法, 她最?近确实与段凌云走得近。 一来?,是?为了阿默的残腿,段凌云虽然不能养阿默,但毕竟照顾了阿默那么长的时间,他很关心阿默,连珠也是?第一次养狗,有时遇到一些麻烦,都会向段凌云请教。 二来?,段凌云在帮连珠卖画。 有一日?,连珠抱着阿默来?书塾找段凌云,偶然发现书塾中挂着许多大家名作,她素来?对这些感兴趣,于是?驻足欣赏了片刻,然后便发现,这其中好几幅都是?假的。 段凌云十分惊讶地说:“怎会是?假的?这些都是?我爹在世时买下的真迹。” 他父亲也是?个举人,颇爱丹青,哪怕家境不好,也要花钱买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一一给他指出不对,段凌云似懂非懂,但依言看去,这画上确实有几处不明显的错误。 他悠悠叹息一声,“小生不善丹青,难以分辨真伪,连珠姑娘造诣深远,小生惭愧。” 连珠笑了笑,“我素日?里?也只是?画着玩儿,不足为外人道。” 段凌云自是?知道她在谦虚,他忽然恳求道:“姑娘,这画坊老板卖我爹假画,我必是?要去寻个说法,只是?我一知半解的,未免嘴笨,能否烦请姑娘明日?陪小生一同前去?” 连珠正想看看画坊是?怎样经营的,闻言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们?去画坊要说法,掌柜的起先不依,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就是?假的,又能怎样?但连珠一张巧嘴,说的他无法反驳,甚至还指出他画坊中另外一些以次充好的画作,无可?奈何之下,画坊老板只好妥协。 “行了,你这小姑娘,是?个行家,老夫自认倒霉,钱还你们?便是?。”掌柜的如数归还了银两,赶二人出去了。 段凌云被连珠深深折服,连连感谢,却?听连珠蹙眉道:“段公子,你方才也看到了,这掌柜的卖的画,许多都不好,修补画的手艺也一般,我想,如果是?我来?做,一定?比他做得好。” 她不是?自夸自卖,她于丹青一技上,有天?然的领悟力。 段凌云试探道:“连珠姑娘是?想……自己开一家画坊?” 连珠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我想麻烦段公子,日?后能否帮我卖画?” 她得先看看,她的画有没有人喜欢。 她想开的画坊,绝不只是?贩卖前朝大家的画作,或者是?些赝品,她想要卖她自己的画。 只是?如今的世道,书画这等风雅之事,向来?是?推崇男子,世人都认为,女子的画作,只配藏于闺中。 就像她从前一样,再?喜欢丹青,再?善于丹青,也只能画些花样子。 为何女子就不能像男子一样留名青史? 段凌云惊讶于连珠大胆的想法,只是?片刻之后,他领悟到了连珠的深意,心中更加佩服。 他虽为男子,却?从未觉得女子不如男。 “不瞒姑娘,小生自幼观父母,亦觉男女之差大矣。我父只读书,家中万事从不担心,至他去世,母亲虽有眼疾,却?一路扶持小生赶考,若无我母,便无小生,可?小生中举,外人却?只称赞我继承了父亲的才智,于我母亲,实属不公。”段凌云感伤道。 连珠是?和母亲一样坚韧的女子,就算不依靠男人,也能活得自在。 连珠也很惊讶,段凌云能够体会她的心境,原本还有些客气的两个人,因为这一番交谈,顿时拉近了距离。 从此之后,连珠就托段凌云帮她卖画。 他们?结伴去画坊的事,也被亲卫告诉了李翊。 亲卫耳朵灵,顺带将两人的谈话也一齐告诉了李翊。 李翊听闻后,陷入了沉思。 她竟然有如此远大的抱负。 李翊害怕起来?,他发现,尽管他和连珠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但他却?无法走进她的心里?。 譬如,她从未同他说过?,她想要开一家画坊。 李翊开始反思,难道那夜连珠哭着控诉他的那番话,是?真的? 3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李翊意识到, 连珠在段凌云面前,与在他面前大为不同。 她也会对他笑,但她会提前打量他的神色, 若他心情不好, 连珠绝不会露出笑容。 而她与他置气?,也从不会太过分。 她对着?段凌云,能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可?对着?他,从未有过。 李翊正在沉思,白薇端着?茶走进来, 动作迅速地为他换了杯热茶, 脸上没什么?表情。 自从连珠走后,白薇也消沉许多。 从前李翊回到听松院, 有时还能听见她们几个小丫鬟清脆的?笑声, 如今回来,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李翊将白薇叫住。 面对白薇恭顺的?眼神, 李翊抿唇, 问道:“白薇, 我问你,连珠可?有说过我的?不是?” 白薇立即摇了摇头, “爷, 连珠从前对您很是忠心, 从未有过冒犯之语。” 李翊看出来白薇说的?是真话?, 心里更加烦闷, “难道我对她不好吗?” 白薇知道一些内情, 她犹豫半晌,旁敲侧击道:“爷, 您对连珠当然好,但是您毕竟是主子,连珠她却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就是通房那事以后,连珠才渐渐变了的?。 李翊叹息一声,挥手让白薇退下了。 剪不断,理还乱,情啊爱啊,真是恼人。 父王不在,城中之事只能由?他暂理,李翊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只能让人守着?连珠。 ** 入了十一月,天气?便愈加寒冷,围在外面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藏在山林间了,为了抵御寒冷,他们需要衣物和住处。 李翊和王妃商量过之后,还是不敢贸然将这群人放进城中,流民野蛮,若伤了百姓就不好了。 只是到底不忍这些人死去,他每隔两日就派人在城门外施粥,老幼妇孺,就送些御寒之物。 乱世?之中,他尚且不知如何自保,为了岷州百姓,他不敢冒险。 只盼望这些人能顺利度过这个冬日。 他时常出没,高常林也认识了他,知道他就是当时在难民群中振臂高呼的?少年,也是诚王世?子,倒没有为难他,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硬闯进城中。 这日,李翊在衙门办事,忽然来了个城门守卫,急匆匆地禀告,“世?子爷,那高常林想见您,说是您不见他,他就带人冲进来。” 这人就是这样野蛮。 李翊扶额,“知道了,我亲自去见他。” 他心里不讨厌高常林,反倒觉得这人是个好汉,他原本是青川的?士卒,但青川被策鞑人占领后,他不愿为策鞑效力,偷偷跑了。 后来青川城破,战争让很多百姓没了家,高常林不忍心,一路流窜,一路救人,渐渐地,竟发展起来一支流民队伍。 若换做李翊自己?,其实很难做到。 自身?难保,还要肩负起那么?多人的?性命,实为不易。 他到了城门,让人将高常林带进来。 两人在城墙边说着?话?,岳齐站在李翊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戒备地看着?高常林,只要他敢对李翊不易,岳齐就会让他血溅当场。 高常林配合地让守卫搜了身?,他真是什么?也没带。 “高校尉想同本世?子说什么??”李翊开门见山地问。 高常林呵呵一笑,“我早已不是什么?校尉,我是个逃兵,世?子不知么??” 李翊微微颔首,却未改称呼,“何为逃兵?高校尉不愿叛国?,乃忠贞义节之人。” 高常林这一路上没被少骂,路过的?城镇官员,都下令驱逐他,说他是强盗,是贼,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夸他“忠贞义节”。 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渐渐淡了。 “世?子爷,有尔父之风。”半晌,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李翊听他骂人听得多了,什么?污秽字句都有,这么?文绉绉的?话?从高常林口中说出来,都让他有些吃惊,因此他瞪大了漂亮的?凤眼看着?高常林。 高常林“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老子看起来不像会说这话?的?人?” 李翊抿唇,不耐烦道:“高校尉,本世?子忙得很,有事就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高常林不逗他了,严肃道:“我此次前来,是想助世?子一臂之力。” 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道:“我知道青川的?粮草在哪里,作为交换,只要世?子爷需要放我的?人进城,并给他们提供粮食住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心头一跳。 他不敢放流民进来,除了怕生事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城中存粮不够。 一旦打起来,粮草短缺,李钰围住岷州城,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而青川城土地肥沃,黍米一年两熟,粮食向来不缺,且还会为周边城镇提供储备粮草。先前青川被攻下,朝廷里都在畏惧,那么?多的?粮草,全便宜了策鞑人,不知要养活策鞑多少军士。 李翊不太相信地问道:“你如何得知?粮草向来由?当地父母官把控,策鞑杀了青川的?官员,难道还没找到粮草?” 高常林笑了笑,一双深邃眼眸中透露着?悲痛,“我原就是在知府大人手下做事,蒋大人早知策鞑会有反心,每年的?粮草,都藏了一半,我跟我几个死去的?兄弟,原就是押运粮草的?。” 蒋大人未雨绸缪,将粮草藏在了青川城外十几里的?一处深山中,策鞑攻进城后,搜遍了青川,也没找到更多的?粮草。 高常林怨恨道:“我乃土生土长的?青川人,青川原是如此富庶,为何皇帝老儿要划田给策鞑?那些夷蛮,贪得无厌,怎会被一纸契约束缚!” 李翊听懂了,他骂的?不是李钰,而是先皇。 李翊迟疑道:“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朝廷?” 这几年李钰大兴土木,四?处修建道观佛寺,国?库亏空的?厉害,高常林若献上这批军粮,那就是雪中送炭,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高常林呸了一口,骂道:“朝廷?朝廷若真有心,就不该放着?青川不管!明明诚王离青川最近,他却不肯派诚王出兵增援,此等懦夫,老子看不上!” 李钰的?一时犹豫,让青川数万百姓遭受了大难。 李翊脸色复杂起来,高常林脸上恢复了平静,抱拳道:“我一介莽夫,并无领兵之才,世?子爷仁厚,把我们这些百姓当人看,我愿意追随你!” 高常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能上阵杀敌,但并没有谋略,与其守着?青川的?秘密死去,不如投奔良主。 他来岷州,也是听闻诚王的?贤名,虽然诚王不在,但世?子同样有明主之风,为何不从? 他的?愿望,只是想回到青川,在太平年代?中当个不起眼的?小校尉。 李翊微微颔首,回道:“你来投奔我,我很愿意,但粮草之事,实在太过重?要,我不知真假,亦无法决定。” 高常林脸色难看起来,“那你要老子怎么?办?你说!” 李翊无奈,这人才好好说两句话?,就又开始无礼了,他沉声道:“我派一支精锐队伍跟着?你前去,若真有粮草,回来后,我们再议。” 高常林还要再说,李翊又接着?道:“放心,你的?那些伙伴,我都会安置好。” 如此,高常林再无顾忌,隔了两日,在一个深夜里,带着?李翊的?十几个亲兵往青川去了。 他离开之时,城墙外,李翊已命人搭起数间草棚,供流民休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回到王府后,将高常林的?事告诉了韦氏,韦氏听说以后,久久不能言语。 她感叹道:“青川的?那位蒋知府,从前与你父王是少时好友,就藩以后,便主动与你父王断了来往。” 昏君当道,却仍有忠臣,极力守护着?江山。 韦氏问道:“这两日可?还有朝廷派来的?军队?” 李翊笑了,“怎么?没有,李钰恨不得杀了我,岷州城外还有两千士兵盘旋着?,就等父王出事进城。” 自从知道他回了岷州,李钰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缉拿,圣旨来了好几次,初时还装模作样的?,劝他回京,后来李翊打退了几波朝廷军队,李钰就连装都不愿装了,直接派人想要围剿他。 说来也是有趣,朝廷军队到了岷州城外,李翊还未派人出城,高常林就带领着?流民,将他们给击退了。 流民虽不多,但惯会使阴招,且他们对周围地形十分熟悉,好几次成?功埋伏了朝廷军队。 高常林说了,岷州是他看中的?地方,朝廷的?人想进城,得在他后面排队。 韦氏揉着?眉心,“说起你父王,算算日子,杨韶他们也该到木兰坡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李翊心里也惦记着?此事,他心里其实已有不好的?预感,但看着?母妃憔悴的?面容,并不敢说出来,他勉强维持着?镇定道:“母妃,父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韦氏念了一句佛,叹道:“但愿吧……” 这日夜里,初冬第一场雪降临。 小院中,连珠睡在床上,脚榻上窝着?阿默,她听见了外面枯枝被雪压断的?噼啪轻响,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即便离开了王府,也并不代?表她与王府就失了联系。 白薇知道了她的?住处,有时会来找她,谈论?一些王府的?琐事,她告诉连珠,李翊派去木兰坡找王爷的?人,至今未归。 前世?,诚王就死在冬日里。 连珠忍不住想,是不是诚王出事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目光呆滞地停留在一片漆黑的?床帐上,心中越发不安。 她有一种直觉,战乱就快要开始了。 百里之外的?木兰坡,积雪已没过了膝盖,却也为潜进山中之人提供了便利,杨韶带着?十几人作为先锋进山搜寻,其余人留在山下,将守军引开。 杨韶已在这座山上搜寻了整整两日。 别说王爷了,连一只活物都难见。山上随处可?见的?是尸骨,还能窥见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杨韶在山的?西面发现了岷州军的?盔甲,认为王爷或许曾在此停留过,于是一行人沿着?山林仔细搜寻。 随着?时间流逝,杨韶逐渐绝望。 即便王爷没有战死,山中没有粮食,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大人!有发现!”一个亲兵小声道。 众人迅速凑过去,拨开杂草,露出半边土坡,只见一处小山洞中,微微透出一点亮光。 有人! 35、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几人噤声靠近, 杨韶比了个手势,怕动静太大,让其余人止步, 自己钻进了草丛中。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山洞, 只?有半人高,洞外堆着半尺高的积雪,极其隐蔽,杨韶弯下腰,才往洞中走了一步,忽然察觉一道冷风扑面而来。 杨韶眼瞳一缩, 及时俯下身子, 躲过了袭击。 抬头一看,一支袖箭直直插入石壁中。 杨韶拔下袖箭, 看了几眼后, 不禁狂喜。 这是王爷身边的侍卫薛木的武器! “薛木,是你吗?我?是杨韶!”杨韶小声问道。 无人回应。 就在杨韶要死心之际, 洞中传开了三声轻响。 是洞中之人在叩击石壁。 杨韶听?出了暗号, 大喜, 唤人进来,几人一起钻入洞中。 只?是眼前所见之景, 让几人震惊得瞪大了眼。 洞中有微弱的火光,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靠在石壁上, 他的旁边, 靠近洞口的位置, 躺着一具被积雪覆盖的尸体。 那血肉模糊的人是薛木, 他已无力气说话,只?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尸体, 杨韶凑过去?,看着他苍白的嘴唇不断翕动,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他在说,王爷…… 杨韶大惊,扑到那尸体身边察看,扒掉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张青紫肿胀,血迹斑驳的脸。 杨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 大雪封山,把守木兰坡的士卒冷得打了个寒颤,一人抱怨道:“这陈将军也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让我?们守着,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诚王尸体估计都?被狼给叼了吧?” 另一人跺跺脚,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咱俩老实,你看老丁他们,早回营地烤火去?了。” 两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忽然间,一人惊叫道:“不好!起火了!” 只?见木兰坡的西南边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无数飞鸟被惊起,盘旋在空中。 “快去?叫人来救火!”一名士卒叫道,其余人慌乱起来,冬日?里山林起火,瞬间就能蔓延开,有的人不敢再进山,趁乱跑了。 杨韶杀了十几个士卒,让兄弟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顺利逃出了木兰坡。 下了山,山脚处,一群王府亲兵正在等待着他们。 两队人马混合后,有人便着急地问道:“杨大人!王爷呢!” 杨韶双目赤红,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沉痛道:“王爷……在此。” 薛木在临死前,将诚王的调兵令和一件血衣交到杨韶手中。 血衣是诚王的衣物,里侧是薛木用血写下的木兰坡战役的细节。 诚王在踏入木兰坡时,便已察觉到有陷阱,他本想?撤退,却见一支朝廷军队向他奔来,本以为?是援军,然而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便杀了两个岷州军。 这是一场谋杀诚王的圈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岷州军极力掩护诚王,但因为?对方人数太多?,纵使诚王武艺高超,依旧受了重伤,趁着夜色,薛木将诚王拖进了一处狭窄山洞中。 他们在洞里待了好几天,直到外面的打斗声停止,又?躲过了一批又?一批搜寻的人。 诚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吩咐薛木,他死后,要将虎符交给世子,并将他的尸首火化。 薛木流泪答应了。 在一日?夜里,诚王便悄无声息地去?了。 薛木不忍毁掉主子的身体,从洞外挖了很?多?雪,想?要留住诚王的遗体。 他自己?则默默守在一旁等死。 杨韶咬牙道:“王爷已被奸人所害,我?等速速回府,禀报世子!” 众人怔愣在原地,任由呼啸的北风吹拂,脸上流下的热泪,很?快冻成一层薄冰。 曾经?威武不凡,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诚王,最终化作了一捧骨灰。 ** 这应该是岷州最冷的一个冬天。 李翊站在城楼上,遥望苍茫的天空,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雪,席卷而来。 他心里计算着杨韶等人离开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无论?如何,都?该有消息了。 他望着城外出神,忽然间,看见漫天风雪中,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影。 渐渐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李翊心头大惊,急忙下楼去?。 “吾乃诚王近卫军首领杨韶!速开城门!”远远的,就听?见了杨韶浑厚的呼喊,李翊命人打开城门,立在城门外迎接杨韶。 约摸一炷香之后,杨韶和一众亲卫到了。 李翊一眼便看到他们红肿的双眼,心生不安。 杨韶翻身下马,还未等李翊询问,便流下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中,呈上布袋,痛哭道:“世子爷,属下将王爷带回来了!” 李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布袋,心里已乱成一团,但仍故作镇定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父王呢?你们没有找到他吗?” 他多?期望杨韶摇头,此时此刻,没有消息竟然成为?了最好的消息。 但杨韶残忍地打破了李翊的期望,他与身后二十几个兄弟都?淌着泪,杨韶深深俯首,再次重复道:“回世子爷,王爷已遇害,属下遵其遗愿,将王爷骨灰及虎符带回,望世子节哀!” 一瞬间,李翊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发白,只?觉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喃喃道:“不,我?父王可是大燕战神!他不会死!不会死!” 杨韶猩红双眼望着状似疯癫的世子,心中涌上无边无际的哀痛。 他起身,将布袋和虎符珍重地放入世子怀中。 “世子爷,王爷之死,薛木已于血书?中说明,为?今之计,当重振岷州军,为?王爷报仇雪恨!”杨韶在路上已经?冷静许多?,他跟随诚王多?年,深受诚王信任,王爷去?世,辅佐世子,便成了他的责任。 李翊眼中滚出热泪,他紧紧攥住布袋,这不过两斤重的骨灰,便是他的父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流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府走去?。 即便早做好了准备,韦氏在看到诚王的骨灰时,依旧昏厥了过去?。 李翊先让人将韦氏扶进内室休息,自己?去?了诚王的书?房,另选了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将父王的骨灰装起来。 他恍惚着,仿佛还能看见父王坐在书?房里看书?,但一眨眼,那伟岸身影却又?消失。 诚王的书?房中,挂着一幅巨大的大燕舆图,每次打完仗,他都?会在这幅舆图上做上标记,几十年过去?,这舆图上,四处都?是朱笔印记。 父王的愿望是彻底消灭策鞑,为?此,他冲锋陷阵了几十年,最后却死在自家人的手中。 滔天恨意将李翊淹没,他狠狠拭去?眼泪,拿起剑,往外走去?。 “杨韶,在王府设灵堂,岳齐,虎符交给你,剩下的岷州军都?听?你指挥,我?要去?手刃陈宗文,为?我?父报仇!”李翊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杨韶和岳齐大惊,两人合力将他拦住,杨韶大喊道:“世子!不可!” “为?何不可!”李翊嘶吼一声,挣脱二人束缚,杨韶又?往前一步将他挡住。 “世子冷静!陈宗文此时早已回了京城,凭你一人,如何杀他!”杨韶劝说道。 李翊知晓他说的在理,但他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冷笑一声道:“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只?要陈宗文给我?父王偿命!” 杨韶和岳齐锢着他不要他离开,李翊的力气之大,让二人都?有些费劲,正僵持着,韦氏的声音忽然响起。 “长?生,回来吧,你父王不想?看到你这样。”韦氏被张嬷嬷和锦心扶着,面如纸色地立在垂花门外。 李翊愣了愣,忽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扔了剑,掩面痛哭。 十一月十七日?的晌午,风雪天,街道上少有人闲逛。 连珠坐在窗边看书?,忽然听?见一声雄厚钟声。 她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岷州城内的大闻钟,非大事不得鸣钟。 一声,两声,三声…… 连珠心跳如鼓,数着钟声,直到敲到第五下,钟声停了。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五声……亲王薨逝,鸣钟五声。 诚王……亦如前世一样,薨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奔出院门,巷子里站满了如她一样呆滞的百姓,他们听?懂了钟声后,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治理了岷州十几年的诚王,没了。 连珠随着人群走向大街,方才还因寒冷缩在家中的百姓们,全都?涌了出来,一边哭泣,一边往诚王府走去?。 “天杀的,为?何要带走王爷,老天爷,你不公啊……”站在连珠身边的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用拐杖敲着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珠的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泪。 她如李翊一样,敬佩着诚王。 文能治国,武能定天下,这样一位大英雄,却死得如此凄惨。 连珠依旧记得幼年时,诚王将她高高举起,带她坐大马的场景。 他给过她温暖,连珠亦想?去?送一送他。 乌压压的人群,汇集在诚王府的门口。 诚王府门外已挂上白幡,百姓们痛哭流涕,俯首叩拜。 不多?时,一身孝服的李翊走了出来。 与上次见面相比,李翊憔悴了许多?。 “各位父老乡亲们,多?谢你们来送我?父王一程。”李翊掀袍,对着百姓们笔直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众人鸦雀无声,无声的沉痛席卷着每个角落。 李翊站起身,双目赤红,冷声道:“我?父王受封以来,唯知循分守法,今上即位,信任奸佞,谋害忠臣,吾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注) 他要反! 凭什么还要拥护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岷州的百姓们全心信任诚王一家,多?年来,在诚王治理下,岷州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外面的世道百姓们多?少也知道,新君年轻,无法掌权,又?喜好奢侈,任由官员搜刮民脂民膏,若没有诚王庇佑,他们岷州百姓,岂能活下去?? 只?是毕竟是打仗,打仗定会有伤亡,作为?手无寸铁的平民,众人也害怕死亡。 一时间,百姓们都?无人言语。 李翊眼眸中无波无澜,他静静看着众人,不论?百姓们支不支持,他都?已下定决心,要为?父报仇。 “好!我?听?世子的!” 一个老汉站了出来,大声喊道:“不就是死吗?小皇帝打过来,咱们一样活不了,跟着世子爷,还有条活路!” 一呼百应,有了带头的,还在犹豫的其余人也纷纷举手附和。 李翊缓缓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举起剑,振臂高呼:“既如此,尔等便与我?同生共死!咱们一起杀小人,定天下!” 震破天的呼喊声,盘旋在岷州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李翊起兵的第一步,就是拿陈清淮祭旗。 陈宗文去?长?兴时,带上了长?子陈清澜,却没有将陈清淮带走。 陈清淮怕死,不肯去?长?兴,亦舍不得府中的姬妾们,陈宗文劝说无果?之后,留下几百人护卫陈府,便带着陈清澜走了。 此时此刻的陈清淮,正躺在自己?的小妾床上,悠哉悠哉地吃着梅子。 “爷,您上回说带妾去?京城,是真的吗?” 小妾柔荑似水,缓缓拂过陈清淮胸口。 陈清淮浑身酥麻,抱着小妾亲了一口,笑道:“自然是真的,爷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等老爷回来,咱们就要去?京城住大宅子了,你啊,想?买多?少首饰就买多?少!” 小妾娇笑着,忽然间,外面传来几声惨叫。 小妾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爷,外面怎么了?” 陈清淮喝的醉醺醺的,色心大发,外面天塌了也不想?管,他将小妾扑倒在床上,一个劲儿地亲吻。 但小妾却听?见了外面的喊杀声,她推着陈宗文,颤抖着声儿道:“爷,有人来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陈清淮嫌她事多?,正要找东西堵住她的嘴,骤然间,房门被人一脚踹破。 小妾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在床角。 陈清淮仍不知死期将至,满脸不耐地跳下床,对着门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擅闯你陈爷爷的屋子!给爷滚出去?!” “是我?这个不长?眼的。” 来人提着剑,一身素白孝服,宛如罗刹般立在门口。 陈清淮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大为?震惊,“李,李……李翊!你怎么回来了?” 又?看见李翊那冷冽怨恨的神情,和他手中滴着鲜血的剑,陈清淮彻底清醒了,他冷汗直冒,颤抖着问:“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爹可去?京城告你父王了!你再过不久就是阶下囚了!” 这些话此刻宛如火上浇油,李翊的怒火迅速被点燃。 他本想?给陈清淮一个痛快,但此刻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翊冷笑一声,慢慢逼近,“我?来做什么?我?来,当然是为?了杀你了。” 36、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陈清淮瑟瑟发?抖, 身下弥漫出一股骚味,他?退无可退,忽而疯狂地给李翊磕头。 “世子爷, 饶了我吧!以前?都是我做错了, 我给您道歉!”陈清淮额头很快磕的一片青紫,涕泗横流地哭求道。 李翊笑了一声,“你是该道歉,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对被你残害的那些无辜百姓!” 他?不再同陈清淮废话,在陈清淮惊惧的眼神中, 利落地举起剑将他一剑穿心?。 等他?提着陈清淮的头颅出去, 杨韶带着人已经?将陈府搜了一遍,恭敬地问道:“世子爷, 这些人如何处置?” 陈家?的家?产自然是用?来当军饷, 而陈宗文的家?眷…… 李翊看着被捆得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发?抖的陈家?人, 微微皱起了眉。 他?不想大开杀戒, 陈家?父子定然是要杀的, 但这些妇孺,却罪不至死。 “押下去关起来吧。”他?淡淡地道。 这时, 一个锦衣少年忽然挣扎起来, 破口大骂道:“反贼!你凭什么抓我们?我祖父乃岷州刺史, 等他?回来, 定屠你满门?!” 李翊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这小子他?也认识, 陈清澜的嫡长子, 才八岁多,就喜欢跟着小叔陈清淮到处惹是生非。 屠他?满门?? 李翊怒极反笑, 他?提起剑,架在少年脖子上,心?底的残暴就快要忍不住。 “好啊,你既这样说,那我也得礼尚往来,先屠你陈家?满门?再说。” 少年毕竟没见过血,脖子上的剑冰冷刺骨,他?眼泪直流,猛地匍匐在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点骨气? 李翊冷冷笑了,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陈府。 回到王府,李翊用?陈清淮的人头祭奠了诚王,又去正院看望王妃。 李翊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的,他?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往里走。 韦氏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出神。 “母妃,好些了吗?”李翊在韦氏身边坐下。 走近了,才看见韦氏的双眼红肿如核桃,显然是哭过好几场。 李翊压下心?中悲痛,握住韦氏的双手。 韦氏看他?一眼,缓缓道:“你去陈家?了?” 李翊一愣。 韦氏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纵然他?穿了身整洁衣服,还刻意熏了香,但他?身上的那股子血腥气,还是能闻出来。 韦氏幽幽道:“陈宗文害了你父王,再怎么千刀万剐也是他?应得的,但陈家?其?他?人,能网开一面?,就网开一面?吧。” 陈家?的那些姬妾,大多是陈家?父子抢来的民?女,日子过得也很可怜。 李翊应了,低声道:“儿子知道,只?是他?们享受了陈宗文贪来的荣华富贵,也要付出些代价,我命人将他?们关起来了。” 韦氏慢慢挤出一个笑容,勉强道:“我儿长大了,以后这王府,就靠你了。” 她眼睛里再没有眼泪可流,十根手指紧紧抓住李翊的手,咬牙道:“你父王一生忠于朝廷,却被奸佞所害,长生,你要记住今日,定要去京城,到那小皇帝面?前?,给你父王讨一个公道!” 李翊被她攥得生疼,青筋顿起,他?眼里也是化?不开的恨,重?重?点头。 韦氏白日里哭了太久,精神不济,说不了几句话,就得休息了。 李翊从正院出来,又去给诚王守灵。 他?看着诚王的牌位,眼中透出迷茫。 父王,能否告诉儿子,该怎样做…… ** 诚王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柳太后喜不自胜,得意道:“皇儿,母后说的没错吧,李珣死了,江山就彻底是我们的了。” 李钰也笑了,诚王一死,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便没了踪影,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几个心?腹大臣都在高兴,只?有首辅柳怀仁面?露担忧,“皇上,太后,可不要忘了,诚王世子反了。” 母子二人笑容一滞。 李钰恨得双目通红,骂道:“好他?个李翊,朕是天子,他?也敢反!” 他?不觉得诚王死了怪他?,要怪只?能怪诚王自己刚愎自用?,不尊君主,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柳太后则是不屑,“就凭他??一个从来没打过仗的毛头小子,也能打到京城来?弟弟,你不要太紧张了。” 尽管李翊先前?装疯卖傻骗了她,但柳太后还是不觉得李翊会?有造反的能力,更何况,京城有五十万大军呢,他?岷州军加起来才几万人,怎么能成事? 柳怀仁眉心?紧蹙,他?知道目前?的李翊不足以让人忌惮,但仇恨是可以磨砺人的,李翊是李珣的儿子,定然不是个蠢的,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大患。 柳怀仁提议道:“皇上,太后,既然陈宗文已经?将诚王的罪证带回来了,不如我们就一网打尽,将李翊也杀了,不然,祸害无穷啊!” 李钰有些犹豫,诚王死了,他?初闻这个消息,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怕诚王夜里来找他?索命。还要杀李翊,他?就更怕了,毕竟李翊跟他?还相处过那么长一段时间。 但柳太后已经?点头,“好,你说得对,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拔去了眼中钉,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宫庆祝一番。 待柳太后等人走后,李钰一人待在空荡的内殿中,背后开始冒冷汗。 一阵冷风吹来,李钰吓得紧紧闭上眼,喃喃道:“你不要怪朕,朕不想害你的,谁让你挡了朕的路……” 李钰高声叫人进来,有了太监宫女的陪伴,才觉得背后的凉意少了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夜里,李钰怕睡不着,特意服了一碗安神汤,派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守在他?房中。 三更时分,他?迷迷糊糊醒了,想要起床方便,昏沉着掀开床帐,忽然间,看见一个黑影立在床前?。 李钰以为是侍卫,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骂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不懂规矩吗?” 那黑影一动不动,李钰渐渐起了疑,缓缓朝他?走去。 烛火跳跃的一瞬间,那黑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李钰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是李珣,他?来找他?索命了! 李钰屁滚尿流地爬上床,掀开被褥将自己藏起来。 他?的尖叫将屋里众人惊醒,宫人点燃蜡烛,映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堂,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道:“陛下,您可是做梦了?” 李钰牙齿都在抖,泪糊了一脸,尖声道:“不,不是做梦,他?来找我了!他?要我给他?偿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却只?听见了他?的尖叫,什么也没看见,不由面?露惊讶。 第二日,上早朝前?,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李钰,将柳怀仁叫来,恳求道:“舅舅,不要杀李钰行?不行??朕实在太害怕了,昨晚,昨晚他?来找朕索命了!” 柳怀仁觉得荒诞,蹙眉道:“陛下乃金龙之尊,邪祟怎会?近身?陛下,李翊此人,不可久留啊!”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李钰却不肯听从,他?认定了,就是诚王知道他?想杀李翊,才来吓唬他?的。 不久后,柳太后也急匆匆地赶来了。 她听说了昨日夜里的事,心?里也开始发?慌,其?实这宫中本就阴凉,再加上她心?虚,此刻竟也觉得后背发?凉,她惴惴不安道:“弟弟,不然就先放过李翊吧,我们给他?一封招安圣旨,他?若不从,我们正好有理由杀了他?。” 柳怀仁争不过他?们二人,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就听陛下和太后的,臣先去准备了。” 他?再一次感叹,若不是陛下是中宫嫡子,这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 心?不够狠,如何成事? 他?带着怨气离开了,柳太后将李钰搂在怀里,安慰道:“皇儿不怕,母后这就请大师来做法事,管他?是什么恶鬼,都能让他?灰飞烟灭!” 李钰点点头,后怕地靠在柳太后肩头。 早朝上,诚王去世的消息掀起轩然大波,而陈宗文递上的定罪折子,更是在热油中滴了一滴水,让整个朝廷沸腾起来。 陈宗文痛心?道:“皇上,诚王虽击退了策鞑,可这么多年来,他?拥兵自重?,意图谋逆,亦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请皇上明察!” 李钰沉默半晌,先是忧伤道:“诚王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他?这一走,朕亦觉得悲痛。” 然后又话锋一转道:“但——诸位也瞧见了,之前?便有人弹劾诚王谋逆,如今陈大人带来了证据,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是好?”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大多数的人,都还在为诚王突然的薨逝感到惊讶,有的人没忍住,竟在殿中小声哭泣起来。 李钰攥紧了拳头,心?里十分怨恨。 哭?这些人怎能为一个逆王哭泣?还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柳怀仁出列道:“陛下,以臣之见,诚王虽有功,但其?心?不正,罪大当诛,今既已身死,便不再重?罚,只?除去其?爵位,查封王府即可。” 事已至此,朝廷中的这些大臣们早已看清,这不过是天家?早就计划好了的。 许多人心?里感到悲凉,诚王怎么说也是大燕的战神,多年来四处奔波,没有诚王,就没有大燕的和平,可一旦威胁到了皇位,皇上说杀就杀了。 柳太后噙着一抹笑,轻轻颔首,正要说话,却被一人打断。 “陛下!太后,臣以为不妥!” 众人循声看去,看是哪位勇士敢站出来反抗皇帝。 一道挺正身影立在最前?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是他?站出来为诚王求情! 吏部尚书裴实甫,作?为内阁次辅,裴实甫一向圆滑,几乎从不会?与首辅柳怀仁起争执,在朝中,素有老好人之称。 他?这一出,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柳怀仁眯起眼,目光深沉地盯着他?。 裴实甫却不管别人怎样想,他?一改往日的温厚模样,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拱手道:“臣以为,诚王若有心?谋反,必不会?领命前?往长兴,请陛下明察,莫要寒了忠臣一片忠贞之心?!” 这话就有些重?了,明着说李钰忠奸不变,是个昏庸的君主。 李钰气得面?如金纸,怒喝道:“裴大人慎言!” 裴实甫不卑不亢,继续道:“臣奉先帝遗命,辅佐陛下,但总有人心?怀不轨,意欲牵涉陛下,臣以为治天下,终须慧目丹心?,诚王如何,天下百姓谁人不知?陛下须用?心?公正,方可做决断啊!” 这下不光李钰气得发?抖,柳太后也跳了起来。 牵涉皇帝的人,不就是说她吗? 用?心?公正…… 虽然大家?都知道为何皇帝母子二人容不下诚王,但拿到明面?上说,还是太大胆了。 众人乌压压跪了一片,期盼皇帝不要连坐。 李钰缓缓下了龙椅,嘴唇不住颤抖,忽而取下头上的朝冠,狠狠砸向裴实甫。 “是!朕用?心?不公,既如此,裴公便去陪你的明主吧!” 37、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皇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 当场将次辅裴实甫卸去官职,押入大牢。 裴实甫身为两朝元老?,更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 何等的?风光, 却只因?触怒天威,便沦为阶下囚。 朝臣们纵然还有想为诚王说话的,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被送到诏狱里头跟裴公作伴。 只是清醒的臣子们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当今是个愚昧的?,这龙椅怕是坐不了多久。 李钰耍了好大的?威风, 心里正高兴, 柳怀仁与裴实甫没有多大的?仇,但也对裴实甫的?倒台乐见其成, 因?此, 他并?未规劝李钰,反而帮着李钰拟了一份招安文书, 快马加鞭送往岷州。 ** 岷州城中。 昨夜又是风雪大作, 屋檐下挂起排排冰锥子, 李翊在书房同?心腹议事一整夜,直到寅时末, 才放几人离去。 他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不过半个时辰后, 便被梦惊醒了。 自从诚王离去后, 他总是很难入睡, 连续几日?下来, 眼下青黑一团,瞧着十分憔悴。 睡不着, 李翊便坐起身,再次研究战术。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影立在门外。 李翊眉心微蹙,他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谁这么没规矩? “出去。”他轻斥一句,抬眼望去,骤然怔住。 一个灰扑扑的?沧桑身影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嚎啕道?:“爷,奴才终于回来了!” 是崔秀! 李翊惊喜之余,用力?将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躲好吗?” 崔秀抹着眼泪,“爷和连珠姑娘走后,奴才藏在王府中,锦衣卫来搜查了几次,没有找到您,后来守卫就不严了。” 赵老?头儿也将他弄了出来,崔秀出了京,马不停蹄地就往岷州赶。 他在路上还碰到了严江,“严先生跟奴才一起回来的?,如今正在给王爷烧纸钱,待会儿就来见爷。” 崔秀抽泣道?:“爷,王爷怎么突然去了?他武艺那么好……” 李翊心中悲痛,不欲多说,“是被陈宗文和皇帝害死的?,爷定会找他们索命,你千里迢迢回来,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不用来伺候我。” 崔秀点点头,担心道?:“爷,您也要保重?身体,如果心里苦,就同?连珠姑娘说,她一向?是最懂您的?。” 李翊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崔秀这个愣头青,却还没发现不对,问道?:“爷,对了,怎么没看?见连珠?她没陪着您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翊瞪他一眼,“出去吧,哪里来这么多话。” 他重?新捡起兵书,脸色铁青。 等崔秀出去了,李翊放下兵书,望着书案上的?笔架出神。 那晚连珠拒绝同?他回府之后,过去了这么多天,李翊都?克制着没有去找她。 其中一个原因?是军中事情太多,还有父王的?事情要解决,但另一个原因?,是他骨子里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很少在谁身上体会过挫败的?感觉,连珠毫不犹豫的?拒绝,多少也让他有些?生气。 他心甘情愿地把面子递给她踩,她还嫌脏,绕道?而行。 李翊有些?气恼,他想,连珠不过是个骗子,是个奴婢,他离了她,一样能过。 但很快他就发现,日?子过得越来越不顺心。 连珠掌管着他的?一切贴身物件儿,衣服首饰,书房摆件……他从前是缺什么就问她,可她不在了,李翊连写字都?找不到一支趁手的?笔。 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人可以说话。 前院的?幕僚们,都?是同?他商议大事,恪守尊卑,从不肯与他开一句玩笑,到了后院,母妃心里也难过,母子二人对坐着,都?不敢把话说的?太重?,小心翼翼地怕对方伤心。 他找不到人聆听心里的?疼痛,再没有人会告诉他,他做的?这些?事是对还是错。 她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不可取代的?。 李翊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痛苦地沉沦着。 “爷,严江求见。” 门外的?一声通传,让李翊回过神,他掩去失落,恢复镇定,叫严江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韦氏为了不让他担心,也在强忍着伤痛。 只有近身伺候的?人知道?,韦氏已经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只有李翊来时,她能勉强吃点东西。 又是一夜。张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榻上出神的?韦氏,劝道?:“主子,喝点汤吧,夜里好睡个好觉。” 韦氏凝滞的?目光终于移动?,她端起碗,缓慢地将药喝尽了。 拿帕子压了压嘴角,韦氏苦笑着嘱咐道?:“你让人煎药时拿远一点,世?子鼻子灵,不要让他发现了。” 张嬷嬷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药呛到,韦氏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潮红,张嬷嬷吓了一跳,连忙给她拍着背,可不见好转,韦氏竟然咳着咳着呕吐了。 张嬷嬷看?她脸色不对,急忙叫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小心地将韦氏扶到床上躺下。 韦氏阖着眼,面色惨白,安慰张嬷嬷道?:“哪儿用得着请大夫,我嗓子眼儿细,你也是知道?的?。” 张嬷嬷难得反驳她,“主子,您心里痛,就不要忍着了,老?奴陪着您呢。” 韦氏眼皮动?了动?,默然片刻后,惨笑着问:“嬷嬷,我是不是错了?” 她慢慢地道?:“若我当时不许王爷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从前恨他,恨不得他马上死了,好叫长生继了他的?位置,让我过上逍遥日?子,但他真死了,我这心里,怎么会这么不是滋味呢?” 张嬷嬷旁观者清,她知道?,王妃与王爷相看?两生厌,可是心里并?不曾真正地恨过彼此。 王爷临走前,只会为王妃和世?子留后路,而王妃恨了那么多年,听闻王爷死讯,却哭得几度昏厥。 恨,是因?为真正爱过。 一旦人不在了,恨也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爱了。 张嬷嬷翕动?嘴唇,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年春,赐婚圣旨送到韦家,还是个小姑娘的?王妃,执笔绘着园中海棠,听闻皇上将她赐婚给了三皇子李珣,淑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诧。 她手一歪,在纸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小姑娘面对来自玩伴的?挤眉弄眼,扬起小脸,骄傲道?:“他才不是什么莽夫,他是大英雄!” 故人已去,海棠花也谢了。 韦氏夜里找了大夫,李翊发现后,立马赶来看?望。 张嬷嬷已经叫人清理?了榻上的?秽物,还让人熏了香,但李翊一进来,还是从屋中乱七八糟的?味道?里,嗅出一丝药味。 韦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这么晚还过来,劝道?:“长生,母妃无事,你莫担心,快回去歇着。” 李翊不动?如山,等大夫给她把了脉,随大夫去了外间。 大夫忧心道?:“世?子,王妃失眠盗梦,思虑过重?,如此下去,于寿元有损啊。” 李翊一愣,让人送大夫出去。 母妃竟伤心至此吗? 怪他疏忽,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 李翊进去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哄着韦氏睡下,替她掖好被角,将张嬷嬷叫了出来。 “嬷嬷,母妃近日?一直如此吗?”李翊担忧地问。 张嬷嬷一五一十地说了,“是,主子在您面前,还多少吃些?东西,您不来,她就只喝两口粥,夜里也睡不好,还总是看?着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李翊心里一痛,追问道?:“吃过药了吗?” 张嬷嬷摇头,“吃了的?,主子不让老?奴同?您说,但她吃了药也总不见好,老?奴也劝不了她。”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李翊眉心紧蹙,张嬷嬷也劝不了母妃,那还有谁能宽慰她? 张嬷嬷想了想,觑着李翊的?脸色,欲言又止地道?:“老?奴想,若是连珠姑娘在,兴许能陪主子说说话……” 话一出口,她明显感到世?子的?怔愣。 李翊抿紧唇,艰难道?:“好……我知道?了。” ** 翌日?清晨,连珠推开房门,便瞧见院子里立着一个高大的?“雪人”。 她吓了一跳,怀里的?阿默闻到生人气息,忽然狂吠起来。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雪人”浑身都?被雪覆盖着,连眼睫上都?挂着冰渣子,但眼神却十分明亮,直愣愣地盯着她。 “连珠。” 开口说话了,呵出一团白雾,连珠听出来是李翊,没好气道?:“世?子爷来我这儿做什么?” 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怎么?指望她心疼? 李翊还真不是玩苦肉计,他三更天的?时候来的?,怕连珠不给她开门,就想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谁知道?夜里雪越来越大,他冻僵了脚,生生淋成了个雪人。 李翊发着抖道?:“连珠,我能进去说话吗?” 连珠迟疑了,她不是心疼李翊,她是怕李翊冻死在她院子里,岷州百姓能用唾沫把她淹死。 “进来吧。” 李翊抖着嘴唇道?:“谢谢你。” 连珠有些?惊讶,李翊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挪进西屋书房,连珠递了条干净巾子过来,又去给他烧了炭盆。 李翊擦着头发,手脚依旧冰冷,但心里已经暖和起来。 连珠给他倒了杯温水,用的?是她从集市上买来的?小陶杯,质地粗糙,还带裂缝。 李翊垂眸盯着陶杯,一动?不动?。 连珠笑了一声,“世?子爷别?嫌弃,家里只有这杯子,放心,这是干净的?。” 她知道?李翊有多挑剔,喝水的?杯子要通体素白,不带一丝杂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知道?她在嘲讽自己,眸中隐约透露出无奈。 他不是在嫌弃,他是觉得感动?。 土色的?陶杯中缓缓升起水雾,李翊眨了眨眼,觉得应该是雪水进了眼睛,不然为何眼里会感到潮湿? “世?子爷找我有什么事?” 等他拍去身上的?雪,连珠开口问道?。 李翊刚要说话,便见连珠怀里的?小黑狗弓起上身,朝他龇牙咧嘴。 连珠轻柔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小黑狗便乖巧地缩回她怀中。 李翊微微一笑,她总是这样神奇,只要同?她相处过,不管是人还是狗,都?会喜欢她。 李翊人高腿长,坐在小木凳上不得不屈着腿,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生怕连珠不高兴。 他低声恳求道?:“母妃身子不舒服,大夫说是忧虑过重?,能不能请你回去陪她说说话?” 连珠惊讶道?:“王妃病了?” 李翊点头,眉目间带着忧愁。 他应该不会用王妃的?病来做借口。 连珠顿了顿,答应下来,“好,我跟你去,但说好了,等王妃病好了,我还是要回来的?。” 李翊眼中闪过惊喜,不住点头。 一阵冷风吹过,李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湿了个透,寒冬腊月的?天,纵然他身体强健,也被冻得浑身发抖,连珠瞥见他惨白的?脸色,心里一软,犹豫道?:“不然……你换身衣服再走吧。” 李翊细长的?凤眼中骤然迸发出欢喜。 连珠进屋拿出一套男装,指了指东屋,“去那屋换吧,待会儿把你的?衣服拿过来烤一烤。” 李翊拿起衣服,摩挲片刻,眼里的?光忽然暗淡。 她这里……为什么会有男子的?衣服? 李翊心里酸楚,偏偏又没有资格质问,垂头丧气地去了隔壁换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过来,连珠看?着他的?这身打扮,不由失笑。 李翊肩宽腰细,随便穿什么都?好看?,但身上这套衣服,是她为了出门方便,置办的?男装,按照她的?尺寸买的?,李翊穿上后,袖子和衣摆都?短了一大截,走路都?束手束脚的?,瞧着十分滑稽。 她压住笑意,让李翊把他的?湿衣服放在炭盆边,李翊小心翼翼地问:“连珠,我能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连珠想拒绝,他立马解释道?:“我不是想纠缠你,府里事情太多了,只有在你这儿,我能平静些?。” 他狭长的?凤眼眼尾通红,眼下一片乌黑,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连珠从他脸上看?出了疲惫,想到他才失去了父亲,吞下了拒绝之语。 她打发他去屏风后,淡淡地道?:“后面有张小榻,你可以躺一躺,说好了,衣服干了就走。” 李翊激动?地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两步跨到了屏风后头。 小榻不过六尺长,他睡着连手脚都?抻不开,李翊蜷缩着,脸朝着外头,透过屏风看?着连珠模糊的?轮廓,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即便真是因?为母妃病了,但他方才那些?话,多少也利用了父王和母妃,他知道?连珠善良,不会拒绝他。 连珠那么聪明,她不会看?不穿他的?小心思,他知道?,再有下次,连珠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去。 李翊痛苦地将脸埋进软枕中,榻上萦绕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气,很是舒心的?味道?,李翊沉溺其中,眼角划过一行泪。 他多想不管不顾冲出去,像那只小黑狗一样,扎进她的?怀里啊。 他快要被压垮了,他是个溺水的?人,所有人都?推着他往前走,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往前走。 岸上只站着连珠,只有她能救他,但她选择袖手旁观。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多想请求她。 可怜可怜我吧…… 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38、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李翊在?连珠屋中睡了一觉,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多时辰,但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待他?走后,连珠收拾了东西, 准备去王府。 她给阿默顺着毛, 心里盘算,去王府照顾王妃,不好带着阿默,只有把它托付给段凌云了。 挑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她背着包袱去书院找段凌云。 段凌云很好说话,接过阿默, 和?煦一笑, “姑娘放心,小?生?会好好照顾阿默的。” 连珠也朝他?笑了笑, 段凌云凝视着她娇美的笑靥, 犹豫地?问道:“连珠姑娘,这话可能不该问, 但小?生?还是斗胆想问一问, 你同世子……” 第一次在?连珠院子外见到李翊, 他?便猜测他?的身份不简单,直到那日在?王府门前?, 看到一身孝服的诚王世子走了出来, 段凌云才知道, 那位盛气凌人的公子, 比他?想的身份还要高贵。 他?忍不住猜测, 连珠同李翊是什么关系…… 同为男子, 他?自然能看懂李翊看向连珠的眼神?中蕴含着什么情绪。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连珠笑容一滞,并不想说起曾经的事, 只淡淡道:“我同世子没?什么关系,他?以前?是我的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段凌云眼中闪过失落,他?知道连珠在?敷衍他?。 只是他?没?有?立场再问下去。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连珠看着他?白皙的指骨上沾染的墨迹,忽然道:“段公子,你以后就想一直待在?书院里吗?”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让她知道段凌云才华横溢,段凌云曾说过,他?中举之后,之所以不去京城参加会试,一是因为不放心患有?眼疾的寡母,二来,他?觉得当今并非明?主,不愿为其效力。 段凌云从容道:“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小?生?乐在?其中。” 连珠想起书塾中挂着的那幅万里江山图,叹了口气。 一介书生?,却有?傲骨。 她真挚地?劝道:“良禽择木而栖,段公子,或许如今,是时候了。” 她不好告诉段凌云,李翊日后会将小?皇帝逼到不得不求和?。 段凌云怔愣在?原地?,回过神?,那道窈窕身影已经远去。 王府中,韦氏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多时辰,被张嬷嬷叫醒。 张嬷嬷笑得格外高兴,过来扶韦氏下床喝药,韦氏看他?一眼,疑惑道:“怎么了?今儿?有?什么好事?” 张嬷嬷笑道:“主子先喝药吧,人还要一会儿?才到呢。” 韦氏狐疑地?接过药碗,谁要来? 喝过药,韦氏缓缓挪到西侧间,这些日子她的消遣就是抄经,她已经给诚王抄了五卷往生?经,等他?入殓那日,就请大师供起来。 她太?过专注,直到有?人轻手轻脚地?将一碗银耳雪梨羹摆在?她手边,她才回过神?来。 “听闻王妃近日夜里咳嗽,我便亲手煮了润喉的羹汤。”一记温婉的女声响起。 韦氏一怔,而后惊讶地?抬起头,竟然看见连珠站在?她面前?。 许久不见,连珠还是从前?那样,只是少了拘束,多了份自在?。 韦氏眼里浮现惊喜,惊讶道:“连珠?你怎么回来了?” 话一出口,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定是李翊去请连珠回来陪自己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长?生?真是……我并没?有?什么大碍,何至于让你过来。” 连珠胆战心惊地?看着瘦成一把骨头的韦氏,掩去眸中担忧,笑道:“我也想您了,正好无事,我也来陪陪您。” 韦氏笑了,端起连珠煮的羹汤,一勺一勺认真喝完。 “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韦氏擦了擦嘴,夸奖道。 她擦过嘴,继续抄经。 连珠帮她磨墨,侧 弋? 头去看韦氏抄的经书,眸色暗了几分,“王妃心诚,佛祖一定会知道您的心意的。” 韦氏搁下笔,对?着经书叹了口气,“你说我抄这么多,真能给他?求个来世吗?” 连珠宽慰道:“王爷一生?行善,不止王妃,百姓们也会为他?祈福,想来在?地?下也能过得很好。” 她认真地?道:“逝者已去,生?者难免伤怀,只是王妃您并非独自活着,您想想,王爷离去之前?,还留下了那么周全的法?子,保全您和?世子,说明?他?的心里也牵挂着你们,您和?世子好好活着,就是王爷最大的心愿了。” 韦氏怔愣片刻,喃喃道:“我当初若劝住了他?,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原来症结在?这里。 连珠能理解王妃的愧疚,她柔声劝道:“王妃,王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先帝曾言,王爷是将星转世,他?爱大燕的江山,我虽未服饰过王爷,却也听世子说过,王爷的愿望,就是将祖先失去的那片北境收复,您不让他?去,他?会比死?了更难受。” 韦氏不禁回想起,她与李珣成婚后的第三个月,她怀了身孕,胎还没?坐稳,李珣便要去南边剿匪。 作为新嫁娘,那时的她面对?丈夫,还有?些娇蛮脾气,同他?赌气,不想让他?走。 但李珣头一日答应得还好好的,等她醒来,他?带着兵已经出城了。 他?打了胜仗,回来同她道歉,那时她抹着眼泪质问:“你一点也不在?意我和?孩子吗?” 李珣沉默了,却还是摇了摇头道:“阿圆,我有?我的使命,就算天上下刀子,我还是会去。” 即便后来和?好了,她也依旧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很多年。 李珣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对?于大燕,确确实实是个好将军。 韦氏忽然释怀了,李珣终其一生?都追逐着他?的梦,他?不后悔,旁人又能说什么。 如同连珠所说,即便她能够预知未来,告诫李珣不许去,以李珣的性子,明?知会死?,依然会奋不顾身地?去长?兴。 她还有?长?生?,没?有?李珣,日子一样能过。 韦氏心中的阴霾终于散去,她重新提笔,对?张嬷嬷说道:“等我这一卷抄完就不抄了,晚上我亲自烧给王爷。” 她的眼神?坚毅许多,又嘱咐道:“晚上派人去前?院看看,若世子有?空,让他?过来用?膳,让小?厨房炖一盅红枣山药汤,给世子补补身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嬷嬷高兴地?应了,太?好了,王妃终于活过来了! 她以崇敬的目光看了连珠一眼,还是连珠懂王妃啊,这才来多久,就把王妃劝好了! 怪不得王妃和?世子都喜欢她。 这姑娘,通透得像颗琉璃珠子,谁人不爱呢? 不用?韦氏去喊,甚至不用?等到晚上,午膳时分,李翊的身影便出现在?垂花门外。 大雪纷飞,院子里银装素裹,李翊一身雪白孝服,加上苍白脸色,若不是还披了件玄色大氅,早就与雪色混作一团。 崔秀替他?撑着伞,一进垂花门,李翊便看见了在?院子里剪腊梅的连珠。 这株腊梅树,还是连珠进府那一年种下的,如今树干已有?两手合握那样粗,每一年冬日,就会开?满一树暖黄花朵,气味清香。不止主子们喜欢折下梅枝插瓶,就连正院里的丫鬟们也爱摘了梅花来戴。 连珠喜欢将梅花晒干,和?着荞麦皮一起做枕头,他?夏天就是睡得这种枕头。 连珠穿了一身水粉小?袄,下面是月色的马面裙,小?袄的衣襟和?袖口处都缝着雪白兔毛,李翊鲜少见她穿的如此俏丽,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怀里抱了几束梅枝,正踮着脚去够高处的枝条。 树枝上皑皑积雪被她摇落,纷纷洒洒落了一身。 李翊痴痴地?看着,半晌没?有?言语。 崔秀见了连珠,正想说话,李翊示意他?噤声,自己缓缓朝连珠走去。 连珠想要上面花苞多的那一枝,够了好几下,也没?有?够到,反而是簌簌而下的雪沫飘进了眼中,她低头揉眼的功夫,一阵熟悉的松柏气息将她包裹。 有?人抬手,轻而易举地?将那一枝梅花折下,送到她面前?。 “外面冷,我来摘吧,你进去烤烤火。” 是李翊。 连珠仰头看去,正好对?上李翊的目光,他?眸中含着浅浅笑意,万分温柔。 连珠收回目光,接过梅枝,淡淡地?道:“那多谢世子了。” 她真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了。 李翊望着风雪中她的背影,心微微刺痛,失落地?垂下眼睫。 他?早就知道地?,连珠认定了的事,很少会有?改变。 她决定不要他?了,就是真的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崔秀震惊地?目睹了方才那一幕,小?心翼翼地?过来,惊讶地?问道:“爷,连珠这是真跟您闹掰了啊?府里人都说她走了,真有?这回事吗?” 在?京城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李翊冷冷瞥他?一眼,哼道:“你要是闲,就回去躺着,不该问的别问。” 崔秀立马捂住嘴,乖乖地?跟在?李翊身后。 进了正厅,韦氏正在?同连珠一起插花,脸色十分平静,李翊见母妃身上的郁气消散,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长?生?来啦,快坐下,我让人摆饭。” 韦氏转身看见了他?,笑了笑,又拉着连珠坐在?她身边。 她有?些惊讶,李翊这些日子忙碌得很,听说午膳都不怎么用?,今日怎么这么殷勤地?过来了? 直到李翊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连珠身上,韦氏才恍然大悟,她无奈地?嗔了儿?子一眼。 因还在?孝期,吃的都是素菜,但府里的厨子手艺极好,素菜也能做出花样,瞧着并不寡淡。 韦氏特意令人将那盅红枣山药汤摆到李翊面前?,嘱咐道:“我瞧你这几日脸色也不好,找个日子让大夫看看,不要把身子累垮了。” 李翊点头,他?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母妃担心,还是将汤喝完了,又用?了一碗饭。 用?膳时,每当他?看向连珠,母妃都要揶揄地?看着他?,李翊被盯久了,不敢再看,脸上染上绯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轻咳一声,准备说正事了。 他?今日来,自然是有?连珠在?的缘故,但还有?正经的事情要同母妃说。 “母妃,高常林说的粮库是真的,儿?子已经让人亲自去押运粮草回来了,这批粮草,至少能供我们打三年的仗。” 韦氏高兴起来,“那可太?好了,不过,咱们手里的兵够吗?” 岷州本来有?五万兵马,但其中三万被诚王带去了长?兴,剩下的两万人,再加上李翊收编地?城中的朝廷军五千人,也不过两万五,还是少了些。 李翊气定神?闲道:“这倒不必担心,我已经给长?兴的将领去信,他?们听闻父王的事,早已忍耐不住要回岷州。” 他?继续道:“我已同崔叔和?杨叔商量过,决定先从周边的小?城攻起,等长?兴的人马到齐,就直奔最近的南县。” 韦氏不是很懂兵法?,她点头道:“母妃相信你,你父王总说,你有?派兵遣将的天赋,但从前?我拘着他?,不肯让你上战场,只是没?想到会有?今日。” 沙场无情,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敢冒险。 李珣竟然也破天荒地?赞同了她,直到他?走了,韦氏才发觉,李珣原来也是如此珍爱长?生?。 他?是个极其惜才,也极擅长?用?人的将领,年轻时在?军中发现一个人才,能滔滔不绝地?同她唠叨半天。李翊在?第一次学武时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但李珣却并没?有?多高兴。 这么多年,他?很少夸李翊的武艺,总拘着他?读书。 他?宁愿儿?子是个纨绔。 李翊眼眶猩红,伤怀不已,“可父王……从未在?我面前?夸过我。” 韦氏夹了块素鸡在?他?碗中,扯了扯嘴角,“你父王就这一点不好,什么都藏在?心里,这么些年,我与他?关系不好,也是怨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李翊没?滋没?味地?品尝着饭菜,好像懂了些什么。 他?有?记忆时,母妃和?父王之间就很冷淡,他?能看出来,父王想讨好母妃,但总是欲言又止,而母妃忍受不了他?的沉默,总是将他?赶出去。 原来,男女之间,缺少坦诚相待,就会像父王和?母妃一样。 李翊看向连珠,心里有?些懊悔。 他?有?很多次,都应该直接把话说明?白的。 比如,那一次他?与陈清淮打架,是因为陈清淮看中连珠美色,在?书院里说了几句轻佻之语,他?才没?忍住动手。 再比如,他?看见小?厮同连珠说话,明?明?就是吃醋,却因为羞赧,反倒训斥她不懂规矩。 如果他?能早一些说清楚,他?们之间,或许不会走到今日。 曾经梁易也提醒过他?,李翊当时以为自己懂了,但时至今日,等到他?失去了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李翊心里五味杂陈,他?正想问连珠,能不能饭后陪他?说会儿?话,崔秀就急匆匆地?进来了。 “爷!京城来了一道圣旨!” 39、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寒冬腊月的天气, 大雪如鹅毛一般飘扬,吕化骑在马上,怀里揣着圣旨, 直愣愣地?盯着岷州的大红朱漆城门。 他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冻得?嘴唇发?紫,身边随行官员一边跺脚,一边埋怨道:“这世子可真不懂规矩,圣旨到了,也不赶紧出来迎接!” 吕化扯了扯嘴角。 要他说,如今有眼睛的人, 都能看出来, 这位诚王世子,是决心要反了。 也就皇上还心存侥幸, 千里迢迢送个招安圣旨来, 诚王死得?不?明不?白,人家儿子能咽下?这口气? 他这个御史也是倒霉, 年近花甲, 大冬天的, 还要来受气。 “喂!你?们?世子为何还不?来领旨?” 随行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询问着守门的士卒。 士卒冷着脸, 并不?理会。 那随行官员丢了脸, 想要硬闯, 才走近几尺, 几杆长枪便将他叉在地?上, 动弹不?得?。 “哎呦呦呦, 饶命饶命……” 官员不?住求饶,屁滚尿流地?回?到吕化身边。 吕化瞥他一眼, 淡淡道:“刘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刀剑可?不?长眼啊。” 官员袖着手,看了上司一眼,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吕化以为李翊不?会来了时,城门开了。 几个穿着甲胄的军官簇拥着一人徐徐而来。 吕化连忙翻身下?马。 几个月前,他在宫宴上见过诚王世子,只不?过那时他是作为质子入京,人长得?俊俏,但看上去实在平庸。 多日不?见,他差点没有?将李翊认出来。 只见一位身着素白孝服,外披玄色鹤氅的高大年轻男子立在人群中,长眉入鬓,一双狭长凤目中,目光沉沉,通身的威严气度,竟与之?前那平平无奇的“质子”大相径庭。 吕化吃了一惊,心道这小世子好生有?心机,竟然将那么多人都蒙骗了去。 “李翊在此,大人有?何贵干?”李翊淡淡地?看了过来。 他年纪虽轻,但目光却格外凌厉。吕化看他腰间挎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剑,说话间,白皙指骨按在剑柄上,似乎随时可?以拔剑砍了他,吕化咽了口唾沫,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皇上派来的使臣,李翊再怎么样,也不?敢杀了他。 吕化仰起?头,严厉道:“诚王世子,你?身为逆臣之?子,不?多加反省,反而祸乱朝纲,本官奉皇上之?命,特送来圣旨一封,尔速速叩拜领旨。” 他从怀中取出圣旨,李翊笑了一声,问道:“大人可?是走错了地?方,找错了人?” 吕化蹙眉,斥道:“你?不?就是诚王世子李翊?” 李翊摩挲着剑柄,目光尖锐,直直射向吕化,“我确是李翊,但我父乃先帝亲封威武大将军李珣,也是先帝朝第一位藩王,并非什?么逆臣!” 吕化气极,指着他道:“你?这是想抗旨?” 李翊嗤笑道:“我父何罪之?有??为何要担上逆臣污名?大人胡言乱语,这劳什?子圣旨,本世子怎知是真是假?风雪大,大人早点去吧。” 言罢,他看都不?看吕化一眼,转身离开。 吕化怔愣片刻,怒火中烧,怒斥道:“放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人在意,士卒们?迅速关?上城门,吕化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无济于事。 吕化吃了个闭门羹,气冲冲地?上马,打算回?京告状,但腿被冻僵了,上马时竟然没有?踩住马镫,扑棱着摔了个狗吃屎。 守门的士卒们?都笑了起?来。 城内,杨韶走在李翊身后?,笑道:“世子爷这回?抗旨,可?要把贼皇帝气坏了。” 李翊沉默一息,缓缓道:“看那人态度,不?像是来让我认罪的,李钰应该是想让我归顺,可?笑,他母子与陈家合谋害我父王,竟还想让我给仇人磕头,做他的春秋大梦。但我们?也不?能以造反的名义上京,谋逆可?是要遭唾弃的。” 他要保全父王的一世英名。 杨韶和岳齐等人纷纷点头。 岳齐鲁直一些,感叹道:“世子爷,有?你?在,我们?这些老东西才有?了定海神针,不?然就是一群无头苍蝇,就算想给王爷报仇,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若是他,刚才就直接把那使臣给劈了。 李翊却朝他们?行了一礼,十分诚恳道:“诸位叔伯,我李翊不?想说什?么客气话,大家都是我父王的心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欲成事,还望各位叔伯相助!” 以杨韶和岳齐为首的一众士官忙将他扶起?,信誓旦旦地?保证,将会尽全力?帮助李翊。 回?到王府,韦氏也正在等李翊的消息,听闻他没动手杀了使臣,心里松了口气。 李翊安慰道:“母妃放心,儿子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鲁莽了。” 那使臣辱骂父王,他纵然怒不?可?遏,但也知道,自己若斩了他,传出去就是他这个逆臣贼子恼羞成怒,意欲抗旨。 他确实不?想接那道旨意,但犯不?着抹黑自己的名声。 他要昭告全天下?,他不?是对天子不?满,他是想为诚王讨一个公道。 韦氏看清他眼中的深沉,抿唇道:“长生,你?如今稳重许多,母妃很高兴,只是你?也要懂得?疏解,莫要把什?么事都堆在心里。” 她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那个总是闯祸的傻小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李翊一滞,转移了话题,“母妃,不?用担心我,这几日我去南县带兵,你?就在府里好好休息,有?连珠陪着你?。” 韦氏点头,连珠正好端了碗羹汤进来。 “王妃,这是我才煮的甜汤,喝点吧。”连珠柔声道。 李翊见了她,眼眸一亮,韦氏全看在眼里,无奈地?瞪他一眼。 “你?前院不?是还有?事吗?去吧,我这里有?连珠呢?”韦氏开口赶人,李翊想要多留些时候,又看连珠已经亲亲蜜蜜地?喂母妃喝起?汤来,两个人眼里都没有?他,只好满怀失落地?走了。 喝完了甜汤,韦氏拉连珠坐下?,同她说起?闲话。 “你?出府之?后?,住在哪里?” 连珠仔仔细细地?说了,还说起?了对她多有?帮助的段凌云母子,韦氏听着听着,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她没来头地?问了一句,“这段公子今年多大了?” 连珠答道:“十八,比世子爷大一岁多。” 韦氏不?禁想的多了。 年岁合适,那段公子对连珠又好,听连珠的口气,也对他颇有?好感,两人又住在对门…… 难怪长生会如此紧张,原来是遇到劲敌了。 韦氏不?想掺和太多,她是个守信用的人,既然曾经答应连珠不?会将她同李翊凑在一起?,那就再不?会多事。 连珠没察觉韦氏的异样,还有?些高兴地?道:“王妃,我已经物?色好了一间铺子,等我谈好了价钱,就可?以赁下?来开个画坊,以后?就不?愁吃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韦氏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看着连珠长大,心里是真将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连珠眼眶也红了,低下?头来,将温热脸颊贴在韦氏手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做的事。 她喃喃道:“王妃,连珠自幼与生母分离,若不?是您慈悲,不?知早已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您在我心里,就像菩萨一样……” 王妃将她捡回?来,给了她吃喝,还允许她识字,这么多年,桩桩件件,都让她万分感激。 她刚进府时隔三差五地?生病,王妃也不?厌其烦地?给她找大夫,若换做别的主?家,早就将她抬出去了。 韦氏心里也是感动,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连珠的背心,哄孩子一样,缓缓道:“你?我有?缘,以后?也别说什?么恩情了,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 她只是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让连珠去伺候长生,如果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长生或许就不?会喜欢上连珠,那连珠也不?至于非得?离开王府。 韦氏还是担心,外面太危险,连珠一个弱女?子不?安全。 连珠依赖地?靠在韦氏手心,一颗晶莹泪珠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没入浓密鬓发?中。 两日后?,李翊点了一万兵马,前去攻打南县。 南县只是座小城,无须兴师动众,顺利的话,半个月内就能回?来。 他留下?了杨韶,帮忙处理城外难民的事。 出征前夕,也正好是诚王的下?葬之?日,李翊亲自扶柩,由?全城百姓相送,将诚王葬在了岷州城外的燕山上。 李翊亲自挑选的墓地?,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岷州城,也可?以遥望北境。 他想父王一定会喜欢的。 等他打进了京城,再堂堂正正地?,将父王亲迎进皇陵中。 韦氏作为未亡人,根据习俗,不?能出门送葬,她在窗下?坐了一整日,望着窗外寒梅出神。 郑夫人也难得?来了,她沉默地?坐在韦氏下?方,眼圈通红,看样子也是哭了一场。 连珠为韦氏披了件衣裳,韦氏回?过神来,飞快擦掉眼下?一滴眼泪,释然一笑。 “我时常在想,我们?两个,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天大的矛盾,只是我不?喜欢他的沉默寡言,不?喜欢他的独断,就同他冷着,冷了这么多年,最后?也彻底没话说了。”韦氏低声道。 当初她刚生下?长生的时候,两人感情还不?错,李珣不?好女?色,府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她想,夫君就算话少一点,但对她足够用心,她也知足了。 谁知道呢,还没有?出月子,他就领进来一个郑氏,说这是他新收的姨娘。 那郑氏进门时肚子就大了,韦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气得?不?行,质问李珣,却只得?了他一句“意外”。 从那以后?,她就冷了心。 她并非介意李珣纳妾,她只是觉得?,既然不?是专情的人,为何要在她面前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多荒谬啊…… 只是如今再多的气,也随时间和死亡消散了。 韦氏扭头看向郑夫人,发?现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丝,这个女?人,比她还小几岁,竟然老的如此之?快。 也是,郑夫人进门之?后?,李珣再也没有?踏足过她的屋子,她生下?了李康李蓉,就带着孩子躲在了院子里,从不?敢在李珣面前走动。 没了丈夫,韦氏此刻看郑夫人,竟然觉得?有?些可?怜。 她低声道:“你?以后?就在东院好好住着吧,康儿和蓉儿我都会帮着你?照顾,你?不?用担心。” 今日她来正院,不?就是为了子女?。 郑夫人点点头,怯弱地?抬头看了韦氏一眼,忽然间,眼泪滚滚而下?。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王妃,是妾身的错,妾身骗了王爷!” 韦氏大惊,连忙扶她起?来。 郑夫人不?肯起?来,只是哭,在她断断续续的话中,韦氏得?到了当年的真相。 郑氏乃蒲县县丞之?女?,那一年,蒲县山匪做乱,三皇子李珣奉命前来剿匪。 他武艺高强,又有?计谋,困扰蒲县多年的山匪,不?过半月,便被他剿灭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地?百姓十分感激他,县令在县衙中设下?庆功宴,李珣推辞不?过,在宴上多饮了两杯酒。 她当时正要说亲,县令仗着身份,想要将她嫁给自己憨傻的儿子,父亲便计上心头,让她去勾引三皇子李珣。 她不?想去,但也不?想嫁给傻子,父亲给李珣的酒中下?了药,推着她进了李珣的房。 李珣因为被下?药,意识不?清,强迫了她。 在床上,他自始至终喊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阿圆…… 醒来后?,李珣面色铁青,差点劈了县衙,父亲跪着求他,又陈述了隐情,李珣心中愤懑,当场收押了县令,但却不?肯要她。 他道家中有?妻室,不?想纳妾。 父亲以死相逼,李珣无奈,只能待她回?京。 他在路上也没碰过她,甚至与她商量好了,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她,可?以在京城里给她找一门亲事。 她却很害怕,她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李珣却不?管她怎样想的,几个月后?,两人回?到京城,他都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但她却怀孕了。 她有?了孩子,更不?肯另嫁他人,李珣无奈,只能将她带回?了府。 见到韦氏的第一眼,郑夫人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李珣那样冷冰冰的人,看向韦氏时,眼里却那么柔和。 韦氏生气,李珣连忙丢下?自己追上去,嘴里喊着“阿圆”…… 她才知道,这就是“阿圆”。 …… 韦氏听完郑夫人的话,许久未能言语。 40、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郑夫人没有在正院待许久, 见韦氏神情恹恹,便擦干眼泪,自行退下?了。 误会解开, 但连珠看韦氏的脸色, 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她轻声问道:“王妃还在怪王爷吗?” 韦氏垂眸,目光十分冷清,“纵然他与郑氏是意外,可?我同他,即便没有郑氏,也会走到相看两生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必然的。 李珣生在皇家, 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先帝宠爱柳太后,后宫里同样有十几位妃嫔, 他不?会觉得男人纳妾有何不?对。 而?韦氏的爹娘一辈子恩爱, 鹣鲽情深,父亲没有妾室通房, 韦家的家风清正?, 规定男子不?得纳妾, 韦氏自幼受家族熏陶,最是厌恶三妻四妾的风流男人。 她不?喜欢与别人分享丈夫, 但出了韦家, 几乎无人会认同她的想法, 还要斥她一句异想天开。 韦氏自嘲道:“他与外头那些男人, 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我当初爱他, 才觉得他好。” 她抬眼,愧疚地?看向连珠, “你瞧,我这么厌恶妾室,当初却还想让你做世子的通房,可?见我的本心,也受人影响了。” 如今想来,她曾经劝连珠的那番话,实在可?笑。 她被世人影响,有一天,竟差点成为她曾经最厌恶的人。 韦氏叹息道:“幸而?你清醒。” 连珠不?知说什么,她这一世的清醒,是上一世的不?得善终换来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韦氏精神不?济,回屋睡去了。 连珠陪伴了韦氏几天,韦氏的心情好多了,这一日,韦氏将连珠叫到了跟前。 她笑着朝连珠招手,给她看桌上摆着的一副头面。 连珠顿觉眼睛都被闪花了。 这套金鸾衔珠的头面,乃纯金打造,造型别致,头冠上,一左一右各两只鸾鸟。鸾鸟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而?鸾鸟口中?衔的珠子,更是说不?出的璀璨夺目。 前世李翊给她买了许多华贵首饰,也没有哪一件,比这更富丽堂皇的。 韦氏笑着道:“好看吧?这是我当年出嫁时,宫里赐下?的。” 其实按规矩,她这副头面是超出亲王王妃品级的。 当年柳太后有意在天下?人面前彰显她对诚王的好,才特意命人打造了这副头面。 韦氏拉连珠坐下?,柔声道:“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副头面,便当做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连珠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王妃,不?可?!我怎么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韦氏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急,听我说。” 韦氏的目光怀念地?掠过头面,叹道:“东西?再贵重,也比不?上你我之间的情谊,我想将它赠与你,是想着若有朝一日你觅得良人,能戴上我送你的礼物,风风光光嫁给他。” 她对连珠除了喜爱、怜悯,如今又添了许多愧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似是有读心术,竟然看懂了韦氏的心,她抿唇笑了,再不?推辞,“那连珠就多谢王妃了,只是王妃不?要多想,无论怎样,我都是感激您的。” 韦氏摸摸她的头,仍像小?时候一样,满眼慈爱。 她心中?不?无遗憾,如今她抛弃了门第之见,这样好的姑娘,却再与她家无缘了。 过了几日,南县传来捷报,李翊顺利进城,南县县令从前受过诚王恩惠,李翊亮出了岷州军的旗帜,县令假意抵抗了几日,便开门放岷州军进城了。 李翊来信说,高常林押着粮草回来了。他也要回岷州调度一二。 韦氏十分高兴,连饭都多用了一碗,连珠见她精神越来越好,便想要辞别。 韦氏舍不?得她,却知道连珠是不?想再看见李翊,只要连珠在正?院,李翊一日三餐都要过来,她看了也无奈,于?是让张嬷嬷装上一大车礼物,送连珠离去了。 待李翊兴高采烈地?回来,甚至还给连珠带了礼物,却发?现连珠早已离开,又伤心了一阵。 而?连珠回到家中?第二日,段凌云就来拜访了。 他找连珠是为了说画坊的事。 连珠出去之前,两人已经在岷州城中?看了好几家铺子,但要么是位置不?好,要么是租金太贵,总之都不?合适。她离开之后,牙人又找上门来,说是又有一间铺子要外租。 段凌云行事很靠谱,他问清楚了铺子的情况,才同连珠说,“这家铺子就在北街上,离这儿不?远,价钱也合适,前任掌柜的也算是同行,做纸笔生意的。” 连珠心生欢喜,将阿默关好,换了身男装,跟着段凌云去看铺子。 牙人确实没有欺骗二人,这铺子临街,地?方?不?大,里面却布置得很雅致,两人去时,前任掌柜正?在令人收拾东西?,见二人是来看铺子的,高兴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掌柜的姓方?,是卖纸笔的,在岷州做了许多年生意,如今要离开,却舍不?得卖铺子,只能租出去。 他叹道:“这铺子可?是我当初走?街串巷卖杂货积攒出来的,都怪这世道乱了,不?然我怎么舍得。” 他是个实在人,连价钱都不?想还,牙人帮连珠压的价,可?以?说是非常低廉了,更何况方?掌柜这铺子里装饰也很新,算下?来他是亏了的。 连珠觉得不?太好意思,方?掌柜却笑道:“行了,小?兄弟,若不?是我要回老家,这铺子我断然不?会租出去的,前头来的那几个,要么是租来贩肉,要么是卖吃食,都油腻腻的,你改做画坊就干净许多。” 方?掌柜极为疼惜他的铺子。 连珠付了定金,爽快地?签了契书?,方?掌柜承诺三日内将里面的东西?腾空,好让连珠搬家具进来。 离开铺子,连珠和段凌云走?在回程路上,明明已经解决了问题,连珠心里却不?大高兴。 段凌云一眼看穿她的心事,询问道:“你可?是在想方?掌柜的事?” 连珠点点头,“方?掌柜说他老家在郦城,是跟着老乡来岷州做生意的,如今乱起来了,也不?知他能不?能平安回去。” 战乱兴起,苦的最终还是百姓。 段凌云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连珠姑娘,你有想过以?后吗?” 连珠顿住脚步,有些茫然。 她这几日也确实在想这个问题。 她曾以?为自己想要开间画坊,可?这个愿望就快要实现了,她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缓缓眨了眨眼道:“以?后……我可?能就守着画坊过一辈子吧。” 段凌云摇了摇头,他坚定道:“不?是的,连珠姑娘,你心里想要的不?是这个。” 连珠讶异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 段凌云盯着她的眼眸,慢慢道:“连珠姑娘,我看过你的画,技艺高超,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差什么。” 连珠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 段凌云温和道:“差一点活气。连珠姑娘,你应该多出去看看。” 连珠脑子里“嗡”的一声,宛如醍醐灌顶,忽然明白了什么。 段凌云说的话,竟然和李翊当时说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从前在王府时,李翊教她画鸳鸯,也说她画的鸳鸯神态不?对。 段凌云说话很委婉,连珠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从前被拘束在王府中?,先开始只能照着别人的画临摹,后来画技渐长,便能画些身边能看见的花草树木,说到底,她能模仿,能画眼中?所见,却很难画出没见过的事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画没有灵魂。 连珠不?由想,她想要留下?有价值的画,可?是她的画除了技艺比旁人好一些,又有哪里值得别人收藏呢? 无怪乎那么多的丹青大师,都要游历各处山水,见惯人间百态,才能画出传世之作?。 连珠愣神的功夫,段凌云已经给她取来了几张字画,准备再同她商量商量,日后这画坊如何开起来。 他们去看铺子的事,在李翊回来后,第一时间传进了他的耳朵。 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连珠和段凌云越走越近, 李翊初时恼怒,如?今却已无可奈何。 她太过决绝,说离开就离开, 连他的解释也不想听。 李翊沉默后, 挥手屏退了暗卫,自己在书房里静坐了一个下午。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也?不敢打扰,到了晚膳时分,还是崔秀小心翼翼地端了素面进来,谨慎问道:“爷, 要不先吃饭吧?” 李翊回?过神, 轻瞥他一眼,倒没有多说, 拿起了筷子。 因为在守孝, 所以李翊这些日子都吃的很简单,今日心情不佳, 连一碗素面也?没有吃完。 崔秀担心道:“爷, 多少再吃点吧?” 李翊摇了摇头, 复又回?到书案前,拿起一本兵书, 却迟迟不见他翻页。 崔秀服侍李翊许久, 对自家主?子多少也?有些了解, 眼见不是为了公事, 那必然就是为情所困了。 崔秀小声地问道:“爷, 您在想连珠吗?” 李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顿时炸了毛,红着脸斥道:“你?瞎猜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秀撇了撇嘴, 他实?在不懂,世?子爷明明心里就在意的很,嘴却那么硬。 他识趣地拿起碗出去了,李翊对着兵书出了会儿神,一脸郁郁不乐。 难道就这样看着她与段凌云越走越近? 李翊很想一怒之下,将那段凌云臭骂一顿,然后警告他不许再靠近连珠。 可是他深知自己不能这样做。 连珠与段凌云之间的来往清清白白,两?人都恪守着规矩,他哪里有理由去指责段凌云。 他不能再让连珠失望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 李翊陷入沉思。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 几日后,长?兴的两?万多岷州军在总旗孙大头的带领下,回?到了岷州。 孙大头是诚王的心腹之一,诚王离开长?兴时,特?意交代他镇守长?兴,但诚王前脚才走,孙大头便?被陈宗文看守了起来。 他察觉有诈,但无法与诚王联络,焦急不已,直到十几日之后,陈家父子离开了长?兴,孙大头才有机会逃出来。 他第一时间就向?岷州报了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岷州军,守在长?兴,又派出一支队伍前往木兰坡搜寻诚王的消息。 他派出去的那些人再没有音讯,孙大头虽是个头脑并不太灵光武将,也?知道王爷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痛欲绝,谁知陈家父子竟然还污蔑王爷拥兵自重?,弃城不顾,孙大头怒不可遏,当即将长?兴城中的朝廷军队都看了起来,若王爷真?有什么不测,他立刻就要揭竿而?起。 诚王确实?去世?了,但孙大头又听说了世?子在岷州起兵的消息,立马带着人往岷州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在城门外见到了这位风尘仆仆的汉子。 “孙叔!” 孙大头与李翊的关系还要亲近许多,孙大头原是个乞儿,大冬天在街上冻得奄奄一息,被诚王捡了回?来。 救命之恩,孙大头没齿难忘,一心跟随诚王。待他长?到七八岁,诚王发现他有练武的天赋,便?让他去学武。 孙大头就这样跟着师傅练起来,几年后,李翊也?开始学武,他作为师叔,便?经常指点李翊武艺。 孙大头满眼热泪地跳下马,深深跪倒在李翊跟前,痛哭道:“世?子,属下来迟了!” 李翊将他扶起来,安慰了几句,孙大头朝着燕山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心里起誓,必定会追随世?子,为王爷报仇。 孙大头带回?来了剩下的岷州军,至此,李翊便?拥有了四万多岷州军,除此之外他刚收复的南县,还有六千多兵马,在南县县令的劝说下,也?愿意投到他麾下。 李翊并未停歇太久,休整几日之后,便?又一路往东,继续攻打。 而?他占据了南县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京城。 京城百姓对于诚王世?子反了这事,倍感震惊。 有人当即痛骂李翊不忠不孝,但更多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理解李翊的。 尽管朝廷已经给诚王定了罪,但大多数人仍不相信诚王有谋逆之心,他们更愿意相信,皇上是被奸臣蒙蔽了双眼。 诚王若是想造反,为何不趁先帝刚驾崩那段时间攻上京城?那时候,紫禁城里可只有太后和幼帝,谁能拦得住他? 李翊打得名号就是“清君侧”,正好顺应了大多数百姓的猜想,并没有遭到多少唾骂。 皇宫中,李钰正在发火,他将折子摔在陈宗文脸上,怒道:“你?不是说李翊成不了事吗?如?今他已经攻下了南县,眼见往京城攻来了,你?说怎么办?” 陈宗文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脸上羞愧,心里却已经开始骂娘了。 好不容易等李钰冷静一些,陈宗文才“扑通”一声跪下,一脸镇定道:“陛下息怒,南县不过是座小城,就算被李翊攻下也?无伤大碍,您瞧,他再往东走,遇到的可是吴王。” 李钰冷哼一声,“吴王?吴王向?来是万事不管的,难道会帮朕不成?” 陈宗文解释道:“吴王确实?庸碌,但陛下,徐州可是有五万兵马,李翊手中却没有这么多士卒,若能说动吴王为我们所用,朝廷就可以不出一兵一卒,将李翊拿下。” 柳太后蹙眉问道:“你?说得简单,吴王怎么会愿意帮我们?” 陈宗文想得倒美,让吴王去跟李翊斗,不管哪方输,对朝廷来说都有利。 可吴王只是平庸,又不是傻,怎么会做这亏本生意。 陈宗文笑了笑道:“陛下,太后,吴王想要什么,给他不就是了。” 吴王想要什么? 柳太后眸光闪动,“你?是说,把岷州给吴王?” 当初划分封地时,因为诚王占了皇后养子这个身份,也?为了安抚他,他的封地岷州是几个皇子之中最?好的。 当时吴王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他说诚王虽由皇后养育,但毕竟不是嫡子,为何能独占那么大一块宝地。 这也?是柳太后的算计,诚王生母暴毙后,她虽然将诚王抱到宫中养育,但却没有给他上玉碟,打得主?意就是,日后若有了自己的亲生子,诚王就还是个卑贱宫婢的儿子,争不了皇位。 吴王乃淑贵妃之子,论起身份,自是比宫女所生的诚王高?贵,而?徐州和岷州相比,不仅地方小了许多,且徐州境内多山,比不得岷州通达。但柳太后为了安抚诚王,仍是劝说先帝将岷州给了诚王。 吴王气愤而?去,这么多年,不仅仇恨诚王,连先帝也?埋怨上了。 陈宗文道:“陛下,岷州乃是吴王多年心结,若以此为筹,他定会出手。” 李钰和柳太后都觉得这主?意好,李钰刚想要下令,但柳太后却道:“不急,哀家先同柳首辅商议后再行决定。” 柳怀仁家中有事,听说是与其女柳嫣然有关,这几日都是上了朝便?匆匆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钰眸中闪过不满,但很快被掩下,他勉强道:“母后说的是,该听听柳首辅的意见。” 陈宗文将李钰的神色尽收眼底,轻牵嘴角,却并未再开口。 如?陈宗文所料,李翊相继收复了南县,泽城等几座城池,走到徐州城外,受到了阻拦。 倒不是吴王派了兵马来,而?是想要去徐州,必须度过伧江。 这伧江是燕国境内最?大的一条江流,徐州半壁是山,半壁环江,易守难攻。 如?今正是寒冬,伧江江水结冰,有船也?无法渡江,更何况,李翊并没有多少战船。 李翊派人试了试,冰层有几尺深,几人一同踩上去,很快就会导致冰裂。 冰上渡河,显然行不通,这么宽一条河,凿冰也?不现实?。 岷州并没有大江大河,军士们不善洇水,这徐州对于李翊来说,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当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到来年开春,冰化?了再渡江,要么就绕过徐州,先攻打别的地方。 两?个法子都会耽误不少的时间,从别处绕去京城,就要顺着伧江一路往南,起码要走几百里,才能绕过江流。 杨韶和严江为此争执不下,李翊被他们吵的头痛,下令先在伧江边扎营,等候些时日再说。 夜里,望着对面徐州城内的灯火,众人渐连连叹息,如?此下去,只会消耗粮草,而?将士们的锐气也?会消磨,不是长?久之计。 这日李翊正在营中商议事情,中间休息时,崔秀忽然进来,小声在他耳边说道:“爷,连珠来了。” 李翊一惊,连忙问道:“她怎么来的?” 她想做什么?此地如?此危险,她一个弱女子,为何要来涉险? 李翊担忧之余,心里又涌上一丝隐秘的寒冬,会不会是连珠担心他的处境,特?意来看望他的? 他起身就要出去见连珠,崔秀连忙上前拦住他,脸色十分复杂,半晌,才犹豫道:“爷,连珠她……带了个人来,说是有事要同您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还在想连珠会带谁来见他,等见了面,他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好嘛,连珠把段凌云带过来了。 远远的,他就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两?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但并不疏离,反而?有说有笑的。 崔秀还是第一次见段凌云,上下打量一番,发现这段公子儒雅俊朗,温文尔雅,同连珠站在一起,竟然也?有几分相配,他看了看世?子黑沉如?墨的脸,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话触霉头。 李翊心里气得不行,只想扭头就走,但连珠已看见了他,远远地就朝他行了个礼。 无法,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只是还是不想给段凌云好脸色,连珠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又用眼神安抚了忐忑的段凌云,才轻声道:“世?子爷,我今日来,是想帮你?引荐一位谋士。” 李翊气的牙痒痒,扬起下巴,明知故问,“哦?那谋士在哪儿?本世?子怎么没看见?” 42、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连珠正要开口, 段凌云拦住了她,上前恭敬道:“拜见世子,草民乃建宁四年的举人段凌云, 今闻世子欲渡江夺取徐州, 特来献策。” 段凌云也觉得这场景有?些?古怪,回想他?和世子的初见,世子恶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如今他?们二人对?立着,世子的脸色依旧很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冷着脸道:“既是连珠引荐的,那便随我进来吧。” 他?又看向连珠, 询问道:“你跟他是怎么来的?” 连珠回道:“我去找了王妃, 王妃派了王府的亲兵护送我们过来。” 李翊微微颔首,她知道危险就好。 “段公子, 你?跟世子去吧, 我去周围转一转。”连珠朝段凌云笑了笑,段凌云会意?, 朝她轻轻颔首。 “好, 你?若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 晚些?我们一起商量。”段凌云温声?道,从李翊的角度看去, 他?的目光柔和得快要滴出水来。 连珠应了, 对?着李翊行了礼, 往远处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 李翊心中满掩酸涩, 这才多久, 她和段凌云之间,就让他?插不进话了。 段凌云跟着李翊进了主?帐, 杨韶和严江仍在为是否渡江争执不下,见李翊领了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进来,顿时噤声?。 李翊介绍道:“这位是岷州举子段凌云,来为我们献策。” 杨韶和严江等人没?说话,却在默默打量段凌云。 只见此人一身磊落青衫,以竹簪挽发,瞧着是个文弱书生,但眼神却很明亮。 看来是个胸中有?沟壑的。 李翊在主?位坐下,淡淡道:“段公子,便请你?说一说你?的妙计吧。” 段凌云轻轻点头,走?到舆图前,略有?些?紧张地道:“诸位大人,小生也研究过此战,我们的困难,在于如何渡江,但以小生拙见,我们必须尽快渡江,一则,我们耗不起粮草,二则,去年化冰是在三月初,一旦我们迟迟不走?,朝廷那边,必会派援军,那时,就更不好办了。不能徒步渡江,我们可以用工具。” 他?讲的头头是道,原还对?他?有?轻视之意?的一些?人也坐直了身子。 段凌云继续说道:“我曾随家父在极北之地生活过一段日子,当地民众冬日出行,会在脚上套上一对?长木板,双手?执手?杖,滑行在冰面上,速度极快,且不会踩碎冰面。” 李翊拿起纸笔,段凌云才落下话音,他?便凭想象画出了实物,递给段凌云看,“段公子说的可是这种?” 段凌云接过纸仔细看了看,又添了几笔,温和笑道:“世子灵慧,不必小生多言,只是小生今日不过是纸上谈兵,实战如何,还需多次试验。” 李翊点头,正色道:“是,不过向来你?这法子应该可行,木板倒不是什么稀奇物,我晚上叫人做了试一试。” 段凌云微微笑了,“世子,我已做好了一对?踏板带来了。” 李翊面色复杂地凝视着段凌云,不可否认,即便他?因?为连珠的缘故,看段凌云不顺眼,但此人却是有?几分真材实料。 他?不自在道,“段公子,多谢了。” 段凌云连忙谦虚了几句。 ** 冬日里,触目可及都是一片白茫茫,连珠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吸引了许多将士的目光。 无他?,这军营中从未出现过貌美的女子。 有?些?轻佻的,还想同连珠攀谈几句,但一瞅见她身旁站着崔秀,便连忙闭上了嘴。 不过对?她更是好奇,能让世子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一路陪同的女子,会是什么身份? 连珠不在意?别人打量她的目光,她一路走?去,在营地的边缘,看见了几个伙头兵聚在一起,正欢呼着什么。 崔秀上前,几人一哄而?散,留下冰面上几个大洞,原来这群人在凿冰钓鱼。 崔秀抓住了一个落单的,教训道:“世子说了不许私自凿冰,你?们这是明知故犯啊!” 小兵苦哈哈地埋着头,嗫嚅道:“我知道错了,我们没?想做什么,就是想抓两条鱼。” 这小兵年纪不大,顶多十三四岁,头上带着一顶芦苇编的帽子,脸颊冻得红彤彤的,可爱模样叫人生不起气来。 连珠朝他?笑了笑,小兵直愣愣地盯着她看,脸涨得通红,猛地埋下了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忽然想到,她的弟弟如今也应该同他?一样大了。 爹娘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家乡遭了灾,全家人一路乞讨,每次得到的粮食,都是先给弟弟吃,然后再分给她们姐妹。 后来弟弟得了病,没?钱医治,爹娘就将她卖了,换了银钱给弟弟治病。 几个姐妹中,连珠最是乖巧,在路上,她靠着一股机灵劲儿,给家人找了许多吃食,所?以她最终也没?有?料到,爹娘会将她给卖了。 人牙子将她拽走?,娘哭着对?她说,“连珠,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弟弟吧,娘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连珠被?卖时,弟弟才四岁,她对?他?的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病得满脸蜡黄、骨瘦如柴的小孩儿,说不上有?多恨,她只是觉得悲凉。 那时六岁多的她,第一次在最亲近的人身上体会到了残酷。 连珠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冷情的,这份冷,也许就是从那时沾染上的。 她看着这个同弟弟一样大的小兵,缓缓笑了,问道:“你?家里人呢?怎么这么小就入伍了?” 小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家里爹娘年纪都大了,大兄战死了,我二姐不要我入伍,我偷偷跑出来的。” 他?说话时不敢盯着连珠看,耳朵尖都红透了。 连珠笑了一声?,崔秀挥手?将小兵打发了,那小兵慢吞吞地踢着石子儿走?开,三步一回头。 崔秀瞪他?,那小兵却加快了脚步,挥挥手?高声?喊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当将军了就来娶你?!” 连珠被?他?逗笑了,崔秀如临大敌,连忙道:“连珠,你?可别信这滑头小子的话,瞧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可靠的!” 世子爷,奴才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崔秀默默为主?子担忧,连珠看着那小兵远去的背影,眼眶渐渐湿润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小兵虽然没?有?说太多,可她已经能够从他?天真烂漫的性子里看出来,他?的家人待他?很好,而?他?也很爱他?的亲人。 “走?吧,我们回去。”连珠微微仰头,阻止眼泪落下,崔秀看着她欲言又止。 走?了一截路,崔秀到底没?忍住,为李翊说起好话来,“连珠,爷他?就是嘴硬,你?不知道,他?其实很在乎你?。” 连珠淡淡道:“是吗?他?只是不习惯吧?毕竟我跟了他?这么多年。” 崔秀不明白,没?有?连珠,世子爷不习惯,这不就是在意?她吗?为何要分得那么清楚? 他?小声?道:“知道你?走?之后,爷闷了好几天,魂儿都被?勾走?了似的,这难道不是在意?你?吗?” 连珠无动于衷,脸色平静地往前走?着。 崔秀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自从爷知道你?对?面住着段公子后,每天都派人看着,你?和段公子去看铺子,爷知道后差点气疯了,我说你?啊,要不就算了吧,爷是真的在……” 话未说完,就被?连珠打断。 她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两弯细眉紧紧蹙在一起,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他?每天派人看着我?” 崔秀瞪大了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摇摇头。 正在这时,李翊从主?帐里出来了。 他?瞧见了连珠,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欢喜地喊道:“你?去哪里了?我正到处寻你?呢。” 连珠冷冽地目光直直看向他?。 4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李翊怔愣在原地, “怎么?了??” 崔秀在连珠身后一个劲儿地朝他摇头,连珠沉着脸道?:“世子,我如今已不再是王府的奴婢, 我的事与你无关, 还?请您不要再派人盯着我。” 言罢,她绕过李翊走向早已等在后面的段凌云。 宛如一道天雷打在心上,李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拉住连珠的手腕,肃然?道?:“我派人?盯着你,只是担心你在外会有危险, 你与段凌云接触, 我可有阻拦过你?” 连珠垂下眼眸,想要挣脱束缚, 李翊却不肯松开。 他的眼里逐渐漫起伤心之色, 意气风发?的小世子,没有了?神?采, 颓然?道?:“连珠,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就算我从前犯了?什么?错,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直到如今, 他依然?不明白, 在京城时他们还?是相依如命, 为什么?回到了?岷州, 一夕之间, 她就变得如此决绝? 连珠顿住脚步, 仰头看着李翊失落的脸。 她的心微微一跳,竟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搪塞他。 这辈子的李翊, 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她变了?。 连珠叹息一声,缓缓道?:“世子,您该去建功立业,以后会有佳人?相伴,而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若是能遇见一心一意对我的人?,就同他相守一生。世子,我们不是同路人?。” 李翊愣在原地?,只觉心如刀绞,连珠轻轻挣脱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李翊喃喃地?问:“你又怎知我对你不是一心一意?” 连珠顿了?顿,没有回头,同段凌云并肩走远了?。 李翊怔怔地?看着她绝情的背影,双目猩红。 崔秀目睹了?这场纠缠,也被吓了?一跳,他只知连珠同世子闹翻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一看,原来世子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唉,这真是…… 情之一字,可真是折磨人?。 歇了?一早上,天上忽然?又开始落雪,鹅毛大雪落在李翊身上,不多时,他的头顶就覆上一层白雪,瞧着像是突然?白了?头。 李翊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送连珠和段凌云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寒风将他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 崔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劝道?:“爷,外边儿冷,咱们进?去吧。” 李翊擦了?把脸,脸上留下一串水渍,不知是泪还?是融化的雪。 “走吧。”他面无表情地?道?。 连珠和段凌云进?了?营帐,知道?他已经得到李翊的赏识,连珠笑?了?笑?,“世子一向是惜才的。” 前世他也是如此,不论出身,只要是有才之士,李翊都愿意接受,因此,吸引来了?许多隐士,助他谋得江山。 段凌云抿唇,犹豫着问:“连珠姑娘,你和世子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 毕竟是连珠的私事,她或许不愿告诉他。 而他心里对连珠有隐秘的欢喜,同为男子,他自然?知道?世子的心意,明明两人?是敌对的,他应该为连珠和世子的争执感到高兴,可是他心里却有些沉重。 连珠也没料到他会问,于是讶异道?:“段公子,我同世子之间,并非有什么?误会,我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段凌云垂着眼眸道?:“你与世子,认识很久了?吗?” 连珠坦荡道?:“是,我从前是他的婢女,六岁就卖身进?王府了?。” 段凌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忽然?记起了?一段往事。 他或许,曾经见过世子和连珠。 那是几年前,他刚中?举时,老师和同僚为他在酒楼设下一桌宴席,他坐在席间,众人?推杯换盏,都有了?微醺之意,他起身,去窗边透气。 窗外微风徐徐,秋高气爽,对面荷塘中?仍是深红浅碧,一派好风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吹着风,忽然?听见下方有嬉闹声。 循声看去,荷塘中?藏着一叶小舟,一个锦衣少年从船头冒出来,怀中?抱着一大堆荷花。 他故意站在船头轻轻跳了?跳,惹来一声少女的娇喝。 “世子,你别乱动!” 一个极其娇美的女孩儿拨开荷叶,钻出来,白玉无瑕的脸庞,在金色余晖下泛着柔光,竟让人?以为,她是逃窜出来的荷花仙子。 俊俏少年摘了?一朵荷花,插在女孩儿发?髻间,笑?得十分肆意。 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在荷塘中?嬉笑?打闹,让段凌云因酒而晕眩的双目都变得清晰。 段凌云只当?那是一段美好的偶遇,谁知几年后回想起来,与当?时的心情全然?不同。 连珠说的十分云淡风轻,但他能猜得出,她和世子之间,定然?经历过很多事情。 段凌云知道?自己?没资格心酸,可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嫉妒。 他决定日后不会再问起世子 ** 将将入夜,段凌云带上了?特制的踏板,同李翊以及几个将领,一同去冰上试验。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特意绕了?远路,走到了?几里外的下游。 只见段凌云取出一对长约四尺的踏板,用绳子将踏板系在脚上,而后,撑着两根半人?高的棍子上了?冰面。 段凌云手一撑,便滑出去了?一丈远,冰面上除了?两道?划痕,几乎看不到一点裂纹。 杨韶惊了?,压抑不住激动,对李翊说道?:“世子,此法可行?!” 李翊不动如山地?盯着段凌云,直到他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冰面上依然?不见裂缝,才动了?动嘴角。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杨韶等人?便立马懂了?。 “属下立刻派人?制造踏板,争取早日渡江!” 徐州城中?,吴王李琅坐在嵌金黄花梨木椅中?,膝上搭着一块熊皮做的毯子,他今年还?未满四十,面白无须,身材圆润,笑?起来时,脸上的肉便挤起来,活像一尊弥勒佛。 李琅看起来极为面善,但其实并非如此。 他瘫坐在椅上,对着心腹白曲幽幽发?问:“你说,那李翊何时撤兵?” 李翊一路顺利地?打到了?徐州城外,速度之快,是李琅没有想到的。 白曲道?:“天寒地?冻,他又过不了?河,想必再挣扎两日就会回去了?。” 李琅摸着下巴道?:“这朝廷以岷州为酬,要本王出兵讨伐李翊,你觉得,这笔账划算吗?” 白曲沉吟片刻,笑?道?:“王爷以为,李翊和朝廷,谁能赢呢?” 李琅目光闪烁,“本王怎会未卜先知。若单论兵力,朝廷还?有五十万禁军,但李翊此人?不可小觑,他能装疯卖傻,从京城逃出来,就不是一般人?,龙椅上那位……” 他“啧”了?一声:“那位不过是个软脚虾,跟李翊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白曲道?:“王爷可知,李翊起兵之时,手里不过四万多兵马,如今一路征战,不断有人?投奔,如今已有十二万兵马,我们有二十多万,若硬拼,自然?能打得过,但如此一来,我们也是元气大伤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琅冷哼了?一声,“皇帝小儿打得什么?主意,本王自然?知道?,他想坐山观虎斗,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白曲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依属下拙见,咱们不如骗朝廷一回,李翊要从我们这儿过,就让他去。” 李琅知道?这回最好的办法是放李翊过去,但他心有不甘,从前输给李珣也就罢了?,怎么?他儿子来了?,自己?还?得让步? 李琅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李翊这小儿,命可真硬。本王派去刺杀他的人?,无论是夜袭还?是火烧,都没把这小兔崽子给弄死,如今倒是祸患无穷。” 白曲笑?得更加开怀了?,“我的王爷啊,把李翊骗进?来,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吗?” 都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何要把当?渔人?的机会让给别人?? 李琅哈哈大笑?,抚掌道?:“还?是白先生懂本王啊!” 他当?即写?了?一封折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当?李翊准备好了?踏板预备过河时,吴王的折子送到了?李钰手中?。 李钰鼻子都要气歪了?。 李琅说,他可以出兵,但要朝廷给二十万石粮食。 理由?也很充分,徐州易守难攻,又是严冬腊月,将士们需要足够的粮草才能作战。 柳太后也气得竖起眉毛,斥道?:“二十万石?他怎么?不去抢?好个吴王,竟然?敢跟天子讨价还?价!” 柳怀仁拧着眉道?:“陛下,这粮食不能给。” 李钰面色十分难看,就算他想给,国库里也没那么?多粮食。 这两年的陈粮,都被换成了?金银,用来在全国各地?修建佛寺道?观了?,他是真拿不出东西来。 气过之后,柳太后又冷静下来,紧张地?问道?:“柳大人?,除了?吴王,难道?没有人?能阻拦李翊了??” 柳怀仁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娘娘,他们不一定愿意趟这趟浑水。” 柳太后怔愣地?坐回椅中?。 如今面临的问题是,朝廷有兵,但没有银子,国库空虚,只有吴王,他眼馋岷州这块地?,才会与朝廷做生意。 李钰攥紧了?拳头,心里慌乱,他灵机一动,忽然?提议道?:“柳大人?,去年朕命人?监造佛寺,定然?有许多人?贪墨,如今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说不定能凑齐二十万石粮草。” 柳怀仁一愣,他不曾想到,李钰会想在臣子身上掏银子。 如此定然?会让许多大臣不满。 但柳怀仁眼珠一转,缓缓笑?了?。 这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他俯身扣头,恭敬道?:“陛下英明,扫除贪官污吏,天下必然?清平。” 李钰笑?了?,手指紧紧按在座椅龙头上,以为如此。就能将至高无上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 朕是天子!是真龙化身! 李翊一介逆臣贼子,只会被朕压在脚下,朕要让李翊永远无法翻身! 44、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李钰定下主意, 这场“清吏”行动很快拉开帷幕。 锦衣卫带着绣春刀,将数十个官员府邸团团围住,第一个遭到清查的, 就是内阁次辅裴实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怀仁与裴实甫同朝多年, 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不睦,但裴实甫极力阻拦皇帝杀诚王,因此,柳怀仁和李钰都知道,若想顺利地剿灭李翊,裴实甫必须倒台。 动裴实甫的前?夜, 柳怀仁特意进宫询问李钰的意见。 裴实甫是李钰幼时开蒙的老师, 李钰到底不忍心让裴实甫死?,蹙眉道:“判个流放之罪吧, 到底是朕的老师。” 柳怀仁领了旨意,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裴府众人还在睡梦中, 锦衣卫和禁军便冲进了裴府, 将裴实甫及几个儿子捉拿了。 裴实甫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平静地跟着锦衣卫进了诏狱, 三日后, 参他的折子如雪花般堆满了李钰的案头, 皇帝“几番犹豫”, 还是以贪污的罪名?, 将裴实甫一家流放岭南。 昔日锦衣公卿, 一朝沦为阶下囚。 裴实甫出京那日,往日好友竟无?人敢来相送, 如今京中官员人人自危,仅仅十日内,便有十几位官员被抄家,有些是真搜出了巨额财产,而有些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搜到,即便如此,还是被定了罪。 不少被冤枉的官员,在狱中痛骂皇帝和柳怀仁,而后自尽以征清白。 裴实甫为官清廉,裴府中竟连下人也没有几个,柳怀仁为了定他的罪,竟然将裴实甫的一个学生?贪墨所?得?,算在裴实甫的头上。 他在狱中受了刑,徒步出京时,身?体已直不起来了。 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已死?在狱中。 仅剩的儿子裴晏扶着他,站在巍峨的城墙下,裴实甫迈着蹒跚的步伐,三步一回头,望着落日余晖中的京城。 “苍天无?眼啊……”他幽幽叹息一声,押送他的衙役一鞭子抽在他脚下,嘲讽道:“裴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啊,安安心心上路吧。” 裴实甫满脸热泪,走出了二级路,忽然颤颤巍巍地顿住脚步,朝着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先帝爷……老臣对?不住您啊!” 裴实甫心中默念,先帝病榻前?将幼帝托付给他,并?曾在密旨中告诉他,要提防外戚之乱,柳怀仁野心勃勃,恐有祸乱朝纲之难。 先帝给幼帝铺好了路,扫清了一切障碍,却不曾料到,这个他属意的继承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裴实甫看?着那轮缓缓坠落的红日,仿佛已经窥见大燕的将来,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在衙役的催促声中,不再留恋地上路了。 腊月十七,裴实甫病逝于流放途中。 其子裴晏,不知?所?踪。 ** 半个多月的时间,李翊命人做好了几万双踏板,他特意算了天时,腊月廿三,夜间多风雪,起北风,正好可以隐藏行踪。 动手之前?,李翊命人将连珠和段凌云送回距离徐州三十多里?的荆州,荆州已经被他攻下,因此能够确保两人的安全。 送连珠上了马车,李翊将段凌云叫住,嘱咐道:“你定要替我照顾好她。” 段凌云抿唇,不卑不亢道:“世子放心,小生?会照顾好连珠姑娘的。” 但不是替李翊照顾。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敌意,李翊愣了愣,眼前?忽然浮现连珠决绝的脸,先移开了目光。 回到军营中,杨韶忽然来报,他在巡逻之时,发现一个晕倒在江边草丛里?的人,那人清醒过一段时间,嘴里?念叨着李翊的名?字。 “世子,属下瞧着那人有些眼熟,就将他带回来了。”杨韶恭敬地道。 李翊也好奇是谁,于是跟着杨韶去了伤兵营,杨韶做事仔细,虽把此人安排在伤病营中,却是单独一个小帐篷,还派了几个高大的士卒看?守。 一掀开帘子,一股药味儿便冲上脑门儿,杨韶解释道:“此人伤势很重,属下先让军医给他诊治了。” 李翊微微颔首,走上前?去,只见小榻上躺着一个十分消瘦的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他躺着,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样,除了胸膛微弱的起伏,很难看?出他还活着。 男人的脸隐藏在乱糟糟的发须背后,李翊上前?拂开乱发,沿着他嶙峋的眉骨,忽然瞪大了眼。 怎么?会是裴晏! 李翊有些难以置信,记得?昔日裴晏同他告别时,还是个翩翩佳公子,时隔大半年,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有满腹疑问,但裴晏瞧着不太好,也无?法回答他,李翊拧着眉心,吩咐道:“杨大人,此人是我的一个朋友,务必要将他救活。” 杨韶领命,见李翊亲自打?了水来为这躺着的陌生?人擦脸,心中更是震惊,不禁疑惑地问道:“世子,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翊回道:“他是次辅裴大人的嫡子——裴晏。” 杨韶大惊,“他是裴公的儿子?” 难怪如此眼熟。 杨韶没见过裴晏,但见过年轻时的裴实甫,裴家父子二人长得?有些相似,他在裴晏脸上,看?见了裴实甫的影子。 杨韶感叹道:“世子,你或许不知?,裴公与?王爷,当年私交甚好。” 李翊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韶怀念地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裴实甫年少即有盛名?,才华冠盖京华,当时的三皇子李珣,小小年纪就立下汗马功劳,风头无?两,两人一文一武,却都爱美酒,在酒会相识,便一见如故。 只是碍于李珣的身?份,二人在明面上却并?未有什么?来往,但常以书信交流,后来诚王就藩,裴实甫入了内阁,两人之间默契地断了来往。 诚王很少对?外人说起这段年少时的友谊,因此,李翊也是第一次听说,父王与?裴公交情颇深。 他感伤地笑?了笑?,“我与?阿宴也是,初见便觉意气相投,原来这都是缘分。” 杨韶担忧道:“世子,属下观裴公子的伤势,似是被人追杀过,不知?他惹了什么?人?” 李翊站起身?,将帕子扔到水盆中,气势凌人道:“他可是裴公嫡子,能伤他至此的人,也只有那位了,无?事,他既来找我,我就会保他性命无?忧。” 若他没猜错,裴家应该是出事了。 这日夜里?,裴晏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李翊。 他一路逃亡而来,只是听说李翊的军队在伧江边,便奋不顾身?地来投奔他,只是伤势太重,晕倒在了伧江下游。 若不是杨韶巡视时发现了他,裴晏说不定已经被野狼给叼走了。 见到李翊后,裴晏便挣扎着要下床,给李翊磕头。 “世子,我裴家遭受冤屈,我父忠心为国,却被奸人污蔑,今来投奔世子,我虽无?大才,却想随世子一起,推翻这荒诞无?道的天子!” 他用?过一碗清粥,已有了些力气,但说完这番话后,脸上便浮出一层冷汗。 李翊忙阻止他下床,扶他躺下,安慰道:“阿宴莫急,你来找我,我甚是欢喜,只是你方才说,裴公被人污蔑,是什么?意思?” 裴晏的眼圈顿时红透,两行清泪沿着他清瘦的脸颊缓缓流淌,他捶着床,愤怒道:“皇帝为了凑齐给吴王的二十万石粮草,在朝廷中大肆打?压与?他不和的官员,我爹得?罪了他和柳怀仁,被他安了个贪墨的罪名?,判了抄家流放,我母亲和两个弟弟都死?在狱中,月儿也不知?所?踪。” 裴晏猩红着眼,难以继续,“我父……我父被他们用?了烙刑,在流放路上去了,嘱咐我一定要来找你。” 他永远无?法忘记,腊月十七日的雪夜。 父亲自知?大限将至,在他怀中咽气之前?,只同他说了两句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是让他赶紧逃,去投奔李翊。 第二句话,是让他若有一日回到京城,见到皇帝,问他一句:可有悔乎? 父亲的身?体在裴晏怀里?渐渐僵硬,裴晏当即痛哭不绝,那几个衙役催他上路,但裴晏不肯,执意要先将父亲安葬,衙役们怕耽误差事,便让两个人跟着他去林子里?安埋尸身?。 冬日严寒,裴晏刨开积雪,用?手指挖了一个坑,十根手指都挖的鲜血淋漓,他流着泪将父亲埋葬了,趁天黑,那两个衙役分神之际,从山坡上跳了下去。 而后一路逃亡,他受了无?数的伤,终于走到了李翊面前?。 听闻裴实甫的死?,李翊愤怒不已,怒骂道:“裴公对?朝廷一向忠贞不二,李钰忠奸不辨,怎配为君!” 裴晏苦涩道:“世子,我裴家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愿随你出生?入死?,只求你一件事。” 曾经的温润贵公子,如今已失去了光泽,目光中只留下仇恨。 李翊脸色复杂地道:“阿宴但说无?妨。” 裴晏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只求,若有朝一日杀到京城,请世子将手刃李钰和柳怀仁的机会,留给我!” 他身?上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戾气,李翊一愣,忽觉此时的裴晏,同当初得?知?父王死?讯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心中亦是怒火滔天,但瞧着裴晏的模样,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并?不利于身?体的恢复,于是安慰道:“阿宴,你莫急,复仇的事得?一步一步来,你想想,你妹妹或许还在呢?” 提到裴月,裴晏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攥紧拳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脸色已平静许多,“世子说的对?,阿月或许还活着,我要撑着一口气,回去找到她。” 李翊拍拍他的肩,嘱咐他好好休息。 “等你伤好了,再来同我们一起议事。” 裴晏用?力点?头。 两日后的夜里?,李翊下令,全军渡江。 45、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因李翊的军队在江边驻扎了大半月都没有动作, 徐州城的守兵们初时还?有些警惕,夜里都会派人举着火把沿城巡逻,但后来见岷州军没有动?静, 便?放松了警惕。 李翊下令渡江时, 命人不要撤走营帐,营地中还?留着烛火,伪装得与寻常一般无二,他选择的渡江地点在伧江下游,离营地还?有二里远,因此, 岷州军开始渡江时, 对面竟无人察觉。 十来万岷州军潜伏在黑夜中,宛如一群蛰伏的野狼, 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 李翊如今已经能熟练地使用踏板在冰上?滑行, 他穿着银甲走在最前,杨韶和岳齐等人落后?他半步, 手中举着岷州军的旗帜。飞雪连天, 让许多军士们看不清方向, 但一抬头,便?可见月光下随风飘扬的旗帜, 心里便?铆足了劲儿往前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十五万岷州军, 分为三批, 在寅时初刻, 全部渡过伧江。 等手下清点好人数, 岳齐高兴地抹了一把脸, 对李翊道?:“世?子爷,这?老天爷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 您瞧,这?鬼天气,谁知道?咱们会在今晚渡江?” 李翊弯唇笑了笑,此时此刻,恐怕那吴王还?在王府中睡得正香吧。 “走,兵分四路,将徐州城围住。”李翊吩咐道?,自己?领着一队人先?去了外头探路。 诚如李翊所料,吴王李琅并未料到李翊能想出渡江的法子,并且趁夜渡江,卯时,他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不好了王爷!出大事?了!”王府属官着急地拍打着房门,吴王一脸不虞地推开门,正臭着脸要骂人,那属官却跪在地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王爷,那李翊……李翊带着人,把徐州城围住啦!” “你说什么?” 吴王正在系衣带的手一顿,满目不可置信。 等他到了城楼上?,才?发现徐州城外四周都围着岷州军,赤色旗帜沿着伧江河岸一路插满,十几万大军列阵整齐,虎视眈眈地看着徐州城。 李琅带着心腹白曲上?了城楼,只看了一眼,白曲便?道?:“王爷,李翊这?是想熬死咱们。” 白曲蹙着眉,他最开始还?以为诚王世?子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愚蠢小子,对着结冰的伧江无可奈何,带着十几万大军傻傻地驻扎在对面江边。 他原以为李翊是在等春暖花开,却不料,李翊早就想到了渡江的法子,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恶!奸诈!”李琅痛骂了几句,怒红着眼,要拿着手中令牌去调兵,但却被白曲拦住了。 白曲沉吟片刻道?:“王爷莫急,李翊兵马比我们少,却敢冒险围城,指不定是有后?手,咱们不要着了他的道?。” 李琅气得胸口不住起伏,“那如何是好?难道?要本王束手待毙不成?” 白曲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王爷,咱们可以同他谈判,” ** 子夜时分,荆城一家客栈中,段凌云立于窗边,看着天边残月,心中止不住的担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算算日子,世?子渡江也就这?两?日了,段凌云不知道?自己?的法子有没有用,他原想留在前线,但李翊不准,要他护着连珠来荆城。 想到连珠,段凌云微蹙眉心。 连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世?子了吗? 段凌云总觉得,连珠好似对谁都隔着一层纱,她温柔近人,但没人能走进她的心。 有时与连珠在一起说话,段凌云能看到世?子眼中的嫉妒与心碎,但他却觉得世?子没必要羡慕自己?,连珠对他,只有朋友之情。 段凌云尝试过,但连珠极懂分寸,她待他,全然不会有半点男女情爱。 因为朋友义气,她不忍见他在小小书塾中庸庸碌碌度过余生,所以带自己?来见世?子,段凌云明白,她会这?样做,恰恰说明,世?子在她心中,是个?正直的人。 段凌云说不清楚心中的万千思绪,他看向连珠的屋子,她早已熄灯入睡,不知他正在为她纠结。 罢了,他总要为自己?心中喜爱的姑娘争取一回。 希望世?子一切顺利吧。 段凌云以为以李翊的聪明才?智,定然不会出事?。 连珠也这?样想,她有前世?的记忆,上?辈子李翊遇到吴王时,吴王并未拦路,反而是派了人前来说和,他给李翊让路,李翊要保证不攻打徐州。 李翊答应了,但却不料吴王是个?左右逢迎的,在收到朝廷的粮草后?,就伙同朝廷一同讨伐李翊,好在李翊早有准备,先?行动?手灭了吴王。 赢下吴王后?,李翊的岷州军便?势如破竹,直取京城。 连珠以为这?一世?也同前世?一样,毕竟还?有段凌云的良策,想必李翊会更加顺利。 但日子过去了五天,徐州那边还?是没有传来消息。 段凌云先?坐不住了,他来寻连珠,担忧道?:“连珠姑娘,我想先?去徐州看看情况,你是同我一起,还?是留在客栈里?” 他总觉得不对劲,李翊攻打徐州,无非就两?种结果?,输或者赢。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已经整整五日了,离徐州仅几十里的荆城不该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连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她起身,并未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难道?说今生发生了什么意外? 二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段凌云让连珠在客栈门口稍等,他去后?院牵马。 连珠立在廊檐下,只见远处天空乌云密布,瞧着是要下大雨,这?几日的天气也格外古怪,初时大雪不止,今儿又是白日似黑夜,阴沉的天让人心中也格外压抑,总觉得好似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滂沱大雨便?突兀而至,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湿了连珠的鞋面。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连珠抬眼看去,只见雨幕中,一人骑着马,朝客栈的方向奔来,虽瞧不清面容,但只从他不断扬鞭的姿态,就能瞧出此人的焦急。 她的心里忽然猛地一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姑娘——” 一声?遥远的呼喊,被寒风送去她的耳中。 不过一息的功夫,来人便?已驰至眼前,他来不及勒马,直接从马上?跳下,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泥水,十分狼狈地跪倒在她面前。 “连珠姑娘!吾乃世?子麾下将军岳齐,世?子身受重伤,求连珠姑娘随我去见世?子!” 连珠心神为之一震,忽然间,天空闪过一道?银白,一道?惊雷落下。 岳齐双眼猩红,伏倒在地,恳求道?:“连珠姑娘,求您了,世?子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求您去看看他……” 连珠大惊,顾不得许多,急忙问道?:“怎么回事??世?子为何会受伤?” 岳齐来不及同她多说,给她看了自己?的腰牌,证实自己?的身份,而后?便?急匆匆地想要带她离开,“连珠姑娘,我之后?再同你解释,世?子危在旦夕,您先?同我去了再说!” 正在此时,段凌云也出来了,他是认得岳齐的,连珠向他解释了岳齐的来意后?,段凌云立马道?:“好!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他翻身上?马,正准备邀请连珠,却见连珠已经被岳齐扶上?了马。 黑色骏马冲进了雨中。 段凌云一愣,连忙拍马追上?去。 路上?,岳齐向连珠解释了李翊受伤的缘故。 腊月廿三这?夜,李翊已经按原计划,让岷州军全数渡过伧江,在吴王还?未反应过来时,围住了徐州城。 吴王提出要同李翊议和。 他愿意给李翊让路,但作为交换,李翊日后?也不能攻打徐州。 李翊考虑到徐州城中有二十万大军,正在犹豫,但裴晏说,吴王奸诈,不可相信。 于是,李翊假意答应,等吴王开了城门,却带兵攻入城中。 吴王果?然也是存了瓮中捉鳖之意,李翊一进城,便?遭了埋伏。 “世?子原本已经突出重围了,但为了救人,被吴王的亲信用箭射中了心口,大夫说受伤的位置凶险,不敢轻易拔箭。” 岳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连珠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慌乱,“世?子清醒后?,说不拔箭就只有等死,强行要大夫拔箭,但他出血不止,高烧不退,已经过去三天了,若今晚再不行,大夫说便?……” 岳齐哽咽了一声?,难以说出那令人心痛的后?果?。 连珠心慌了一瞬,前世?并没有这?一遭啊? 她的重生,到底改变了多少事?? 三人一路疾驰,终于在子夜抵达了徐州。 李翊当时受伤后?,岷州军愤怒之下,士气大涨,本就是突袭,大多数徐州军并未做好准备,李翊撑着一口气排兵布阵,让吴王吃不消,带着剩下的十来万徐州军躲到了城外的山上?。 但徐州军并未走远,他们知道?,诚王世?子受了重伤,岷州军或许很快就会失去主心骨,到时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李翊的生死,关系到两?军输赢。 岷州军占据了徐州城,却没有人能笑出来,一盆盆血水从世?子屋中端出来,让人触目惊心,都悬着心,生怕世?子出了什么事?。 此刻的吴王府中,李翊躺在吴王的床上?,身上?盖着的锦被隐隐渗着血迹,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杨韶和裴晏等人守在李翊身边,时不时地上?前察看李翊的状况,他浑身滚烫,连药也灌不进去,大夫说了,若挺不过今晚,就准备后?事?吧。 “世?子爷,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杨韶在心中默念,他清楚地知道?,他们这?群人,是因世?子才?聚在一起,若世?子不在了,岷州军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杨韶不信佛,这?几日里,却将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 躺在床上?的李翊,并未听见众人的心声?。 他迷迷蒙蒙中,好似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46、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眼前是一阵朦胧白雾, 李翊摸索着往前走去,穿透迷雾,他看见了一座熟悉的院落。 是母妃的?正院。 但好似与他印象中又有些不同。 庭院中立着一株芭蕉, 肥大的?叶子在日光下泛着光, 母妃从前最爱在窗前对着这株芭蕉描摹,但李翊记得,父王去世后,这株芭蕉就被砍了。 李翊心怀疑惑,更让他觉得惊悚的?是,正院中熟悉的?面孔进进出出, 可竟无人发现站在院中的他。 这是怎么回事? 李翊起了一身冷汗, 他抬脚往屋中走去,见正房门外, 张嬷嬷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 屋里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他走进屋中,张嬷嬷头也不带动一下。 屋子里, 两人一坐一立, 坐着的?是母妃, 而站着的?……是连珠。 李翊这时候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在梦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知二人不会发现他, 李翊还是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他打量着梦中的?连珠。 少女?着一身浅碧衣裙, 这是府中一等大丫鬟的?规制衣服, 只是因她娇美, 穿着这平平无?奇的?衣裳, 也显得格外俏丽, 像二月柳枝一样鲜嫩。 李翊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还未及笄时的?连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与母妃说了几句闲话, 便忽听母妃开口问道:“连珠,世子房里缺人,你想去吗?” 明知是梦,也明知道连珠是拒绝了的?,李翊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凝视着梦中的?连珠。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连珠微微吃惊之后,竟然害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她答应了? 李翊顿觉不可思?议,母妃坐在上首,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世子快要回府了,你回去吧,之后的?事,我再派人来?同你说。” 连珠墩身行礼,而后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李翊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他看见连珠眼中压抑不住的?笑容,她在为能?够给自己做通房感到?欣喜,她走进听松院,进了角屋。 李翊跟着进去,角屋中还有一个?年轻些?的?白薇,没有挽妇人发髻,应该是还未成婚,白薇瞧见连珠的?羞涩模样,笑着道:“我就知道,王妃若要选个?人贴身伺候世子,最好的?人选就是你了!” 连珠柔柔地?一笑,脸上飞起红霞,“薇姐姐,这事还没定呢,你别?出去说。” 白薇点了点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揶揄道:“知道了,你呀,日后成了爷的?房里人,可要多张个?心眼,你别?看府里风平浪静的?,有人藏着坏呢。也别?仗着主子宠你,就没了分寸,这次爷回来?,你得好好哄哄他。” 连珠有些?气愤地?道:“凭什么又是我去哄他?我同他说了,不要跟陈二爷打架,他非要去,他心里就没在意过我的?感受。” “哎呦我的?小?祖宗。”白薇揽住她的?肩膀,正色道:“连珠,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爷宠你,但你的?卖身契还捏在王妃手里,主子想让你死,你就活不成,我们做奴才的?,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白薇小?声地?警告道:“你忘了墨竹是个?什么下场了?” 连珠顿时白了脸。 李翊回想了片刻,终于明白这是哪一年的?事。 陈清淮在他面前说了些?有关连珠的?污秽之语,他没忍住,将陈清淮揍得下不来?床,此前,他和?陈清淮就多次因为言语不和?在书院里打架,每一次打完架回来?,父王都会揍他一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心疼他挨打,同他约定,下次不许再同陈清淮打架。 而他违反了约定,连珠便生气了。 至于白薇口中的?墨竹,那是李翊的?书童,同连珠一样,从小?陪李翊一起长大,但李翊十六岁那一年,墨竹染上了赌瘾,多次偷窃李翊书房里的?墨去换银子,被王妃发现后,当?着所以下人的?面,杖责五十,墨竹当?时便死了。 墨竹死后,府里的?下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了许多,连珠亦是如此。 李翊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连珠苍白的?脸颊,他心里十分无?奈,连珠怎么就不信呢?他愿意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怎会让她沦落到?和?墨竹一样的?下场? 连珠顿了顿,眼神天真地?道:“薇姐姐,爷不会生我的?气的?,我真心待他,他会明白的?。” 白薇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连珠对李翊如此信任,就连李翊本?人,也怔住了。 只听白薇叹了口气,小?声道:“你与世子之间有情,这是好事,咱们做奴婢的?,有朝一日能?做主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你千万不要嫉妒,世子日后或许还会纳别?人,你莫要失了分寸。” 连珠渐渐白了脸,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低低地?说了声“是”。 她坐了一会儿,听小?丫鬟说世子回来?了,连忙理?了理?衣裳,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李翊跟着她来?到?了前院,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从马上翻身而下。 如现实中一样,他先是在正院用了午膳,然后回到?了听松院,拿出了装着簪子的?木匣。 “路上随手买的?,给你玩儿吧。”这个?李翊扬起下巴,如是说。 连珠高兴地?接过,却只是瞟了一眼簪子,她在乎的?不是礼物?,而是心意,这个?李翊哄一哄,便没了脾气,笑盈盈地?问起他一路上的?见闻。 李翊看着这画面,忽然觉得有些?诡异。 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是梦,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且他总觉得,这梦中的?连珠,才更像是他熟悉的?那个?温柔纯真的?小?姑娘。 现实中,从他回府之后,就觉得连珠改变了。 难道说…… 一个?诡奇的?念头窜上心头,李翊目光一滞,沉思?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忽然开始极速地?变化,梦中的?他和?连珠相处的?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两人还是那么要好,梦中的?李翊始终没有察觉到?对连珠的?心意,他只是觉得,母妃将连珠赏给他,是理?所当?然的?,她天生就该一辈子陪着自己。 连珠要被选做世子通房的?事,逐渐传遍了王府,也引起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嫉妒。 白芷便是其中一个?。 她心思?狠毒,设计连珠和?李翊的?庶弟李康,在李翊举办的?一场宴会上,两人都中了烈性春/药,连珠被白芷带进了李康的?房间。 幸而白薇及时赶到?,没有出事,但连珠与李康同处一室,到?底是惹了闲话。 梦中的?李翊在前院喝的?微醺,听闻消息后飞奔赶到?正院,却正好听到?母妃与连珠的?对话。 母妃叹息道:“连珠,我原先让你去伺候世子,只是如今你与二公子……罢了,我且问你,你愿意跟谁?” 连珠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眼圈红肿,已?然是哭过一场,只是站在“李翊”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 屋中沉默半晌,等“李翊”忍受不住要冲进去时,听见了连珠怯怯的?回答。 她语带泣音,却十分坚定,叩首道:“世子爷尊贵,奴婢不敢肖想,二公子待人温和?,奴婢倾心已?久,望王妃成全。” 梦中的?李翊脸色惨白,愣在原地?。 他怒火中烧,冲进了屋中,将连珠拎起来?,冷声道:“母妃,我将连珠带走了。” 他头一次对王妃如此无?礼,拽着连珠大步离开。 后来?王妃还是将连珠给了李翊,这是他求来?的?,但连珠并不知道,他心里是气连珠的?那番话的?,待她并不算温柔。 两人亲密以后,他会想,连珠说李康温和?,她也是温温柔柔的?人,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连珠说不定真的?会高高兴兴地?跟了李康。 他越想越嫉妒,人越发反复无?常,连珠便越发小?心翼翼。 两人心里都有芥蒂,直到?他去了京城又回来?,明明再见到?她,心里高兴得要死,还特意亲手给她做了及笄礼,却偏偏要用柳嫣然刺激她。 看到?她因为自己难过,李翊才觉得,她是在乎自己的?。 父王和?母妃死后,李翊继承了父王的?封号,成为新任诚王,率领军队,一路打上京城。 时间来?到?诚王李翊十九岁这一年的?冬天。 47、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诚王李翊的大军在两年内连取十二座城池, 一路势如破竹,只等攻下锦州,便可直取京城。 李钰慌不择路, 欲与李翊求和, 遭到柳太后和柳怀仁反对,柳家策划了宫变,却被保皇派反杀,柳太后囚禁风雨台,柳怀仁被押入大牢。 以次辅杨巍为代表的保皇派,上书皇帝, 道天下百姓历经战乱已久, 苦不堪言,李钰与李翊本是血脉相连的叔侄, 只是被柳家奸佞所蒙骗, 才至如今剑拔弩张的地步,不如各退一步, 还?天下人一个太平。 李钰本就是纸糊的老虎, 没?了柳家, 便没?了主心骨,他虽厌恶柳家对他的控制, 但一旦柳家倾塌, 他才知道, 自己这个皇位, 坐得?有多艰难。 杨巍的主意, 是要?他下罪己诏, 并将柳怀仁交于李翊处置,李钰不得?不照做。 杨巍还?有别的打算, 李翊是只猛虎,即便这一回安抚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了,国库再经不起一次战乱,杨巍建议,在李翊的身?边安插一些眼?线,好随时掌控他的行踪。 李钰便想起了柳嫣然。 听说柳嫣然与李翊有旧情,特意给她?换了身?份,封了个乡君,赐婚给李翊。 只是杨巍并不知道,李钰早已与柳嫣然说好,若李翊答应这门亲事,那么成亲当日,就是李翊的死?期。 他年京城贵女,一朝沦为阶下囚,受尽屈辱,柳嫣然恨李翊,并不比李钰少。 她?准备在新婚夜刺杀李翊。 冬月初三,李翊在锦州城与朝廷进行谈判。 李翊并未抗拒,反而接受了朝廷的一切安抚手段,包括迎娶柳嫣然。 剑拔弩张的局势,忽然间冰雪消融,岷州军退兵二十里,以示诚意。 冬月二十三,便是燕和乡君柳嫣然出嫁之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的眼?前掠过?无?数画面,最后停留在燃着幽幽烛火的书房中。 梦中已成为诚王的李翊,以手扶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依靠在黄花梨圈椅上。 杨韶站在他身?侧,面色犹豫,到底还?是开了口,“王爷,您真的想娶柳家女吗?” 诚王李翊笑了笑,眸色淡薄,“娶柳嫣然?杨叔,她?也配。”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让杨韶彻底放了心。 诚王李翊慢慢笑了,带着几分疯狂,“柳怀仁倒了,李翊却还?坐得?安稳呢,我要?让李翊亲口承认,当初是他冤枉我父王,让他给死?去的无?辜岷州将士赔罪!” 昏黄灯下,他面目可怖,杨韶也被惊到,默默垂下了头。 诚王李翊将计就计,柳嫣然想要?刺杀他,他便借此机会,再度向朝廷发难。 只要?柳嫣然来了,不管她?会不会杀他,她?都会死?。 她?只是一个借口。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婚事的意义,除了…… 被诚王李翊故意瞒在鼓里的连珠。 李翊几乎是绝望地看着连珠去赴死?。 柳嫣然或许有冥冥之中的指引,送亲的队伍抵达锦州的前夜,她?选择了逃亡。 而白芷引诱着连珠穿上了嫁衣,将她?带到了城楼上,被诚王李翊一箭射杀。 利箭刺破心口,连珠从城楼跌落,鲜红的嫁衣翻飞,李翊目眦尽裂,飞扑着上前,却忽然感到身?体一轻,陷入了重重黑暗。 梦境戛然而止。 …… 午夜时分,吴王府中灯火通明,主将生死?不明,将士们都提着一口气,不敢轻易合眼?。 老天却不知安抚人心,反倒将瓢泼雨点挥洒人间,噼里啪啦,扰人清静。 裴晏、杨韶等人守在李翊床边,眼?见他剑眉紧蹙,大汗淋漓,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不时从喉咙中发出低沉怒吼,瞧着极为痛苦。 杨韶在床前来回踱步,烦躁道:“岳齐怎么还?不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世?子爷昏睡不醒,又灌不进去药,连日的高烧,就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整个徐州城里的大夫都来看诊,却都束手无?策,大家都知道床上这位病人的重要?性,谁也不敢下定论,哪怕是开的药方,也不敢将药下得?太重。 唯有一游医小?声?道,世?子虽不肯吃药,可能?是心中抵抗,若有亲近之人陪伴劝解,说不定就行了。 岳齐跺了跺脚,朗声?道:“我知道,这叫唤魂是吧!” 杨韶拿不定主意,他是不相信这些的,但此时也没?什么好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同裴晏等人商量之后,决定一试。 岳齐为难道:“可亲近之人……不就是王妃吗?但等咱们把王妃接过?来,世?子还?挺得?住吗?” 杨韶瞪他一眼?,嫌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脸色却变了,岳齐说的没?错,王妃从岷州过?来,少说也得?三四日,世?子这样子,哪里撑得?住。 关键时刻,还?是裴晏提议道:“我有一人,可解燃眉之急。” 于是,连珠便被岳齐接了来。 杨韶和裴晏守在床边,这几日,他们寸步不离地看着李翊,精神困倦,如圭如璋的裴晏,下巴上也生了一圈胡渣,憔悴不已。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世?子!世?子!连珠姑娘来了!” 岳齐的大嗓门将两人惊醒,杨韶连忙迎出去,只见帘子猛地被人掀开,三个淋漓身?影带着水汽冲了进来。 连珠浑身?都湿透了,尽管岳齐已经脱下了斗篷将她?裹住,但雨势实在太大,他们赶路又急,她?心急如焚,也没?在意太多。 进入室内,被暖融融的炭火一熏,浑身?的冷气才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她?冷得?牙齿发抖,软着脚直奔李翊床前。 段凌云本跟在他身?后,见她?两脚颤颤,却还?是坚定地去了内室,眸色一暗,顿住了脚步。 “连珠姑娘,你来了。”裴晏立在一旁,不知是不是错觉,连珠竟觉得?,裴晏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她?没?想太多,掀开床帐,探身?向内看去,着急问道:“裴公子,世?子如何?了?” 不等裴晏回答,连珠便忽然没?了声?息。 她?惊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这躺在床上宛如纸人一样的男子,是李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岳齐说李翊伤重,竟没?有一句夸大,李翊这模样,可不就是等死?吗? 连珠的心越跳越快,慌乱的无?所适从,两辈子了,她?没?见过?李翊这样脆弱的一面,他总是鲜活的,喜欢折腾,没?想到有一日,他会把自己折腾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箭伤是在胸口,连珠屏住呼吸,轻轻掀开了锦被,只见李翊□□的胸膛处,裹着厚重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 这都已经好几日了,血还?是没?有止住,连珠没?有学过?医术,却也知道,失血过?多,下场不过?是个死?字。 她?抖着手给他盖好被子,目光向他惨白的脸看去。 裴晏叹息一声?道:“连珠姑娘,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世?子爷在意你,你的话,他应是要?听的。” 连珠觉得?这话说不出的奇怪,她?怎么就成了李翊的救星了? 他……在意她?? 压下心中的不解,连珠温声?道:“裴公子放心,若我能?帮上世?子爷,定然不会推辞。” 裴晏放了心,杨韶和岳齐等人站在后方,每一双眼?都充满希冀地看着连珠,说不出的诡异。 裴晏带人退了出去,屋中只剩连珠和躺在床上的李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将身?上湿透的斗篷脱下,打量了几眼?屋中的陈设,从茶炉中倒了热水,以干净棉帕沾水,轻轻给李翊擦拭着头脸。 这活她?从小?做到大,并不觉得?生疏。 李翊安静地躺着,任她?动作,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就全然与死?人无?异了。 连珠的手指沿着李翊嶙峋的眉骨,顺势往下,落在他苍白起壳的嘴唇上。 屋中针落可闻,她?手一顿,忽然记起前世?的一件事。 前世?李翊冷酷无?情,战场上厮杀宛如阎罗,天下人畏惧他,坊间便有流言,说李翊天生一双凤目,一对薄唇,是最刻薄无?情的长相,难怪会那么心狠手辣。 有一回,两人在床上闹过?之后,她?描绘着李翊的眉眼?,他忽然问她?,是否知道天下人怎样谈论他的容貌。 当时她?依恋地靠在他怀中,满心不屑道:“爷最是有情有义了,是他们不懂您。” 李翊便笑了,只是笑不进眼?底,他漫不经心地道:“错了,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你家爷,确实无?情。” 他没?有解释太多,连珠也没?能?理?解李翊这句话地意思。 这一世?,他却显得?比前世?有情有义太多。 前世?,岳齐杨韶等人也是李翊的心腹,但连珠见过?他们几次,那时他们同李翊之间,更多的是君臣之间的情意,他们待李翊,恭敬,却并不亲近。 就连李翊也曾说,若不是因为有诚王的关系,岳齐他们或许不会跟他。 而今时今日,李翊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之际,岳齐杨韶等人,却是真心在为他感到担忧。 连珠的心蓦地柔软了一瞬,这一世?的李翊,与她?最初喜欢的那个率真的小?世?子,总算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很恨你。” 连珠给李翊擦着手,喃喃低语。 她?的手凉,李翊的手更凉,热水也擦不暖。 连珠心绪十分复杂,初闻李翊出事时,她?是慌乱的,曾经,她?才复生之时,还?想过?出了王府,便不管李翊的死?活,可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当李翊真的快要?死?了,她?心里却没?有那么快活。 相反,她?很害怕。 也许是害怕李翊的死?会改变前世?大燕的命运,总之,她?并不是完全不在乎。 明明前世?李翊将她?一箭射杀,就凭这一点,她?就不该原谅他,就该日夜诅咒他,初时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心里的仇恨却渐渐淡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李翊“罪不至死?”了呢? 连珠没?想明白。 也许是在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夜里,因为对死?亡的畏惧,她?对李翊重新生出了依赖,这种依赖,抵消了那些仇恨。 她?慌着离开王府,其实也是知道,自己的心在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狂奔,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李翊,何?尝不是一种自我麻痹呢? 她?不知道该同谁说心里的这些话,太荒谬了,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此时此刻,面对着昏迷的李翊,她?忽然想把这些心思都说出来。 她?想求个解脱。 48、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你?知不知道, 我曾经很恨你。” 朦胧之中,李翊听见一句轻语。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连珠的声音。 连珠! 她没事吧? 李翊心?悸不已, 连珠被箭射穿的画面, 还在他眼前萦绕,他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梦,挣扎着想要清醒,只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睁开眼,只是意识越发明晰。 连珠并没有?注意到他急促的呼吸, 仍在低低诉说着。 “你?是不是觉得?, 我特别轻贱?明明知道你?不乐意,还是跟了?你?, 你?当时说的对, 我就是个傻子。若没有?我,你?与柳嫣然, 合该是美满的一对。” 她的语气充满哀怜, 李翊一愣, 初时还觉得?听不明白,但转瞬间, 一个荒诞的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连珠说的话, 竟然与他梦中所见一一对上了?…… 难道……她也拥有?那些记忆? 李翊震惊不已, 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 竟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找到了?缘由。 连珠的变化, 出现在他与陈清淮打完架后不久, 而那段日子,正是母妃打算为他寻找通房的时间点。 明明从前的连珠, 待他是有?情的,但那次他从军营回来之后,连珠就变了?。 还有?,两人?从京城一路逃亡归来,共同经历过生死,他分明察觉到连珠心?门的松动?,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如果她也拥有?那些记忆,那就说得?通了?。 她知道当了?他的通房,会落得?个凄凉下场,因此才会选择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李翊明白了?,却更?觉心?痛。 他无比痛恨自?己,两辈子了?,他心?里都?只有?连珠一人?,可前世,因为他心?中的魔障,害了?连珠的性?命,致使?这辈子她也不愿同他在一起。 李翊心?头涌上无数悔意,手指微微挣扎。 连珠并未发现他的动?作,继续低声道:“李翊,你?快醒醒吧,我不恨你?了?,当今不是个好皇帝,你?也没有?前世那么坏,所以,快些好起来吧,天?下的百姓都?需要你?。” 李翊性?命垂危,连珠才慢慢理清心?头的混乱情绪。 她被上辈子的事情困扰太久,其?实今生的李翊,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相反,他舍命救过她好几回。 连珠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在驿站当中,是李翊冲进了?漫天?火海中,将她抱了?出去。 前世罪,不必累及今世人?。 她或许还是有?些在意李翊,不愿他这样死去了?。 连珠指腹轻轻拂过李翊浓密的眉毛,忽然看见,一滴晶莹划过眼角。 她愣了?愣,定睛一看,李翊竟然哭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眸中滑落,很快沾湿了?枕头。 ** 不知是不是那游医的话真起了?作用,连珠来后的第二日清晨,李翊便能吃下药了?。 一屋子的大夫终于松了?口气,能吃药,就证明意识回来了?,这可是大好事啊,他们拴在裤腰带上的脑袋,终于可以暂时放回原位了?。 “世子高烧已退,草民?等再煎两副药,若世子不再出血,便无大碍了?。”资历最老的胡大夫笑呵呵地道。 岳齐等人?也长?舒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也有?心?情开玩笑了?,岳齐大咧咧道:“世子爷可真挑剔啊,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求爹爹告奶奶地哭了?好几天?,还不如连珠姑娘守这一早上。” 怎么说话呢! 杨韶给了?他一个倒拐,裴晏也不赞同地看着他。 “连珠姑娘,岳将军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请勿见怪。”裴晏出来圆场,连珠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岳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她面露疲惫之色,忙劝她去厢房中休息一会儿。 连珠看了?眼李翊,点点头出去了?。 才走出正院,有?人?便追了?上来。 是段凌云。 他递来一个精致食盒,温润目光隐含关心?,“连珠姑娘,你?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了?,我去厨房要了?碗莲子粥,还是温热的,你?带着吧。” 连珠感激地接过,“多谢段公子,昨夜你?也淋了?雨,今日也应好生将养着,以免受凉。” 她的关心?让段凌云眼眸一亮,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暗淡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口,目送连珠离开了?。 ** 天?才蒙蒙亮,一身齐整的官员们便已在玉阶下整齐站好,只等着上朝。 左前方第一位还空着,首辅柳怀仁前些日子犯了?痹症,听闻昨日还下不了?地,这几日早朝都?未来。 次辅杨巍一身朱红公服,目不斜视地立在最前方,他今年已年逾六十,但身为三朝元老,又是不折不扣的忠君派,每一任皇帝用着都?顺手,不肯放他致仕。 常年的案牍劳形,让杨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满头银发,干瘦的骨头撑着松垮皮肉,只一双眼,仍十分锐利。 皇帝即位之初,为彰显皇恩,更?改了?先帝时的规矩,准许五十以上的官员乘坐轿辇上下朝,但杨巍并没有?享受,依旧每日步行?。 老阁老试图向天?子证明,他还能干得?很。 一刻钟之后,早朝的钟鼓响起,朝臣鱼贯入内。 李钰坐在九龙金椅上,心?不在焉地接受了?朝臣们的叩拜,这样的大朝会,他登基最开始的那两年,还觉得?激动?,如今已感到厌烦。 这些臣子们,机灵得?很,知道大事上他无法做决定,所以一旦有?什么事关国祚的大事。往往都?是直接上折子给柳怀仁或者太后。而另一方面,又想讨好他这个皇帝,于是总在早朝上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让他做决断。 他没看明白前,还仔细地斟酌,生怕做错了?决定,但后来看明白了?,才知道他们不过是敷衍他,心?中既怨恨又可悲,便再也不上心?了?。 “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事要说?若无事,今日便散了?吧。”李钰困倦地道,他这几日都?忙着打探裴月的消息,裴家被抄后,裴月便失踪了?,听说是被裴府一个侍卫掳去了?,李钰心?急不已,已经好几日没有?睡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几人?站出来说了?两三件小事,李钰耐着性?子一一应付了?,正要挥手示意退朝,杨巍站了?出来。 “圣上,臣有?本启奏。”杨巍声如洪钟,面色肃穆地道。 杨阁老有?什么事?李钰不得?不撑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杨大人?请说。” 杨巍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圣上,逆臣李翊如今身负重伤,滞于徐州,我军为何不趁此机会,歼灭敌军?” 一颗石子,激起千重浪,不止李钰脸色突变,满朝文武都?沸腾了?。 “是啊!陛下,为何不出兵啊!” 附和杨巍的声音层出不穷。 李翊受伤的消息传来之后,满朝哗然,都?想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够将李翊镇压,但没有?料到,柳怀仁与皇帝商量了?几日,竟然选择按兵不动?。 李钰面沉如墨,他没想到,一向懂事的杨阁老,竟然会当场发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出兵,自?然是有?不出兵的理由! 但他不能昭告天?下。 李翊虽然生死不明,但吴王被捕,若他供出了?自?己用岷州以及二十万石粮草跟他做交易的事,天?下人?会怎样看他? 定然会觉得?他是个无能的皇帝,更?何况,柳怀仁下手太狠,为了?凑齐那二十万石粮草,先后铲除了?以裴实甫为代表的一众清流,早已引起许多朝臣的不满,柳怀仁不敢将他们与吴王的计划宣之于众,李钰也不敢赌。 他们只能盼望李翊就这样死了?。 杨巍不能理解李钰此时的优柔寡断,诚王之死,他虽为参与,但早已猜到有?柳家和皇上的手笔,他并没有?觉得?天?子残忍,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觉得?李钰做事不够谨慎,操之过急了?,反倒引得?诚王世子谋反。 但这回,急躁的陛下突然又变得?犹豫了?,这么好的时机,他竟然没有?任何作为! 杨巍气得?嘴角生了?一串火疮,在他和几位大臣的逼问下,李钰的脸色青了?又白,最终艰难道:“杨大人?,此事乃朕与柳大人?等人?商议多时才定下的,李翊此人?奸诈,说不定是故意放出受伤的消息迷惑朕,岂能轻举妄动??” 两军交战,明明都?有?士卒亲眼看见了?李翊被箭射中,怎会有?假? 杨巍不满,正欲再说几句,李钰摆了?摆手,沉声打断了?他,“好了?,此事不必再议,朕观杨大人?面容有?伤,不如在家休养几日再来。” 杨巍脸色一变,他嘴角的火疮,虽有?胡须遮掩,却依旧打眼,若容貌有?异,按规矩不可面君,若不是他心?里实在惦记着这件事,也不会冒犯圣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巍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掩下满心?愤懑,目送李钰起身离去。 退朝了?,满朝文武都?显得?有?些许疲惫,杨巍缓缓挪动?着步伐,每走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 他竟好似一瞬间失去了?精气神。 杨巍忽然想起了?裴实甫。 他与裴实甫,从在国子监读书时便是好友,二人?一同考中进士,他为榜眼,裴实甫因姿容俊美,被点为探花。 年少时簪花纵马,万般豪情,他与裴实甫都?欲报效君主,造福百姓,起誓今生誓死追随圣上。 赏识他们的太祖死后,他们又尽心?尽力辅佐了?先帝,再接着,又是当今。 即便当今不算是个好皇帝,他们二人?也鞠躬尽瘁,没有?半分私心?。 但忠贞不渝的裴实甫,最后竟然因为贪墨被抄了?家。 杨巍为他感到不公,裴实甫在狱中,却托人?给他传信,让他务必收敛锋芒,不要与柳怀仁作对。 裴实甫期盼他继续辅佐皇上,让大燕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 后来裴实甫死了?。 死在流放的路上,连尸首都?不准送回京中。 杨巍抬头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竟感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他想,他一直走的这条路,或许出了?错。 49、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缠绵几日的大雨, 终于停了。 李翊艰难睁开眼,久违的明亮让他瞳仁一痛,适应之后, 混沌的头脑才清醒几分。 连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记起了梦中的事, 挣扎着想要起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连珠说清楚! 前世的他太过愚蠢,这一辈子,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世子爷!你醒啦?” 一声饱含惊喜的惊呼声传来,紧接着, 一股大力?将李翊按进柔软的床铺, 岳齐一脸不赞同道:“爷,你醒了怎 殪崋 么不叫属下呢?你这伤可重?了, 大夫说绝不能下床!” 李翊眉头紧蹙, 刚才那一番动作,胸口确实传来一阵疼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 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岳齐一个威武雄壮的男儿, 忽然红了眼,哽咽道:“世子爷, 算上中箭那日, 已经十二?天?了!” 李翊心下一惊, 原来他黄粱一梦, 现?世里?竟已快半月之久。 那连珠呢? 他梦里?听见她的声音, 是否是幻觉? “连珠来过吗?”李翊哑声问道。 岳齐笑了笑, “说到这儿,世子爷, 你能醒过来,还要多?亏连珠姑娘呢,若不是她连夜赶来,将你唤醒,光靠咱们几个,可没什?么法子。” 意思是他梦中听见的声音真的是连珠? 李翊眉心一拧,这样说来,连珠无?疑也拥有前世的那些记忆。 梦中的那些猜测,果然是真的。 “连珠如今在哪里??”李翊努力?平复心绪,沉声问道。 岳齐回道:“连珠姑娘应该是在西院厢房中休息,世子爷可需要属下将她找来。” 李翊顿了顿,有些犹豫。 梦中他知?道真相?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连珠说,但真要面对她,他却如鲠在喉。 岳齐见他为难,大咧咧地笑了,“世子爷,属下虽然是个大老粗,什?么情呀爱呀的弄不明白,但属下看得出来,连珠姑娘并非全然不在乎你,你心里?有什?么话,倒不如直接对她说。” 李翊苦涩一笑,“她在乎我?只怕她恨我都来不及吧?” 岳齐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怎么会呢世子爷?连珠姑娘听说您受伤后,可是连夜冒着雨来的!还守了您一晚上呢!” 李翊某种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连珠竟会为他担心? 隐隐的欢喜爬上心头。 他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晚些让裴晏过来一趟。” 李翊记得梦中裴晏为了报仇,独身赴死,这一世,他可得将裴晏看好了。 岳齐点头,依言退下。 李翊正倚在床头思索该如何对连珠解释,忽然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连珠姑娘,你来啦?世子爷刚醒,你要进去吗?”岳齐朗声道。 连珠来了? 李翊顿时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一阵沉默之后,连珠的声音响起。 “不了,还是让世子爷好好休息吧。” 李翊心头一乱,忙出声道:“连珠,是你吗?你能否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无?人?应答,李翊紧张地等待着,一刻钟过去了,外面依旧没有动静,一颗希冀的心逐渐冷却,他垂下眼眸,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也是,前世他害连珠至死,连珠恨他都来不及,这一次肯来看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怎么还敢期待太多?? “世子爷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骤然间,一阵带着冷气的香风吹拂而来。 连珠轻柔的声音响起。 李翊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连珠静静地站在门口,一手撩起珠帘,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李翊想要下床,连珠蹙眉看着他,一道目光射过来,他竟不敢直视,讪讪地躺回床头。 连珠向床前走来,不赞同地道:“世子爷大病初愈,为何还不懂将养生息?就算你不想珍惜自己的身体,也该为你的将士们考虑。” 李翊点头,讨好道:“你说的对,是我莽撞了。” 连珠在他床前站定,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皮肉下约可见一些血色,想来是没有大碍了,遂放下心来。 既然他没事了,连珠便不愿再待下去,她平静地道:“世子爷既已好转,我便回去了。” “等等!”李翊急忙叫住她。 “我是真的有话想对你说。” 李翊正色道。 他示意连珠坐下,连珠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坐在了床下的木凳上。 “连珠,说来你可能觉得荒诞,我昏迷的这段日子,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李翊并不打算隐瞒,就如岳齐所说,他应该更坦荡些。 前世,若不是他畏畏缩缩,不敢开口询问,他和连珠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 连珠微微侧目看着他。 隐隐之中,她竟然觉得李翊好似有些变了,有些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的那个李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世的李翊,也并非每时每刻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偶尔,他看她的目光里?,也会有些许柔软,正是这些柔软,才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也待她有真情。 她舍不得那一点柔软,她不喜欢后来那个冷漠的诚王李翊,她喜欢的,是和她一同长大,意气风发的世子李翊。 李翊没错过连珠眸中的惊讶,他心中隐约泛出苦涩,前世的自己,到底对连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想起来,就让她难受吗? “我梦见你没有拒绝母妃,成了我的通房,后来,父王和母妃都去了,我为了复仇,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将你害死了。” 李翊艰难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句,连珠平静的神色便崩裂一分,到最后,她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站起身惊呼道:“你难道也……” 李翊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死而复生,我大概……只是拥有了前世的那些记忆。” 他知?道连珠是重?活了一世。 毕竟……前世是他亲手将她射死的。 李翊眼底蓦地红了,痛苦道:“我并不是想杀你,真的,连珠,你信我,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以为是柳嫣然,如果知?道是你,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连珠心里?翻江倒海,半句话也说不出,头脑一片空白。 太荒诞了! 原以为她能够死而复生,已经是天?方夜谭,怎会想到,李翊昏迷以后,竟然能拥有前世的记忆? 好半晌,她都不能言语,苍白着脸,竟觉浑身无?力?,身体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 幸而李翊眼疾手快,跳下床将她扶住。 但他也是大病初愈,并没有多?少力?气,方才情急之下,为了救她猛然下床,已然是耗尽了心力?,连珠倒下时,正好压在他身上。 只听李翊闷哼一声。 连珠愣愣转头,只见他雪白中衣外隐隐渗出了血迹。 她骤然清醒过来,忙撑起身子,呐呐地问道:“你没事儿吧?我扶你上床休息。” 李翊额上已疼出了一层冷汗,但他摆了摆手,觉得就这样与她一同坐在地上也很好。 吴王喜好奢侈,屋中陈设无?一不是珍稀之物,这地上铺的绒毯,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柔软得好似坐在云里?。 连珠靠坐在他怀中,一缕青丝蜿蜒在他膝上,让他一颗心都荡漾着。 她不知?道的是,前世与她温存后,当?她陷入沉睡时,他总这样抱着她,以手为她梳发。她柔顺的发丝从他指尖划过,他疲惫的心会暂时得到治愈。 李翊知?道如何让连珠心软。 即便这很可耻,但为了留住她,他宁肯当?个小人?。 他故作痛苦地捂着心口,软着声乞求道:“没事,你别走,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连珠一愣,满眼茫然,目光宛若幼鹿般澄澈,李翊心生爱怜,目光也格外柔软。 “你是不是以为,我心里?一直都喜欢柳嫣然?”他轻声问道。 连珠心中一痛,别扭地别过脸。 李翊叹口气,自嘲道:“连珠,我那是故意气你的,你知?道吗?我听见你对母妃说,愿意嫁给李康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想,你怎么能骗我呢?你难道不喜欢我吗?后来,母妃还是把你给了我,但我却以为,你是被迫的。” “我在京城那些日子,就只同柳嫣然说过两次话,她瞧不上李钰,想要给自己谋出路,故意来接近我,都被我拒绝了,那些流言,自然也是假的。” 李翊垂眸,这些话,前世的他说不出口,以至于成了永久的痛,而今生,他再不想体会失去她的痛苦了。 他抬眼,一双微红凤目,闪着细碎泪光,直直看进连珠眼底,“你知?道吗?连珠,前世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想念别人?,我以为你不爱我,所以总想用柳嫣然刺激你,我太幼稚了,太愚昧了,你恨我,是应该的。” “但……”他轻轻抓住连珠的手腕,恳求道:“你可以恨我,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我犯过的错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眼里?翻滚着太多?的情绪,眼尾泛着红,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宛如被雨水沾湿的蝶翼,脆弱得惹人?生怜。 50、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连珠久久不能言语, 室内沉默弥漫。 半晌,她才艰难道:“你是怎么知?道我?……” 她并未将话?说完,但?李翊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愿从?她口中听到任何有关“死”之类的言语, 立即回道:“我?在昏迷之时, 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 连珠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李翊还在等待她的答案,他紧张得?手心湿透,顶着他灼热的目光,连珠垂眸,忽然问道:“你从?前……为什么要骗我?喜欢柳嫣然?” 这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 如?果李翊并不喜欢柳嫣然, 那她最后?的所谓成全, 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连珠觉得?甚是荒谬。 李翊一愣,失落道:“只有?提起她, 你才会认真看我?, 我?只是想确定,你真的在意我?。”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前世的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渴望连珠给予他温暖, 却又害怕她不再喜欢自己。连珠看他的眼神中, 总是带着惋惜,他不喜欢她那样的眼神, 只有?提到柳嫣然, 她的情绪才会有?波动, 他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只是他没?有?想到, 他这一举动, 会让连珠心灰意冷, 选择以极端的方式离开他。 连珠自嘲般笑了笑,她也?没?想到, 前世的李翊心里会是这样想的。 她淡淡道:“你想知?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在想谁吗?” 李翊紧紧注视着她,屏住呼吸。 连珠轻笑了一声,“我?在想那个同我?一起长大的小世子,我?看着你的脸,明明一模一样,但?我?就是明白,你不是他。” 世子李翊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会跳进荷塘为她采最艳丽的荷花,而后?来的李翊,却只会沉默,欺骗她。 李翊微微瞪大了眼,连珠站起身,平静道:“你我?之间?,从?前的事便罢了,今后?的事,容我?再想想吧。” 没?拒绝他就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放下心,连珠蹙眉道:“你大病未愈,还是上床休息吧,外面那些将士,都还在等着你。” 不管是从?那一层面上来讲,连珠都不希望李翊出事。 她还在关心他。 李翊心里泛起甜蜜,听话?地躺回去,一双潋滟凤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连珠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留下来,她叫了岳齐进来,自己出去了。 李翊失落地看着她的背影,垂下眼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刚回到西院,便看见了正等在她门外的段凌云。 见到她,段凌云立马迎了上来,他有?些犹豫地问道:“连珠姑娘,我?听说你打?算回岷州?” 连珠点?头,李翊醒了,她也?没?什么必要一直留在这儿,她还想回去过平静的日?子。 段凌云抿唇,轻吸一口气,问道:“世子爷问我?,想不想当他的谋士,我?有?些犹豫,想来问问你,你觉得?我?应该留下吗?” 连珠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惊讶,李翊一直都是惜才之人,前世他身边也?聚集了很多谋臣,段凌云的计策,解决了徐州之急,李翊想留下他,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是有?些不解,段凌云为何要来询问她的意见。 连珠想了想,浅笑道:“段公子,当初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不该被埋没?在一间?小小的书塾中,你即有?青云之志,又恰逢明主,何不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呢?” 段凌云并没?有?因?为她的夸奖而高兴,而是垂眸,带着急切问道:“可?是,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连珠姑娘,你能等我?吗?” 连珠愣了。 她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段凌云是什么意思了。 她久久地沉默着。 ** 李翊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军营。 岷州军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前些日?子低沉萎靡的气氛一扫而空。 他意识清醒后?,便再没?耽误,将积压的事情一一处理,杨韶裴晏等人,日?日?在他房中议事。 当下最重要的是,是整顿吴王的军队,当初破城之时,吴王被成功捉住,但?他身边有?个亲信,叫白曲的,带着吴王的一支精锐部队跑了。 吴王在地牢中待了十来日?,起初还有?力气叫嚣,骂李翊卑鄙,但?被饿了几天之后?,便颓废了,再也?不撒泼打?滚了,只是终日?沉默着。 杨韶去审问他,只要给他好吃的好喝的,他就什么都说。 “这就是个没?骨气的。” 杨韶轻蔑道,他瞧不起吴王,好歹也?是王爷的兄弟,怎会一点?尊严都没?有?? 裴晏却摇了摇头,笑道:“杨兄此言差矣,依我?看,吴王是个聪明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韶露出不解的神色,裴晏解释道:“杨兄,你也?以为,吴王是个酒囊饭袋,可?若他真如?此无能,又怎会从?当年东宫之争中全身而退?” 裴晏眼眸里染上一层恨意,“吴王才是真聪明,一面骗我?们,一面骗朝廷,如?今徐州衙门里,还堆着二?十万石粮食呢,那可?是用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换来的。” 其中还包括他的家人。 李翊见他面露哀色,安慰道:“放心,我?会让你手刃仇人的,吴王就交给你处置,只是你不要心急,千万记住,咱们要的是他向天下人认错,还你父亲,和我?父王一个清白。” 裴晏闻言一愣,李翊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的心,裴晏不由浑身一凛。 李翊看出来了。 他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心急了。 李翊昏迷着,大军停滞不前,他不知?何时才能报仇,心急如?焚,甚至有?时恨不得?自己孤身一人前往京城,向狗皇帝索命。 李翊的话?让他沸腾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没?错,父亲一身清正,死后?却落了个贪官污名,裴晏自幼以父亲为榜样,自然受不了父亲被人污蔑,比起手刃李钰,他更想要的,是李钰跪在父亲的牌位前,向天下人昭告父亲的清白。 “好,我?都听世子的。”裴晏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李翊行了一礼。 岳齐摸不着头脑,不知?裴晏为何突然如?此严肃。 李翊让杨韶将裴晏扶起来,笑道:“诸位,这些日?子,多亏大家稳住军心,我?们聚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李翊有?多了不起,而是咱们心里,都有?共同的信念,君主不仁,我?们所求的,不过就是个公道。只是此事须步步谨慎,不可?急躁,今后?若有?大事,务必要商量着来。” 杨韶等人纷纷抱拳朝他行礼,众人心中豪气冲天,前些日?子的浮躁,都被李翊几句话?一一抚平。 严江欣慰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学生,顽劣的小世子,终归是长大了。 有?他带领,相信岷州军定然可?以直取京城。 51、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连珠要回岷州, 李翊并没有阻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甚至不想他?去送,选择在?一个清晨,带着李翊给的?一队护卫, 静悄悄地离开了徐州王府。 等李翊和段凌云知晓时, 连珠已经离开两刻钟了。 两个男人并肩立在城墙上,李翊身形颀长?,身披黑色大氅,目光凌厉,而段凌云一身雪白长?衫,面目温和, 两人一动一静, 竟有些诡异得和谐。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站在?一起说话。 段凌云望着茫茫大雪,轻笑了一声?, “世子爷, 那日连珠姑娘拒绝了我。” 李翊微微挑眉,“是吗?她也同样拒绝了我。” 段凌云笑得?磊落, “世子爷与在?下, 竟然?也是同病相怜, 从?前我还以为,她会选择您。” 李翊眸中?泛起苦涩, “你?不懂, 她不会再要我了。” 段凌云脸上浮现惊讶之色, 李翊乃天之骄子, 从?来都是运筹帷幄, 他?从?未见过世子会有如此颓丧的?一面。 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段凌云为自己的?臆想感到?不可思?议。 李翊不再言语, 目光有些?惆怅地看着连珠离去的?方向。 这一别,还会再见吗? ** 连珠回到?岷州后不久, 便听说李翊带兵离开了徐州。 岷州军经此一难,士气反而大增,事情竟远比前世顺利。 连珠以为,军中?事务繁多,想来是无暇顾及其他?,但没想到?的?是,李翊和段凌云竟都给她写了信。 段凌云的?信中?只说了些?闲事,先是客气地问候了她,再请求连珠,若是有空,能否帮忙照看他?留在?家中?的?娘。 段凌云的?娘方老?太太今年将近古稀,老?太太年轻时生活多舛,丈夫早逝,五个孩子只养活了段凌云一个,起早贪黑做绣活,供段凌云读书,没想到?儿子考中?举人了,自己眼睛却瞎了。 段凌云临走前,多有不舍,但老?太太知道?这些?年牵绊了儿子,执意要他?离开,段凌云无奈,只能寻了个婆子照顾老?太太起居。 不必段凌云说,连珠也时常去看望方老?太太,方老?太太为人和善,知道?连珠是段凌云的?朋友,一个女子独身在?外做生意,更是时常关心她。 连珠提笔准备给段凌云回信,窗外三?两枝细竹映在?桌上,她一愣,不由回想起那日在?王府西厢前,同段凌云的?那场对话。 她从?前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段凌云对她的?好感,但他?一直受礼,并未做出任何冒犯之举,连珠只能装作不知,谁能想到?,段凌云竟然?会亲口说出来。 “连珠姑娘,我想问你?,你?能否在?岷州等我?” 段凌云的?话一出口,她便惊讶抬头,恰好看见他?通红的?双耳,与两眼中?的?希冀。 段凌云从?来都是温和内敛的?,他?能问出这句话,想必都是挣扎了许久。 连珠无端生了些?愧疚,她无心伤害这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但情之一事,没有动心,便如何也撒不了谎,她犹豫着如何开口,段凌云炙热的?目光,在?她沉默的?时间里一寸一寸冷却了。 “对不住,连珠姑娘,是我冒犯了。” 段凌云满眼失落,却不忍让她难堪。 连珠犹豫之后,终还是笑了笑道?:“段公子,天地广阔,四时风景,连珠还有许多都不曾领略过,若日后有缘能再见,定与公子把酒言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并不想欺瞒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在?岷州长?住,与其留下个似有若无的?念头,倒不如将话说清。 段凌云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不过很快,又浮现出笑意。 他?拱手朝她施了一礼,温和道?:“既如此,在?下便等着与姑娘把酒言欢的?那一日了。” …… 从?回忆中?抽身,连珠摇了摇头,提笔继续给段凌云回信。 将信封好后,连珠支着下巴,为难地看向一旁,被她压在?厚厚一摞书下的?另一封信。 这一封信,更为棘手。 或许是上次李翊突然?的?坦白,让她一下子被冲昏了头脑,她没有明确地拒绝他?,李翊便还想与她“重修旧好”,这一月多来,先后寄了好几?封信,且信的?内容花样百出。 “冬日行军寒冷,冰冻三?尺,我困于谷中?三?日,险些?弹尽粮绝,岷州下雪否?卿可安好?”——有这种千方百计想要求她怜悯的?。 “今日攻下符城,当?地乡绅供上花园一座,内有温室,寒冬日,百花竟活色鲜妍,未取花园,只摘的?一朵三?色牡丹,附信与卿。”——还有这种,用?各种新鲜玩意儿讨她欢喜的?。 “驻军于此,休养生息,偶然?见巷中?两稚童嬉戏,宛若你?我幼时,卿可忆否?”——也有试图用?小时候的?回忆来挽回的?。 …… 连珠颇为头痛,她从?未给他?回信,但李翊似乎根本不在?乎,还是一封信一封信的?寄回来,连珠叹了口气,将他?的?信压了下去。 就这样吧,等他?写烦了,应该就会停止了。 他?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看完一卷书,连珠起身净手,准备上床歇下。 上回租下的?铺子,她已让人重新装潢过,定制的?家具隔几?日也要完工了,只等布置好,就能开门。 连珠给她的?画斋,起名为“兰室”。 一是有君子如兰之意,丹青为雅事,她希望入“兰室”之人,能感到?怡心。二来,她的?画室,想做些?与别人不一样的?事。 连珠从?前在?府里时,常感觉女子地位的?卑微,她的?丹青技艺,不输男子,但只因她是女人,画作便只能藏于闺中?,最多只能给别人画些?花样子,连珠倍感不公。 她接触到?的?,府里许多丫鬟婆子,于丹青上都有些?天赋,画花画鸟,甚是生动,想来在?外面,也有许多女子,热爱丹青。 她想要让女人的?画,能堂堂正正地与男人的?画挂在?一起。 这世间的?女子,亦如生在?悬崖深谷中?的?幽兰,风雨飘摇,依旧顽强生长?着,她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女子,同样能和男子做一样的?事,甚至能比男子更加出色。 只是当?今女子经商已是被人看不起,她的?想法,或许太过大胆,还是得?从?长?计议。 不过有了想做的?事,连珠便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她翻了个身,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而此时的?诚王府中?,韦氏正为难着。 张嬷嬷忍着笑,给韦氏倒了杯热茶,劝道?:“主子,世子难得?求您什么,不若就依了他?吧?” 韦氏拧着眉,冷哼了一声?,“他?是没求过我什么,难得?求一次,就是这么为难的?事。” 她揉了揉额角,没好气地看着桌上的?信笺。 先前李翊受伤,王府中?竟然?都没收到?消息,还是锦心回家探亲,从?邻居口中?听说了此事,韦氏又惊又怒,差人去徐州探信,却被告知,世子已经醒了。 李翊在?信中?让她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伤,已然?好转了。 她怎能不担心! 韦氏从?未如此担惊受怕过,诚王从?前也时常出征,可她后来待他?冷情,并不如何惦记他?,也就是他?死后,才有些?伤心。 可长?生不一样,他?从?小就在?她身边长?大,是她唯一的?孩子,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她都恨不得?难受的?是自己。锦心说,长?生是被敌人用?箭射中?了胸口,韦氏虽未亲眼见到?那场景,却也知道?凶险。 她埋怨李翊为何不向她报信,却被他?三?言两语给哄好了。 李翊说,日后有什么事,一定会先告诉她。 这次寄回来的?家书里,李翊便写了洋洋洒洒两页纸,只是求她帮忙的?事,让韦氏有些?为难。 他?说他?心慕连珠,但惹了连珠生气,求自己将连珠留在?岷州,等他?打完仗回来,再亲自去追回连珠。 “从?前他?不说,连珠要走,也没什么表现,我以为他?不在?乎呢?人姑娘如今过得?好好的?,又离开王府了,他?倒好,让我去把别人留住,我拿什么留?” 韦氏气闷,这长?生,长?了一张嘴,平时看着也挺能说会道?的?,怎么到?了心仪的?女子面前,就成了锯嘴葫芦? 她都倒了闲怡弄孙的?年纪了,还得?帮儿子追姑娘? 张嬷嬷笑道?:“王妃,您还不懂世子吗?他?啊,从?前那是没开窍,以为连珠在?他?身边,就是他?的?人了,谁能想到?连珠心里想走呢,这不,出现危机了,才知道?慌了。” 韦氏一愣,“什么危机?” 张嬷嬷笑得?更加揶揄,“老?奴听白薇说啊,她之前去找连珠时,发现连珠和一个姓段的?公子交好呢。” 韦氏顿时坐直了身子,紧张道?:“真是如此?” 得?到?张嬷嬷肯定后,韦氏也笑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长?生啊……要我说他?什么好呢,打小就这样,喜欢的?东西不珍惜,失去了又惦记一辈子,真是……” 张嬷嬷道?:“是啊,世子这脾气,幸好遇到?了连珠能治他?,世子爷都这样求您了,您好歹也帮帮他?吧。” 韦氏又感到?头疼了,“我倒是想帮?只是我怎么好说……” 连珠回到?岷州后,倒是来过王府几?回,有时候是来找白薇等几?个好姐妹,有时候是来看她。 她是个好姑娘,即便离开了王府,心里也还记挂着自己。 知道?她担心儿子,从?岷州回来后,特意来王府中?告诉她长?生的?情况,让她安心。 韦氏当?然?也想将连珠留下。 从?前她还觉得?,长?生的?妻子,必须是世家贵女,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然?放下了这些?偏见。 家世是否相当?,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两个人是否心意相通。 她的?婚事,不算美满,她希望儿子能得?到?幸福。 “我当?然?想帮他?,只是连珠那边……你?也知道?,她冰雪聪明,我若骗她,只怕日后连我们那点旧情都要断了。”韦氏十分为难,她不知连珠是怎样想的?,若她心里没有长?生,就算自己想法子将她留下,连珠知道?真相后,她又该如何? 张嬷嬷沉默片刻,劝道?:“主子,世子爷虽说有私心,但确实也有一句话说的?对,如今天下不太平,连珠姑娘留在?岷州,至少比较安全。” 韦氏微微颔首,“你?说的?也是。那这样,明日你?拿我的?帖子,去请连珠来王府一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王妃有事找我?”接到?锦心的?帖子,连珠十分诧异。 锦心笑吟吟地道?:“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王妃主子只是想寻你?说说话,你?这也有好些?日子没来王府了。” 连珠回道?:“我铺子里事情太多,这几?日忙得?很,本打算等这边安置好了再去看望王妃的?,既然?王妃也想我了,那我定当?赴约。” 翌日一早,连珠便如约来到?了王府。 如同往日一般,韦氏准备了许多好吃的?茶点,她没有女儿,唯一的?儿子又远在?天边,连珠自幼在?她跟前长?大,即便离开了王府,她也打心底疼爱着。 “连珠,来,坐下让我瞧瞧。”她亲自牵了连珠在?她身边坐下,揉捏着连珠的?手,韦氏心疼道?:“好些?日子不见你?来,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瞧你?,都瘦了。” 连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王妃,我最近在?东街盘了一间铺子,正忙着开张的?事。” 韦氏惊讶道?:“你?开铺子啦?打算做什么生意呢?” 连珠将她的?想法对韦氏说了,韦氏听着听着,竟沉默了。 她心中?满是震惊,连珠心有沟壑,她是知道?的?,但没有想到?的?是,连珠会如此大胆。 不过韦氏出身书香世家,心里也很赞同连珠,当?今闻名的?丹青圣手,无一不是男子,但难道?就没有善于丹青的?女子吗?非也,女子画作,向来被视作闺中?之物,不可见人的?。 就拿韦氏自己来说,她自幼跟着丹青大师三?叔学画,技艺精湛,不输三?叔那些?弟子,但三?叔说,她的?画,只能藏起来。 拿出去,会被人说闲话。 韦氏心有触动,忙问道?:“那你?日后若开张了,我能去捧个场吗?” 连珠惊讶一瞬,很快欣喜道?:“自然?可以了!王妃,若您能来捧场,想必岷州的?女子们都会知道?我的?画室,这再好不过了!” 她正愁,该如何将“兰室”的?名号打出去。 在?岷州人的?心目中?,诚王妃韦氏,无疑是崇高?的?,若王妃能助她,事情想必能顺利许多。 韦氏和连珠便商议起了该如何为“兰室”开张做准备,这一商议,便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张嬷嬷端了两碗甜羹来,才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张嬷嬷一个劲儿地给韦氏使眼色,韦氏终于记起了儿子交代的?事,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她想了想,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连珠啊,你?可想过,日后如何吗?” 连珠还未反应过来,认真想了想,诚实道?:“王妃,我也未想好,如今我只想好好经营兰室的?生意,不过等日后有了机会,我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韦氏点点头,试探道?:“那……能否在?岷州多待一些?日子呢?” 连珠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52、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韦氏问出这话, 连珠不由深想。 李翊了解连珠,连珠也了解他,韦氏向来不是个爱关心闲事的人, 离开王府后, 她也很?少过问连珠的私事,像这种话,更是显得直白。 不像韦氏的?作风,倒像是李翊能说出来的话。 连珠愣了片刻,压下心头疑虑,回道:“王妃, 这两三个月我自然是不会离开岷州的?, 等兰室生意好些了再说吧。” 韦氏心中暗舒一口气,太好了, 长生交代?的?事, 也算是办好了,虽然她没出什么力。 只希望长生能抓紧些, 赶在连珠离开前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韦氏想了想, 附和道:“是这个理, 况且如今外头也不太平,留在岷州, 好歹安全。” 她是不会在连珠跟前给?儿子?说好话的?, 两个人的?事, 让两人自己解决就好。 她能帮儿子?试探出连珠的?打算, 已经?是尽力了。 连珠微微点头, 两人就着茶点, 又说起?了兰室的?事情,韦氏很?感兴趣, 提出想要?入股。 “我手里头也有些积蓄,还有人手,都是管惯了铺子?的?老掌柜,想来你如今正是缺这些,若用的?上,尽管开口。”韦氏笑吟吟道。 连珠甚是欢喜,她正愁不好找掌柜,兰室不比什么杂货铺酒楼之类,既是画室,掌柜的?也得有些文?采,需要?略懂丹青,可她没有人脉,确实不太好找人。 韦氏为她解决了燃眉之急,连珠感激道:“王妃能帮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韦氏爽快得很?,立马叫人去拿纸笔和银两来,当即要?写契书。 从前诚王在时,她掌管着中馈,整个王府,光是下人的?吃穿嚼用,一年就要?几百两银子?,诚王又是个爱民如子?的?人,时常救济军中将士和百姓,花用更是难以计算。好在韦氏自己有头脑,将王府名下的?铺子?经?营得很?好。 自从诚王去世后,她连铺子?也不想管了,从前还埋怨诚王大手大脚,但他走了,她才恍然大悟,有诚王在,她才有心气,撑着她经?营那?些铺子?,他不在了,她就觉得没意思了。 若不是长生打仗需要?银两,还有这么多下人在,她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但连珠这门?生意,倒是有些意思。 韦氏起?了兴致,也不觉得无?聊了,以一百两入股,约定?好挣得的?银子?七三分成,连珠七,她三。 连珠连连推辞,觉得她分成太多了,韦氏却很?坚定?,笑道:“你就听我的?吧,我虽出了些银子?,但为这铺子?忙前忙后的?都是你一人,我又做了什么呢?再?说了,日后我定?然没什么时间去管这铺子?,还要?辛苦你,这钱是你该拿的?。” 连珠只好收了,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兰室经?营出个名堂来,不辜负王妃的?信任。 ** 三日后,打好的?家具都送来了,连珠找了几个伙计,将兰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迈步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两张木桌,摆着圈椅并纸墨,桌案上摆着笔架砚台,以及一盆馥郁幽兰。不像是间商铺,倒像是家中的?书房。木桌后,陈着一架点漆四折屏风,绘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入内,刷了清漆的?墙面上,挂着十数幅画作,分外雅致。 韦氏也特意来看过,还带来了一位姓梅的?女?掌柜和几个伙计。 梅掌柜年约三十,身形瘦削,脸庞圆润,举手投足间很?有文?人风骨,据韦氏所言,梅掌柜的?祖父原是进士出身,孙辈中没有男子?,便精心培养了梅掌柜这个孙女?。 梅掌柜嫁人后,夫妻不睦,丈夫常对她大打出手,有一次在大街上被韦氏撞见?,韦氏不忍,出手帮助梅掌柜和离,梅掌柜感激在心,自愿投入王府,为王妃做事。 这几年,王妃都是让梅掌柜管着几家书画铺子?,她饱读诗书,算术也好,生意蒸蒸日上,有这样的?能人相助,连珠自是欢喜。 连珠请人写了招牌,算了良辰吉日,赶在年前开张了。 开张这日,吸引来了许多人。 有街坊邻居来看热闹的?。附近的?商铺老板早知道这家铺子?换了新?主?人,说是一个年轻姑娘。连珠来过几次之后,她的?名声?就传开了。 当然这名声?,大多是不好的?名声?。 本朝鲜少有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特别是如此年轻的?姑娘,外人看来,如此年轻的?姑娘,就该待在闺中待嫁,如何能出来做生意呢? 况且,听说还是做的?书画生意,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么招摇的?女?子?,谁家敢要??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看热闹的?路人。 火红的?炮仗燃尽,围观的?人群立马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咦,这铺子?好生奇怪,摆了桌子?,难道是卖吃食的??” “什么卖吃食的?呀,你呀,真是笨,你瞧那?桌上摆的?不是纸和笔吗?肯定?是书肆。” “书肆?那?有啥意思,走了走了。” 有人一看见?那?些笔墨纸砚,便摇着头想要?离开,读过书的?毕竟是少数,普通人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都要?全家上下勒紧裤腰带生活,这种风雅之地,远不如一家小吃铺子?吸引人。 有一些身着长衫的?书生,倒是还停在兰室外头看热闹。 “各位,兰室今日开张,想必各位还不熟悉兰室的?营生。无?论什么身份,都可将画作送到兰室,我们会按品相收购。”连珠笑盈盈地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众人见?她一个俏丽女?子?出来说话,已是有些惊讶,又听她话中之意,无?论何人,都可送画过来,更是惊诧。 有妇人犹豫之下,喊道:“喂,东家,女?人的?画你也收吗?” 此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连珠微微一笑,“自然要?收,只要?姐姐你的?画好,我们就要?。我也是女?子?,知道咱们很?多姐妹都善于丹青,那?些好画,若放在屋中蒙灰,岂不浪费,不若送到我这里,兴许能被有缘之人买下。” 片刻沉默之后,人群中便传来了嘲讽。 说话的?是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书生,他趾高气昂道:“好个不知廉耻的?小丫头,你可知,女?子?经?商本就是下等,你还要?收女?子?画作,想让她们也如你一样抛头露面不成?” 梅掌柜闻言皱起?了眉头,正想要?出声?反驳,被连珠拦住了。 她仍旧淡笑着,目光却冷了几分,“先生所言,小女?并不敢苟同。先生饱读诗书,自然知道,我朝从未明令禁止女?子?经?商,且太祖与仁康皇后便是于书肆相识,仁康皇后虽为女?子?,却博学多识,助太祖谋得江山,太祖都称赞仁康皇后的?智慧,可见?,女?子?有才,并非羞愧之事。” 真是滑稽,这些士人,娶妻时想要?一位识文?断字的?妻子?,好红袖添香,掌管中馈,却又嫌女?子?有才学。 那?书生被连珠的?话一噎,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连珠说的?确实找不到错处。虽说女?子?经?商被人瞧不起?,但并没有哪条律令明确说过女?子?不得经?商,再?则,仁康皇后确是以才名名扬天下,他这话,亦有瞧不上仁康皇后之嫌。 “你!真是诡辩,我不与你理论!” 自知理亏,书生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他一走,寂静的?人群便炸开了。 “这姑娘好生大胆啊!”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啊。” 不论如何看待连珠,众人对兰室的?兴趣倒是大增,都想进去看一看,这能接纳女?子?画作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画室。 梅掌柜和几个伙计喜笑颜开,他们之前也在书肆中做活,知道这生意主?要?是靠着那?些书生,寻常百姓哪里有多余的?银钱,但兰室却吸引了很?多平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进入兰室,就能被里头雅致的?环境吸引,但这份雅,并非高高在上,绕过屏风,能看见?地上摆着几幅刺绣,而刺绣旁,是对应的?花样,这些都是连珠亲手画的?,请岷州最好的?绣娘绣制而成。 比起?外头那?些笔墨纸砚,里面的?这些,才更吸引女?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她们都会将花样卖给?绣坊,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在家中等着绣坊的?嬷嬷来收,不会出去售卖,且花样并不值钱,绣坊中雇有画师,是看不上她们的?画的?。 “这画的?真好。”几个年轻妇人惊叹道。 梅掌柜笑道:“这是咱们老板画的?,若几位妹妹有想法,都可以拿来试一试。” “掌柜的?,我真能拿画来卖吗?”有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梅掌柜肯定?道:“自然,我们老板开这间画室,就是想让女?子?的?丹青也能被人看得起?,不说远了,至少能挣些银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话是真说到了几位妇人的?心坎中。 嫁人之后,除了手中的?那?点嫁妆,寻常妇人手中是没有半分私房钱的?。 因为没有收入,要?想买个胭脂水粉,只有等丈夫想起?,才能添置一二,可谁不爱俏呢?但自己挣不了银子?,就好像直不起?腰,只好任人拿捏。 但若有一项自己的?进账,不说别的?,在家中也能挺直腰杆了。 有胆大的?便心动了,鼓足勇气道:“既然如此,掌柜的?,我的?花样子?向来是被人称赞的?,明日我便拿来与您看看。” 有人开了这个口,事情便顺利许多。 “我也有!” 一时间,兰室中热闹非凡,连珠看着她们,眸中盛满了笑意。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翊,却遇到了麻烦。 53、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事情还得从李翊苏醒之后说起。 岷州军因为主将的病情好转而士气大振, 但京城朝廷,却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何呢? 因为一夜之间,京城里大街小巷, 突然兴起了一支童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金蛇, 坐高?台,咬兄长,下不来,承天命,寿不绝,哎呀一声都垮台。” 不知是谁编的童谣, 其中的含义让人们不敢直言。 金蛇, 不就是龙吗?这?首童谣,暗指当今圣上为了坐稳皇位, 杀掉了兄长诚王, 而童谣的后半阙,便是指的李翊。 “承天命, 寿不绝。” 李翊受的箭伤在那?么凶险的部位, 却还是挺了过来, 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上天保佑。 而自古以来, 只有皇帝敢称自己?是天命之子, 而岷州军之前势如破竹, 一路北上, 种种迹象, 都在说明, 如今这?位,就快下台了! 柳怀仁是早就听说了此事的, 他拖着?病体来了内阁,将有关此事的折子都扣下了,不敢上达天听,但没有料到,李钰还是知道了。 这?一日,早朝上,诸位大臣为如何应对岷州军吵闹,有的说要?举国之力去攻打,有的说怀柔,能劝降就劝降,两?边各自占着?理,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钰被闹得头疼,下朝后,便带着?贴身太?监刘培安去躲清静。 皇宫里多得是没人住的宫殿,李钰选了一处偏僻的宫室坐着?,刘培安在外守着?,日光投射在窗棂上,一格一格地下落,主仆二人就这?样双眼放空地对着?空气出神。 忽然间,两?串脚步声从殿外跑过。 是两?个小太?监,听着?声音还很稚嫩,嘴里唱着?童谣。 刘培安原本想去赶人,被李钰拦住了,他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小太?监的歌声,面色晦暗道:“刘培安,你去问一问,他们在唱什么。” 刘培安出去了一刻钟,那?两?个小太?监并不认识他,却识出了他身上只有大太?监才能穿的袍子,“扑通”两?声跪下了。 那?童谣的内容,刘培安一听,后背便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拎着?两?个小太?监,让他们跪在廊下,自己?进屋复命,李钰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忽而缓步朝外,停在了那?两?个发抖的小太?监跟前。 “你们知道这?歌是什么意思吗?”李钰脸上竟不见怒意,甚至嘴角还噙着?笑。 刘培安却觉得毛骨悚然。 小太?监们头恨不得磕进地里,从他们的视线中,能看到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靴子,宫中只有天子才可穿着?,他们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差点厥过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两?个小太?监涕泗横流,刘培安有些不忍地别过眼,这?两?小子一看就是没有学好规矩的,主子动怒,千万不能哭着?喊着?求饶,把嘴巴闭紧了,说不得还有一条生路。 “带下去吧。”李钰目光阴沉,看这?两?人宛如看两?具尸体。 刘培安领了命令,又?像来时?一样,拎着?这?两?个八九岁的小太?监出去了。 这?一晚,他亲自审问,从两?个小太?监嘴里,得出了这?童谣的出处。 据说是前些日子的灯会上,一支走街串巷的戏班子传出来的。 至于这?两?个小太?监是如何得知的,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一个老太?监教给他们的。 问出了想问的话,刘培安用几张黄纸,送走了这?两?个小孩子。 他年轻时?造了太?多杀孽,人老了,也想积点阴德,“纸加官”也算是最不痛苦的死法了。 毕竟是小孩子,大人需得十几张黄纸覆在脸上才会窒息而亡,小太?监们几张下去,人就不动了。 “这?辈子可惜了,下辈子,别再投胎当奴才了。”刘培安在铜盆中净过手,语带怜悯地道。 李钰还在勤政殿中等?待着?他的消息。 刘培安进门便跪下了,头埋的深深的,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小太?监们的话。 李钰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久到刘培安都要?忍不住抬头,去看主子是不是气晕过去了,才听见一道平淡的声音。 “戏班子?只怕是有人捣鬼吧,刘培安,传朕旨意,让大理寺去查。” 刘培安领命,正要?退出去,忽然又?听李钰幽幽地问:“这?几日,内阁的折子上怎么没提起此事?” 刘培安心里咯噔一下,一边是权倾朝野的柳首辅,一边是皇帝,他谁也不敢得罪,只敢打个哈哈。 李钰似乎笑了一声,让他退下去了。 刘培安一出门,站在台阶下,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清醒几分。 他侍奉皇帝十几年,还未曾有这?么紧张的时?刻。 其实今日这?事,他也并非完全不知。 柳怀仁扣下了折子,也怕宫里有人不长眼拿那?童谣惹怒皇帝,于是特意给刘培安塞了包袱,只是他并没有说清童谣的内容,只是告诉刘培安,最近宫外有对陛下不利的流言,一定?不能让陛下听见,以免他忧思过重。 刘培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决心把当日柳首辅给的那?只鼻烟给销毁了,柳怀仁谨慎,是托了旁人将礼送到他手中,这?也正好方便了刘培安,只要?他咬死不认,又?没有物证,此事便攀扯不到他身上。 伴君如伴虎,他不敢走差一步。 大理寺的人一路追着?那?个名为石灰班的戏班子到了城南,这?戏班子不仅名字诡异,连行踪也很奇怪。 按理说,惹了事,早就该逃之夭夭了,而石灰班,却租下了城南一处空宅,日日在院子里唱戏。 为了不打草惊蛇,大理寺和禁军埋伏了三日,在一个夜晚闯入石灰班栖身的宅子。 只是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石灰班的十几个戏子,纷纷身着?青色长衫,吊死在屋内。 他们的脚下,散落着?十几顶象征着?文人身份的四方巾。 白墙上,赫然用鲜血写着?一句触目惊心的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大理寺封锁了消息,但不知为何,这?件事还是迅速传遍了京城。 这?群伪装成戏子的书?生,其中不乏有几年前的举人、秀才,有一位叫方渭的举人,曾经是裴实甫的学生。 裴实甫察觉到自己?大难临头前,与所有的学生写了一封绝交信。 他想要?保护他的学生们,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他的学生们,会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申冤。 一时?间,京城中流言四起。 时?下对文人的尊敬,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十几个文人不惜以生命申冤,想必是裴大人的死,确有冤情。 那?断了冤案的皇帝,便是有错了。 李钰听闻了石灰班的事,震怒之下,将那?方他平日最爱的砚台狠狠摔在了地上。 大理寺卿被甩了一脸墨点,也不敢吱声,一把老腰弯到地上。 “敢威胁朕?以为死了就算了吗?来人,去把他们的亲族好友都给朕杀了!”李钰气得满脸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 柳怀仁立于一旁,他面色倒是平静,一缕嫌弃从眸中一闪而过,他上前劝道:“陛下,此举不妥,若您大开杀戒,又?要?惹来非议,臣以为,倒倒要?安抚他们的家眷。” 李钰揉皱了精致的龙袍,心生不满,那?群人逼他至此,他却要?嘉奖其家眷?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柳怀仁继续劝道:“陛下,此时?不可再起内乱,常言道,三人成虎,这?流言蜚语,也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啊!” 柳怀仁有时?并不想承认,李钰是他的亲侄子。他柳怀仁谋算一生,走一步看百步,何曾见过这?么蠢的人? 他真不明白,李钰为何会以为,坐在这?个皇位上,就拥有无上的权利了? 各朝各代?,被推下龙椅的皇帝也不在少?数。 “皇上,此事交给臣处置吧,当务之急,是反贼李翊已经恢复,正领兵北上,臣有一技,可助陛下。” 柳怀仁没把那?十几个申冤的书?生看在眼里,就算是裴实甫回魂了,他也不怕。 这?朝里,多的是替死鬼。 找个人出去顶包,说是他设计陷害裴实甫便是了,再给裴实甫封个国公,建个衣冠庙,流言自然就停止了。 他只想阻止李翊继续北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这?一回死里逃生之后,岷州军较之前更是士力大增,加上收编了吴王的军队,一路所向披靡,竟有不可抵挡之势。 再攻下三座城,往北走四百里,就能攻到京城脚下。 柳怀仁慌啊,他坐上首辅的位置还没有多久,还没有享受够翻云覆雨的快乐,不想朝廷就这?样完了。 李钰是个没用的草包,但这?样的皇帝,才适合他弄权。 李钰闻言,挥退了其他人,起身问道:“舅舅可有良策?” 柳怀仁上前,微微笑道:“陛下,快要?到除夕了,该请太?皇太?后出来团圆了。” 李钰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也笑开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舅舅真是妙计啊!如此一来,不怕他李翊不降!” 三日后,蒙古王室的使?者进京,献上贡礼的同时?,还带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四十多年前,嫁给蒙古博尔济亲王的柔福大帝姬,身患重病,卧床不起。 54、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提起柔福大帝姬, 众人都想起了许多年前那场盛大的送嫁仪式。 柔福大帝姬是先帝的同胞姐姐,也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文帝当年打天下时,太皇太后怀着孕, 还为丈夫四处奔波拉拢人脉, 腹中胎儿?因此受损,柔福大帝姬出生?时,只有四斤重,浑身青紫,差一点就救不回来。 因此,文?帝夫妻俩都觉得对这个女儿有所亏欠, 她出生?后, 文?帝便赐了她封号,又大赦天下, 意在为病弱的女儿祈福。 柔福大帝姬却并没有被娇惯成无法无天的性子, 相反,她柔婉淑静, 蕙质兰心, 且骨子里还带着坚韧。 后来, 蒙古与燕国交战,两?方?兵力相当, 僵持不下, 燕国百姓实在不堪忍受战乱, 文?帝便与蒙古可汗坐下来协商, 定下了“金边河盟约”。 蒙古每岁前往燕国上?贡, 但燕国也要同时打开金边河边境, 供蒙古商人进入燕国行商。 文?帝应允后,还打算派一位公主远嫁和亲。 当时宫中适龄的小公主都惶惶不可终日, 生?怕远嫁蒙古,文?帝日日被妃嫔拦住哭求,头疼不已。 正当此时,柔福大帝姬站了出来,自请出嫁蒙古。 帝后自是不肯,他?们就这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几年,怎么能让她出去受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柔福大帝姬难得与帝后意见相左,她铮铮地道:“我受尽天恩,自该为燕国尽责。” 帝后犟不过?她,终是不舍地送她去了。 柔福大帝姬出京那一日,说是红丈十里也不为过?,三十六辆马车,装着她的嫁妆,三千六百个护卫,皆身穿明光甲,腰配宝剑,浩浩荡荡地护送公主出嫁。 柔福大帝姬所嫁的博尔济亲王,如今是蒙古王储,蒙古可汗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不理政事?,只等着他?翘辫子,博尔济亲王就能上?位。 柔福大帝姬为博尔济亲王生?了五个孩子,地位不可撼动,博尔济亲王几十年如一日只守着她一人,如今她病重,博尔济亲王也急火攻心,下不来床。 蒙古的使者来朝,说柔福大帝姬想?要在离世前,回京看一看太皇太后。 只是她回来不打紧,柔福大帝姬还想?要带丈夫儿?子一起回来。 这就棘手了。 李钰没有在宴席上?答应下来,回到勤政殿,便听?说太皇太后身边的冯姑姑来过?一趟。 文?帝走后,太皇太后便住进了小佛堂,只在先帝离世时露过?一面,其余宫中的任何?事?宜,她都不愿理会。 只有柔福大帝姬的事?能让她动一动了。 李钰还在为难,柳怀仁却笑了,抚掌道:“陛下,这是好事?啊!您不是正想?找个理由请太皇太后出山吗?这理由不就来了?” 没错,李钰想?要太皇太后出面,斥责李翊不忠不孝,为天子正名。 太皇太后曾抚育过?诚王,若她肯出面,李翊为父报仇的旗子,就挥不起来。 李钰愣了片刻,明白过?来之后,也笑了起来。 这正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而此时离京城还有三百里的涠洲城中,裴晏正在跟李翊说起京里有关皇帝的流言。 裴家虽然倒了,但裴实甫学生?遍天下,要打听?点消息还是不难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晏有些感怀道:“这个方?渭,臣也是知?道的,我父亲从前说他?性情刚直,虽有满腹经纶,却不适合做官,是想?等他?中了进士,给他?指到翰林院去编书的。” 李翊颔首道:“裴公看人一向不曾出错过?,此人一片丹心,倒是可惜了,等日后我们进京,再找人把他?的尸骨好好收敛吧。” 方?渭胆敢如此冒犯君主,不是死了就能算了的事?,尸体指不定都要被拖出来鞭尸,至于其家人,更是难逃一劫。 李翊想?到此,嘱咐道:“裴兄,你切记要同你京中的那些叔伯说,不要冲动,保全自身。” 方?渭这一出,实在是下下策。 虽抹黑了李钰的名声,但自己也没个好下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晏答应下来,又说了最近蒙古使者进京的事?,以及太皇太后最近有出山的兆头。 这两?件事?看起毫无?关系,但李翊听?闻后,却皱起了眉头。 原因无?他?,太皇太后已经好几年没露过?面面。 此时出现,难保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蒙古…… 李翊一下子想?到了嫁到蒙古的柔福大帝姬。 莫非是她出什么事?了? 李翊是没见过?这位大帝姬的,但却听?父王说起过?,这位柔福大帝姬待人和煦,父王幼时,正赶上?这位大帝姬回来探亲,他?跟着一群皇子公主前去拜见,大帝姬轻言细语地问他?多大了,听?闻他?是早产,还给了他?一块长生?玉牌。 这样的人物?,出嫁几十年了,京里还是有许多人记得她。 太皇太后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出面的。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半月之后,柔福大帝姬在丈夫博尔济亲王和一众孩子的陪伴下,进京了。 而自先帝驾崩后,初次露面的太皇太后,颁布了一道懿旨。 正是这道懿旨,让李翊十分为难。 太皇太后说,自己已到了人生?的尽头,就想?一家人团圆,先前诚王的事?,是皇帝不察,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她相信李翊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孩子,快些回京城吧,趁着你姑祖母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聚一聚。 这道懿旨先是太皇太后在迎接柔福大帝姬的宴会上?亲自宣布,接着,又八百里加急,送到涠洲城来。 李翊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奉命而来的太监,半晌无?言,书房中寂静得针落可闻,还是裴晏和严江出来缓解僵局,让赶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监先去休息。 等小太监走后,李翊脸上?已乌云密布,俨然是气?着了。 “李钰可真是长进了,知?道使这一招了。”他?冷冷地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李钰这一招,实在是高。 由太皇太后出面,解释了诚王的事?,训斥皇帝被奸人蒙蔽,这就不是皇帝的错了,皇帝最多就是个识人不清,都是下面的人,见诚王不爽,陷害他?的。 再则,她夸了李翊忠孝仁义,心疼他?年纪轻轻没了父王,被身边人唆使利用,因此做错事?也是正常的,没事?,进宫谢罪就行了,大家好言好语的。关起门就把“家事?”给解决了。 你不接旨?好嘛,那你就是不忠不孝之辈。 可李翊没那么傻。 李钰还是恨他?的,依李钰的意思,他?要是识趣的,就该把身边这群谋士都杀了,自己背着荆条独身进京负荆请罪。 他?又不是傻子! 连裴晏也惊奇地叹道:“世子,那位看来是受人指点了。” 谁都知?道,以皇帝的谋算,想?不出来这主意。 李翊笑了一声,“李钰能有几斤几两??这还不是柳首辅的手笔吗?” 也就柳怀仁,能将每个人都利用的团团转。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先不忙抗旨,待我看看宫里的情形,我总觉得,柳怀仁的算盘要落空。” ** 太皇太后的懿旨,很快传到了岷州。 原本天下就处于混乱中,太皇太后此时站出来,看着像是从正在沸腾的油锅下抽走了柴火,实际上?,却是往里头加了一瓢冷水,让局势更加诡异了。 知?道李翊为难,韦氏这几日也睡不了好觉,连珠送账本来,就被韦氏抓住,抱怨此事?。 “皇帝也太不孝了,自己做了亏心事?,倒让长辈们替他?周全,太皇太后也真是的,皇帝是她的子孙,难道王爷和长生?就不是吗?也太让人寒心了。”韦氏不悦道。 她手边摆着一只紫檀木小盒子,里头装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牌,刻着长生?菩萨,菩萨拈花浅笑,面容栩栩如生?。 见连珠打量着这玉牌,韦氏便介绍道:“这还是王爷小时候,大帝姬给的呢。” 说到病重的大帝姬,韦氏也有些感慨。 她对这位姑祖母的印象也很好,不过?她没见过?,都是听?诚王说的。 “说是当年柳太后领养了王爷不久,趁着柔福大帝姬回宫探亲,便带着王爷去见姑祖母,听?闻王爷是早产,特意赏了这么一块玉牌,不过?,姑祖母做事?十分稳妥,那些小公主小皇子们,都得了不同的赏赐。” 韦氏说起柔福大帝姬的一些往事?,总之,从她的话里,连珠知?道这位柔福大帝姬相当会做人,面面俱到,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王妃,你说太皇太后这道懿旨,大帝姬先前知?道吗?” 韦氏一愣,思索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依柔福大帝姬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想?要回京探望母后的一番拳拳之心,被人利用,应该是不会配合的。 但凡她早知?道,就算死在草原上?,也不会回来的。 连珠小声道:“王妃,依我看,大帝姬若真如您所说,是个七窍玲珑心的,那么这件事?,宫里那位就不能如愿。” 她是旁观者清,才能把这局势看明白。 李钰想?要拿柔福大帝姬作筏子,站在制高点威胁李翊,但柔福大帝姬当年敢站出来自请嫁蒙古,又能几十年把着丈夫,也定然不是没有心气?的。 她甘愿就此被利用? 55、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慈宁宫小佛堂中, 檀香缭绕,太皇太后跪在蒲团之上,低头轻声诵经。 宫女恭敬地进来禀报, “主子, 公主殿下到了。” 在慈宁宫中,能被称作公主的,只有柔福大帝姬。 太皇太后?起身,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你帮我把书房里的经书收好, 还有, 今日不论谁来,都不要放他进来。” 这几日皇帝和太后?屡屡来寻她, 太皇太后?已是感到厌烦。 若不是为了柔福, 她才不愿参与?这些小辈的纷争。 太皇太后?净过手,迫不及待地走进内室, 只见?榻上?坐了个华衣女子, 瞧着已经有些年纪了, 身形瘦削,但?一双杏眼却格外明?亮。 这正是当年以才貌闻名京城的柔福大帝姬。 见?到太皇太后?进来, 柔福起身行礼, 两眼含泪。 “柔福, 我的儿, 母后?终于?又?见?到你了。”太皇太后?的泪水夺眶而?出, 上?前将柔福扶起, 仔细打量着这多年未见?的女儿。 “你瘦了许多,可是那博尔济待你不好?”太皇太后?担忧道, 柔福摇了摇头,拉着她坐下,两人叙旧片刻,柔福提起了正事?。 “母后?,那懿旨是怎么回事??”柔福也是昨日才听说此事?,她知道太皇太后?不是多事?的人,父皇去后?,母后?便开始吃斋念佛,深居简出,这懿旨怎么看也不是她的意思。 太皇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淡淡道:“皇帝说,你带着博尔济和孩子们回来,是不合规矩的,作为交换,他要哀家下那道懿旨。” 柔福着急道:“母后?,您糊涂啊!儿臣虽许多年不曾回到京城,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李翊如今正得民心,您何苦与?他过不去呢!” 太皇太后?平静道:“我不管谁对谁错,我只是想见?我的女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柔福深感无奈,太皇太后?却不想再提起此事?,而?是问起了她的身体,柔福撑着精神回应,心里却疲倦极了。 回到公主府,博尔济正在卧室中等着她的消息。 蒙古经过了前几十年的王权争斗,如今已稳定下来,柔福自从得了病,精神日益衰弱,博尔济才想带她回故乡看一看,未料被迫卷入了李家的事?端中。 博尔济不太高?兴被李钰利用,他派人打探了一番,京城的百姓对于?这位皇帝,也是议论纷纷,“说之前好几位大臣都被冤入狱了,那位……不是个明?事?理的。” 博尔济话说的很含蓄,他深爱妻子,想着这位毕竟是妻子的侄子,不好职责。 在他心里,却是非常看不起李钰的。 为君者,怎能因为私心,便颠倒是非,污蔑良臣呢? 也就是大燕才如此顽固,非得是嫡子继承皇位,他们蒙古,哪个王子实力强,能将其他兄弟打趴下,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博尔济没见?过诚王,却听说过他的威名,他向来尊重英雄,因此心里对李钰更加不喜。 柔福幽幽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太好受,“王爷,我这回或许不该回来,如今倒生出许多事?端。” 太皇太后?是为了她才下的懿旨,李钰说不定会因此埋怨上?他们夫妻两个。 博尔济安慰她道:“这也与?你无关,你也不知会被人利用。” 说到这儿,柔福心里生了些不满,她离京多年,连当今的面都没见?过,但?怎么说,她也是他的长辈,可李钰此举,却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她回想起幼时的诚王,小小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长袍怯怯地站在她面前,眼神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点心。 其他的几个侄子侄女都知道来讨她的欢心,唯有他,紧张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时柳皇后?还未收养他,他只是一个宫女所出的皇子,卑微如尘。 她见?他可怜,送了他一块长生玉牌。 那个怯弱的男孩,后?来成为了大燕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却落了个惨淡下场。 自古以来皇权斗争便是残酷无情,柔福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唏嘘。 博尔济还在说着他令探子打探到的消息,“前几天,京城里出了一个戏班子,都是书生伪装的,到处传那位的坏话,据说是为了给裴大人报仇,柔福,你说这些文人,就知道耍这些没用的小花招。” 柔福摇了摇头,笑道:“王爷,你这就不懂了,有时候啊,流言也能杀死人。” 博尔济似懂非懂,柔福忽然笑意一滞,追问道:“你说给裴大人报仇?哪个裴大人?” 博尔济挠了挠头,“好像是个大官吧?家住长安街的那个,阿云迪说他今天还看见?有人在裴府门前给裴大人烧香呢。” 柔福浑身一震,惊诧不已。 难道是裴实甫吗…… 想起记忆中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柔福不禁潸然泪下。 裴实甫……怎会死了? “王爷,你让阿云迪再去探探消息,问清楚到底是哪个裴大人!”柔福紧紧攥住博尔济的袖口,手指轻轻颤抖。 博尔济也记起来了,柔福曾说她在京中有几个交好的友人,皆是明?月清风般高?雅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就是姓裴。 他们新婚那一年,裴家还送来了许多京城的特产。 博尔济面色肃然,重重点头。 ** 涠洲城中,岳齐正头疼地对李翊抱怨道:“世子,那马太监还正当自己是大爷了,要吃好菜喝好酒,还要我们给他找姑娘,呸,就他那样,还想祸害别?人姑娘!” 李翊脸色阴沉,他是真?不想搭理那狗仗人势的传旨太监,但?那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他又?不能一气之下给杀了。 他并不想接旨,于?是只能把马太监留在涠洲,拖上?一日是一日。 不过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李翊冷笑了一声,“他再敢胡作非为,你就杀了他。” 岳齐面露惊讶,他抱怨归抱怨,却也知道这马太监的身份,犹豫道:“世子,他是替太皇太后?来传懿旨的,咱们可不能明?着抗旨啊……” 李翊呵呵一笑,“我父王当初蒙冤而?死,裴大人被污蔑之时,怎没有人站出来说李钰昏庸无能?李钰想用太皇太后?压我,不就是说明?如今他已经引起了民愤,非得用这种方式来压制我?” 岳齐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单纯觉得那马太监小人得志讨人厌得很,既然世子爷发?了话,他嘿嘿一笑,摸了摸腰刀。 那阉贼下回若再敢惹他,就一刀给劈了! 李翊与?岳齐说了会儿话,杨韶忽然进来了。 “世子,王妃来信了。” 岳齐还等着和李翊说话,惊奇地发?现,世子接过信,看了一会儿,方才还阴沉的脸色,忽然明?媚起来。 甚至唇角泛起了笑意。 惹得杨韶也一脸好奇。 李翊不知道属下们正在困惑,母妃在信中说,她和连珠商议过后?,连珠说,柔福大帝姬或许并不知道懿旨的事?,若她知道了,兴许会做些什?么,让他不必担心。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李翊也知足了。 至少能得知,连珠并没有视他如洪水猛兽。 这些日子,他派去保护连珠的暗卫,常常给他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连珠在岷州过得很自在。 她开了一家画室,生意不错。 这应该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听母妃说,她也入股了那画室,还夸连珠是个有大抱负的女子。 李翊一直都知道,连珠不是能被后?院禁锢住的女子,但?前世因为他的执着,让她一辈子也没能走出那一方天地。 李翊还知道,段凌云也一直在与?连珠有书信往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到这儿,李翊心情又?不好了。 她回段凌云的信,却极少回应自己,真?是让人心酸。 不过从母妃的话里,他隐约感觉,连珠并没有记恨他。 她的心肠一如既往的柔软…… 岳齐和杨韶便见?世子爷的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变幻莫测,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笑了笑。 能让世子爷的心情如此波动?的,想来也只有那一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如连珠所料,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柔福大帝姬在得知裴实甫的事?后?,惊怒不已。 她埋在博尔济的怀里痛哭了一场,险些昏厥过去,博尔济心疼又?着急,心里对李钰的埋怨更深了。 “王爷,裴大哥是绝不可能贪墨的,他是我父皇当年钦点的状元郎,裴家一向忠君,从不参与?皇子争斗,他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博尔济命人将柔福扶到床上?,亲手喂了她一碗安神药,柔福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红肿着双眼说道。 博尔济揉着她的手,为妻子感到担忧,他轻声安抚道:“柔福,不急,我知道你为裴大哥感到不公,你说,你想怎么做,我都依你。” 柔福眼眸中闪烁着恨意,她擦了泪,恨道:“我知道这事?跟柳家脱不了干系,皇帝我动?不了,但?柳怀仁,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至于?李翊,他们有共同?的仇人,她也不介意帮他一把。 柔福振作起来,冲博尔济笑了笑,“王爷不用担心,我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进宫找母后?。” 56、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柔福大帝姬与太皇太后的这场谈话, 无?人知晓内容,只知待柔福大帝姬和博尔济亲王离京后,太皇太后忽然又发了一道懿旨, 说诚王世子还未痊愈, 无?法赴京,她?十分担心世子的身体?,送了宫人和几车药材去涠洲。 再然后,便是道如今朝廷中有不正之风,她?觉得?都是自己不诚心向佛,才?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今后愿独身前往宫外白马寺礼佛。 太皇太后的这一道懿旨, 让天下人都为之震惊。 先不说她?前后对待诚王世子的态度相差甚大,就说懿旨中所说的, 朝廷中的“不正之风”, 就引人遐想。 谁不知道,如今把持朝政的, 是柳首辅一派的官员? 自从裴大人去?后, 朝廷中再也没?有人能与之分庭抗礼, 柳怀仁一手遮天,后宫有柳太后, 前朝有柳怀仁, 不少人曾在?私下戏言, 这天下, 早就已经姓柳了。 虽说朝廷中无?人敢说什么, 但天下悠悠之口, 是堵不住的。 柳怀仁正是为了避一避风头,才?称病在?家?, 太皇太后这一出,又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柳怀仁有多气急败坏不必多说,就连李翊,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会突然出手。 岳齐纳闷地问道:“世子,太皇太后说您是因伤才?不能上京,这不是……”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世子的伤早就好了,如今骑马打?仗完全不是问题了。 杨韶拍了他一掌,笑?道:“你都看的明白,世子难道不知?就是啊,太皇太后不知为何要帮我们??” 李翊自认从未见过这位太祖母,更不用说有什么交情了,更何况,他虽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子,其实与谋反并无?区别?,太皇太后竟然不维护正统的皇帝,而是为他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连珠的话。 莫非真的是那?位柔福大帝姬在?帮忙? 或许是了,这懿旨正是在?柔福大帝姬离京后不久颁布的。 那?柔福大帝姬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似是明白他的疑惑,一直不曾开口的裴晏忽然说道:“世子,我想或许是柔福大帝姬殿下说了什么,才?让太皇太后改变了主意。” 他有些伤怀地道:“这位帝姬殿下,与家?父年少时交情颇深,家?父常常提起她?,说她?是世上不可多见的奇女子。” 他猜测可能是柔福大帝姬听说了父亲的事,才?出手相助的。 李翊微微颔首,“裴公看人从未出错,我这位姑祖母,确实不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柔福大帝姬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她?帮自己解决了棘手的问题。 而且…… 李翊轻笑?一声,恐怕柳怀仁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吧?太皇太后这懿旨一发,他还能安稳度日? 几日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人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军路线,言语中都带了几分轻松。 忽然间,一个士卒入内,恭敬禀告道:“世子爷,宫里来人了,还带了许多药材。” 李翊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以为太皇太后只是说说而已,原来竟是真的? “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士卒便带了一行?人进来,十几个人中,三四个太监大头,跟着一串都是身着浅色衣裳的宫女。 岳齐撇了撇嘴,“这小丫头送来做什么?战场上两刀就劈死了。” 杨韶瞪他一眼,“不得?无?礼!这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岳齐的话给?吓到了,几个宫女瑟瑟发抖,埋着头像几只小鹌鹑。 李翊与领头的太监说着话,裴晏立在?一边,本?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书札,忽然间,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 抬眼看去?,一个小宫女正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裴晏心头一颤。 这边领头太监恭敬地道:“世子,太皇太后担心您路上无?人照顾,特意送来了几个小丫头,供您差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行?军路上,带这些小宫女不太方便,李翊正要开口拒绝,忽然被裴晏拉住了。 裴晏好似有些激动,他一向是最从容的,李翊鲜少看见他这样,愣了片刻,笑?道:“太皇太后真是体?贴,还请公公回宫之后,代我向娘娘道谢。” 太监应了,回头交代了那?几个小宫女几句,便带着她?们?出去?了。 李翊吩咐杨韶出去?为他们?安排住所。 等帐中再无?旁人,李翊才?看向裴晏,问道:“阿宴方才?是怎么了?” 他并不认为裴晏会是个贪图美色的人。 裴晏紧紧攥着手指,心潮起伏,他艰难地道:“世子,我好像……看到了月儿。” 裴月? 李翊蹙眉,他见过裴月,可方才?那?几个小宫女中,没?有谁长得?与裴月相似的? 自从裴家?出事之后,裴月便不知所踪了,裴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整个京城都翻遍了,依然没?有踪迹。 只有一个地方,他没?有进去?过,那?就是皇宫。 裴晏着急寻找裴月的原因,就是知道李钰对裴月的心思,当初李钰要选皇后,明里暗里暗示裴家?让裴月入宫,但裴实甫就是不愿,甚至让裴晏假借游学的名号,带裴月出京,到岷州来避风头。 裴晏一直怀疑裴月的失踪与李钰逃不开关系,裴月性子柔弱,落在?李钰手中,早晚要出事。 那?个小宫女,虽然与月儿半点都不像,但裴晏却看清了她?眼眸中依赖与悲伤,他知道,她?就是月儿。 “世子,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月儿。”裴晏坐不住,想要立刻冲出去?找裴月,李翊拦住了他。 “阿宴,不急,你也不想让你妹妹暴露吧。”李翊一句话,就让裴晏冷静了下来。 裴月此时依旧是罪臣之后,她?无?故失踪,朝廷中还在?追寻她?,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李翊沉思片刻,低声道:“阿宴,你当初是不是说过,你托人寻遍宫中,都没?找到裴月?” 裴晏点头,“是,父亲去?后,我一直都在?找月儿,从前我以为是李钰将月儿藏了起来,可上个月京城的朋友给?我传信,说李钰一下朝就待在?勤政殿里,从没?进过后宫。” 李翊摇了摇头,“或许他也与你一样,四处寻找裴月,但你们?都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裴晏惊讶道:“世子是说,月儿一直都在?宫中?” 李翊笑?了笑?,“是,裴月应该是一直在?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深居简出,且从不与朝廷中的人来往,谁也不会想到裴月被她?藏了起来。” 裴晏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此刻的慈宁宫中,宫人们?正在?为太皇太后收拾行?装,太皇太后已经决定,明日便出宫前往郊外白马寺礼佛,今生不再出寺。 “主子,晚上还要念经吗?”大宫女檀香轻声问道。 太皇太后手中拨着佛珠,点了点头,“扶我过去?吧,今日的法华经还未颂完。” 檀香恭敬地应了一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太皇太后往小佛堂走。 今夜难得?没?有下雨,穿过长廊,太皇太后闻见一阵清香,抬眼看去?,只见廊下摆着的两盆昙花,竟然开了花,洁白如雪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 太皇太后叹道:“这花养了好几年,从未开花,明日就要离开,它?这是为哀家?送别?呢。” 檀香微微一笑?,“主子,花木亦有灵性,想来是听您日夜诵经,沾染了佛性,拼了劲儿开花博您一笑?。” 太皇太后笑?得?开怀,“你啊,嘴一向甜的很,这花开了,就是可惜阿月看不见了……” 檀香记起那?个总是执一把铜壶,静静浇花的小姑娘,轻轻笑?了。 她?此刻,想必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57、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裴月亦没有想到, 与兄长?竟然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裴府的那场事变,来得太过突然,爹爹明明前一日还在上朝, 第二天的早上, 一群禁军便将裴府团团围住,将家中所有的男人都给带走了。 女眷们被关在别院里,娘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小声道:“阿月,你爹给你安排了去处,你放心去, 一定要好好活着。” 屋子里没有点灯, 母亲的语气十分平静,裴月茫然极了, 忽然感到脸上一片湿润, 她反应过来,那是母亲的泪水。 她不想离开母亲, 但第二日, 几个禁军进来, 强硬地将她带走了。 她被捆了四肢,堵住了嘴, 被推入一辆马车中, 那几个禁军在路上说, 要把?她送进宫去。 “那位点名要这位小姐呢!咱们得对她客气点, 以后这位可就是娘娘了!” 几人哄笑着?, 言语中满是戏谑。 裴月一阵心慌, 她知道这几人是想把?她送到李钰身边去,这就是爹爹给她的退路吗? 裴月没忍住, 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衣襟上,如果这是爹爹给她安排的路,她宁愿去死。 李钰是个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世人都说他是个懦弱无能的君主,可裴月知道,李钰私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她幼时?是公主伴读,李钰性子乖张,从不与她们玩在一起,但有一次,她听见有人偷偷说李钰坏话,出于教养,裴月站出来为李钰说了好话。 李钰恰好听见了,自那以后,他便追着?裴月不放。 裴月去哪儿,他便去哪儿,裴月性子软糯,次数多?了,纵然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心里也很不高兴。 好在李钰渐渐大了,被立为储君,不再与他们一起读书,而是搬到了东宫去。 他很少再出来,但总是派人给她送东西。 有一次,裴月和几个小姐妹在御花园玩耍时?,见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狮子猫,她心生爱怜,便日日跑去御花园喂猫。 李钰生辰那日,他特?意与太傅告了假,假借公主的名义,约裴月出来放风筝。 但裴月假借要去御花园看猫,拒绝了他。 而当散学?后,她蹦蹦跳跳去御花园的假山后找猫时?,却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李钰面?目狰狞,两手紧紧掐在小猫脖子上,小猫奋力挣扎,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李钰的手上,沾满了小猫的鲜血。 见到她来,李钰扬起一个笑容,歪了歪头?,无辜道:“我把?它杀了,你就能陪我去放风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月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日是爹爹来接她的,裴月不敢说出这件事,当天夜里,却做了一晚上噩梦,隔日便发起了高烧。 她不敢再进宫,从此?视李钰如蛇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爹和娘亲似乎也察觉出她对李钰的抗拒,再未提起过李钰。 所以当初李钰想要纳她为后,爹爹立马让兄长?将她带去了岷州。 如果爹爹要将她送进宫,裴月是死也不会?愿意的。 她已经想好了,若李翊敢碰她,她就在他面?前咬舌自尽。 裴月心灰意冷地蜷缩在马车角落里,谁知半路上,突然有人截车,一场厮杀后,有个嬷嬷钻了进来,与之前那些禁军不同的是,这位嬷嬷脸上是和善的笑容。 “裴小姐不怕,裴公对老奴一家有恩,老奴会?将你送去安全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位嬷嬷的话可不可信,但至少,这也是一个机会?。 裴月不想死,她想活着?,爹爹是冤枉的,她想要帮爹爹翻案。 于是她点了点头?,嬷嬷笑了笑,出去赶车了。 两人在宫外住了几日,嬷嬷为她打探来了裴府的消息,说裴府女眷们都被充入乐坊,而男丁则被流放岭南。 她给裴月擦眼?泪,劝道:“裴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裴公和您的家人,至少都还活着?,你也要好好活着?,将来才?会?有重逢的那一日。” 裴月流干了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几日后,嬷嬷带着?她重新出发。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是被带进了宫。 但却是进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因为柔福大帝姬与爹爹年轻时?的情谊,在接到爹爹的求助之后,一向?不问俗事的她,竟也伸出了援手。 裴晏与妹妹重逢后,听妹妹说起她这些日子的经历,心疼不已。 “阿月,回来就好了,哥哥在呢,一定不会?再让你走丢了。”裴晏与裴月自幼就要好,裴月小他三岁,又?是同胞兄妹,他三岁时?刚搬到前院书房去读书时?,听闻娘亲给他添了个妹妹,便每日跳着?脚往后院跑。 裴月抱了抱兄长?,哭了一场,不太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她抹着?泪道:“哥哥,其实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倒是你,瘦了好多?。” 裴晏笑了笑,“行军打仗,哪有不累的。” 裴月见他面?色如常,便没多?想,拉着?他说起了别?的事。 裴晏独自将苦涩咽下。 他并不想告诉阿月,父亲死亡的真相?。 这仇恨太过沉重了,就让他一人背负吧。 阿月有幸回到他身边,就让她无忧无虑地活着?就好。 兄妹二人取了三杯薄酒,敬逝去的亲人,裴月在离京时?打探到,裴家男丁流放后,裴家被充入乐坊的女眷,皆自尽了。 裴家人,将忠贞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待天下平定,我们再为父亲母亲起一座衣冠冢。”裴晏怅然道。 裴月含泪点头?,“哥哥,其实,太皇太后送我来涠洲,并未告诉过我你也在世子军中。” 裴晏安抚地笑了笑,“她这是怕你一激动漏了馅儿。” 他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太皇太后……这一回或许是真伤心了。” 亲孙子拿姑姑要挟祖母,即便帝王无情,可李钰确实…… 裴月不想看到兄长?忧愁,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哥哥,许久不见,世子都让我有些不认识了呢!” 那年灯会?初见,诚王世子李翊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但这一次再见面?,裴月差一点不敢相?认。 不知是不是因为遭遇了太多?苦痛,李翊沉郁了许多?,又?因为久经沙场,当年那身略显稚嫩的少年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肃杀之气。 他冷冷看过来时?,裴月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裴晏却没有如她所愿高兴起来,反而更?忧愁了,幽幽叹道:“世子……亦是个苦命人。” 58、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不止裴月对李翊的变化感到心惊, 裴晏亦是如此。 他生性敏锐,能洞察人心,但他却看不穿李翊。 李翊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 但?有时裴晏却觉得?, 李翊一身清寂,甚至像活了半载的老人。 战场上风云变幻,李翊却始终运筹帷幄,不动如山,好似没有什么能令他提起兴致。 除了……连珠姑娘。 只有收到岷州寄来的信时,世?子平静无?波的脸色才会有所波动。 想到连珠姑娘, 裴晏心下一动, 温言道?:“阿月,哥哥如今在外打仗, 你在军中, 我?很不放心,你还记得?连珠姑娘吗?她如今在岷州, 我?想把你送过去。” 裴月第一反应是抗拒, 她好不容易与兄长团聚, 还没来得?及倾诉离别之?苦,哥哥却又要将她送走? 但?她看清了兄长眼中的担忧, 咬唇道?:“好, 我?都听哥哥的。” 裴晏心下一松, 笑道?:“我?先请世?子帮我?写一封信, 问一问连珠姑娘的意思再说, 这几日?, 你还是不要出?去走动,免得?透露身份。” 尽管这军中或许没有认得?裴月的人, 但?裴晏谨慎惯了,且月儿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裴月用力点头,外头传来了开饭的号子声,裴晏摸了摸妹妹的头,大步出?去了。 来到主帐时,李翊正和岳齐杨韶等人在用饭。 李翊领兵以来,从来都是与军中士兵吃一样的饭菜,此刻他手里端着粗瓷碗,并?不讲究高门大户中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而时不时与岳齐等人笑谈,帐中气氛十?分轻快。 见裴晏走进来,李翊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邀他一同入座。 吃过饭后,知道?裴晏有事?寻李翊,岳齐等人便知趣地离开了。 李翊为裴晏倒了杯热茶,询问道?:“如何?确定?是舍妹了?” 裴晏道?:“是,是阿月无?疑,果然如世?子所料,是太皇太后救了阿月。” 李翊笑了笑,“太皇太后,实在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 若说她最初收留裴月,是为了裴实甫与柔福大帝姬年少时的那点情谊,而如今这个?时候将裴月送到他军中,就很有些意思了。 裴晏的身份,军中没什么人知道?,李翊为了保护他,也让他稍稍易容,按理,太皇太后长年不理外事?,是不会知道?的。 她将裴月送来,是想让裴家与岷州军站在一起。 裴晏在流放的路上失踪的事?,满朝皆知,李钰甚至到现在还在追杀裴晏,若他手里有裴月,裴晏就会乖乖顺从自己。 太皇太后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裴晏沉思片刻,忽然笑道?:“世?子,或许我?们想的太复杂了,太皇太后如今最在乎的,是谁呢?” 李翊蹙眉,“柔福大帝姬?” 他恍然大悟,大燕与蒙古,这几年摩擦不断,李钰一直想要派兵攻打蒙古,太皇太后所求,或许不过是让李翊保住柔福大帝姬的性命。 李翊玩味地笑了。 看来李钰利用柔福大帝姬的事?,已经让太皇太后相当不满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亲祖母如此算计他,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发疯。 裴晏慢慢捧起茶喝了,又轻声问道?:“世?子,臣还想请您帮我?给连珠姑娘修书一封,臣想将月儿送到岷州去。” 岷州有重兵把守,如今很是太平,是乱世?中难得?的桃源之?地。 李翊凤眸一转,流光溢彩,笑道?:“好,我?这就去给连珠写信。” 连珠待他十?分冷淡,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有裴月在其中缓和正好。 他笑得?意味深长,“连珠最近开了间画室,岷州城中的女子颇为喜爱,舍妹精通书画,想来与连珠志趣相投。” 他从母妃的信中得?知,连珠的铺子最近很缺人手,裴月定?然很合她的心意,等到了岷州,裴月会时常给裴晏写信,他亦能从旁得?知连珠的近况。 想到这儿,李翊的心忽然冷却了下来。 他想要知道?连珠的事?,只能从旁人的口中,何尝不心酸呢? 不过前?世?他欠她许多,这份心酸,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答应了裴晏,李翊立马取来笔墨,修书一封,让人与家书一同寄回岷州。 ** 裴月找到了? 收到李翊的书信后,连珠心里也很是高兴。 裴晏一直在寻找裴月,连珠记得?,前?世?裴晏甚至还只身潜入皇宫中,差一点便被李钰发现。 与李翊的信一同寄来的,还有裴月的信。 第一次与裴月相见时,她还是个?稚气的少女,被家人多年娇宠,天真无?邪,可从她的信中,连珠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想起裴家的那些事?,连珠叹息一声,她曾经想过要不要提醒裴晏,但?天命不可违,她无?法阻止诚王的死,也无?法改变裴家的命运。 好在今生有裴月在,裴晏想必不会再如前?世?一样冲动了。 裴月在信中问候了她,还送来了一罐自己亲手做的花露,她说知道?连珠如今在为画室忙碌,如今是寒冬,常接触笔墨,手指许有皴裂,抹些花露可以滋润肌肤。 连珠打开陶罐,闻见淡雅的茉莉香气,不由?笑了。 她提笔给李翊回信,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心平气和。 李翊在信中说,裴月对她的画室很感兴趣,想要来岷州给她帮忙。 连珠让他放心,也让裴晏放心,她会好好照顾裴月的。 如今兰室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许多女子都愿意将自己的画作送来,连珠还与城中的两?家成衣铺子达成了合作,将女子们的画绣在衣服上,王妃穿着做出?来的衣裳参加了几次宴会,很快就在城里掀起了浪潮。 还有好几家成衣铺子都抢着与兰室合作。 连珠却不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她本意并?不是靠女子丹青赚钱,而是让女子们过得?更自在一些。 与王妃商议之?后,她们盘下了一处小院,请了善于丹青的女师傅,并?且向外招收女学生。 时下女子地位轻贱,只有男子才能在书院中读书,女子若是出?生好,家中或许能为她们开办女学,不过学的都是女德之?类的课程,越发约束了女孩儿们的心灵。 若是出?生寻常,那这辈子能识字便已是很不错了,丹青是费笔墨的爱好,寻常百姓家哪里有多余的闲钱买这些? 连珠就记得?,小时候家里还过得?去时,她帮娘画花样子,花草虫兽就算没有见过,也栩栩如生,娘摸着她的头,脸色复杂,欲言又止,终化作一声叹息。 她幼时不懂,后来才明白,娘是在怜悯她。 她有天分,家里却没有这个?本事?帮她一展才华,而这个?世?道?,也容不下她。 所以纵然前?世?李翊伤她至深,连珠却不会真的恨他入骨。 至少,李翊帮她学会了这一手丹青。 他没有觉得?像娘和外面的人一样,觉得?女子的才华不足为道?,而是尊重她,甚至还允许她跟着他一起读书。 正因为他与外人不同,才会吸引她。 连珠不得?不承认,李翊天生就拥有能吸引人的魅力。 他身边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真心待他的。 诚王的那些老部下,在李翊要起事?时,都一心追随着他。 岷州城中的这些百姓,对待“造反”的诚王世?子,也从未有过唾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星捧月,便是形容李翊的。 连珠自嘲般笑了笑,将信收好。 几日?后,岷州军护送裴月到了岷州。 李翊当然不会公?开裴月的身份,他只说自己年轻力壮,且军中条件艰苦,宫人们跟着他只怕是要受委屈,不如去岷州侍奉王妃。 他一股脑把太皇太后送来的人都给送进了王府。 韦氏早已在家书中得?知了裴月的事?,安顿好了那十?几位宫人,便命人将裴月送到了连珠的住处。 她给了裴月一块兰花玉佩,语重心长道?:“连珠曾说,她为画室取名为兰室,是希望天下女子如悬崖边的兰草一般坚韧,我?亦愿你如兰草。” 裴月红着眼眶,端端正正地给韦氏行了个?礼。 连珠早已等在家中,等敲门声响起,立刻快步迎了出?来。 见到裴月陌生的脸,连珠不过一愣,便收回了目光,心中了然。 裴月消瘦了许多,显然吃了很多苦。 她没有多问,只将她带进屋中,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我?素来不太喜欢喝茶,这是我?煮的红枣莲子汤,补气血的,你试试看。” 热气腾腾的一盏茶,迅速将二人拉近了距离。 许久未见,二人有许多话想说,裴月笑着道?:“连珠姐姐还是从前?的模样,不,甚至比从前?更好看了。” 这并?非假话,裴月再见到连珠,就只有一个?感觉。 她好生明媚! 从前?的连珠美则美矣,但?裴月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哀愁,与人相交也总是平静得?看不出?喜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兄长口中得?知连珠离开了王府,裴月还感到十?分震惊。 她从前?就看得?出?来,世?子对连珠,是有情的,这种事?并?不少见,京中也多的是公?子哥将身边青梅竹马的小丫鬟纳入房中。 她以为连珠和世?子也会如此,但?没想到,连珠竟然会离开王府。 且她如今浑身光彩照人,显然是过得?极为畅快。 那她与世?子岂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月灵光一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临别前?,世?子要拐弯抹角地劝她,要多给哥哥写信。 59、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裴月从前就觉得世子骄傲,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行事从不用顾忌,而他待人, 虽有礼有节, 却少了几分温情。 从前哥哥与他交好?,世子便对哥哥十分热情,待她也很是温和,但自从有一回,看到世子低着头与连珠姐姐说话时,裴月才明白, 世子?原来?还会有那样温柔的一面。 裴月对世子没有别的想法, 她只是有些羡慕。 她的身边,有无数说着仰慕她的男子?, 甚至还有对她念念不忘的君主, 但裴月知道?,他们?爱的不是她本人。 有的是爱她才貌双全的名声, 有的是爱父亲的权势, 李钰是为了心中的执念, 他们?没有一个人了解她。 “阿月,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连珠轻柔的询问将裴月从回忆中唤醒, 她愣了愣, 苦笑道?:“连珠姐姐, 我也不妨与你直说, 京城, 我是不打?算回去了, 今后我就想与你学一学手艺,今后也能像你一样, 活的快活一些。” 连珠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那你便在我这儿好?好?住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月含泪点?头,连珠嘱咐她多喝几杯热茶,自己提脚去了厨房整治午饭。 裴月能来?陪她,连珠也很高兴,她总算是有个伴了。 自从她出府之后,府里从前的那些小姐妹,便渐渐与她淡了联系。 一来?,只有像白薇那样已经成?婚的大丫鬟,能够每月出府两次,其余的下人,都?是不能出来?的,二来?,大家都?忙,从前同为小丫鬟,聊的都?是些府中的琐碎事,如今大家的生活已变了模样,说起话来?难免拘谨。 铺子?里有王妃举荐的女掌柜帮忙,但事情?还是不少,王妃一入冬,身子?就不好?,连珠不愿次次都?去请教王妃,有时也觉得有些孤木难支。 有裴月在,她也有个能商量的人。 裴月则是下定了决心,要像连珠一样,好?好?学做生意,以后能独当一面。 第一次去“兰室”,裴月便十分震惊,她对连珠的钦佩之情?,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大燕,女子?经商是为人所不耻的行为,裴家还未败之前,在京里也有许多商铺,娘时常带着她一起打?理铺子?,小时候,她也曾对着簿子?疑惑,为什么?她家的这些商铺,掌柜的都?是男人? 其他铺子?也就算了,像卖胭脂水粉的,怎么?都?是女掌柜更适合吧? 娘叹息着摸了摸她的额发,解释道?:“月儿,女子?怎能出去抛头露面呢?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女人是要被吃得渣子?都?不剩的。” 娘会教她识字,盘账,却将她拘在家中,不让她去铺子?里。 直到来?了“兰室”,裴月才知道?,原来?女子?也能做好?生意。 一进门,便见到梨木书案前坐了个碧色长袍的女子?,正执笔绘画,宣纸上一架紫藤栩栩如生。连珠介绍说,这是她们?新请来?的大师傅,平日里负责教小姑娘们?画技。 穿过梅兰竹菊四折屏风,后面更是热闹,十几个小娘子?正聚在一起绣花,两位指导绣艺的大师傅正与几人说着话,见到连珠,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连珠姐姐来?啦!” “连珠姐姐,快来?看我们?今日画的花样!” “连珠姐姐……” 连珠与这些小姑娘们?十分熟悉,众人纷纷将她围住,叽叽喳喳地拉着连珠说话,裴月站在一边,眸中露出几分羡慕。 连珠却并没忘记她,与姑娘们?说笑了几句后,将裴月拉了过来?,“妹妹们?,这位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以连她阿月姐姐,以后,阿月就和我们?一起做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月天?生一张温柔笑脸,众人对她很容易便生出好?感,好?奇地围了上来?。 连珠看着裴月从开始的不知措施,到慢慢地融入女孩们?当中,心里也放心许多。 她虽然不知道?裴月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这一次见,裴月比从前低沉了很多,她希望裴月能重新振作起来?。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珠翘起嘴角,轻轻笑了。 ** 忙碌着,日子?便流水般过去了。 等成?衣铺子?的掌柜前来?与“兰室”商讨春装的生意时,连珠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 铺子?后面那棵杏花树,已经抖落了一身积雪,开始吐出新芽了。 这几个月里,有了裴月的帮助,兰室的生意更加红火,过年时,两人关了铺子?,在家中算了一整日的账,发现她们?这小半年里,竟然挣了将近二百两银子?! 裴月从前是不会在乎这点?银子?的,她出生优渥,裴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但也不缺银钱,年节里,父母给的礼物,有些都?不止这个数。 但这二百两银子?之中,有她亲手挣的! 裴月说不出自己的复杂的心情?,掩面哭了,抽泣道?:“连珠姐姐,原来?我们?想要挣点?银子?,是这么?不容易。” 连珠轻柔地给她擦去眼?泪,心中亦是复杂。 谁说不是呢? 这半年来?,每一单生意,都?是她们?亲自去谈的,女子?做生意确实不易,有许多掌柜的,连面都?不肯见,就让伙计将她们?轰了出去。 因为抢了别人的生意,门前几次三番被人破脏水,还有泼皮大白日闯进来?闹事,气得裴月哭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连珠雇了几个高大会武功的胡人女子?,守在店里,才算解决了这事。 更不要提,为了寻找冬日里不会冻得结块的颜料,她们?披着蓑衣,在山谷里冻得瑟瑟发抖,只为寻得能做颜料的青藤。 一切都?来?的太不容易,原本连珠还在安慰裴月,到最后,她也没忍住,两人相拥而泣,好?好?哭了一场。 除夕佳节,巷子?里炮仗声此起彼伏,城南城北都?有烟花会,但两人没打?算出去,就想在家中好?好?守岁。 屋里摆着炭盆,暖融融的,已经长成?大狗的黑狗阿默惬意地躺在垫子?里,扒拉着一块连珠给的磨牙大棒骨。 炕桌上摆着炒制的花生瓜子?,连珠温了一壶小酒,而裴月则搬了个小茶炉,将几只红彤彤的橘子?放上去烤。 两人喝了几杯酒,都?有些微醺,说着闲话。 裴月说她哥哥总是报喜不报忧,埋怨道?:“哥哥总说他一切都?好?,可是在外面打?仗,怎么?可能不受伤呢?他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连珠难得高兴,喝得有些醉了,笑了笑道?:“男人都?是这样,李翊从前也不会对我说他在忙些什么?,好?像我就是他的拖累似的。” 她并未意识到此话有些许不妥,裴月却骤然清醒了,她一直好?奇连珠跟李翊之间?的事,小声询问道?:“连珠姐姐,世子?跟你写了那么?多信,你怎么?都?不回他呀?” 世子?的信都?是同哥哥一同寄来?的,只不过都?是托她转交给连珠,与哥哥薄薄的信封相比,世子?的信总是鼓鼓囊囊的,显然除了信笺,还装了别的东西。 连她都?有些好?奇,但连珠姐姐却一直没什么?反应,她把信放在书房,隔几日就见那些信被塞在角落,似乎并不曾打?开过。 连珠姐姐如此冷淡,世子?却好?像丝毫察觉不出,依旧风雨无阻地送信来?。 连珠笑了一声,带着些许怅然,“从前是我小意殷勤,如今换做是他,我也想让他知道?,之前的我,有多难受。” 她并没有拆开那些信,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李翊。 这一世的李翊,与前一世的他,是那样的不同。 可是他偏偏,却又像她一样,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错,到底该不该归到这一世李翊的身上? 连珠无法找到答案。 她没有拆开李翊的信,却能从裴月的口中知道?李翊的消息。 李翊年前又攻下了三座城池,如今,离京城还有六十里路。 且李钰行事愈发荒诞,朝政被柳怀仁把持着,忠臣直臣纷纷告病,因国库空虚,柳怀仁便时常命人到百姓家中收税,听说京城周边几个村落,已经因此爆发了几起□□。 所有人都?看得出,局势对谁有利。 裴月唏嘘道?:“听我哥哥说,柳嫣然独自从京城跑出来?了,竟然来?投奔世子?了,说什么?愿意留在世子?身边当个丫鬟,被世子?拒绝了,将她赶了出去。” 她与柳嫣然关系只是一般,从前同为公主伴读,柳嫣然心思重,什么?事都?想冒头,裴月无意与她争,只觉得无趣。 她没想到的是,柳嫣然竟然敢只身来?找世子?。 她就这么?自信,世子?会留下她吗? 如今这般灰溜溜地回去,只怕柳家也不会再要她了。 连珠也愣了愣,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柳嫣然都?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选择。 如果?李翊确实是个好?色之人,她就能留在军中,且能保住性命。 连珠从前一直不懂,既然李翊说他与柳嫣然两情?相悦,柳嫣然又怎么?会逃婚呢。 如今她明白了。 李翊对待不喜欢的人,足够的冷漠。 他不会管柳嫣然离开后要怎么?活下去,前世,如果?柳嫣然真的来?了,他为她安排的命运,就是死?路一条。 60、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连珠想明白了, 正因为想明白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再一次意识到,前世?的李翊, 是个多么可怕的疯子。 有时两人温存之后?, 李翊会紧紧抱住她,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脖颈中,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他含糊不清地道:“连珠,对不起,但……我只有你了。” 他偶然的示弱, 让连珠总是于心不忍。 或许当时李翊并不是说的假话。 他知道自己俨然已成为一个复仇的木偶, 丧失了一切理智、温情,只有在她这儿, 才能得到片刻温暖。 连珠心绪翻涌, 一瞬间,怨恨、惋惜纠缠于?心, 甚至……她竟然久违的觉得有些?心疼。 昔日意气风发的小世?子, 被他自己扼杀了。 连珠苦涩道:“裴公子在世?子身边, 他一向?稳妥,想必驱逐柳小姐这事, 他也是同意的。” 裴晏虽然也身负家仇, 但他要稳重?许多?, 前世?他活着?时, 李翊尚还?有几分机智, 也只有裴晏, 敢直言劝谏。 既然裴晏也觉得这事没错,那她们便不必担心太多?。 此时的军营中, 裴晏却并没有两人想象中的淡定,因为柳嫣然带来了一个消息。 “世?子,小女听说,如今宫中那位已经知道裴小姐的下落,裴世?子想必也在您军中吧?若世?子愿意,小女愿为您赴汤蹈火,遮掩此事。” 柳嫣然当时微扬下巴,矜持地说。 她也知道,裴晏和裴月,如今仍是罪臣之后?,柳怀仁给裴家定罪时,有一条罪名就是勾结反贼诚王世?子,裴晏此时暴露身份,并不是好事。 岷州军中,都称呼裴晏为“燕公子”。 更何况,裴月还?在岷州。 岷州军在京城有眼线,朝廷也定然在岷州设有暗桩,裴月一介弱质女流,危险比裴晏更大。 于?李翊而言,柳嫣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由于?上辈子是她间接导致了连珠的死,李翊还?隐隐有些?厌恶她,但事关裴家,他还?是将决定权给了裴晏。 “此女不足为患,倒是阿宴,你若觉得不妥,便留下她就是。”李翊淡淡地道。 谁知裴晏不过沉吟片刻,便果断地拒绝了。 “世?子不必担心,她此番并不是冲着?我们兄妹二?人来的,且她如今已叛逃柳家,又能有什么办法替我们遮掩,不过是想借此要挟你罢了。世?子,让她走吧。”裴晏目光坚定,只道请李翊多?派遣两队精兵去岷州,保护裴月。 “阿宴放心,裴小姐身边一直有人保护着?,你不放心,我便多?加派些?人手。”李翊轻笑道。 裴月如今正和连珠住在一起,他定然会好好保护她们。 想起连珠,李翊的神情柔软许多?,有人陪着?,连珠如今轻快多?了,裴月每隔半月就会送信来,虽都是写?给裴晏的家书,可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信中总是夹杂着?许多?连珠的消息。 这是李翊如今唯一的慰藉。 ** 巍峨皇城中,黑沉沉的积雨云堆积在天?边,眼看就要开?春了,可天?气却并不见晴好,反而是一天?比一天?阴沉。 就如同皇帝的心情一样。 养心殿中,李钰气急败坏地将一只茶盏摔了个粉碎,怒骂道:“你说什么?裴月一直藏在慈宁宫!”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是皇帝的秘密护卫粘杆处首领庞游,这一年多?来,庞游都在奉命,暗中调查裴月的下落。 “是,属下发现,太皇太后?宫中的翡翠,跟着?其余宫人一同去了岷州,慈宁宫中的洒扫宫人说,同行的其他人人人自危,唯有非月姑娘很是高兴。” 庞游不动声色道,这一年多?以来,他快要将整个京城都翻遍了,但他原来没有想过,裴小姐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慈宁宫他也是找过的,但太皇太后?身边那些?宫女,都是说得出来历的,翡翠是太皇太后?身边一个老嬷嬷的孙女,进宫的时间是在裴小姐失踪两个多?月后?,从容貌举止上看,与裴小姐全然不同。 且翡翠因为是托了关系进宫来的,初入宫时,还?被慈宁宫的小宫女们排挤了一阵子,干的尽是脏活累活。 他亲眼见过翡翠拎着?恭桶走在夹道上,金枝玉叶的裴小姐,怎么会干这种事? 庞游的目光并没有在翡翠的身上停留太久。 这位裴小姐,也真是大胆。 她的伪装也足够天?衣无缝,最后?露出一点?破绽,想必是知道能够离开?,才控制不住自己。 “啪”的一声。 李钰将另一只茶盏重?重?砸在庞游的额角,鲜血蜿蜒而下,庞游垂着?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没用的东西?!朕命你找人,结果人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你竟然让她逃了!”李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庞游砍了喂狗。 他简直要气疯了! 自从裴月失踪后?,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怕裴月被别人掳走,毕竟京城中觊觎她的人也不少,但谁知道,裴月就藏在宫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钰甚至还?见过太皇太后?身边那个名叫翡翠的宫女。 之前去慈宁宫商量柔福大帝姬的事情时,就是翡翠给他上的茶。 如今回?忆起来,他只能想起一个身着?浅绿宫装的消瘦女子,她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在角落中立着?,所?以他丝毫都没有注意到。 她是在故意躲着?他! 裴月!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裴月,竟然有一条也敢伙同他人蒙骗他! 李钰觉得自己了深深的背叛,他早已视裴月为自己的女人,他甚至愿意为了裴月,空悬后?位,可她呢?为何要骗他! 她可知他一直在找她! 仅凭裴月,是绝不可能有这种遮天?手段的,太皇太后?深居简出,且待他这个亲皇孙都不亲近,说她会主动去帮裴月,李钰并不信。 思来想去,能为裴月谋划至此的,只能是裴实甫那个老东西?了。 李钰紧攥着?手,指骨咯咯作响,他先是冷笑着?,而后?笑声越发疯狂,空旷的宫室里,这笑声空灵又诡异,庞游无端生了一层冷汗。 “庞游,你立马带人去岷州,把裴月给朕抓回?来!”李钰眼瞳中闪烁着?精光,面色扭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庞游一愣,他不认为此时去岷州是个好的决定,但皇命难违,他深深地俯下头去。 “不可!” 一声厉斥,忽然打?断了李钰。 柳怀仁未经通传,便直接走了进来,他一向?整洁,此时官服的下摆却沾了些?泥点?,显然是听说了消息,急忙赶来。 李钰对舅舅的失礼见怪不怪,他心中虽有不满,却知道这朝中他只能依赖柳怀仁,忍住气问道:“柳大人为何阻止朕?这并非大事,只是朕的私事罢了。” 柳怀仁暗骂一句“蠢货”,尽量心平气和劝道:“皇上,粘杆处本是您的暗卫,应当时时刻刻保护您的安危,那裴氏不过一介罪臣之女,在大局面前,合该舍弃啊!” “可她是朕心爱之人!”李钰扬声道。 他很厌恶柳怀仁的语气,即便裴月是罪臣之女,但他身为天?子,喜欢一个人何必在乎身份?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将来是他和裴月的,柳怀仁凭什么瞧不起她? 柳怀仁让庞游退下,待殿中只剩他们君臣二?人,才劝道:“陛下,您想要裴月那样的女子,等将来天?下平定后?,别说一个裴月,百个千个也有,但您若派人去了岷州,岂不是亲手给李翊送去了把柄?他若用裴月要挟您,难道您真的要将江山拱手相让?” 李钰淡淡笑了一声,“柳大人,何必激朕 忆樺 ,江山,朕要,裴月,朕也要!” 他背过身,俨然不想再与柳怀仁说话。 柳怀仁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幽幽叹了口气,颇为挫败地离开?了。 回?到柳府后?,他将几个儿子和幕僚叫到一起,准备私下派人,拦住粘杆处。 几个幕僚领命而去,柳大公子向?来很会揣度父亲的心思,见父亲进了趟宫,回?来后?便心事重?重?,轻声问道:“爹,您今日与陛下吵架了?” 柳怀仁叹息道:“你爹不过一介臣子,怎敢同主子吵架。” 他感到窝火的是,今日李钰言语中竟然隐隐对他有怨怼。 柳怀仁一向?瞧不起这个懦弱的侄子,李钰绝对算不上一位好君主,尽管如此,他私下埋怨,但干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让李钰坐稳这个江山。 只要他帮助李钰铲除了他卧榻旁的绊脚石们,李钰就能高枕无忧,他们柳家,也能飞黄腾达。 扪心自问,他为了李钰,做过许多?坏事,但从未有过背叛。 李钰究竟为何会对他生出怨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是他发现自己暗中瞧不起他了? 柳怀仁觉得不应该,他在官场浸润多?年,早已修炼出泰山崩于?面前岿然不动的本事,李钰应当不会察觉出他内心的想法。 柳怀仁百思不得其解。 柳大公子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爹,您是否想过,如今宫里,还?有一位皇子呢?” 柳怀仁并未深想,随口接道:“你提这个做什么?十二?皇子?他生母不过跟诚王生母一样,是个卑贱奴婢,又病殃殃的,是个短命相。” 话说出口好一会儿,几个儿子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幽深。 柳怀仁浑身一颤,微微瞪大了眼。 61、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柳怀仁蹙眉骂道:“荒谬!” 他?有些生气地道:“你们姑姑这些年?待柳家不薄, 你爹我岂能当这种背信弃义之人!” 柳怀仁浸润官场多年?,又?生了一双吊梢眼,年?轻时还称得上一副风流样, 上了年?纪, 却显得有些刻薄,叫人畏惧。 几个儿子都因为老父亲的突然震怒而吓了一跳,只有柳大公子,在?惊惧之余,瞥见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此事?并非全无希望! 柳大公子心头一喜,顶着兄弟几个阻拦的目光, 继续道:“爹, 儿子几个都愚笨,但我还记得, 裴家那老爷子死得时候, 您说什么狡兔死,走犬烹, 于陛下而言, 咱们也不过是?兔犬罢了, 这难保有一日……” 他?话犹未了,但柳怀仁已然明白。 裴实甫那事?, 虽然是?他?的手笔, 但两人早年?是?好友, 他?只想将他?驱逐出?京, 并没有想要裴实甫的性命。 裴实甫被流放, 他?也暗中叮嘱过押送的官差, 不要取他?性命。 但裴实甫还是?死了。 他?当时便猜到?,是?李钰下的手。 前一段时间, 听说裴家那个失踪的小女儿,从李钰的眼皮子底下跑了,李钰气得发疯,又?在?早朝上辱骂裴实甫,称他?身为臣子,却不忠不义,屡次与君主作?对。 柳怀仁却知道,裴实甫虽然脾气直,但却没有二心。 李钰这样做,确实让他?感?到?唇亡齿寒。 大儿子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柳怀仁犹豫片刻,还是?叹息道:“这时候,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陛下……应当不会那样对我们。” 柳大公子还想再劝,柳怀仁却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几个儿子只好退下。 出?了书房,几个兄弟便各自离开,与柳大公子同胞的柳三公子追了上来,今日是?柳夫人的生辰,两人约着要回?正院给母亲庆生。 柳怀仁是?个多情之人,后院莺莺燕燕不知多少,柳夫人家世显赫,却并不得他?喜爱。柳大公子出?生没多久,柳怀仁便与柳夫人离了心,柳三公子更别说了,他?是?柳怀仁喝醉后留宿正院留下的孩子,自小就没被父亲疼爱过。 这几年?柳怀仁上了年?纪,偏爱些年?轻姑娘,抬进府中的姨娘,有些甚至比柳大公子年?纪还小,兄弟二人都有些不满。 他?们的母亲这几年?深居简出?,早已不管后院的事?,柳大公子和柳三公子时常去看望母亲,就是?怕她被那些年?轻庶母给欺负了。 “大哥,你说爹上了年?纪,怎么反而束手束脚的,以前遇上这种事?,他?可不会犹豫。”柳三公子嘟囔道。 柳大公子垂眸,嘲讽地笑了笑,“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 柳三公子撇撇嘴,“我听人说,今天陛下冲着爹发了好大的火,他?这是?翅膀硬了,不想再听爹的安排了,爹也真?是?的,一点后路都不留,咱们说不准就是?下一个裴家。” 柳大公子亲眼见过裴家的女眷被充入教坊的惨状,心下一凛,冷笑道:“爹可不会在?乎咱们,有姑姑在?,他?怎么都能留下一命,咱们可不一定了。” 他?转了转眼珠,下定了决心。 “三郎,你不是?说前日见到?十二皇子的奶嬷嬷在?太医院求药吗?这样,下次再遇到?她,你就帮她一回?。”柳大公子小声对弟弟说道。 柳三公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 岷州城中,料峭春寒已经过去,天气回?暖,春意盎然。 窗外的桃花已经冒出?粉红羞怯的花苞,一大早,就有两只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蹦跳,连珠正挑选着兰室的姑娘们的新?画,裴月坐在?窗下看信,忽然翘起了嘴角。 “连珠姐姐,哥哥他?们已经到?了嵊州,马上就要打下京郊了。”裴月笑盈盈地道。 连珠惊讶于李翊打仗的速度,前些日子,才听说他?在?嵊州被朝廷的三万大军拦住,进退维谷。嵊州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李钰派出?了最精锐的大军,想要阻止李翊。 李钰这回?派出?的大将,是?裴公从前的好友,威武大将军刘长?青,刘将军早已卸甲多年?,当时听闻裴公的事?,更是?一蹶不振,卧倒病床数月。 这回?被李钰逼上战场,刘将军自己是?百般不愿。 他?知道裴晏在?李翊军中,若害了好友唯一留下的孩子,他?良心不安。 但君命不可违,上了战场,哪怕他?已认出?裴晏,但却没露出?半分异色。 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年?少之时就敢单枪匹马深入敌腹火烧营帐,有勇有谋,李翊被他?拦在?嵊州城外,很是?为难。 裴月还曾失落地道:“没想到?是?刘伯伯领兵,哥哥应该很难过,刘伯伯可是?常胜将军,这一战太艰难了。” 连珠却想,刘长?青虽然带兵如神,但毕竟上了年?纪,又?是?大病未愈,不该是?李翊的对手。 恐怕是?李翊犹豫了。 李翊……果真?与前世不同了。 要是?上辈子的李翊,眼里只有给诚王报仇这一件事?,任谁挡在?前头都不会心软。 从前李钰在?京中当质子时,曾深受当时一位姓赵的大儒的指导,赵大儒不仅在?学业上为他?指点迷津,在?李翊被那些皇子王孙们针对时,也多次出?言相帮。 李钰后来将赵大儒押到?阵前,逼迫李翊投降,李翊却道:“我先为人子,再为人弟子,今世师恩,来时以命相抵,今世家仇,非还不可!” 说完,便令人放箭,冷漠地看着赵大儒被射死在?眼前。 因此,当时李翊并不得人心,李钰荒诞,而他?却冷酷,在?百姓看来,这两人谁都不是?明主。 今生的李翊,或许是?因为王妃还活着的原因,并没有那么暴戾和偏执。 听裴月说,他?每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吩咐将士善待城中百姓,不可烧杀抢掠。 连珠心底微微泛起涟漪,不知为何,又?想起他?在?徐州王府重伤那次,醒来后对她说的话。 前世的她,深深地怀念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世子,当时的李翊,是?否也是?这样痛苦地与自我纠缠着呢? 他?被仇恨裹挟着,若放下仇恨,或许并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有恨,才有活下去的信念。 他?骗她,是?不是?也是?不想让她发现?他?的另一面?他?知道,一个冷漠无情,连恩师都能杀害的卑劣之人,是?多么地让人憎恶。 难怪…… 连珠忽然明白,为何前世李翊从不肯对她说他?在?军中那些事?。 原来是?怕她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他?……也会害怕吗? 连珠苦笑一声,他?们两人,有些时候倒很有些默契,都太善于沉默和隐瞒。 “连珠姐姐,哥哥说,世子为了不伤刘将军,特意饶了路,绕开了嵊州,是?刘将军支撑不住,先昏迷了,他?的副将们都被劝降了。”裴月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叹息道:“不知道刘伯伯如何了,听哥哥说,他?至今仍然不肯投降,被世子软禁了,虽然我们如今同他?是?敌人,可我却不希望他?有事?。” 她有些失落地道:“当时裴家出?事?,他?和杨伯伯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帮我遮掩,若不是?他?们,我也活不到?今天。” 太皇太后虽能在?后宫替她瞒天过海,但皇帝的粘杆处也不是?吃素的,若非刘长?青与杨巍在?暗处为她铺路,李钰早就发现?了她。 连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看刘将军不会有事?的。” 她总觉得,刘长?青身体不至于这样虚弱。 李翊又?没有同他?鏖战多回?,也没听说他?受伤,怎么就昏迷了? 兴许是?察觉到?副将们想要投降,为了自保,同时也不想与李翊为敌,故意昏迷的。 他?在?岷州军中还骂着李翊,谁能说他?是?故意的?就算李钰看出?来了,也不好治罪。 更何况,李翊攻下了嵊州,恐怕李钰如今已急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去治刘将军的罪。 李钰妄想用刘长?青牵制李翊,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 如今恐怕肠子也悔青了。 事?实上,这确实是?李翊与刘长?青的演的一出?戏。 他?与刘长?青交战后的第一晚,就收到?了刘长?青的副将悄悄送来的降书。 岳齐杨韶等人还以为是?骗局,岳齐犹豫道:“世子爷,不可能吧,咱们今儿就打了一架,他?们就怕了?” 帐中还站着个送信来的小兵,听了他?这话,一脸坚定地喊道:“我们将军说了,这不是?怕!我们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岳齐沉默,打量其他?人的神色,也是?一脸茫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却忽然笑了,问那小兵道:“小兄弟,你出?来,没被人拦住?” 小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我们将军说了,我脚步轻,夜里守夜,猫儿都吵不醒呢。” 帐中众人纷纷笑了。 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被他?的将军给哄骗了,这么单纯的孩子,瞧着也不是?会撒谎的。 李翊笑道:“好了,你们将军的意思,本?世子明白了,你回?去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兵抱拳,似乎很高兴自己完成了将军给的任务,兴高采烈地被带出?去了。 杨韶打趣道:“世子,没想到?我们为难了这么久,竟然这么轻松地就赢了。” 裴晏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轻快地道:“这还是?因为世子美名在?外,咱们这一路走来,好些地方都是?主动归降。” 帐中一时轻松许多,唯有岳齐还在?挠头,不解地问道:“世子爷,咱们就这么信了那小子?就这么简单?” 众人都望着他?笑起来。 杨韶屈指敲了敲他?的头,“傻子,我问你,刘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这个,岳齐很自信,他?对每一个对手都研究过,拍拍胸口?道:“这还不简单,刘长?青,一品威武大将军,素有骁勇,奇谋之名,其治军严厉,身经二百一十二战,未曾一败。” 他?可是?擦刘长?青的家底儿都给查了个清楚! 杨韶含笑看着他?,岳齐一愣,忽然想明白了。 是?啊! 刘长?青走过的路,比他?们吃过的盐都多,这么一个治军严厉的人,那三脚猫功夫的小兵竟然能顺顺利利跑出?来送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是?说,刘长?青也是?默许了。 在?嵊州休整几日后,二十万岷州军直逼京城。 而此时的皇宫,正乱作?一团。 62、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你说柳云峰给十二弟送药了?”李钰眸色沉沉, 阴鸷地看着跪在下方瑟瑟发抖的太?监。 “是,是,回陛下, 奴才亲眼所见……不敢, 不敢欺瞒陛下……” 这蓝衣太?监不过是太医院负责洒扫的小喽啰,哪里见过皇帝圣面,只是恰好看见柳家三公子柳云峰在太医院和十二皇子的奶嬷嬷交谈,便被拎到?了御前。 柳云峰是柳怀仁这几个儿子里资质最为平庸的,但柳怀仁还是替他谋了个御前侍卫的职,除了后?宫, 柳怀仁在宫中行走自如。 小太?监胆战心惊地回完话, 许久都没有听见君王说话,于是忍着怯, 偷偷往上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 吓得?他浑身一凛。 年轻的君王,面容惨白如纸, 他端正地坐在龙椅上, 目光阴沉, 宛如吃人的恶鬼。 “下去吧。”李钰笑了一声,小太?监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庞游立在下首, 斟酌道:“陛下, 这事……或许是误会, 是否要与?太?后?娘娘商议?” 李钰顿了下, 淡笑道:“不必, 让人去柳家, 将柳三公子带过来,朕亲自?问问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云峰会有胆子做这种事?李钰不信, 看来是柳家起?了异心。 他的好舅舅,是否知道此事呢? 如今李钰心里对柳怀仁的不满愈发严重,这些日子,李翊步步紧逼,柳怀仁出?主意,让刘长青带兵去前线,但那没用的老东西,仗还没打?,就晕了过去,他手下的副将更是可恶,不战而降,反倒让李翊白白赚了一座城池,外加朝廷三万精兵。 消息传回来时,他当即暴怒,想要将刘长青一家问罪,但柳怀仁却竭力反对,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朝中?正在观望局势的老臣寒心。 由?于朝臣的施压,李钰同意了柳怀仁的主意,但心中?却极为不满。 尤其?下朝之后?,柳皇后?还特意将他叫过去,劝他在政事上,多听柳怀仁的意见。 李钰心中?的不满顿时到?达了极致。 禁军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将柳云峰从柳府带了出?来。 柳云峰瑟瑟发抖,起?初还茫然着,待被禁军扔在李钰脚下时,瞬间反应过来。 一定是他与?十二皇子的事败露了! 他其?实?已经足够谨慎,并没有亲自?去找那嬷嬷,而是使唤了个小太?监帮忙,谁知那小太?监的动作,全程被别人看在眼里。 柳云峰如此害怕,不仅是因为瞒着陛下同十二皇子示好,更令他畏惧的是,这件事是他们兄弟几人瞒着爹做的。 有爹在,陛下或许并不会直接处罚他,但若是这件事被爹知道了,他怕爹会直接舍弃他们兄弟几个。 毕竟爹的儿子有那么多。 不行!他不能被父亲放弃,如今只好将父亲也卷进此事,陛下总不可能连爹也一块处置了! “三表哥,你可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李钰阴恻恻地笑道。 柳云峰心一横,哭倒在地,涕泗横流道:“陛下,陛下,臣哪有这本事啊!您接臣几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啊!” 李钰挑眉,诘问道:“哦?三表哥是说,你没有想投奔朕的十二弟?” 柳云峰哭道:“臣……臣实?在不敢啊……” 无论?李钰怎么问,柳云峰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李钰怒道:“你不敢?那谁敢?柳大人吗?” 柳云峰浑身一颤。 李钰冷笑一声,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如他所料,柳云峰怎么会有胆量做这种事。 若说背后?没有他那好舅舅的谋划,李钰是不信的。 那个贱种,柳怀仁看上他什么?是觉得?他不够听话了,所以想换一个傀儡? 李钰挥斥众人,叫来粘杆处首领,细细吩咐了几句。 柳怀仁不忠在先,便不能怪他不义了。 这天下终归还是他李家的! 李钰以为他的动作足够隐秘,谁知柳怀仁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三儿子几日都不见踪迹,大儿子二儿子也是每日一脸犹疑,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柳府周围多了很多监视他的人。 柳怀仁不认为朝中?有谁敢窥视他,除了那一位。 这日晚上,柳大公子和?柳二公子终于忍不住了,弟弟失踪好几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娘眼睛都快哭瞎了,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来求助父亲。 柳怀仁听完他们做了什么事后?,一巴掌将柳大公子扇倒在地。 “混账东西!”柳怀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柳大公子从未被父亲如此打?骂过,连声都不敢吭。 柳二公子扑过去抱住了柳怀仁的腿,哭道:“爹,爹,是儿子们混账,被猪油蒙了心了,但老三平常多听您的话啊!求您救救他吧!” 寻找几日未果之后?,柳家兄弟二人就多少猜到?,弟弟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心中?都愧疚难安,主意是他们二人决定的,弟弟只是按他们的吩咐做事,如今弟弟遇险,他们二人说什么也不能抛下他。 柳怀仁又给了柳二公子一巴掌,冷笑道:“救?我?拿什么救?你知道是谁把他带走的?我?找谁要人去?” 柳大公子嗫嚅一声,“还不就是那位……” 柳怀仁面如金纸,“你们啊……这回不止是害了你弟弟,说不准,咱们柳家都要完!” 太?迟了。 这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日,云峰一定是被皇上抓走了,他既知道了这件事,这几日却一直风平浪静,绝对是有后?手。 皇上……会不会以为,这是他的授意呢? 柳怀仁疲惫地扶额,两个儿子的哭声让他头疼,他一拍桌子,怒道:“别哭了!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当初不是挺大胆的吗?没想过后?果吗?” 怒火渐渐平息,柳怀仁开始想对策。 他已经失去了先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重要的是,陛下本就对他有怨怼,这件事无疑是火上浇油,恐怕当时陛下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了。 柳怀仁不想死,他钻营了这么多年,眼见老仇家们都一一倒下,如今朝廷上已无人敢与?他抗衡,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舍得?抛下这一切? 小皇帝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他真?以为,没有自?己,他能支撑得?下去? 柳怀仁想,他必须做点什么。 那就让小皇帝,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吧。 他吩咐了柳大柳二几句,便挥手让他们下去,叫来幕僚部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日后?的晚上,柳太?后?来到?养心殿,找李钰商议立后?一事。 “你舅舅的意思,如今你也大了,是该独当一面了,不如尽早完婚,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柳太?后?忧心忡忡地劝道。 李钰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柳太?后?这几个月便一直在给他阅看京城中?的适龄贵女,想必是知道了裴月的事,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母后?,你不必再说了,朕觉得?缘分还没到?。” 柳太?后?忽的站起?,怒道:“母后?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一个裴月,值得?你为她空置后?宫吗!” 李钰微微蹙眉,正欲说话,忽然嗅到?柳太?后?身上一阵似有若无的馨香,猜测她今日一定又召见了许多贵女,不免心生厌烦。 他淡淡道:“母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朕自?有决断。” 李钰还是头一回用这种生硬的语气同她说话,柳太?后?不免一愣,心生怒火。 但很快她又想起?,柳怀仁宽慰她的话,说李钰长大了,不能逼迫,于是又平息了怒火,温声道:“好,我?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母后?不多说了。” 她命人呈上一碗补汤,笑盈盈道:“你这些日子都在看折子,想必累着了,脸色有些不好,母后?给您熬了汤,喝些吧。” 李钰低头一看,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喝的莲子百合鸽子汤,心头一软。 母后?还是疼他的。 “好。”李钰颔首,太?监试过毒后?,他端起?碗,细细品尝。 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因为一碗汤而缓和?许多。 用过夜宵,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柳太?后?见天色已晚,便嘱咐李钰早些歇息,起?身准备离开。 李钰正要开口让人给她掌灯,忽然间,心口一阵钻心的疼,浑身失去了力气。 柳太?后?惊呼一声,急忙扑了过来扶住他? 李钰顿觉不对,忽听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将养心殿给围住了! 殿门被人缓缓推开,柳怀仁一身官服,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 他是首辅,常常夜宿值房,这些日子,李钰也有意将他留在宫中?,就怕他谋乱。 可他没有料到?,在他眼皮子底下,柳怀仁依旧能瞒天过海。 “柳大人这是何意?”李钰说不出?话来,柳太?后?紧紧攥住他的手,怒斥柳怀仁。 柳怀仁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陛下,太?后?娘娘,如今外面风云四起?,臣观陛下操劳过度,不宜再费心神,不如从明日起?,便回后?宫好好养身体吧。” 李钰双目赤红,眼里要喷出?火来。 柳太?后?不敢置信,她的好弟弟怎么背叛她?这简直太?荒谬了! 她指着柳怀仁,厉喝道:“柳怀仁!你敢!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 柳怀仁仰天长笑,戏谑道:“不不不,太?后?娘娘,臣可没有对陛下做什么,陛下防臣就如同防贼一般,臣哪里敢呢?” 他挑了挑眉,指着御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玉碗,笑道:“陛下不是喝了您送的汤,才中?毒的吗?” 【终章】 大结局 柳太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空荡荡的玉碗, 眼神中溢满崩溃。 李钰目眦尽裂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试图将汤碗呕出来,柳太后喃喃道:“不, 不可能……这汤明明是我亲手做的, 怎么会有毒……” 试膳太监也尝过了,却并没有中毒! 柳怀仁一步一阶,缓缓走上前,笑得温和,“太后娘娘,是不是好奇为何只有陛下中毒?您闻闻您身上, 是不是有股花香?这百合啊, 跟幽兰花可?是犯冲呢。” 他本来打算用别的?法子,但想了想, 李钰对他早有防备, 他做什么或许都有人监视,但李钰绝不会对柳太后设防。 幽兰花与百合混在一起, 数息之间?即可?使人瘫软无力, 不可?出声, 柳怀仁后院有一小妾,来自西南之地, 族中有善于制毒者, 曾同他说起, 西南人常用这种毒来捕杀野猪。 那?小妾还?惊讶京城里的?人胆大, 幽兰花生于深山, 香气扑鼻, 虽有毒,但制成的?脂粉很受贵女们?喜爱, 她自己从来不敢用。 甚至宫女们?也会使用幽兰花做的?的?香粉。 柳怀仁听说柳太后最近常常召见京中贵女,才设了此局。 即便柳太后没有来送这碗补汤,柳怀仁也买通了小太监,给李钰寝殿中换上百合制成的?香料,但谁知柳太后竟无意中帮了他一把。 他在宁寿宫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柳太后给李钰送了莲子百合鸽子汤去?,柳怀仁忍不住笑了。 柳太后凄厉地嘶吼一声,发疯似的?扑上来,尖叫道:“柳怀仁!你这个畜生!他是你亲侄子,你怎么能害他!” 柳怀仁冷哼一声,“亲侄子?陛下派人抓走云峰时?,可?有想过那?是他的?亲表弟?” “陛下不仁在先,臣不过自保罢了,更何况,太后娘娘,臣不过是想陛下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待天下平定,陛下还?是陛下。”柳怀仁轻笑道。 他仿佛胜券在握,徐徐朝李钰走去?。 在他靠近的?一刹那?,李钰双目赤红,竭尽全力将桌上玉碗推落在地。 “哗啦”一声—— 柳怀仁还?未反应过来,一支寒光四射的?利箭破风而来,直直插入他的?胸口。 柳怀仁应声倒地,柳太后尖叫一声,踉跄着躲在角落。 十?数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为首之人,正是粘杆处首领,他拱手冷声请示道:“陛下,罪臣柳怀仁已伏诛,请陛下恕臣等来迟。” 柳怀仁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派人围住了乾清宫,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粘杆处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唯一的?可?能…… 他目眦尽裂地看向李钰,近乎绝望道:“你是故意的?……”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何当?他想出下毒计策时?,柳太后就正好撞上门来,但他知道柳太后时?常亲自下厨给李钰煲汤,便没有深想。 他以?为利用柳太后不会让李钰起疑,但谁曾想,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被这个一向愚钝的?侄儿,狠狠摆了一道。 李钰面目狰狞,目中满是恨意,他浑身不能动弹,他知道这法子伤人不利己,但柳怀仁疑心重,只有见到?他真的?中了毒,才会放心。 心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畅快,李钰缓缓笑了。 柳怀仁在不甘心中永远闭上了双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京郊大营中,李翊得知柳怀仁的?死讯时?,颇有些不可?思议。 岳齐面露狐疑道:“这不会是那?狗皇帝的?计谋吧,他怎么可?能杀了柳怀仁?” 杨韶却道:“我看不像,我们?的?探子说,柳怀仁是因谋乱被诛,皇帝还?派人去?查封了柳家,柳怀仁那?几?个儿子,都被砍了头,若真是计策,这也太狠心了。” 众人议论纷纷,唯有裴晏紧紧攥着拳头,眼底赤红。 柳怀仁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裴晏遗憾这狗贼没有死在自己手里,不能替父亲报仇雪恨,李翊察觉到?他的?愤懑,轻声劝道:“阿宴,莫急,等天下平定,你要亲自让柳怀仁给裴公?赎罪,他虽身死,但这仇依旧能报。” 裴晏很快平静下来,微微颔首,“是,我只是可?惜,不能手刃仇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在天下人面前给我爹谢罪。” 李翊点头,“放心,这一天不远了,没了柳怀仁,李钰坚持不了多久。” 几?人心血澎湃,柳怀仁在,还?能想出不少损招来对付岷州军,但他没了,李钰不过是个好高骛远的?草包,局势反倒对岷州军有利。 且柳怀仁这一死,朝廷中本就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定然会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不敢为李钰出谋划策,李钰这一步,无疑是将自己往死路推。 眼下趁京城人心不定,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李翊以?龟壳起卦,决定于五日后的?辰时?一刻,带兵攻城。 很多年后,裴晏也没有忘记这一天,在商议好计策后,他们?对月畅饮,与将士们?在月光下载歌载舞,火光映亮了半天天。岳齐跳上高台,将酒碗狠狠摔碎,振臂高呼。 他们?翻过积雪没膝的?雪山,涉过冰冷的?长河,在狭窄的?山谷中潜行,九死一生,却从不曾后悔,只是为了讨个公?道。 李翊站在阴影中,他仰着脸,脸上满是泪水。 史书记载,元和十?年,五月初十?日,诚王世子李翊,率二十?三万大军攻入京城,未几?,城破,百姓夹道相迎。 炀帝李钰,自焚于勤政殿,太后随之,自此,天下大定,李翊即位,改年号为建昌,奉父诚王为文武神功大圣德皇帝,尊母韦氏为太后。 李翊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场仗,比他预料中还?要顺利。 李钰虽调换了幽兰花,但却真的?中了毒,不然也不能骗过柳怀仁,这毒虽不重,却让他患上了头风。 柳怀仁死后,他夜不能寐,总觉得心中不安,柳太后在知晓真相后,也怨他狠心,开始吃斋念佛,不再来看他,李钰脾气越发暴躁,朝中诸事不顺。每日都有被拖出去?的?臣子。 裴实甫,柳怀仁的?相继倒下,让朝中众人人心惶惶,深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杨巍暂代内阁首辅,也每日被李钰训斥,后来借口骑马摔断了腿,辞了官位,回府养伤去?了。 朝中心思敏锐的?大臣都瞧出了端倪,纷纷效仿杨巍,寻了借口辞官隐退,偌大一个朝廷,几?日后便只剩寥寥几?人。 等李翊打到?了城门口,李钰才慌张起来,焦急地召来众臣商议,但过了许久,才来了寥寥十?几?人,还?都面如?菜色,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气得李钰当?场昏了过去?。 不仅朝廷中如?此,京城百姓也纷纷倒戈。 裴实甫的?枉死,早就让百姓们?对皇帝不满,李钰即位多年,大兴土木为太后修建佛寺,早已让百姓苦不堪言,虽然不敢明说,但人们?都盼望着诚王世子早日进京,将这位昏庸的?君主拉下皇位。 且诚王世子一向富有美名,岷州军所到?之处从未有烧杀劫掠之事,似有诚王当?年的?英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当?李翊兵临城下之时?,守城将士沉默一瞬,很快缴械投降,为其大开城门。 李翊翻身下马,久久注视着城墙上一轮耀眼红日,直到?眼睛刺痛,才提起一口气,高声喊道:“全军听令,下马——进城!” 阔别几?年,他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曾经?他在这里,度过了忐忑的?质子岁月,当?初若不是连珠,他或许会和上辈子一样,变成一个陌生的?李翊。 可?惜的?是,她不能陪在他身边,一同见证他手刃仇人。 没关系,他们?还?会有很多机会。 李翊昂首阔步,胸中豪情万丈。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在他踏入城中之时?,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 与前世不同,这一次,他没有失去?太多。 还?未进宫,便已见滚滚浓烟,脱去?官帽的?杨巍在宫门处跪迎,平静的?语气下满掩激动,“启禀世子,勤政殿突发大火,陛下不幸身亡,还?请世子主持大局。” 李翊没想到?李钰会以?这样的?方式自尽,他心中愤懑不平,这算什么?李钰还?没有亲自到?父王的?墓前给他磕头,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死了? 他派人浇灭大火,从一片灰烬中,找到?了李钰的?尸体。 因起火不久,李钰的?尸首并未烧的?面目全非,但李钰并非被烧死的?,而是悬梁自尽。 自尽之前,他还?将玉玺砸了个粉碎。 从他胸口还?找到?了一封降罪书,李钰用尽污言秽语,辱骂李翊及诚王,并且诅咒李翊,若登皇位,必会落得跟他一样下场。 李翊只觉荒诞,将诏书撕得粉碎。 他让杨巍叫来百官,这一回,称病告退的?所有人都来了,毕恭毕敬地跪在一旁。 李翊抽出腰间?软鞭,扬声道:“各位大人在此做个见证,吾李翊,今日三问君主,一问,吾父诚王,立不世之功,缘何遭佞臣污蔑,君主不问不查,为何害吾父王?二问,裴公?忠贞,三朝为君,未曾有异心,何故杀之?三问,百姓无罪,为何得天命而不怜民生苦,任佞臣害人?” 没问一句,长鞭便重重落在李钰尸首旁边,扬起尘土。 响亮的?鞭声让众人心颤,无人敢言语。 李翊恨不得将李钰挫骨扬灰,以?慰那?些冤死亲人们?的?在天之灵,裴晏也红着眼,指尖掐得手心鲜血淋漓。 半晌后,杨巍上前,恭敬地奉上一道懿旨,轻声道:“世子,太后已于宫中薨逝,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李翊微微颔首,卸下武器,掀袍叩首。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欲再参与俗事,但她知晓皇帝罪孽深重,不欲天下人再受其辖制,特降下懿旨,痛斥李翊为佞臣所惑,犯下诸错,不配为君,以?太祖之名,废其帝位,命诚王世子李翊即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翊深深俯首,再次感叹太皇太后的?仁慈,到?最后,她也为李翊保留了一份颜面。 他接下旨意,众人噤若寒蝉,一息之后,杨巍率先叩首,迎拜新君。 众人山呼万岁,李翊注视着李钰的?尸首,轻笑了一声。 至此,他的?仇总算是报完了。 岷州想必已是春暖花开,他该去?接他的?明珠回来了。 高处不胜寒,这天下,要与她共看,才觉温暖。 史书记载,明嘉帝李翊,称帝后颁发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开放女学,允许女子经?商。 此举打破大燕数年来陈规,大燕自此进入建昌盛年。 而直到?帝后大婚之后,世人才从明嘉帝口中知道,原来这道圣旨,是明嘉帝受皇后连氏启发,皇后连氏,更亲自创办京中女学,鼓励女子读书、行商。 明嘉帝一生仅后一人,因后名中含一“珠”字,特寻百年东珠,雕于玉玺之上。 帝后二人,常漫步西郊莲池,宛若寻常夫妻。 明嘉帝后的?故事,多年之后,亦深受后人赞扬。 少时?陪伴,风雨同舟,终,同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