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历史十大“兄友弟恭”》 1、第 1 章 安然今年二十岁,正在念大学,学的是不太热门的历史系。 虽然父母都对她的选择不太理解,但她却非常自得其乐,因为她从小就爱看古装剧,也对古代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性子随和乐观,平时除了学习,最大的消遣就是刷剧。 俗话说,粮不够就得自割腿肉来凑。被冷门北极圈冻到发抖的她,从一年前开始了自己剪视频的圈地自萌式产出。 她在字母站视频网剪了一百多个视频,大多是一些历史人物的混剪,可惜,她的所有视频全都无一例外,扑街了。 于是最近,她上网搜索了各种“养号流量秘诀”、“uc小编教你三秒钟起一个爆款标题”、“某抖百万粉丝大博主的营销宝典”等等等靠谱的不靠谱的文章,通读几个彻夜后,想到个法子。 做个合集盘点视频! 平常她一个视频一个标签,每次发完视频一周点击都不过百。如果她做个盘点,一个视频十个标签,那点击可不是哗哗哗地涨?! 带着一夜爆红的美梦,安然麻溜地剪好视频,点击发布,再盖上被子睡一觉,明天,一定行!! 殊不知,在她带着笑意闭上眼后,她最新的视频《盘点历史十大“兄友弟恭”》开始了漫长的时空之旅—— 公元前213年。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恢弘大气的咸阳宫殿外,是两排站得挺直的士兵。殿内,青砖铺就的地面泛着光,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立于其上。 他是公子扶苏。 他的周围还有几位,身着玄衣纁裳,神色皆严肃。 从殿内凝重的氛围来看,此刻的众人正在议论什么大事。 忽然他的身旁,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老者朝前拜道:“陛下,臣以为不然。” 这位老者叫淳于越,是原先齐地人,现在是始皇帝手下的一个博士,也是公子扶苏的老师。3 “哦?” 大殿上传来低沉的声音,萦绕在众人正前方,让人听着就感到一股威压直逼心鼓,隆隆作响。 “方才周青臣赞我秦国今非昔比,实力强大,朕划分郡县得以天下一统,能传千秋万世。”始皇帝说得缓慢,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 他有些玩味地反问:“你觉得周青臣说的不对吗?” “非也。”淳于越毫不畏惧,他花白的头发衬着张略带倔强的脸,继续说:“陛下,殷商与周统治近千年,是靠分封亲属子弟、功臣做左膀右臂。而今陛下的亲眷仍是平民百姓,臣是怕将来这些人难免心生积怨,效仿田常、六卿之事,岂不是祸患?” 始皇帝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他居高不畏寒,每一步都走的果敢决绝,有自己的打量,但绝不是刚愎自用。淳于越的担忧,他自然也曾想过的,只是…… 淳于越的长篇大论并未结束,咽了咽唾沫润润喉,继续说:“人学知识办事情,都是从过往的年月里获得经验,有了经验才能更好地往后避免错误,少走弯路。殷商与周的分封之法,仍是有可取之处的。 “陛下请三思,切莫要听信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之言!若朝中往后都是这般人等,只会说好话,无人有能力办好事,将来祸起时又该有谁来相救呢!” 周青臣一听,不乐意道:“淳于博士,您这是何意啊?” 淳于越转身就骂:“我说的就是你!周青臣,你个只会耍嘴皮的小人!我倒是要问你今日的言论是何用意?你是想把陛下的耳根子吹捧软了,让陛下继续犯错误吗?!” “哪有那么严重!”周青臣一瞪眼,气得发怒,“今日陛下诞宴,我不过说些吉祥话,哪里至于犯错误?” “行了。”始皇帝虚抬起手,短短二字就制止了两人对骂。 他的身形动了动,看向站于另一侧的李斯,伸手示意。他沉声喊:“丞相,你以为呢?” 李斯起身,目光轻飘飘地朝淳于越一瞥。 他说:“淳于博士的言论,在我看来有些荒谬。” “如何荒谬了?”淳于越问,“丞相有何高见?” 李斯笑:“陛下征战多年,一扫六国,别说殷商与周朝,就是战时六国,不都是陛下的手下败将么。” “蛮横!傲慢!”淳于越骂,“我还以为丞相有什么真知灼见,若世人都以你的思想,武力决定地位高下,战败者就要被瞧不起,那这世间可还有一点进步可求?儒家有言不耻下问,莫要把向地位底下或是不如你的人学习当做可耻的事,还望丞相能学会。” 李斯早些年也是求学于儒家的,后来才崇尚法家,这种道理他不会不明白,自然也不会去反驳淳于越什么。 他面对责问并不恼怒,依旧条理清晰地说:“淳于博士莫激动,我并非瞧不起战败的国家,而是他们不能与秦国相提并论。自三皇五帝始,你可曾见过古往今来有一人统一过这片土地吗? “从来没有人,除了陛下,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不说远的,就说战时六国,难道不是从你所谓的分封子弟而来的吗?泱泱华夏之地,临国疏远隔阂,人心难测,才会导致分崩离析。 “我们确实要以史为鉴,不能让这样的错误继续下去。唯有划分郡县,任命臣子,将各地的权利掌握在陛下手中,才能保证陛下辛苦征战统一的江山,能延绵千秋万代。” 啪啪啪—— 殿上那位鼓起了掌。 李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把淳于越说到无言,就连周青臣这样的墙头草,都在心里对这位丞相肃然起敬。 “丞相所言不错。”始皇帝弯起眉眼,缓缓一笑,“淳于博士的担忧,朕曾经也考虑过。然变法二字从来都不简单,此刻朕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淳于越、周青臣等大臣:“喏。” 李斯想了想,往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个想法。” “丞相请说。” “方才淳于博士的担忧,忽然开启了我的新思路。”李斯畅言,“臣以为,陛下是从六国的局面形成统一,六国先前的私学就各有各的章法——儒学、道学、墨家、鬼谷子……繁不胜数。中央下达命令以后,郡县内的臣子仍旧按照自家学说思考、做事,这样长久下去,岂不是越来越混乱?” 淳于越听到儒学二字时就瞪大双眼,惊讶道:“你、你想做什么?!”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崇尚法家的丞相,已经在心里预谋了一个大动作。 “臣!提议——除秦国史官写的史书以外,民间百姓收藏的《诗》、《书》、诸子百家的语录等一律没收销毁,医药、占卜、种树等书籍可酌情保留。”2 “什么!李斯你疯了!” “我并没有疯。”李斯巍然不动,慢条斯理地继续,“若思想不统一,何以真的一统天下?” “你、你!!”淳于越捂着胸口,感到胸口一股怒火烧着,可这火还没扑向该扑的人,就听大殿上传来—— “丞相所言甚得朕心,此事就交由丞相去办。” “喏!” 君子一言九鼎,众臣就是再有多的话,也没有敢跳出来反驳的。 “父亲!此事不妥!” 然而这沉默时刻,公子扶苏却坚定地站了出来。 其他臣子或是怕君主的威严,或是不想与位高权重的李斯为敌,只有公子扶苏,他没有顾虑,毅然决然发言。 “有何不妥?”始皇帝抬起眼,看着他的儿子。但从沉重的脸色不难看出,他的心里不太高兴。 “父亲,六国各家学说并非什么妖言,而是无数人思想上的汇集,是各个学者呕心沥血才筑出的燕巢,如此轻易地焚毁,只怕会伤及民心啊!” 始皇帝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扶苏。 他的大儿子,这个他向来最器重的大儿子,寄以厚望的大儿子,居然在所有人面前,反驳了他刚刚做好的决定。 扶苏长得很书生气,过于清瘦的身形也让他看上去有些羸弱——相比于他们征战四方、孔武有力的体型来说。不过好在这孩子长得像他母亲,不然此刻他一定就翻脸了。 他不悦道:“朕自然会体恤民心,此事不必再议。” 始皇帝站起身,眼神瞥了眼淳于越,原本他不打算责怪谁,现在看来,这糟老头子真是会带坏人。 “父亲!父亲!”公子扶苏还要追,却被侍卫拦下。 “扶苏,朕说的话不管用了吗?”始皇帝淡淡一瞥,说完这若有似无的警告,就转身离开了。 始皇帝一走,众人如作鸟兽散去。 扶苏走出宫殿,在殿外遇到了正在玩耍的弟弟胡亥。 他轻轻唤了一声。 胡亥喜出望外:“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咦……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是不是父亲又责骂你了?” “不算责骂。”扶苏摇摇头,“父皇决定要焚毁各家书籍,我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 “唔,好复杂。”胡亥闪着单纯的大眼睛,“不若大哥与我喝酒去吧?我那得了瓶好酒。” 扶苏刚想说好,只见头顶晴空忽然一闪。 唰—— 天空中浮现个巨大屏幕,安然做的视频开始播放。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天是“万物皆可盘”的第一期,我来带大家盘点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 【大家都知道历史上感情好的兄弟,那可像孙悟空的小猴毛一样,数也数不完。我按血缘值、亲近值、黑化值、作品相关值四个指数给各个兄弟们排了个名。偷偷说,你们绝对猜不到第一名是谁。】 【哈哈哈哈哈,我们先来看排在第十名的是——公子扶苏和胡亥!一说到这两个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们哥俩的恩怨情仇可谓是家喻户晓,但结局也是十分令人唏嘘,最后胡亥一纸假诏书赐死公子扶苏,篡位成了秦二世,可偏偏胡亥就跟抢了玩具的熊孩子一样,抢到了就毁掉,短短三年秦朝就败没了……】 扶苏转头看向弟弟:“……” 弟弟胡亥:“……” 忽然,始皇帝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大喊:“什么?!!朕才统一的江山被胡亥那兔崽子毁了?!!!” 2、第 2 章(修) 安然带着笑意睡去,却没能睡得安稳。 她忘了调手机静音,半夜里噔噔噔的消息提示把她吵醒了。 【新增粉丝:公子胡亥】 【新增粉丝:公子扶苏】 【新增粉丝:李斯】 【新增粉丝:……】 【……】 【新增粉丝:嬴政】 安然揉揉睡眼迷迷糊糊地想,现代网友起网名都这么复古了吗?要是秦始皇还活着,定要看看谁敢用他的名讳来做网名。 安然噗嗤一笑,接着点进自己的视频,一看,惊醒了。 【正在观看人数:30w+】 救……救命? 30万人同时观看我的视频,我真的要火了吗?! 公元前213年。 咸阳宫殿前浮现巨大天幕,公子扶苏甚至还未消化才听来的“会被胡亥传假诏赐死”说辞,就被突然出现的始皇帝吓了一跳。 “父亲?”扶苏唤道。 “这是何物?朕方才本想回寝宫休息,抬头就发现这东西。”始皇帝抬手遥遥指向天幕,“突然出现,走到哪这东西就跟到哪。” 扶苏摇摇头:“父亲,我也不知。” 而一旁的胡亥像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又好像是想一探天幕究竟,于是蹦跶着跑向天幕那方,还拼命拿手挥舞着、触碰着——尽管只能触碰到一团空气。 但是,那天幕本来还在发出声音,不知被他怎地弄到,画面停顿住了,连声音也没了。 “诶!诶诶诶!怎么不动了?”胡亥惊呼,“大哥你快来看看,它怎么不动了??” 扶苏双眼微瞪,嘴角有点僵住。 他心想,这样的傻弟弟……能假传诏书,还能篡位吗? 只见胡亥又挥了挥手,天幕又恢复动了起来。 他又挥,又停,又挥又动。 “好玩!好玩!”胡亥高兴地拍手,“大哥,父亲!这东西真好玩!” 始皇帝黑沉着脸,背手,道:“胡亥,你回来朕身边待着。” 扶苏赶紧拉住胡亥的衣袖,将他带回到殿前。这时,原本没散去的大臣们,也纷纷驻足观望,想看看天上出现的东西到底在讲什么。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扶苏的名字出自《诗经》,寓意香草佳木。虽然史料没得记载扶苏的详细出生年月,但想必他一定是带着最美好的愿景来到这世间嘞。】 【他性格温柔善良,心怀天下苍生,是秦始皇最喜爱的儿子。秦始皇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在后世记载中却只有扶苏与胡亥留下了姓名。】 扶苏心内一惊:父亲竟然最喜爱的是……是我吗? 始皇帝眉头微皱,浑然不知自己在大儿子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一切都源于胡亥与赵高二人谋害扶苏,篡位登基后又残忍地将兄弟姐妹统统杀害,嘞个残酷又血腥的历史,让哥哥弟弟两个人从此在后世心中留下手足相残的刻板印象。】 胡亥本来还觉得这东西有趣,五颜六色的,里头还有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他最爱看热闹。 可惜这热闹好像不太对劲。 随着背景音乐越来越悲情,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天幕里放着的故事,并不是个合家欢的走向。 胡亥悄步走向扶苏,附在他耳边问:“大哥,这里面在说扶苏,又说了胡亥……是我吗?是我们吗?” “……”扶苏不知如何作答。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直呼他名字的,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会尊称他公子——除了自己的长辈,现在也就只剩下父亲。 忽然,天幕上有一行字从右到左滚动着。 【诸葛孔明:嘞个口音好熟悉也】 胡亥懵懵地问:“哥,诸葛孔明四遂?” 扶苏:“额也不知道。” 胡亥:“你咋说话突然带口音?” 扶苏:“额们关中都四这么说话,你不也是这口音嘛?” 【胡亥是秦始皇第十八子,年龄应比扶苏小上不少,他在继位时不过二十一岁。都知道始皇帝不立太子、不立皇后,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但他对自己的儿子们似乎并没有特别关照——这也就导致了扶苏身在长子的位置,要对弟弟们偏爱关心。】 扶苏按住胡亥不安分的肩膀,心想:这话倒是真的。 只是这天幕里到底谁在说话?又是谁能这么了解大秦?而且说话的还是名女子,从未听说过哪位女子如此有见地,若是有,只怕早已名扬各大学馆了。 【胡亥与扶苏的关系原本并不是对立,若说胡亥有心害扶苏吗?扶苏也不是太子,没有后世九子夺嫡那般如眼中钉肉中刺。】 【造成这一悲剧的原因有很多,胡亥听信赵高偏言、常年赋税徭役民生艰苦、焚书激起的儒士之怒等等,但一切的转折点,都是从始皇帝派扶苏北上监军开始的。】 听到这里,扶苏微微偏头,看了眼始皇帝。 始皇帝不动如钟,威严地站着,手里握着他的佩剑——几十斤重,非常锋利。 他又往身后看,天幕里的主角——赵高,并不在人群里,这个关键的时刻,赵高去哪里了? 【扶苏北上后,咸阳城内能在始皇帝边上说话的只有李斯,而李斯崇尚法家,与扶苏的仁爱理念并不相同,同时李斯又是个有野心的政治家,他在赵高的撺掇下,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放弃扶苏。】 【那为什么是胡亥呢?若说真的,恐怕有一些运气成分在里面。扶苏北上后两年,始皇帝第五次巡游时,恰好将胡亥带在身边,结果却没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他会将胡亥带着,也可以窥见出,始皇帝对这个儿子是有一定的喜爱,大概是源于胡亥性格的讨喜。】 天幕放到这里,始皇帝紧绷的脸上终于隐隐有些怒气。 没有一个人可以直视自己的死亡,纵然是他也不行。他握着剑的手不禁发紧,分明他还年轻体壮,一顿饭能吃一头羊,怎么可能在第五次巡游就死了?? 天幕里发出的声音,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天雷滚滚般朝他砸来。 【这样“蠢萌”的胡亥,在遇到自己父亲死亡时,又被赵高、李斯两人合力撺掇、威逼利诱,一纸假诏书赐死了扶苏。回到咸阳登基,称秦二世,又血洗了兄弟姐妹,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胡亥在位三年,被赵高杀害。也不知胡亥如果能知道,自己信了一辈子的老师赵高,最后害死了自己,他会是什么想法。】 大殿前的胡亥一脸懵。 【胡亥死后,子婴继位。子婴杀死了赵高,却已无力回天。因修皇陵、阿房宫导致的民不聊生、百姓积怨,最终陈胜吴广起义,大秦一统六国十五年后又再次面临分崩离析。】 【历史没有if线,从前也不讲如果。看过扶苏与胡亥之间充满谋略与宿命的兄弟情后,让我们一起来再来看看这对兄弟情的各项指数吧。】 众人:指数是个啥东西? 【血缘值:三颗星,扶苏与胡亥同父或许异母,维系亲情的不止血缘,还有一同生活的年月。】 【亲近值:三颗星,可惜焚书之后还有项羽的一把大火,大秦的各种书籍再无法考究,若是按扶苏的性格,对待弟弟应该是温柔与严厉并存吧,毕竟长兄如父。但是扶苏啊,长点心眼吧,熊孩子该治还得治。】 【黑化值:四颗星。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害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被兄弟残害,还是上位者需要鲜血封口,胡亥最终都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杀死了。】 【作品相关值:一颗星。理由同第二条。】 天幕把视频放完了,后面的九对兄弟都在秦朝以后,所以眼下的大秦内没有一人认得。 这样短暂的十几分钟里,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天机或是秘闻——但那些都还没发生。 他们沉浸在震惊里,或带着质疑,或带着恐惧。 除了…… 胡亥往前凑了两步,他看见天幕的视频放完了,但是天幕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透明的一个方框,方框内画着三个符号——点赞、投币、收藏。 他试着抬手去触碰,忽然发现他碰到了另一个地方。 【公子胡亥已关注】 【恭喜你成为安然的第53位粉丝!】 “哥哥哥!”胡亥惊喜道,“你快来试试!伸手点右边那个!” 扶苏几乎是被胡亥拉着手,控制着点过去,接着天幕上又显示【公子扶苏已关注】。这一下众人纷纷效仿,在场几十人都点了关注。 “陛下!”阶下忽有一人急忙跑来,“陛下!这天幕为何物?城中百姓皆能看到此天幕,现下已有不少儒生在议论天幕里的话了!” 那人身材矮小,即使跑着也不敢迈大步,跑得唯唯诺诺,低着头拱着手,模样很是谦卑。但他抬头,脸上又有藏不住的邪佞,似乎被他看上一眼,心思就全被他看穿了。 扶苏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人是赵高。 刚刚天幕里的主角,拉拢李斯、撺掇胡亥篡位的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始皇帝一把拔出佩剑,“你倒是来的正巧,这里面在说的,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陛下!陛下明察!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啊!”赵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模样可怜极了,“臣跟着陛下辛劳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而且这天幕里说的都是没发生的,陛下,这这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赵高这一张感情牌打得极好,可惜打歪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这么打,否则他连喘气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与这世界拜拜了。 始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双目似乎洞察了他一切的想法。沉默许久,始皇帝招来了人,先将赵高关进了地牢,等候发落。 赵高被拖了出去,他高声喊冤,眼神若有似无地望向李斯那边。 李斯板着脸,没敢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明智。 众人散去后,扶苏与胡亥被留了下来。 扶苏满脸忧愁,显然是把刚才天幕里的话全都听进去了。他原本就不赞同父亲焚书,想找什么理由来阻止,眼下是个好机会。 扶苏上前道:“父亲对刚刚天幕里的言论如何看?” 始皇帝抬眼睨了他一下,反问:“你如何看?” 3、第 3 章 “我以为,且不论这是什么、从哪里来,就单从说话的人来看,她一定特别了解大秦。她知道大秦的每个人——李斯、赵高、我还有胡亥,甚至是对父亲你,都非常了解。” 始皇帝的指尖蜷起,有些发狠地攥着。 他的目光没有看扶苏,而是落在了胡亥身上。 他对儿子们的管教并不多,一方面是儿子太多了,每个都管不现实也管不过来,第二是因为扶苏。 如“天幕”所言,他最喜爱的儿子的确是扶苏,但这一点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外人看他器重扶苏,有扶苏是长子的原因,也有扶苏能力匹配的原因——唯独没人敢揣度他是否偏爱扶苏,若说偏爱,他倒是对胡亥更偏爱些,因为胡亥这辈子在他眼里也就那样了。 他喜爱扶苏,器重扶苏,自然也会把所有的用心都专注在扶苏身上。其他儿子,要么自成一家生活,要么就像胡亥一样,当个活宝在眼前养着,闲暇时也是个乐趣。 但是“天幕”知道他的心思。 这无疑在始皇帝心中,敲了个警钟。 “难道真是天神?”始皇帝喃喃自问。 扶苏道:“我不敢断言那人是天神与否,但如她所言,桩桩件件正是大秦此刻发生的。如今北方建长城已有三年,每年因沉重徭役而死的人数不胜数,百姓早有积怨——长此以往,民心不定,国又如何能安定? “天幕的出现或许正是上天的警告,请父亲减轻对百姓的徭役,收回方才焚书的决定,不然前路恐怕是万丈深渊啊!” “扶苏,你为何一定要阻止朕?”始皇帝问。 “我并不是要与父亲作对,而是焚书实非良策。若父亲想从思想上统一百姓,可以整改学堂,规范书籍,将各家学说集结成册,糅合出适用于大秦的一种新学说。用创新改进取代抹杀,还请父亲三思!” “你在说什么?”始皇帝忽然怒了,“你是要朕效仿杂家吗?!” 他不悦地将腰中剑往地上一砸,剑尖利铁与石砖相撞,振聋发聩。 扶苏的身形猛地一顿,垂头不言。他知道,今日说的许多话已经惹怒了他的父亲。尽管这些话从前他也会说,但天幕的出现,让他的父亲心生不悦,自己是撞上枪口了。 两年,大秦还剩两年。 他也不敢相信,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一旁的胡亥见势头不对,立马劝道:“父亲,大哥也是心有所感,一时失言,还请父亲不要责罚他。” 沉默许久,始皇帝才缓了口气,有些疲态地看着扶苏。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又看向胡亥:“你给我小心着点!扶苏与你是兄弟,不用我再提醒你长幼有序的道理吧?” “是,父亲。”胡亥点点头,“天幕里的事情,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的,那都是瞎说!” 始皇帝说:“扶苏,你的话,朕会考虑。但今日朕累了,改日再议吧,你们早些回去歇息。” 扶苏与胡亥拱手:“喏。” 不久,两人走远,令外两人走近。 是术士卢生与侯生,他们看到天幕后,立马求见。 始皇帝问:“你们方才看到了吗?” 只见抬头不远处,透明的方框仍在,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当然看到了,陛下。”两人齐声答。 “那依你们之见,这是何物?” “这……”卢生偷摸摸地瞥了眼侯生,犹豫道:“这是天降祥瑞啊,陛下!” 侯生坚定地补充道:“是的,就是天神降下的祥瑞之兆!这说明大秦、陛下你的丰功伟绩得到天神的认可呢!” “放屁!”始皇帝抬脚就是给侯生一屁股,将人踹到地上跪着。 “你们睁大狗眼睛看看,这是什么祥瑞之兆?秦二世而亡,而朕只能再活两年?!”始皇帝怒极了,“两年!朕打个楚国都要两年!你告诉朕,朕还能做些什么?!” “陛下!陛下息怒,不管如何说,这一定是天神显迹!”卢生着急辩解,“陛下……难道不好奇天神为何会在此刻显迹?”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始皇帝额角发疼,怒火中烧。 天神是要告诉他,他的儿子们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整天劝谏劝谏,完全不懂老爹的苦心;一个整天嘻嘻哈哈,却嗜血残忍、罔顾人伦。最后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帝国,以及后世血脉统统葬送在此。 卢生道:“的确,天幕里所预示的未来并不太好。” 趴在地上的侯生趁机擦了把汗。 始皇帝道:“这岂止是不好,简直是诛心。” “但陛下你换个角度想想,天神对陛下展示预警,是要陛下有备无患啊!”卢生顿了顿,“你看这天幕如此诡异,常人无法想象,古往今来也从未有过这类东西的记载,陛下你是第一个见到的!” “陛下也不必为自身担忧。”侯生趁机附和道,“如此难以想象的天幕都能出现,你一直在寻找的长生不老药,还会远吗?” “就是啊陛下!当年你派徐福出海寻药,你瞧瞧那老家伙,寻了多少年没寻到?”卢生见始皇帝的脸上怒气渐消,胆子也大了起来,继续说:“所谓仙人、仙药都得讲究时机——眼下就是极好的时机,这必定是天神预示陛下,仙药该出现了。” “对对对!陛下怎么可能只剩两年呢?这不过是天神与陛下开的玩笑,等寻到仙药,陛下你必定能活千秋万世,永久畅享这秀丽江山!” 不得不说,这两人一唱一和,把马屁拍到了点子上。 始皇帝看完天幕后,最烦的都不是臣子弄权、儿子们自相残杀——要知道他那么多儿子,这个儿子不行就换一个培养,只要他活着,这都不是问题! 他沉思片刻,道:“即如此,朕便派你二人出发去寻仙药。” 卢生:“喏!” 侯生:“保证将仙药寻回!” 夕阳渐沉,屋檐上边燃着火一般的云朵。 扶苏与胡亥并肩走着,影子将青砖分成两半,他走在外侧,天光笼着他的半身,而胡亥走在里侧,被黑夜掩埋。 扶苏在思考天幕里的事情,而胡亥……胡亥在玩天幕。 “大哥,你看这天幕还有东西。”胡亥指向天道。 天幕上是安然的视频主页,有她曾经剪的103个视频。 胡亥念着标题:“丕植,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洛神赋也是写给哥哥的……咦?丕植是谁?洛神赋又是什么?” 扶苏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天幕太过神奇,我无法理解。” 胡亥玩性大发,已经渐渐摸索出了天幕的玩法。 他点开这个视频,天幕果然又动了起来。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哈喽大家好,今天带大家看看建安风骨家的兄弟情……】 【……】 随着音乐响起,胡亥停住脚步,认真地把视频看完了。 扶苏也陪着看完了。 “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为什么……”胡亥的声音有些低沉,都不那么活力了,“为什么他们也是这样?是不是帝王家的孩子,都没有好结局?” 这话一说,扶苏心里很不是滋味。 且不说胡亥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些年他看着胡亥长大,也知道胡亥连杀鸡都不敢,又怎么会变成那样的杀人狂魔? 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将来会手刃亲兄弟,他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此情此景、当时当下,人们永远无法预知未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只是他原本以为胡亥不懂,胡亥甚至还觉得这东西好玩——但是,他可能想错了,怎么可能不懂呢? “我瞎说的。”胡亥又笑了起来,“大哥不要愁眉苦脸啦,难不成还在因为父亲刚刚的指责难过吗?” “没有。”扶苏轻叹。 “父亲是更喜欢你的。”胡亥说,“虽然人人都说我傻,但我感觉得出来,那种喜欢,是与我不一样的。” 扶苏微微皱眉。 “父亲总是对你寄以厚望……”胡亥抬头看着天,天色已黑,星河高悬。他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大哥,你是相信我的吧?” 地牢里,赵高望着小小的通风口,能看到半个天幕。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无法对付这东西,但是他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 牢笼的锁链抽动,木门打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笼外的看守侍卫都不知所踪,显然被人打点过了。 赵高问:“丞相今日看了这天幕吗?” 李斯皱眉道:“你把我找来,不会是想交流什么观后感的吧?” “我找丞相来,是有事相求。”赵高摊开手,他已穿着囚衣,模样虽不邋遢,但也有说不出的凄苦。 李斯义正严词道:“我可从未打算与你一边。” 忽然,笼外的天幕又传来声响。 两人面面相觑,心怀鬼胎,就着这小小的通风口看了起来。 只见天幕上是新的内容,但标题是【若扶苏登基,还会有胡亥什么事吗?】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晚上好呀,今天特地应粉丝要求,开一个小时的直播!当当当当!没错,我今天破五十万粉啦!】 【诸葛孔明发来贺电】 【周公瑾同样发来贺电】 【李世民:主播今天要讲始皇帝那俩儿子?】 【安然:没错没错,这位叫做李世民的小可爱,你的名字起的真好啊……哈哈哈(尴尬)】 【想必大家看到了今天直播的标题,我就和大家一块来聊聊,假如扶苏继位历史会变成啷个样子撒,还会有胡亥那瓜娃子撒子事吗?】 4、第 4 章(修) 天幕里,安然穿着基础款粉色t恤,梳着时下流行的羊角辫,空气刘海软软地搭在额角上。她特地为直播画了个桃花妆,很有春意盎然的气息。 而在历史衍生的各个时空里,所有人都是头一次见这样“另类乖张”的打扮,始皇帝更是惊叹,天神的与众不同,果然难以想象。 【在沙丘政变后,秦朝快速走向了灭亡。后世的很多人不禁会假象,如果当时扶苏继位,秦朝是否会是另一番景象?】 【刘邦:若是这样大概就没我什么事了。】 【刘盈、吕雉点赞了该弹幕】 始皇帝微微皱眉,看着这两条滚动的文字,觉得碍眼。又想起白日里胡亥的动作,他有模学样,只见天幕扑腾出来一个叉叉,旁边写着:你暂时没有弹幕权限。 始皇帝:“???” 这时,他又看见天幕里出现了新的弹幕。 【胡亥:你瞎说,我没有要和大哥争皇位】 始皇帝心想:凭什么这小崽子能发弹幕? 胡亥:大概我有主角光环。 天幕:不,是他太烦了。 天幕里的安然忽然凑近了脑袋,好像在看弹幕。 【哈哈哈,你们好可爱啊,是在玩角色扮演吗?公子胡亥,我记得你撒,你是最早关注我的!你好鸭!】 天幕里的安然招了招手。 始皇帝:“……” 显然被“禁言”的滋味不好受。 【我们都知道,扶苏因焚书坑儒一事,被始皇帝派去北上监军——许多人都戏谈,此一去大秦就再也不见了。我们就从这件事讲起,扶苏有可能不北上吗?又或者始皇帝为什么要派扶苏北上呢?】 【表面上看,扶苏北上是惩罚,是他的直言进谏惹怒了始皇帝,但是呢,我们都知道北边有蒙恬,所以派他去监军也未必是坏事。】 【另外从大秦历代发展来看,要成为一国君主,必须深谙兵戎之事,而扶苏哪哪都好,唯独缺的就是这一块。蒙恬当时手握三十万大军,也曾说“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扶苏从来不蠢,他自然明白始皇帝的用心,所以当始皇帝派他北上时,他就一定会前往。】 独自看着天幕沉思的扶苏:不,现在可不一定了。 如果天幕所言都是真的,北上就是关键节点——扶苏以为,如果北上只是导致自己死掉,那他八成还是会去。 但是不然,北上是导致后面沙丘之变的关键事件,也是大秦衰亡的先兆,他就必须得好好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那么,我们就得往后找可能的转变点——假诏书。这也是后世对扶苏最为不解的一段,为什么一纸诏书让他死,他就痛痛快快地抹脖子死了呢?】 扶苏: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还挺爱惜生命的。 胡亥:赵高真是太可恶了。 始皇帝:儿子们都有点轴,怎么办? 【每个人的选择都离不开内心与外界的环境影响,扶苏既然曾经能直言进谏,理当是个有主见的人。那么当时的外界环境或许就不容乐观,试想,如果使者带来的不止是假诏书,而是真毒药呢?】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一个皇子的死亡,若是说成自杀,大概比他杀会更好听些——而且后世也需要这样一位宽仁的皇子形象,因为究其根本,这个问题的点在于:一位宽仁的君主,对国家内部运作的影响有多大?】 扶苏看得很认真。 他的心里对这种事物的接受程度,比他预想的还要高。或许是这位女子的很多话,都戳到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禁停下来思考——如果他继位后,是否能将大秦延续下去。 他知道此刻的大秦内部出了问题,比方说李斯一派,这么多年和他越来越不对付,而他也不推崇李斯那套“严刑酷法”,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套法律制度确实在统一六国上有很大的帮助。 那么他继位以后,要怎么完善律法,才能更好地贴合国情,才能更好地统治原六国百姓呢?要如何有效地推广才能不引起百姓的反对呢? 另外大秦才结束连年征战不久,正是要往和平安稳发展的关键时候,各地都有不少的积怨,要如何稳住民心,要如何过渡呢? 这些问题本来没有被提及,一方面是扶苏从未到达君主的高度,也无法站在高位上去想这些,另一方面就是始皇帝的统治下,这些问题还在萌芽。 天幕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峻。 【时代在变,不变的是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国家都需要有一个“贤君”或是“开明的君主”,人们想象“他”能解决一切问题,从而让整个朝代朝美好的方向发展。】 【好啦,今天的直播就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打赏,希望今后多多支持我的视频撒,再见!】 唰—— 天幕变得透明,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字漂浮在其间。 “一位宽仁的君主,是百姓心中的心之所向。”李斯喃喃自语,似有启发,“这位天神之言,倒是字字珠玑。” 赵高讪笑道:“是啊,丞相。我方才看天幕时也在想,若是扶苏继位……会是怎么样呢?到时候可还会有丞相的一席之地?” “你什么意思?”李斯警惕道,“扶苏是我女婿,他能对我怎么样?再说了他的性格,注定他拿不起刀。” “哈哈哈哈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赵高端坐在廊下,举起酒杯喝了口,继续道:“你方才没听见天幕里在说,陛下会派他北上监军么?北边有谁,丞相不会不记得吧?扶苏是拿不起刀,但不代表其他人拿不起。” “赵府令倒是真清楚,那你的近忧又该如何?”李斯沉声道,“你觉得陛下能留你到几时?” 赵高悠悠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丞相你了嘛。” 李斯嗤道:“李斯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丞相谦虚。”赵高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还嫌不够大,那到底要多大?” 李斯被戳中心思,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过是丞相心内所想。”赵高笑道,“再说陛下不处置我,对丞相来说不是好事么。我若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当天幕浮现,预示未来的时候,赵高看得胆战心惊。 他动过歪心思,可他也很会藏自己的心思,在他那个位置,伏低做小是基本功,这么多年的隐忍,他绝不甘心就被天幕毁了。 李斯迟疑道:“你要如何?” 赵高眯着眼,笑意渗人。他用指尖轻轻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术士”字。 李斯问:“是卢生与侯生?” “不错,过两日他们便要出咸阳城,替陛下去寻仙药了。”赵高顿了顿,“哦还有一个人。” 这一次,赵高写在了李斯的掌心里。 那是“胡姬”二字。 5、第 5 章 咸阳宫。 始皇帝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他的指尖蜷紧,面色凝重,心内的不悦已写在脸上。 见李斯一到,他就质问:“你可知外边的学馆都在议论什么吗?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朕徭役百姓,大兴土木,使百姓艰难困苦!” 自从天幕预言秦二世而亡后,整个大秦谣言四起,人心不安——有惶惶也有兴奋,各怀心思各带节奏,最终都传到了始皇帝的耳朵里。 李斯一愣,急忙劝道:“陛下息怒。” 始皇帝几乎是怒火中烧,这几日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烦躁,又顺藤而起,烧得他心烦意乱。他道:“扶苏几次三番阻拦我,要我不要动这群儒生,他们反倒越来越过分!” 李斯亦有耳闻,只能说他也很不喜欢那群儒生,总是胡说八道。 始皇帝抓起桌案上的几卷奏,丢到李斯脚下,怒道:“还有这个!朕如何不知道要处置赵高?!他们当真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好高,竟想指使我行事了!” 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官位不高,但其实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官员。一来赵高跟在他身边不少时间,一同经历过许多事情;二来赵高这个人惯会说话,说的话又颇得他心,在律法上许多观念都与他不谋而合。 这些年要说他一点都看不清赵高的为人,那是绝不可能的。赵高这个人很精明,很有本事,但始皇帝不在乎。他能掌控这种精明,令赵高的精明为他所用——这是一个帝王的用人之道。 刀刃既能伤人,也会伤已。 用刀之人,控刀之人,才是绝对有话语权的强者。 要杀一个有祸心的奸臣不难,难的是毁掉一把使惯手的宝刀。 始皇帝思考良久,睨视着李斯:“丞相,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处理赵高?” 李斯果断道:“杀了他。” 始皇帝冷笑道:“哦?” 李斯不慌不忙,道:“因为,赵高非杀不可。” 殿外,侍卫带进来两个被麻绳捆住的人,头发凌乱,浑身都有伤——显然抓的时候费了一些功夫。 “卢生侯生?”始皇帝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始皇帝皱着眉看那两人,结果那两人根本连头也不敢抬,浑身打着哆嗦,非常害怕。 李斯道:“陛下,他们可不是要去寻什么仙药,而是要帮助赵高越狱逃跑。让他们自己说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两人,三个目光相接瞬间,顷刻分开。 只见卢生立马俯首磕头,大哭道:“陛下!请陛下恕罪!我是受赵府令指使,才对陛下说有仙药的!” 侯生哭道:“赵府令说,陛下看了天幕定会更、更想要寻仙慕道,以求长生。只要我们搬出仙药,陛下你一定会放我们出城,这样赵府令就可以趁机离开咸阳!” 始皇帝沉默不语,他这才发现赵高这个人,对他的心思拿捏得如此到位,真不敢细想赵高到底藏着多少心眼与计谋。 他怒问:“赵高现在何处?!” 侯生道:“他、他正在城外藏身。今日丞相、丞相抓到我们时,赵高已趁机逃了出去。” 始皇帝握紧了手中剑,高声道:“备马!朕要亲自杀了他!” 李斯道:“喏。” 随即始皇帝带着兵马火速追出咸阳城。 也不知是不是赵高跑累了,在咸阳城外没多远的地方,居然还能暂是歇脚,被追来的兵马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始皇帝很愤怒,下马就拔剑,对准赵高。 没想到赵高比他更愤怒,愤怒里带着点震惊,看向始皇帝身旁的李斯,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始皇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道:“赵高,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越狱一事,除了卢生侯生外,还有没有人帮你。供出余党,朕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赵高默然,忽然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余党么,自然有。卢生侯生两个小喽喽能做什么?你当真以为我要离开咸阳得靠他们么?” 始皇帝沉声道:“阴阳家。” 赵高眼神凌厉起来:“没错,怕了吗?” 始皇帝猛地一脚踹在他身上,力劲大到只怕能给人踹骨折。他怒道:“朕何曾惧怕过谁?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剑光一闪,即刻就要朝赵高的身上砍去。 唰—— 一支箭不偏不倚朝始皇帝射来。 “陛下小心!”李斯在他身旁,几乎是瞬间扑倒了始皇帝,那箭从李斯臂膀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有埋伏!快保护陛下!!”李斯大喊,一旁的士兵也立马围到始皇帝身边。 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四周都冒出了阴阳家的术士——他们早已埋伏在此,原来是赵高的诡计! 李斯拔剑向前,与赵高厮杀起来,刀光剑影,冷血无情。赵高还想进攻始皇帝,被李斯一剑刺中臂膀,倒在了始皇帝脚边。 始皇帝正要补刀,李斯又大喊:“陛下小心!” 身后有术士突围,朝始皇帝攻来。李斯着急道:“陛下先撤,这里留给臣来,臣必定收拾这些余党!” 在士兵的掩护下,始皇帝先撤回了咸阳城,留李斯收拾残局。 秦兵与阴阳家加在一起百来号人,却在始皇帝走后很快歇了气焰,阴阳家几乎没有活口,全都死在秦兵刀下。 “陛下!”李斯浑身是血,提着一个箱子走进殿内。 他疲惫道:“我已将赵高斩首,一切皆由陛下处置。” 6、第 6 章 李斯打开箱子,腥臭的血味瞬间涌出,令人不禁泛呕。 始皇帝挪步到箱子前,朝里一看,那头颅满是血污,一道狭长的伤口将他的脸划成两半,头发散开纠缠着、贴着皮肤,几乎难辨雌雄。从那瞪圆的大眼来看,死前非常不甘心。 始皇帝强忍着恶心,摆摆手。按理说他以前见过的尸山血海,比这小小的头颅还要可怖数十倍,却没有一个能比这令他不适。 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又或许是他在咸阳安逸许久,对这种打打杀杀已经陌生了。不管哪一种,都令他心里不安。 “父亲!父亲!” 这时,殿外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人。 “母亲她不见了!”胡亥跑得满头大汗,一直跑到始皇帝面前,李斯就在一旁,他还想撑着对方的肩膀喘口气,就瞥见李斯尚未关阖的箱子——赵高的头颅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猛地一惊,一屁股蹲摔在地上。 “这、这是……死了?!!”胡亥大惊,“他他他怎么死的??”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壮着胆子想要再看,却见李斯镇定自若地将箱子盖上,然后问他:“公子慌慌张张的有何事?” 始皇帝沉声问:“胡姬怎么了?” “啊对对对……”胡亥被他提醒,急忙爬到始皇帝脚边,哭道:“母亲她这几日都不在宫内,我派人四处找了,都没找到!” “呵。”始皇帝冷哼一声,“她倒是消息灵通躲得快。” 胡亥大惊:“父亲何出此言?” “你当真不知道胡姬与阴阳家有牵扯吗?”始皇帝抬手,掐着胡亥的下巴,将他从腿边捞起,强迫对视着,“这么多年朕看她安分又生得貌美,就留她一命,没想到她也是养不熟的狗。难怪当初她要说赵高当你的老师十分不错,现在想来只怕这两人也有勾结!” “……”胡亥瞪大双眼,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脖颈处始皇帝掐住他的力道在渐渐变大。他立即攀住对方的手腕,泪水从眼角淌下:“不、不是的!父亲……我真的不知道……” 李斯沉声唤:“陛下,公子应该不知此事。” 这一声将始皇帝唤回神,他松开胡亥,丢到地上。 他有许多年没有执剑,也没有杀人了。曾经的他领兵征战、或是除灭异党,他都有必须杀人的理由,而面对自己的儿子,他下不去手。 “滚回你的宫殿去,没有朕的命令,禁止踏出半步!”始皇帝踹了他一脚,算是泄愤,“胡姬朕自然会找,只是找到了,朕绝不会留她的命。” 他说得狠绝,胡亥听得心惊。 片刻便有侍卫一只胳膊抄一只手,架着他带出了大殿。 始皇帝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箱子,殿内血腥味久久不散,说了好一会话,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臭恶的味道已经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鼻息间乱窜。 死了都不让他安宁! “不过丞相,朕好像还没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卢生之事的?”始皇帝往宝座走去,想离污浊远一些。 李斯低着头道:“我不敢隐瞒,其实是赵高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助他。赵高找到我时,我本想拒绝,可想到他今后的狼子野心,我真是坐立难安啊!于是我假意答应,诱他出城,再将他的结党一网打尽。因此才有了今天来向陛下说卢生一事。” 始皇帝沉默不语。 李斯继续表诚心:“天幕里说将来赵高会勾结我帮扶公子胡亥篡位,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此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的心一直都是属于大秦的,一直都是属于陛下的,请陛下明察!” 始皇帝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扶手,半眯着眼打量李斯。 其实他早就知道赵高暗中找了李斯,他故意不戳破,就是想看看这两个人想搞什么鬼。赵高他是一百个不放心的,至于李斯……李斯对大秦的忠心他看在眼里,若能悬崖勒马,他可以暂不追究。 毕竟他一时半刻真找不到人能替李斯,除了早死在狱里的那位。 想到那位,始皇帝不由痛心——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杀赵高,而是将人关起来的原因之一。 “丞相,朕有一事要交予你去办。”始皇帝深吸一口气,“将咸阳城内所有与赵高、阴阳家有关的人都抓起来,然后在今日交战之地挖个大坑。三日后,朕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告诉世人,欺骗朕、算计朕是什么后果!” 李斯不禁打了个寒颤:“喏。” 李斯带着头颅走后,始皇帝再也受不了这满屋子的血腥味,径直走到殿外,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远处,是天幕微弱的光芒。 他猛然想起,今日出城后,好像天幕就不见了。 原来天幕只在城内显现? 他唤人搬来椅子,舒服地坐着,然后抬手触碰天幕。很快他就如前几日胡亥那样,发现了这天幕还能看其他视频。 他倒不是想看视频,毕竟都是后面的朝代,他一个也不了解。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天幕是什么,那天出现在天幕里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天神,还有就是仙药到底在哪。 摸索了一会,始皇帝发现一个长方形框框,上面写着私信二字。 凭借他聪明的脑袋,他果断按下。 这时天幕变了,原本是淡蓝色的透明框框,变成了绿色的,也不再透明。他惊奇了一声,结果问身旁侍卫,侍卫都说看不见绿色框框。 原来私信是只有他能看到,倒真是符合这二字的意思。 【嬴政:你是谁?】 这条简短的私信,用超越光速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出现在了安然的手机推送里。 那时安然还在上中国通史课,带着眼镜的老师活像老学究,讲起话来软软绵绵就像催眠神曲。 她打着哈欠,看到消息。 虽然她一夜之间涨粉几十万,但是都像僵尸粉一样,没有一条评论、没有一条私信、没有一个三连。 这条私信是第一条,就是粉丝的名字有点让人害怕。 【安然:我是安然呀,感谢你关注我!】 始皇帝皱了皱眉,又发【安然?那你可是天神?】 【安然:哈哈哈我只是小up主啦=w=】 始皇帝看不懂,他觉得这应该是天神那边的语言。 看来他统一文字的范围还是窄了。 【请问天神,世上可有仙药?若有仙药又在何处?】 7、第 7 章 安然像地铁老爷爷般看手机,寻思仙药是什么东西,她听过胃药感冒药止痛药,没听过仙药啊。 这个“嬴政”难道还沉浸在角色扮演,无法自拔? 【不知你指的仙药是?】 【嬴政:能让人延年益寿、身体强壮的药】 安然看了一会,重点落在了延年益寿上。果然这位大哥cosplay秦始皇上头了,连求长生不老药的执念都完整copy。 【应该是没有的吧】 安然很诚实,毕竟她没有语c的爱好。 始皇帝看着天幕的字,迟疑着又问【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啊,这世界上哪有长生不老药,万事万物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吉尼斯世界纪录里人最长的生命也不过一百三十多岁,那都很老很老很老啦】 始皇帝看着那数字,问【请问天神,那朕要如何能活到一百三十岁?】 【……】 【大哥,政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老师点我名了!我要专心上课啦,有空再聊】 始皇帝又问了两句,石沉大海。 夜晚的凉风袭来,他不禁猛地咳嗽起来——越咳嗽他就越烦躁,越烦躁他就咳得越猛。 随行的御医赶忙拿来丹药,就着热水给始皇帝服下。 御医劝道:“陛下,身体要紧。殿外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吧,而且今日还没批奏呢……” 始皇帝又喝了几口热水,才将喉间的不适压下。他摆摆手,起身回宫,后面跟着的侍卫抬起几十斤重的竹简,闷不做声。 近些年来,始皇帝患上了咳嗽的毛病,一吹凉风一遇着冷,就得咳上半天,咳得心肝脾肺都跟着疼。所以他的御医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提醒他每日服丹药,提醒他每日批奏。 ——这些事原先赵高会帮着安排先后,可今天……罢了罢了,始皇帝揉着发疼的额角,打开第一卷奏。 天幕高悬在咸阳城上空,普通百姓都无法触碰,而能触碰它的人正在宫内大发脾气。 他左手捞一个烛台往地上砸,右手捞一个木桌往墙上撞,整个宫殿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差点就被他拆了。 所有侍卫和奴婢都跪在宫外,没有人敢拦着,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始皇帝,只有个亲卫去把能管他的公子扶苏找来了。 咻—— 一只酒杯朝扶苏的脸砸去。 他惊险地避开,喝道:“胡亥!住手!” 胡亥一愣,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闹腾不动。 “哥!”他哭着跑向扶苏,“今日父亲说、说找到母亲要杀了她,求求你救救我娘亲……” “先别哭。”扶苏抬手轻抚着胡亥,哄小孩似的,“别急,这事我已听说。胡姬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有印象吗?” 胡亥哽咽道:“就、就这几天?好像是天幕出现后的第二天。” 扶苏沉思片刻,忽然冷脸逼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赵高的事!” 胡亥大惊:“哥!我真的不知道!” 他似乎还嫌不够,举起手就发誓:“娘亲虽然是阴阳家的人,但我从未见她与谁来往过,而赵高虽是我的老师,可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也不会同我说。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要相信我啊!” 扶苏目光沉沉,又问:“方才你在殿内,可看清楚了那箱子里,的确是赵高?” “……什么意思?那里面不是赵高吗?”胡亥已经数不清这个晚上他震惊几次了,他细细回想,说:“我只看到那个头全是血,脸上还有剑伤。他的眼睛瞪得特别大,好像要吃人一样。” “我觉得赵高之死有蹊跷。”扶苏道,“赵高的门客多,曾结交阴阳家的人不假,可阴阳家的人未必肯如此替他卖命。所以……”他担忧地看了胡亥一眼,“所以胡姬很可能暗中帮了赵高。” “我娘亲怎么会?!”胡亥摇摇头,“赵高这个小人,他的心思那么歹毒,自从天幕里说了之后的事,娘亲就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了啊!” “或者你娘亲不是自愿的。”扶苏分析道,“总之,胡姬的失踪与赵高之间大概有关系。” 胡亥着急地问:“那怎么办?” “你这几日待在宫里哪都别去,如果是赵高控制了胡姬,那她暂时不会被父亲找到。”扶苏将胡亥扶起来,安放在座椅上坐稳,“这几日咸阳城内还有件大事我得阻止,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再来看你。” 扶苏走后,胡亥仍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安静得就像死了一般,与先前大喊大砸的孩子完全像两个极端。 咸阳城内,历经了三天的人心惶恐。 每个术士都恨不得扒层皮,或者去儒家的学馆里躲着。而那些学馆更是炸开了锅,每个人每天都要说着天将降大祸于世,自一统以来,他们就没再见过如此残忍的血腥场面,人心惶惶不安。 咸阳城外一处山坡前,始皇帝威严地站于其上。他的身前是一把长剑,宽大锋利。他的双手按在剑柄上,目光远远地往下看—— 那是哀嚎遍野的巨坑,每一个身穿术士服的人都被捆住了手脚。 大坑的另一边是前几日死的赵高派余党,尸体在炎热的天气里早已发臭,苍蝇嗡嗡地在半空中飞舞。 李斯清点好人数,跑上山坡来向始皇帝汇报:“陛下,现已将咸阳城内所有阴阳家术士、赵高三族内血亲带到,另有前几日刺杀的术士尸体,共四百三十二人。” 始皇帝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随后抬起手,在另一侧,另有长长的一队侍卫抬着沉重的竹简而来,望也望不到头。 李斯一惊,那些竹简皆是咸阳城内各国的书籍。 始皇帝蔑笑道:“丞相,知道儒学那群人怎么说朕的吗?” 李斯感觉浑身都在冒冷汗。 始皇帝的眼神不偏不倚,仍在看着坑内,冷冷道:“先前我不杀赵高,他们高声责骂朕心慈手软,骂朕糊涂。如今我杀了赵高,他们又骂朕残忍,骂朕如此行事将引来天祸。” 他重重地叹息道:“无论朕做什么,他们总有道理,你说朕要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人身为柴,书籍为引,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高高的城墙拦不住,那烟雾升腾,笼成阴云,降而为雨,却怎么也洗不掉殷红的痕迹。 安然不知道,因为她的视频,让这场灾难提前登场了。 她也不知道,有时候预知得到的未来,或许就是组成通往未来的阶梯。 8、第 8 章 人身为柴,书籍为引,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那片火红的、幽黑的阴霾侵染着发灰的天空,怎么也不肯散去。 扶苏得知焚书一事之后,立马赶往孔子大成殿。那里聚集了咸阳城内大部分儒士,七嘴八舌,这几天是没个歇停。 “我听说昨日坑的人里面,有儒学之士。” “怎么会这样?” “也不知阴阳家搞了什么鬼,顶了许多儒士进去……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这话做不得真。” “焚书才刚开始,昨日烧的是各大学馆里收缴的书籍,今日陛下又下令每家每户都得把藏书拿出来,半个月内不交者斩。” “这、这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哎哟再过几日,是不是这大成殿也保不住了?” “诸位,听扶苏一言!”他挤在人群之外,来得比较晚,只能高声喊了喊,“我已派人前往各郡县通知,能藏书籍尽量都藏。诸位也尽快将重要书籍誊抄一份,最大限度挽救损失。” 老者认同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连公子……也拦不住了吗?半个月内我们能抄的书籍实在有限啊!” 扶苏摇头:“我已尽我所能。” 赵高敢在咸阳城外刺杀始皇帝,这事显然已经触到始皇帝的逆鳞了,诛三族、灭阴阳家已无法挽回,就连本来被按下来的焚书,也因此重提日程,扶苏纵有巧舌如簧,也难扭转乾坤,更别说若他此刻还要进谏,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赵高生死不明,现今身在暗处。 如果他猜的没错,李斯已被赵高拉拢。而他身边连个帮忙的谋士也没有——他平常就不喜欢养门客,一向清廉正义得很,在各层官员里也不是个会交际的,没想到此刻还是因此吃了亏。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再去进谏,否则就会被始皇帝踹到北边去监军,到时候就真的如天幕所言,大秦要走上灭亡之路了。 然而扶苏小心翼翼不去触鳞,鳞却自己闻着味来找他了。 那日他正将底下人送来的书籍藏到屋子里,就听见大门口传来喊报声,始皇帝亲临他的宫殿。 扶苏急忙前去迎接,迎接了一个大脚底板。 他被始皇帝狠狠一踹,始皇帝怒道:“扶苏!你别以为这几日你干什么好事我不知道!” “……父亲。”扶苏低着头,“焚书真的不可啊。” “所以你就喊那群儒生抄书,你就帮着底下的人藏书??”始皇帝紧皱眉头,手指狠狠地指了指他,“扶苏啊扶苏,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原以为你应该要懂得朕的苦心!” “朕为什么要建长城?你说朕徭役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若北方匈奴打过来,那苦的就是全天下的百姓!”始皇帝道,“你就该去北边看看,去看看那片土地上养着的恶狼,是如何虎视眈眈觊觎中原大地的!就该去看看真正的百姓苦是怎样的!” 扶苏一惊:“不、不可以,父亲你不能派我北上监军。天幕说的清清楚楚,若我离开,一旦父亲发生……发生意外,咸阳城内再无人主事,必将大乱啊。” “天幕还说世上并无仙药,你让朕如何办?!”始皇帝苦笑道,“扶苏,若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总不能明白朕的心,将来朕走后,如何放心将这天下交予你?” 说着始皇帝又咳嗽起来。 扶苏心疼地看着他,御医在一旁送上每日需服的丹药,吃完后他才缓了口气。天幕说的事情里,赵高可以杀,李斯可以杀,胡亥也可以杀,只要心狠可以将一切有祸心的人都杀光——就像昨日始皇帝做的那样,但是唯独只有一件事,穷尽多少努力都无法阻止。 “朕只想在有生之年里,看到你能接此大任。”始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扶苏无端生出一股压力。 “父亲……”扶苏有些哽咽,“千万保重身体。” 始皇帝颔首:“我这几日将天幕看了几遍,你北上去监军并无大碍,如今赵高已除,我只要不出游就没事。你去两年,两年后你就回来。” 扶苏听到赵高时,有些想说明,但他没有证据且赵高的尸体都在大火里烧没了——他得先暗地里抓到人或线索再说。 他沉思片刻,道:“父亲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想处理完咸阳这边的事务后再出发。” 始皇帝闷闷地应了一声,背手离开。 而扶苏久久地站在庭院里,抬头是一轮弯月。 不论何时何地,眼下的世界里是烽火连天,还是万家灯火阑珊,它总是如此皎洁,也如此无情地望着大地,默不作语。 天幕的蓝色边框将明月框柱,扶苏忽然也想再看几遍那些视频。 然后他就发现了私信,发去了第一声问候。 噔噔噔—— 安然吃着麻辣烫,眼睛瞥向亮起的屏幕【公子扶苏:敢问姑娘可是后世之人?】 她心想:好家伙,上午上课是老爹,中午吃饭就碰上儿子了,下午是不是得来个胡亥? 只是这消息,有些奇怪。 说话措辞文绉绉的,还要问她是不是后世之人?安然摸不着脑袋地回【公子是何意?】 在扶苏的视角里,他默认安然已是后世之人——对于天神的说法,他并不认同,若天神真有情,就该早些救百姓于水火中,而不是放些奇怪的视频,什么也不做。 既然是后世之人,或许对他眼下的困扰会有不一样的解法。 他问:【父亲要派我北上监军,我实在无法拒绝,姑娘可有更好的办法?姑娘认为大秦的危机来自于何处,是否将赵高李斯等人除去,就能挽救大秦?】 安然喝了口辣辣的汤,还在喘着气,脑子里模糊地想:原来这人也是个历史爱好者,来交流感悟呢? 她来了兴趣回【朋友,等我到宿舍好好跟你说】 扶苏看着眼前不解的词汇,还想回什么,只听侍卫来报,又有一人深夜来访他的宫殿——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来他这玩? 月色澄亮,从大门处缓缓而来一位男子,面带病色,身子清瘦,眼神却坚定有力。这是他的堂兄,天幕里最后杀死赵高的——子婴。 9、第 9 章 扶苏屏退一旁侍女,将子婴迎进屋内。 “许久未见,兄长的身体可还好?”扶苏与子婴一同坐下,给对方倒了杯热茶。 子婴深居简出,除了逢年过节,扶苏基本见不着他。听闻他的病很严重,常年卧床,所以也从不参政。 但如今看来,虽对方脸色苍白,但精神头还算好。 子婴颔首,深深地看了扶苏一眼,道:“今夜咱们兄弟俩交交心,我也不瞒你,我这身病没有那么严重,都是我装的。” 扶苏一惊,接而又明白过来。 的确,装病是在咸阳城内活下去的一个好办法。 扶苏有些犹豫,他和子婴并不能说熟悉,如此情况下,对方忽然找上门来,他不免提防——可想到天幕里说子婴最后杀了赵高,想必心是向着大秦的,合作未尝不可。 “天幕里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子婴喝了口热茶,“如今赵高已死,公子打算如何?” 扶苏摇头:“不一定。”他将胡姬失踪一事说与对方听,还分析了一下赵高和李斯联手的可能。 “赵高这心思着实阴险了些,若他没死,事情就难办许多。”子婴沉思片刻,继续道:“眼下城内还有赵高的势力,敌暗我明,该如何才好?而且胡姬是否真的叛变,还是被控制了?” “这些无法猜测。”扶苏反问,“但若兄长是赵高,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子婴面色发沉:“必然是让一切,都按照天幕预示的那般进行。” 扶苏叹气道:“父亲方才来过,他已有意派我去北上监军,我与他讨了些时间,想先处理完赵高再走。” 子婴摇头:“难。” 现在这个局面,只要赵高脑子不糊涂,就会一直躲下去,躲到扶苏离开、躲到始皇帝生命垂危。甚至是—— 扶苏惊道:“他或许会加害父亲!” “可他如今在暗处,如何加害得了呢?”子婴困惑道,“陛下身边有侍卫寸步不离,咸阳宫也是固若金汤,前几日听闻他在城外行刺不成,现下要故技重施,不可能了。” “若是父亲身边的人不干净呢?”扶苏猛然想起,刚才始皇帝服丹药的模样,那御医灼灼的眼神——总令他如芒在背。 “不行,我得去提醒父亲。”扶苏说着就要起身,被子婴一把拦住。 子婴道:“公子且慢,我们在这猜测赵高会以何种形式刺杀陛下,实在太被动了。而且刚刚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是赵高,我或许还会做另一件事……” 他抬头直视着扶苏,病恹恹的脸上,皱紧的眉头里强装出一股违和的杀气。 扶苏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没错,他还要杀我。” 扶苏去哪不重要,扶苏得死才是重要的——始皇帝、扶苏都死了,他与李斯无论操纵谁,都是一样的,都是傀儡罢了。 “他不敢在咸阳城内动手,除非等我出了咸阳……”扶苏低声自语,一个惊险的计划在他脑海里闪过。 子婴没有察觉,自顾自说:“我们也可以主动出击,赵高既然和李斯联手,躲藏的窝点必定与李斯有关,如果我们能摸清这个,或许能找出些赵高行迹的蛛丝马迹。” 扶苏自责道:“我近来忙于焚书的事情,都没注意到丞相在做什么。” “我今日来找你,本也是表明我的心意。”子婴诚恳地说,“若公子能借我几人,我可以替公子去查李斯在咸阳城内的宅院。” “自然可以,兄长无须客气。”扶苏道,“大秦需要像兄长这样的人才,扶苏也许要兄长的帮助。” 子婴想了想:“说到帮助,我觉得将闾兄弟三人也可以。” 扶苏眼前一亮:“如此甚好。” 同一轮明月下,丞相府内。 李斯走进书房,褪去衣裳,露出手臂上的伤口。他没有唤妻妾来服侍,而是自行更换药膏。 从烛火的暗处无声无息出来个黑影,黑斗篷下闷声道:“你这伤倒是令我意外,那日你若不挡,他已经死了。” “没那么容易。”李斯咬着牙,不知是不是伤得狠,几日过去皮肉竟还流血。他说:“我替陛下挡箭,他才能完全信任于我。若是我犹豫片刻,和你一起葬生火海的就是我了。” “还是丞相考虑周全。”黑斗篷夸道,“扶苏暗中帮助儒士一事,你可对陛下说了?” 李斯轻瞥了一眼,默认道:“陛下今晚已派扶苏北上。” “丞相可要盯紧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要扶苏死了,咸阳宫不日便是你我二人的。” “赵高,我警告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秦。扶苏不适合继位,所以他必须死。”李斯扎紧了手臂上的布条,恶狠狠道,“而你若是被我发现仍不死心,我有的是办法弄你。” “哈哈哈哈哈……”黑斗篷大笑,“丞相放心,赵某也不过是求个生机而已。” 翌日,扶苏便与始皇帝说了丹药之事,希望始皇帝可以暂停服用,始皇帝听后大惊。在扶苏的建议下,始皇帝决定先按兵不动,留着御医不要打草惊蛇,然后每日服药时再换掉。 不过始皇帝没有告诉扶苏,即使安然已经明确说世界上没有仙药,他的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是人都会犯错,天神也会说谎。 天神安然的时空与他们不同,她那句回宿舍再聊,消息再传来时,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扶苏在胡亥的宫里,本想问问胡姬的事情,就看见天幕闪烁着绿光。他查看消息,然后发现胡亥不能看到。 “啊……”胡亥小孩子脾气般嗔道:“哥哥在和天神姐姐聊什么,我也好想知道!” 扶苏轻笑:“不是什么私密的话,就是我想问问,她对于大秦的看法,还有怎么解决大秦此刻的危机。” “听上去好有意思!”胡亥往他哥身旁靠近了些,然后触碰天幕,忽然扶苏看见自己的绿框里出现条信息—— 【公子胡亥加入聊天】 【本对话升级为群聊】 扶苏惊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这些?” 胡亥无奈道:“大哥,你也知道我被父亲禁足,每天闲着无聊就玩天幕啊。” 【朋友,关于你的问题,你想知道秦朝的危机来自何处,灭亡的真正原因,历来争议颇多,无法一言以蔽之。若以我看来,秦灭亡是从商鞅变法开始就存下来的百年积弊。】 安然发完话再看时,发现她的聊天框变成了群聊,群里第三个人叫公子胡亥! 她内心:这一家子都爱上我了?? 10、第 10 章 胡亥问:“哥,商鞅就是很久以前死掉的那个卫国人吗?” 扶苏颔首,问天幕商鞅如何。 天幕上一个圆圆的图标收集完他们的语音,转化为文字传送到了安然手机里。 【商鞅变法为秦国统一六国打下了好基础,这一点是没错,但我们看待事物要全面,得看商鞅提出的变法内容本质上是什么。朋友可知道变法的具体内容?】 扶苏想了想,答【其一百姓五家为保,十保相连。一家有错,九家相举,不举同罪,举者同赏,这是连坐制度。其二废井田,开阡陌,授田于百姓,奖励耕织。其三有军功者受上爵,明尊卑爵秩等级。其四推行县制,官员由君主直接任免。其余具体各条实在繁多,就不赘述。】 【差不多差不多,商鞅变法在连坐制、重农抑商等方面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消灭民间抱团取暖的组织。另外奖励军功,使秦人尚武,兵力自然强大;任免县官,这是打压贵族势力。】 【两大方向综合起来就是不会有其他势力干扰君主的权利,将权利集中在君主一人手里。君主能对百姓直接进行统治。】 【这个变法是结合秦国国情来的,且在后续实行中取的了很不错的效果——所以扶苏同学,你发现了这个变法的本质有点什么意思了吗?】 扶苏还在沉思,一旁的胡亥却很快作答。 胡亥道【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归君王一人统管,他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哈哈哈,没错,其实就是将所有人的工具人属性发大到极致。所以商鞅最后的死也和这个变法有关系,因为工具人们往往会痛恨最浮于表面的推行者,而很难去指责他们无法企及的受益者。在商鞅死后,他的变法一直在秦国进行了下去。】 扶苏有些明朗,道【所以大秦获取的权利越多、工具人越多,武力因军功制度也比其余六国强,才能如此迅猛地灭六国大一统。】 【说起来,秦始皇真是千古一帝,个人能力非常强,又有强大的秦朝做后盾,杀伐果断。有了他统一六国,才让华夏大地避免沦为像欧洲那样的调色盘子啊】 胡亥新奇地问【调色盘子?】 【对啊,你不觉得像吗?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咱们中国随便拉个省都比他们某些国家大】 胡亥道【听上去好有意思】 扶苏眼见这话题要歪了,极力找补【姑娘说起商鞅变法,与大秦的危机又有何关联?】 【变法在大秦统一之前都没有太大问题,问题就出在大秦统一之后,六国原先百姓组成的“新秦民”身上。老秦民都是跟着变法一路走来的,但新秦民可没体验过被当工具人的滋味。 【而且《商君书》里写: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国富则贫治,重强。这意思大概就是“饭饱思淫/欲”,就得让百姓不得闲或富裕。结合之前的奖励耕织和军功、增重赋税,所以大秦开国后仍在大兴土木、重徭役,原六国百姓如何能不积怨?】 【当然这也是我提供的一个角度,若是扶苏同学有不一样的想法,可以交流探讨嘛】 扶苏道【姑娘说的有理,大秦的积弊已有百年之久,父亲应该也是明白但无法想到更好的办法。如今的郡县制推行,若是不辅以集权手段,六国贵族必心有不甘,可这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一味的压制是行不通的。】 在这一瞬间,扶苏好像忽然能明白,始皇帝为何一定要焚书,为何一定要在思想上统一众人,只是手段太极端了些——极端却是见效最快的。父亲的苦心,他终于有些动摇了。 扶苏道【这只是内因,十几年来,各方百姓虽抱怨众多,但并未因此推翻大秦的统治。姑娘还有什么更关键的原因吗?】 【自然是有,那就是胡亥】 胡亥一惊【关我什么事?】 安然浑然不知手机里的“公子胡亥”就是她嘴里的胡亥,还当是他是熊孩子玩语c上头,跟着正经讨论历史也要皮一下——那她是个什么角色?她好像没有想到这个关键问题。 【秦始皇和扶苏都死了之后,胡亥顺利登基,称秦二世,但他知道他的位子来之不正啊,所以他下令杀死了所有可能与他争位的兄弟姐妹,清洗了一波朝堂内的官吏,他将蒙恬蒙毅李斯等人都杀了,直接撼动了秦朝统治基础。】 【再加上赵高一波“指鹿为马”骚操作,朝中权利小一点的忠臣也没啦,胡亥又没有找合适的人顶上去,自然他的二世王朝也就像沙一样,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扶苏沉默了。 胡亥激动了。 “哥,我不可能这样做的!”胡亥指天发誓,“我绝不会这么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皇位从来也没兴趣。” 扶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的心思还在自己的问题上。 他问【依姑娘之见,如果还没有到胡亥夺位,大秦是否有挽救的方法?】 安然认真地想了想,这和之前直播时随便聊聊的“扶苏继位假想”不太一样,这是得从大秦面临的问题出发,去寻求一个解决方案。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文景之治。 【朋友,听说过汉初的无为而治吗?】 扶苏自然没听说过,但他知道“无为”一向是道家提倡的。 所以他试探地问【可是道家学说?】 【是也非也,汉朝开国之初也面临着和秦朝类似的问题,连年征战带来的民生多艰、百废待兴。自然,是秦朝没把这些问题解决,接着就爆发起义,又开始打战,所以也可以说是秦朝的问题顺延到了汉朝】 扶苏这才意识到,汉朝是大秦之后的朝代。 他问【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轻徭役、薄赋税和时间。这个点其实和当时扶苏想的有些类似,据说扶苏北上后也曾在当地的郡县小范围实施过,效果很好,可惜他没有命活到推广的一天……】 说到这里,相隔两千多年时光的两人,在同一轮明月下,都不禁哀伤起来。 11、第 11 章 【不知扶苏同学是什么专业,对生产力有概念吗?】 安然觉得,这位公子扶苏说话很客气,也看得出他有一定的才识,不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这份才识好像有点年代感。 如果真要她论无为而治能否挽救大秦,恐怕她还得从最底层说起。 扶苏看着天幕里的陌生词汇,他察觉天神好像并不知道他是谁。 难道天幕真是机缘巧合才出现在大秦的吗?连天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与谁聊天? 脑瓜子转的稀里糊涂的安然,并没有怀疑屏幕对面是人是鬼还是数据,很快就自言自语接着说。 【在古代社会,生产力大概笼统的可以概括成百姓通过技能创造资源,百姓就是生产力的主力部分。生产力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所以一定不能过分压迫百姓——比如说鼓励百姓种地,却又要增加税收,这样会适得其反】 【虽然汉朝依旧重农抑商,但没有到刻意打压的程度——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打个比方有人善于做木匠,不善于种地,但他总得吃饭,怎么办呢?】 【他可以拿自己多余的家具去交换粮食,而会种地的人也可以拿粮食去换自己所需的其他物品,这也就是最基础的以物易物式商业】 【让每个擅长做事的人能专注在自己的领域,然后让市场活跃起来,才会累积起更多的财富。对于商业不能一味打压,要松弛有度,另外也需要把一些行业的头部掌控在国家手里,比如盐业、铁业之类比较日常的行业,这样可以防止商人垄断市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我学的不是经济学,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还是太浅薄,只能给你一点不同的角度去思考】 【在此基础上呢,减轻赋税、鼓励生育——最开始说了,在古代社会,百姓人口才是生产力的基础,所以人口越多,生产力也就越强大。生产力强大了,社会才会稳步向上发展】 【这也是汉文帝实施的“无为而治”,并不是真的“无为”,而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安然说这段话的时间很长,胡亥已经躺倒在地垫上,像个精疲力尽的小狗那般,完全也不动弹了。 他根本也听不懂。 扶苏倒是神采奕奕,越听越来劲。 甚至还拿出了笔,记起了笔记。 【再有就是时间,变法推行都得需要时间。秦国统一六国太迅猛啦,不过十几年,原六国百姓里最年轻的都还活着,对大秦怎能甘心臣服?的确就是那么现实,不是每个人都认大秦这个国家,只是迫于它强大,暂时隐忍——不然后面哪来的那么多起义呢? 【陈胜吴广且不说,就连刘邦起义带的那群人,也有很多就是地方的小官吏,官吏尚且如此,莫说六国残留贵族或是老百姓啦】 扶苏浅浅消化完刚才的问答,又迫切地问【姑娘认为,该如何让六国百姓归顺?或是满意?大秦如今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皆统一,但这只是外在的统一,要真正让六国百姓认可大秦,还需要统一思想。 【可我并不认可父亲用焚书快速达到统一的目的,那样的做法太过于极端,很容易激起百姓的反抗。并且他们推行的思想都是以法家的严刑峻法为基础,我觉得不行。姑娘认为儒家如何?】 安然想了想……法家和儒家,再来个道齐活了。 【儒家真是贯穿了中华两千年的历史从一而终啊,不过儒家的学说未必适合大秦——大秦实行是郡县制,而儒学是维护宗法等级秩序的,它继承和发展了西周的礼制,这都是分封制比较需要的】 【说起这个,汉初就是郡县制与分封制并存,才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不过这也为后来七国之乱埋下了隐患,好在汉文帝的化大为小为后来推恩令实施打了基础,最后在时间长河里,分封制度就再也掀不起浪花了】 【要说儒学,除非你有办法像后世那样,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前提是文景之治给他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国家富裕百姓富足,这时候儒家里的仁义思想、君臣伦理观就很适合统一思想文化】 【再往后什么程朱理学都是将儒学玩出花儿来了,目的都是加强皇帝的统治和集权】 扶苏有些失落道【看来在思想上还是很难有突破,法家和儒家都不行,还有什么吗?或许我能效仿汉初,推崇道家的思想?】 政治、经济、文化思想都是难以分割、相辅相成的,扶苏暂时还没有办法找出一条路能让大秦避免灭亡,但他眼前还有更要紧的要解决,只有解决的内患,往后才有时间去实行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问【姑娘,我还想问……没有打扰到你吧】 身旁的胡亥已经睡着,他才惊觉此刻时辰已晚,虽不知天神身处什么样的朝代,但总归夜深人静,男女之间话有点多了。 安然那边不过才刚播新闻联播的点,她甚至还洗了盘小西红柿准备边吃边聊呢,正聊到兴致上,她完全不嫌烦。 【想问什么就说,我觉得和你聊天还挺好玩的】 扶苏便放心问【李斯与赵高狼狈为奸,该如何对付他们比较好?赵高狼子野心杀了不足惜,但此人善于心计,实在有些难抓。另外李斯身为丞相,朝中地位极高,若一时就把他扳倒,恐怕是对大秦有些损失】 【扶苏啊,你对权力二字怎么想的?你认同地位带来权力吗?】 扶苏没有犹豫,答道【自然,身处高位,自然也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就比如李斯身处丞相之位,他便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 【那我就说一些有的没的,你就权当打破固有思维。】 【权力是一个社会学名词,人能支配他人、或是平衡人与人,无不围绕着“人”而展开。所谓权力,来源于人。一个人身处的位置能带给他多少的权力,都来源于底下附庸、拥戴他的人。】 【所以古往今来,皇帝、帝王的权力毋庸置疑是最大的,可真的如此吗?如果这个人品行不好,不能服众,底下的人都有歪心思,那么他还真的掌握权力吗】 【所以公子说李斯身处高位,掌握极大的权力,也可以反过来从他权力的来源处,断了他的根。李斯或者说大秦推行的严刑峻法就是没有胡萝卜还要驴干活,早晚会出大问题的。】 扶苏豁然开朗,他心里对接下来如何行事,又有了新的想法。 而安然这个小憨憨,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给扶苏剧透了个底朝天,现在就看这位有才识的公子,接下来能否破局了。 12、第 12 章 翌日,始皇帝批完奏,坐在椅子上,一手举着一枚微红的丹药,沉沉的眼神紧盯着,似乎已经神游太虚。 身旁站着的御医有些按捺不住,好几次张口,想问些什么,却没敢真的开口——心虚的人往往总想强装镇定,却在强者面前不堪一击。 似熬鹰般熬了许久,始皇帝淡淡地问:“韩终啊,你说这丹药真有那么神么?” 御医韩终哆嗦道:“陛下,这是按照徐福的方子炼制的丹药,吃了便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然是不错的。” 提到徐福,始皇帝就想起卢生侯生,心里就不畅快起来。 他沉声道:“可朕怎么觉着吃了胸闷,尤其是心口这实在不得爽快,好像有什么大石头压着。” “定是陛下连日为国事操劳,精神乏了。”御医说着便想上前为始皇帝按摩按摩,却被推开。 始皇帝不悦道:“去拿碗热水来。” 御医便利索地去了,回来时,始皇帝刚把丹药吞入口中,就着碗中热水,仰起脖子吞下。他的余光里瞥见,御医唇角微微上扬。 这下猫腻十足,还好他刚才已将丹药碾碎,洒进香炉里焚了。 这时,他听见殿外有声响,是一声清脆的滴滴。 他行至殿外,天幕变成了绿框——他有一则来自天神的消息。 【政哥,你上次问我延年益寿的事情,我想了想,还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运动不能保证你长命百岁,但一定能让你体格变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每天运动一小时,燃烧你的卡路里】 安然觉得自己像健身房卖课的小哥:旁友,有氧课要伐?燃脂课也可以伐?来一个嘛! 背景音乐还是洗脑神曲的那种。 始皇帝屏退众人,尤其是御医,看着人离开,他才对天幕回道【能否问天神,丹药究竟为何物?朕近几年一直在服徐福炼制的丹药,但总是不太好,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不如往日精神】 安然看着丹药二字,皱了皱眉。 她知道她这几个粉丝大抵是狂热语c爱好者,抱团来粉她的,这其实没什么,个人喜好嘛,她也能接受,有时候还觉得这么聊天真有一种跨越时空与古人聊天的感觉。 只是,她这几日聊多了,脑子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语c也就算了,万一现实里他们也上头,去效仿秦始皇搞什么丹药吃——那不是伤身体吗?! 本着一定要阻止的念头,安然劝道【政哥啊,丹药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水银吧?】 【知道,朕还特地向人购买了大批丹砂炼制水银】 惨了! 安然心想,这个粉丝居然连炼水银的法子都知道,看来八成是已经做好准备学秦始皇求仙了! 【万万不可啊政哥!你清醒一点!水银是剧毒啊!】 始皇帝大惊【剧毒?那朕岂不是危险了??】 【你已经开始吃水银了吗?】 始皇帝答道【朕常年服用的丹药内,就有水银的成分。徐福和韩终告诉朕,水银乃神物,可保尸身永不腐烂,同样也可以令人朱颜永驻】 安然:…… 她有点不确定对面的政哥是真的吃了,还是角色代入式的吃了。 【水银就是汞,是一种化学元素。水银虽然是剧毒,但它的毒性很慢,如果你只是服用丹药,或许短期内是不致死的。但你说你已经服用了好几年……】 【你最近是否经常头痛、头昏、失眠?还有咳嗽症状,经常咳嗽不止,有时还会呼吸困难?】 始皇帝大惊【全都说中了!】 【千万不能再吃下去了,政哥!不管你是真吃假吃,一定要记住水银是剧毒,可不能当什么灵丹妙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始皇帝听得忧心忡忡,没一会就头疼了。 安然怕他不往心里去,又是硬着头皮给他科普水银的毒性,还有水银中毒后该怎么缓解。 【除了不能再服丹药之外,也千万要避免去炼制水银的地方,因为水银的挥发性,如果它进入空起来,也是有一定的毒性的。】 始皇帝皱着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快步走回殿内,打开桌上的香炉——那里面除了刚洒进去的丹药粉,还有一些烧得发黑的东西。 他和扶苏可能都想错了。 丹药固然含有水银,但分量应该特别少,不然很容易让始皇帝出现中毒症状。真正的心机是在这——每日焚烧的香里早已不止是兰蕙香草,而是含有丹砂的剧毒。 始皇帝大怒,一把抓起香炉往地上砸。 却说另一边,韩终离开咸阳宫后,并未回住处。他的不远处,一抹黑影悄悄跟随着。 眼见他进了丞相府,那黑影转身而去,直奔扶苏住的宫殿。 一进门,扶苏就屏退奴仆,将人迎到屋里。 那黑影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与扶苏差上三四岁,是扶苏的弟弟将闾。 将闾将方才的情况汇报:“大哥,我看到韩终进了丞相府。那府上人多,我不便再跟着。” 扶苏沉声道:“果然是丞相。” 将闾担忧道:“眼下该如何办?父亲知道韩终的事吗?” 扶苏道:“父亲已知道,我让父亲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以免赵高闻见动静就当缩头乌龟。要抓出赵高不是易事,须得先瓦解他与李斯的联盟。” 自从扶苏与安然聊完,他就开始着手策划如何扳倒李斯,如何抓住赵高。除了先前就来投靠他的子婴,他还找了将闾、蒙毅等人,想要在大秦内建立自己的一众势力。 将闾问:“大哥可有办法了?” “御史张苍。”扶苏道,“此人是李斯一派,或可先从他下手,逐步瓦解李斯在大秦的势力。” 扶苏的计划也比较简单,先撬动一个李斯那边的小角色,再填补进自己的人,接着从自己的人出发,摸清李斯手下的人员,逐个击破。 李斯倒台了,赵高自然也就没了靠山。 另外关于北上一事,他也有了决定。他可以北上,但他要借北上,以身为饵,亲自钓赵高这条大鱼出海。 13、第 13 章 张苍获罪,被罢免后,扶苏举荐了将闾同母的另一个兄弟,蒙毅当即附议,始皇帝欣然应允。纵使是李斯百般不愿,也无法阻止——这件事让李斯看扶苏的眼神中都带了点怨恨。 后来的几日里,扶苏又换掉了好几个人,与蒙毅里应外合,提升了几个没异心的人上来。 虽只是虾兵蟹将,但也是个不小的警告。 李斯在这时深深地明白了,若大秦是他与扶苏抗衡相争,早晚他是要败在扶苏手下的。 恰逢当晚,他再次与韩终会面时,韩终与他说想要逃跑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李斯抓着韩终的手臂,发怒。 韩终本着忠义来打声招呼,连夜就要全铺盖走人。他叹息道:“陛下近些日子都把丹药偷偷换掉了!我想他大概已有猜测,若我此刻不跑,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丞相!”韩终咬牙道,“你若是再阻拦我离开,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自己的嘴会说些什么!放我离去,陛下定会再换人,他对丹药的执念远比任何人想得都深,你们到时再安插人进去就好了!但眼下我一定是没救了,你就放我一条——” 韩终的话还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紧,整张脸狰狞地揪了起来。 他愣在了原地,剩下半截话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腰腹,黑红又浓稠的鲜血从中涌出。 李斯大惊,那刀一把抽出,韩终应声倒地。 韩终身后是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他发着阴寒的笑意:“此人留不得,丞相找人处理了吧。” “你为何要杀他?!” “你没听到吗?他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就算放他一条命,来日他被抓了回来,还是要供出我们!” 李斯怅然地低下头,猛地发现衣裳上也沾了血。 由滚烫迅速变得冰冷、潮湿了一大片。 他跌坐在一旁的坐垫上,双手撑着桌子喘气,平缓了好一阵才问:“明日、明日陛下那如何交代?不服丹药该如何继续?” “丞相莫慌,丹药本就不是关键。”赵高悠悠地拿出手巾,擦拭起他的剑,当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陛下每日的焚香中,我早已添置了丹砂,无色无味,只要吸得够久,毒性可比丹药来的深。” “你是如何知道……”李斯忽然想起了,当年升炼水银时,无数工匠死在升炼现场,后来才慢慢改进方法的。原来从那时开始,赵高就打了这门心思! 何其歹毒!李斯愤然,可如今的李斯,与赵高又有何异? 上了贼船的李斯再也下不去,他咬牙道:“要我说,丹药这事先放一放,扶苏不日就要北上,我们先把扶苏……” 李斯的心里仍留有一丝清明,他只是想要扶苏死。扶苏是他的最大阻碍,只要扶苏死了,他或许也不用处处受限于赵高——尤其是刚才赵高杀人的样子,他很难不把自己联想进去。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挡了赵高的路,恐怕死的还不如韩终这般干脆。 “呵,扶苏。”赵高轻笑,“扶苏自然是要杀的,他这个蠢货,知道天幕的事情,还敢北上,真是找死。” “你别小瞧他。”李斯警告道,“他已和蒙毅联手,这几日搞掉了我不少人。” 赵高的手里把玩着酒杯,脸色忽然变得深沉,“我也是很想杀了他,可公子那边迟迟不做决定,我能怎么办呢。” 李斯叹道:“公子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实在不行,等到北上,我们直接动手吧,把人先杀了,他顶多就是发几句脾气。” 另说那边,子婴前来扶苏的宫殿。 他近些日子在咸阳城内暗中查探,发现两处可疑宅院。 扶苏沉思道:“你说的这两处宅院位置都偏僻,确实适合藏人,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他们劫持胡姬是为了什么?” 胡姬不过是始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虽与阴阳家有些关系,但自从进了宫,就不可能再有联系。就是这样毫无能力的女子,到底对赵高来说有什么用呢? 若是扶苏早点想通,他其实陷入了误区,或许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些事了。胡姬未必是对赵高有用,她的身份与很多人都有关系,尤其是……那位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这两处宅院都是丞相之子李瞻名下的。”子婴解释道,“丞相有二子,其一远在三川郡当郡守,其二便是李瞻。这李瞻也不是个善茬,依我看他是丞相手底下最有能力的,扳倒他,李斯就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翌日,恐拖久生变,扶苏立即带人将这两处宅院围了,不由分说进宅搜人,结果人是找到了,却不是在这里。 那是午饭时分,始皇帝食毕,欲往宫殿歇息。 时有侍女前来服侍,两人给始皇帝捏着肩,他舒服悠哉地躺着,闭起眼享受。一人跪于一旁,轻轻掀开香炉盖,想要点燃香草。 这并不是个惹人注意的动作,甚至无声无息,只有铜器相蹭发出的轻微声音,但在这时,始皇帝睁开了双眼。 他紧抓住那侍女的手,而她的手里是一块纸包,打开里面正是水银!——几乎是瞬间,侍女甩开始皇帝的手,要往后逃跑。 始皇帝力大无比,即使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依旧三两招间就将这个人制服。他捏住侍女的下巴,终于看清楚,原来这人…… “是你?!”始皇帝一惊,“你竟还敢出现在这?!” 胡姬清瘦惨白的脸颊被捏得变形,眉眼间的戾气呼之欲出。她不做任何解释,背着的手从衣袖里摸出一根毒针,接而就朝始皇帝刺去! “来人!”始皇帝大喊,同时闪躲着对方的进攻。 侍卫很快进来,将胡姬按住。始皇帝取下一旁的剑,说时迟那时快就要砍下——胡姬喊道:“陛下,看着多年夫妻的情份上,求你放胡亥一条生路。” “你若真为胡亥着想,就不该做这些事!”始皇帝气笑了,“不过你提醒了朕,想留胡亥一条命是吧,那就让你死前再看看你的好儿子吧!” 14、第 14 章 咸阳宫殿前,一个女子跪在那,即使是披散着头发,仍遮挡不住她绝美的容颜,连押着她的侍卫,都不忍心下重手。 胡亥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跑来的,很难说如果有人要刺杀他时,他还能不能跑这么快,险些要把头冠给跑掉了。 “父亲!父亲!”胡亥高呼,看到胡姬时,猛地跪倒在她身旁。他颤抖着声音问:“娘亲……娘亲你还好吗?” “她好得很!”始皇帝怒道,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与胡姬打斗,伤了元气,还是香炉的问题,他吼完这一句,竟是有些头晕。 始皇帝冷声道:“捡起来!” 说罢,他将佩剑丢到胡亥脚下,逼迫对方拿起剑。 胡亥的手都在颤抖,握着剑柄,害怕道:“父亲……娘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始皇帝冷冷道:“胡姬行刺朕,铁证如山,我看并没有什么误会。胡亥!拿起剑,杀了她,朕就放你一条活路。” 胡亥吓得瞪大双眼,眼泪不受控地流下。 他疯狂摇着头:“不、不不,我做不到!父亲,求求你不要杀娘亲……我求求你!” 胡亥原本跪着,这下直接磕起了头。 这时,又有两人朝这里走来,将这场血腥的戏码按下暂停键。 扶苏和将闾带人前去李瞻的宅院,结果扑了个空。这两处宅院都不大,其中一个更是只有一间屋子,屋里的柱子上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锁已被撬开——应该有个人逃走了。 而落在地上的发钗来看,逃走的是个女子。 他们正猜测胡姬逃走后可能会对始皇帝不利,宫内就传来消息,胡姬已被抓,正在咸阳宫殿前,命在旦夕。 扶苏清楚始皇帝的性格,一个说不好胡姬的命就没了。她与赵高的关系还有背后的牵扯,都得在她活着的时候问出来,不然就石沉大海了。 见扶苏过来,胡亥一把丢下剑,抱住扶苏的腿哭。 “救救我娘亲……求求你……”胡亥可能都快哭晕了,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在求谁。 始皇帝惊讶道:“连你也要拦着我吗?扶苏?” 扶苏来时急,额角渗出微微细汗。他缓了口气,推开胡亥道:“父亲,这是在李瞻宅院里搜到的。” 他将发钗递了上去。 “我原先受胡亥所托,查找胡姬的下落,最后锁定了李瞻,结果今日去时,的确发现李瞻曾私下囚禁过胡姬,只是胡姬已逃了出来。” 胡姬抬头瞥着扶苏,脸色凝肃,没有说话。 一旁的胡亥憋不住了,他责问道:“娘亲,娘亲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快告诉父亲,你是被李瞻胁迫才会做糊涂事的!你说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胡姬道。她撑着地站起身,捡起刚刚被胡亥丢掉的剑——瞬间所有人都拔出了武器,对着她。 她轻蔑一笑,然后将剑递给胡亥。 “拿着!”胡姬喝道。 这一声比刚才始皇帝还要恐怖,胡亥几乎是哆嗦着接过。 然后他听见—— “杀了我。” “娘亲你在说什么?” “举起你的剑,像个男儿郎一样!”胡姬的声音响彻四霄,“胡亥!你过来!” 扶苏喊道:“一切都还有回旋之地,你不要犯糊涂!” 胡姬的脸上只有恨意,比那日城外,赵高脸上的还要更甚。 她走到胡亥面前,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就那么抓住了胡亥握剑的手,朝自己的脖子来了一下。 好像那只不过是划开一张纸。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 胡亥大惊,抱着胡姬的身体倒在地上。他奋力地按着胡姬的脖颈,可血止也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里冒出。 “娘亲!”他大喊。 胡姬的脸上很快失去血色,连嘴唇也变得惨白。 她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胡亥的手。她的手冰凉,而胡亥的手占满了滚烫的鲜血。 她张着唇,无声地说:“报仇。” 报仇,孩子。 始皇帝也没想到胡姬居然死得如此干脆,干脆到明明扶苏带来的是转机,她依旧不要命般视死如归。 血很快流满了整个地面。 胡亥哭到不能自已。 始皇帝转身回殿内,传李斯与李瞻进宫。 李家父子和扶苏几乎前后脚发现胡姬的事,这边始皇帝才喊没片刻,那边人就唯唯诺诺地上殿来了。 仗着死无对证,李斯上来就道:“陛下!是臣管教无方,才会令李瞻做出这种丧尽天良耳朵事来!他竟不知好歹,觊觎胡姬,将人强行关在自家宅院内!请陛下责罚!!” “哦?”始皇帝沉声反问,“胡姬今日趁朕午憩,行刺朕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斯震惊道:“臣不知!” 李瞻也震惊道:“臣不知啊!” 扶苏观察着,发现李斯的表情不是演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胡姬会来行刺始皇帝——这倒合上了之前发现的,胡姬是逃跑出来行刺始皇帝的。只是胡姬与他们都想杀始皇帝,怎么没有结盟? 胡姬已死,再多问题也没有答案了。 李斯这般弃车保帅,将李瞻推了出来,而李瞻一口咬死了只是觊觎胡姬的美色才动了贼心,其余的一概不知,不会也不敢对始皇帝行刺。 这一番话说的真切,又与李斯配合得极好,显然是这父子两知道逃不过一劫,而串好的供。 可惜李斯已不是从前的李斯,扶苏这段日子卸了他不少胳膊,始皇帝也对他深感厌恶,二话不说,李瞻被打入地牢,严加看管,绝不许再发生之前的事。 扶苏扳倒了李斯的左膀右臂,还未舒心片刻,始皇帝就带他到殿外——已有侍卫处理了胡姬的尸体,正要进行车裂。 胡亥远远地站在一旁,无言的背影里猜不出任何情绪。 始皇帝看着胡亥,问:“你觉得朕要留着他么。” 扶苏犹豫了。 他原本找到胡姬后,是不打算告诉始皇帝的,他想通过胡姬顺藤摸到赵高,可惜这一切已经阴差阳错。 当初扶苏答应胡亥,先一步找到胡姬,是为了从始皇帝手中救胡姬的命——如今为时已晚,而从始皇帝的言外之意看,胡亥也留不得。 扶苏道:“父亲,扶苏有一事须说。” 始皇帝道:“胡亥就交给你处理了。” 15、第 15 章 胡姬最终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活人车裂,惨叫声连绵不绝,死人车裂,连血肉撕裂都寂静无声。 扶苏说不要看,胡亥没听。他能亲眼看着胡姬死在自己手里,这点场面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一切结束后,胡亥点了把火,烧掉了胡姬的尸体。 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被火烧得卷曲,最后融化成一把捞也捞不起的灰烬。 夕阳落下,胡亥背着漫天星辰回到宫中。 他活着的十几年里,一大半的记忆和两个人有关,扶苏和胡姬。 “娘亲,你在看什么呢?” 那是很小的时候,胡亥这么问她。 胡姬总是坐在阶前,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她生的极美,即使未施粉黛,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心动的怦然。 但她总是不开心。 那时胡亥怕狗,胡姬便找了只黄狗来。 黄狗有胡亥膝盖那么高,叫声嘹亮,把胡亥吓得半死,直往胡姬身后钻。 “捡起来。” 一把剑丢到他的脚下。 那剑几乎和他一样的重量,胡亥平日里也拿过剑,可这种情况下,他连拖也拖不动。 他哭着握住剑,胡姬让他把狗杀了。 “你越恐惧什么,就越得去克服它。”胡姬冷冷地说,“拿起剑,杀了它。” 他只用了半个时辰,杀死了一只狗。 胡姬很不满意,这个时间如果把狗换做人,胡亥能死一百次。 他只能躲起来哭,不然又要挨骂。 “你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出气。无论是谁,我都能让他——呀,你的手怎么都是血?受伤了吗?” 胡亥眼里挂着泪打转,倔强道:“不是我的血。” 扶苏惊讶道:“那你到底做什么了?” “大黄死了,是它的血。” “好吧,你也别太伤心,这宫里叫大黄的狗没有十只也有八只,一会我再给你找一只来。” “不要。”胡亥摇头,“我不要再看到狗了。” 后来胡亥再也没怕过任何东西。 胡姬除了望着天空发呆,就是让胡亥杀生,无论是动物还是人,血液都是一个味道。 逐渐的都会没有味道。 “从今以后,赵府令就是你的老师。” 胡姬领来的男人对他笑,笑得没有一丝暖意。 赵高很聪明,教会了胡亥很多,最后都只化作一句无情。 某天赵高让他抄书,法律条例,千条万句,都是无情。 从白天抄到天黑,没有半分情分可讨来休息。 “赵府令自是不错,我听闻他于律法一向有研究,你可以跟他学到不少东西。” “怎么连你也替他说话?” 扶苏一愣:“我没有,但父亲看好的人,总归是不错的。” “好吧。”胡亥闷着声,继续抄他的书。 天幕出现以后,李斯来找了胡姬。 胡亥躲在一旁偷听。 “我保不住他。”胡姬依旧冷冷道,“皆是天意,万般不由人。还是让赵府令早做打算,或许投胎投得好,下辈子不必这么苟且。” 李斯道:“我来还有一件事,向你讨个信物。”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胡姬睨着他,指尖轻敲着桌面,“我不会放阴阳家众术士与他陪葬的。” “赵高死了,你觉得胡亥能逃过一劫吗?” “胡亥是他的孩子,虎毒不食子。” “自然自然,你就没想过赵高若是不甘心,死也要拉他垫背,”李斯平静地说,就好像话家常,“你应该知道赵高做得出来。这些年他与胡亥的师徒情谊,无论他怎么说,陛下能进去多少,谁说得准呢。” 胡亥从门外走了进去。 在李斯和胡姬讶异的目光里,他抬手在胡姬后颈上砸了一下,胡姬登时晕了过去。 李斯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将她带走。”胡亥道,“我要见赵高。” 李斯想了想道:“现在还不行,公子需先给我信物。” 胡亥将身上的玉佩扔给他。 又说:“把你们的计划都说与我听。” 两日后,李斯于城外杀死赵高——的替死鬼兄弟,带回了宫殿。胡亥掐准了时机,进殿哭喊胡姬失踪,求始皇帝找人。 找人为虚,分散注意为实。 一把大火,将赵高的假死坐实。 从此李斯在明,赵高在暗,而胡亥在第五层。 只是他没有算到,他让赵高控制胡姬,实际是为了保护胡姬,结果让她逃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胡姬怎么想的,胡亥不会不知道。 她在用生命告诉他,无法回头了,他只能走下去,要么踩着所有人的尸体走上那个位子,要么死。 扶苏必须死。 扶苏,他的哥哥,必须死。 他知道胡姬和赵高一直在密谋什么,他也知道胡姬的心思,他甚至同样地憎恨他的父亲、他的兄弟,除了扶苏。 他曾以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恨意和杀意,再没有别的。 一旁有侍卫上前报:“公子扶苏来了。” 胡亥深吸了口气:“知道了。” 他面前是空荡荡的宫殿,带血的回忆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转身后,他看见扶苏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门外。 月色下,他的大哥看上去就像画中的仙人。而他是黑暗里的蝼蚁,连烛火也不肯光顾的阴暗,悄无声息。 他背着的手挥了挥,藏在深处的杀手隐去身形。 “大哥,记得你曾答应我陪我喝酒。”胡亥朝他璨然一笑,“你是来赴约的吗?” 扶苏颔首,走进殿内。 侍女前来点灯,备酒。他们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片刻,扶苏打破沉默道:“你没事吧?” 他仍在担心胡亥接受不了胡姬的死。 “没事。”胡亥握着酒壶的手很稳,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气香烈醇厚。 扶苏举杯饮尽。 胡亥问:“不怕我下毒吗?” 扶苏抬眼看他:“不怕。” “大哥总是有我羡慕不来的沉稳。”胡亥讪讪道,“我不会害你的,我说过,我跟你说过。”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陪我喝酒啊,我知道。”胡亥装傻,自顾自倒了一杯。 扶苏问:“胡姬为什么要行刺父亲?” 胡亥答:“为了我。” 他又问:“胡姬真是被赵高胁迫的吗?” 胡亥答:“不是。” “赵高在哪里?” “丞相府。” “你知道多少?” “所有。” 扶苏问一句,胡亥答一句,每一句都是真话。 他知道在宫殿外,已有侍卫将这里包围了。当胡姬暴露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没有了退路。 忽然,胡亥道:“娘亲或许从来没爱过我。” 扶苏一愣:“别这么说。” 每一个人,赵高为了求生,李斯为了求权,胡姬为了复仇,他们各有各的活法。天幕的出现让一切暴露,让一切提前。 从来不是突如其来,暗藏十几年的杀心,计谋数十年的谋反,觊觎权力、地位,渴望至高无上。他们的声音,太吵了。 太吵太吵了。 “我只是此时此刻,有些恨她。”胡亥独自闷下一杯酒,不知在想着什么,猛然发狠地问:“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北上呢?!” 啪—— 他把空酒杯往地下一摔,起身一转,利剑出鞘,直指扶苏。 “你去你的北边小城,安安心心实施你的理想,为天下苍生,为百姓社稷,那样不好吗?!”胡亥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扶苏往后仰,躲开胡亥的攻击。 一抹身影冲进殿内,另一把利剑撞上胡亥的剑,发出铮铮声响。将闾挡在扶苏身前,与胡亥上手就是几个来回。 殿外的侍卫冲了进来,隐藏在暗处的杀手纷纷现身。 扶苏并未带多少人,他没想到胡亥比他想得还要复杂,还要可怕——十几年的手足之情,就像个笑话。 “去喊人!”将闾大喊,“保护好公子!” 胡亥发狂地笑:“我也是公子,怎么不见你保护我?” 剑光乍现一片寒芒,将闾闪躲不及,一缕头发被割,飘散在空中。胡亥的脸上已分不清是不是笑,他丧失了理智,对着将闾砍去。 侍卫根本不敌那些杀手——这是赵高与胡姬早些年暗自培养的死士,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现身,从没有人知道。 “你配吗?!”将闾啐道,提剑应招,丝毫不畏惧。 胡亥完全不屑他的挑衅,这反而让他更猖狂——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嗜血,若说将闾是个勇士,不畏生死,那么胡亥就是个恶魔,他看到别人不快活他就快活。 看到别人死,他就仿佛活过一场。 胡亥掐着将闾的脖颈,咬牙切齿:“你才不配。” 一个杀手在将闾背后砍了一刀,将闾撑不住,胡亥松开他,一剑斩了他的头颅,就像球一样掉在了地上,还轻微地弹起。 血溅起,弄脏了胡亥的衣角。 扶苏大惊:“胡亥!住手!” 胡亥早已认不得人,杀开了欢——他从小就这样,只要鲜血,只有鲜血才能填满他的欲望。 什么权、什么利,什么亲情爱恨,虚无的东西。 只有鲜血,这些远远不够。 胡亥与他的杀手将扶苏带来的人都杀光了,血染红了整片夜空,像火光,却非常寒冷。 “不好玩!”胡亥的耳朵一动,听到殿外有不少人马赶来。他乐道:“扶苏,大哥,你的增援到了。” 扶苏骂道:“胡亥!快停手!我会向父亲替你求个全尸!” “那我先谢谢你。”胡亥笑着,手脚利索爬上屋檐,往夜色深处去了。 扶苏惊道:“不好!快去父亲那里!!” 16、第 16 章 一行士兵浩浩荡荡地行至始皇帝的寝宫,扶苏在前,却见寝宫灯火微弱,正是酣梦好时节。 怎么回事? 胡亥没有来这? 始皇帝睡前难受了一阵,常年服食丹药拖垮了他的身体,如今每夜入睡都十分困难——因此被吵醒后,他感觉自己被一团无名火包裹了。 “朕让你抓个胡亥,你抓到这儿来做什么!”始皇帝不由分说地训斥道,尤其看着殿外还是一群侍卫,搞得像“逼宫”,像什么话! 扶苏道:“父亲,我也是去了才知道,胡亥原来才是整件事的主谋。赵高诈死、与李斯暗中勾结都是他在主使。” “什么?!”始皇帝怒瞪双眼,“赵高诈死……胡亥……你怎么不早说?!你长嘴干什么用的?” “我、我也是怕证据不足,抓不到赵高反而打草惊蛇。”扶苏道,“眼下这都不是关键,方才我去抓胡亥时,错估了他的实力,没想到他才是主谋,遭他暗算……将闾,将闾也死在他的剑下……” 说着扶苏的声音低沉了下,他很痛心,可现在并不是痛心的时候。 “我的人手不够,等到增援时,胡亥已逃脱。我害怕他对父亲你动手,便立马赶了过来。” “胡亥!”始皇帝的怒声振聋发聩,“他倒是有胆子来朕面前,朕绝对饶不了他!” 扶苏心里着急,本欲立马动身再找。 “来人!!”始皇帝吩咐道,“备剑!朕要亲自宰了这孽畜!” 可还没等人到位,不幸的消息就传来。 那是公子高的一个亲卫,浑身是血,手臂断了半截。他伏在马背上,沿路拖了一地的血。到咸阳宫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胡亥、胡亥他带人……杀、杀了……” 还没说完便断了气。 在扶苏判断错误的时间差里,胡亥与他的杀手们精准定位了公子高的宅邸,然后血洗了他的全家。 “那也是他的哥哥啊!他怎能如此下得去狠手!!”扶苏痛恨道,不免又想起方才将闾死于自己面前的惨相,心里对胡亥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兄弟情谊。 可胡亥究竟要做什么? 扶苏细想后大惊,始皇帝的子女们四散在咸阳城内各处居住,有些仍留在咸阳宫,他该如何阻止胡亥残忍的凶杀? 夜风一吹,始皇帝剧烈咳嗽起来。 扶苏扶着他,担心他的身体——先前服用了太多丹药,加上近些日子香炉都烧的是毒,这一遭被气急,还不知道会怎样。 扶苏不放心始皇帝离开咸阳宫,起码这里有最安全的保障。 他道:“请父亲在宫内镇守。让我带兵前去捉拿,我发誓定会以最快速度抓到他,不让他再作恶。” “扶苏,必要时,收起你的仁心。”始皇帝紧紧地握着扶苏的手,他的手很冰凉,却很有力,似乎有什么劲从这平常的一握里,到了扶苏的心间。 旋即,扶苏上马,带着人离开。 火光连成一片,照亮长街彻夜。扶苏先遣人前往城门拦截,另将士兵分成二十人一组,前往各个公子的住处。再派数支游走的队伍,配合每个街口留守的一名秦兵,不论哪个地方发现了胡亥的踪迹,高声呼传,四面八方都有人立马包过去。 与时间赛跑的感觉并不好。 很难说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谋杀,是胡亥激情所至,还是刻意为之。或许胡亥早就对其他兄弟动了杀心,一些平日里扶苏都没怎么往来的兄弟住处,胡亥竟比他还清楚。 胡亥似乎将这场屠戮当成游戏,他把所有人都陪玩的棋子,其心实在险恶! 几经波折,扶苏将所有公子的住处都保护了起来,这时,街角传来高声呼喊——那是发现了胡亥的踪迹。 丞相府。 一道黑影匆匆走过廊下。 晦暗的前路忽然闪过剑光,赵高急急后退,闪身至院中。 “哈哈,想逃跑吗?” 屋顶传来一声渗人的笑。 胡亥坐在屋瓦上,双腿悬在半空中,一双大眼自上而下瞪着赵高。他的脸上有红痕,那是被指尖拭开的血。 赵高警觉地顿住身形,他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被杀手包围。这些曾经由他一手选拔的人,各个都是身手矫健、残忍嗜杀的高手,如今居然全将刀尖对准了他。 “很意外吗?”胡亥道,“我以为,你和我娘亲策划谋反开始,就应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想到还这么怕死呢?” 白日里李斯入狱,赵高自然要为自己打算,这才收拾好东西,就碰上胡亥这个遭天杀的兔崽子。 赵高到底是当过胡亥几年老师,腰板也硬,说话很有底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胡亥大笑,“别说我娘忽然进宫行刺父亲这件事,你不知情。你觉得谁会信呢?” “我的确——” “没有你煽风点火,她会这样做吗?!” 赵高怒道:“我按你说的把胡姬藏起来了!她自己有腿,要跑去哪要干什么,你来找我算账,你是什么东西?!” 胡亥冷哼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 赵高骂道:“若不是你迟迟狠不下心,现在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吗?!胡姬为何而死,我赵某人又为何如此狼狈!你倒是想安稳当你的逍遥快活王,你也不看看你配吗?!” 胡亥的耐性耗尽了,纵身跃下屋檐,伸手一把攥住赵高的脖子。 “你猜我来这之前杀了多少人?”胡亥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你再猜猜多你一个多不多?” “……你放开、放开我!”赵高憋红了脸,一只手扒着胡亥企图挣扎出喘息的空间,一只手摸到腰上,掏出个匕首就往胡亥身上扎。 刀尖闷入肉里,发出噗嗤一声。 胡亥竟然连眉头都不眨,抬脚给了赵高一下,两人错开距离。 周围的杀手一拥而上,赵高虽武艺上乘,但双拳难敌八手,很快落下风——这还是因为杀手们都杀累了的情况下,若是先前没有城东南西北跑着杀人,赵高已经是个尸体了。 “胡亥!!” 忽然,丞相府大门被撞开,扶苏带着几十人兵马到场。 院内很快被火光照亮,赵高正被胡亥狠狠地踩在脚下,而胡亥一手还按着腰腹,血已经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他厌恶这种感觉。 “大哥,来得正好。”胡亥笑道,抬脚踹了赵高一下,赵高整个身子都被迫在地上打滚。 胡亥道:“赵高,见到我哥哥,还不赶紧赔罪?再晚个一时三刻,你可就得下去跟阎王爷认罪去了。” 赵高惊呼:“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扶苏微微皱眉,看着地上衣裳狼狈的中年男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他道:“胡亥,放下剑,跟我回宫和父亲认错。” “我还能认什么错?”胡亥奇怪道,“父亲难道没有交代你要杀了我吗?我还有什么值得父亲,或者值得你放任留在世上的理由么。” 始皇帝当然和扶苏说了要杀胡亥,还特地提醒他不能心慈手软,只是无论如何,扶苏都下不去手杀人。 胡亥笑道:“大哥,帝王心术你还是差点意思。” 在他说话的时候,赵高偷偷磨蹭着身体,朝扶苏那里爬过去。 这时,胡亥一剑扎在他的脚踝上,赵高登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一剑又稳又狠,就像颗钉子,牢牢将他的脚钉在地板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扶苏虽然认为赵高死有余辜,可看到这一幕,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胡亥,住手。”扶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亥轻巧地答:“没为什么,就是好玩。” 扶苏的手搭上剑柄,攥紧。他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罢,长剑出鞘,迅速逼近胡亥。 可不知为何,胡亥身后的杀手都没有上前,那一剑直朝胡亥而去,停在了他的面前。 胡亥与扶苏隔着长剑对望,忽然,胡亥一手握住了剑刃,紧紧地、狠狠地带着剑身往前。 那剑尖抵住了心口。 胡亥道:“给个痛快,不想车裂而死,太丑了。” “为什么??”扶苏问。 “杀人还要问为什么??”胡亥反问,“若不是你拦着,我一定会将大秦所有后脉都杀干净!这人世间,大秦不配千秋万代!!这个理由,大哥还满意吗?!” 扶苏猛地发狠,剑尖透过衣裳刺进皮肉。 胡亥松开了手,低下头看着剑,终于笑不出声了。 17、第 17 章 铅灰色的天空,黑云欲雨。 扶苏跪于咸阳宫殿外,他彻夜未眠,耳旁不停回荡着死去之人的哭喊声。因为他的轻视、他的疏忽,导致胡亥有机会逃走,虐杀他的兄弟共十人,姐妹共六人,以及家眷共六十七人。 这数条人命,他无法忘却,这辈子都得背负着。 据赵高交代,他从担任胡亥老师开始,就与胡姬策划谋反。胡姬知道扶苏活着,皇位一定是优先他的,于是先暗中养了一批杀手,当做必要时自保的力量。 平日里扶苏宫殿的防卫与始皇帝无异,因此杀手们很难有近身的机会。胡姬又生一计,让胡亥与扶苏亲近,取得信任后再下杀手。 可是胡亥整日吃喝玩乐,与扶苏间的关系也是忽远忽近。 胡姬只好再生一计,找阴阳家的术士给始皇帝献计,说世有仙丹,吃了能长生不老。 赵高平日巧言妙语,哄得始皇帝开心,也就信了丹药,每日都得服用一两粒,逐年累月下来,活不了多久。 这边仙丹喂着,那边就打压着扶苏,不让扶苏有机会发挥,而且扶苏的治理之策又与始皇帝不相同,总是能找到刺挑拨。 没想到他们精打细算,唯唯诺诺的装孙子,苟生存,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天幕打破了。 他们只能推波助澜,让天幕里预言的事统统提前发生,才有可能逃过这次的死劫。原本想等扶苏北上时动手,没想到胡姬根本等不了,直接对始皇帝下手,胡亥也失控了,于是他们再也躲不过了。 李斯的供词与赵高无异。 始皇帝听完后大怒,即刻执行车裂之刑,并悬尸闹市三天,警示世人谋反的下场。赵高三族已诛,李斯三族也逃不过,一同陪葬。 那天夜里。 从此成了扶苏的噩梦。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胡亥皱紧眉头,重复念着这两句诗。远处的天幕正在消失,只有他注意到了。他说:“那日、那日天神姐姐说……你的名字……带着世间最美好的愿景……” “不错……是真的好听……” “我死后……就把我丢去喂狗吧,想必、想必父亲也不愿我脏了他的陵寝……” 扶苏抽出剑,那瞬间胡亥没了支撑,倒下,地上是他流不干的血。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只黄狗,个个都有膝盖那么高,牠们似乎饿了很久很久,朝胡亥的尸体扑了上去。 血与肉模糊一片,众狗们嘴里嚼着、啃着,口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恶臭味熏天。 安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冰冷的泪水。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幽暗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户散落,她拉开床帘,机械性地爬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室友都在睡觉,她的书桌上电脑还亮着。 睡前她还在追剧,但此刻的电脑界面并不是网页,而是一个软件。 她晃了晃脑袋,坐下,靠近屏幕一看,发现是个叫做【万物皆可盘】的软件。 ——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装的?还是垃圾软件? 她仔细一看,这软件上居然是她的视频主页,明明她是在字母站上发布的视频啊?怎么全到了这里? 这和她正常的字母站主页差不多,只是还多了几个分页。 【成就】 【盲盒】 【技能解锁】 什么玩意儿?这是游戏还是什么啊啊啊?? 安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这时,她点到了成就页面,一整个页面一大半都是灰的——这个好认,就是没拿到成就。 她看了看拿到的那几个: 【真没了!一滴都榨不出来了!——给视频主角剧透所有未来,从出生到入土,从入土到入魂】 安然心想:我的视频主角都是!!都是!都是历史人物啊?!我剧透个啥?我有什么本事剧透?! 【天选之子!——改变一次历史走向】 安然:救救命!什么意思?我真的剧透了?! 安然发现这个成就后面还有分支,都是灰的—— 【造神!——改变十次历史走向】 【be美学——在剧透成就达成的情况下没能改变历史走向一次】 【刀刀致命——在剧透成就达成的情况下没能改变历史走向十次】 安然:你干脆刀死我吧…… 【兵不血刃——挽救一场战争的发生】 【生生不息——将乱世变成太平盛世】 安然:你属实是为难我小猫咪!! 【命不该绝——阻止一次主角死亡】 【我命由我不由天——阻止十次主角死亡】 安然发现上面的成就是亮着的,说明她已经达成了一次,再结合刚刚的梦境,难道她真的救了扶苏? 这个成就系统十分复杂,有好几个分支,每个分支还有奖励——安然点开奖励面板,金光闪闪的,很有页游感觉。 那扑面而来的感觉,就差打上“一刀999,是兄弟来找我”这几个字了。 【扩建群聊:可容纳50人的帝王群】 【金手指粗大:可传真a4大小的图纸五张】 【磕瓜必备:录制实况一次】 【间谍007:转播敌情一次】 【……】 等会,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她看到了事件记录。 【2023年3月3日,系统已将视频《盘点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投放至衍生世界,共有20个世界已接收,共100万人观看本视频】 【2023年3月4日,系统将直播链接至衍生世界,共有13个世界收到该直播,共300万人观看本次直播】 【2023年3月5日,系统接收来自大秦衍生世界私聊,私聊人为嬴政,接受者,up主安然。】 【……】 【本次衍生世界结局:扶苏杀胡亥,挽救大秦危机。同年北上,抗击匈奴,在上郡实施小范围无为而治,取得成效。两年后,扶苏回咸阳,向始皇帝展示上郡治理成果,始皇帝欣慰,并在大秦范围内依次开展实施。几代人日夜以继,此后大秦开启了百年盛世。】 安然:!!! 她真的……不经意间……改写历史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她每每感叹大秦不该二世而亡,可真要让她说出什么解决办法,她又剃头挑子一头热,转天就不想努力了。 这次意外和扶苏聊天,反倒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这也得益于扶苏的才能,事实上,她做得很少。就算没有她剧透,扶苏北上那几年也能自己参悟,也能自己成长成一代贤君。 安然拿出手机,再次点开私聊,却发现本来列表里的人都不在了。 这种感觉好怅然若失,就像每个故事都得走到结尾,每个结尾都将人走茶凉。 突然,屏幕上跳出个方框。 【本次投放朝代——三国】 安然:咦?还能继续?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个盘点视频盘了十对兄弟,第九名是曹植与曹丕,所以这次的朝代是三国? 要知道,这可是日日夜夜在她心头剜刀子的一对兄弟。 谁还没尝过“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的甜? 谁还没品过“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苦? 这次,她一定要!力挽狂澜!!大力出奇迹! 【请选择年份、投放地点、可视范围】 【注意:本次选择后不可更改,不可逆转】 安然犹豫了。 她在想,如果自己过早干涉,还会有《洛神赋》这样的千古名篇流传吗? 最后她将时间敲定在建安十三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每个故事都要有一个开头的话,安然觉得,曹丕与曹植两兄弟的故事,要从这里说起。 建安十三年。 初夏来临,邺城的柏树长得极盛,可偏这郁郁葱葱,也难掩云阴欲雨之色,晦暗的天光也不明朗起来。 此刻,整个邺宫落针可闻,空气里有一种焦灼的窒息感。 曹丕正行于廊下,一路上没人敢说话。直到靠近殿外,才隐约听到一点声音,那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声音,嘶哑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皱了皱眉,推门而入,侍女们披麻戴孝跪于两旁,低着头泣不成声,以袖掩面,见了他倒也不必行礼了——实在是哭得昏天黑地。 宫殿正中放着一具棺椁,前面跪着一位男人,鬓边些许华发,留着胡须,英姿飒爽,眉眼间自成一股霸气。 大概是悲痛久了,他的脸上满是疲惫,见曹丕来了,连个眼神也不给,好似进来的是一团空气。 曹丕无奈,跪于一旁。 他劝道:“父亲,逝者已矣,痛极伤身。我实在担心你的身体,去歇息会吧,让我在这守着。” 曹操冷哼一声,吸了吸鼻子,才转过头来。他怒道:“你在这守着是应该的!” 接而他难受地捶胸,悲声道:“仓舒已去,此乃吾命之不幸!!你们得了便宜,还来我面前哭什么?!滚滚滚!!” 曹丕一愣,本来还想搀扶曹操的手尬在半空,片刻才收回去。 他知道父亲此刻难受,说的话也都是气话,可这话听上去真伤人,他明明也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关心也是错了吗? 18、第 18 章 曹丕因为这句话郁闷了好些天,终于在曹冲下葬后,这股悲伤劲才缓过来。他前往花园散心,如今盛夏将至,他也想在树荫底下乘乘凉。 不料才步入花园没些许时候,就听那草垛后边传来人声。 声音清朗悦耳,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虽未见面,但从那口中说出的字句,好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你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了。”那少年问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般如此爱哭的男儿郎。” “我……我也不是爱哭,就是、就是我想离开这里……可是好几天了,邺宫守卫森严,我不敢跑……” 另一人也是少年郎,但声音听上去更哀怨些,似乎满不得志,积怨在胸不得抒发。 “离开哪?邺城吗?” “嗯,离开邺城,我才有活路。” “谁要杀你?” “……是、是司空。” 忽然,曹丕的衣袖拂过树枝,发出沙沙声响,打断了少年们的谈话。他喊了声:“子健。” 曹植起身,于草垛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才看到人,眉眼就弯了起来:“哥!你来的正好——哎哎别走呀,这是我哥,不是坏人。” 他手边拉着另一位少年,清秀俊朗,就是哭得眼鼻嫣红,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妇人。 曹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问道:“这位有些面熟,可是仓舒的伴读?” 那少年答:“正是,我叫周不疑,字元直。” “听闻你与仓舒关系甚好,平日一同读书,皆是聪颖过人。” “不敢当。” 周不疑的头一直低着,手垂在两侧,轻轻攥着衣裳。曹丕看出他很紧张,而且是见到他后才紧张的。 不难猜测应该是方才的对话被曹丕听到了,周不疑才这副表现的。曹丕的年纪要比他们大上一些,又成了家,自是与这些少年不同。而且平时为人就不苟言笑,显然是不太与人亲近的模样。 曹植缓和尴尬道:“方才你说司空要杀你,为何?” 周不疑支吾着答道:“因为、因为司空素来喜爱仓舒,我与仓舒又有几分相似,司空见我定会思念起仓舒,然后悲痛万分,所以不会久留我于人世的。” 曹丕曹植默然。 曹丕道:“莫要胡说,司空为人宅心仁厚,众人有目共睹,你这般污言司空,岂不是毁他清誉?再说司空如何会因为你像仓舒就将你杀了,天下人之多,他能见一个像的就杀一个吗?” 曹植附和道:“对啊,真是哭糊涂了吧,尽说胡话!” 周不疑不语,似乎早料到了他二人不信。 曹植不似曹丕那般冷淡,他原先就听闻周不疑聪慧灵敏,加之他自己又是个天生爱闹腾、爱结交朋友的性格,很快他便想到个法子。 他宽慰道:“行了,你若是害怕,我便向司空要了你来当我的伴读如何?” 周不疑这才抬头:“真的?” 曹丕打断道:“子健,此事我去吧。” “啊,”曹植短呼一声,“哥哥你要与我抢人吗?” “……” 曹丕有些难为情,正思考措辞,只听曹植笑道:“给你就是了,我不与你争,反正同你做伴读还是与我,都是一样的嘛。” 曹丕微微颔首。 曹植上前勾住他的肩膀,道:“别愁眉苦脸了,与我一同去凌云酒楼喝酒,如此阳光明媚,饮酒赋诗岂不快哉?” 曹丕抖开他的手,严肃道:“你少喝些酒吧,省得父亲再责怪起来……到时我可不帮你说话。”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曹植竖起食指,眸若星辰,开出笑靥,林荫间清风拂过,好像吹散了什么愁绪。 曹植总是这般潇洒快意,仿若世上没有能令他皱眉的事情。曹丕向来无法拒绝这样的少年,他要如何便如何了。 翌日,曹丕求见曹操。 曹操大抵也觉得前些日的话重了些,今天对待曹丕的脸色和悦许多。彼时曹操在煮茶,他让曹丕坐下。 曹丕问:“父亲近来可好?” “老样子,没犯头风病的时候就好。”曹操看着给曹丕倒来一杯茶,接过喝了。 曹丕继续道:“我闻仓舒曾有一伴读,叫周元直,如今仍在邺宫内,不知我可否向父亲讨要此人做伴读。” 曹操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茶杯。 他道:“你可知这人如何?” 曹丕答:“曾与仓舒知交莫逆,同吃同住同读,聪慧不分上下。” “你还知道他聪明,”曹操讽道,“那你就这么向我要人,是觉得自己能搞得定他么?” “不、不是……” 曹操打断他道:“仓舒与他交好,那是因为两人实力相当,若是换做你,将来你怎么能保证他甘心居于你之下?” 曹丕沉默了。 他自知在父亲眼里,他是没有曹冲聪明的。可惜曹冲实在不幸,早年染了病,一直没有好,父亲为此祈福、求神什么都做了,还是没能留住他。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永远无法超越的。 那就是永远活在记忆里的人,随着时间增加,回忆不断美化,最终化成天边明月一盏。 “既然无法给我,那就放他离去吧。”曹丕闷闷道,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仓皇间补了句,“若是父亲另有打算就算了。” “哼。”曹操冷冷道,“此事不必再提,退下吧。” 曹丕没有动,即使有些话说了讨人嫌,但他仍是想说,“父亲,人到用时方恨无,想前几日,你就常提到早些月不该杀那华佗——” “你话怎如此多?”曹操一拍桌板,怒道,“我是快后悔死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丕本意当然是不想曹操杀周不疑,又不好直说,于是就旁敲侧击阴阳怪气一下。 眼见曹操要发火,这时,屋外有人求见。 那少年一进门就像把屋外的阳光一同带了进来般,整个人明媚灿烂,行走间步带微风,青蓝色的衣袍轻扬,他手拿羽扇,好一位皎若白玉的翩翩公子。 “哥哥又惹父亲生气了?”曹植打趣道,“我就说他的嘴跟死鸭子一般硬,总是吐不出什么金银宝玉来。” 曹丕瞥了他一眼,有些傲娇地偏过头去。 曹植在他身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 “外头可热了,还是父亲这里凉快。”他咕咚咚喝着,可能是喝酒喝惯了,举止里就没有半分优雅可言。 曹操直接问:“何事?” 曹植道:“听闻父亲在邺凿玄武池练兵,还打算七月南下?” 曹操道:“确有此打算。” “父亲让我一同随行吧!”曹植兴奋道。 “不带。”曹操拒绝道,“此次南征不同以往,江南多水,在水上练兵都是头一次,带你这个旱鸭子去做什么?” 曹丕于一旁嘲道:“父亲是嫌你拖后腿,你倒是真不知羞。” 曹植回嘴:“就你这只鸭子会游泳,父亲不带我更不会带你!” 曹操满脸嫌色地看了看这俩孩子,没有一个省心。 恰逢荀彧前来商讨南下方案,曹操急忙挥手将两人赶了出去。 廊下,曹植迈着轻盈的步子,像飞行在林间的鸟儿。 曹丕奇怪道:“你有什么事可乐的?” “没事就不可乐了吗?”曹植反问道。 这真把曹丕难住了,他就真觉得没事就不必乐,他活了二十来岁,一向如此。 “我大概保不住周不疑了。”曹丕说道。 曹植这才愣住:“难怪刚才看司空要发怒于你,还好我及时到来,也算是解了你的围吧。” “你这会喊什么司空,又没外人。” “不是么,司空身为司空,总是要考虑得比你我两个闲人来得多——不管用人、留人还是……”论阴阳怪气,曹植可比他哥厉害,“带人。我这只旱鸭子真是慕水至极,却没这个福气。” “打仗算哪门子福气?” “我说的自然是建功立业。”曹植道,“好男儿就是要征战四方,为国献已,成就一番事业才不负此生!” 曹丕啧了一声,从小就听这个孩子说这番“经天纬地”的豪言壮语,听到他耳根子都麻了。如此的戏码只要他与曹植相处一天,准能见到一次,不是在晨起,就是在饭前,跟打鸡血一样。 过了一阵子,他果然收到了周不疑已死的消息。 这让他才没开朗几天的心,又难受了起来。当天夜里,狗都睡到打鼾的时刻,他自己闷头在院子里喝酒。 也不知是不是喝上了头,他隐约看见,天色变了变。 天边忽然出现一个大方框,几秒后安然的视频开始播放。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天是“万物皆可盘”的第一期,我来带大家盘点,历史十大感!天!动!地!兄弟情!】 曹丕:……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晃了晃脑袋,双眼微阖,鼻息间呼出浓浓的酒气。吃了两口下酒菜后,他又看了起来。 扶苏与胡亥么…… 倒是不重要,他比较钦佩秦始皇,尤其是此刻又逢乱世,他也有一颗再次统一各国的心。 【接下来是第九名——曹丕与曹植!】 曹丕一下就醒了,发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惊觉自己真不是在做梦。 19、第 19 章 【已选择年份:建安十三年】 【投放地点:曹丕住处】 安然特地选的,她暂时只想让曹丕一个人看到天幕。 【曹丕,字子桓,公元187年生,是曹操与卞夫人所生之子。】 【曹植,字子健,公元192年生,比曹丕小五岁,也是卞夫人所生,所以曹丕与曹植是根正苗红的亲兄弟。】 【原先这两人关系都挺好,因为卞夫人并非正室,他们也参与不到所谓继承人的斗争中。不过事情就坏在早些年曹操的长子曹昂,死在了宛城,正室丁夫人也与曹操决裂,卞夫人便被扶正,曹丕从此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1 曹丕起初很疑惑,他不知天幕是何物,竟能悬于高空不落地,还能有人在里面活动——就像是镜中窥人一般奇妙。 他当然不知道,那些画面都是安然找的各种古装剧拼接的,看起来花里胡哨,主要看的是意境,还有配乐。 听到配乐,曹丕一时竟分辨不出是何乐器,好似有琴、有笛,又有些西域那边的,都是闻所未闻。 【曹操对于继承人这件事,是有些立贤不立长的意思,所以扶正卞夫人之后,也并未对曹丕表露出什么态度。在曹操攻打下邺城之后,一直到封魏王之前,两兄弟的感情应该说是非常不错的。】 【这一点从他们留下的作品里能窥见一二。如曹植的《公宴》与曹丕的《芙蓉池作》是对应两人和好友们一块夜游的事情;曹植还有《侍太子坐》2《斗鸡》等诗都是描写与曹丕一块玩耍】 曹丕看得入神,忽然,天幕前飘过两句话。 【诸葛孔明:两个瓜娃子也】 【周公瑾:哦呦人家长得标致又有才气,什么瓜娃子】 曹丕:…… 后者周公瑾他知道,是孙权手下的都督3。前者也曾听闻,是荆州刘表手下刘备的一个谋士4,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天幕里?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故事啊。 【建安十六年,曹操将儿子们都封了侯,曹植被封平原侯,曹丕被封五官中郎将。从这里开始,两人开始走向不一样的道路。可以看出,曹操对曹丕是不一样的,后来他也在《立太子令》里写出了这点。】5 【这段时间里,曹丕与曹植一同读书,还有当时很出名的建安七子一块,平日没事曹丕最爱出题,请大家一起作诗。但曹操一直不立世子,很难说是不是想考验曹丕,曹老板选接班人很注重能力,曹丕彼时也许并不让他特别满意。】 【一直到建安十九年,曹操似乎出现了想改立世子的想法,他让曹植留守邺城,曹丕随军出征。】 【出征前,曹操还对曹植说:当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顿丘令,想来没什么后悔的。如今你也二十三岁了,得努力加油啊。这句话有鼓励曹植的意思,可见曹操在曹丕与曹植两人间尚未做出决定。也正是如此,两兄弟之间也开启了后世传言许久的储位争夺】6 曹丕听到“储位争夺”时,眼神暗了下来。 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此刻他大抵明白过来了,天幕里所放的事情,应该是之后会发生的预言——就是不知这些预言真假。 【曹丕曹植手下的谋士的确有过较量,但要说他们两人有什么阴谋诡计陷害之类的,我觉得大概是没有的。毕竟先前两兄弟的感情可以算不错,曹植也对曹丕非常敬爱】 【但是曹植的性格比较吃亏,《三国志》中写曹植这个人比较任性,爱喝酒,做事很随性;曹丕则比较有计谋能隐忍,人缘也好,许多人支持他。】7 曹丕看了看手边的酒,心想:果真误事。子健喝酒无节制的臭毛病都要被写进史书里了么? 【因此曹植在后来气走了不少支持他的谋士,最后也只剩下了丁仪、丁廙两兄弟和杨修。丁仪和曹丕还是“死对头”,有时候想与其说丁仪支持曹植,不如说是在与曹丕作对。而且后来曹丕称帝后,也是立马杀死了丁仪一家】8 【建安二十二年,因为曹植闯司马门事件,让曹操非常生气,同时也把曹植踢出了候选人名单,同年十月立曹丕为世子】9 【司马门是邺城最外围的宫门,有御道,专供帝王的通行,凡旁人经过都得下马步行。换句话曹植在禁止开车的地方开了车,这可把曹操惹恼了,当即杀了看门的公车令。倒是没怎么处分曹植,也可以看出曹操对曹植的喜爱是到了一定的程度】 【立世子后,建安二十四年,曹操令曹植带兵前去支援曹仁,但曹植却因为喝醉酒没有接受命令,曹操这次是真的失望了,再也没有动过改立世子的心思】 曹丕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子健戒酒? 想来想去,大概是没有的。 【其实从正史中不难看出,曹植对储位之争并不特别上心,他在《与杨祖德书》中写“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这句话常被误会他想争权夺位,其实从全文来看,他开头就写了“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可以看出,他没有说自己想要当什么,即使当一个大臣,也会尽职尽责地辅佐君王,成就一番事业】10 【只是怀揣着这样抱负的他,却终生没有被重用】 【曹丕称帝后,曹植写过一篇贺文《庆文帝受禅表》,真情实感地祝他哥哥政权稳定、一统天下。后来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封地,过了很长一段抑郁不得志的生活】 【在这段时期里,他写了很多作品,风格都不同以往。最出名的有《七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抒发自己想为曹丕效力却始终不被接受的惆怅】11 【曹植在曹丕任间多次被弹劾,如黄初二年,被灌均弹劾,曹丕没有杀曹植,而是将他贬为安乡侯、鄄城侯。黄初三年,又被王机弹劾,次年曹植被改成雍丘王,曹植刚到雍丘,又被人举报,不过曹丕还是没有给他定罪】 【史料记载是他们的母亲卞夫人保了曹植,毕竟都是她的儿子,看手足相残肯定是不愿的】 【之后曹丕大概是烦了,颁布诏令,只准告发谋反,其余的事概不受理——这也侧面说明了曹植被人诬陷的事,他都知道。不过这三次被弹劾后,曹植也可能是心里真的怕了,意识到曹丕与从前不同,在此后曹植的作品里大多也变成了君王的形象】12 曹丕沉默不语。 白日里还在拿他像死鸭子嘴硬打趣的曹植,害怕起自己来会是什么样的?像曹植这样的明朗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罪魁祸首竟然还是……自己? 【最后是黄初六年,曹丕路过雍丘,去探望了一下曹植,还给他加了待遇。这可能是两兄弟终于和好的征兆,只可惜黄初七年时,曹丕因病去世了。在此之后曹叡登基,曹植多次上书请求重用,可惜曹叡也没有搭理他】 【最后曹植郁郁而终,不过也才四十一岁。】 【后世的记载中,曹魏部分其实很难有被公正的对待,《三国志》《魏略》还是《世说新语》,甚至是《三国演义》和影视作品里,说到曹魏、曹家父子有时都是打成反派的一面】 【幸好三曹在文学领域的成就,为后世留下的文学作品许多,如果大家愿意去品读、体会,或许能够对他们有一定的改观。】 【我也还是那个观点,无论正史、野史如何评说一个人,都不如直接阅读这个人的作品、文字能感受到的真挚来得多。有时候文字是有跨越时间空间的奇妙能力——“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感受文字的魅力,感受古人曾经历的喜怒悲欢】 【好啦,第九名盘点到这,让我们来看看这对兄弟的各项指数吧】 【血缘值:五颗星,同父同母,仅差五岁,可以说是至亲骨肉了】 【亲近值:四颗星,早些年一同在邺城读书、学习、游宴,还与建安七子一同饮酒赋诗,想必那会是他们人生中很难以忘怀的快乐时光】 【黑化值:零颗星,曹丕与曹植之间关系的远近变化,更像是迫于时局的无奈,身处乱世,家国动荡,为了统一的愿望,只能如此吧】 【作品相关值:四颗星,扣了一颗星是因为曹丕的作品里很少直接写曹植的,不直接的也写的太隐晦,品不出来。反观曹植,作品里经常可见曹丕的影子,无论是前期一同游玩、一同写作的诗,还是后期渴望得到重用、得不到重用的哀怨诗,都离不开曹丕】13 【当然还有最最扎心的一句:“黄初八年正月雨”,试问谁没有被这句话刀过呢?曹丕离开的太突然,突然到曹植仍在他死后,用着他的年号……不说了,先哭会】14 后续视频里的兄弟,曹丕只认识孙策与孙权,只是他的心思全在自己这块,压根也没管讲了他们什么。 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呆坐在庭院里,把这段视频反反复复看了快十遍——当然他还是没懂天幕是什么,只能先把它归为神仙显灵。 不过,“黄初八年”这四个字,好似有巨大魔力般,像根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又酸又疼。 20、第 20 章 六月的暑势更盛,天光才乍亮,汗已从额角闷出。 曹丕喝了酒睡得迟,一直睡到翌日巳时,终于赖不住床被热醒了。一醒来就听外边有人声低语。 曹丕穿好外裳步入院中,只见天幕变成了淡蓝色的方框,上面陈列着安然的视频主页。 原来竟真的不是梦…… 众人围在一起,高低议论着,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见曹丕来了,纷纷问之。曹丕道:“天神显迹吧。” “还有这等好事?” “是了,一定是天神显迹,我方才在院外根本看不到这东西,也就是说只有咱们公子院里能看到!” “难道天神这是预示咱们公子将来会——” 曹丕不悦地打断道:“此事不可外扬。” 他平时倒不端着架子,与人随和,但他用这种态度说话时,底下的人没有敢忤逆他的。 甄宓问:“司空那也不说吗?” 曹丕想了想:“不说。” 众人散去后,曹丕又道:“往后不可叫司空,父亲不日便要废三公,恢复丞相制。如今北方已平定,他得把剑锋指向南方了。”1 甄宓讪讪应答,对政事一向无感,很快便回屋去了。 曹丕往院外走去,的确看不见天幕了。所以这天幕当真是独给他一个人看的?可是为什么呢? 昨天的天幕之言尽数都是与曹植有关的,说的是他们将在之后争夺储位,曹植最后以悲剧收场。 曹冲死后,曹丕知道储位高悬,一定会有人与自己竞争,而一向更得父亲喜爱的子健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古往今来,这不过是寻常事。 天幕的预言,到底希望他如何做呢? “哥!” 正在心里反复横跳的人,此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曹丕迅速转身,同时将身子拦住了自家门口。 “急匆匆的,去做什么?”曹丕问。 曹植答:“去见丞相。” “你又要拿什么事烦他了?” “怎么能是烦呢。”曹植怪道,“我是想再求他带我南下,整日待着这邺城有什么好玩的。” “行军打仗能是好玩吗?” “唔,话虽不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去啊。”曹植道,“我想建功立业,想与父亲学习,好男儿志在四方!” 曹丕头疼,每日鸡血时刻又到了。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么。”曹植忽然问,还凑近看了看他的脸,“眼圈都乌黑的……不会是……” “是什么?!”曹丕忽然心虚。 “没什么。” 曹植没有继续拿他打趣,好似也觉得不可乐,板着张脸,眼神瞥到了他身后。说起来,他哥哥怎么这副见鬼的模样,还挡着门——不想让他进去么?? “既然来了,我去和小侄子打声招呼吧?”曹植故意说道,“上回给他带的小玩意他可还喜欢?”2 说着便要推开曹丕,往里边去。 曹丕果然紧张,一把揽住曹植的肩膀,强迫地将人转过去,“他还在睡觉呢。你不是要去见丞相么,赶紧去赶紧去,一会丞相有事你可就找不到人了。” 曹植狐疑地看着他,也不懂对方在遮掩什么,不过如此明显不让他进去,大抵就是有不让的理由吧。 若说曹丕为何不让曹植知道天幕,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可能怕曹植知道将来的结局会难过吧。 只是天幕里预示的,自己的结局也不好——难道天幕是想让他改变这样的结局?他难道该放弃王位,让给子健么? 曹丕做不到。 却说那边,曹植到了曹操处,正见荀彧也在。 他作揖道:“父亲,荀令君。” 荀彧笑着看他,曹操依旧是不悲不喜,平淡如常。 曹操还未问什么事,荀彧就递了个台阶给曹植——他说:“听闻植公子近来学了新剑术,可是要演武一番?” 曹植眼神一亮:“没错。父亲,瞧好了!” 三人步行至宽阔场地,长剑在曹植手中出鞘,噔的一声铮鸣作响。阳光下闪过一道光,在那剑锋上映出他的一双眼眸,灿若星辰,意气风发。 他紧握着剑柄,空气被利刃划开,微风被无形的剑气轻轻翻搅,带着势如破竹的坚定。 几个招式过去,剑花挽起,曹植嘴角微微上扬。 他舞剑好看、优雅又不失凌厉,仿若奔涌着的海浪,一潮过去又接一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冲劲。 “植公子的剑法当真配得上赏心悦目。”荀彧在一旁夸道。 他们眼前的曹植,已然融入剑招的忘我境界,翩飞的衣袂,飘动的发梢,少年人的潇洒姿态,着实让人挪不开双目。 曹操闷哼道:“什么赏心悦目,花里胡哨罢了。” 荀彧低笑:“颇有丞相当年的风采。” 这下曹操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看着曹植的眼神,倒添了几分欣赏。他的儿子们从小就文武并学,诗书礼乐、骑射刀剑样样能行。曹丕与曹植在这些方面都很出彩,但曹植就是有能力让人于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再也无法看旁人。 无论是文是武,还是言谈举止,样貌穿着皆是最夺目的。 如今北方已基本平定,曹操在邺城也为南下准备了许久,如今废三公掌大权,称丞相的他,渴望一统的心越来越强烈。 他能从眼前的曹植身上,看到荀彧所说的“与当年自己”相似的东西——那就是热血,为建工为立业,为国为一统。 今日曹植又来,他如何能不知道他儿子的心思? 曹植如此殷勤地表现倒也罢,就是曹丕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说想跟着——哪怕拒绝,也先求一求呢? 曹操操碎了心,有种怒其不争的郁闷。 一旁的荀彧忽然道:“玄武池练兵已有半年,准备妥当后,不日便可南下。先取新野,直攻荆州。届时再往南的地界,收复指日可待。” 曹操沉默着。 其实对于随行打仗这种事,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说法,一般都是世子或继任者才会被留下看家。 眼下曹操并未决定是谁,带谁都可能不太合适。 他问:“文若啊,你觉得这次南下,该带着曹植吗?” 这时,曹植耍完剑,跑回他们面前,轻喘着气,结果一旁侍女递来的水,仰头豪迈地喝了几大口。 他问:“父亲,我这套剑法可还行?” 曹操道:“不可得意,还需努力。” “百闻不如一见,百遍不如一练。父亲,南下便带我去练练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拖后腿!”曹植说着举起手,作发誓状。 荀彧道:“我倒觉得植公子不会拖后腿,不仅如此,或许还能帮大忙。” 曹操问:“什么意思?” 荀彧:“植公子写文一绝,而文词能有鼓舞士气之用,取新野攻荆州倒是无需多言,只是之后与江东在水上作战,虽操练已久,但难免北方士兵是初次,还需安慰军心,鼓舞士气啊。” 曹植喜悦道:“令君如此信我,我肯定好好写文鼓励。” 曹操淡淡地瞥了一眼,道:“那便随行吧,先攻荆州再说。” 曹植大喜,满意地回到住处去收拾行囊了。 而亿万个平行的时空里,安然看着手机屏幕,发起了愣。 离她选择时间投放视频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没有一点回音,弹幕、三连、评论还是私信都没有,关注信息也没有。 这就意味着,她想主动找曹丕私聊,那还找不到人。 怎会如此? 曹丕就这么闷得住性子吗? 他就一点都不惊讶未来,或者是一点都不好奇天幕是什么吗? 或许是安然等待心切,让她都忘了曹丕这个人,能写下“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的曹丕,还真就是一个隐忍至极、对死生漠然至极的人。4 曹丕不知天幕的目的,索性便不多做深思。过去之事,他已然不能改变,未来之灾,他此刻亦无法阻止。 不过,他对天幕没了想法,甄宓却感了兴趣。 她平日在家里带孩子,最是无聊时刻,突然出现天幕。尽管曹丕说是天神显迹,可她怎么瞧怎么也瞧不出显了什么迹。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甄宓意外触碰到了安然的主页,并被一个叫做《丕植: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洛神赋也是写给哥哥的》的视频吸引住了。 按捺着八卦之魂燃烧,甄宓点开视频。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哈喽大家好,今天带大家来看看建安风骨家的兄弟情】 【《洛神赋》写在黄初三年,曹植回封地的路上,路过洛水河畔,与洛神神秘会面的一幕。所谓洛神,古往今来争议不断,有说是他哥哥曹丕的,有说是他嫂子甄宓的,还有说是他发妻崔氏的】 在她怀里的曹叡忽然笑出了声,小孩子大抵是觉着天幕十分好玩,天幕里头人多,热热闹闹的。 甄宓则是惊掉了下巴,曹植、也可以算她弟弟、平日里基本见不着面的植公子、给她写文??! 不知作何感想的甄宓,此刻铁了心坚定,天幕不可能是天神显迹,除非天神和她一样,也是个闲着没事做的吃瓜人。 21、第 21 章 嗡嗡—— 安然手机弹出一条消息:甄宓已关注你。 偶买噶,甄宓? 安然一直念着曹丕来关注自己,把他老婆给忘了个干净。这么说甄宓也知道后面的事了?她仔细想了一遍,不好,她好像曾经说过甄宓死的时候不太好看…… 【甄宓原本是袁绍次子袁熙的老婆,建安九年,曹操攻下邺城,曹丕看上了她的美貌,将她纳入房中,甚是喜爱。那一年甄宓二十一二岁,而曹植才十二岁】 【且不说古人早熟早恋,就是十二岁的孩子喜欢上大自己十多岁的嫂子,这一点也不太站得住脚】 【再说曹丕与甄宓的感情,起初确实甜蜜过几年,但是立世子之后似乎感情渐渐淡了,并在曹丕称帝后,甄氏失宠,被赐死了。赐死也就算了,但她死的时候是“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模样着实有些惨烈】1 【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曹丕为何要这样对待甄宓?有说是被曹丕宠爱的郭女王陷害的,也有说去母留子的政治手段,但总归我们能看出,后期的曹丕与甄宓感情已经不和睦了】 甄宓听的心惊肉跳,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别说她是个美女,就是个平凡女子,对待自己的样貌也是非常重视的,活着如此,死后更是不能乱来。 可是曹丕竟这样对自己? 甄宓难以置信,怀疑天幕所言是危言耸听,而且她与曹丕非常恩爱,孩子才出生几年——从曹丕的态度能看出,他亦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如此怎会心狠赐死自己? 难不成……难不成她真和曹植有关系? 不可能不可能,从今以后,她见到曹植就要绕路走,别说聊天,就是碰面都不要,杜绝一切危险! 【所以支持洛神是甄宓的观点是,甄宓死于黄初二年,《洛神赋》写于黄初三年,是曹植为了纪念甄宓而写的】 【在曹丕与甄宓感情破裂的情况下,曹植为甄宓写文是什么概念呢,那简直就是贴脸嘲讽输出,告诉他哥哥自己和嫂子有一腿,你的头顶一片大草原】 【可能吗?曹植喝醉了恐怕也不会这样做】 【当时曹植是个什么处境呢,在曹丕称帝以后,几乎是各种小人要搞他,弹劾、诬陷害得他几次被贬,曹丕想杀他就是一念之间。而曹丕始终没有杀曹植,或许可以说有卞夫人阻碍,但是给曹丕戴绿帽的罪名,就算是卞夫人也不能保了吧】 不知怎地,甄宓松了口气。 这时,曹丕从后院过来,挽着裤腿露出一截小腿,鞋边沾着泥。他刚锄完地,种的是他最近的新欢葡萄,从西域来的好品种。 或许是甄宓看得入神,没有发觉曹丕的动静,而曹丕也在她身后停住脚,没有惊扰。因为他发现这次天幕里的内容不同,看了一会,大概知道了在讲曹子建的一篇赋。 【再说洛神的形容,曹植写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翩然如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面容像阳光照耀下的秋菊,体态像春天里茂盛的青松】 【短短四句,一个美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可这还不够,接下来的千古名句,每次读都觉惊艳——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句话我觉得怎样的白话翻译,都无法准确翻出它字里行间的美感,好似再多一个字,这份美都不够纯粹了】 【不知道姐妹们听过一种说法没有,有天赋的文人,最能表现的地方在于他的比喻。曹植描写洛神的一整个段落,洋洋洒洒十几个比喻,没有一点重复,每一句都是自然而然,惊若天人】2 【所以这篇洛神赋经过千年岁月,仍是后世攀越不了的巨作】 后面的视频里安然把这一整段都读了一遍,她念的很淡然,带着一份敬仰的虔诚,将字字句句描摹出的美人读得清浅婉约。 于她而言,这只是纸上的神仙姐姐,只是曹植心里朦胧的指代。 于曹植而言,洛水之畔,他遇见了什么,感慨些什么,以何种情绪挥笔,被他倾尽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去形容,去刻画心里难以显露的眷恋,或许谁也无法知道了。 哐当—— 曹丕手中的锄头落地,他完全被那绝美的段落折服了。 饶是他和曹植一同生活许久,知道曹植文采斐然,也要感叹这岂是斐然能概括一二的啊! 虽然此刻还太早,但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多年后的自己,是如何想的——曹子建的文学天赋,绝不能埋没,即使是他自己没有那份心,但是这能是他说没有就没有的吗?! 曹子建真的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吗? 想到早上他那副非要建功立业不可的模样,曹丕忽然就烦躁起来,一股怨气闷在胸口。 甄宓才被声响惊道,回头看见曹丕皱眉头,紧张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曹丕摆摆手,坐在一旁,拿手摁着心口,很想说什么,好似已经在心里一咕噜说了一箩筐的话,开口却是一句:“真好,子健写的真好,这样的文章也只有他能写的出来。” 刚刚才在心里发誓不和曹植来往的甄宓尬笑道:“可是说呢……他写的那么美,天神都配不上这样的形容啊……” 言外之意就是她可比不上天神,那绝对绝对不是写给自己的。 【曹植写自己遇到洛神,与之相恋,可洛神无法离开洛水,最终还是天人隔阂,无法圆满。“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这两句透出满满的遗憾】 【自先秦来,就有许多文人将自己比作美人,用诗词表达自己的政治抱负,却不被君王接纳的苦闷。如果只是将《洛神赋》单单看做曹植写给甄宓的,就未免太肤浅了。】 【与其说洛神是什么天神,不若说是曹植自己。黄初三年,他被弹劾、被诬陷、被曹丕冷落,他满心满意想要辅佐曹丕,想要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他多次在诗词里写他想像周公一样辅佐哥哥,可哥哥除了拒绝没有别的可以回复。】3 【他只能当他的陈王,除了在封地浪费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苦闷吗?太苦了。曹植后期的诗几乎都是哀怨的,志向难以抒发的愁苦,几乎成了他哥哥的翻版——写闺怨诗的翻版】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曹丕喃喃念着,如此肺腑之言,很难不打动人心。 【这是认同《洛神赋》是写给曹丕,也就是魏文帝的一种说法,曹植借洛神之口,向君王诉说自己的心意,只想要长伴于君王身侧,辅佐君王的心意】 【结合曹植的其他诗词来看,这种说法是比较站得住脚的】 【另外,《洛神赋》原名《感甄赋》,“甄”通“鄄”,因为当时曹植的封地在鄄城,故而名为此。后曹叡继位后,因母亲的名字,而将文名改为《洛神赋》】 【后世传歪了,或许也和这个“甄”字有关】 【再说另一种说法,是写给死去的妻子崔氏的,这个说法也是比较靠谱的,曾经曹植与崔氏也是神仙眷侣,恩爱非常。后来崔氏犯了错,被曹操赐死,曹植心里其实一直耿耿于怀,也时常惦念崔氏】 【我合理猜测,曹植描写洛神的外貌那段,是有想着崔氏的,但究其根本,从整首赋来看,我还是认同是曹植写给曹丕的,表明自己不得志的心意】 【好啦,纠结的兄弟情说到这里。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正史、野史如何评说一个人,一首诗,都不如直接阅读它。文字有一种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神奇力量,在字里行间,自能找到同悲欢的魅力】 视频放完了,曹丕陷入了沉默。 甄宓哄着曹叡开心,拿小玩具逗弄着他,又把孩子递到曹丕面前,让他也哄哄。 曹丕接过,看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庞,可爱天真的笑容,将他的忧愁暂时扫去。 甄宓见他脸色好了,才敢问:“天幕到底是什么,我看那里面说的都是将来发生的事情,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曹丕摇头:“不知。” 甄宓想了想,又问:“你最开始看到了什么?” “看到……子健与我的以后,不太好。”曹丕道,“我先他而去,他不得重用,抑郁而终。” 甄宓一惊,没敢再说什么。 这时,甄宓注意到天幕变了颜色,她赶紧拍了拍曹丕:“你快看,你快看!” 曹丕眼里的天幕毫无变化,仍是透明的淡蓝色方框。 “它上面写——”甄宓瞪大眼看,“能让曹丕关注我吗?” 曹丕一愣:“关注?” “嗯,刚刚我好像点到了一个东西,就是关注来着。”甄宓退出私聊界面,然后指了指安然主页右上角,“你看到了吗,那个地方。” 曹丕点到了关注。他惊讶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人又是谁?” 这时,安然的私聊发了过来。 【丕哥……不对,子桓兄,你好啊】 安然心想好尴尬,还不如问曹丕吃了没呢! 似有感应,曹丕发来三连慰问—— 【饭否?】 【请问你是?】 【你在天幕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22、第 22 章 安然立马回复【是真的,真真的】 【实不相瞒,我是来自未来将近两千年后的人】 曹丕惊呼:“两千年?!” 时有侍女小厮等在前院行走,闻声而望,甄宓立马喝退,显然此刻的内容并不适合让旁人知道。 “她说她是来自两千年后的人。”曹丕低语,“难怪她知道后来的事情,却也只是按照年份梳理。史书从不会记载细节,她亦不会知我与子健此刻或将来的处境。” 甄宓道:“那未来之人,为何忽然要把未来告诉你呢?” 【我在天幕里说的都是真的,你和曹植将来会争夺世子之位,最终你顺利继位,改汉称魏,而曹植被你发配到封地,这辈子都没得到重用,最终抑郁而终】 曹丕问【为何告诉我这些?】 【你……其实曹植真的没有想和你争什么世子之位,他所愿的就是辅佐你,他写了那么多诗,都是向你表明赤忱之心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猜疑他,或者让他像周公一样,好好辅佐你,或许将来曹魏会有另一种结局】 曹丕想了想,道【我与子健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为人。你让我放过他,或是不要针对他,难道你觉得我没有那么做吗?你给我看的未来里,我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了吧】 趁着课间发消息的安然惊掉了下巴,她万万没想到曹丕是这个态度——是,曹丕称帝后一直没有杀曹植,这的的确确是曹丕放过了曹植。可以说曹植的一辈子,如果安心当个混吃等死的陈王,他简直不要太快乐,要钱有钱要酒有酒,什么都有。 但是为什么呢? 曹丕就一点也不愿成全曹植吗? 还没等安然打好劝说草稿,曹丕又发来【未来之事没有定论,你与我说了,我能否改变未来还不一定,若是我弄巧成拙,又或者我本来就是未来的一个台阶呢】 安然就怕这个,她就怕即使她剧透了一切,历史还是一步一步地往该发展的地方发展,一切人为都是事与愿违。 她没想到曹丕那么理性,倒显得她是感性用事了。 预知未来,就可以改变未来吗? 若是成就了一个更糟糕的未来呢? 但曹丕与她担心的不是一回事,他看到曹植在文学上的发展越来越耀眼,也才明白曹操将世子之位悬而不立的原因——曹植。 曹丕有什么可以和曹植争的? 站稳嫡长子的位置,不惹事不犯错,稳扎稳打收拢人心。天幕也说未来是他赢了,可他现在若听了安然的话,改变了未来呢? 那么曹植是辅佐还是上位,谁说得准? 预知未来的那一刻,未来早已改变。 比未来更难测的是他父亲的心思,天幕里说曹操立世子后几次都还想更改成曹植,他又如何能安稳? 【不,子桓兄不能这么想。曹家三代那么努力,平定北方,你忍心将这一切拱手让人吗?我只是说一种可能,不要那么苛待你的兄弟,也许将来真的会变好呢】 曹丕沉思片刻,问【拱手让人?若姑娘真想要改变曹家的未来,何必虚言?与其说我和子健的事,不如说些其他有用的】 原来……那是没用的事情。 曹丕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安然有些心冷,不过曹丕说的对,他与曹植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司马懿,你要小心这个人。按照年份来看,他还没登场,所以,建议你就别和他交朋友了,不然他隐忍蛰伏几十年,最后熬死了曹家三代,自己当了皇帝】 曹丕道【多谢】 安然叹了口气,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考虑很久,只把天幕投放在曹丕可见范围,就是不想给曹植看,她不想干涉曹植的未来,因为她害怕曹植的未来改变,就再没了那些传世名篇。 对于一个她并不认识的曹植来说,她更认可他的作品,这其实是一种很不可取的心态,但安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后来曹丕问【为什么给他看未来】时,她如实回答了。 她不会知道,曹丕看到后难受了好久。诚然,曹植天生惹人喜爱,天生光芒耀眼,那些诗词,曹丕看了都由心叹服。 可他的未来……就不重要吗? 他也写诗词,他也有文人侠骨,可他好像留给后世的,只有曹操的儿子、曹植的哥哥这样吗? 许久没等到曹丕的回复,安然有些后怕,不知为何,她觉得曹丕不如扶苏好说话,也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 本来她想的简单,找到曹丕告诉他未来的一切,让他和曹植和解,两兄弟和和乐乐的一同治国多好,多圆满。 忽然,曹丕发来消息【两千年后,世上还流传着子健的诗文,是吗?我看天幕里提到了一些,多吗?】 安然回【不多。曹植死前自己整理了一次,后人又整理了几次,流传至今的诗文大概八十多首吧】 【八十多首还不算多吗?】 【跟后面的盛唐相比,那是真的少了,不过……】 安然没有说下去,三国时期的文学以曹魏为主,建安风骨自成一脉,影响了后世千百年。尤其是曹丕写的《典论》,更是首次提出文章的概念,不必为了政事服务。 她不想毁了《洛神赋》,自然也不想毁了《典论》。 这下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话锋一转,她道【你也留了许多诗,一点也不比曹植差。唔,也不是这么说,总之,你们都很好】 曹丕再次道谢,然后结束了私聊。 甄宓暗自记着天幕里说的,没敢多与曹丕说什么,虽然她知道两人不可能恩爱一辈子,但死得那么惨也不是她想要的,总得为自己的未来防备些什么。 这次私聊后,天幕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安然的心态已变,她感觉怅然若失,没有了第一次给扶苏剧透的快感——但这并不是个游戏,不能一味追求快感,不是么? 七月,曹丕送行曹操与曹植,留守邺城。 八月,荆州牧刘表病故,其子刘琮接任,这对曹军而言无疑是大好消息。 九月,曹军行至新野,刘琮知抵抗无望,举荆州之众投降。 战报很快传回了邺城,其中包括了一封来自曹植给曹丕的书信。 信里没有别的什么话,只有一首五言诗。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曹丕念着,眼前浮现出曹植打鸡血的模样,那般少年意气风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视死忽如归?子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23、第 23 章 建安十三年十月。 曹植收到了曹丕的回信,信里也没说什么,就是夸他写的好。 之前闷在邺城里,除了去酒楼喝酒快活片刻,平日都烦闷得很。现下跟着曹操出征,势如破竹般取得了胜利,他大感快活,挥笔写下《白马篇》,有各种头衔戴着,很快便家喻户晓。 但是这些对曹植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曹操的认可和曹丕的喜欢,才让他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瞧!我哥夸我写得好,还说邺城里的文人都在传颂我的诗篇。我就知道他一定喜欢。”曹植一脸得意地举着信,对身旁的侍卫说。 出门在外,虽各项从简,但他的衣裳依旧干净整洁,完全不像在外风吹日晒过的模样。 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耀,他盯着丝帛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如飞燕般,仿佛能看到曹丕写字时紧绷的五官,和严肃的眉眼。所谓见字如面,大概就是这样。 侍卫捧道:“大家伙都说读了公子的诗,跟吃了十大海碗饭一样,打仗也有劲儿了,走路也不歪了!这不,丞相最近几天已经喊着要继续南下了。” 曹植一惊:“这么快?七月从邺城至荆州,已不停歇赶了三月,都不休整片刻吗?” “休是自然要休的。”侍卫道,“丞相说让公子领着大军在后,他率轻骑在前,要先到江陵。” “江陵?”曹植微微皱眉,“父亲那么着急,难道是——” 之前曹操兵不血刃占领荆州后,又有曹植写诗鼓舞士气,所有人都异常振奋,片刻未做停歇。他带兵走长坂,至江陵,打算顺流而下,直攻江东。 前几日,曹操找来荀彧商量,桌上摆着地图。 他沉声问:“刘玄德往南边逃了,这次没抓住他,实在是令我夜不能寐,头风病昨日又犯了。” 说罢,他捂了捂额头。 荀彧也忧心忡忡道:“江陵屯有军用物资,刘玄德大抵是奔那去的。丞相赶紧带轻骑追上去吧!” 曹操瞪眼,拍了拍他肩膀:“说得对!你与曹植留下,我即刻带人去追,这次我定不会再放过他!” 当夜曹操便率五千轻骑南下,皆是上等好马,一天能跑三百里。他几乎是没有歇息,一路追到了当阳县。 他本以为刘备有多能耐,着急火燎地追上来,结果刘备却是苦不堪言——原本刘备不听从诸葛亮之计,不忍心与刘琮翻脸,只能带着军队和百姓往江陵赶,但他们带的粮食辎重实在太多,走得比乌龟都慢,又走得特别累,曹操轻骑一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备的兵马击败。 曹操十分自得,乱军之中隐隐看到刘备与部下几人要逃,单枪匹马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一座桥上。 当地人管它叫长坂桥,桥上有一队人马拦住了曹操的路。 为首那人生的高大威武,整个下巴蓄满了胡须,与曹操无二,但从那双充满怒火的大圆眼来看,还是比较年轻的,年轻气盛。 曹操认得他,是刘玄德的结拜兄弟。 “汝乃何人?!”曹操大喊,声音振聋发聩。他并非不知道张飞的名字,只是故意羞辱他——在我面前,你就是个无名小卒。 张飞果然大怒:“吾乃燕人张翼德,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嗓门更大,仿佛惊雷,响彻云霄。 天公作美,他一喊完,头顶乌云滚滚就砸了几个雷下来。 曹操与张飞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忽然!黑压压的天色闪了闪,空气中刺啦一下,展开一张巨幕。 【哈喽!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今晚的直播大家久等啦,今天宿舍热水器坏了,我去隔壁借的浴室,才洗完澡回来】 天幕里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刘海半湿着,额头上还有些水汽。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在看着长板桥上、还有岸上这些人——实际上是盯着电脑屏幕看弹幕。 【扶苏:安然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安然笑了起来【扶苏同学,晚上好呀!我最近重读了《庄子》,又有些新感想,下次专门开个直播和你说】 【胡亥:我也想听……】 【好吧,但是你最好不要听到一半睡过去撒】 曹操看了眼张飞,疑惑的眼神在说,现在不是白天吗?晚上好什么好? 张飞瞥了回来,无言地答:你问我我问谁?你没瞎我没瞎,这当然是白天啊。 可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到,天幕里安然那边亮着“烛火”,窗外很是漆黑,只有明灭的“星光”——其实是对面宿舍楼的灯。 【始皇帝:天神今天要说什么?】 【政哥!好久没聊天噻,听说你退休了?养老生活是不是很巴适!我啷个会骗你,每天喝喝茶看看报,晒晒太阳,那几十斤奏就该让扶苏去批,生儿子干撒子用的,就得啷个用】 【扶苏:……】 天幕出现的太突然,连马儿都受了惊吓,不安地躁动着。还有些人伸手想要触碰天幕,却发现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很快大家的脸色都青了,这简直是大白天闹鬼。 始皇帝、扶苏、胡亥这都是秦朝的人,早死了几百年了,如果曹操心里想的不错,再过几年等他一统中原,汉朝都要灭了。 这不是大白天见鬼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好话痨。言归正传,我今天开直播想说的话题是——赤壁之战。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赤壁,但是今天不学苏轼谈人生,我想说一说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失败】 “什么鬼东西?!”张飞骂了句,举着长矛对准曹操,“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跟我打一架,搞这些莫须有的吓唬人是怎么回事?!” 曹操皱起眉:“我倒要问你是怎么回事,以为装神弄鬼我就不敢冲过去吗?刘玄德!你有本事别跑!” 安然忽然开直播的原因很简单,曹丕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她利用【万物皆可盘】系统算了下时间,正好赶在赤壁之战前,给曹操来个直通结局的剧透。 读过三国都知道赤壁之战有多重要,要是能扭转此战的胜败,或许三国都不会存在了。 24、第 24 章 天幕高悬,安然看着像个人,却谁也没见过这么怪的人,曹军众人都愣在了原地,抬着头巴巴看着。 曹植径直走入帐中,拿起地图又走了出去。 他走到荀彧身旁,摊开地图——那是以江陵为主的地图,江水弯折,南北两岸写满了地名。很快,他找到了赤壁二字。 “令君,在这里。”曹植的手指点了点,“此刻我们刚离开襄阳,而丞相带人应该快到江陵了。” 荀彧瞥了一眼道:“原计划来说,我们取了江陵,便可顺江水而下前往江东。孙家主降的不占少数,我们从水路逼近,施以压迫,便可收复。” 就像收复荆州一样,刘表闻风丧胆,被吓到病死了。剩下歪瓜裂枣无法抵抗曹军,只能投降。 曹植道:“没想到他们还是想打,真是铁血汉子。我军往东,敌军往西,两军交战在赤壁,但是……她说的战败是哪一方呢?” 言毕,他与荀彧又抬头看。 【说起赤壁之战,我先说说它的背景情况。历史上这场战役和《三国演义》里写的不一样,像什么舌战群儒、草船借箭、蒋干盗书等等等,大概是没有的,有的话也是换头了】1 【这场战役的开始,离不开一个地方——荆州。诸葛亮在出山前就说明了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也是被记录在《三国志》里非常出名的一段】 【对撒,就是隆中对。那么诸葛亮说了什么呢?】 【他说荆州这块地非常大、非常肥,北边靠着汉、沔两水,南边到南海的物资都有,东边临着吴郡会稽郡,西边有巴郡蜀郡,四通八达,是中心位置。所以荆州对北边的曹操,东边的孙权,西边的……未来西边的刘备,是必争之地】2 曹植眼神暗了暗,默默记下。 他不知道天幕上是什么人,但能感觉出来她很了解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被她提起的三个名字——能与他父亲相提并论的两个名字,一定是很有实力、很重要。 【还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建安十三年,曹操自远征乌桓后,平定了北方。北边没有可以给他发挥军事才能的空间了,那就往南打吧!攻下荆州,相当于有了强大的后盾——它的地理位置太好了,往哪打都是手到擒来】 随后,天幕里出现一张地图,大致是古时的中原地图,荆州稳稳地占据中心位置,就像一块大肥肉。 【再说孙权,占据江东已历经三世,民心依附,实力也比较强大。十三年孙权也打了场胜仗,就是终于攻下了江夏】 【江夏西边挨着荆州地界,这块肥肉他自然也想咬上一口,可惜刘表死的太尴尬,刘琮投降的太突然,这一下来,孙权也只能防守】 【唇亡齿寒,诸葛亮建议刘备不要与江东为敌,因为此刻的曹操野心勃勃,只有将曹操扳倒,才有养精蓄锐的喘息空间】 【孙权打不过曹操,刘备又忌惮曹操,于是便有了孙刘联合,对抗曹操的进攻,两军在赤壁交战,曹军不胜水性惨败。败后曹操占据荆州北部的襄阳,孙权占据荆州东部的夏口,而刘备占据荆州中南部,吞并了益州与汉中,至此三国鼎立的局面开始形成】 长板桥上,张飞看得恼火。 这诸葛亮与刘备的谈话分明连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怎么会被这小姑娘说出来? 说便说吧,如此机密居然还是当众说的,眼看对面的曹孟德都笑开了花!自家的发展计划全被敌人知道了,简直比偷家还恐怖! 想到此,他烦躁得很,怒吼一声,一夹马腿就扑曹操而去。 曹操正看得起劲,被张飞怼来,只得先分神与他战斗,十几个来回间,打得不分胜负。 不过被张飞一扰,他倒是反应过来,这片刻间,只怕刘备在对岸已经要跑得没影了! 他一着急,目光远视,果然没了。 曹操气得与张飞又干了起来。 这边打得火热,那边安然啥也不知道,还在继续说: 【说清楚了三方的目的,我们接着看赤壁之战。因为《三国演义》创造了经典的火烧赤壁,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因为曹军的船首尾相连,周瑜用火攻,借东风,一烧烧一窝,所以曹操溃不成军】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还放了轻音乐伴奏,就是与眼下两边厮打成一团的画风不太相符。 【但实际上,火烧赤壁这个情节真实与否、夸张与否,先放一放。咱们从另一个原因切入——曹操自江陵往东,这是水路,虽然曹操早已在邺城练兵多时,但实战肯定和练习是不一样的】 【曹军从北至南,跋山涉水,说劳累可能言重,但南北气候、湿度差异都很大,士兵们很快便水土不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人群中爆发,病来如山倒,力大如牛的壮士也拿疾病没办法】 【对于这场疫病,史书里有详细的记载。《三国志》里写“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说曹操到了赤壁,结果发生了疫病,士兵大多都病死了,还活着也都奄奄一息,所以只好退了回去】3 【可以看到在曹操的传记里,没有提到火攻,只是写到曹操与刘备交战,然后发生了瘟疫。那么火攻是假的吗?不一定,因为这场战役是曹刘孙三方参与的,所以还得看看其他两人。】 【在《吴主传》里是这么写的——“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近,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 【在这里,印证了刚才先打战后瘟疫的说法,而且提到了“烧其余船”,也就是烧掉没来得及撤退的船只,给自己撤退打了掩护——这里是曹操自己烧的,好像和一直以来“周瑜烧的”说法不太一样】 【而在《先主传》也就是刘备的传记里,写道“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4 【这说的和前面大差不差,先打战后瘟疫,但是是刘备烧的船】 【说到这里,我还查到关于刘备烧船的另一个说法——在裴松之注引的《山阳公载记》里写“公船舰为备所烧,引军从华容道步归,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 【依各家之言,这船的确是烧了,但争议点又落到了是谁烧的。各位不要烦恼,安然我呀,最会翻书了——】 天幕里的安然伸出手,露出洁白的胳膊,好像穿过了屏幕——实际上是拿书架上的书。但这个动作却令天幕前的一众男士羞涩,纷纷偏头侧目,没敢再看。 【当当!《三国志》就在这了,我翻了一下午,在《周瑜鲁肃列传》里找到了火烧的描述。对嘛,现在的人都说是周都督烧的,那自然也得看看当初人家的记录】 说着,安然翻开书,对着屏幕展示【看得到吗,就在这里,我用笔划了横线,好长一段。大概是说孙权派周瑜迎战曹操,那时候曹军就有疫病了,曹操败了一场后驻扎在长江北岸】 【周瑜有个部下叫黄盖——就是那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黄盖,他给周瑜献计,说曹军的船只首尾相连,只需火攻便可击破。于是派黄盖诈降,天借东风,烧的曹军大败,只能逃走】 曹操与张飞打累了,各自退到两侧。他满头大汗,虽然刚刚都在打架,但他的耳朵还在听着——听着安然一直在说曹军败了曹军败了,听到恨不得拿□□破天幕。 【这段描写可精彩了,比前面三位加起来的字数都多。不过谁烧的火看起来是说不清楚了。无论哪家之词,都提到了“疫病”二字】 【其实在古代,因为医疗条件不好,瘟疫几乎是横行霸道的,有时候一场瘟疫能要了一个村庄所有人的命,悄悄说也是有点不占天时】 【按照曹操的性格,准备那么充足、气势那么浩大,一定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逃回北方。周瑜的传记里就写到曹操在北岸扎营,是想打持久战的,可是疫病太严重了,严重到不战而死伤惨重。】 【所以我觉得南北兵在水上的熟练度不一样,曹军不胜水力,火烧连船等等,可能都不是赤壁之战失败的根本原因,而瘟疫才是阻止曹操继续进攻的根本原因】 【所以,丞相啊,想知道如何避免瘟疫或是战胜疾病吗?伸出你的手,点右上角的私聊按钮,我告诉你】 天幕上的安然嘴角一勾,一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好似要穿透时空,直奔曹操而来。 曹操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猛地一愣。 25、第 25 章 刘备带着一众人马逃出当阳县,头也不敢回。很快他们发现,无论他们走了多远,头顶的天幕几乎没有变化,就好像天边的太阳无论怎么走,都走不近一点距离。 见身后已无追兵,他勒马休整,掏出水囊递给诸葛亮。 他问:“这天上的是什么东西?” 诸葛亮喝过水,摇头:“从未见过。我刚刚听了一耳朵,那位姑娘竟然知道先前你我的谈话,你可曾告诉过旁人?” “从未。”刘备道,“孔明你细看,这姑娘的衣着并不像中原人,还有她拿在手里的东西,她说那是书——哪有如此奇怪的书,用的看起来像纸,却不是以往我见过的任何一种纸。”1 诸葛亮方才只顾着逃命,能分出耳朵听天幕的声音已是不易,眼下停住才得片刻思考。 很快,他恍然大悟道:“她手里的书名为三国志,能从里面看到你我、江东还有各家的事情,显然是一本史书。唯有后来者才能将前人的故事册编为史。这姑娘也许是后世之人,至于是多远的后世,我就猜不到了。” “那她是什么意思?”刘备迟疑道,“她所言赤壁之战失败,可是站在曹孟德的角度,最后还说要帮他扭转局势……若是后世之人,岂能如此助纣为虐??” 诸葛亮不语。 刘备见他脸色不悦,心里也犯怵,当初要是自己能狠心一点,趁刘表死了把荆州收下,也轮不着曹孟德掀浪。 多想无益,天幕里的人不管是什么神仙,立场很明朗,就是要帮曹贼。况且刘备现在是个落魄逃难鬼,才被人追着屁股跑,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天神的帮助呢? “依先生之见,现在该如何?”刘备问。 诸葛亮道:“还是得联合江东,我们没有别的路可选。” 刘备看着身后的赵云等人,皆是誓死效忠于他的,他们才刚刚从曹操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各个灰头土脸,满身疲惫。他望着天幕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诸位打起精神,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刻,立马随我前往汉津与二弟汇合!” 还好刘备往南逃的时候让关羽带大部队走了水路,跟着他走陆路的都是荆州不愿投降的百姓——这才保留了自家的兵马,没有折在曹操手里。 若是没有兵马,他连与孙权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江东。 夜色低沉,星河高悬,隐约有琴声伴着流水荡漾。 天幕里的直播已结束,只剩下淡蓝色的方框,框柱一块风景,冷漠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儿。 弹琴的是一位男子,英俊的脸庞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好似刚及冠。他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琴弦,琴音刚劲有力,铮铮作响,气定神闲,又有着不止青年人该有的稳重。 “公瑾,公瑾!” 不远处有人喊他。 从院外跑来一人,与他年纪相仿,却是留了个倒八胡,平白多老了几岁,倒像是他的叔叔。 “子敬来的正好,来听听这首曲,与白日听到的是不是一样?”周瑜拨出几个音,并非当下流行的任何一首曲,而是天幕里安然的背景音乐。 当时她随便放的,可能是某部电视剧的配乐,只有古琴一种乐器,所以听上去十分悲伤。 她根本不会知道,周瑜看完直播,第一反应是扒谱。 鲁肃着急道:“你怎么还有闲心弹琴?白日里你也看到天幕说的了,你就没想法?” “天幕里不是说赤壁之战我们会赢吗,既然会赢,那便没什么好担忧的。”周瑜道,“子敬你也歇一歇,如此美景,不该有政事相扰。” “哎呀,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鲁肃拉住周瑜的手,不让他继续弹,说道:“那天幕不知是人是鬼,她有本事搞这种东西,往后可不知要如何帮着曹贼搞我们呢!我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能怎么帮?水蛊已在江水流域盛行百余年,穷尽多少代医者都无法根治,她难道能起死回生?”周瑜冷冷道,“曹军很快就会占据江陵,倒时派人先去探听一二,看看曹军的疫病情况到底如何。”2 “对了,我想刘备很快就会来说联合一事……”鲁肃迟疑道,“与他联手抗曹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放在之前,之后可不那么乐观了。说到底,刘备与曹操没什么不同,现在曹操强大而已。” “联合一事,明日见主公再议吧。”周瑜说到此,眼神暗暗,似有些落寞。想当初他被托孤,誓要保江东之地,先人遗志,不可违逆。 所以无论是谁要帮着曹贼,无论手段有多么高明,他都不会让这场战争失败,绝不能。 皎洁的明月下,安然关闭了直播,等待着曹操的私信。 她不知道她恰好在曹操与张飞打起来的时候直的播,也不知道曹操一打完头风病又犯了,疼得翻白眼,躺在床上是动也不想动,脑子里全是“悔不该杀那华佗”…… 【查看日志】 【2023年3月24日,系统已将直播链接至衍生世界,共有11个世界收到该直播,共100万人次观看直播,其中特别用户曹操所在的三国衍生世界已接收该直播】 没错啊,她的确投过去了,按理来说曹操就是手写字也该把消息发过来了?难道有其子必有其父,曹操也像曹丕一样一根筋?? 忽然,系统亮出消息推送。 安然眼神一亮,点开,却是—— 【曹植:天神你好,我是曹植,字子健。方才你的“直播”我已看完,不知你所说的疫病可是大肚子病?我正带着曹军赶往江陵与丞相汇合,才发现军中已有人患上这病,情况很不好】 安然惊讶道【曹植?赤壁之战你不是没跟着去吗??】 等会,她发现她重点歪了。 她继续回道【就是大肚子病,学名叫血吸虫病,是一种水中的寄生虫。患上此病,初见症状为发热,肝脾部位肿大导致肚子看起来像胀气一样,还会伴随咳嗽、血痰等】 【那该如何治疗?直播里你说要与丞相说,眼下我这里情况紧急,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安然正在打字,忽然—— 【曹丕接受曹植邀请,进入聊天】 【本私聊升级为群聊】 等会?? 你们兄弟两怎么又搞群聊那一套啊喂?! 26、第 26 章 曹植对天幕并没有他哥哥那般抵触,看到私聊框旁还有个邀请时,下意识拉了曹丕。 曹丕远在邺城,正在哄儿子入睡,听见天幕的声响。 他问【曹子建?这是怎么回事?】 曹植激动道【诶诶,真的可以和哥哥说话?真的是哥哥吗?好神奇啊!往常从这儿到邺城的书信都得三四天,这突然间能立马说上话,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曹丕尴了个尬,转而问安然【我原以为你放弃了】 【不可能放弃,我可是希望你们的人生有个happyending的人啊】 曹植懵了:【你们认识?】 他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天幕,着实震撼加震惊了许久。 因为天幕里的提醒,他特地交代大伙看看军中是否有患病的,这才发现已有人得了当地的大肚子病。 这一发现不得了,接二连三有人说不舒服。在荀彧的阻止下,他还是亲自去看了,那些患病的个个面如土色,简直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他如何能坐得住?眼下曹操远在江陵,大军行进又慢,不可能追得上,拖上几天恐怕就是人命数十条。 天幕里安然又只和曹操说解决办法,曹植一着急,干瞪着天幕急眼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这也有私聊键。 于是他主动联系上了安然。 曹丕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安然也一样。 她转回话题道【弟弟,血吸虫病我在直播里科普的不多,但是这种寄生虫唯一的宿主就是钉螺,你们最近几日是否有吃过这个?就是像手指一般粗细的螺类】 曹植一向只爱喝酒不爱喝汤,所以军中煮汤时,他都没有喝。听安然说这病都从钉螺来,他忽然就觉得好险,侥幸未中招。 不过他犯愁问【可是军中大部分人都喝了此汤,该如何是好?】 【汤问题倒是不大,因为汤好歹是煮沸的,水经过高温后会杀死一定的微生物,主要是别生吃钉螺,不,就别吃这个东西。另外血吸虫病还会污染水源,人的皮肤接触到这些污水后,就会得病】 曹植问【可是就算不洗澡,洗衣、做饭也都得用水啊,那么多人每天喝水也是个问题。而且眼下我们还未到江水,用的是附近村庄的井水】 【问题就出在这,村庄里的人多,环境脏乱的地方,像什么茅厕、猪圈旁边,养牲口的地方、污水集中的地方更容易藏着病菌。我觉得解决水源最好的办法是还是,制作净水器】 曹植道【净水器?我只知道酿酒时,常用成捆的青茅来过滤渣滓,不知能否用来过滤水?】 【此净化非彼净化,过滤酒中渣滓那都是肉眼可见比较大的,而我们需要净化的是水中看不见的脏东西】 【首先要做的是管理,我们先将军队的人划分,每位将军统管各军所有用水,各军间互不借用,互不干扰。再将已患病的士兵单独隔为一军,由专人负责该军的用水分配】1 曹植道【这倒是简单,我这就去喊人来一起听着】 不一会,曹植的帐前聚齐了许多猛将,曹仁、乐进、徐晃等皆是一脸懵,似乎不太乖顺。不过曹操如今不在,且听曹植的问题也不大,若是有分歧再令论。 【各位将军们好呀,我先说说每日用水。你们按照各自的部队,安排专门的人去取水,注意过程中保护好自身,不要让水与皮肤有接触,取完水后,烧一锅水洗手】 曹仁惊道:“什么?专门烧水来洗手?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行军打仗自然是要吃苦耐劳,别说烧水洗手,就是冬天下河洗澡都得毫不犹豫,怎么可能如此行事?要是他的军队里有人如此娇生惯养,他第一个踹出去,根本不配跟着他。 他白日看安然直播时,就有些将信将疑,此刻更甚。 【病从口入啊,饭前便后勤洗手,这是杜绝病毒二次感染。取完水后,开始对水净化。准备一块纱布,做成小包,内装木炭和小卵石,放入水中自然沉淀】 那边徐晃也按捺不住:“我们每日都奔波跋涉,哪有时间给水沉淀?况且军中多少人,每天用水量巨大,都等着沉淀净化,大家伙还要不要赶路了?” 乐进也附和道:“如今军中生火都用的木头,制作木炭也不易,平时练军还好说,眼下可不是闲暇时刻,这样岂不是耽误丞相大事吗?” 【可是预防疫病的发生,切断源头才是关键啊,虽然净水步骤是麻烦了些,但我想诸位也不愿看到军中再有人生病吧?】 安然没想到曹军中的将领都不太接受她的办法,纵使她来自千百年后,能知晓他们的过去未来,可让一个人信服于自己,靠的不是开挂般的神力…… 她原本只是想对着曹操说这些,反正曹操管着那些人,她能说服曹操就行了。眼下却突然变成了她得让这些将领信服,那就有些难度了。 【诸位,你们将面对的不是风寒发热的小病,而是能造成大规模传染、杀伤力极强的疫病,如果做不好防范和阻断,就不止是耽误丞相大事那么简单了】 【所以大家还是先听我说完,如何攻打江东、如何行军打仗我是没有诸位懂得多,但以我这个未来人之见,只有控制住疫病,将影响降到最小,才有可能打胜仗】 【身体是一个人的基础,而人是军队的基础,为此停下来处理完疫病再做他算,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曹植喃喃道:“未来之人?”忽然他眼神一亮,认同道:“她说的没错,好男儿上战场也得有精力才行,都是病秧子如何能行事?” 曹仁道:“但她说的那些太麻烦了!我带的兵都是一个顶俩的壮汉,体格好着呢,没那么容易生病。” 徐晃道:“我的兵也不比子孝差。再说真要搞什么整治水源,不能等到了江陵再说么?丞相不在,植公子还是要顾全大局。” 其余众人皆附议。 曹植被当众噎住,安然也是没想到她的办法遭到全员否决。 其实她想的很美好,却没考虑到实施的可能性太小——且不说净化水的难度,像棉花、石英砂、活性炭等现代常见的过滤材料,在三国时期根本就没有,就算有,获取的难度也十分大。 行军打仗一向是野生活,不可能去专门弄这些,就连寻常老百姓家中也是粗糙的很。 这时,一直旁观的曹丕忽然开口了。 他道【天神的办法并非不可取,她说的“皮肤接触污水”“食用钉螺”等得病的起因,这些让大家都避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再来净化污水可能困难,但烧水总不难吧?方才我听她说水烧开后能杀死一些病菌,那么从今后禁止直接喝井水、河水,远离村庄、牛羊群等污杂之地】 【每军伙夫每日晨起后统一烧水,再分发下去。此外做饭也都用烧开了的水,洗完米后再给其他人拿去洗澡、洗衣用。眼下寒冬将至,烧水亦可取暖,就是辛苦大家多砍些柴火备用】 他说的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对比安然那种一股脑的安利架势,显然曹仁他们更听得进去曹丕的话。 而曹植看上去少年意气,有时候的确讨人喜欢,比如看他舞剑的模样,比如读他写的诗。 但是军中大多都是糙老爷们,真到了关键时候,是不会因为曹植更讨喜就听他的话。在他们眼里,曹植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稳重、感情办事。 像天幕这件事,曹植就偏听偏信,觉得安然说什么都对——未来之人难道就比当下的人更厉害吗? 不见得。 就算天幕这种“高科技”是他们理解不来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因此就供奉为神。 曹植道:“哥哥说的对,烧水不是难事,那就这么办吧!” 众人领命而去,此外无话。 安然又写了一些药材,诸如青皮、茯苓、柴胡等清热止痛的药,让他们煮了给患者服用。 治疗血吸虫病的确没有特效药,现代医学也是通过西药来治的。但好在这种病是慢性病,远离污染源、中药调理就能缓解病症。 之后也下线了。 曹植摸出水囊,拔出塞子,酒香四溢。 他喝了一口,方才有的不爽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着天幕,问【哥哥还不睡吗?】 曹丕很快回了过来【少喝点酒】 曹植一惊,心虚地将水囊藏到身后,随即狐疑地转了转眼珠,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这天幕难道还能让你看到我这里吗?】 曹丕答【不能,但不难猜】 他想到安然剧透的未来,曹植多次因为喝酒误事,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即使他不会让位,也不会让曹植参政,但他也不愿亲弟弟的身体因为喝酒而垮掉。 曹植缓了口气,拿出水囊继续喝酒。 曹丕又发了消息过来【天幕这个东西,你少碰】 【为什么?】 【知天命会折寿,你不想活久一点么?】 曹植猛地一呛,大笑起来。 【哥哥,你担心太多了!我对自己何时死没兴趣,但我更在意我死在哪里,如果可以就让我战死沙场,也算成全我的志愿】 曹丕:没救了。 27、第 27 章 建安十三年十月,江东。 孙权所在的屋内聚集着许多人,有诸如鲁肃、张昭、周瑜之类的谋士将领,也有孙贲、孙静之类的亲戚大臣。他们正在讨论着天幕,整个屋子热闹非凡。 “主公!曹贼派人送了封信来!”侍卫把信呈上。 孙权接过,一看内容,顿时血气上涌:“这该死的曹贼,竟敢扬言要带十万大兵前来与我打猎??” 信上寥寥几句,写的大致内容是——最近曹操奉皇帝的命令,要讨伐有罪的人,这才领军南下,刘琮就投降了——这里虽然在说刘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曹操在含沙射影孙权也是罪人。不得不说曹家的阴阳怪气真是一脉相承,子承父业。现在曹操练了八十万水军,想来江东和孙权一起打猎。1 “八十万??”周瑜轻蔑道,“喝了多少酒才能这么吹?江水作为战场给他发挥还是小了吧!” 众人皆笑,笑里带着些嘲讽。可当笑声过去,有人问:“那日天幕都说赤壁之战曹操会大败,他怎么还敢发战书?” 有人愤怒道:“还发得如此狂妄,仿若视江东无人!” 鲁肃忧虑道:“难道他已得天神帮助,料定自己必胜了?” “这就糟糕了。”另一位谋士张昭道,“这天幕超出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只能依稀从她的言论里得知,她是帮曹贼的。” “是啊!眼下那位天神手里还有多少法宝,我们都不知道!也许八十万水军就是天神给曹操的!”别的小谋士附和道,“哎哟,别是还有什么刀枪不入的战甲,不惧水火的兵器吧??” 一时众人纷纷猜测,脑洞都开到载人飞机了,想着曹操连夜就要暗度陈仓,空降八十万大军直捣孙权老窝。 还有的人怕天幕一直悬在天上,不一会就有人要从天幕里爬出来——活像贞子钻电视。 讨论的风气渐渐变了,原先大家从天幕里得知江东会胜,个个兴高采烈。现在曹操发来封战书,又觉得得了天神的帮助,曹操不同往日,显然实力比之前更恐怖,人心瞬间惶惶。 忽然,有人道:“要我说,给谁效力不是效力,不若降了吧。” 周瑜怒道:“投降是什么话?!江东好儿郎哪有不战而降的?” “曹操打的可是皇帝的名号,我们哪里得罪的起啊?”又有人道,“再说天神可是神人,连大肚子病都能治,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曹操敢这么发战书,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又何必鸡蛋碰石头?” 坐在主位的孙权双目微瞪,双手蜷缩成拳,显然被这番话气得不轻。他道:“一切尚未定论,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瑜看了他一眼,有些让他稳住的意味。 周瑜道:“曹操不日便要到江陵,我已派人前往探听。疫病在江水两岸蔓延,多少人都拿它没办法,天神能有灵丹妙药,对百姓也是好事。再说不必担忧天神还有别的法宝,若她真有必胜法宝,诸位又怎能安然于此议论呢?” 张昭道:“我看公瑾你是心宽,曹操来势汹汹势在必得,不说八十万水军,八万总是有的。再加上他的青州军一向厉害,我们与他交战,恐怕落不到什么好处。” 张昭比周瑜年长不少,仗着自己的辈分,对他说话也不大客气。虽然平时他们两个交集不多,可眼下分站两旁,天然形成了一种对立局势。 站在周瑜一侧的只有鲁肃和几个小谋士,都是他们的门客。而站在张昭那一侧的就多很多,就连那几个沾亲带故的大臣也在。 倒不是说亲戚大臣没什么主见,只是孙家支系庞大,也有不少贵族,以往打仗都是靠着他们给钱,才有充足的后备。如果他们都不想打,那自然也不会给钱。 没有钱,打什么仗? 难道靠着一身正气,就能把曹军给打死吗? 孙权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道:“大哥将江东托付给我,我定然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就算曹操有铁头兵,有八百万大军,我也依然要打!诸位有觉得不妥的,可自行离去。” 说的是自行离去,可谁都知道,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想离开,除非死了。 既然孙权绝不投降,那怎么应战成了问题的关键。曹操的兵力不可小觑,而江东年初才打过仗,也胜得不容易,到现在缓没缓过来两说,就是数量上也不太能敌得过。 曹军有备而来,而江东准备不足,甚至到天幕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才知道刘琮投了不久。 汉津。 刘备与诸葛亮赵云等人没日没夜地跑,终于到达汉津与关羽、刘琦汇合。 刘琦是原荆州牧刘表的长子,前些年被刘表嫌弃,为保命不得已离开了荆州。他心里是认可刘备的,所以对刘备很是尊敬。 到了之后,刘备也顾不上歇息,先点了兵马,一共有两万多。这个数字不多不少,但还缺点与孙权谈话的底气,不过眼下已是没有办法。2 过了几日,探子回报说曹军已到达江陵,另外曹操给江东下了“战书”,扬言有八十万水军,不日便要开战。 刘备道:“八十万,只怕是虚而不实。” 诸葛亮道:“他一向会夸大自己,但他手里有个八九十万不成问题。现在的关键是,天幕帮了曹操多少。” 这几日天幕很安静,又或许是这些人都忙着互相对付,根本没人去主动触碰天幕,才没发现天幕的其他玩法。 刘备捂了捂额头,一张脸都揪成了包子,叹气道:“哎!我的心里真是烦的很!你之前说还是要联合江东,可是先生仔细想想,如果曹操已得到天幕的帮助,我们不是跟着一起打败仗吗?” 诸葛亮笑了笑,倒了杯热茶给刘备。 他耐心地听刘备说。 “眼下曹操居江陵,周瑜居江东往西来驻柴桑,两军必然在江水交战。而我们在汉津,如果不去趟这浑水,而是隔山观虎斗……” 从地理上来看,他们三家刚好是个三角形,刘备在顶点,曹操周瑜分别在两个底点。而且曹操已经向江东下了战书,说明一定是奔着江东去的。江东只能应战,而无法往汉津这里来,除非他们不要地了,这绝不可能。刘备自以为自己还没有那么重要。 诸葛亮道:“曹操与江东交战必有一方胜利,假使我们什么也不做,他们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我们。哎,我们只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刘备瞬间难受地低下了头。 在他因为自己的仁慈放弃荆州那一刻,无论是神是鬼还是人,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了。想活命,就得和江东合作。 谁曾想,刘备才向那边表明自己支持江东后,江东却婉拒了他的心意。 28、第 28 章 到江陵的几天后,曹操的头风病刚缓和些,曹植与曹军才到。曹植与曹操说了天幕里有关疫病的内容,还说从襄阳一路过来,已经有一百多个人患上了这个病。 得益于天幕的办法,曹植已将这一百多个人隔离起来了,不然真的等到大范围扩散才发现的话,现在可能就是一两千人的数量了。 这时,有侍卫慌慌张张地赶来,报:“丞相,植公子,城外疫病营内王二虎、张四猴两人死、死了!” 曹植一惊:“什么?!早上不是还好好的?而且昨日到达江陵扎营的时候,医师不是说病患们暂无大碍吗?” “属下不知啊,听、听说刚刚吃完午饭,他们就不舒服了,好像还吐血了,没一会人就没了!现在疫病营内大家都、都慌了……” 曹植皱起眉,起身就要前往查看,被曹操拦住了。 曹操道:“你别去,把大夫喊过来。” 他知道,曹操是害怕他去隔离区被感染,之前染病没死人倒还好说,小心点或许没事,可现在不一样了。 在隔离营的大夫很快来了,曹操没有让他进屋,就隔着门,让他在外面汇报。 大夫说:“自从丕公子吩咐每日用水需烧开使用后,病患的情况确有好转。我每日给他们服用止疼、去湿祛风寒的药,有一部分人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王二虎、张四猴两人是第一批染上大肚子病的,病已入骨,加上近两日气候变冷,加剧了病情,所以才……” 曹操冷声道:“是么?你该知道,隐瞒实情会有什么后果。眼下疫病初起,必须把它扼杀,我不想再听到死人的消息。” “是、是!属下定尽力控制住病情!”大夫缩起身子,似乎是怕极了曹操。 曹操又道:“天幕里那位,可给了什么治病的方子没有?” 曹植道:“并未。她说大肚子病没有特效药,须得从切断病源做起——也就是净化水源。但净化水源十分麻烦,所以目前是让大家每日晨起烧水,水烧开后也可杀死病菌。” 但事实上,每天烧水的量根本不够用,许多人已经许多天没洗过澡了,就连曹植自己也减少了喝水的频率。 “连个药方子都没有,看来也不怎么样。”曹操冷冷地看了眼天幕,背手沉思,片刻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速战速决。” “您的意思是?” “来人,即刻修书一封,送到孙权手上。” 那边要去江东“打猎”的信才送出去,曹操这里已经整好军马,要立刻出发前往江东。 “我担心疫病无法控制,早晚会爆发的。”曹操离开前这么和荀彧说,“让我去相信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管是未来的人也好,天神也罢,我更相信我自己。” 荀彧答道:“可大军才到江陵,已是片刻不歇走了许多月了,疲军不战,丞相三思啊。” “她不是说我会因为疫病打不下去吗?”曹操沉声道,“那就做个取舍吧,在疫病爆发前,我要攻下江东。与其在江陵干等着治病,还不能治好,不若即刻出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曹操对自己很自信,既然现在有办法暂缓疫病爆发,那他就是在和时间赛跑,拖下去也是要得病的,不若趁现在还没多少人得病,直接打过去,等打下来,要净化水还是要治病,时间大把。 而且等下去,很难讲孙权会不会先打过来——毕竟天幕说了他们会赢——当然是联手刘备的前提下。这里毕竟是他们的主战场,在水上会发生什么,不好说。 曹操想到刘备,想得头疼。 病死的两具尸体才随地埋葬,曹操已领兵而去。 曹植与荀彧被留在江陵,离开的那一天,天气又变冷了,早晚都开始结霜了。 曹植远远地站在高地,看着底下士兵埋尸体,忽然发现旁边也有人出殡——不,那不是出殡,但是披麻戴孝不少人,都哭作一团。 那是附近的村民也在埋尸体。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立马派人去问,问出来才知道,大肚子病已经在村庄里流行许久了,死了上百人了。 曹军里得病的都留在了江陵城外,没有被带走。冬天的江水依旧滚滚,随着冷风在拍打,哗哗——落进曹植的耳朵里。 曹操走后五天,疫病营的人死了一半。 毫无预兆,就连大夫也染上了疫病,摊在床上动弹不得。 曹植被手下的人拦住了,他想去看看情况,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疫病没有控制住,想知道为什么会死人。 曹植急了,发起了脾气:“现在每天用的水都是烧开过的,他们为什么还会死?!” 荀彧思考片刻道:“公子请先回邺城吧。” “令君说什么胡话?这种情况我能先回去吗?”曹植怒道,“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荀彧道:“公子自然不是,但你若出事,我很难与丞相交代。” 现在的情况是很急,但是荀彧依旧是淡然自若的。 很快又有人来报,江陵城外的村庄皆数都沦陷了,现在每家每户都有得病的。尽管曹植已经派人去说要把村民隔离起来,还要村民按照他们的方法每日烧水做事,但村民数量太多了,很难管教全面。 加上病倒了男人,烧火用的柴就没人去砍了,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不用水——这样一来又更加剧了疫病的严重。 曹植又派人赶紧制作木炭,搞净水装置,可那太微弱了,一天下来净化的水都满不了几缸,给曹植这些人用都够呛,更别说大范围的推广——这些想法本就是纸上谈兵,安然不过是个大学生,又不是真的神仙,她自以为是现代人的思维可以阻止一场天灾,不过是在浮沙挣扎。 如果病源是从曹军而起,那她的办法或许会有一点用。可惜天灾从不针对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江东。 周瑜收到密信,曹操军中暂无疫病,已率大军前来。 张昭仿佛看好戏一般嘲讽道:“你看吧!我就是天幕有神力,现在人家十万大兵什么病都没有,就要打过来了!!” “他打过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周瑜怒道,“你在得意什么?” 他拂袖而去,立马前往军营点兵,一数连三万都不到。 孙权随后而来,看到此情此景,沉声道:“五万尚能负隅顽抗,三万如何能成事?刘备那边传信来求合作,我答应了吧。” “不。”周瑜道,“不能急,得先摸清楚他有多少兵马,能否拿出全部实力来配合我们……不止是配合,我要让他们去打头仗。” 孙权眉头一挑,明白了他的意思。 29、第 29 章 刘备被拒绝还没伤心片刻,只听外面来人传报,江东派来使者鲁肃。说这鲁肃,面目慈祥,为人随和,留着倒八胡子,看上去一点架子也没有。 而且鲁肃在江东人缘很好,有个好朋友叫诸葛瑾,正是诸葛亮的哥哥。于是两人一见如故,拉着叙了好一会旧。 茶喝一半,仍有温热,诸葛亮直接道:“子敬啊,先前天幕之言你也看到了,对于联手你怎么看?” 鲁肃正色道:“我自然是十分支持的。眼下江东战乱初平,军马疲顿,人心不合,实在难以应战。而你们愿意施以援手,两家联合,对抗曹贼,定有胜算。” “那为何……”诸葛亮迟疑道,“难道是嫌我们人少,觉得这帮助太微弱了么?” 诸葛亮当然知道江东什么打算,他只是故意拿话呛一呛,你们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嫌弃人家帮忙的不是? 鲁肃尴尬道:“怎会呢——” 诸葛亮打断他道:“你应该有听过玄德两位结拜兄弟,关云长英勇威武,张翼德力壮凶猛。还有赵子龙更是骁勇,这些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将领人才啊。” 鲁肃道:“自然自然,我知道他们以一敌十,能力非凡,这些我都不怀疑的,就是……不瞒你说,在兵力上……” “你不用担心,我这边有刘琦的兵马,虽然四、五万并不多,但足够支援江东了。”诸葛亮说着,给鲁肃倒了杯茶,“子敬你看,这番诚意足够吗?” 鲁肃听到四五万时眼睛都亮了,加上江东的三万,凑个八/九万,这不就能对打曹操的十万大军了吗? 再说他们这边的士兵都是南方水军,可比曹军这群旱鸭子强得多。 鲁肃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下,又道:“如此便好,不知孔明能否与我前往江东,共议抗曹之计?” 诸葛亮看了眼刘备,刘备道:“可。” 鲁肃又道:“孔明与我先行,公可驻兵于樊口等待江东兵马汇合。”1 翌日,诸葛亮便当枪匹马虽鲁肃去了江东。 这几天里,周瑜又和张昭为首的“归顺”派吵了几次,对方打着归顺朝廷的名义,就是不想打仗,就是要摆烂,周瑜气得吃不下饭。 一听诸葛亮来了,他顿时眼神一亮,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迎进屋内,孙权也在,足以显示此次谈话多么重要。诸葛亮可不是善类,他自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还是来了。 上来诸葛亮与他们作揖,互相都很客气,但他还没坐稳,就听孙权道:“先前听闻你们在当阳就与曹操交过手了?” 诸葛亮哂笑道:“确有此事。当时主公带着荆州不愿降曹的百姓,一路车马劳顿,这才被曹操追在屁股后面,实在狼狈!不提不提罢!” 没想到诸葛亮自己先黑了自己一手,又言语间夸了一把刘备——他是仁心善意,要带着追随的老百姓才被曹操追到的,他心里有百姓,有大爱啊。 周瑜嘴角歪了歪,喝了口水。 孙权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你们手上有五万兵马,江东也有五万兵马,联合起来定能抗曹,只是这战术还得商议,还有两军合力,得有主帅,我的意思是……” 他说着看了眼周瑜。 诸葛亮也看了过去,周瑜比他大上几岁,但面容干净、眉清目秀,自有一股威武之气,与他看上去竟像是同龄人般。 周瑜的才能,他有耳闻,主帅让周瑜来,他其实没有二话。只是周瑜为主帅,那么刘备就会陷入被动的地步…… 周瑜拿出一张地图,指道:“曹操三日前已从江陵出发,你们从汉津而下,抄近路能比江东兵马先至赤壁。所以头仗由你们先与曹操交手,探清曹操虚实,尤其是他是否得到了天幕的更多帮助。” 诸葛亮一笑,半晌没说话。 头仗由刘备先打,换句话说——先让刘备的兵马送一波人头,最好用这一波人头探一探天幕的能力,万一真有什么厉害法宝,反正损的不是江东兵马。 “这里的地形、近路我们并不熟悉啊,而且我们还有船只数百艘,弃水路而走陆路,未免得不偿失。”诸葛亮应对自如,“再说天幕说交战在赤壁,那是从前的情况,眼下曹操才至江陵,片刻不歇就要攻打江东。这一切的时间都在提前,你们难道没感觉出来什么吗?” 周瑜皱紧眉头问:“什么?” 诸葛亮道:“曹军军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放弃了修整军马的时间,拼了命也要先打下江东。” 周瑜摇头:“可我已探听过,曹军里没有疫病,这肯定是天幕里的天神给他治好了。” “怎么可能。”诸葛亮低笑,话锋一转,“你们不会忌惮天幕帮助曹操,想要借此归顺了吧?” 孙权与周瑜皆是一愣,恼怒道:“怎么可能。” 诸葛亮接着厉色道:“衣带诏之事后,我主刘备与曹贼不共戴天,就算孤立无援,敌到门前也绝不会降,死战到底。” 说着眼神也锋利起来,仿佛在嘲笑他们没胆子。 周瑜自然受不了这轻视,回道:“你别是有什么误解,江东自然也是血战到底的。” “那周郎便该要知道,唯有你我、孙刘联手才可能赢。”诸葛亮沉声道,“曹军来势汹汹,单凭江东真能应付么?既然我已来到江东,就是诚心与你们谈合作的。” 见两边气势有些紧张,鲁肃和稀泥道:“是啊,孔明年少有为,公瑾也是年富力强,和和气气地喝杯茶,喝杯茶。” 三杯茶又被倒满。 诸葛亮道:“我的舟兵精良善战,可以先打一波消耗,探清曹军所言水军实力。接下来由你接管战场,我主刘备在陆兵上与你配合。” 方才他没有答应打头仗,现在又答应先打消耗,其实诸葛亮知道这一波没法推辞,但他绝不能被动接受。 他们可以先打,但一定要和江东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而并不是有求于江东——两方联手必定要分个谁主谁辅,他得让眼前的孙权与周瑜知道,打曹操必须得打,但是想要赢,就得联手。 这个联手是双方平等的合作,而并不是谁的实力弱就要去依靠谁。这样将来赤壁之战结束,才好和江东谋分荆州之地。 再说那边曹操的兵马分了两拨,一拨走陆路,由曹仁、曹纯等人带队前行。一拨水军走水路,大多都是荆州刘表的兵,由曹操亲自带队。但他很少这样坐船,坐了没几天,头风病又晃了出来。 他此刻捂着脑袋哀怨,看着天幕都看出了重影,只见蓝色边框变成了绿色,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曹植。 第30章 第 30 章 安然不知道, 这个【万物皆可盘】系统成精了,给每个主角都安排了类似“账号”——毕竟能关注能私聊,当然是作为独立的账号存在的。 所以当曹植发现自己可以和远在邺城的曹丕聊天时,他联想到了自己也能和曹操这么聊。 于是他给曹操发去消息【父亲, 有个不好的消息必须告诉你, 江陵附近的村庄疫病泛滥,死伤惨重, 而疫病营里的人已经死去大半了】 曹操头更疼了, 尽管他早有预料, 没想到那么快。附近村庄能病成这样, 只怕沿江水两岸, 都不好了。 曹植又道【父亲别担心, 我已问过天神,她说在荆州至江东区域, 有一位完全不输华佗的神医, 名叫张机,字仲景,找到他应该有救】 曹操疼得都不生气了,只是无奈地想, 我上哪去找人? 且不说张仲景如果本就是荆州人,恐怕已被江东捷足先登了,要不就是人家心在江东,我请不请得动还两说呢! 曹操道【文若呢?】 曹植找来荀彧, 没想到曹操下一句话就是让荀彧带曹植回邺城,另派人驻守江陵后方。都病成这样了, 还待在江陵, 生怕自己病不死吗? 【这是命令, 曹植,回去】 曹植无法抵抗,他好不容易跟着出来,本想着为父亲分忧解难,最好还能上战场立军功,结果还是成了曹操的“负担”。 另外曹操猜的并没有错,张仲景的确被江东捷足先登了,又或者说是地利偏向了江东。 在诸葛亮与周瑜商定完应敌方案后,与刘备汇合至夏口,然后就得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在夏口两岸的村庄里流行起了一种疫病,起初表现为发热,随后肚腹肿大,就像大肚子病,但如果发热得不到缓解就会变成高热,持续高热几天,人就死了。 刘备带着两千舟兵顺流而上要去探查地形,沿途靠岸停歇,正好遇到张仲景在给村民看病。 三两句交谈间,才得知附近村庄里已经死了近百人。 “这到底是怎样的病?”刘备问,“感染性很强吗?能治愈吗?” 张仲景答道:“这个病与大肚子病很类似,但似乎是加强版。大肚子病是腹中疼痛,此病还伴随高热不退。我正在煎些疏风解表的药,希望对村民们有所帮助。” 刘备困惑道:“高热不止,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寒冷了?像是伤寒的表现。据我所知,早些年,因伤寒而死的百姓不在少数。”① 张仲景眼神一亮,似乎这话触动了他的心绪。 他道:“的确是伤寒。这些年我走遍荆州、扬州之地,寻找能治疗伤寒的草药,学习了不少地方偏方,就是为了彻底治疗伤寒,使大家不再为其苦恼。” 刘备佩服他的好志向,与他又多说了几句美话。没想到,意外结识的张仲景,很快就帮了他的忙。 却说那日曹操把曹植赶回去后,便下令将他所在的船只与周围十来艘船连在一起——他本来还没想到这个办法呢,是当初天幕直播里说的,真是给他出了个好招,这下船不晃了,头不晕了,精气神都好了。 荀攸随曹操出战,此刻站在四平八稳的甲板上,站在曹操身旁。北风凌冽地吹,吹得人面庞、鼻尖都发红。 他道:“丞相别担心,近几日都刮西北风,正好助我们顺流而下,不日便可到达赤壁。若是遇到了江东的水军,那也是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只要一直刮西北风,我们的船就可以快速撞击他们来的船。” 曹操沉思片刻,问:“你说有可能刮东风吗?” 他显然是想到了天幕里的话,有些不放心。若是刮起东风,那江东来的船能借着风劲把他们的船撞碎。 “绝无可能,我已问过本地村民,至少在他们活着的几十年里,刮过的东风屈指可数。”荀攸信誓旦旦道,“除非老天不开眼,要帮江东,但天幕都站在我们这边,不是么。” 曹操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船上都备好箭了吗?” 荀攸答:“每艘船已备箭千只,足够用了。” 没想到,当天夜里,行在最前排的水军便遭到了来自刘备舟兵的突袭。那是众人都还在酣睡的梦里,船身猛地剧烈摇晃。 ——打头的水军船只并未头尾相连,曹操仍然忌惮对方以火攻,所以只连了他平日所在的船和曹军的船只。而打头的是前荆州牧刘表手下的水军,本就擅长水上作战,不用连船头尾。 这群水军素质极佳,很快就穿甲作战。 夜里极暗,但周围士兵们的声音振聋发聩,犹如惊雷落地。一时间碎石接踵而至,如流星般从夜空里突刺而来,砸在曹军的船上。 别看碎石不起眼,在冷兵器时代,碎石也是能砸死人的。 这支突袭的水军由关羽统领,作战能力极强,在头船撞击曹军的船后,其余船上的士兵架好木板,在颠簸摇晃的两船之间,仿若走钢索般惊险。他们眼皮也不眨,似乎走的是什么康庄大道,飞一般过去,几人固定好木桥,大部队很快摸上了对方的船,两军厮杀起来。 当然这只是一波试探,击碎两艘小船之后,刘备这里也被曹军砸了个窟窿。见时间差不多,他火速命人跳水撤退——虽然冬日江水寒冷,但他们依旧面不改色,说跳就跳。 南方的士兵到了水里就是条泥鳅,哗啦啦的水声泛开涟漪,很快就没了声响。 随后另有士兵杨帆,西风一吹,刘备的船快速撤离。 边撤离边听见刘备的声音在大喊:“曹贼听好!今日只是切磋,你的水军练得也不怎么样,再努努力吧!!” 那边曹操的船只因为连了船头尾,走得极慢,与前排水军相隔仍有几里,消息传过来后,他一把就将床边的枕头摔在地上。 前来报消息的小兵不敢多言,在场的将领们亦不敢言——因为刘备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不知背后还有多少人。他们只是排头兵,哪敢深追? 因此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他的水军怎么能逆风前来偷袭?!你们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曹操大怒,抓起头船的将领,一个荆州的兵,他甚至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憋了半天想骂的话,没骂出来。 小兵瑟瑟发抖道:“实在不是我们没发觉,而是、而是刘备带的舟兵原是刘琦的……他太熟悉我们的战术套路,知道我们换岗的时间,才趁这个空档……偷、偷袭的。” 曹操怒极反笑:“原来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你们可真行!” 他是没料到会出这种事,不过生完气反倒想开了,还好刘备这波只是探了个虚实,毁了两艘船而已。 眼下他也知道了刘备的套路,再打起来可不会再怕。不过仍有他所顾虑的,就是这地方到底是对面的老家,论地形、还是作战能力皆不能敌,还是得小心不要钻了对方的圈套。 曹操走到外边,沉默地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寒风萧瑟,他扶着栏杆的手渐渐蜷缩成拳,然后摊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结实的栏杆险些摇晃欲倒。 那边刘备带舟兵回到陆口水泽,已是第二天。 这是一处他们勘察好的地方,对地形十分熟悉的周瑜将大部队安置在这里。 这里没有具体的地名,是一片湖汊沼泽地形,其间湖泊广布,河道纵横,相互沟通,在众湖泊水道间又有小山丘百座,平日总围绕着雾气,远看像仙境一般。② 作为大部队扎寨的地方,易守难攻,十分适合。 而边缘处与江水交接的陆口,则是曹军进攻江东的必经之路,只有把守住这里,才不会让曹操有机会沿陆水河上行,翻越幕阜山北麓的羊头山,直取柴桑。 天光寒凉,云雾低沉,江东大营里隐约有琴声。 不用猜,自然是周郎在抚琴。 刘备没有歇息,直奔周瑜而来。他道:“曹操的水军已到乌林,不过你如何知道他们会在那歇脚?” 周瑜停住,淡然道:“我其实不知道,只是荆州水军一向会在那里停歇,所以我猜测的。你这个反应,大概是我猜中了吧。那么曹操的水军主力是荆州兵?” 刘备颔首道:“是。” 这没什么好瞒的,对于曹操收服了荆州的水军,他们都知道,只是不知曹操会如何用这批水军。 眼下看来,曹操是将这批水军当成进攻的主力了。 周瑜笑了:“荆州兵曾多次败于我手下,我还真不怕他们!” 于是他召集众人前来开会,商定好攻打的方案,与周瑜共担此战左右都督的右都督程普,自愿带兵前往乌林攻打曹操。 周瑜许了,程普带兵一万,准备出发。 而刘备则渡江上北岸,从陆路夹击曹操,两军应该要同时到达。只是在刘备出发前,发生了一件事。 他那日带去突袭的舟兵有两百人,其中十几人乘撞击小船,小船已毁,他们是跳水游了一段,才游到其他船上一起回来的。 从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发高烧,接着肚子大了起来——这显然是感染了疫病! 刘备大惊,急忙找到正在给村民治病的张仲景。 张仲景先让这些士兵隔离出来,住在村外的破庙里,里面都是奄奄一息的病人。一路过去,刘备才发现,沿路都是各种土堆,埋着刚死去的尸体。 这次的疫病显然比天幕里说的严重多了。 刘备愁道:“我带兵从下游而来,下游的病情似乎没这么严重。” 张仲景颔首:“是了,据说此次疫病的源头来自江陵,或是更北一些的地方。而且极容易在人群间感染,尤其是污杂之地,如茅厕、牲口圈里,通过粪口传播。”③ “那他们就是在那时感染的……”刘备皱眉道,“原来曹军里还是有疫病,只是被他藏着了。可这又能藏到几时?难怪这么心切要攻打江东!” 张仲景并不太懂刘备所言,他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他要做的。 他道:“所幸才刚发病,先在此隔离几日,服用些驱寒的药,把发热压下来。公也需小心,这个病感染性很强,如有不适请早些与我说。” 刘备道:“多谢。” 因为检查舟兵患病情况,刘备耽误了时间。 程普本就和周瑜不太对付,又知道刘备与周瑜关系还行,连带着对刘备也不待见。于是也不等刘备,独自就走水路上去了。 程普很早就追随孙氏一族了,也是江东一员猛将。只见他率领一万水军,浩浩荡荡前来,在曹军安寨后没多久,就撞毁了曹军一艘大船。 轰隆—— 船板断裂,两船交接,并合在水面上。两艘大船上的士兵瞬间拔刀相向,对打起来,场面一时血腥喧闹。 这些年里,江东与荆州打过不少次,因此程普与荆州水军那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的昏天黑地。 荆州军也确实可怜,在老家时刘琮忽然就降了。还没悲哀多久呢,新主人就喊着要去打仗,那就打吧!还没开打就发现疫病蔓延了,每天又因为那个烧水方案,搞得喝口水比吃口肉都来得奢侈,口干舌燥、面黄肌瘦、寒天冻地、苦不堪言! 前几日刘备突袭,荆州兵死了一船,尸体还没埋多久呢,江东大军又来了!来了他们就得打头阵,硬着头皮上! 反正都是一条烂命,新仇旧怨一块发泄吧!! 荆州水军也打得勇猛,两方有来有回不分胜负。但从战损上来看,曹军失了一艘大船、无数小船,而江东军又趁着西风吹回去了,气得曹操牙痒痒。 他想追,但是自己的嫡系水军因为船首尾相连,走得太慢!陆地上的兵又才把营寨扎好,等追过去,万一中什么埋伏得不偿失。 于是,曹军只好先扎在乌林,但曹操暗自决心,等派人摸清江东营地,一定追过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程普胜利归来,有些得意,见手下士兵各个都脏兮兮的,脸上带着分不清谁的血,衣服也破了,寒风当下倒显得可怜。 于是他让大家歇息,烹牛宰羊,先安逸一晚。士兵们也开心,脱下脏衣,在水里清洗着身体,随后穿好整齐,坐在火堆旁欢歌载物。 这事被刘备知道了,他大惊。 果不其然,这群士兵很快就发起高烧——并非是身体羸弱,而是如今眼下的水源都是疫病,太容易被感染了。 他火速请来张仲景,张仲景接连几天没怎么睡好觉,饶是他真心怀苍生、悬壶济世天下,他的身体也要吃不消了。 为防止有士兵再感染上疫病,他写了副药方,吩咐每日服用,抵抗疫病——巨毒百步必有解,药方内有一味草药是这附近一带的山林里才有的,他也是近几日给病人调配药剂时,才发现对病情有所缓解的。还不确定有没有用,但是吃来预防感染或可一试。 所以那些天,江东大营里四处弥漫着药味。 这消息被曹军的探子报了回去,曹操叹气道:“又晚了一步!哎!你能否探得那个药方?” “属下无能。”探子道,“那药方据说是张仲景亲自交与刘备的,由刘备的人采集好草药,再统一煎煮。” 曹操不悦道:“刘玄德真是误我!” 探子又道:“张仲景并非一直在江东营内,好像他仍在沿岸村庄里,为村民治病。” 曹操沉思,挥手喝退探子。 江东士兵开始受疫病所扰,而曹军已经是受疫病所困了!那日与曹植说完话,曹操不放心,立马下令彻查军中是否还有患疫病未上报的,因为这次是他亲自下令,一抓便又抓出了几十个人。 这个疫病让他太头疼,感染性特别强,一个人得上了,和他住一屋的几十来人全都得上了。 到达乌林扎营后,曹军内患病的已有数千人!曹操让他们往外隔离,每天都死几十个人,只能由患病的士兵给他们挖坑,再埋了——若是病的轻倒是有力气,死的人一多,连挖坑的人没多少了! 那些死尸又不能堆着,只好统统扔进江中,实在残忍,许多人都看不下去了——尤其是荆州水军。本来他们就对曹操有些埋怨,此刻看到曾经的战友死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更是对曹操心生怨恨。 不过怨恨归怨恨,他们更怕自己得病,怕死后连投江都落不到。 那些尸体顺流飘下,有些成了鱼食,有些堆在浅滩发臭发烂,有些飘到了江东营地外。周瑜见后非常愤怒,加之刘备与他已经说过,曹军内疫病严重,根本没得到天幕的帮助,他旋即披甲戴盔,便要出发攻打曹军。 大军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前来攻打的曹军。 原来曹操根本也等不了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江东夷为平地,恨不得自己能赶紧赢得胜利,然后再来将疫病压制住。 两军皆有大船数艘,小船数百艘,在江面上面对着排开,非常威严气派。刘备带领陆军沿北岸往上,再次突袭曹军在乌林的营寨。 江面上有些雾,曹操那边势气很足,还擂鼓做伴,咚咚如翻滚的江水,似要在人心里掀起恐惧的浪花。 曹操厉声道:“周瑜!尔等占据江东,乱臣贼子,企图违背皇令。今圣上派我来降服尔等,速速束手就擒!不得反抗!” 周瑜站在大船前端,身穿银白铠甲,器宇轩昂。 他道:“曹贼!你打的哪门子心思,真以为我会信你是替圣上卖命吗?废话少说,装客气你真有一套!” 说罢,江东大船往前开进,同时一旁开出两艘小船行于最前端,为大船保驾护航。 曹操下令弓箭手放箭,一瞬间排在前方的十艘战船上,士兵挽弓齐发,箭矢如雨帘般刺破空气,直奔江东大船而去。 箭头插进船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前方小船很快因为偏重而要翻船——周瑜在一旁下令,命小船调转船身,用另一面接箭。④ 而大船旁边也并立着十艘战船,朝曹军大船砸碎石。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空中飞来过去,两边士兵发出阵阵高喊,响彻云霄。 互相远攻十几个回合,两方大船终于相撞——江东方铆足了全力,撞在大船前侧,顷刻撞出个巨大的洞,江水哗啦啦地往曹军大船里灌。两方士兵互相登船,厮杀起来。 在江东大船后,周瑜令刚才接箭的小船火速卸箭,然后高声喊:“曹贼!多谢你的箭,现在都还给你!” 江面再次被锋利的箭矢划破,这次因为距离更近,射得比刚才曹军还要凶猛,曹操急急退到后方大船上。 在前排抗敌的是大多是荆州军水,本身就是许多带病上阵的,眼下被势如破竹的江东军攻破,很快就消了声。 周瑜杀在最前面,看到远处曹操的后方大船竟然将船首尾相连,一瞬间想到了天幕里说的火攻。他嘲道:“你就不怕我真烧火吗?!” 曹操怒道:“你在做梦!” 他见前方战败,死伤无数,心一狠,下令命人前去将船烧了——前些天他其实也为那些病死人的尸体烦心,并非他不想好好安葬,死了那么多人,他如何能安葬的过来?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皆是常态。 而现在前排被破,江东水军很快攻过来,若不及时阻止,真等周瑜火攻,他就要葬送在此了! 于是两艘快船下江,一把火点着了前方大船。当然曹操敢这么做的原因不止是为了掩护自己撤退,更是为了想要因此去烧江东的船——西风可是予我方便,怎能让你捷足先登?! 大火四起,周瑜一惊,急忙撤退。 火光里,死了的人得了安息,活着的人很快也得了安息。 但偏偏,就在此刻,一阵热风吹来。 曹操仍在船头远眺火海,却发觉有些热气拂面。 隆冬十一月,怎么会有如此潮热的气息?他瞬间瞪大双眼,不好!起东风了! 曹操大喊:“退!退!!” 他的大船与其余小船首尾相连,一时间跑起来如履平地,很快到了船末尾,跳入一艘快船,飞速往乌林而去。 不料曹操忍了颠簸死里逃生,在岸上又遇刘备大军,似乎正掐准了要拦住他不让他逃跑。 “孟德,许久不见!”刘备招呼道,他身下的马儿倒是有些耐不住性子,抬蹄狂动。 曹操皱眉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前还是我追着你跑呢!眼下你出息了,要追着我跑了。” 曹军与刘备大军、江东大军打了起来,曹操在众将领的掩护下,往北策马奔去。他本以为这样的自己已经够狼狈了,没想到更狼狈的还在前面。 都说云梦泽一带河流遍布,沼泽丛生,错综复杂。曹操急着逃命,根本没顾上自己到底走了什么路,越走越发现不对劲——本来结实的泥土地变得湿软,马儿走过,半条腿都埋在了里面。 很快士兵们走不动路了,沼泽就是这样,越挣扎陷得越快。 曹军大部队在后面与刘备厮杀,而水军为了避开趁东风而来的火,正全力往上游逃窜。 眼下曹操身边只有一众将领,和几百来号掩护他的士兵。 他仍能听见不远处刘备大军的高呼,好像在喊着“活捉曹贼!活捉曹贼!”,喊得他心梗。 曹仁见此,立马道:“你们!你们!赶紧去旁边搬草木来填坑!快啊!!” 将军令下,不敢不从,士兵们皆动了起来。没想到杂草才搬来一会,曹操的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一瞬间踩在了正弯腰铺草的士兵身上,活生生将人踩进淤泥地里。⑤ 这下地平了,曹操快速通过,渐渐远去了。 留给刘备的,就是这么一片恐怖的……尸林沼泽。 千万个时空外,是个周末,安然打算研究下【万物皆可盘】系统,找一找有用的金手指,想要改变历史。 但她打开系统的瞬间,一条系统信息弹了出来。 【本次天幕转播已结束,转播观看人次10万,使用人次3人】 什么意思? 安然大惊,她当初投放在主角活动范围内,时间设定的是赤壁之战前后,除非赤壁之战结束,不然不可能…… 她飞速切到事件记录。 【建安十三年冬,曹军与孙刘联盟军交战于赤壁,曹军不敌,曹操败走华容道,退居江陵。周瑜趁势攻打江陵,曹操败回北方。次年疫病在江水沿岸爆发,死伤数十万人,江东亦受侵害。】 这段走向,虽然和历史不太一样,但是结果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她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不仅没有阻止这场战争,还让这场战争提前了,不仅提前了,还加剧了天灾,更多无辜的百姓因她而死。 她注意到,信息旁边还有个播放按钮,她点下后,屏幕一黑,随后出现了一片火海。 红得耀眼,火光像泼开的朱砂,船只在其间像隐在山水画里,美得太残忍。镜头拉远了,火海之上是一片灰蒙的浓烟——这是天幕俯瞰大地的视角,安然根本不敢去算,这一片火到底烧死了多少人。 “哇,你又在追什么新剧?”她的舍友被画面吸引,惊奇道,“特效好好啊,国内的剧什么时候有这水平了?” 安然愣怔地抬头,眼眶一热,流泪道:“这不是特效。” 这怎么能是特效…… 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来自千年前的哭喊,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为求生的呐喊,为求死的呻/吟。 声声泣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者有话说: 本章情节因为天幕的影响,赤壁之战提前上演,所有关于疫病、战争场面等等都是虚构的,是小说故事。感谢支持,鞠躬 1、《伤寒论》序言:“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张仲景说的是,建安元年以来,家族里因为伤寒死了很多人。所以合理推测在当时,伤寒这个病也是高感染性、高死亡率的疾病。 我在文里虚构了一下疫病是血吸虫病+伤寒的plus版本,总之是个非常严重的天灾就对了。 2、应该是云梦泽的一小部分。 3、农村的茅厕就是一个坑,所以是真的很脏、很多病菌。给疫病传播提供了土壤。 4、《三国志·吴主传》注引《魏略》的记载:“权乘大船来观军,公使弓弩乱发,箭著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 这也可以看做是草船借箭的原型,但并不是发生在赤壁之战,而是发生在之后建安十八年(213年)的濡须之战。 本文不写后面的战争,所以借此情节来用一用,为丰富战争场面。 5、《赤壁之战》里写道:“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震,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南郡即江陵。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在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宫墙里, 宫女侍卫纷乱地跑着,他们脸上满是惊恐,好似下一秒就有利刃从身后砍来。 无数的哭喊声像洪水一般,滔天巨浪般压来。 在人群里, 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他害怕地瞪大双眼,紧紧咬着下唇, 脸色发白。 这场劫难里, 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没有人管他。无论他是王公贵族, 还是普通的小仆人。 他缩着身子往外逃, 躲过了惊险的明刀利箭, 躲过了倒塌的高墙,终于找到了一匹马。只要有马, 他便能逃出这个地狱! 忽然, 他被一股巨大的掌力一推,整个身体往前倒去!他的脸埋在土里,那土里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是曹操的儿子!杀了他!!” “杀!!!” 小男孩浑身发抖,一瞬间画面天旋地转, 变成了尸体遍布的战场。士兵们口中高喊着“杀!!!”,毫无感情,只有麻木的手,挥动着刀枪, 一下、一下、划破敌人的血肉。 曹丕猛地从梦中惊醒,颈边一圈的汗都打湿了衣领。 快二十年过去了, 幼时死里逃生的经历, 还有这些年征战的经历, 总是魇着他的梦,伴着他的夜,像鹰爪一样,时不时要狠狠抓他一下,提醒他过去难过去。 被噩梦惊醒,他自知再难入睡,便起身穿衣,往外走去。 邺宫里的道路旁点着烛火,微弱又闪烁地照亮前路,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道里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铜雀台。 他悠悠地登上台顶高阁,见栏杆上倚着位青年男子——如今也二十有六了,蜕去稚气,隽秀的脸上另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他见过许多文人墨客,都不似眼前这人有风采。 “子健。”曹丕轻声唤道。 曹植闻声缓缓转过头来,浅浅一笑:“你也睡不着么。” “少喝些酒罢!说了多少年,你怎么没听进去一句?”曹丕垂眼就看到曹植手中的酒瓶,“今夜又去了哪个酒家,下回我带人去封上个把月,让你没地喝去。” 曹植轻笑:“中郎将又要拿官威压人了。”说着他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一瓶酒,递与曹丕,道:“来,如此夜色不该辜负。” 天边一轮明月,原来又是月圆时分。 曹丕接过,喝了一口,百般情绪被酒意勾了出来。他道:“还记得五年前铜雀台刚落成时,父亲让我们作诗,其中以你的诗最佳,每每读来,感动之情,沁人肺腑。” 曹植漫不经心地问:“你这是在夸我吗?” “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曹丕看着他,“寻常人穷尽词汇想写出所见之景,也难写出十分之一,而你不仅写出来了,还写出了景色之外,父亲心里的愿景。”① “投其所好罢了。”曹植道,“父亲的愿景何尝不是我的呢?你知道我一向崇拜他,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他背过身,面朝栏杆之外,望着宫城内一片灰蒙蒙,橙黄色的灯火斑斓点点,洒于其间,甚是好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植举起酒瓶,“敬此时明月,敬过往,敬未来……”他好似想醉了,喝酒的动作都有些颤抖。 曹丕问:“翩翩公子也是投其所好吗?” 曹植一怔。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曹丕沉声道,“你真写出这样的诗句,到底在想什么?” 他仍记得天幕里说过的未来,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该不该信,也很担忧自己的行为,会弄得更糟糕——事与愿违是这样的,有时候越想要它变好,就会越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尤其是赤壁之战后。 赤壁之战曹操大败,疫病蔓延,民不聊生。 连天幕本身想要改变历史,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自己? 所以每当未来如天幕所言,一一应验后,他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曹植。随着年龄增长,曹植身上的文人气质更是优越,优越到曹操的眼里怎么看曹植怎么都顺眼,而自己在曹操眼里,恐怕就如那宫墙上的小草,只有心情和悦时看着才有些美感吧。 一首又一首惊艳的诗篇,一次又一次夺目的展现,曹丕的心里五味杂谈。说羡慕是羡慕的,说嫉妒却谈不上。每每身边有谋士与他说小心曹植,他总要揪心,他总是矛盾。 如果曹植不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随意对待曹植,是要除去还是豢养都好。 可惜并不是。曹丕想的太复杂,不得不想得复杂。如果曹植有二心,他不会甘愿将世子之位让与。如果曹植没二心,曹丕也很难让曹植辅佐自己—— 在他心里曹植就不适合。 曹植这个人他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对方骨子里的任性、傲性,也知道对方养尊处优,并不是说不能吃苦,而是曹植天生就是一个文人,思想太单纯了,政治场的浑水,不是他能够趟的。 曹植低声笑道:“这些年你我之间渐行渐远,是对我有所防备吧。为什么?我对于你来说,是威胁吗?”他敛起笑容,沉声质问:“我能威胁到你吗,五官中郎将。” 六年前曹操封了儿子们各种侯,唯独曹丕封为五官中郎将。后来日常事务也都交与曹丕分担处理,完全是当成世子来培养的,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曹丕的世子之位,几乎无人能撼动。 可偏偏自那之后,曹丕与曹植开始保持距离。起初曹植没发觉,后来曹丕躲他躲得狠了,好几次出游都爽了约,曹植才渐渐回过味来。 那时候世子之位高悬,不少人在他耳旁吹风,就连关系最好的杨修也说,曹操不立世子是在等曹植主动,说要帮助曹植争夺世子之位。 曹植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不觉多了一层关系。 他落寞道:“铜雀台筑成后,你我与仲宣、公干他们常来,宴请宾客、饮酒作诗。还有你最爱弹棋,出题让我们作诗,你却在那玩棋……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② 曹丕苦闷道:“不聊这个行不行?” 曹植道:“行,你说聊什么?” 曹植伸手拂开衣袖,撑住栏杆,跳着坐了上去。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而这是铜雀台最高处,离地几十尺,掉下去就没命了。 曹丕立马要去扶,却被曹植躲开了。曹植的双脚勾在栏杆上,很快就坐得稳稳当当,还喝了口酒。一双眼半眯着看曹丕,那桀骜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看我多厉害,我一点也不怕。 他的衣摆散开,垂坠在木地板上,柔软的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银边,星河藏在他的眼眸里,他看上去像天仙一般。 曹丕闷闷地转身,与他一同朝外看,身子半靠在栏杆上。他斟酌了一会,道:“子健,你有没有想过,可以不用为任何人写诗。” “我为谁写诗了?”曹植阴阳怪气道,“我写的诗都是我高兴写的,我也是高兴夸你的,怎么碍着谁了么?” “我不是这意思。”曹丕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文章会流传千古,被后世传颂。” 曹植瞥了他哥哥一眼:“我要流传千古做什么?前些年我写的白马篇,如今邺城内还有几人能吟呢?”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丕立马道,“我仍记得。” 曹植道:“你不一样。” “我如何不一样?” “当初我可是一写完就……就寄给你看了,你自然该记得。” 曹丕哑口无言,他好像论嘴皮子这块,就没赢过对方。 他目光远视,沉思片刻道:“这么问吧,你觉得王仲宣如何?” 曹植不解道:“什么如何?” 王仲宣便是王粲,这几年来与他们一块饮酒赋诗的文人,也是曹操幕府里的一位门客,经常跟随曹操出征。 曹丕道:“仲宣擅长辞、赋,尤其是《登楼赋》,语句简洁,不似汉赋铺张扬厉。你可曾记得里面的词句?” 曹植当然记得,初读这篇赋时,他便对其中浓烈的家国情怀感同身受——王粲早些年颠沛流离,见多了生离死别战乱不平,十分渴望家国统一,太平盛世,好施展自己的抱负。曹植也有满腔热血,想要为国献身。 他答道:“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此番感慨实在动人。”③ 曹丕道:“不错,论写赋,也就徐伟长能与之相较一二,但若论其他,如章、表、书、记等,还是孔璋与元瑜厉害。” 曹植叹道:“可惜元瑜走的太早了些。” “但他的文章还在,不是么?”曹丕反问,“还有孔融的文采风雅高超,若他还活着,定能再创许多好文章。” “他文采是好,就是不善立论,也不太正经,用词里总带着玩笑戏弄之意。”曹植毫不客气道,“我不喜欢。” 曹丕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所以你看啊,每种题材大多都是用词用典,但细节上又有所不同。奏章得文雅好看,书信、论说适合讲大道理,铭文、诔文一定要尊重事实,诗歌与赋体最好写得华丽美妙。我见过那么多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种类,极少能见到一个全才。”④ 曹植有许久没听他哥哥讲那么老长的话了,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想说我不是吗,又觉得这样说未免太自傲,最终还是决定把话憋回肚子里。 没想到,下一句曹丕就说:“子健你是不可多得的全才。” 曹植受宠若惊,讪讪道:“……全当你在夸我。” 曹丕坚定道:“不止是我,以后所有看过你的文章的人,也会这么夸的。” 曹植半信半疑:“我写的东西真的会被后人传颂吗?不对啊,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写的?万一千百年后,我的诗、你的诗、邺城所有文人的诗全都变成了《邺下诗集》怎么办?” 曹丕愣住。 “你看《诗经》从西周开始,至今已快千年,但你单拎出来一首好比《青青子衿》,也只知道是一首郑国的歌谣,却不知道作者是谁。”曹植微微皱眉,“远的不说,近的《乐府诗》,也难追究到底是谁写的。谁规定了体裁,谁说的只能四字成诗、五字成诗?” 曹丕的脑子里忽然有根弦绷了起来,似乎被曹植的话戳中了什么开关,瞬间领悟到了什么绝世武功的最顶层。 他道:“诚如你所言,过往的文人的确从未给作品署名。不对,还是有的,屈原算是一个吧。不过……” 曹植问:“不过什么?” “不过他从未将成为诗人当做目标,他与大多数人一样,都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成就一番事业有什么不好么?”曹植越来越不能理解,他感觉他哥哥好像特别不喜欢他这么想,或许其中有顾虑是因为世子之争,但曹植以为曹丕知道自己的心,根本不想争的。 曹丕望着他,烛火映在漆黑的瞳孔里,仿佛一团火焰。他道:“不是不好,而是成为诗人或许会更好。子健,你的文采与天赋,做一个诗人,写文章、写诗赋流传后世,会更好。” 曹植沉默片刻,跳下栏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小腿。 他道:“写诗随时都能写,与我想要成就事业不冲突。”说着他的脸色变得冰冷,似乎被月光冻着了,他继续道:“曹子桓,深更半夜不睡觉,又要劝我放弃事业,你烦不烦。” 他这么说着实有些顶撞的意思,不过这样的对话在先前也是有的,尤其是曹植,真的生气时,就会直呼曹丕的字,故意而为之。 每当这样的时候,曹丕便会让步,不与曹植争执。 见曹丕也冷下脸不语,曹植闷声道:“没意思,你真没意思。我要回去睡觉了,你爱待着赏月便赏,酒也留给你享用吧。” 说罢,他把喝了一半的酒瓶塞给曹丕,就要转身离去。 噔—— 漆黑的夜空忽然闪了闪。 两人皆是一愣,一齐回头,只见天边明月被灰蒙蒙的方块遮挡,很快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哈喽哈喽,晚上好,我是安然。】 天幕里的女生披散着及肩短发,并未着妆,眼眶还有些泛红,似是哭过,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柔软。 【今天这场直播很特殊,并不讲什么内容,而是想要道歉。所以这个直播只有你们看得到,子桓,子健,如果你们在,可以点天幕下面的方框说话,我可以看到】 曹植还在发愣,曹丕已经抬手点开方框,天幕上出现个圆圆的按钮,写着“请说话”。 看似天幕距离很远,其实只要按下对应按键,无论说话多小声都能被收集到。 曹丕道【你……你怎么又来了?十年不见,我原以为你真的放弃了】 这句话已弹幕的形式发到了天幕上。 曹植惊讶地看向他哥哥。 安然也惊讶地回【十年??等会等会!】 天幕里的安然揉了揉眼睛,然后挪动鼠标嗒嗒嗒地点着,随后目瞪口呆道【我啷个哭懵咯,时间搞错了!哎呀,本来想选建安十四年的,手滑选成了建安二十二年,对不住对不住】 曹植问:“这是当初那个东西吗?我怎么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变老?就是这精气神有点萎靡啊,像活寡妇。” 曹丕忧虑地看了眼曹植,还好傻弟弟没有发弹幕,不然一定被胖揍一顿——也该揍一顿,他可不会护着。 【赤壁之战的事,的确是我心急,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什么,却发现我只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不管说多少句抱歉,都换不回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无辜生命,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想法,如果你们想要改变什么,我来配合你们,给你们提供现代的知识,或是往后朝代的政策之类的,帮你们避免悲剧结局,避免走向灭亡】 安然这次想的也非常简单,既然上次改变扶苏的未来,是通过聊天,给他了一些后世的方法,主动权其实在扶苏手上。那么这次,她照猫画虎,也把主动权还给曹丕与曹植,说不定能行。 曹丕却道【其实没必要,我不懂你为什么想要改变我们的未来。我和这世界上所有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都逃不过躲不掉,该来的来,总要面对的。】⑤ 天幕里的安然垂下眼眸,很是失落。她想了想又问【之前和你说过小心司马懿这个人,既然我碰巧多调了几年,那我想问问,你没有用他吧?没有和他成为好朋友吧?】 曹丕答【没有,但他近年来虽父亲出征,屡立战功,实在没有什么大错,我顶多也就是不与他来往】 安然松了口气【毕竟他可是三国第一影帝,太能苟了。不来往就好,以后也别重用他,别给他机会。】 【不管怎么说,我把天幕留在这里,只要你们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竭尽我所能帮你们】 曹丕没有再回。 曹植原本想说两句,见曹丕离开,便赶紧追了上去。 幽黑的小径,步履匆匆的声音蔓延。曹植拉住曹丕的衣袖,迫使后者减缓脚步。 曹植问:“她说什么司马懿,是那个司马懿吗?” 曹丕挣开,理了理衣裳,答:“就是那个司马懿。” “所以你冷落司马懿如此明显,是这个原因?”曹植三步并两步往前,略微超过曹丕,侧脸看对方的表情,“天幕已经消失快十年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曹丕一脸正经:“很早。” 曹植惊讶:“有多早?比赤壁之战还早?我记得那是天幕第一次出现啊。” “比那还早。” 曹植听完,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在出征荆州前,他哥哥好像是有一段时间不太对劲,但那时他满心都是跟着曹操出征,就没把这点异常放心上。 现在想来就是那时,曹丕通过天幕知道了未来吧? 他问:“……那天幕与你说了些什么?她为什么会提醒你司马懿不好啊,我记得那时候,司马懿还没在邺城呢。而且你知道吗,司马懿后来找过我,我看到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一头狼,实在喜欢不起来。”⑥ “她是未来之人,自然知道未来之事。” “所以她和你说了未来?”曹植恍然大悟,“她说你当上了魏王,然后司马懿谋反了?” 曹丕脚步顿住,冷冷地看他:“如果是你当上魏王呢?” 曹植想都没想道:“怎么可能。” 月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晦暗不明地投下一块块光斑,曹丕一半的脸都沉浸在夜色里。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才走回到宽阔的宫道上。 “如果我说,”曹丕顿了顿,“她曾告诉我,你的未来会因为我而过得特别惨,你如何?” 曹植问:“为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她吧。”曹丕抬头看向月亮,天幕的边框依旧是清冷的淡蓝色。 曹植站在原地,看着曹丕远走。 月光洒满远去的路,他站在屋檐阴影里,目送。 后来的几天,曹丕忙着处理公务,没有再见到曹植。 最近发生了一件又令他头疼的事情,就是疫病再次卷土重来。 怎么每次天幕出现的时候,都有疫病呢?什么天神,什么帮助他们避免悲剧结局,倒像是瘟神,一出现就没好事。 赤壁之战后,曹操派人找过张仲景,可惜张仲景已归顺刘备,对他嗤之以鼻——他的头风病是彻底没救咯。 这次疫病再起,张仲景再次出山,奔赴在疫病的最前线。 那日他正在煎药,就听病人们在议论。 “邺城的天上有个东西,你们都听说了吗?” “早听说啦,怪邪乎的!” “有人说在九年前的疫病时,就见过那个叫天幕的东西呢。” “哪里会这么巧,这次疫病再起,八成和天幕有关。” “是啊,只怕天幕根本不是神仙,而是魔鬼啊。” 张仲景沉声道:“没有那么邪乎,人会生病,大多是外邪入侵五脏六腑,需通过把脉、六经辩证,再对症下药。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神鬼,那些神仙逍遥快活,可没空管咱们呢。” 对他的医术,大家很是佩服,于是都附和着不再多言。 只是这个说法到底还是传开了,在张仲景没去过的疫病所在地,渐渐流行起了妖巫之术,美其名曰驱鬼祛病。 各地上来的奏章大多都在说这件事,曹丕很是心烦。 然而他不知道,即将又要发生更令他糟心的事,和他弟弟有关。 作者有话说: 因为周一上夹,所以明天(周日)停更一天,周一晚上11点更新,差的字数会在周末补上。 感谢支持,鞠躬 1、曹植的《登台赋》原文: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出自曹植·《侍太子坐》。 2、建安七子:是汉建安年间(196年—220年)七位文学家的合称,包括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 “七子”之称,始于曹丕所著《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 3、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出自《登楼赋》·王粲 4、《典论·论文》原文节选: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我将这两段改成了兄弟两的对话。 5、“余独何人,能全其寿?”——出自《与王朗书》·曹丕。 曹丕对生死的态度一向很豁达,他也明白自己并非特别的人,在那样的时代,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遭受艰难困苦、疾病、生死,他又怎么能例外。 6、《晋书·宣帝纪》: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建安十三年的时候,曹操就看中了司马懿的能力,强行让他当官。所以天幕告诉曹丕小心司马懿,曹丕也只能在后来疏远他,并不能除掉他(毕竟司马懿在前期兢兢业业不犯错),曹操也不知道未来,所以到现在司马懿还活着,只是不像历史上那样与曹丕关系很好。 第32章 第 32 章 晴日当空, 万里无云,此刻已是初夏。 一处不大的宅院内,有两位中年男子正在对坐弹棋。远远看去,二人身形相似、面容相似、连眉眼间的谨慎都十分相似。 不需片刻, 胜负已分, 其中一位夸道:“仲达你的棋技已是出神入化,可别再来拿我当消遣了, 玩不过玩不过。” 赢棋的正是司马懿, 棋虽胜, 只见他仍愁容满面:“当初听说丕公子酷爱弹棋, 我便去学, 如今就算棋技封顶, 又能如何?他根本也不亲近我,甚至于我每次靠近他想说什么话, 他也都敷衍。这么久了, 我还是没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或是得罪他身边什么人了么?” 与他玩弹棋的是他的弟弟,司马孚。 司马孚道:“丕公子的心思太难琢磨, 不似植公子。我劝谏植公子别持才自傲,他对我就没好脸色,喜怒都在脸上,这种人啊好掌握。而同样的事放在丕公子身上, 恐怕他只会表面上接受,背地里仍是不改, 随我们怎么说呢。” 司马懿叹了一声, 起身往院外走去。廊下是一张小案, 放着两壶酒。他招呼司马孚过来坐。 司马孚道:“可惜曹植这个人,难成大器,不然曹丕不给我们机会,我们转而支持曹植岂不是更好?要知道魏王这些年一直不立世子,就是想要立曹植而非曹丕啊。” 司马懿抬手试了试酒温,两瓶就都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还带着丝丝凉意。他递了一瓶给司马孚,道:“不说曹植也不给机会,就是曹植自己想争,我们也不能扶。自古王公贵族哪有不立嫡长子的?他若上位,终归不是正统。” “说的也是。”司马孚颔首,喝了一口甘淳的酒水解渴。 他又问:“可眼下你得不到曹丕的信任,该怎么办?这些年魏王征战四方,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就他那头风病,原先还不厉害,最近几年几乎是天天都犯,什么药都好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 “不要瞎说!”司马懿匆忙制止,抬眼狐疑地看了看四周——虽是自家院子,又屏退了侍女,却小心小心再小心,不敢乱说话。 他道:“凡事都是谨慎二字,我虽得不到他的信任,但我没有犯错,又随魏王征战多年,立过多少功劳苦劳,将来若他继位,应该也不会特别为难我吧。” 司马孚担忧道:“但愿如此吧。对了,你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头顶的天幕。 司马懿皱眉道:“大概半个月前吧,我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的。” “我记得这东西在十年前,魏王出征江东时出现过一次,还扬言赤壁之战必败,天下大疫,都应验了。这次出现,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天下又要再生什么祸端啊!” 司马懿忽然道:“说起天幕,我想到一件事。” 司马孚道:“什么事?” “前日我经过铜雀台时,看到曹植一个人在高处,既不饮酒也不宣人作陪,而是……很奇怪,双手在空中挥舞,不知在弄些什么。我便留心仔细观察,发现天幕随着他的动作,亦有一些变化。” 司马孚听后,也想起了什么,道:“好像这天幕只在邺宫,出了宫墙外,就看不到了。你又说曹植这般怪异举动,难道他在与天幕交流?还是说天幕的出现是因为他?” “十年前的细节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天幕里的人对未来十分了解,当时我就在猜是不是后世之人。”司马懿沉思片刻,道:“眼下看来,如果曹植得了天幕的帮助,说不定……” 司马孚替他往下说:“说不定世子之位,真要变成曹植了。” 司马懿道:“绝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曹丕现在不重用我,我也不能让曹植继位。” “必须尽快让魏王下定决心,立世子之位。” “那可不容易,魏王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在他面前操弄权术,无疑是找死。” “我们自然不行,但有人爱在王面前摆弄啊。” 司马孚沉沉地看着司马懿,两人眼神相撞,好似密谋好了什么。 那日曹植与曹丕不欢而散后,的确找过安然,以私聊的形式。难为他过了十年还能记得怎么使用,磕绊地找到聊天框后,他却愣住了。 该问天幕些什么? 问她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是问她曹丕会怎么对自己? 其实这些问题都不难猜测,此刻天下已如当年天幕所言,在三国鼎立的形式下微妙地平衡着。三国之间,你打我我打你,年年打也没打出什么结果来——这就不是急于一时的,大家都开始渐渐要培养第二代了。 那就是世子之争? 他敢笃定,曹丕一定是将来的魏王。 根据曹丕近些年来对他的态度,或许当上魏王后,只会变本加厉地压迫吧,曹植这么想。 因为他知道曹丕只想他乖乖当个文人,而他想要参政,两者本就是相对的,无非是此刻他们地位还算平等,关系还没闹僵。等到平衡打破的一天——曹丕当上魏王后,就不会容忍自己胡闹了。 那他还能问什么?荭喽书媛 当安然收到曹植的消息时,她也没想到曹植会问这个—— 【听说你是来自未来千年后的人,我想知道,在你们那个年代,我的诗赋文章,真的被人传颂了吗?】 安然想都没想,直接回【那当然是真的!才高八斗谁能不赞同啊!还好你的《洛神赋》没被选进高中语文教材,不然就要成为《离骚》之后第二难背的文章了QAQ】 曹植懵【洛神赋?神女赋?】 安然【啊,不小心剧透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文章真的流传千古,绝非虚言。需要我给你找找你的小迷弟写你的话吗?】 还没等曹植回应,安然就一股脑地发【“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这是你的头号迷弟李白写的诗,说的就是建安时期,邺下文人集团的诗自带风骨,这评价是多高啊!】 【还有“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说的也是你在邺城时经常搞宴会,聚众喝酒——啊不,聚众作诗玩乐,意气风发。】 【还有还有,“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就是前面“小谢”里的“大榭”谢灵运说的,这句话古往今来,没有人不认可。你想想这多夸张,但大家就是这么认为的!】① 【还有还有……】 曹植感觉自己脸都红了,还好周围没人,他急忙制止道【打住打住!知道了知道了,突然听人夸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可是你的头号小迷妹,你想听什么,我什么都能说。要不我找点你哥哥的段子来给你解解闷?】 安然就像打鸡血一样,说不清是不是内心太愧疚了,她十分想要挽救原先的错误,或是改变什么,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想要给曹丕与曹植的人生一个happy ending。 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有的时候,命运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不用了。】 曹植想了想道【你与我哥哥说过司马懿,他如何?】 若说曹魏,说到最后绕不开的一定是司马家。曹魏辛苦打拼几十年,撘巢筑家,而司马家是隐忍几十年,最后鸠占鹊巢。 【听你哥说司马懿仍在邺城为官?】 曹植答【是,他如今跟着父亲出征,到处打仗,在邺城时就待在哥哥身边,不过哥哥不太搭理他】 【这倒仍和历史走向一样。】 【司马懿出生在河内司马氏,名门望族,祖上虽不是四世三公,但当官的很多。所以他自小接受正统的儒学教育,少年时期就胸怀谋略。你的老丈人崔琰就夸过他,聪明懂事,做事果断利落,长得也不错——当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套话】② 曹植微微蹙眉道【河内司马氏,其实并不算特别出名的贵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颍川荀氏的名气与地位更甚。不过父亲一向不喜以出生论高低,还三发求贤令,想要求天下有能之士。司马懿能入父亲眼,应该有特别的才能吧。】 【曹操当然是不喜欢出生论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他因为自己是宦官之后,受尽了白眼和冷嘲热讽。】 【要说司马懿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史书上有记载,当初曹操请他做官时,他搁那当影帝装病,装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曹操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作罢。】 【其实是因为当时曹操和袁绍还没分个胜负呢,他自然不会轻易站队,这也说明了他十分会投机吧。等到曹操平定北方,再次请他,他便接受了,虽然只是个小文官。】③ 曹植道【原来如此,那他果真思虑良多。后来呢?哥哥当魏王之后,他露出狼子野心了?谋反了吗?】 【并没有。曹丕当上魏王后,篡汉称魏了,也就是说你哥哥自己当皇帝了。司马懿作为曾经拥立他的人,自然风风光光地被封侯、升官发财,显赫一时。】 【那时候的司马懿可以算得上是忠臣,非常忠心于曹丕。曹丕出去打仗,留下司马懿给他看家,帮他处理大小事务,完全就把他当自己人,一点也不怕他篡位谋反。】④ 曹植:曹子桓心真大,不!心真脏!信司马懿都不肯信我?不肯信他的亲弟弟?? 【那时候的司马懿没有辜负曹丕,在后勤这块是处理的非常漂亮,让曹丕在外征战可以毫无后顾之忧。所以曹丕直到死的时候都很信任司马懿,还将曹叡托付给他辅佐,也就是托孤啊,这份情谊分量之重感人肺腑。】 曹植一愣【等等,我哥哥……什么时候?】 【哎,绕不开这话题,曹丕的一生很短暂,在位仅七年就离开人世了。按你那里的时间来算的话,也就还剩不到十年。】 曹植的双脚忽然一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倒靠在一旁的墙板上。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说起话来都颤抖着【他、他怎么死的?】 【病死的吧。】 这一下,曹植瞬间失去力量,跌坐在地板上。 如果是被人所害,无论是刺杀、下毒都有能防范的余地,可是病死——又怎能阻止?从现在开始吃药?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是吃药还是吃毒?万一吃不好提前走了怎么办? 曹植满脑子都是问题,好像一下失去了什么,整个人像漂浮在滚滚江流中,渴望抓到什么,哪怕只是浮木也好。 【你先冷静,曹丕此刻不还好好的吗?总会有办法改变的,我也是想帮你们改变的,一定要相信我。】 曹植道【他的死和司马懿有关?】 安然回复没有。曹植怪道【那为什么要他小心司马懿?难道不该提醒他该在什么时候避开有危险的地方吗,他是得了什么病?又在哪里、哪里病逝的,这些才是关键啊】 安然原本是不知道曹丕因什么病去世的,毕竟史书上也只有“七年夏五月,帝病笃”寥寥几字而已。 但她此刻并不是在输出视频,而是在和曹植聊天,曹植的情绪明显从得知曹丕英年早逝后有些不对劲起来,她只得先安抚曹植,再做其他打算。 【我查了一下,关于曹丕得什么病,有些不同的说法。其一是说曹丕自称帝以来,仍在不停的打战,尤其是南下三次征伐孙权,皆不成,给他无形中很大的压力。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思虑过多必伤身,这种说法也是有道理的。】 【另有一种说法是,在《魏略》中找到记载说曹丕的表弟卞兰死于消渴症,用现代说法就是糖尿病。这种病具有遗传性,也就是家族里有这种病的患者,家族其他成员也有患病的风险。卞兰的消渴症来源何处无法探究,但从曹丕酷嗜甜食来看,或许有一定的关系。】⑤ 【曹丕喜欢吃甜的,比如葡萄、樱桃、橘子等水果都含有大量糖分。在《魏文帝召》里也写道:……味长汁多,除烦解渴。说葡萄甜美可以用来解渴,但事实是,一般水果的水分不高,不像西瓜、哈密瓜等以水为主的水果,难以用来解渴,在渴的时候只会越喝越渴。】⑥ 【这种经常口渴的症状也符合糖尿病的临床表现,另外在他称帝之后,脾性变化大,日益易怒暴躁。不止如此,他还诛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有才能的杨俊,司马懿向曹丕叩头流血都阻拦不住。关于他的脾气,也不知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压力太大。】⑦ 【我总觉得,曹丕的一生没有几时是真正开心的,作为曹操“退而求其次”的接班人,他一直诚惶诚恐,一直没有安全感。他心底应该很想要得到曹操真正的认可,尤其是世子之位空悬几年,曹操在你与他之间摆动,更让他难以心安。】 曹植道【我以为他该明白我不会和他争,也从未真的想要和他争。如果我想争,父亲这么多年的暗示明示,我也早该争到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曹操眼下只有你与曹丕两个孩子算得上争气,曹丕是嫡长子,而你才华耀眼。不是你想不想争的问题,而是只有你和他,所有人都必须要站队,否则曹操百年后那些人该怎么办?他们的人生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国家,择明主竟事业就是他们要做的】 【谁上位从来都不是个人问题,而是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的问题。在曹丕的背后有崔琰、陈群、司马懿,而你背后有杨修、丁仪,就算你们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组成的无数双手,也会推着你们往前走】 曹植默然。 他想的确实太简单了,安然点醒了他。 他道【曹子桓原来是这么想的,他并非忌惮我、防备我,而是忌惮那些希望我取代他成为世子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站在他对立面的不是我……他、他是怕我变成了那些人的……还是……】 曹植的思绪有些乱。 【我能不能说一句实话?】 【其实政治场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我没亲身经历过,但我上过不少课,自古以来为夺帝位手足相残的兄弟太多了,君臣之间也不是谁辅佐谁、谁统治谁那么表面。】 【你崇拜你的父亲曹操,我很能理解,曹操是个划时代的英雄。但你没学会他的用人之道,他为何要三下求贤令?为何要将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家人手里?】 【自汉察举制开始,虽然中央想求天下能人之士,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仕途机会,但后来呢?这条晋升通道最终沦为士族世家的镀金通道,才会有那么多的某某地某某家,而家与家之间又是相互联姻、相互推荐发展,越来越强大】 【曹操从一个小小的孝廉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全都是他努力打下来的,他是挑战士族世袭制的佼佼者,又怎么会甘心让自己手下的团队被士族垄断呢?可惜他的求贤令什么也没求来,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接下去只能靠继位者再接在励。】 【这些你明白吗?他想要的是怎样的未来,怎样的国家,你有想过吗?那么你想要的呢?你从小出身优渥,结交的都是有地位的、有背景的“高干子弟”,你所有的生活方式、思言行为都固定在了士族阶级,你可以自己推翻自己吗?】 【确实没什么人能做到。但是子健啊,你真的不适合从政,曹丕不是打压你,而是怕你稀里糊涂就成了士族们的手中剑,被人卖了还乖乖数钱。】 安然把话说绝了。本来她想让曹丕接受曹植,可是几次三番都无法改变曹丕的心思。所以有一段时间,她冷静下来前因后果都思考了一遍,发现曹植的确是没有什么政治能力的。 而曹丕早年的经历,比如很小的时候就被曹操带着上战场,五六岁就得学习骑马射箭——那并不是为了修身养性,而是为了活命啊! 尤其是曹昂死的那年,曹丕从一开始就被遗忘,只能靠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以至于之后的每个夜晚都要被噩梦笼罩。 他的人生比曹植悲情多了,这是曹植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地方。 很多事情,不经历一番,很难得到成长。 曹植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题由司马懿而起,却终止于曹丕。你真的很在意世子之位吗?或者说,你必须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把剑,因为只有你可以,也只有你才能挥舞起这把剑,完成这举世独尊的剑舞。 他好像忽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哥哥,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却总是皱着眉、板着脸的男人,想要用宽阔的肩膀承受风雨欲来的山河。 后来的好几日,曹植闷闷不乐,整日拿着酒瓶,走在高高的宫墙内。蓝天离他是那么远,远到他不抬头看,还以为马上就要下雨了。 “植公子!”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那是司马孚,顶着一张非常讨厌的说教脸,朝他走来,开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又喝酒?你可知魏王近日回来,就在邺宫里处理政务,看到你这样,少不了得挨顿骂。” 曹植轻蔑道:“骂便骂,轮得着你管我。” 他转身想走,整个身子忽然顿住,有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这扇宫门,名叫司马门。 曹子桓,你很在意这世子之位吗? 他举起酒瓶,一口闷尽后,将瓶子砸在地上,碎成无数渣渣,随后转身离开。司马孚与守门的禁军面面相觑,他一脸“遇到神经病”的表情也离开了。 当天夜里,曹植不知从哪弄了辆马车,也不要车夫,自己亲自驾马。车轮碾过邺宫的石板路,车上满满的酒坛相撞,发出呲呲的声音。 “何人驾车?!速速停下!”守门的禁军大喊。 曹植置若罔闻:“给我让开!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喝,不仅要喝还要到他面前喝去!” 禁军这才看清曹植,一瞬间手足无措。 “滚开!”曹植拿出一支长枪,拿枪柄朝两边禁军打去,禁军们怕伤了他,一时间谁也没有还手。 曹植就这么长驱直入,驾车进了邺宫,把正在歇息的曹操惊醒。曹操听闻来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出门一看果然是曹植,还是满脸通红、满身酒气、满嘴胡言的曹植,瞬间气到心肝脾肺都爆炸,这算个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丕植篇大概还有2章结束。下一对不出意外是南北朝,出意外就是司马家,因为我在写丕植的时候发现司马家那对兄弟(师昭)也有点东西可以写,如果要写不会很长,1,2万字。 1、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出自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出自唐李白《将进酒》 天下才共有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同用一斗。——出自晋·李瀚《蒙求集注》注引谢灵运云。 2、《晋书·宣帝纪》:帝即防之第二子也。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心。南阳太守同郡杨俊名知人,见帝,未弱冠,以为非常之器。尚书清河崔琰与帝兄朗善,亦谓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3、《晋书·宣帝纪》:汉建安六年,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郡举上计掾。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 《晋书·宣帝纪》: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4、《晋书·宣帝纪》:五年,天子南巡,观兵吴疆。帝留镇许昌,改封向乡侯,转抚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尚书事。帝固辞。天子曰:“吾于庶事,以夜继昼,无须臾宁息。此非以为荣,乃分忧耳。” 5、《魏略》:兰苦酒消渴,时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赐兰……而兰终不服。后渴稍甚,以至于亡。 卞夫人有四个儿子,曹植居然是活的最久的一个,然而也才41岁。 合理推测基因可能有点问题,但卞夫人却很长寿,对于卞夫人的饮食,史书亦有记载—— 《魏书》:太后幸第,请诸家外亲,设下厨,无异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饭,无鱼肉。其俭如此。 说的卞夫人勤俭节约,饮食清淡,所以想长寿还是要少糖少盐啊(bushi) 以上推测来源于网络,大家看个乐就行,到底怎么死的,史书没记载,我也不知道。 6、魏文帝诏群臣曰:“……(葡萄)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麹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太平御览》引《魏文帝诏》 7、俊虽并论文帝、临淄才分所长,不适有所据当,然称临淄犹美,文帝常以恨之。……尚书仆射司马宣王、常侍王象、荀纬请俊,叩头流血,帝不许。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杀。众冤痛之。——《三国志·魏书·杨俊传》 史书里写杨俊有才能,但与曹植的关系比较亲近。曹丕是不是因为曹植的原因杀的杨俊,那也不好说,毕竟杀丁仪还能说丁仪是绝对支持曹植的人,而杨俊仅仅只是更喜欢曹植,曹丕就杀了他,也很难说通。所以对于曹丕,我还是觉得他的心思很复杂,每当越了解他,就发觉自己越不了解他。 8、司马门事件在《三国志·魏书·陈思王传》里是这么写的:“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 这是曹植失宠的一个转折点,在这段文字里,并没有写出曹植为什么闯司马门,也没有写他是什么状态出的司马门。(司马门在那时候是只能给皇帝走的车道,平常人走都得下马步行,所以曹植这个行为是触犯大忌) 另外在《后汉书》引注《续汉书》里这么写:“人有白修与临淄侯曹植饮醉共载,从司马门出,谤讪鄢陵侯彰。□□闻之大怒,故遂收杀之,时年四十五矣。” 这里写的是曹植与杨修喝醉了,一起驾车闯的司马门。 但这里提到杨修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和《三国志》里杨修死因“於是以罪诛脩”相悖,且《三》里也只写了曹操因司马门事件杀了公车令(看大门的),并未惩罚其他人。 其余关于司马门始末、发生地点等论证我参考了知乎的一篇文章——《驳司马门事件发生于洛阳说》,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自行搜索。 另外本章假构曹植闯门是故意激怒曹操,故意让曹操对自己失望,这个点是我虚构的,我根本不知道曹植为什么要闯门,史料也没有具体记载,所以一切为小说剧情服务。 第33章 第 33 章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曹操怒骂道, “平时喝酒喝成什么样我都没管过你,你倒好,我一回来就给我搞个大事情!” 曹操真是气急,一手不知抓了个什么就往曹植身上砸——当然是偏着砸, 落地后酒水溅出, 才发现是个酒杯。 曹植动了动鼻子,闻着清甜的酒香道:“是子桓酿的葡萄酒……” “你还在想酒!!”曹操真是气死了, 踹了曹植一脚, 后者跟没骨头似的一碰就倒, 快把前者气到头风病要犯了。 下令斩了不好好看大门的公车令后, 曹操还在想着怎么惩罚曹植, 才能让他以后别再喝酒误事, 只听有人来报,曹丕病倒了。 那一下, 曹植的醉意瞬间清醒。 如今北方正在闹疫病, 曹丕在这关键点上生病,实在太令人揪心。 翌日,硬是挨到所有人都慰问完一圈后,曹植才挪着步子走进曹丕的宅院。早些年受宠的甄氏已不见踪影, 在曹丕身边伺候的是郭女王,但曹植与她更不熟,她见人来后,也知趣地退开了。 曹植看着被窝里几乎不动弹的曹丕, 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唇角挂着写药渍, 连呼吸都很微弱。 那一瞬间, 他又想起安然告诉他的,曹丕只活了四十岁。 从前他都不敢信,分明他哥哥比他体格好太多,怎么能那么早就……就生病呢?眼下一看,真是悲从心中起,鼻尖一酸,眼泪说掉就要掉。 “你哭什么?”曹丕眯着眼,显然刚才并没有在睡,而是观察他很久了,又或者是懒得动弹,就这么任由曹植走神。 “没哭。”曹植怏怏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病了?” 曹丕道:“不要紧,喝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曹植早就问过大夫了,说曹丕是过度操劳,累病的。还好不是麻烦的疫病,只是曹丕平日的公务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怎么就能把人弄成这样呢?虹篓梳原 不想还好,一想又想起安然说的话——仔细想想,他的哥哥,自任五官中郎将后,再也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你失眠多久了?”曹植忽然问。 曹丕一愣,用惨白的嘴角扯出个笑:“哪有失眠,我好着呢,睡觉雷打不动,还被你嫂嫂嫌弃呼噜声响。” 曹植不信:“那先前在铜雀台又算怎么回事?” 曹丕歪过头,面朝里不看他,道:“那是例外,我只是、只是做噩梦罢了。” “梦见什么了?是小时候的事吗?”曹植见曹丕不搭理他,偏要追问,“这样的梦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做?这么多年一直缠着你?” 曹丕咳了两声,感觉是躲不过去,又回头严肃道:“做个梦而已,哪有纠缠。倒是我要问你,曹子建,你没事闯司马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司马门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曹植理直气壮,完全一副我没错的模样。 曹丕气得立马要爬起来,曹植也偏偏就不扶,看着曹丕只穿着中衣,颤颤巍巍、毫无力气地坐起来,瞪着自己。 瞪了一会,感觉气消了,曹丕沉声道:“你这样做,父亲会对你很失望的。” 曹植道:“我要的就是他失望。” “你说什么?” “他对我越期望,对你反而越不利不是吗?只有他对我失望了,他才会安心把世子之位交给你。” 曹丕皱着眉,质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曹植毫不畏惧:“我说什么你很清楚。” 曹植站起身,给他哥哥倒了杯热水回来,像是哄着孩子似的,可能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但对于哥哥还是能求几分原谅的。 他道:“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替我求情。我夜夜醉宿,寻欢作乐,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的喜好罢了。我只有真的触及到一些条例、法规时,他才会对我正视,才会对我失望。 “你看我如此叛逆,如此不服管束,而你坚强隐忍,处处都得体,样样都拔尖,比我好上那么多,才是世子的不二人选。无论是父亲还是那些谋士、官员,都该选你才对。” 曹丕厉声道:“曹子建!” 也不知道生着病的曹丕哪来的气势吼,总之把暂时陷入疯癫的曹植吼醒了。 曹植沉默许久,才道:“对不起,你别和我生气。”他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曹丕,继续说,“你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时,曹丕才明白过来。 他道:“你和天幕……她告诉你了?” 曹植点头。 “我真的没事,能活多久都是命……”说着,曹丕也不知如何继续,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在哪里,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饶是这样,他还是宽慰道:“你看开些。比起我,我反倒更担心你。” 曹植道:“担心我什么?” 曹丕沉声道:“若我当上世子,这一切就会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你也……你也得不到想要的善待,你仍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曹植恍然,安然并没有告诉曹植死得也早,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此刻的曹植从曹丕的态度里,读出了一些。 是啊,自古上位者多忧虑,更何况曹丕与他还是名义上的对手,被封王,踹得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曹植叹道:“你曾经说,我的未来会因为你而变得很惨,我想了很久,不如说是因为我自己吧。” 曹丕认同道:“的确。” “但那毕竟是我想了半辈子的志愿,我不可能那么快就转过弯来。你给我一点时间,至少,你现在不要再因为我而忧虑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也都有着同样的轴劲。 曹丕不肯让曹植入仕,不肯让他留在身边辅佐,是从方方面面考虑的,一来曹植本身不适合,二来曹丕亦有私心,到底是乱世,他不能完全相信曹植不会反。所以他只想曹植当个快乐的文人,每天写写诗做做赋,他完全可以养着对方衣食无忧。 而曹植铁了心想要入仕,认为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能够像父亲一样进可率军征战四方,退可服百官搞建设。想象还是美好的,只是他除了一身才华外,还有一身自己并不认为是臭毛病的臭毛病。 两厢沉默无言,曹丕想打破沉默:“父亲责罚你了没有?” 曹植亦开口:“我记得你有一首诗。” 两人面面相觑,却又同时开口。 “还没有。” “什么诗?” 曹丕道:“父亲先前来看我时,脸色非常不好。虽然暂时没有处罚你,但肯定是逃不了的。你啊,主动去认个错,态度一定要好,父亲怎么骂你都别还嘴,知道吗?” “知道了。”曹植低声道。 曹丕又问:“所以是什么诗,让你现在想起来?” “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曹植道,“零落若何翩翩。”① 曹丕愣怔道:“怎么……想起这首?” 曹植看着他无言片刻,心中似有悲凉的哀情——人生天地间,谁不是无根的小草呢?曹丕的文采与他其实不相上下,他看得到世间万物华美的一面,而他哥哥能看到人间百态凄苦的内心。 忽然,曹植道:“你不是墙头小草,你是落地生根的树木。” 曹丕仍是发愣,短暂地皱了皱眉,最后说:“……谢谢。” 曹丕不知这话是安慰还是……曹植真的理解了他的诗外之意,除了谢谢以外,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话回答。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并不是小草。 有一点失望的是,这话他想要从曹操的嘴里听到,但显然是很难的,得到曹操的认可真的太难了。这其中还有一点暖心,是因为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懂他的。 通过文字、诗篇,无形中交换了一些情绪。 至此,他若有所获,明白文章也算得上另一种经天纬地的事业。 曹丕病愈后,曹植拉着他前往一家酒楼,还特地屏退了闲杂人等,只剩他们两个。 原本曹丕以为曹子建又要喝酒——分明才因为醉酒闯司马门的事情被曹操罚了半个月禁闭,还抄了半个月的圣贤书,才放出来又来作死,好了伤疤忘了疼? 结果到地之后才知道,曹植是找了个不受人打扰的地方,与他一同看天幕直播。 上回曹植打听司马懿生平,被突然知道曹丕的“死期”打断,眼下自然要把没听完的下半部分听完。 他仔细一思考,光他听好像也没多大用处,他也不能将司马家都灭门了,所以还是喊上了曹丕,看看未来的世子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当然,酒是一定要喝的。 天幕连通安然给他们开的私人直播间,就见那位熟悉的女生与他们挥手,继续说起了司马懿。 【先前说到曹丕去世前非常信任司马懿,还让他辅佐曹叡,地位可见一斑。】 【在曹叡继位后,司马懿的军事才能得到发挥——曹丕时期,兵权仍在曹家与夏侯家手中,这也是曹操一贯的行事风格。后来在曹叡时期,能用之人相继离世,司马懿便领兵作战,南抗孙权,西打诸葛亮,几乎没有败过。】 曹丕微微皱眉,心想:司马懿还有这种本事?看来他随着曹操出征多年,一定学了不少。 他观察了许多年,司马懿对曹家是忠心耿耿,半分怠慢都没有。战场犹如鬼门关,司马懿也仍是眼皮都不眨——其实在战乱年代要死一个人很容易,要活反而更难。 在其位谋其职,从不僭越,从不抱怨。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在几十年后造反篡位呢?直到此刻,天幕才给他做出解答,和他想的却不太相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鞠躬。 1、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曹丕·《大墙上蒿行》 我实在找不到这首诗到底写于什么时候,所以还是决定用在这里。 这首诗普遍的认为是,曹丕想劝隐居的人出来有所作为。但我觉得这只是一层表面意思,更深层的含义有一点是,曹丕看到墙头上的草,无根无依无靠,感慨生命的短暂、虚无。 对于这首诗的解读,我在b站看了一个视频,觉得讲的很好,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搜索up主“黄晓丹老师”即可查看。 2、 第34章 第 34 章 曹植闷了口酒, 问【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说司马懿如何厉害,司马懿如何有能力,这样的有能之士,如果不是你说他会篡位, 那早都重用了吧?】 说罢还看了眼曹丕。 曹丕没什么反应, 大病初愈,他的身体还很羸弱, 穿的衣服都比曹植厚上不少——这模样无端又让曹植心疼起来。 安然有些语塞。 曹丕看了眼曹植, 随后说【姑娘先把后面的大概说一说吧, 如若此刻不知道他为何篡位, 或许听完, 会另有感想。】 天幕里的安然点了点头, 然后拿起打印好的资料,开始继续说是司马懿这漫长的一生—— 【那段时间里他南征北战, 马背上过日子, 确实帮曹叡打了不少胜仗,但曹叡对他始终没有特别放心,所以司马懿也不敢乱来。没想到曹叡运气也不好,没活过三十五岁便走了。】 曹丕与曹植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 若说战死沙场,那就算年纪轻轻也死得其所,可接二连三都生病,活不过四十岁——按当时的封建迷信来看, 都得是要大拜特拜的那种,不然着实太晦气。 安然有些头疼道【我实在也不想告诉你们那么残忍的事, 但……它在我这个世界曾经是真实的发生了, 在你们那还没有, 所以不要沮丧,也许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曹丕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曹植的肩膀。 任何时候,他都很坚强,能当所有人坚实的靠山后盾。 安然继续说【司马懿再次被托孤,不过这次曹叡走得太早,连亲儿子都没有,只得将皇位传给了养子曹芳,并留下两个辅佐大臣,便是司马懿和曹爽。】 【曹爽也是个能人,也是个很关键的人物。在起初时两人“和平”共处,曹爽也十分尊敬司马懿这样的老前辈。但一山不容二虎,一朝不容两臣,尊敬到一定的份上,曹爽便想着法挤兑司马懿。】 【不是那种下三滥手段的挤兑,还没到那份上。那时候,曹爽也畏惧司马懿,于是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司马懿升官,一直升到太傅这样的高位上。自古高位多虚职,于是司马懿就被曹爽这样挤出了尚书台。】 【但司马懿也不是好欺负的,升太傅后虽然不便再多管朝中之事,但他手里还有禁军兵权。所以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也架空不了上班三十余年的老骨头。】 曹植感叹道【听上去司马懿还挺惨的,而且怎么那么勾心斗角啊,满朝文武百官就看着他们这样你斗我我斗你吗?】 “傻子。”曹丕嘲了一句,没有发在天幕里。 “傻就傻,就你聪明!”曹植没多大在意,仰起脖子又喝了几口酒,“千金难买的好酒啊,你不喝可惜了。” 曹丕坐在一旁,拿手支着脑袋,稍稍歪斜地看天幕。姿态有些许放松,可能是因为,此刻只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吧。 安然对屏幕另一边的事情浑然不觉,继续说【司马懿这个人,太稳了。即使曹爽都把算盘珠子奔蹦到他脸上了,他仍是不动如山,该怎么样怎么样。诶我是不是又夸他了?】 曹丕、曹植【是!】 安然尴尬的笑【司马懿手上还有禁军兵权对吧,那么他肯定要费尽心思保住这个权力,在那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仗。他那时候已经六十岁左右了吧?还要出征吴国,也就是和孙家打。】 【不过孙家二代都不咋样,司马懿一打就胜一打就胜,依旧非常勇猛。要说这时候,司马懿心里恐怕还是向着大魏的。他可以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担得起魏朝元老一称,甚至能和孔明一样流芳千古。】 曹植不解道【是啊,都这么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为什么他最后非要篡位?是那个叫曹爽的不作为?还是逼急了他?】 【都不能算是吧。我说过司马懿这个人,一生都是稳。不仅他自己做官做多高都不飘,他还经常给子孙上思想道德课,诫训他们为人要低调、踏实、稳中求进。】 【他在打完仗之后也没歇着,开始着手筹备创立淮南淮北的军屯,还在淮南修建养殖、粮食基地——但这一切说是为国家,事实上在后来为他的子孙司马炎灭吴打下了基础。只是这一切的目的单纯与否,无法考究了,可能都有吧。】 【在这之后曹爽按奈不住了,这样任由司马懿,最终是会踩在他头上的。所以他开始暗中替换了司马懿的手下蒋济,原本是个掌管禁卫大权的领军将军,给换成了自己的人。】 【后来的人关注司马懿篡位的高平陵之便,喜欢看那惊天动地的一晚上,喜欢看司马懿和曹爽对骂,但很多事情的发生都需要铺垫,这就是最关键的一手铺垫。】 【至此,皇宫由中领军负责,皇宫外的洛阳城由中护军负责,这两个职位都已经被曹爽控制在手上了。】 【相信你们应该对这些不陌生,司马懿想造反想篡位,是一有那念头就能成的吗?当然不是。只有当他掌握了录尚书事和禁军兵权,他才能做到谋反——洛阳城内外一关,杀了皇帝,搞个娃娃登基,做个傀儡这种事以前也没少过。】 【但司马懿掌握着这两项权力时,他没有谋反,我想他最初的几十年里确实也不想谋反。后来这两项权力被曹爽夺走了,司马懿手上也还有一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还是这个拍板权和兵权。】 曹丕深以为然。 曹植则有些懵懂,他知道这些很重要,但没想过那么重要。 安然继续说【曹爽在拿到大权后,就开始更换人事,把司马懿的人全都拔了,安排了自己的人。像禁军的职位安排的都是自己亲戚,都无可厚非,是常理应该的。只是这一批人在后来,却并不能成气候。】 【且先不说,先说司马懿在此之后依旧南征北战,他的威名已经很大,很多时候敌军闻风丧胆,直接投降。而且司马懿这些年征战和他的老对家诸葛亮都有同一个政策,就是搞建设。不管打仗打到哪里,打完都要带动当地百姓搞种植、搞建设、屯粮屯物资。】 【很多时候我翻阅到这些史料,我都会觉得,如果司马懿的生命结束在那刻,后世的评说一定会是大魏司马懿,鞠躬尽瘁的一生。但是,历史的精彩就在于,总有一个转折点。】 曹植听得入神,连酒也不喝了。 曹丕则是端坐起来,似乎从中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有一个从曹操时代就遗留的老臣罢工了,那这个职位空出来了,总得有人补上去吧,曹爽便让自己的表弟夏侯玄去顶替督关中的职位——这可是一个要离开洛阳的活。那么洛阳城里便空出来一个中护军的位置,你们猜猜会是谁来填这个空?】 曹植不解道【这我哪猜得到,你说的好多人我都不认识,都是后来的人,光记名字都得费点神。既然是中护军,那曹爽肯定还得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呗】 曹丕摇摇头【非也,既然姑娘说是转折点,恐怕填空的这个人和曹爽的关系不大,而和司马懿的关系比较大】 曹植困惑【曹爽怎么可能让司马懿的人填进来,他俩不是死对头吗?总不能是看司马懿已经被挤兑到边缘了,掉以轻心了?】 安然道【还是子桓说的准一些,填空的人正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因此,司马师便掌握了中下级武官的推荐权。】 曹植惊讶道【怎么可能啊?曹爽在想什么?】 曹丕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激动。他道【你先别共情曹爽,我听到这里,并未听出司马懿有什么不好,但也没听出曹爽有什么好。还是先把它听完吧。】 安然继续道【你要问我曹爽为什么用司马师,这其中的曲折,历史书还真没有。我翻遍了各种,都没找到。但是我自己推测啊,从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来看,夏侯玄是被外派的,那么自然他要面临的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他需要一些打点对吧。】 【那么这个职位本来从哪来的?曹爽从司马懿手里夺过来的,之前的老臣为什么不干了?管不动人啊。所以换了夏侯玄应该也管不动。于是司马懿抓住了这次机会,跟曹爽交换了条件,司马懿可以替夏侯玄打点打点,但曹爽也得安排他儿子有晋升渠道。】 【这也成了后来,司马懿反击的一个致命安排。可以说,从这里开始,司马懿对曹爽的反击,拉开了序幕。】 【曹爽在此之后为巩固权力地位,打算进攻伐蜀,但那时的蜀国可不好打,首先地势就是得天独厚的防护,再加上蜀国内部团结,武侯遗风尚在,曹爽无疑是以卵击石。司马懿于公于私都得劝曹爽三思,可惜曹爽不听,执意进攻,最后铩羽而归。】 【在此之后,曹爽又多次修改禁军职位,司马懿仍是劝仍是不听——或许被废除的职位里有司马懿最后的势力,就这样都被拔除了。再那之后,司马懿的妻子去世,司马师守孝三年。而后曹爽便更加肆意,直接挤兑走了郭太后,至此,司马懿和朝廷可以说是完全脱节了。】 【司马懿在那以后,一病不起,外人看来,他大概是回天无力,只能摆烂苟全一家老小性命,求曹爽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曹植有些不忍【听上去好惨】 然后又自己摇了摇头,好像是想起自己起初是为什么要问天幕司马懿的生平。 【要说到现在,曹爽与司马懿之间都是正常的朝权斗争。但后来曹爽干的还真不是人事。自从挤兑走司马懿后,曹爽就开始了毫无节制的放纵生活。什么随意报复以前有仇的文武百官啦,买卖官职啦,把皇帝的小老婆带回自己家享受啦……】 【各式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毕竟在当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有什么,权力在握,跟皇帝没啥区别了已经。更何况,皇帝还是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铁哥们】 【但是吧,要说这些惹众怒还是不至于的,大家在官场上混,求得都是一个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人不患寡患不均,曹爽就算手里再大权力,表面上客客气气学学司马懿低调做人,应该什么事都没有。可惜曹爽实在太嘚瑟了,在所有人面前仿佛要把尾巴敲到天上去了。】 【那时候曹爽还顾忌司马懿,因为司马懿太有威望了。于是他就派人去探病,司马懿那影帝级别的演技还用说吗,骗曹操都一愣一愣的,曹爽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曹爽便放心地大玩特玩,把朝中上下全都得罪了一遍,反正也没人敢拿他如何。后来,曹爽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危险,但他忌惮的是他自己的兄弟们,并非其他老一辈的朝臣。】 【于是曹爽出行时便拖家带口全给带出去了,这才给了司马懿最大的机会,发起了高平陵政变。】 曹植听得可带劲【曹爽真是祸害,哪个国家也遭不住他这么嚯嚯啊。把老臣都挤兑完了,他自己上位不搞贡献就算了,还要挥霍!说的我都想——】 曹丕连忙咳嗽了两声。 听到“高平陵政变”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从头听到现在,他原先是有一点不太理解司马懿前半生如此忠诚,为大魏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鞠躬尽瘁,为何到最后会篡位。 但细细一想,从各方各面来看,他似乎隐隐能想到些什么。 而那,就是关键所在。 第35章 第 35 章 离开酒楼, 曹丕好几天都失魂落魄的。 众人都以为他是身体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着如何“处置”司马懿。首先没办法直接杀掉,司马懿可以消失, 这很简单, 但那之后呢?那之后又要谁来承担因司马懿而缺失的那一部分? 人在命运面前显得有多无力。 曹丕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悲观,他感觉自己是作茧自缚的蛾子, 想要和命运抗争却有心无力。他怎么会不想大魏传承千百世?他又该如何去找到一个转机, 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导致更绝望的结局出现? 这样的压力一直到曹操去世的那天, 终于压垮了他。 他是世子, 他要继承父亲的遗志, 他别无选择。这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 他背后支持他的集团所希望的。 同年,他离开邺城, 那个他回忆里最美好的地方, 迁都洛阳,正式称帝。那一刻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他戴上了魏王的面具,成了连曹植也看不懂的难以亲近的人。 天幕消失以后, 曹植也陷入困难的境地里。 他不懂政治场有多复杂,他只是不想曹丕走上这样的道路,迎接对方的是早早离世,在那之后甚至没有能挽回的机会。 那一天, 曹丕穿上了象征帝王权力的华服。 那一天,曹植身着缟素, 唉声痛哭。 “曹子建!”曹丕怒骂, “今日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 所有人都恭喜祝贺,而你,你在这为谁哭丧?!” 曹植义正严词道:“自然是哭该哭之人,祭该祭之人。” 曹丕道:“你可知你这样说,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曹植:“那你便杀了我吧。反正你也容不下我,不是吗?” 曹丕攥紧了剑柄,似乎真要动手。 曹植跪在阶下,毫无畏惧地看着对方。最终曹丕没有动手,而是愤然离去。满堂文武百官也不敢多言,便也纷纷离开。 司马懿离开前,在门口看了一会曹植。 关于曹丕的称帝,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一方面又有些担忧,总觉得曹丕上位后的举措非常犀利,各种人事变动应接不暇,似乎急于换掉各种其他势力,而想要所有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上。 但是司马懿,他没有在曹丕的考虑范围内。 这让他不禁忧心,曹丕到底是想要留自己,还是要除掉自己。 曹植一直跪到夜里,眼泪也哭干了。 曹丕已经褪去华服,穿着普通的衣服,重新出现在曹植眼前。曹植觉得,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又见到了当年的哥哥。 “起来。”曹丕冷冷道,“还要朕来扶你吗?” 曹植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作。尽管他已经跪到双腿麻痹,确实很想站起身舒缓舒缓,但那个称谓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他。 “算了,你想跪就跪吧。”曹丕坐在椅子上,“这里不是邺城,没有人会再惯着你。” 曹植忽然轻笑:“那你想如何处置我?像你问罪丁仪那样?” 曹丕沉着脸,指尖蜷缩攥成拳。 曹丕说:“因为我问罪丁仪,所以你记恨我。” 曹植沉声说:“不敢。” “我看你非常敢。”曹丕道,“曹子建,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杀了司马懿。”曹植坚定道,“前些年天幕说的那些,你都无动于衷吗?你迟迟不处理司马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司马懿的确一直非常忠心大魏,但他在最后的确是反了。 “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司马懿,他不是不能被替代的。你却留着司马懿迟迟不用,你想要找到个平衡的方法,让司马懿不敢谋反,又想要他忠心至死,可能吗?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哪怕多关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多活几年呢!又或者是叡儿,让他从现在就开始养生,将来不至于再延续眼下的错误。这些你都不曾想过吗?” 曹丕厉声道:“生死由命!曹子建!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想要长生?可我就不想,我偏不想。我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只想在有限里,做到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曹植嘲道,“说白了,支持我的人你可以随便动,随便杀,而一个司马懿你却下不了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随便你想怎么处置我吧,但别让我留在洛阳,我不想看到你。” 不欢而散。 关于曹植的调令已出,次年前往晋州侯城。 曹植在这当不受重用的安乡侯没几个月,又被踢皮球一样被封为鄄城侯,他很无奈,却没有任何办法。天下,还不是他的好哥哥说了算。 洛阳城内,曹丕收到了来自曹植的书信。 他最近为了出兵伐吴头疼,本以为这封家书是曹植的服软,兴高采烈地拆开,看到上面只有一首诗——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① 才看到这两句,曹丕气得一把将信丢到地上。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明里暗里嘲讽我杀丁仪之事,看来我杀的真对,杀到他心里了!”曹丕怒极,拂袖离去。 司马懿听说这件事后,计从心来,找了几个人匿名给曹丕说曹植的坏话,并在洛阳城内散步谣言,说曹植有心谋反。 计策真挺有效的,曹植吃了异地的亏,有心无口解释,甚至都不知道洛阳城里是这么传他的。 直到他和哥哥曹彰被宣进洛阳后,才知道曹丕对自己的恨意多么浓。 那是他们的母亲卞夫人为缓和兄弟关系,做的一场局,都是亲兄弟,何必因为谣言闹得那么难看呢? 曹植并不以为然。 时隔许久再见曹丕,他发觉曹丕脸上的戾气更重了。 “子健,听闻你去年作《感鄄赋》,华美斐然,着实令我心仪。”曹丕举起酒杯,“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听你朗诵一二呢?” 卞太后笑着附和,曹植无法拒绝,便抽出佩剑,舞了一段。 他这些年倒是活得更恣意了——曹丕这么想,也算自己狠心将他推开没有做错。可曹丕却没看见,曹植的每个剑招,都带着恨意。 那不是一种纯粹的恨,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剑舞完,曹丕对曹植夸赞不绝,对《感鄄赋》的赞美更是滔滔如流水,这让曹植有些欣慰。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尤其是得到曹丕认可,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酒过三巡,曹植兴致高昂,最后醉到不省人事。 次日,曹植醒后,打算去找曹丕聊聊。 卞太后没少和曹植说亲兄弟之间不要太计较,曹丕为了大魏也不容易之类的话云云—— 但当他醒来,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也传来。 与他一同来洛阳的,他的另一个亲哥哥曹彰,被处死了。 没有任何罪状,没有任何预兆,曹彰就这样离开了。而此刻,他们兄弟四人,只剩下了曹植与曹丕。 曹植跌坐在床边,冷声质问:“我会是下一个吗?” 身旁的女眷都不敢靠近,她们从未见过曹植这样失落,甚至大发脾气,将寝宫里的东西摔了个遍。 曹植把自己关在行宫里,没有再见曹丕,一直到回封地。 他写下了《赠白马王彪》给同行的白马王曹彪,这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除此之外,他和曹丕,大概再也没法说话了。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 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② 安然从睡梦中惊醒,眼泪已将她的脸庞打湿。 她梦到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走在荒凉无垠的路上,牵着一匹瘦马,再没有年轻时的风光,再没有名门望族的贵气,有的只是难过伤心,感慨生命的脆弱易逝,深深的无奈。 她缓了一会神,打开手机,现在是深夜四点。 天一会就要亮了。 但她有种预感,曹丕与曹植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自从她用天幕给曹氏兄弟讲了司马懿生平后,她便与他们断联了。 她爬下床,打开电脑,查看日志。 【已达成成就:命不该绝】 关于这个成就的描述是阻止一次主角死亡——安然的心一惊,谁没有死??她急切的想知道这件事,点事件记录的手都在颤抖。 【本次衍生世界的结局:曹丕称帝,次年曹植被封安乡侯,离开洛阳。曹丕在洛阳建立自己的政权系统,并着手起兵伐吴。 …… 【黄初六年,曹丕再伐吴,命司马懿留守许都。】 …… 【黄初七年,曹丕病逝。曹叡继位,司马懿为辅佐大臣。】 …… 【景初三年,曹叡病逝,托孤司马懿。同年,司马懿杀曹爽。】 【大魏在司马懿的辅佐下收复南北,至此中原再度一统,魏朝延绵百世,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安然看着这一大段文字,前面和史书并无二致,她甚至惊讶于曹丕居然还敢用司马懿,差点以为悲剧要再重演——但后来曹叡死后,司马懿居然下了狠手解决了曹爽,自此历史走向完全不一样了。 她后知后觉,或许曹丕真的找到了一种平衡的方法,抓住了司马懿的心一直是忠于大魏的,才能与他达成某种约定。 曹丕的这步棋,下的非常艰险,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倘若曹丕在得知未来之后,先想的是自己如果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可是曹丕没有那么做。 安然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才确定,她阻止的死亡是曹植。 自黄初四年后,曹植隐踪匿迹,再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后来要写给曹丕的《文帝诔》也没了。他就像被历史抹去了一般,消失的无声无息。 除了留下流传千古的《感鄄赋》外,再没有他的传说。 安然泪流不止,甚至惊醒了舍友。 舍友爬下床,奇怪地看着她,看她哽咽地说:“这或许是一个好结局,但是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呜呜呜……” 舍友抱住她,轻轻拍着背哄:“怎么啦,做噩梦了吗?怎么这个点醒了……让我看看,曹丕曹植……你又看这些历史同人啦。哎他们都已经去世几千年啦,双死即是HE,咱们要看开点好不好?” 安然哭得一抽一抽:“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很难过。他写的诗词歌赋真的特别特别好,我多希望他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那样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才华倾倒……而不是像这样落魄困窘的过一生。” 舍友有些茫然,直到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字句——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这是出自《洛神赋》的千古名句。 她这才明白安然大半夜在伤感什么。 舍友叹了声气:“别这么想,乱世也许也成就了他。” 安然靠在舍友的肩膀上,恨恨道:“我真是受够了乱世,下一次我一定要去盛世看看,完成阻止乱世的成就。” 舍友怪道:“你在说什么??” 安然摇摇头:“没什么,我好多了。谢谢你陪我。” 舍友没有在意:“好吧,那再睡吧,早上还有课呢。” 两人互道晚安,安然调整了时间,将天幕投放到了天宝十一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曹植《野田黄雀行》。 ②出自曹植《赠白马王彪》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6章 第 36 章 天宝十一载, 中秋。 今夜圣上于花萼相辉楼宴请宾客,落日余晖后,华灯初上时,王宫贵胄骚人宾客纷纷而至。 花萼楼内灯火明媚, 从大门而入, 未见其影先闻其声——有人踏着脚牵起一阵铃声轻响,丝弦勾勒出舞姬的行迹, 转过屏风, 视线豁然明朗, 那胡姬穿金戴银, 于舞台中央跳着时兴的舞蹈。 柔软的腰肢扭着, 淡黄色的衣袖带着星星点点闪亮, 在举手投足间摇晃着,遮掩过她勾起弧度的嘴角, 让台下一众宾客看入了神。 “好!!” “太美了!赏!” 无数通宝从客席间往舞台抛, 像一阵流星雨,于其间,胡姬张开双臂悬空,带着身体快速旋转, 她那动人的裙摆,如花一般绽放。 众人纷纷鼓起掌,掌声雷动。 “倓儿!这里!”有人在人声鼎沸间轻呼。 一位样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从舞姬身上挪开眼神,回过头, 朝呼喊声看去,轻蹙的眉头有些羞赧。 他快步走到桌案旁, 看着呼喊他的人抱怨:“大哥!你怎么又这样喊我, 我、我都成家了, 你别再把我当小孩了!” 呼喊他的人年岁与他相仿,都是二十来岁,五官端正,眼眸如星,咧着嘴朝他笑:“怎么?你多大都比我小着一岁,我喊你倓儿那是亲近你,旁人我还不乐意喊呢。” “是是是,广平王说什么都是。”李倓闷哼,假意瞥开眼,倒不是真生气,就是想逗逗他的大哥。 李俶果然上当,忙给他倒酒赔不是,还要阴阳怪气喊两句建宁王。 他们的年纪只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吃住都在一起,这感情可是非常亲密的,自然不会因两句口舌动脾气。 噔噔—— 一阵琵琶琴弦轻抚,清澈明亮。 李倓一下就来了精神,激动地抓住李俶的手臂,低呼:“来了来了!我最期待的来了!” 李俶弯弯笑眼看他,然后将目光放回舞台中央。 胡姬已退场,舞台上空荡荡的。 噔噔—— 又是几声琵琶,忽然,一抹白影轻飘,有人从二楼跃下。 这样的动作其实十分惊险,可偏偏这位男子又将这动作舞得十分轻盈,一点也不输前面的胡姬。他足尖轻点,落在舞台中央,手抱一把琵琶,葱白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 他一出场,所有人便知道了他的名字,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李龟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李龟年薄唇轻启,婉转低沉的歌声从齿间流出,仿佛夜莺在啼鸣。① 李倓欣喜道:“是王摩诘的红豆!” 李俶若有所思,跟着唱词反复后面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众人听的如痴如醉。高台之上,唐玄宗与贵妃也已坐定。唐玄宗道:“今夜中秋,诸位不必拘谨,饮酒赋诗,载歌载舞,一切所为尽兴。龟年,再来一首吧。” 李龟年抱着琵琶问:“陛下可有想听之曲?” 唐玄宗偏头看向一旁,半透明的纱幔中,隐约可见贵妃婀娜的轮廓,团扇轻掩半张脸,眉眼勾勒着动人的线条,朱唇轻启:“听闻李先生的渭川曲闻名四海,不若就这首吧。” 话音刚落,筚篥声起,韵味悠长。 两名与李龟年同样款式的白衣男子走上舞台,立于他身旁,那是李龟年的两个兄弟。《渭川曲》是他们兄弟三人的成名曲,大唐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李龟年的琵琶为主调,琴音清扬婉转,琴弦急转,伴随着筚篥,给人一种空旷苍凉之感。 音乐最能调动人的情绪,台下坐着的宾客,纷纷掩面抹泪,似是此情此景此佳节,怀念起了远方的故乡。③ 李倓眼里也有泪水。 李俶打趣道:“怎么,你也在思念哪家姑娘?” 一曲毕,掌声四起。 贵妃建议道:“今日中秋佳节,此曲听着怪让人伤感,是我点的唐突了,给陛下赔个不是。不若我来献舞一曲,为陛下助兴吧。” 唐玄宗喜笑颜开:“自是极好。” 贵妃便与侍女往后台去更换衣服,大厅内热闹不止,有诗人饮酒赋诗,也有人击鼓传花,沸沸扬扬。 李倓拭了拭眼角,瞥了一眼:“少拿这些消遣我,广平王平日里就这副德性么?” 李俶闷哼:“难得中秋佳节,与你闲聊也不行。” 李倓没搭理他,倒是往四周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李俶看透他的心思,点破道:“李相今日没来。” 李倓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李俶:“听说是病了。” 李倓疑惑:“病的那么凑巧。” 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一个中年男子左拥右抱,美人手拿酒杯,一边喂完喝另外一边,好不快活。 李倓无语道:“南诏如今战况危急,他倒还有心玩乐。” 李俶有些无奈:“毕竟是贵妃的哥哥。” “呵,贵妃哥哥真是好了不得。”李倓愤懑地锤了锤桌子,“早些月他告发李相与王鉷兄弟和阿布思暗中结交,又让哥舒翰从旁作证,陛下便开始疏远李相,你们都以为不错挺好的,但杨国忠这狼子野心,怎么可能是好事?削弱李相助长的可是他自己的威风,哪里轮得着东宫——”② “咳咳!”李俶故意咳嗽两声,打断了他那口无遮拦的弟弟,还好宴会上人人自嗨,没有过多眼神关注他们。 李俶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刻没必要与他为敌。” 李林甫上位以来,打压东宫就没有停歇过,如果李林甫倒台,东宫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可惜只有李倓从中嗅出一丝危机。 紧接着,贵妃与舞女们换好衣裳,带些天竺风情,上半身用苏绣刺着丹凤吊带,手腕上一圈金饰,抬手间尽是风情摇晃。丰腴的腰肢,明黄色的腰带,在璨烂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李龟年三兄弟退至台下,奏起乐来。 贵妃善舞,此刻跳的是天竺舞曲婆罗门舞。 双臂间披帛随风飘飘,像众星拱月,又像万鸟朝凤,贵妃鹤立于正中央,无数艳羡的目光都集于她一身。她将这舞跳得动人,□□的双脚随着鼓点踩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唐玄宗带头鼓掌,不停叫好。 他道:“贵妃此舞深得朕心,朕方才有一些想法。” 贵妃喘着气,回到高台上问:“什么想法?” “方才你在台上,犹如丹凤飞舞。”唐玄宗道,“朕想为你写一首独属于你的舞曲,由你来编舞如何?”④ “臣妾乐意至极。”贵妃有些欣喜。 “好,传李龟年上来!”唐玄宗喊道。 这边喜乐融融一窝,那边因着家国政事倒有些不愉快。 就在这样的氛围,舞台正中央已经空了,下一组表演的还未上台。忽然,强光闪过,离得近的都被晃瞎了眼,纷纷遮住双目。 等那光暗下来,众人发现,在舞台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像是透明的幕布,因为气流涌动,让人确信那里的确有些什么。 一时间,沸腾止息,众人都有些疑惑。 有人说:“这是西域来的新幻术吗?” 也有人说:“幻术不都是变些瓜果小玩意儿,这东西有一人多高,得多高级的幻术才能至此啊。” 就在众人疑惑间,天幕缓缓亮起,投出了它在大唐的第一个视频。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万物皆可盘第一期我带大家来盘点盘点历史上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哗声在人群里散开。 看着天幕里出现的女子,衣着打扮都不似大唐人,而且还是怼脸大特写,如果按照比例,这人得有多高大啊?恐怕花萼楼这大厅直通三层都不够装的。 有人冒着胆子,走上舞台,想伸手去触碰,结果整只手径直穿透了天幕,完全摸不到任何实体。 “果真是幻术!实在太妙了!” “让我也来看看!” 可能因为出现的安然虽然怪异,但看着并无害,这些人们纷纷踊跃上台,好奇心作祟,想要看个究竟。 唐玄宗也很是诧异,远远地看着,那天幕里的画面开始切换,在说着扶苏与胡亥的故事。 “扶苏?可是秦朝公子?”唐玄宗问。 “大概是吧,臣妾隐约听到秦二世胡亥的名字。扶苏与胡亥,正是一对兄弟,可惜结局令人惋惜。” 唐玄宗笑道:“今夜竟能见到如此精妙的幻术,也不知是在场哪位高人所施,快站出来,朕必重赏于你!” 贵妃也乐道:“陛下,又或许是神仙显灵呢。” 夫妻俩都信道,有一颗修仙之心,面对这样的异景,倒还真有这种可能。唐玄宗更加高兴了:“我大唐果真繁荣昌盛,连天上的神仙都深受感染,想要前来祝贺啊!” 前面说的都是秦朝三国的事,这些历史对于唐朝人来说,都没有超出认知范围,所以刚开始,大家很快接受了天幕,并围着天幕开始跳舞。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盛唐的一对兄弟,李俶与李倓。】 随着天幕里画面切换,很快有人认出了长安城——尽管那是几千年后的长安影视城,但不得不说仿建的还是非常像的。 【李俶与李倓都是唐玄宗的孙儿,也就是太子李亨的儿子。说起他们,那就绕不开大唐由盛转衰的重大节点——安史之乱。因为在安史之乱前,这两兄弟都没登上历史舞台,而在那之后,是惨痛的成长。】 李倓惊心:“安、史、之、乱?” 李俶有些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看向天幕。 作者有话说: 李俶(chu四声),广平王。 李倓(tan二声),建宁王。 ①出自王维《相思》。据传本诗原名为《江上赠李龟年》,是在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龟年被迫流亡于江南时,王维写给李龟年的。另一个版本原文是“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 本文在此写出只为意境,虚构情节,不做任何历史考据。历史上的李龟年和王维关系十分好,这是一定的。 ②出自《资治通鉴·卷二一六》《旧唐书·卷一百六·列传第五十六》《新唐书·卷二百六·列传一百三十一》。 ③《渭川曲》,传闻是一首西北的民歌,有秦音陇腔之调。现已失传。我也没听过,所以我想写它有悲凉思乡它就有。 ④《霓裳羽衣曲》,一说唐玄宗登洛阳三乡驿,望女几山所作,一说根据《婆罗门曲》改编。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为啥写的,怎么写的。公认的这首曲是为杨玉环写的,那就这么写吧。 一些碎碎念,可以跳过。 这篇文我搁置了半年,当初实在坚持不下来,不是说卖可怜,是已经崩溃到无法安稳入眠的地步(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种的因我自食其果),所以我只能选择暂时离开这样一种环境。 我大概沉迷了一个月时间的游戏,调节好心情,然后写了三本原创(包括专栏里的一本幻言),和别的马甲。 我的原则就是不会放弃任何一本文,即使数据不好,即使我写的很痛苦。所以,在完结其他文之后,我想我是时候把坑填了。 我想过,要不要去修改前文(就是秦朝那一段),我想过很多办法,比如顺应时势,改成比较爽文的那种,但说实话如果我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人,或许之前的我也不会那么痛苦。后来我想,既然无法解决,要不就把问题源头解决了吧,干脆直接把秦始皇写死,让小辈们自己折腾。 但是,我又觉得,我为什么要改? 抛开法律明文规定,对错本就不是绝对的,如果我是错的,坚持错的又何妨?我就是一个知道什么是相对好的与相对市场喜欢的,但我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为五斗米折腰。(太理想主义啦,但请别嘲笑我,因为过于理想主义,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总之碎碎念了一堆,我想,我不会修改前文任何,既然我写出来了,绝大多数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为了谁喜不喜欢而纠结而改变,那样太不酷了。我要做一个,就算错了,也要坚持错误的人,因为那才是我。 我写文是找同类,如果我写的故事能触动到你,谢谢你的支持。 接下来会写完李俶与李倓两兄弟的故事,然后完结。 因为说实话,我想过很多,历史有其必然性,很多时候历史的走向是社会制度与背后的权利集团共同决定的,只是史书将这些节点突出显示在一个人身上(比如马嵬驿之变)。 我没有办法替他们解决这些时代性的难题,如何挽救秦朝灭亡?如何阻止安史之乱?很难过,我想不到任何方法,我也做不到。我们不过是活在几千年后知识储备比古人多一些的人罢了,但我们始终没有跳出阶级、社会制度的囹圄,人性是复杂的,从古至今都是。 最后,肺腑之言,感谢聆听,但请不必记挂于心。 祝诸君生活顺遂。 2023.10.4 第37章 第 37 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诗里,大唐盛世跃然眼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诗里,长安月下, 风景美不胜收。】① 【李俶与李倓两兄弟就出生在这样的开元盛世下, 从小一块长大,读书习武, 可谓无忧无虑。所以在安史之乱前, 史书对这两位几乎没有事件记载, 直到后来战乱中崭露头角。】 “安史之乱是什么?”李倓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安史?和安禄山什么关系?还是哪里来的外邦人?” 李俶摇了摇头, 表示不知。 忽然, 他们看见天幕上飘过一行字。 【曹植:哥哥,这就是你所愿的盛世吗?诗歌大兴于世, 人人都可表达自我, 人人都以诗词为美。可我还是怀念当初邺城的日子……】 李俶喃喃:“曹植?是写感鄄赋的陈思王吗?” 李倓:“前面还有诸葛亮和周公瑾,这些人是真实的……就是史书里记载那些人吗?” 弹幕并非实时,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弹幕来自哪条平行世界线,就连安然自己也不知道。很久后的某天她突然兴起倒回去看, 才发现曹植留下的弹幕,听语气,应该是曹丕称帝之后。 ——这也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关于曹植的痕迹。 因为后来她通过系统想要找到曹植的消息, 在曹丕称帝后,她尝试过朝曹植可能所在的时间节点和地点投放天幕, 曹植或许看到了, 却没有选择回应安然——或许时间过去很久, 曹植仍在怀念当初的美好,只是这份怀念,再也找不到人诉说,他也不想和安然说,只能写在视频里,希望有一天能被在意之人发现。 说回大唐,起初天幕给人们带来的是欢乐,讲到安史之乱这一幕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些对未来的“预言”,显然有些震惊到他们了。 尤其是,于当下不谈李林甫、杨国忠两大势力,不谈玄宗与贵妃,不谈东宫太子李亨,反倒去谈广平王与建宁王这俩小辈,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安史之乱,一段令人想起来就沉痛的历史。王朝倾覆一夜间,百姓流离失所,九州大地硝烟四起。】 【天宝十四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随后,洛阳与长安双双失陷,玄宗不得已弃城南下,六军将士于马嵬坡发动政变,旋即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即位。】② 这一下,花萼楼大厅内数百来人脸色突变。 有人想要阻止天幕继续胡言乱语,却发现这天幕根本没有实体,阻止更无从说起。那声音就在花萼楼里来来回回,四处飘荡——“政变”“失陷”等骇人听闻的词汇,仿若根根细针,扎得让人忧心。 贵妃与玄宗立于栏边,她轻轻搂住玄宗的手臂,安慰对方先别激动,且听这天幕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至此,李俶与李倓两兄弟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乱世之中,小一辈们肩负重任,誓要收复长安。李俶被封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倓多次统军作战,击溃盘踞关中的叛军。】 【本应该是英勇无畏、默契非常、为人榜样的一对兄弟,却在这样赤胆忠心的状态下,被奸人所害——李辅国与张良娣诬陷李倓欲害广平王李俶,让李亨听信偏心,最后赐死了李倓。】③ 李倓手中的酒杯一瞬间跌落。 李俶皱紧眉头,按住李倓的手,替他捡起酒杯。随后,再望向不远处太子李亨的座位,今晚太子携张良娣正好也来了中秋晚宴。张良娣怀中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张良娣轻轻晃着怀抱,哄着孩子,假装没听到天幕在说什么。 太子李亨却将目光看向李俶,两人眼神相撞片刻,李俶缓缓挪开头,继续看着天幕。 【李氏兄弟的悲剧和时代背景脱不离关系,惋惜盛唐落寞的同时,我更珍视这样纯粹的情感,自始至终,他们都是相伴长大的手足、朋友、战友,他们有一样的理想,却从来不争不抢。】 【他们不像先前的那些兄弟,彼此猜忌怀疑——李倓一心为国,尽力辅佐李俶,而李俶对李倓也足够信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在乱世中,他们一同经历过盛唐,所以更加坚定的家国情怀。】 【若是他们还能活着,也许再现“周武王与周公”也不是难事。可惜……可惜在那样的乱世下,人人自危,耳根子软就容易偏信谣言,加上交流不方便,信息闭塞,李俶在外就算想救也来不及。】 李倓心情复杂,倒也没说真的相信天幕的话,但他可以假设,假设自己真在未来因为奸人所害,他完全能明白李俶的心情——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会是一样的痛心。 他和他这位大哥李俶,年岁相仿,性子虽不太相同,但他们默契得就像一人一样,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呼,好啦,让我们来看看这对兄弟情的各项指数吧。】 【血缘值:五颗星!】 【亲近值:五颗星!一同长大的情谊真是无法比拟,更何况他们之间彼此信任,危难中彼此扶持,让人深受感动。】 【黑化值:一颗星。无法猜测李俶没能阻止李倓被害死,他是什么心情,悔恨亦有,难过亦有。难以挽救的亲人,在此之后,世间又少一人陪伴,他还是会有恨的吧……】 【作品相关值:零颗星。虽说大唐是盛行诗词歌赋的,无论酒馆驿站都有诗牌,往来宾客可随意提笔作诗,一不小心就成了千古名作呢!但这两兄弟几乎没有作品流传后世,可能本身就不擅长吧。】 一旁本拥着美人入怀,喝酒嬉闹的杨国忠坐不住了,滚到高台之下,大声哭冤:“陛下!陛下圣明,此物乃不祥之兆啊!” 唐玄宗本就想问问大家的意思,见杨国忠凑上来,便问:“国舅如何看?方才朕好像在天幕里听到了你的名字。” “陛下,先不论这天幕是否为天神显灵。”杨国忠有些阴险地沉声,“若此物是小人作祟呢?有人嫉妒大唐风采,开明之景,搞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恐吓世人,说即将有战乱降临——明明大唐上下一片繁荣景象,战乱从何而起啊!” 贵妃在一旁附和:“国舅说的不无道理。原先臣妾以为此物或为天神预示未来,可细细一想,天神为何单说国舅?国舅这些年对大唐并无二心,臣妾对陛下更是不必说。再论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安禄山身兼三节度使也有多年,从前不起兵,现在不起兵,为何偏偏要在三年后起兵呢?” 杨国忠立马接话:“臣对大唐忠心耿耿,与那安禄山从没有什么密切来往,天幕说他将要以讨伐臣的名义起兵,这不胡说吗!若安禄山有狼子野心,那也是与李相可脱不了关系!李相主张藩将,陛下您是知道的啊,安禄山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而且今夜李相并未赴宴,说是生病,这就很奇怪了啊。” 唐玄宗皱了皱眉,心里犯难。 要说杨国忠的言辞,确实有些急于为自己开脱,但并不无道理。他喜爱贵妃,爱屋及乌,贵妃家里人也是偏爱的,尤其杨国忠很会说话,素来就讨他喜欢。更何况,杨国忠的确没做什么对大唐不好的事。 加上贵妃吹了吹耳旁风,玄宗就觉得,这李林甫的确有点问题。为何偏偏他称病的中秋夜宴上,出现了天幕这奇怪的东西? 他想了想,决定明日在大明宫早朝时,让李林甫来解释一二。并召安禄山来长安,既然天幕这么说,那就让他们这几个人自辩清白吧。 另外玄宗又派大理寺卿将花萼楼封锁彻查,如果是有人背后施幻术捣鬼,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大理寺卿就在宴会上,正喝着小酒,一看天幕出现,就知道自己今晚又得加班了。他很快带人摸清了每一个宾客的身份,都是朝中大臣或是皇亲国戚,每一个都有头有脸,哪里能查得动? 但也确实没有异样,只能灰溜溜去答复。唐玄宗听完有些不悦,但也只说让大理寺卿继续追查,有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夜宴已散,李俶和李倓的家眷先乘车马回东宫,而他们则并肩步行于长安街道上。 天幕在视频结束后就消失了。 李倓问:“大哥,你如何看。” 李俶皱了皱眉:“你是问我信不信?” 中秋月圆,月光铺满了眼前的青石板路。流水在木桥下潺潺,李俶停下脚步,依靠在栏边,望着明月。 他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李倓不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打哑谜了?我就挺信的,尤其是她说安禄山会反。安禄山不反才奇怪,我特别不喜欢他。” 李俶轻笑:“不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李倓有些心动:“原先不觉得张良娣如何,但今年她生了孩子之后,就有些变化了,你一定也察觉到了吧!” 一阵强光亮起,那不是月光,而是同刚才花萼楼中的一样。 天幕在他们眼前重现,李倓惊掉了下巴,而李俶则握紧腰间佩剑,四下查看——中秋宵禁有延迟,但此刻已过子时,也没有人在外瞎溜达了。所以桥两边的街道都非常寂静,连灯火都没有一盏。 【哎呀,老师拖堂,还好赶回来了。怎么样,你们看过我发的视频了吧?】 天幕里,是那位叫做安然的女子,穿着奇怪的着装,一手还在梳理凌乱的头发,额角有些细汗,大抵是匆忙跑了许久。 【我说的都是真的,哎也不管你们信不信的,这次,我要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所以,我们必须达成合作,阻止安史之乱的来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后者出自李白《子夜吴歌·秋歌》 ②出自《资治通鉴》。 ③出自《新唐书》《旧唐书》。 第38章 第 38 章 中秋月圆, 月光投下一片清明,虫鸣在草间此起彼伏。 李俶与李倓并肩走着,影子长长短短,随步伐变化。他们从兴庆宫出来一路向西, 眼下正经过平康坊。 李倓在这里故意拖慢了脚步, 看了看紧闭的坊门,若有似无地问李俶信不信天幕之言。 今夜没出来的那位, 正住在平康坊。 李俶说:“今晚这件事, 的确有些怪异。若说有人刻意为之……”他将目光一同放在坊门, 似是要越过坊墙往里望, “为何要针对安禄山呢?他的话, 只怕要往死了说太子意图谋反, 借机打压东宫还嫌不够呢。” 李倓不以为然:“那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红摟淑元 李俶:“倓儿啊倓儿, 仔细想想, 这件事获利的是谁?杨国忠且不会认下这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安禄山更不会,他们或许会把污名往李相身上推,这三方都狗咬狗了, 那么……” 李倓:“获利的是东宫。天神也说了,将来殿下会继位。” 李俶挑挑眉头,大有还算不笨的言外之意。他说:“若这三家不狗咬狗,反过来咬东宫, 又该怎么办呢。” 李倓苦恼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太可恶了!” 李俶背着一只手, 另一只手揽过李倓的肩头, 将人带着继续往西走, 过桥,马上就能回到东宫。 夜色寂静,灯火将熄,忽然天幕出现在他们眼前。 李倓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伸手往天幕摸去。这一次天幕不像从前那样高悬,反而离他们非常近,近到李倓能看见自己的手带着衣袖径直穿过了天幕,像穿过纱幔一样。 【我们必须合作。】 天幕里的女子自称未来之人,态度强势,要和他们合作,阻止即将到来的安史之乱。 李俶紧握腰间佩剑,沉声说:“如何合作?” 【现在李林甫还没死吧?首先,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阻止李林甫的死亡。】 李倓收回手,先前还觉得有些冒犯,一听安然所言,倒是奇怪:“我还巴不得他赶紧死呢!臭老头,把持朝政多久就打压东宫多久,你倒好,还要我们阻止他去死?” 李俶没有李倓那般情绪化,他想了想问:“李相何时会……” 【史书记载,李林甫死于天宝十一年十一月。】① 李俶点点头:“还有三月。” 李倓诧异:“王兄你不会真要顺从她吧?咱们连她的来历都不清楚啊——喂,你说你来自未来就来自未来了?看你这打扮,搞不好你也是从西域来的,和安禄山一伙呢。” “倓儿,不得无礼。”李俶喝斥道,“安姑娘,如我弟弟所言,我的确不能全信你。况且李林甫上位以来,屡次打压东宫,若让我对他不管不顾,已是最大限度,还要我出手相救,我实在……” 【你必须救。因为李林甫若死了,杨国忠就会接替他的位子,到时候东宫确实轻松,大唐可就危难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杨国忠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的手里要是掌握了实权,只会令大唐百年基业攒下的盛世毁于一旦。】 李俶沉默片刻:“为何你笃定李相死后,杨国忠就一定能接任?东宫亦有人才,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 【人家有贵妃妹妹,你们东宫有啥啊。我话说的难听,但理是这么个理吧!要是唐玄宗还认一点亲情伦理,安禄山也不至于身兼三节度使!同为藩将,哥舒翰就被逼死,安禄山反倒还能做当土皇帝的美梦!】 字字诛心。 今夜在花萼楼有目共睹,杨国忠那么一个焦点位,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唐玄宗,还倒打一钉耙栽赃给了李林甫。 李俶无言。 李倓半倚靠在桥的护栏上,问安然:“李林甫不死也不行吧,你能认得下他做的?在他手里,大唐也迟早要完。” 【你说得对,但至少当下不能让他死。我想最合适的办法,是让李林甫和杨国忠内斗,斗个两败俱伤。至于安禄山?李林甫和杨国忠两个人都看不上他,只要他们还活着,安禄山就没有逍遥日子。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要让李林甫死掉。】 月色也照不到的墙角,一抹黑影闪过。将李俶与李倓对着天幕说话的事回报给了某位。 原本这事,真是有些挨不着李林甫,他刚喝过祛风寒的药,头重脚轻晕得慌,正准备睡下了,就被通风报信的探子吵醒。 一听,花萼楼里竟有这等奇事,杨国忠那小子还把脏水泼过来,没出场没嘴就是委屈,不然他早把杨国忠嘴巴子打翻了。 但李林甫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冷静下来一想,天幕这事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才派出探子要细查此事,探子就回来报看到了李俶李倓和天幕关系匪浅。 “哼!东宫!李亨!”李林甫怒从心中来,靠在床上还要拿拳头捶床板,发出咚咚声响,“斗了那么多年,阴谋阳谋,如今给我整出鬼谋来了?好啊好啊,咳咳咳……老夫就和你再斗一斗!” 花萼楼。 夜宴结束,杨国忠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找到了贵妃那,名头就是道谢,谢贵妃放才在陛下面前的言辞,救了他一命。 贵妃左右看没有旁人,低声说:“此事蹊跷,你一定要查清楚,不能让人在长安城内装神弄鬼,再遭了暗算,可没处说理去。” 杨国忠道:“娘娘所言极是。” 人去楼空,寂静的当下,杨国忠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李相把持朝政,实在是可恨,若能趁此机会扳倒他,还得娘娘助我一臂之力。” 贵妃垂眸不言,似是在犹豫。 杨国忠道:“娘娘可不能心慈手软,如今娘娘得圣上宠爱,就该把握住机会才是。杨家好不容易能到这种地位,多握一些权力在手上,将来才有退路啊!” 贵妃点点头:“我明白了。” 杨国忠俯首作揖:“那就谢过娘娘了。” 翌日,大明宫。 宣政殿前,太子李亨与两个儿子步履匆匆,神色严谨,忽然他顿住脚步回身诧异道:“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与我说??” 方才,李俶正说起了昨晚在平康坊外再次见到天幕的情形。 李倓解释道:“昨夜回宫太晚,殿下已入睡,我们就没……没有吵醒您。此事要怪怪我,我拦着王兄第二日再说的。” 李俶有些无奈的表情,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李亨左右看去,一些官员不免将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此刻也不是个可以说话的好时候。 他抬脚缓步往前继续走,同时小声说:“一会仔细说话,先看李相与杨国忠两人的态度,若是与东宫无关,便不要引火上身。” 李俶李倓一同道明白了。 玄宗精神不佳,姗姗来迟,靠在椅子上,先问了句:“李爱卿,身体可好些了?” 李林甫不敢怠慢,立刻回答:“多谢陛下关爱,臣昨夜服过药,一觉睡到天亮,已大好。” 玄宗哦了一声,接着话茬就问:“那昨日出了件新鲜事,恐怕李爱卿还未听说吧。” 李林甫一愣:“……什么新鲜事?” 玄宗使了个眼色,杨国忠立马狗腿子一般走出来,道:“哎哟哟,那我可得李相好好说道说道。昨夜在花萼相辉楼内啊,出现了一位衣着怪异的女子,她声称大唐在三年后会爆发战乱,而为首的便是李相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安禄山。” “安禄山?”李林甫满脸狐疑,“他可没胆子造反,有我在、有陛下在这的一天,他必不能造反。”说着,他用锐利的眼神刮过杨国忠的脸,像是狼一般,警惕着对方,“皇恩在上,安禄山领兵驻守边关,屡立战功,这些诸位可都有目共睹。倒是杨国舅,南诏为何屡战屡败,真以为你遮遮掩掩就无人知道你做的好事了吗?”② 杨国忠一下就慌了:“南诏?谁提南诏了?我现在在说你与安禄山的问题,你扯南诏,莫不是心虚?!再说南诏多瘴疠,自是比较难攻,这些陛下都知道,我也都和陛下汇报过了,我哪里敢有什么隐瞒?!” 李林甫轻哼,对杨国忠毫无威胁的言辞无动于衷。 李林甫道:“陛下,臣实在是辩驳无力,天幕所言,就像一支箭,直奔我而来,难道我就要甘心受这冤屈吗?咳咳咳——”他咳的难受,真像是委屈至极,病得更厉害,“臣请求彻查此事,尤其是背后捣鬼之人……”说着他看向太子李亨。 这样的眼色太过明显,当朝所有人都朝太子李亨看去。 这时,李俶上前道:“李相所言极是,陛下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错放一个坏人,是非曲直,自然要彻查。李相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天幕所言之事尚未发生,一切都有挽救之机。” 李林甫愣怔住,本想将矛头引到太子李亨身上,怎么李亨的儿子反倒跳出来帮自己说话?脑子坏掉了? 杨国忠针对李林甫,而李林甫针对东宫,东宫的态度就很关键。谁也没想到东宫居然软站边李林甫? “杨国舅,您说对吧?”李俶完全不搭理那些质疑的眼神,转头又对杨国忠说,“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昨夜天幕里是这样说的,安禄山打着讨伐杨国忠的理由起兵——何谓讨伐,谋反之事总要有正当的借口,而若杨国舅真行得正坐得直,怎么会成为讨伐的借口呢?” 杨国忠脸色煞黑,险些要骂人。 李俶赶忙说:“我只是想与国舅探讨一二,毕竟天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现在的幻术能做到的,如果,她真是天神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此刻,他们要和敌人做朋友,那就只能打敌人的敌人当做敌人了。 总之,李林甫和杨国忠,总得先走一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安然的计策,或许又要落空。 作者有话说: ①《旧唐书·李林甫传》 ②《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唐纪三十二》《旧唐书·卷一百六·列传第五十六》 第39章 第 39 章 “广平王所言我不明白。”杨国忠愤懑道, “我对大唐一片忠心,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你非要拿没有发生的事污我,还说昨晚出现的女子是天神, 哪家仙子能是那副打扮?露胳膊露腿, 倒像是西域来的。 “而且据她所言她叫安然,和安禄山能没有关系吗?若她真是天神, 她为何要在晚宴上预示未来?她为大唐好么, 那她为何不说该如何化解将至的劫难? “她说什么?她说的模棱两可, 无非是说我杨国忠有问题, 安禄山有问题, 连带着李相也有问题。请问, 这么多人都有问题,那谁没有问题?没问题的难道不是广平王……与建宁王嘛。” 不得不说, 杨国忠伶牙俐齿, 三两句把问题焦点模糊,又三两句把皮球踢了回去。一如李俶昨晚所料,会有人将矛头指向东宫。 李林甫一激灵,忙附和道:“话糙理不糙。” 杨国忠难能地李林甫抬爱, 狐狸尾巴翘天上:“要我说,彻查就彻查,我都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搅乱大唐,想要自己渔翁得利!” 太子李亨的脸上很不好看, 硬是拉了一把李俶,将人拉回身后。 而玄宗坐于高堂上, 观看了这一出狗咬狗咬狗的戏码, 非常烦心, 抬手指点道:“朕还是头一次知道你们几个,都那么能说会道。” 被骂一通,他们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玄宗冷哼一声:“既然你们都有理,都要让朕彻查此事背后捣鬼之人,那——大理寺卿,来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吧。” 大理寺卿低着头,在一群大佬间,缓缓走出来。 他小声道:“臣有愧,昨夜臣带人在花萼楼里查了一宿,也没查出任何可疑之处……昨晚来赴宴的都是各位大人,也没有可疑之人。” 玄宗怒道:“真是养你吃白饭!难不成你也要告诉朕,这是天神下凡给朕预示未来来了?!” 大理寺卿立马跪倒:“臣不敢!” 玄宗怒而起身,背手踱步,目光在李林甫杨国忠和太子李亨三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最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高力士。 他问:“安禄山何时到长安?” 高力士答:“急报已发出,最快也得三日后。” 玄宗立于阶上,沉声道:“太子!” 太子李亨一哆嗦:“儿臣在。” 玄宗道:“朕命你三日内彻查此事,是人是鬼,都必须给在座各位一个交代!” 太子李亨一愣。 玄宗不悦:“怎么,谁有意见?” 李林甫、杨国忠:“陛下英明!此事既与东宫无关,自然由东宫来查是最好的。” 玄宗:“大理寺卿,这些天你就辅助太子查清此事。” 大理寺卿、太子李亨:“是!” 东宫。 太子李亨面色黑沉地回宫,才进门,就将手边的一个花瓶砸了出去——跟着进门的李倓眼疾手快,拉住李俶的手,将人带了带,才没被花瓶砸到——啪叽,四分五裂。 李俶道:“殿下息怒。” 太子李亨道:“我息怒?上朝前我是不是让你们少说少错,少蹚浑水,你倒好,还站出来帮李林甫说话?!” “按道理我是不该帮李相,但让杨国忠得利,也不是什么好事。”李俶顿了顿,“天幕说李林甫若是死了,杨国忠就会接任相位,到时候大唐将会陷入战乱危机。” 太子李亨紧皱眉头,盯着李俶看:“你们两个,昨晚真的又见到了天幕?那天幕真的是……真的是未来之人??” 李倓道:“千真万确,那东西太神奇了,根本碰不着摸不着,但就是真真实实地能看到。我还观察过,她那边的屋子摆设布局,放的小玩意,在大唐或是西域,乃至整个世间都没有见过一样的,若她不是未来之人,我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太子李亨的眉头皱得更紧:“可她为何翩翩要与你们联系,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真是阻止战乱爆发那么简单吗?” 李俶道:“我也曾怀疑过这点。” 太子李亨摇摇头:“哎,现在是惹麻烦了。陛下命东宫彻查此事,你们以为那是陛下的信任吗?李林甫话里话外想给东宫泼脏水,杨国忠也意识到了,陛下那是让东宫给一个解释啊!” 李倓有些糊涂:“陛下是觉得此事与东宫有关?” 太子李亨道:“岂止有关,昨晚你们不是单独又和天幕见过?那天幕帮东宫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李俶道:“昨夜应该没有人看到吧。” 太子李亨道:“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眼睛。” 原来狗咬狗的场面虽然混乱,但李林甫与杨国忠的确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清楚缘由,要说安禄山想谋反,也不会去问这两人的意见,所以一番表水的话玄宗还是能认下的——他不信任的是东宫。 昨夜天幕也说了,马嵬驿之变后,太子李亨是在玄宗尚未离世的情况下继任皇位的——也就是说,这太子恐怕早就猫着觊觎皇位了。 玄宗命东宫彻查此事,倒是给足了东宫面子。 太子李亨越想越头大,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证明天幕她真是的天神,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太子李亨问:“你们可有办法联系她?” 李俶道:“昨夜她说会再联系我们,可没有说何时。” 李倓补充道:“他只说让我们阻止李林甫死亡,因为李林甫死了,杨国忠和安禄山就都压不住了。” 李亨郁闷道:“也就是说,凭着她乐意才联系我们?那东宫可真就陷入被动了!三日之期一到,我们什么也拿不出来,该如何是好?” 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又转而怒道:“李林甫能有那么大本事?她倒真不把东宫放眼里。就算李林甫死了,我也能找到人接替他的相位,哪里轮得着杨国忠?!” 李俶原本也同太子一样的想法,他问:“殿下可有人选?天幕说李林甫三月后就会死去。” 太子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个名字。 李俶微微皱眉:“若是他能接任相位,自然再好不过。不若现在就请他来吧,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化解东宫眼前的问题。” 于是,太子李亨便派人把人请了来。 那人十分年轻,不过三十来岁,眉目清隽,衣带飘飘,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势。一进门,就十分客气地行礼。 太子李亨起身相迎,扶住对方的手臂,喊了句:“李翰林。” 这位待诏翰林,自幼聪颖异人,深得玄宗赏识,前些年封了官,就给了东宫,是太子李亨十分喜欢的官员。平日里这位神人总爱修仙寻道,他便也随了人去,只有关键事情上,才找他出马。① 李泌也恭敬地喊:“殿下。广平王,建宁王。” 四人客客气气作揖来去,才要切入正题,李泌先开了口:“殿下可是要问昨夜花萼楼之事?” 太子李亨诧异:“先生如何知晓?” “长安城内已无人不知。”李泌轻瞥了一眼,与太子李亨对坐,“说花萼楼中秋宴上,有人捣鬼,妄图破坏大唐安宁。” “一派胡言。”李亨怒道,“定是李林甫在背后散播谣言。” 李俶与李倓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与李泌讲明白了,李泌听完端起茶杯,在三人期待的眼神里,抿了一口,倒是波澜不惊。 太子李亨急道:“该怎么办啊,谣言都起来了,三日之后我们什么都拿不出来,就得被诬陷装神弄鬼了。” 李泌看了一眼李俶:“可天幕不是说,她会再联系你们吗?那也只好等她主动联系了。” 太子李亨皱眉:“李翰林莫再说笑!” 李泌也正色认真道:“按兵不动,才是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 的确,东宫变成众矢之的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人抓把柄,那也只能什么都不做。 太子李亨愁道:“可三日之后,我又该拿什么交差?” “什么都不交。” “此话如何说?” “三日内,必有大事发生。” 李泌所言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先按下不表。 另说那边安禄山接到诏令,快马加鞭火速朝长安而来,竟比预估的三日还要早上一日。 他那魁梧到像一堵墙的身材,活生生跑死了两条马。 一到长安,回到府邸,他的儿子安庆绪就把最近长安发生的诸事一一说过,尤其是天幕里最关键的安史之乱。 安禄山五大三粗,倒也有些细心,他想的第一件事是:“安史之乱,安、史……呵呵,他倒是真能为我所用。” 安庆绪道:“父亲,这件事恐怕是东宫在背后搞的鬼。” 安禄山皱眉:“东宫?我与东宫未曾结怨,太子为何要将谋反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再说了,李林甫不死,我哪敢想这事!” 安庆绪问:“那……明日父亲入宫,要如何说?” 安禄山斜睨着眼瞪他:“你说我要如何说?” 安庆绪摇摇头:“孩儿愚笨,不知。” 安禄山一巴掌拍上他的脑子:“蠢货!陛下与娘娘都喜欢我,我哪还要说什么?哭!哭就完事了!” 翌日。 安禄山果然在玄宗面前哭得跟三百斤大胖子似的,那委屈劲:“陛下,臣冤枉太冤枉了啊!您让我身兼三节度使,我是日日夜夜忧心竭虑啊!陛下!您看看这些年,臣带兵守护边疆,不说功劳也看苦劳吧……我有什么心思敢造反呢!陛下爱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您可千万别听信小人谗言!” 李林甫黑着脸。 杨国忠不忍直视。 太子李亨……颤颤巍巍,怕什么来什么。 玄宗道:“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朕已命太子彻查此事,想来一定有了结果。太子!” 太子李亨倒吸一口凉气,正打算上前按照计划说自己什么也没查到——屋外乍亮,即使是白天,那光也几乎刺目。 【我!来了!】 【听说有人不信我是天神?】 作者有话说: ①《新唐书·卷一三九·列传六十四》 第40章 第 40 章 一众人行至殿外, 看天幕高悬半空,比那晚在花萼楼见到的还要大上数倍,只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能看见——但安然只投放了大明宫范围。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然, 正宗的川渝人, 不是你们说的西域没得撒子关系,跟安禄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你们看, 我今天这样的打扮是不是更顺眼了?】 安然离镜头远了些, 众人看见, 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齐胸襦裙, 翠绿色绑带系在前面, 轻薄的纱搭在肩上, 若隐若现半截雪白的手臂。 【哎汉服好难穿的,这次就隆重一点吧。你们不是好奇我是不是天神, 和谁私下里有联系吗?那我就出来解释一哈, 我的确不是神仙,但我也的确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因为我现在、当下、所在的时间是你们的一千年之后,你们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书咯。】 众人哗然。 安然的确穿襦裙不假, 但她的襦裙看上去款式更精致,布料用料非常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穿着。 但她称自己来自未来……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玄宗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天幕没有任何变化, 不会因为他靠近而变大,退后也不变小, 高度也正正好, 稍稍抬头能看到, 伸手却够不到。 很难受,玄宗感觉很难受。 【想问我问题吗?没想到吧,你们还能跟我沟通撒!在有权限的人眼里,可以看到屏幕下方——】 安然甚至抬手指了指,李俶与李倓立马就能看到天幕的下面亮起一个长条的方框。 李俶假装奇怪,左右看了看旁人,没有暴露自己。他还拉住李倓,轻轻摇头,希望他这个一向直脾气的弟弟可以低调点。 【下面有个框框,你们点一下,就可以说话了,说的话都会转成文字变成弹幕,我这里能看到。】 玄宗狐疑半晌,按照安然所言,点开发送框。他说:“你真是未来之人?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真的会发生?” 安然皱了皱眉。 【谁主张谁举证是吧,你觉得我不是未来之人,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你们能理解你们眼前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吗?可不是什么幻术哦,是通过一个高维系统,将视频转化成量子信号,再投放到不同世界线,变成你们肉眼可见的电波信号】 所有人都听懵了,量子、电波、高维这些不属于农耕时代的名词,从安然的嘴里脱口而出,就像是活见了鬼。 玄宗说:“少故弄玄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问我如何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安史之乱?安禄山起兵谋反?真滴有点子搞笑,一千年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而且就在你们不久后就有人写的史书,资治通鉴,白纸黑字写到安禄山起兵,我骗你做啥子嘛。我骗你我又不会多长几块肉。】 不过……安然真的证明不了。她知道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会爆发,但她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日子,就像现在,她没办法通过预言来证明自己。 但这能难倒她吗?当然不能。 【好嘛,在我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之前,我想先说点别的,就说说你当年那些鲜为人知“风流韵事”,你以为找个白月光替身,就能安度晚年了吗?你是否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武惠妃呢?】 暌违多年,竟然有些敢当着玄宗的面直呼武惠妃之名! 别说安然是谁的帮手了,就在场几十人里,都凑不出一个胆子敢提,尤其是因为武惠妃而要牵扯出的一些陈年往事。 玄宗脸色立马黑沉,背着手动了动,高力士立马上前问:“陛下,是否……” 玄宗低声道:“给我找!” 【讲你这个武惠妃,老相好,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她啷个就死了嘞,你心里怕是没得点数。你当初杀你三个儿子的时候,好快活嘛,你后来怎么不立她的儿子李琩为太子嘞?是你不想吗?】 【还有你,李林甫,别啷个在旁边看热闹。当初你巴不得立李琩为太子,哎哟好说歹说,人家玄宗没得听你的,立了李亨为太子,你心里头啷个记恨喏,十几年没正眼看过人家,你说是不是嘛。】 李林甫无端被牵连,瞪大了双眼,懵在原地。他第一次看到天幕,本以为天幕真是有人捣鬼,可看到天幕里的姑娘如此泼辣敢言,他额角上都渗出了密密的细汗。有些后怕。 【李亨你也别安逸,你觉得你老汉的杀猪刀马上要杀谁嘛,会不会就落到你脑壳上咯?你那三兄弟死的惨不惨,死的蹊跷不蹊跷?你真以为是武惠妃搞死了他们吗?还是说武惠妃真就做贼心虚,最后被三兄弟鬼魂吓死了?那玄宗,你为何不立李琩为太子呢?】 玄宗气得拔出佩剑,直指天幕:“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以下犯上意图谋反,朕杀不得吗?!大唐百年基业,岂是乱臣贼子说反就反的!!” 他这一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在场文武百官听的。 【你激动什么,你做都做了还不敢认吗?说什么武惠妃身上流着武家的血,心思都是一脉相承的歹毒,难道你身上没有武家的血?怎么单就你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呢?】 玄宗怒吼,拿着剑乱刺,可惜根本刺不到。 安然非常淡定,甚至语速都没有变化,只是从没有继续说方言了。实际上她的视角里没有画面,只有弹幕,但她可以想象玄宗气急败坏的模样,那一定非常滑稽。 【你觉得我是帮谁的,敢这么跟你说话?在场的撒子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还是什么太子,谁我也不怕。还有你,我根本不怕你。】 【前两天我还是太给你留面子了,要不是你个脑阔进水满脑子贵妃贵妃,安史之乱能不能爆发还不好说嘞,大唐陷入战乱,要怪罪起来,你得担一半的责任。】 玄宗怒红了脸:“你说什么!” 他派出去的金吾卫将大明宫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与天幕有关的,也就是说天幕真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是个来自未来的东西。 在所有人为安然这番言辞而感到震惊或愤怒时,李俶悄悄地躲在人群后,伸手点了点天幕,发出了一个“信号”。 安然的神色如常,全然没有变化,但她转了话题。 【怎么样,很气吧,可你完全没办法拿我如何,你甚至也抓不到我。我都和你说了,我来自一千年以后,若是你有本事活那么久,你可以来找我,我不怕你诈尸。】 【不过,现在我要说一件更紧急的事情,你们所有人争来争去,是不是把一个地方给忘了?天高皇帝远,长安城内太安逸,让你们松懈,就不居安思危了?】 【听吧,来自南诏的消息要来了——】 “报!!!” 果然,有一小兵持战报而来。 战报的内容大抵是说南诏已和吐蕃结好,大唐进攻失败。 南诏在几年前开始与大唐交战,这件事可大可小,玄宗始终没有放在心上,但今天这封急报来的那么是时候? 【说南诏依附吐蕃了吧?】 都没等玄宗消化信息,安然再次出声。 【你真以为南诏是自愿归附吐蕃的吗?你知道你眼前这份战报经过了几道手,修改了多少次吗?我告诉你吧,南诏压根没想和大唐交恶,天宝九年人家阁罗凤为啥要起兵?还不是当时的云南太守那谁——张虔陀,太欺负人了,兄弟妻不可欺,不懂啊。】 【后来呢,你又多次派兵攻打南诏,这些就不提了,打来打去的可能你们就爱好这些吧。最近一次,人家南诏是有意求和,却被那个鲜于仲通一把子拒绝了,万般无奈下人家才依附吐蕃,你大概都不知道吧。因为这个消息,被某位有心之人给压下去咯。】 玄宗震惊:“怎会如此?!杨国舅,你先前不是还说南诏之战大获全胜吗??且不说别的,怎么现在他们又归顺吐蕃了!” 杨国忠立马滚过来:“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这妖女的一派胡言,南诏早有谋反之心,一直忌惮大唐的强大,所以才联合吐蕃啊!” 玄宗怒目而瞪,瞪得杨国忠心里直发毛。 李林甫看准时机,上前道:“陛下,南诏与吐蕃起兵实在不是小事,眼下前线兵力吃紧,得赶紧增派人手与将领前往支援。”说着,不动声色地睨了杨国忠一眼。 杨国忠含泪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南诏!” 玄宗瞥了眼:“哦?你愿去么?” 杨国忠十分痛心,听上去倒有些真诚:“臣对大唐一片赤忱之心!为边境安定,也为自己证明清白,臣万死不辞!”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好吧,那我来说。现在你们都能认得下我是未来的人了吧?我既然把视频投放在这里,告诉你们未来的事情,那我自然是来帮你们的,我也不希望大唐家破人亡,战争不断。】 【所以,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安禄山派去南诏打战。眼下还有人比安禄山更能打仗吗?没有吧?杨国忠你那大啤酒肚天天莺歌燕舞,风月场里来去的,你能驾马杀敌?别开玩笑了。】 所有人都诧异了,除了东宫那些人。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计策,在前一天,安然就找过他们了。 【安禄山你不是觉得自己对大唐忠心耿耿吗?证明你能力的时候到了,南诏战乱等你去平复,你一定可以的!】 安禄山懵了:“我……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放飞自我,我要发疯!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一日前。 太子李亨这两天是饭吃不香, 觉也睡不踏实,就想着天幕的事情。说它假吧,它又看上去很真,真到居然还会私底下找俩儿子。可是图什么呢?真是未来之人, 平白无故来剧透, 有这种好事吗? 李泌让他按兵不动,等待。可眼看着三日之期将至, 他拿什么给玄宗交代?玄宗既然已经怀疑他了, 他要如何自保? 这时, 屋外本该是黑夜, 却闪过一阵白光。 太子李亨披上外裳, 走到院中, 只见半空中隐隐浮现一个透明方框,一位女子出现在其中。他虽然做好了准备, 却仍感到讶异。 张良娣也随他一同到院内, 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太子,随后抱着的孩子哭闹起来,她便往屋内走,似乎不打算与太子一同观看天幕。红楼薯原 太子将李俶李倓和李泌三人找来, 时辰已经很晚,马上到宵禁。还好李泌来时说,东宫之外看不到天幕,不会被有心之人看到。 但太子的脸色不好, 谁敢说东宫之内没有其他眼睛呢? 第三次相见,活泼性子的李倓已熟络地上手, 发了条弹幕:“安姑娘晚上好, 我们等你好久了!” 【你们?】 【这次我设定的投放地点是东宫, 你们都有谁?】 李倓答:“太子殿下,我哥哥,和李翰林李泌。” 屏幕前的安然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李泌很快就看出,这位“天神”大抵是不信任自己。 李泌说:“既如此,我还是早些归家歇息去吧。” 太子李亨连忙拦住:“今夜在此都是推心置腹的自己人,断没有排挤翰林的意思。若是姑娘有顾虑且直言,不必这样遮掩。”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李泌人挺好的,就是遭遇有点悲惨。虽有一腔抱负,却屡次被针对。从杨国忠到李辅国,他的仕途屡屡受挫,最后只能云游四海,病憾而终。】 李泌面无表情:“姑娘似乎很爱与人说生死之事。死生亦大矣,可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虽寻仙慕道,追求长生之术,但对死亡也坦然接受。” 太子夸道:“翰林好气魄。” 李俶道:“今晚先不论这些,我听说安禄山今日已到长安,不知他那边还会有怎样的举动。” 【安禄山翻不出什么花来,目前你们需要注意的就是,别让李林甫死了。只要有李林甫在的一天,安禄山就不敢乱来。所以我之前就建议,你们先保下李林甫,将杨国忠搞出去。】 太子李亨道:“我不明白,为何不能让李林甫死。他死了,东宫可以扶持李泌去争夺相位,未必就能让杨国忠得手。” 【哎,别犯糊涂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贵妃这个枕边风吹着,别说李泌,李什么都没用,除非李泌能变成第二个贵妃。】 李泌虽然有抱负,但要说这么明晃晃当棋子,倒也未必是他所愿。他说:“姑娘所言不差,李相可留,杨国忠必须压制,安禄山亦是。李相年事已高,生死之命不由人,在他死之前,我们须得打点好一切。” 太子李亨本就不太乐意听安然的——未来之人又如何,带着性别偏见的古人对女子所言,能有几个听得进去的? 他更愿意听李泌的。他问:“翰林前几日说,有大事发生,就别再卖关子了!” 李泌看了他一眼,悠悠说出二字:“南诏。” 天宝九年,南诏王阁罗凤起兵攻打云南太守张虔陀。原本南诏与大唐是交好关系,这么多年来也没啥大问题。问就出在了天高皇帝远,边境总会起矛盾冲突,于是乎,张虔陀瞧不起南诏,也瞧不起阁罗凤和他的老婆,好色,好一顿轻浮言语,惹怒了阁罗凤,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之后,阁罗凤也后悔,没必要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得打战,这对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好处。可惜就在他发出求和信息后,却被大唐将领鲜于仲通直接拒绝,无可奈何下投奔了吐蕃,与大唐绝交。 这件事,玄宗根本不知道。 因为在这几年回来的战报里,杨国忠添油加醋,删删减减,把败仗说成胜仗,把坏的说成好的,哄得玄宗跟小傻子似的,偏听偏信——这件事,李林甫知道,太子知道,朝中上下谁都知道,就只有玄宗不知道——谁说这不是另类的天真呢? 李泌说:“有些谎言说多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早先一步知道了南诏与吐蕃联合起兵,但这件事又被杨国忠压了下来,所以明日早朝,还请太子将此事抖出。” 所以,第二天太子李亨就派了个小兵来传战报。 安然的计策是,依照史书,李林甫会撺掇杨国忠带兵南下,到时候不管是李林甫还是东宫,只要在西南随便搞点事,弄死杨国忠,就万事大吉了。但李泌却不赞同那么做。 李泌说:“首先,李相独占权势许多年,如若我们联手李相去针对杨国忠,杨国忠一死,东宫就是下一个杨国忠。东宫的确可以熬,熬到李林甫死掉——但安禄山不也在熬吗?” 太子李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得留着杨国忠与李林甫,让他们互相内斗,但安禄山,是万万留不得的。” 安然在镜头前看他们倒是自己商量起来了,完全不把她放眼里,真的是有些生气也有些好笑。所以第二天,她气头上把玄宗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无差别输出了在场每一个人。 反正隔着屏幕,隔着一千年的时空,网络小警察都抓不着她。 骂归骂,她还是同意了李泌的计策。 安禄山因此被玄宗派去攻打南诏,这一路下去,恐怕不会好走啊。都说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安大哥,此去青天,一路走好。 安禄山出发前,在家里整理行囊。实际上没什么好整理的,他找来儿子安庆绪,秘密交给对方一封书信。 他交代说:“平卢兵马使,史思明,你知道的。你亲自走一趟,务必把信交到他的手上。” 安庆绪不似安禄山那般生的魁梧,但也算得上高大威猛,又因为年轻,面庞英俊潇洒,在长安城内有不少姑娘家喜欢。 他攥紧了信,塞进衣裳里:“父亲请放心,孩儿一定办到。” 安禄山重重地叹息一声:“此番我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他们这是变着法要我死啊!”说着看着儿子,“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能忍则忍,千万不要与那些人作对,千万不要做任何傻事。眼下他们只针对我一人,并未牵连到你,你可要藏住了。” 安庆绪点点头:“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安禄山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随着安禄山离开长安,安庆绪也收整一番,快马前去平卢,又快马重返长安,行迹隐匿到几乎没人察觉。 怪也只能怪李林甫与杨国忠对安家儿子并不上心,且安然太理想主义,一口吃不成胖子,既然她与东宫商议好先对付安禄山,那也只能先对付安禄山了。 再说李林甫那里,接连三天,收到了东宫送来的补品。 他看着屋内堆积如山的人参、鹿茸,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的以为他上东北游玩刚回来。也是真琢磨不透东宫那几位到底在想什么。 再一打听,杨国忠那边跟没事儿人似的,整天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真是把他气个够呛。天幕说成那样了,还能没事儿?南诏的事,就真当过去了?李林甫虽强势霸道,利用自己的职位权利做了不少坏事,但他的心到底向着大唐,对杨国忠真是恨死了。 这天,手下来汇报监视东宫的日常,依旧没有找到天幕与东宫关联的切实证据,李林甫更不得爽快,胸闷气短,身体无力,摊在椅子上。 忽然,他眼前一阵光闪过,天幕竟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李林甫赶紧喊人,可是所有人把李家上上下下,大半个平康坊的面积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操纵天幕的人——废话,要能有早找到了,玄宗翻遍大明宫也没找到啊。 【激动什么,见到我很害怕吗?按理来说应该是我要更害怕吧!想想诶,我要和大奸相李林甫对话,真的太可怕了。】 李林甫咳了两声,喝了口茶:“你找我何事?” 还算淡定,装也得装出来。 【劝你不要再针对东宫。】 李林甫轻笑:“你果然是东宫之人!” 【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你觉得我是东宫之人,倒不如认我是帮大唐之人。你想啊,玄宗都这把年纪了,太子又做的挺好,大概率玄宗以后会把位子交给他吧?这事你认不认都得发生的,不可能说你现在废了太子,还能找到那么合适的,对吧?】 【所以你这么些年盯着太子,无非就是当年那口气咽不下去,你觉得太子轮不着李亨来当,可他当都当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权倾朝野那么多年,很爽了。】 李林甫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杨国忠,或者说以杨国忠为首的杨家势力,你应该要明白的呀!你想想,我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玄宗也没选择打压杨国忠对不对?毕竟杨国忠会装狗,叫得主人欢心,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你百年之后,杨国忠拿到你的位子,你能想象那种荒唐的场景吗?史书上写,杨国忠当宰相之后,荒淫无度,恃强凌弱,变着法哄骗玄宗,天底下什么坏事到了长安都变成了好事,你希望有那一天发生吗?】 李林甫有些犹豫:“……那我该如何?” 【简单!从现在开始,养生!】 【安然健身小课堂开课啦,快来跟我一起健身!!在这里,你可以学到秦始皇同款健身操哦!】 李林甫:“……” 作者有话说: 秦始皇:我很难评,我大感震惊 第42章 第 42 章 随着动感的音乐响起, 安然还真跳起了当下流行的健身操,才跳一会就大汗淋漓——虹楼姝原 而天幕前的李林甫,脸色十分难看,恐怕心里一个劲儿地怀疑, 千年后的人们精神状态? 不过一旁的家丁们年轻点的, 已经开始随着节奏轻轻扭摆身体,果然骨子里的舞蹈DNA按奈不住嘛! 李林甫咳了两声, 示意旁人都退去。 他有些脑壳疼, 他实在和安然沟通不来, 除了时代的鸿沟还有年龄的鸿沟, 他甚至早就想离开, 也不管天幕什么未来不未来, 但是,在他捂着额头准备走人时—— 【你应该不会死吧?】 言归正传, 安然发完疯, 忽然很认真地问李老头。 李林甫的身体一直不太硬朗,尤其是自中秋宴后,老是胸闷气短,加上天气转凉, 冷风一吹,就头晕目眩。 人上了年纪,到了岁数,冥冥之中会对自己的余数有感知。 秋风萧瑟, 他府邸中的树都纷纷枯黄了叶,不知觉间都飘落在地。此情此景, 他悲从中来, 不知怎地, 想要挟什么。 他叹了口气道:“姑娘认为,这世上可有神仙?” 【当然没有!】 安然斩钉截铁,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说的太绝对。虽然现代人的观念里不存在玄而又玄的东西,但古人又没接受过科学教育,应该不太能明白吧…… 【也说不准。但在我的时代,人人都信科学,科学就是万事万物都有它运行的规律,我们可以掌握规律。而神仙妖魔鬼怪这类没有规律的,都是假的,只存在故事话本里。】 李林甫沉声道:“除了神仙,又有谁能免去一死呢does?” 安然一愣,从这回答里,她就知道了李林甫的态度。可她在准备投放天幕前,说真的是没有底气的,不像之前所有正派人物那样,天生带主角光环,会让安然先入为主的以为古人都好相处。 李林甫是历史上的反派,是大唐积弊多年的罪魁祸首之一,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安然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别说与对方交谈了,出现在对方面前都够怵得慌,其压迫感不亚于问题少年喊家长,裁员大会见领导。 安然很是困惑,真的不在乎吗? 她似乎忘了,古人其实一直都比现代人更有哲学,他们在交通闭塞,信息闭塞的质朴时代,早就总结出了天地运行的一套规律,也从来不忌讳生与死这样沉重的话题。 相较于会死,他们更在乎,如何死。若不能死得其所,岂不是轻于鸿毛?更何况“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太注重于自我的现代人,早就遗忘的道理。 浑然不知安然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这姑娘面露悲伤的神情,目光呆滞,李林甫倒有些怜香惜玉起来。 他道:“与你说一件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吧。” “我出生宗室,年少时锦衣玉食,也是纨绔子弟,整日游乐狩猎打马球——说起马球,我已经很久没碰了,当年我可是所有人里打的最好的。但是,那年我遇见了一个破烂道士。 “他穿的破烂,面黄肌瘦,浑身脏得像一个月没洗澡。那时候他告诉我,如果我继续打马球,就会从马上跌落,终身残疾。” 听古人讲野史是什么感受? 安然大为困惑,她也没想到画风能这样神展开啊? “起初我是不信的,后来他接二连三出现在我打马球的时候,我派人赶他,他很快就消失了……那时我意识到这道士不寻常。后来道士说我有仙根,命里是个修仙的好料,要我跟他修仙。” 【你没答应?】 “我是挺想答应的,但我留了个心眼,我问他如果我不修仙会如何?他回答我,不修仙的话,我也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入世我可拜相,纵横官场二十余年。我心动了,也就是这一点点的动摇,他拒绝了我,并告诉我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没得选择。” 【尊嘟假嘟?】 【啊不不不,我是问,这是真的吗?】 李林甫脸上挂着奇异的笑:“真真假假,在你听到这故事时,内心已有分辨。” 【你为何会和我说这些?诚然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突然,但我只是不太希望你……出事,毕竟离史书上记载你离去的日子不足两月了。】 李林甫一愣:“……两月。” 冷风拂过,他又剧烈咳嗽起来。两个月也太短了,太短了!李林甫有些气闷,他还有那么多事业没有完成,就算那破太子李亨他能忍下去,但杨国忠呢?杨国忠觊觎相位多久了,陛下又特别特别偏心杨国忠,他不把杨国忠搞死怎么能安息?! “可是两个月……咳咳……太短了!”李林甫怒道,“早知如此我就修仙去了,世间纷纷扰扰与我何干?” 话虽这么说,但安然知道,李林甫从未后悔过。 能做到他的位置上,走过尸山血海,才换来权威至尊——李林甫渴望权力,就不会稀罕闲云野鹤懒神仙。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我外公,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传闻他是个偏执的老头,每天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鼓捣别人都不稀罕的破铜烂铁,搞发明。】 【后来他走了,我外婆就把那些全卖了。外公走的时候我不伤心,但是那些东西全被收破烂的买走了,还是几十块钱就买走了之后,我大哭了一场。】 安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同情这些众人眼里的坏老头,尤其是她其实知道李林甫最后的境地十分凄惨,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隔着一千多年的时空,一个城府极深的老头和一个单纯且精神不太正常的少女,在某一个下午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她或许应该知道,南美洲的蝴蝶轻轻拍动翅膀,有可能引起北美洲的一场风暴。而她的一句话,也有可能将平行时空的历史改写。 无心栽柳与弄巧成拙,是形容机缘最妙的词语。 杨国忠府邸内。 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天幕与李林甫也有联系。 杨国忠气死了,气得饭都吃不下,怎么东宫和天幕有联系,李林甫也能和东宫有联系?天幕单单就看不起他呗,端水都不端,都合起伙来排挤他?好好好,他杨国忠能忍气吞声?早晚有一天,统统搞死! “不过,属下听说,李相的身子最近不太好。”探子在杨国忠耳边低语,“而且从天幕的话来看,似乎活不了多久了。” 杨国忠眼神一亮:“那我们可得好好帮帮李相,度过难关啊。” 恰好,不久之后,李林甫居然主动邀约杨国忠来府里,是一个重阳时节的晚宴,除了杨国忠,朝内一些大臣也会出席。 哦,没有东宫,邀请了也不去。 再说东宫,安禄山走之后,太子李亨与李泌时刻关注着战况,他们深知此战胜不了,大唐积弊在此,而此番的目的也是为了一个,安禄山能死在外面。 而李俶与李倓显然这些天也不太痛快。 这天,重阳家宴,热热闹闹围了一桌人,但愣是谁也没提一句话。众人吃的差不多,女眷领着孩子回屋,剩下男人们喝酒,于是只剩下了太子李亨与他的两个儿子。 太子李亨脸色低沉问:“天幕这些日子可有与你们联系?” 李俶答:“并无。” 太子道:“天幕行踪实在诡异,我们又不能联系上她,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出现,又为了什么出现。”他顿了顿,“如若以后她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得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被她的话迷惑了心智,被她牵着鼻子走。” 李俶点点头道:“殿下考虑的是。” 李倓不理解:“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啊,她不是一直在说,是为了阻止战乱吗?安禄山那野蛮人,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有反叛之心简直太正常了,我们现在应该要考虑怎么处理他吧?” 太子李亨皱了皱眉:“建宁王,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人做事要稳重,要多考虑,这一点你得多和你哥哥学!” 他摆起脸教训孩子的时候,纵使李倓再多不满,也只能憋着,毕竟这不仅是他们爹,还是太子殿下。哎哟,李倓可烦死了,拿着酒杯一杯杯喝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太子道:“安禄山那边已至剑南,除了带去的一些兵力,完全不够抵抗南诏。杨国忠啊杨国忠,没想到他留下的烂摊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烂。” 李俶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太子斜睨着,不屑道:“旧制规定,凡立战功者,可免征役。他杨国忠倒好,也不管什么制度不制度,直接抓人,抓了人后去南诏送死,现在四川那边可没有壮丁再给安禄山嚯嚯了。” 李俶道:“南诏多瘴气,凡兵至,未战先死,实在可惜。” 李倓却道:“那不是更好?都不用我们派人去搞事了,安禄山这回不能再打胜仗了吧?” 李林甫府中,觥筹交错。 他走到杨国忠面前。侍女在一旁给杨国忠倒酒,却被李林甫喝退。他拿着手中的酒壶,亲自给杨国忠倒了一杯酒。 杨国忠看着眼前的酒,对方的眼神显然在等待他喝,他不敢动作。 安禄山宅邸,同样是家宴,但人不多,结束得早。 一结束,安庆绪就找来了严庄——安禄山手底下的一个小官,但很受安禄山器重。 找严庄来,当然不是为了过节,而是想试探对方的口风。 之前安禄山让他带去给史思明的信,他偷偷看过了,其中讲的内容有些惊人,以至于他要确认是否属实,他不能被动到败露的那天,再选择站队。 作者有话说: 安然:我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很稳定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李府。 李林甫才满满地给杨国忠斟了杯酒, 才递过去,不出几秒,杨国忠身旁一位中年女子凑了过来,推辞道:“更深露重, 酒就不要再喝了吧!老杨最近几年的身子也不如从前啦, 喝了一晚上,真喝不了了。” 杨国忠皱了皱眉, 嫌弃道:“怎么说话的, 这可是李相亲自倒的酒, 我哪有、哪有不喝的道理??李相你、你莫怪!”他仿佛喝醉了般, 说话都迷迷糊糊, 还假意往身旁那女人怀里倒, “我夫人、夫人她不会说话,多有得罪!” 说着, 杨国忠就想接那杯酒—— 但杨夫人眼疾手快, 推了他身子一把,埋怨道:“天天喝喝喝,风月楼里喝完家里喝,家里喝完外面喝!喝死你算了!” 杨国忠没防备, 被推得猛了,直直朝李林甫那边扑去,酒杯被撞歪,酒全洒了出来。 “哎哟!哎哟我真是!”杨国忠着急忙慌, 赔礼道歉,“真对不住, 没有哪里弄脏了吧?!”同时还转身要骂:“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李相敬的酒, 也是你说推就推的?真是给你脸了还!” 杨夫人不服气:“怎么?我说你两句蹬鼻子上脸了啊!好啊你杨国忠, 在那么多人面前你朝我撒什么气!” 四周稀稀疏疏的宾客一下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就连中间跳舞奏乐的姑娘,都忍不住稍稍瞥眼过来。她们的唇角勾起微笑,在这一刻仿佛是嘲笑。 李林甫摆摆手,将空酒杯从地上捡起来。他劝道:“好了好了,家和万事兴,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吵架。” 此刻李林甫站着,杨国忠坐着,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好像主人般。李林甫非常蔑视地瞥了他一眼,往那空酒杯里再倒了一杯酒。 他说:“夜确实深了,杨夫人也是为你身子着想,毕竟上了年纪,脑袋有时候还真不清醒,容易做出糊涂事。这酒我喝了,你们随意。” 说完,一口闷下,完事还要把空酒杯亮给杨国忠看,像是无声地表达——下毒这种下流手段,他一个大唐宰相,不屑做。 杨国忠羞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醉的,刚刚在众人面前,还要杨夫人做戏推辞喝酒,搞得乌龙一场,惹人笑话。 李林甫又道:“今夜多谢你送的补品,破费了。” 李林甫为重阳办宴,宾客来的自然不能空手,大多都会送点礼——补品或名贵的草药。杨国忠就送的补品。 但是,杨国忠听完这句“感谢”,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捂着脑袋喊疼:“刚刚撞到哪里了,脑壳哎哟……” 杨夫人也不知他演哪出,胡乱配合:“夫君你这别乱碰着伤口……那、那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 杨国忠一激灵:“回!回去睡觉!” 就这样,杨国忠好像来李林甫家中闹了场闹剧,演了场夫妻双簧,然后兴致缺缺地离席了。 李林甫看着杨国忠远走的背影,发出轻蔑的哼声。 杨国忠送的补品里,好巧不巧,有一味药与他正在服用的药有冲突,如果喝多了,会慢性中毒死亡。要是李林甫心眼大一点,不仔细检查杨国忠送的东西,恐怕真就一命呜呼了。 他没想到,杨国忠的眼线能连自己喝的药方都一清二楚,这不禁让李林甫更恨杨国忠了。 再说安府。 夜深,府内外都悄寂无声,一位男子走到院子里。 安庆绪礼貌地招呼:“严卿。” 严庄道:“公子深夜急诏所谓何事?” 安庆绪迟疑片刻:“此次父亲南下,并未带你一同前去,我能问为什么吗?” 严庄道:“将军自有他的安排。” 安庆绪紧皱眉头,情绪有些低沉:“父亲不信任我,是吗?” 严庄比这位喝了酒的安家二公子情绪稳定多了,颇有种风雨面前不动如山的定力。他说:“公子是将军的血缘至亲,那可比信任重要多了。” 安庆绪自嘲地笑:“哈哈哈哈哈……好一句血缘至亲,真是令人无法反驳。”他笑得很诡异,很狰狞,没过一会,忽然转变了脸色,沉声道:“送给史思明的信我看过了,他信中所提让史思明将东北所有兵力集结至范阳,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严庄不语。 安庆绪很是激动,径直给了对方一拳,然后揪起对方的衣领逼问道:“史思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到底是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要反,却不让我这个当儿子的知道?!还是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严庄摇头:“有些事,现在的你不知道比较好,否则容易被人抓了把柄。公子在长安城内享乐惯了——” 安庆绪打断,嘲笑:“还是不信任我!” 严庄道:“哎!莫要妄自菲薄!罢了,既然你已知道了这件事,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对方收敛了声音,悄声道,“最初我给将军的建议是直接反了——天幕让所有人疑神疑鬼,陛下、李林甫杨国忠甚至东宫都恨不得除掉将军,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让史思明在范阳集结兵马就是我的主意,可惜将军始终狠不下心。他同我说,此去南诏未必没有出路,若他能凯旋而归,谋反谣言不攻自破,这事就按下不表,若是不能凯旋而归,他则会剑南一带招募兵力,伙同范阳,来个两面夹击,直取长安。” 安庆绪猛地一惊,没想到整个策划如此庞大,诸多细节若非严庄坦诚相告,恐怕他真以为只是范阳起兵那么简单。 严庄说:“将军思虑良多,不告诉公子,一是事情未定,二是长安城内盯着公子的眼睛也不少,若是公子有异常,对将军的处境会更不利。” 安庆绪沉着脸,无声地攥紧拳头。 这么多年了,无论他如何讨好,安禄山永远不信任他。 严庄见他愣神,轻唤:“……公子?” 安庆绪猛地回神:“我该如何做。” 严庄:“公子什么都不用做,除了等待。” 此后的几天里,长安城内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李俶与李倓照往常一样,当着美美的广平王与建宁王,一同出游狩猎打马球。但今日,他们去了另一处地方。 才从西市小摊上买的烧饼,有一些孜然风味,是胡人做的。李倓很喜欢这样的口味,捧着热乎乎的饼一口一口地咬。 李俶却有些心事重重,走在前边。 李倓问:“你还在为南诏之事担忧?” 李俶答:“没法不担忧啊。” 李倓咬着饼,热气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喷出:“这件事有殿下和李翰林,咱们没必要太担心啦。况且殿下不是很早就派了阁中杀手一路往南追,安禄山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活的,那可是……培养了多少年的精英杀手啊。” 李俶却说:“再万无一失的事,尘埃落定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李倓拗不过他哥哥的脑回路,无奈道:“好吧。不过天幕呢,她不是说今天会出现吗?” 李俶抬头看了看四周:“或许再等一会吧。” 他们还在往前走,一直走回了太极宫。 这一番活动,倒像是李俶专程陪李倓出宫,去了趟西市买烧饼——啧啧,真叫人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安然在电脑屏幕前,查看系统事件记录。 她发现,这一次的投放,好像她可以错时查看了,尽管会延迟一小会,但总比之前她只能结束时查看来得好。 所以她发现李俶与李倓大白天没事只为去西市买个烧饼之后,大感震惊,然后才想起来与他们有约。 【抱歉抱歉,实在是最近写论文写上头了,我把约定给忘了,你们千万别介意啊!】 带着歉意的开场白,天幕出现在半空中。 在解锁了系统更多权限后,安然发现可以将天幕绑定到某个主角身上,比小范围更小范围,简直就要变成随身屏幕的那种。 她绑定了李俶与李倓两人,因此天幕此刻距离他们很近。 他们在屋子里,不是一般的屋子,四周墙壁上有画像,画像都与人等高,画中之人庄严肃穆,英武非凡。 李俶看向天幕,道:“不必着急,我们也没有等很久。” 李倓道:“每每在凌烟阁内,我总能感到安定。看到这些过往的前辈,他们遭遇的困苦比我们更甚,仍能坚定本心勇往直前,我想,我也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李俶拍了拍李倓的肩膀,以示安慰。 【什么?你们在哪?】 李俶回答:“凌烟阁。先祖太宗为纪念功臣所建。” 【凌烟阁……】 安然有些激动。 【你知道吗,凌烟阁在我的世界里,已经随历史过往消散了。留下来的文字记录,总令我向往,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李俶微微皱眉:“不会是之前说过的安史之乱吧?” 【不是,是更后面的……晚唐,五代十国,那是另一段揪心的历史。你能不能和我描述一下,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李俶的目光扫过凌烟阁内部,他的周围有许多半透的屏风,天光透过屏风,再轻轻洒在那些画像上。油墨已干,斯人已逝,过往的岁月里,有无数的君王在此驻足凝望,回顾曾经。 李俶从长孙无忌开始,一一为安然介绍过去,在说的过程中,他不免也有些伤怀,战火将无数房屋摧毁,让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那不是一个他想要的未来——大唐积弊已久,他仍愿舍身改变,就算穷尽他几十年生命,并不能做到,但他一定要做。 游走到一半时,有人来向李俶汇报,说那位谪仙人李白又回长安了。 作者有话说: 据说李白三入长安,前两次分别是730年与742年。730年无疾而终写下“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742年由玉真公主和贺知章引荐,终于得偿所愿,可惜他不愿做没有实权的诗人,整日无所事事,最终被人排挤离开长安。 第三次入长安我没有考据,只是网上能查到,说李白入长安是来揭发安禄山意图谋反,所以我就借来写一写。本着既然写了盛唐,怎么能不写我喜欢的李白,写,一定写! 今天也是发疯的一天呢T.T 第44章 第 44 章 长安西市, 兰陵酒楼。 楼内喧闹非凡,人们四五成群扎堆,这边在斗酒,那边在吟诗, 还有乐师在奏乐, 箜篌丝竹,琵琶笙箫, 伴着歌女清脆动听的声线作响。 门外走进一位青衫男子, 不过中年, 略带些愁容。 小二上前问道:“客官, 几位啊?本店新作葡萄美酒, 可要来上一杯?” 那男子四处看了看, 伸手指向一个角落:“我找人,就找他。” 那角落有些偏僻, 被外面热闹的人群包围着, 隐约才能看里头坐着也是个中年男子,因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看舞台上的歌姬咧着嘴笑。 小二愣怔:“好嘞,那客官来点什么?” 中年男子道:“两壶黄酒。” 说罢, 中年男子直奔角落而去。 角落里的醉鬼抬起头,看清来人笑道:“杜兄!来来来,一同喝酒!” 杜甫坐到对方边上,叹道:“李兄, 你何时来的长安,我竟才知道。许久未见, 不知李兄来长安所为何事?” 李白喝上了头, 斜睨了一眼杜甫,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觉得杜甫有些啰嗦,将酒壶推了过去:“这酒不错!前些年我在外边,还时常怀念呢。” 杜甫的两壶黄酒也上了,两人只好先把酒下肚。 要说李杜两人,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此次长安再相逢,也隔了快七年。李白还是那个豪放不羁的李白,杜甫却不太是从前那个壮志满怀的杜甫。 这些年他的求职之路也是不太顺畅。 两人就着酒意,说了好些话,终于终于,在酒楼乐师都要下班的前夕,把话题绕了回来。 李白苦闷道:“没想到杜兄近年在长安如此艰难,朝廷果然一点也没有变。哼,前阵子我在蜀中游历,听闻安禄山带兵南下,你可知之前大唐与南诏交战,从未胜过,南方死伤的将领战士不计其数,还以为他安禄山有多大本事,揽这种烂摊子,没曾想,安禄山竟然停在剑南许久,并未继续南下。” 杜甫纳闷道:“当真?他停在剑南做什么?” 李白道:“招募兵马。” 杜甫道:“……倒也能够说通。先前南诏打战,朝廷损失不小,眼下兵力不足,他在剑南修整备兵也……” 李白打断他道:“大错特错!安禄山是什么狼子贼心?他放着东北三镇节度使不安稳,还要来南方插一脚,他哪里是想打仗,他是想反啊!” 杜甫立马煞白了脸色:“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白闷了一口酒:“此番我前来长安,便是要告发安禄山!藩将带兵能靠谱吗?他们一个个的心里憋着坏呢!” 杜甫叹了口气:“哎!要不是李林甫看不得文人入仕,恐怕会危及他的地位,哪还有这么多事呢!” 杜甫是真气,他就是因为李林甫的小肚鸡肠而得不到官位的。 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又问:“只是我不知该向谁说,眼下长安早已不是我曾经待过的长安了……” 杜甫给他出了几个人名,都是在朝的官员。 于是两人便一块前往这些官员的府邸,挨个说安禄山要反。 安禄山要反,天幕早就说过了,这些官员能不知道?可他们谁不知道唐玄宗都不当回事,就算李白坚持要举报,又有什么用呢? 谁敢跟李白站一条边啊? 于是,李白吃了无数闭门羹,这条消息也传到了东宫耳朵里。 太子李亨有些困惑:“安禄山停在剑南已有一月,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难道我们其实错了,这样反而是放虎归山?” 李泌道:“殿下,安禄山一家都还在长安,眼下谋反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他没有这个胆子。” 太子皱眉道:“是是是,我只是担心哪里会出差错。阁内派出去的杀手许久都没回复,只怕不会带回来好消息了。” 李泌沉思片刻:“不止我们想要安禄山的命,李杨两家也不会放过他。就算安禄山真的命大,能从南诏回来,我们到时可在驿站设伏,再动手一次。” 太子李亨背着手踱步,外面进来一个侍卫传讯,说玄宗今晚在华清宫设宴,请东宫诸位前往。 太子闷闷道:“设宴?这不过节不过诞的,为何设宴?” 侍卫说:“眼下入冬时节,百花凋零,陛下为安抚贵妃伤感之情,特地设谢花宴,邀请太子殿下前往。” 太子:“……” 李泌面无波澜。 李倓听到墙角,跟他哥哥李俶吐槽。他道:“头一回听说百花凋谢还有谢花宴的,真是……陛下可真是糊涂了。” 李俶目光微转,四下看无人,才摇了摇头:“少嚼点口舌。” 李倓道:“可不是嘛,这哪算嚼口舌?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国库并不充盈,东宫早已节减开支,可陛下还搞宴席,铺张浪费!” 他闷着气鼓鼓的,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一手拿着小石子,丢到鱼塘里玩。 李俶看着吃糖内枯萎的荷花杆,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伤感地叹了口气:“国库早已空虚多时,上上下下大小官员都在变着法想要钱,可钱都在哪?都在哪?” 李倓看着哥哥有些愤懑,无奈地说:“都在那群狗官手里!” 李俶道:“节度使掌权过大,简直像土皇帝一般,掌握着地方的财政、兵马粮食,朝廷却逐年累月的负重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 这就是李俶一直担忧的积弊利害之处。 他年岁过轻,在太子面前说话没有分量,完全不能被采纳。所以他也只能将这些话吐槽给李倓听,等着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当政时,一定要挽救这积弊带来的危害,阻止大唐再腐朽下去。 是夜,华清宫内灯火阑珊。 舞乐之声哗然,好不热闹!一众宫女端着佳肴入殿,婀娜着腰身,步伐轻盈,衣带迤逦,顾盼生辉。 杨国忠头一日就来了,与他的贵妃妹妹见了个面。 贵妃近日食欲不佳,在花园里坐着也了无生趣。她问:“近日来李相都称病在家,陛下对李相也不待见了,你有什么打算?” 杨国忠坏笑道:“打算自然多了,最要紧的还是送这位好宰相一程。” 贵妃有些诧异:“你、你要如何做?不会牵连到我吧?” 杨国忠一脸无所畏惧:“放心放心,李林甫与我苦大仇深,但与贵妃你可是无冤无仇的。前阵子重阳他请我去府上吃席,我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医师有问题,然后给我钻了空子,现在他换的医师才真是我派的人呢!” 贵妃一惊:“你真是好毒的心思。” 杨国忠不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妨无妨!之后的事还得娘娘多多帮衬我啊,我想要李林甫的位子可是很久了……呵呵呵……” 谢花宴上,两个小辈毫无心思,坐着喝闷酒。 而那杨国忠起身,神色严峻,对正乐呵的玄宗道:“陛下,今夜大好光景,臣本不该打扰陛下雅兴。但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玄宗皱了皱眉,看了眼贵妃,贵妃神色泰然。玄宗问:“何事?” 杨国忠道:“先前征伐南诏一事,本应由臣前去,但天幕却让安禄山代替臣前去,臣也无力反驳,臣真是悔啊!” 玄宗不悦道:“朕好不容易忘了那东西,你又提起!天幕,呵天幕!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倒是缩头乌龟不再出现了,口口声声大唐将危,大唐繁荣昌盛至今怎么可能说乱就乱!现在倒好,人跑没了,你还在这提!” 杨国忠哭道:“哎哟陛下,你就怪我吧!我哪里能想得到天幕是什么,她那架势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神仙也被骂傻了!但臣现在要说的是,可真是应了天幕的愿了,我们都被她算计了啊!” 玄宗眉头一紧,愤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杨国忠道:“安禄山在剑南招募兵马,恐怕是真要反了!” 玄宗诧异道:“什么?!他!” “臣句句属实啊!可千万别再被安禄山骗了,他在剑南招募兵马才不是为了进攻南诏,而是要反过来攻打长安啊!剑南当地数多官员都遭了他的害了! “臣真是悔不当初,当初就应该拼死也不让安禄山去的!天幕说什么安禄山要反,说什么大唐将陷入战乱,陛下您仔细想想,若是未来之人真想帮助大唐,她又怎么会口出狂言,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呢!她就是想要祸乱大唐才这么说的啊!” 坐下底下的臣子们都震惊了,尤其是李俶,他当然知道杨国忠红口白牙上唇碰下唇就在那瞎说乱造,但这话偏偏说到玄宗心里去了,玄宗本就不信天幕,又被天幕骂了一通记恨在心,这下好了! 就在众人哗然间,又有一个人上前来说——正是先前李白与杜甫拜访过的小官,本来是不站队的,但一看杨国忠都这么说,他便前来凑个热闹,还能在杨国忠和玄宗面前刷好感。 岂料—— 玄宗震怒:“安禄山要反?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朕却不知?杨国舅也就算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跑来朕面前搬弄口舌?来人!拖下去斩了!” 热闹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那个本想刷好感的小官,就这么被拉到殿外,当众斩首了。 李倓瞪大了双眼,紧攥着拳头,好似马上就要压抑不住情绪。李俶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臂,饶是这样也费了不少功夫。 眼下,东宫真的不能再牵扯进去。 玄宗冷静下来,立马下令:“将安禄山召回长安!” 结果,安禄山的确回来了,但他回来时伴随着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将会扭转长安这趟浑水的格局—— 安禄山此番进攻南诏与吐蕃,胜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杜甫与李白交集不多,但是嘛,都写李白了,我也想写写小迷弟杜甫,于是就让他们一起吐槽吐槽吧。 第45章 第 45 章 安禄山胜了, 谁也不曾料到居然是这样欢喜的结局。 纵然是安禄山,谁能不希望此番大唐与南诏之争,最后胜利呢? 大明宫的宣政殿内,群臣们的表情很微妙。 杨国忠前些日子诬告了安禄山谋反, 还目睹了站边他的小官员被斩头, 所以他此刻将头埋得低低的,就像课堂上祈祷不要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那样, 恨不得钻到土缝里去。 李林甫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 今日依旧告病在家, 他可是生怕自己看到玄宗偏心杨国忠的模样, 当场气死。 太子李亨一直臭着个脸, 目光都不看着玄宗, 估计也是有气憋在心里。 李俶和李倓倒是一般,没什么表情, 最开始是惊讶的, 安禄山居然□□——还特地多方核实了这条消息,确认无误,连南诏求和的贡品都已到了长安,说明这回真没人歪曲事实。 那李白口中说安禄山招募兵马, 还真不是谋反? 李俶不知道,李倓心里是千百个不信,只是大约中途生了变故,又或者安禄山打着更深的阴谋, 才会是如今这局面。 今日安禄山回长安的日子,不管如何他都得来殿前汇报战况, 再论功行赏。但朝事都议论完了, 也迟迟不见安禄山觐见。 玄宗等得有些不耐烦, 正要发作之时,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安禄山人高马大,胖的能塞下李俶与李倓两人有余,走起路来地动山摇,让人惧怕——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再一次哭着上殿了。 上一回,还是他哭自己没有造反之心呢。 “陛下!呜呜呜!”安禄山进来,众人才看到,他的一只眼睛被纱布蒙了起来,似乎是受伤了,而另一只眼睛也好不到哪去,眼圈通红,整个眼白都被红血丝布满。他大哭道:“陛下!臣能再见到陛下真是老天恩赐啊,臣、臣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他再一次哭得像个三百斤大胖子,委屈的哭嚎让人无不动容。 至少玄宗前几秒还烦躁的心情,此刻烟消云散,接而被心疼代替。玄宗亲自走下台阶,将安禄山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关切地问:“你这是如何伤的?” 安禄山只是哭,一旁的副将李怀仙说:“将军此番前往南诏,眼睛是被南诏的瘴气所伤!哎,本来不至于如此的,都是将军太关心将士们所至,臣亦有愧!请将军原谅,请陛下责罚!” 李怀仙是柳城胡人,原先在幽州那就跟着安禄山了,安禄山上战场,他也跟着,可以说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得力副将。 当然他身上也挂了彩,但一脸正义之气,没有像安禄山一样卖惨。 玄宗摆摆手:“你们都是大唐的英雄,朕怎么会责罚?赏!都给我重赏!朕还要将你们的功绩昭告全天下,以后谁再敢说你有谋反之心,朕定会替你做主,不让留言蔓生!” 李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边安禄山凄凄惨惨戚戚地回到金碧辉煌的府邸,想当初这宅子还是玄宗亲赐给他的,全长安独一份,除了比大明宫差点,那就是长安城内最豪华的房子。 安庆宗与安庆绪纷纷出门迎接。 安禄山有那么些个儿子,其中就属这俩最得他的心。哎,带兵在外受点伤也没什么,只是可能年纪大,这眼睛又被瘴气伤的深,视线模糊,连眼跟前的儿子也不大分得清了。 安庆宗是安禄山大儿子,他哭道:“父亲怎遭了如此毒手,儿真是好生难过!早知如此,我应该随父亲一同出征,替父亲受这劫难。” 安庆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安庆宗,满不在乎的眼神有些不屑。 安禄山沉声道:“说什么胡话。” 安庆绪却问:“此番前往南诏,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长安城内都传父亲……父亲在剑南招募兵马,意图不轨。”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宫,李俶寝殿。 天幕在李俶与李倓面前发着微弱的光芒。他已经屏退众人,偌大的宫殿内,只剩兄弟二人。把最近之事与安然说了,安然也震惊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历史上杨国忠前往南诏,大败,总不能换个安禄山就胜,好奇怪啊。安禄山到底做了什么?杨国忠都招不来的兵,他凭什么能招来,剑南又不是他的地盘,而且先前你们与我说安禄山可能招募兵马要反,我当时还特别担心弄巧成拙来着,怎么事情又变成这样了?】 李俶却说:“当安禄山代替杨国忠的那一刻起,历史已经改变了。” 安然一个头两个大,是的是的,她是在做改变历史的事,所以历史改变了,她也不该再用之前的思路去看问题。鸿露姝圆 就像这次因为她,李白第三次入长安,出现了史书上并没有的分支。当安然想通过李俶找到李白时,李白又一溜烟走了。缘分还是太浅,安然大概是没机会见一见这位诗仙了。 安禄山没有谋反,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谁高兴的起来,谁能高兴的起来,对长安城内的每个人来说,无论历史如何发展,安禄山谋不谋反,安禄山死了才是好事。 就像杨国忠要诬陷安禄山一样,管他谋反与否,一律按谋反论罪就是了。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安然一腔热血,满怀憧憬与干劲,重蹈着古人的覆辙。 李倓说:“既然已经改变,那安姑娘你不是未来之人吗,若已改变的话,或许你那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 按照李倓的理论,其实是应该这样的,过去发生改变,未来随之改变。可惜安然没办法解释平行时空,所以安然的空间其实没有发生改变。但好在系统解锁了权限,她现在能看到平行时空内的过往事件。 【你们等等,我查一下事件记录,然后同步给你们。】 李俶与李倓等了一会,果然,天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字,都是简体——后来安然念给他们听。 大抵是说,安禄山到达剑南后,的确招募兵马了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时间内,他不仅仅做了这些,还做了很多事,包括寻找一些南诏人当地人——手段肯定是不好的,因为他要那些本地人给军队带路,尤其是安禄山找了一群苗医,擅长巫术蛊术,对付瘴气独有一套的那种。 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安禄山率兵攻打南诏。 南诏本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被安禄山的残忍手段逐个击破,士兵们也不必受原本历史上的“瘴气”困扰,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一向的暴力手段,最终也害惨了他自己。 那些苗医和本地人有哪一个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所以最后,苗医给安禄山下了蛊术,毁了他一双招子。但由于得救及时,安禄山侥幸捡回了一只眼睛——但也废的差不多了,视力骤降,大部分时间跟瞎子没啥区别。 恶有恶报。 安然揪心地念完,情绪复杂。 砰呲—— 一个瓷瓶被安禄山砸到地上,无数碎片炸开。 “真是气煞我也!”安禄山怒道,“那群南蛮贼子,竟如此暗算我!还有东宫那群人,竟然也派出杀手搞我,要不是我命大,我真是再也见不到长安了!” 安庆宗扶着安禄山的臂膀,安慰道:“父亲息怒。” 安庆绪也上前,不想表现得比他哥哥差。 但安禄山反手给了安庆绪一巴掌——可能安禄山也不知道是谁,反正现在有气要撒,安庆绪撞上来,活该。 安庆绪捂着脸,涨红着,咬牙说:“父亲!” 安庆宗担忧地想要查看,被安庆绪一挥手抵开。 安禄山骂道:“别整天妈的丧个脸!我他妈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很失望啊!巴不得老子死在外边,你们好继承我的职位是吧!!” 安庆绪委屈道:“……我没有这么想。” 安禄山又抬脚一踹,还嫌不够,多踹了几脚,连同想要阻拦的安庆宗一起踹,踹得两兄弟浑身是伤。 最后安禄山头疼欲裂,回房歇息去了。 安庆宗作为哥哥,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要来扶安庆绪,还关心他疼不疼。结果安庆绪并不领情,嘲讽道:“父亲从小不就这么对待我吗?你现在装什么好哥哥,真心疼我,就别来烦我!” 安庆绪自己爬了起来,一挥袖离开了屋子。 再说李林甫,这阵子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已经严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了。要问为什么如此严重?前阵子杨国忠那样闹腾,又说安禄山谋反,结果安禄山回来了又跟没事人一样,玄宗居然都不惩罚杨国忠,这把李林甫气得够呛。 不知今天吹的哪阵风,杨国忠居然亲自来看望李林甫。 天知道李林甫今天起床的时候,还觉得好受了一些呢,可能是因为睡的久,没能按时吃药的缘故——他至今还不知道他因为杨国忠而换掉的药,现在才是最毒害他的,少吃一顿当然舒服一顿。 杨国忠前来,李林甫正在院内晒太阳。 冬日的太阳温暖的呀,再配上乐师弹奏着他爱听的小曲,他眯着眼睛正美着呢,嗡嗡嗡的苍蝇声就来了。 “李相真是好雅兴啊!”杨国忠乐呵呵道,“看样子身体不碍事了吧。” 李林甫睁开眼,很不高兴地瞪他:“你来做什么?来替我收尸的?” 杨国忠假装惊讶:“李相哪里的话!这些日子见不着李相,我可是非常关心你啊!这不,前几日我派人在外面重金购得的冬虫夏草,立马给你送来了。” 李林甫哪里稀罕那些用钱能买着的玩意儿。他轻蔑道:“我看你巴不得我早点死了,你好向陛下讨了我的位子去!” 杨国忠假惺惺道:“我真不敢啊!苍天在上,我发誓,我真没有这么想过!” 第46章 第 46 章 安禄山在家养病, 杨国忠称身体不适也在家养病,李林甫病了个把月自然还在家养病——今日朝堂上冷冷清清,聒噪声少了些许。 散朝,太子李亨被留下说小话, 李俶与李倓先行离开。 李倓背着手, 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感觉要下雨, 因此心情也不大爽快。他闷闷道:“怎么感觉一夜之间谁都病倒了。” 李俶却说:“李相一直未好, 此事很是蹊跷。” 李倓想了想:“难道是已经好了, 在装病?” 李俶道:“未必, 李相装病没意义。如今陛下对杨国忠的宠爱, 还有对安禄山的宠爱, 都远超想象,他若是没病早就站出来做点什么了。” 李倓点点头:“倒也是。那李相真病得很严重啊, 难道……难道他是会死吗, 这么算来,好像离天幕预言的三月之期,就要到了。” 自从杨国忠假惺惺的慰问后,李林甫病得更是严重, 好几天昏睡不醒,醒来是黑夜,又只得继续睡。就这么迷糊着,忽然睁开眼。 那是安然第二次将天幕投放到李林甫家中。 【你还好吧?我听说你最近两月都在家养病……害怕你出什么事。】 李林甫在侍女的帮扶下, 半坐起身,靠在床头, 然后挥挥手屏退闲杂人等, 才有气无力地虚声说:“你也是来看我死了没有的?” 【不, 我是真心希望你别死。至少……不能是现在。】 李林甫冷笑道:“你倒诚实,就是话让人心寒。哎……杨国忠我怕是拦不住了,这几日我求见陛下,他总以让我好生养病为由推辞,我哪里不知道是陛下已经疏远我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快死的老头罢了。”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好好活着啊!】 安然有些犹豫,她见李林甫那边的弹幕断断续续,心知可能这人的光景是真的不大好了,生命走到尽头还如此悲观,这不是更不利于养病吗? 于是,她斟酌再三,决定告诉李林甫一点事,想要刺激他,至少人有斗志才不会陷入悲观难以自拔。 【其实你死后,杨国忠当了宰相,还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 李林甫冷哼道:“他做的哪些事不疯狂?”似乎习以为常,不知安然会说出什么事,但大抵都不会让他惊讶,毕竟他活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在你死后还未下葬时,诬告你和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同谋造反。于是玄宗削去你的官爵,抄没家产,流放你的家眷。然后……然后还命人将你的棺木劈开,剥去本来的紫金朝服,改用庶人之礼安葬。】 李林甫听一句脸上就沉一点,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然后朝着床边,一腔病血涌上喉间,一口全吐了出来。 他的儿子与侍女听到动静,赶忙进来照顾。 他费劲地咳着,心肝脾肺都要吐了出来。死生亦大矣,拼搏了一生的荣耀,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可那一切一切的心血,在死后被无情的剥夺。 他如何能甘心?他不甘心。 尽人事听天命,人生走到尽头,他原以为可以撒手了,就算遗憾满满,也能安静地接受死亡,他这辈子已经努力了,谁也不欠不辜负了,可是,可是怎么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国、忠!!”李林甫愤恨地大喊,怒吼。 “父亲,父亲你莫要与他一般计较啊,千万别动气,伤身啊!”李林甫的儿子李岫劝慰道,“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怎么又……”① 李岫看向天幕,虽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大感震撼。 他只得先劝道:“是她说了什么话吗?父亲你可别信她的,她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的,难保她不是在骗人啊。” 李林甫喘着气:“骗人?呵,最好是骗我。但、但杨国忠是能做出那种事的!” 李岫惊心:“哪种事?” 李林甫却一把抓住李岫的手,紧紧地、死死地握着:“你一定要搞死杨国忠,不管用什么手段!!” 李岫虽然是李林甫的儿子,但其实一直不太像李林甫的作风,在政治上也没有李林甫那么强势,所以这番话李林甫说得很过激,他不会往心里去。同时也很惊讶,父亲居然如此恨杨国忠。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 那边李林甫要死要活,安然这里其实看不到,她只能看到对方说出的话转换成的弹幕,所以她在思索,为什么李林甫一病不起。 倘若说,李林甫年将七十,都称古来稀——确实人老多病难免的,但就那么巧吗?一病不起,病得这阵子长安乱成浑水,都没办法参与或阻止。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李相你的病,是人为的?毕竟你年纪那么大,本身就有慢性病吧,任谁使点手段就能推波助澜一番,也很被难查到。】 李林甫沉声道:“我哪里不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先前、先前重阳节时,杨国忠就想要害我,还送了一堆补品!呵,真是把人当傻子。” 【杨国忠送补品?且不说他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吃这些,你们当时的关系就很紧张,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送,是不是有点……假?】 李林甫道:“非常假。”篊镂梳院 李岫却好像被什么点拨了一般,猛地惊醒:“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杨国忠送东西是真,但他只是想干扰我们的视线。” 【声东击西。】 【杨国忠表面送补品引起李相你的注意,让你怀疑身边的人,其实他根本也没有实质的眼线或内鬼——就算有,估计也藏得非常深,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你发现。他这么做,是想要你主动疑神疑鬼,总有心理脆弱的经不住这些,被你换掉——然后杨国忠就可以借此空隙,安排自己的人进来。】 李岫恍然大悟:“正是如此!重阳节后,父亲就换了府内许多人员,包括……包括给父亲看病的林大夫。” 李林甫气得要炸,喘着粗气艰难地呼吸着:“林大夫是……林大夫是齐宣的妹夫,他应该不能……”② 像医师这种关键的人,李林甫可信不过别人,更信不过什么长安城内的名医——就是玄宗要派太医给他看病,他都害怕那太医是杨国忠的人,因此表面顺从背地里根本也没用太医的方子。 在那之后,他千挑万选,选了个女婿家里人,这总不能出差错吧! 李岫倒吸了一口凉气:“杨齐宣……也姓杨。虽然不是本宗,但到底可以有些关系。而且他本性懦弱,妹妹嫁过去后受尽他家人欺负,只是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哭诉,不想父亲为她担忧。” 李林甫怒瞪双眼:“什么?!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李岫:“我暗中接济过妹妹,也劝她要不就和离了,咱家也能护她后半生无忧,可她不愿。当初父亲您为她选婿,由着她心思任她自行挑选,她便选了个情投意合的杨齐宣。她如何能知男儿心思朝三暮四,就算是个本分老实人,在权势面前没有话语权又如何能不低头?” 李林甫两眼一黑,万般没想到自己爱女儿还爱错了。 他重重叹息:“哎!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是药三分毒,不若你们先把药停了,我觉得李相如果不是什么慢性病,完全没必要用药吊着苟活。眼下千万别再动气,千万要珍惜身子,要记得杨国忠将来会怎么对你,你肯定也不希望会那样吧!】 李林甫点点头,被安然三言两语劝住了。 他们先把药停了,又把林大夫抓过来,一番拷问,果然问出林大夫是受人指使,将药方里的一味药换成了药性冲突的其他药,因此李林甫越喝这药就会越难受,久而久之就会慢慢死去。 李林甫大怒,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单薄,硬在隆冬腊月,要求见玄宗。 彼时,玄宗正在兴庆宫花萼楼和贵妃欢愉,还请了许多舞姬、乐师来助兴。安禄山那只眼睛最近也好了不少,为了讨玄宗欢心,也去了花萼楼,为贵妃献舞一支,跳得大家欢欢喜喜。 李倓喝着闷酒,愤懑低声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李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倓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李倓瞪了对方一眼:“我自然要回去,我才不稀罕这些虚伪的、自私自利的繁荣假象。” 说罢,他果真起身。 行至楼外,猛地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夜很黑,身后灯火很亮,将他的影子打在雪地上。半空中随风飞扬而来片片雪花,冰凉、寂寥。他伸出手掌,什么也接不住。 不远处,有一行人匆匆而来。 李倓看清楚那是李林甫与他的儿子,还有几人不太认识。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没有上前招呼。 李林甫没有被邀请来,所以他想要入内须得通报。 不一会儿,高力士亲自出来,那模样,谁都以为是迎接吧,可高力士脸色有些为难,原来是出来劝归的。 高力士说:“陛下说更深露重,李相身体尚未痊愈,不必来此,还请早些回府安养。” 李林甫厉声道:“烦请高公公为我再向陛下说一说,我此番前来不为赴宴,而是为了告发杨国忠。此事非常重大,请再——” 话还没说完,杨国忠从楼里走了出来。 楼内歌舞声喧嚣,他满脸笑容,就像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一般。 杨国忠挥手退去高力士,姿态高傲地对李林甫道:“哟,李相,身体可还安好?” 李林甫怒道:“托你的福,可不太好!” 杨国忠哈哈哈大笑,眼神望到李林甫身后,看清了那几个人,都是他安插在李林甫身边的内鬼。他瞬间知道要发生什么,可他仍有恃无恐。 杨国忠出来就是来给李林甫致命的打击的。 刚才在里面,就是他亲自拦着玄宗,要把李林甫赶回去。 “你知道吗?就算你现在告发我也没用,陛下根本不会信你的。”杨国忠悠哉悠哉地说,“你私下和天幕有勾结的事,陛下都知道了。你猜陛下那么讨厌天幕,他会对你如何想?你在陛下面前当了几十年的狗,陛下早就腻了!” 李林甫怒瞪双眼:“你!!” 杨国忠啧啧道:“我?陛下可喜欢我了呢,还说要封我当宰相。哎呀,怎么办呢,我说这宰相是李相你的,我可不敢当。陛下就说,要让你告老还乡,别再朝廷里费神啦。哈哈哈哈哈,陛下就是那么爱我,你能如何?” 噗—— 李林甫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父亲!”李岫赶紧扶住,拿出手帕捂住李林甫的嘴,同时对杨国忠说:“你别太得意了!我不信大唐能没有王法,你做的那些事,迟早我会揭露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看清楚你的虚伪面貌!” 杨国忠冷哼,毫不在乎。 李林甫颤抖着指尖,指着杨国忠,想骂些什么。 大雪纷纷,李林甫满头白发,苍老的面庞,很难想象权倾朝野的李相,此刻也只是个糟老头子,面对杨国忠的小人得志,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然后昏死了过去。 李倓吓得想要现身,但杨国忠直接派人将李相赶出了兴庆宫。雪地里,只有杂乱的脚印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他愣了一回,再次回到花萼楼内。 李俶听了他的叙述,皱了皱眉:“杨国忠真的如此猖狂?” 李倓急道:“不是猖狂不猖狂的事,现在李相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我感觉他可能要死了……” 太子李亨坐在他们不远处,表情乐呵地欣赏着舞姬表演。一旁的张良娣神色阴郁地扫过兄弟两,没人发现,她的指尖轻轻掐进了肉里,情绪有些恨。 翌日,李林甫死亡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 作者有话说: ①李岫(xiu四声),云无心以出岫。 ②杨齐宣,李林甫女婿。历史上在李林甫死后,背叛他投靠杨国忠。 第47章 第 47 章 东宫。 张良娣褪去华服, 将孩子哄睡了,才回到太子身边。她抱着小暖炉,在生着炭火的屋子里,感叹屋外的雪下得太大。 太子微微一笑:“瑞雪兆丰年嘛。上苍保佑我大唐繁荣昌盛, 这可是吉庆的好景象。快些歇息吧。” 微弱的烛光中, 张良娣躺进被窝里,目光微转, 迟疑片刻说:“之前花萼楼里的怪东西……如今似乎没再见过了。” 这一说, 太子的笑意渐收, 有些沉闷:“不知是什么在背后捣鬼, 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若是就此不再出现, 我也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可若是她还出现,那我可真要与她好好论论, 为什么她明说帮东宫, 却做些莫名其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把安禄山派出去,如今好了,打了胜仗在陛下眼前更肆意妄为了,陛下还偏就吃他那虚捧的一套!” 张良娣轻轻拍着太子的肩膀, 安慰道:“好了,你也少动些气。咱们啊,都不是年轻小辈了,多少稳定着些, 身体要紧。” 太子烦闷地从鼻尖呼吸,沉重的呼吸声令人不悦。 张良娣想了想又说:“我倒觉得, 天幕说的那些话, 或许是有人教她那么说的。你想, 哪有女子能干涉朝政的?但她却说的头头是道,还想要指挥着你们做事——安禄山被派去南诏,不也是陛下着了道嘛。” 太子深感认同:“我也觉得背后有人,但她是来自未来之人,出现的方式又那么诡异,我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张良娣说:“未必……臣妾有一事想说,但你听后千万要稳住。” 太子有些警惕:“什么事?” 张良娣翻了个身,侧着,脸正对太子,认真地说:“臣妾有时带佋儿出门,路过倓儿寝宫时,见过他曾与天幕说话。” 太子一激动也翻了个身,险些要坐起来。他质问:“真的?”洪摟姝媛 张良娣苦心道:“臣妾如何敢骗你?只是一来臣妾不知那是何物,二来臣妾也不该干预你们父子间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涉及朝政,所以臣妾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没与你说。” 太子的表情有些迟疑,他知道李俶与李倓私底下有和天幕接触,但具体有几次、在什么时候,他全然不知。作为父亲,他没必要去疑心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在他眼里是非常优秀的,李俶更是被他当为接班人在培养的。 张良娣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狠辣,她心里门清,凭她三言两语不会动摇太子,但她得种下怀疑的种子,如何种怎么种,从她生下儿子李佋的那天开始,她就在谋划了。天幕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继续说:“眼下臣妾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只是与殿下聊闲话,毕竟倓儿很优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凡事不能只想好处……” 太子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是担心你呀殿下。”张良娣柔声说话,那感动之情好像要掏心掏肺似的,“前几年俶儿倓儿都各自娶了亲成了家,马上而立之年,而陛下……陛下又十分健朗,反倒是你,我日夜看你操劳政事,实在是心疼得紧啊!” “哎!你怎么净说胡话!”太子李亨假意埋怨,“我为大唐鞠躬尽瘁,只怕付出的不够,哪里能想那些事……再说陛下是大唐天子,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张良娣卑微道:“是我多嘴了。但殿下也得为自己考虑不是?难道你真想几十年到头来,辛苦半辈子,享不到一点该有的福气?” 太子哪能不明白张良娣话里话外的意思? 眼下玄宗身体健朗,搞不好还能当十几年皇帝,但他这个半辈子操劳命还能不能再熬十几年?若是他先一步走了,后面紧接着李俶上位,那真是替人做嫁衣!就算是他亲儿子,那他心里也憋得慌。 “行了行了!睡吧,今夜我就当你梦魇着了,说梦话呢。”太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张良娣,表示不愿再聊了。 张良娣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但嘴里还在委屈:“臣妾是为殿下好啊,殿下……哎不论殿下如何想,总之臣妾的心这辈子都是殿下的。” 寂静无话,夜渐渐深了。 太子李亨没有睡着,他脑子里一直在想张良娣的话,也是很不甘心怎么就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当上皇帝——太子太子,名头是真好听!还不就是个有血缘关系的“朝廷打工人”,当年上位上的就腥风血雨,上了位后十几年被李林甫打压,几乎压得他喘气都难,每天在玄宗面前惊心动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像他那三个哥哥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还好贵妃不是当年的武惠妃,对他并不刻薄。而且自从玄宗与贵妃在一块后,脾气也变得好了许多——或许是耽溺美色没有闲心罢了,总之这些年他的日子才舒畅一些。 他的上面是松快了,结果下面小辈又要闹腾了?李俶是他心里的接班人,但也并不是一定的,只是李俶品行好,有能力,自然深得他的心。而李倓……李倓这个孩子太过执拗,虽然也很有才能,但总不听他的话,十分叛逆。 李俶与李倓关系好,平日里有李俶带着李倓,太子也不怎么担心。可偏偏张良娣这一番话,让他思考,李倓会不会,有点那门子心思——尤其是天幕出现以后。想到天幕,太子很不爽,他想到当初天幕预言他会听信谗言,杀了李倓。疯了吗?他是这么虎毒不食子的人吗?他嗤之以鼻,对天幕完全不屑。 就算今日张良娣说李倓的闲话,他也不可能动杀心,那可是他儿子!他大可以将李倓调到外地去,两不见面就不会起矛盾冲突。 带着种种疑虑和对策,太子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就收到了李林甫病死家中的惨讯,讣告已张贴,长安城内都知道了。 再说李俶与李倓,哥俩头天晚上在花萼楼喝酒,李倓说起了看到的事,他们正想第二天去看望李林甫,并了解一下杨国忠的事情,结果没想到——阎王要人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黑白无常不等人啊。 李倓更是自责,一上午都闷闷不乐。 他对李俶说:“昨晚我分明有机会出手的,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不想与他们为伍,我觉得他们都坏。可……天幕说他在今年冬天会死,真的死了,难道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吗?” 李俶摇摇头:“眼下已不是纠结改变的问题了,而是这朝堂上马上又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彼时,太子李亨召李俶见他,却没有让李倓一起。 往常都是他们兄弟一块,李倓有些纳闷,但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放心上。 安府。 安禄山昨晚在贵妃面前跳舞,讨贵妃欢心,喝了许多酒,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回府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宿醉的后果上来,他头疼欲裂。 乒铃乓啷,噼里啪啦,安禄山在房间是又吼又叫,疼得难受啊,好不容易好一些的眼疾,现在又被勾起来了。 连忙找来大夫,大夫说这病得静养,最忌讳生冷食物,酒是更不能喝的。这话把安禄山气个半死。 “你当我愿意!?”安禄山劈头盖脸给人一顿打,“我愿意这么糟蹋自己吗!气死我了!” 安庆绪与严庄闻讯而来,让侍人们都下去,把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大夫也带下去。片刻间,屋内安静了不少。 安禄山的怒火还未发泄完。 他吼道:“人呢!人都去哪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白茫茫的一片,伸着手探着周围,摸到什么摔什么,气势可凶了。安庆绪一把上前,抓住安禄山的手臂,说:“父亲,是我!” 安禄山皱了皱眉,不悦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安庆绪答:“河东出事了。” 安禄山一愣:“什么??” “父亲不必惊慌,对我们而言,是好事。”安庆绪解释着,“在河东朔方交界处有流民作乱,大多是从朔方逃出来的。朝廷今日刚收到的消息,估计不日就要派人镇压。” 安禄山迟疑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好事?” 安庆绪轻哼一声:“父亲也不必这么防着我吧,史思明在范阳集结兵马可是你的意思。如今天下不止朔方一地有流民,不止朔方一军有叛逃的将士,你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我是说,大唐已如残破的蚁穴,只差我们的一击。” 安禄山瞪着他那双已经发白的眼睛,震惊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想!” 安庆绪不知安禄山还在装什么,并且反应灵敏地躲开了安禄山的巴掌,往后撤了两步。 安庆绪说:“如今我们有范阳的兵马在手,又何必惧怕这残破不堪、毫无凝聚力的大唐?” 严庄在一旁,终于也开口了:“小公子已知道了,将军你不必再瞒着。况且李林甫如今已死,杨国忠小人得志,将来朝堂上更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们手握东北三镇兵力,加上剑南带回来的,如今再不反,真的说不过去了。” 安禄山却发狂地砸桌子、椅子,疯癫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说:“反?反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想要反,干什么?!拿我当什么了?杨国忠是什么狗东西,我才不怕他!他想当宰相?做他的春秋屁梦!宰相之位一定是我的!” 严庄和安庆绪为了躲安禄山的攻击,都退到门口了。 一下,安禄山好似能看见一般,飞速上前,揪住了严庄的衣领,威胁道:“我要坐那至高无上的权位,我要名正言顺的让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底下!你少在这里打歪心思,如若我现在真的反了,受天下指责的可是我!” 第48章 第 48 章 东宫。 李倓的院子里, 他正情绪低沉地坐在水池边喂鱼。 天幕出现的时候,他甚至还没从烦闷的情绪里脱离,眼神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安然此刻的打扮不像之前,她那边似乎也入冬了, 穿的厚厚的, 手里还抱着像暖壶一样的东西。 【我怎么联系不到李林甫,发生什么事了?】 李倓沉声说:“李相死了。” 【什么?!他居然还是死了, 还是死在原本的时间节点上!那我做的这一切不是白费了吗?为什么啊, 他为什么还是……他是怎么死的?】 李倓想了想:“听到的消息说是昨天夜里病死的, 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昨晚……昨晚我在花萼楼外看到的事……” 【什么事?】 安然一边说, 一边挪动鼠标, 操控系统后台, 去调取事件记录。 李倓说:“昨晚李相曾来花萼楼求见陛下,但被陛下拒绝了。他在花萼楼前的样子就不太好, 整张脸毫无血色, 又很愤怒,抓了很多人,说是要揭发杨国忠的罪行——难道李相是被杨国忠害的?” 【我查到的事件记录写,李林甫昨夜回到家中, 卧床不起,他儿子不敢再给他用药,所以一直守在床边照料。到后半夜,李林甫忽然回光返照, 说要见玄宗,特别激动, 光着脚大冷天在雪地里走, 也不穿衣服, 家里人谁都拦不住,嘴里一直说要见陛下……然后,就昏死在雪地里。】 【直到破晓,李岫扛不住整完熬夜的疲倦,打算小盹一会,就剩了个侍女在房间里看着,结果等再醒来,李林甫已经死了。】 李倓长叹一口气,不禁唏嘘道:“以往一直念叨着想李相死了,现在猛地真死了,反倒我有些不适应了。” 安然不知道李倓所谓的“不适应感”从何而来,她现在是比谁都要挫败。原本以为阻止李林甫死亡,就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过去发生的节点,都不曾改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非常知道。 可她该怎么做?她很迷茫。鸿露薯元 这时,她看到弹幕上,李倓在继续说话。 李倓说:“细想想有些蹊跷,那个侍女会不会有问题?怎么偏偏早晚都不死,在冰天雪地里闹腾也不死,偏偏在李岫走后,就死了?难道她是在等一个下手的机会?” 【……】 【也不无可能,可若是被害死,李家为什么会说李林甫是病死的呢?他是心病最难治,年纪又大经不住折腾,正常老死的可能性更大吧……哎,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如果侍女有问题,那李岫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李倓看着天幕,头一次觉得天幕似乎也是和他一样的人。 未来二字的光环太盛,有人恐惧她是妖魔鬼怪,有人不屑她始终是女子无才,可她的确是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困扰。 李倓说:“晚些时候我与大哥会去李相府上问问,本来……本来就打算去的,没想到晚了一步。不管如何,杨国忠有什么阴谋,还是李岫要做什么,我都会搞清楚。你不希望将来会发生战乱,我也不想。我一定会尽力阻止的。” 安然看着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字浮动,即使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她依然能想象那坚定的语气,凝重的眉眼,视死如归的表情,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谢谢你。】 【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过忧虑,还是得往前看。毕竟真正的关键节点还未到来,我们仍有机会阻止一切的发生。】 李倓点点头:“如今李相已死,长安内朝局突变,杨国忠肯定会盯着这个空出来的位子,而东宫也会扶持李泌与之相争。方才大哥被殿下喊走,想来应该是讨论这件事……” 【李俶?啊,对啊,今日李俶一直没说话,原来他不在?我以为你们总在一处,以往每次找你都是两个人。】 李倓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将手里紧攥的鱼食都撒了,然后盯着水面上露头的小鱼们发愣,看着小鱼咕噜咕噜吃食,他有一瞬间也想这样,当一条鱼,整日除了吃就是游来游去,无忧无虑。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没有召我一同商议,或许他有自己的打量吧,我就算去,也未必听得懂。” 反正这话说着安慰自己挺不错的。 【太子……】 【你可要小心张良娣,之前一直让你们关注李林甫,都忘了其实你们本身也很危险啊。母凭子贵,后宫的女人们都想自己的儿子当太子,所以她眼里是容不得你们哥俩的,尤其是李俶——但李俶似乎不好动,所以她才转而先对付你。】 李倓攥起拳:“真歹毒。” 亏他从前还觉得张良娣对他不错,还十分关心他生活起居,他成亲时也张罗前后,非常有“后妈”的分量与自觉——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张良娣没有孩子。李佋的出生,打破了东宫里诡异的和平友善。 不能说它虚假,曾经真心实意感受过。也难怪殿下会偏信,人都有这种下意识,下意识相信认定的好人,却不会下意识相信认定的好人变坏人。 李倓又和天幕说了一会话,两人没商定出什么主意来,安然说想要连线李俶那边——谁说这样不行呢,在三国时期,安然就给曹植开后门过,利用这个功能,无疑于给古人手机一样好使。 连过去,李俶的确与太子、李泌在一处。 他们三人也猜到了李林甫死的有问题,打算拿杨国忠下手,先解决掉夺相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那边李俶与李泌正讨论着,这边太子的心腹,宦官李辅国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言:“方才小禄子在后花园看到,建宁王与天幕在说些什么,建宁王不许人靠近,所以没听到具体的。” 太子昨晚才被张良娣吹了耳边风,今天又听李辅国这么说,瞬间有些不淡定。这李辅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早些年被李林甫打压时,太子借他的手做过无数不干不净的事,两人主仆情谊可谓似海。而小禄子是李辅国带的心腹,心腹的心腹,那话也是很可信的。 他皱眉沉声道:“天幕?她又来了?” 呲呲—— 奇怪的信号声扰动,似是感应,又像言出法随,天幕出现在他们面前。 【谁?我吗?对呀,我又来了。】 【太子、李俶、李泌,我就不一一问好了,你们的名号头衔都太长,现代人不讲这些规矩,总之你们好。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李林甫之死,我已知道。眼下这个局面,说要阻止杨国忠,我又怕自己推波助澜,反而助长了杨国忠。】 太子不屑道:“你不出现,李相倒未必会死。” 李泌没有说话,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一种站边太子的态度。 而李俶说:“世事机缘如此,或许李相命中难逃一劫。在姑娘想要改变历史的时候,历史就已经开始改变。但人的命运,却不一定会随着历史而改变。” 太子李亨瞥了一眼李俶,倒不是不认同对方的话,只是没想过他儿子会深度思考,他原先还怀疑过李俶也利用天幕做什么,现在看来,李俶没问题,李倓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远在几百尺外的花园,李倓也能看到这些。 他没忍住夸了句:“大哥真是想的全面,我们或许不能改变自身的命运,但我们会全力阻止未来战乱的发生,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算死得其所。总比死于小人暗算好。” 他没想到这话也会同步传到太子那边,一瞬间,那三人看愣了。 李俶试探地喊:“倓儿?你不是在花园吗?” 【李倓:我是在花园啊,但天幕真的好神奇,能把你们那边在说的话都显示出来,所以刚刚我听到了你说的话,你说的真好!】 太子一惊,立马看向李辅国。 刚刚李辅国说的话,不会也同步过去了吧?他现在也就是起疑心的阶段,断然不能打草惊蛇! 太子怒道:“你给我把这个东西关了!” 【安然:什么?为什么?】 【李倓:殿下……是我造次了,我不该这样】 【诶?李倓,你别走啊,他们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不带你玩,但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东宫不应该要穿一条裤子吗?哪有人先搞内讧的啊!李亨你也别太离谱了,他是你儿子,亲身骨肉。你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儿子推开,合适吗??】 安然是想当然地骂,从她的学识来看,李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完全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因为对方是太子就留面子,还劝一劝?不,有些脑子进水的就是得骂了才会清醒! 结果太子却认为,刚刚李辅国的话一定被这神不神鬼不鬼的女人听去了!是啊,对方是未来之人,掌握着许多奇怪的术法,想要偷听非常容易。既如此,他还有什么隐私?!他在她面前就是蚂蚁,早晚被她碾死。 李俶相比这两人都要理智,但又不像李泌那样壁上观,不入凡尘。他还是得当个和事佬,真的别自家人当自家人。 他说:“姑娘今日先这样吧,我与倓儿一会去李相府上,定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搞明白。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后续事宜。” 他又对太子说:“殿下,建宁王也是想为殿下分忧,不若就让他与我一块,将李相死亡的真相查清楚,也好给逝者一个交代。东宫此时经不起内乱。” 太子冷哼道:“内乱二字过了,我也并非不通情达理。天幕,你以后要做什么烦请先说一声,还有,东宫内的谈话,请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李倓就算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与其他人还有勾结,我定饶不了你。” 这威胁,简直是小儿科。 隔着屏幕,李亨还能打到她不成? 安然无语地关了天幕,她还有论文的事情要忙,真当她吃饱了闲得慌天天蹲在电脑面前,管一群已经成了历史的人死活啊——没错,她自找的。 哎,她有多希望没有战乱,可惜,和平也是要有代价的。 李俶刚找到李倓,想要前往李相府上,就听有人来报,李岫在大理寺的办事衙门前击鼓鸣冤,一纸诉状状告杨国忠,要为李林甫之死讨个公道。 哥俩立马赶往大理寺。 在那围观的人已经有许多了,他们不是唯二身份地位高的人。他们没想到,安禄山也来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要说大理寺, 年年月月案子积压在案,忙前忙后,毫无休假。又至年关,上上下下都盼着能过个团圆年, 可这一遭, 真是让人头疼。 这年,怕是过不好咯。 大理寺卿先将李岫的状子收来, 又写公文请示玄宗, 给予自己相应的权力——毕竟这哪一家, 他都得罪不起啊。 公文递上去, 他再派人前往李林甫府上取证, 询问, 这一步一步,他不敢出错, 心里想着要多收集一些证据, 免得面对谁的时候,要被左右而言他。 比如安禄山。 李倓怪道:“安禄山怎么亲自来大理寺?他还嫌这热闹不大吗,眼睛都那样那样了,两个人扶着他走路都得来, 他想做什么?” 李俶顺着所指望去,被两个侍人搀扶的安禄山正在与大理寺卿说话。 两人便走近了听。 只听安禄山虽眼盲,但声音洪亮,力劲十足:“李卿!你紧张什么?你可知李相生前待我不薄, 今日听得他枉死蒙冤,我真是十分心痛!”① 说着那脸果然皱成了包子褶, 比他哭的样子还难看。 大理寺卿李卿低着头, 迎合着:“节哀节哀。” 李岫有些不屑:“安都督, 真是劳烦你费心,重疾在身还要为我父亲担忧。不知你知道些什么内情么?”② 安禄山尬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可是李相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有李相哪有我安某的今日?我若是知道内情,一定为李相报仇雪恨!可惜啊可惜,我目不视物,不能为李相出头。如今也只能亲自来大理寺,嘱咐嘱咐李卿几句,这案子一定得严办,对凶手绝不能姑息!” 难为安禄山说一筐子话,居然对李岫的态度没有反驳,没有发脾气,还有点舔狗一般的回话——这还是安禄山吗?任谁也不知道,他多会为自己打算盘。 安禄山说:“听李作监之意,李相之死与杨国舅有关?” 李岫冷哼一声:“岂止有关,杨国忠就是谋害我父亲的凶手!” 安禄山大惊失色:“哎呀!这可是大事啊!”转身一抬手拍上大理寺卿的肩膀,似是安慰:“李卿,你定要好好查,放开胆了查,有任何人任何事阻挠你,你就记着有安某在此为你撑腰!” 大理寺卿吓得直摇头:“不敢不敢……” 安禄山怒道:“你必须敢!就算是杨国忠,也得查它个底朝天!” 大理寺卿又囫囵点头:“明白明白……” 围观的群众百姓看了好一出奇怪的戏,这三个人看似是一伙的,却三言两语驴唇不对马嘴,各自打着各自的心思,真叫人疑惑。 李倓暗暗吐槽:“轮得着他安禄山什么事?还给人撑腰,真是口出狂言,他把圣上置于何地?这案子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也得圣上不包庇杨国忠才行!” 李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赶紧打量四周,还好没有被旁人听去。他拉着李倓走出人群,无奈地摇摇头:“倓儿,以后这样的话少说为妙。” 李倓不解:“这事摆明了和杨国忠脱不了干系,而圣上这些日子越发宠溺杨国忠,难道不是吗?上次什么时候,说安禄山谋反,圣上光啥别人,对杨国忠连骂一句都没有,你也是在场的,你知道。” 李俶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你我都十分清楚这点,所以才更不能乱说,否则你觉得……” 李倓微瞪双眼:“否则圣上连我们都不会手下留情么?” 李俶没有回答,但他略微苦闷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翌日,大明宫。 铅灰的云矮矮地压着,似雨不雨。昨晚又下过一场大血,天地间好一片白茫茫,仿佛什么罪恶都不曾在这大地上发生过。 殿内,玄宗已看完大理寺卿的奏折,让他出来说话。 玄宗问:“案子查的如何?” 大理寺卿恭敬道:“回陛下,臣已将李相住处封锁,并拿到了李相平日服用的药方,药方中有一味附子,乃乌头旁生根,其有毒,用药需炮制。我找到了每日煎药的小童,在药渣里翻到了这味附子,发现它并未炮制,仍保留毒性。” 说着,大理寺卿让人呈上药方与药渣,递给玄宗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都诧异极了——尤其是安禄山,那副恨得牙痒痒的嘴脸,马上就要扑到杨国忠面前狠狠地咬上一口了。而这句话,也成了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李林甫之死是人为的,是死于慢性毒药。 可在场也有几人比较淡定,比如早对此事有怀疑的东宫三人,再比如杨国忠。杨国忠的心态真是稳,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留下把柄,而且他和安禄山一样,都特别会在玄宗面前示弱服软,会哭。洪娄梳媛 玄宗又问:“是何人如此歹毒!” 大理寺卿答:“臣将开药方的医师与煎药的小童都审讯了一遍,煎药小童乃李作监之子的伴读,且煎药地在厨房,时时刻刻都有其他人盯着,他并没有下药的时间。于是臣着重审了医师,他最后指证,这味附子是杨齐宣嘱咐他开的。” 玄宗皱了皱眉:“杨齐宣?” 大理寺卿:“正是杨大夫杨齐宣,李相的女婿。” 玄宗看了看殿内,目光扫过,这位杨齐宣不在。他问:“人呢?” 大理寺卿:“臣昨日就将杨齐宣缉拿归案,来人,带上来!” 于是带着脚铐手铐的杨齐宣被大理寺的捕快押了进来,其实到这一步大理寺卿已经可以定罪了,证据链完整,杨齐宣又已承认毒是他下的,但…… 杨齐宣跪在玄宗面前哭道:“陛下,臣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蠢事,但李相之死与臣的关系不大啊!” 玄宗最讨厌这种背信弃义之人,不屑道:“你还想如何狡辩?” 杨齐宣道:“李相早就发现我的小动作了!他也早早地停了药,每日还在煎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说李相是被药毒死的,我是万万不能认的啊!况且这附子虽有毒,但毒性很小,完全不会瞬间置人于死地啊!!求陛下英明,罪臣真是冤枉了!” 怪了,李岫神色有些诧异,怎么杨齐宣这么说? 之前他们通过天幕发现问题,第一时间抓到了杨齐宣,那时问杨齐宣是不是受杨国忠指使,对方还承认了来着,怎么现在…… 李岫怒道:“杨齐宣!你少为自己开脱!李相平日待你如亲生儿子,你能做到谏议大夫一职,有多少是李相的扶持你心里有点数!我与李相那日发现你在药中下毒,抓你来问时,你是怎么说的?” 杨齐宣头低低的,瑟瑟发抖,不敢直视李岫:“不、不记得了!” “你!”李岫大惊,“好好好,你忘了是吧,我替你说!李相与你无冤无仇,将我妹妹嫁与你后,还为你的前途着想,让你能当官持家,这些年来你待我妹妹如何我就不与你多说,至少我们家从未亏待过你吧!你作何要谋害李相?你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李相? “那日你在李相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做所为皆是受杨国忠指使,那位为李相看病的医师,还有药方,都是杨国忠吩咐的!你敢说一句不是?!” 杨齐宣被这句句责问吓得哆嗦,连忙喊着:“陛下,请陛下为臣做主,臣的确一时动了心思,但那只是家里的恩怨,鸡毛蒜皮的小事,绝不至于是……是外人能指使的……” 他这话说的特别心虚,但不知为何,加上他害怕的表现,倒没那么心虚。因此他的话真真假假,竟然也没人一时能判断出来。 玄宗不悦地看了李岫一眼,又扭头问杨国忠:“你有何话说?” 杨国忠就比较理直气壮:“臣从来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去谋害李相,臣与杨大夫根本不熟,私下里连话都没讲过,臣又如何能说服杨大夫替臣做事呢?” 玄宗认可地点头:“既然李相死因不明,就该用证据说话。李卿,你对此案还有什么补充?” 大理寺卿道:“陛下,臣不能判断杨齐宣所言真假,但有一件事他说得对,那味毒药确实在不久前就停了,而李相之死,或许与毒药关系不大——但这不能说明毒不重要,杨齐宣依旧要论罪,只是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玄宗哦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发现?” 大理寺卿道:“根据李作监和李府上下的说辞,在昨日寅时二刻,李相曾在家中院内的雪地里有过癫狂行为,随后被家人安抚下,众人守夜疲倦因此才疏于看顾,只剩一位侍女在屋内。而李相死后,那位侍女不知所踪。” 玄宗有了点兴趣:“侍女?看来此人才是关键啊。” 大理寺卿道:“臣已在长安城内发布缉查令,也在出入的城门关口设防,一旦抓住此女,真相必定水落石出!” 玄宗道:“好,非常好!这案子就全权交给大理寺卿主理,所有凶犯都必须按照大唐律历来定罪,绝不能姑息!” 李岫一愣,怎么三言两语就好了?他还想哭:“陛下,陛下!” 可惜他的好陛下挥了挥手,并不打算再听他说杨国忠怎样阴谋诡计。玄宗道:“朕现另有一事要说。朔方北部有流民动乱,节度使安思顺请求增援平定动乱,眼下正是年关,百姓都希望过个好年,你们可有推荐前往的将领?” 安禄山一激灵,正要抬脚动身揽活,只见旁边走出来一位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男子,对方的面色凝重,语气沉沉:“陛下,臣愿前往。” 李俶看着那男子坚定的背影,连阻拦的话也来不及说,这趟北行增援,已落到了建宁王李倓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①查不到天宝年间的大理寺卿是谁,或许新旧唐书里有,但是不重要,我以李卿代称,知道有那么个人就行了。其他也不会多写,就是个工具人。 ②安禄山先后任职疆骑大将军、范阳大都督,按大小来说,应该称为都督。所以前面严庄喊错了,之后捉虫我会改掉。 反正天幕的出现一定会改变历史且史书从来不会写日常吃喝拉撒,所以本文中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如果和史书雷同,以史书为准。 第50章 第 50 章 散了朝, 安禄山满脸不快,被两个小童扶上车辇,走了。 李倓信步走在回东宫的路上,而太子李亨一把喊住了他, 还有落在身后不远的李俶, 见此场景感觉不好。 他左右看,其他人置若罔闻地走着, 没人敢看过来。 杨国忠没有离开, 还在殿内, 而大理寺卿带着杨齐宣已先行离开。篊熡梳院 朝堂上这一闹, 非但没有闹出什么结果, 反正杨国忠更得意, 再要扳倒他可不容易了——李林甫这件事都不能动摇杨国忠,那还得什么事才行? 李俶不得解法, 而且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 李倓居然请求前往朔方平乱。 他们从小习武长大,也曾在军营里生活过,平乱或许不难,但年关将至, 这个节骨眼上,哪家长辈愿意孩子出去打仗的? 太子李亨走得急,追上去质问道:“你为何要去朔方?” 李倓轻哼了一声:“横竖左右你看我不顺眼,我离得远远的不正好?” 太子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别看平时李倓挺害怕太子的, 但那是他嫌麻烦,没必要闹一些奇奇怪怪的脾气和恩怨, 但当他察觉太子在刻意疏远他之后, 他再没脾气也有点脾气了。因此说话语气不大好, 也不怕冒犯的人算是他爹。 太子可能是顾及到当众发火不好看,硬是忍下了李倓的无理,这么多年忍这忍那,忍个儿子发脾气还不能?真是受气包! 李俶过来拉了拉李倓,责备道:“怎么能这样和殿下说话,君臣之礼你都忘了?再说殿下是关心你,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想让你去朔方,那地方条件艰苦,加上是流民作乱,不熟悉当地情况,你未必能压的下来。” 李倓满不在乎:“我既然要去,就不怕这些困难。” 太子轻瞥了一眼,满是不屑,大有一种看小孩子胡闹之意。 李俶叹了声气:“哎,如今你大了,我与殿下也不好管你,但你该知道,此次朔方一行,艰险异常。尤其是……尤其是眼下朝局变化,东宫也将入场,到时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上下,不出差错倒还好,出……” 李倓保证道:“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好歹我也曾上马杀过敌,兵法我可是倒背如流,从小你就不如我。” 李俶笑也笑不出来:“我的确不如你,但你也别自傲,战场上生死由天,不是你多背几卷书能讨得好的。” 李倓道:“哎呀!我知道!你以为我是逞什么英雄非要去朔方吗?就问问你们,刚才朝上那情况,安禄山若是说他去,是不是就没人跟他争了?” 倒还真是。 安禄山有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往年还平定过契丹作乱,对付这种小场面那简直是庖丁解牛得心应手,自然也不会有人与之相争。 “若安禄山此去朔方,打的根本不是平定的心思呢?”李倓又问,“朔方可是与河东接壤,到时候他暗里搞小动作,谁能知道?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是要抢在他前头!更何况,我此次去朔方,还能顺便摸一摸安禄山那河东范阳平卢的状况,看看他到底如今实力怎样,一举三得,这等好事,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李俶无奈道:“好吧。可是……还有一得?” 李倓:“自然是在圣上面前展现我勇猛善战的一面,还有让——”他说着刻意咳了两声,才看向一旁黑着脸的太子,“让殿下明白我并非草包无用之物,我也很厉害的。” 太子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再说大理寺卿接了李林甫的案子,日夜都不敢歇,派人死死盯着长安城各个街道,各个出入口,守了四五天,找了四五天,终于在一处私宅内找到了那位侍女的尸体——已经上吊死去多时。 侍女死前留下遗书,承认自己被杨国忠逼迫,并收了杨国忠的好处,愧对李相也愧对养育多年的父母,无颜再见世人,因此上吊而逝。 这一封遗书让杨国忠震惊了——他与这侍女素不相识,而对方居然以死明志,要诬陷他。 杨国忠在贵妃面前哭:“这一定是李林甫的诡计!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设计了这么一出,硬是要把罪名安在我头上!真是好生歹毒!娘娘,娘娘定要救我啊!” 贵妃道:“若你不曾做过,陛下定不会冤枉你,你且莫自乱阵脚。” 杨国忠回神道:“对,对对对,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我慌什么?但我得想个办法对付李岫,这人心思没想到比李林甫还要深,真是险些被他害死!” 贵妃与杨国忠坐在花园的赏花亭内看雪,她一身貂皮,雍容华贵,金钿步摇迤逦生辉,在寒冷的苍茫的雪景中,美得像一朵牡丹花。 贵妃说:“现在不是对付李岫的时候,你知道吗,安禄山也来找过我。” 杨国忠一惊:“安禄山??” 贵妃道:“安禄山也想当宰相。” 杨国忠怒瞪双眼:“他?他想得美!一介胡人,还想登堂拜相!!” 贵妃轻笑:“他倒是挺可爱的。你与他,谁当宰相我都没意见,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别搞错了对象比较好。” 杨国忠皱紧眉头,手指蜷缩紧攥成拳,思绪片刻,最后道:“多谢娘娘提点,我果真是被李林甫气糊涂了。明日陛下定要以此事问我,我得抓紧了,可不能让这件事影响陛下,被安禄山趁机夺去了相位!” 东宫。 张良娣也坐在小亭子里赏雪,带着她的孩子李佋,身旁跟着七八个服侍的侍女,有端果盘的,有端水的,还有专门给她捶背揉肩的。 她的精气神也比前些日子好,毕竟东宫里忽然少了个人,她可真是太希望,这个人是永远的消失啊。 不远处,有人缓步而来。 那人一身宦官服,是李辅国。李辅国带了西市里买的糖人,先给了咿咿呀呀闹腾的李佋,再让侍女带他去玩。 张良娣目光紧随着李佋,一边说:“他到哪儿了?” 李辅国答:“马上就到朔方。” 张良娣那张脸挺美的,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见她轻微皱了皱眉,就让人无端生出怜爱之心。她道:“去的路上不好动手,但你知道,到了战场上,死了就是死了,马革裹尸亦是一种荣耀。他不是最爱这些么,那我们就得满足他。” 李辅国道:“明白。” 东宫的另一边,天幕找上了李俶,问眼下的情况。 李俶说了侍女的事情,又说了安禄山似乎也有意争相位,最近颇多朝事对方都要插足,搞得李泌难做——李泌这个性格,根本正眼都不屑瞧安禄山,遑论一同做事呢? 【那侍女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蹊跷,杨国忠就算想害李林甫,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再说他怎么能算到那天晚上李林甫会回光返照,就来了致命一击呢……】 安然对李林甫的死,其实是偏向自然死亡的。 可惜“死得其所”也有一种含义,是死的有价值。无疑这样的死,对李相才是最有价值的,因为还活着的时候,他撼动不了杨国忠的地位,那死的时候,也得拼上一拼,万一呢? 李俶对安然的想法持中立态度,他是一个务实主义,就算李岫铁了心和杨国忠过不去,但他看清了陛下的态度之后,也不会去站边李岫。不是说不搞杨国忠,是不会从李林甫的死去做文章。 东宫当然很希望杨国忠倒台,恐怕仅凭李林甫的死,很难做到。 【你要和李倓说话吗?】 李俶一愣:“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在找你之前先找过李倓,才知道他已经被派到朔方。你们两兄弟也让我脑壳疼了,你知道他在外面很危险吧?而且朔方与河东交接,河东是安禄山的底盘。】 李俶道:“安禄山目前没有对付东宫的心思,据我所知,他也想要当宰相,并且在圣上面前说了好几次。圣上的态度暧昧,还未做决定。” 【安禄山想当宰相?真搞笑,他有什么能力当宰相。】 【不过,有时候我真想让你们快刀斩乱麻,直接派杀手去杀了杨国忠和安禄山,管他谋不谋反,这样比较爽对吧?】 李俶皱了皱眉,说不上来,他并非完全认同天幕,尤其是某些观念上,他觉得天幕行事颇为大胆且不顾后果。 他道:“杨国忠与安禄山手上也有不少精英,普通杀手未必能近身。而且……而且这样做,对东宫也没什么好处。你发现了吗?许多问题的根源,并不在安禄山或是杨国忠身上。” 【的确。】 天幕里的安然有些郁闷,然后低头趴在了桌子上,屏幕里已经看不到她的人了,只能听到她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本史书会记录古人的每一天日常,也不会去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所有历史的节点,会发生有其必然性,而那份必然,其实是时代做推手,整个社会导致的走向。】 【就像安史之乱,没有安禄山和史思明,大唐一样无法长久。我只是在做一个很不真切的梦,梦里我有一些超越自然的能力,以至于我幻想着我能改写一切,让所有人都能有好结局。】 【可惜我失败了两次,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想要改变历史这种念头,就是自私的。每一个和平年代之前,都有无数的牺牲,而每一个牺牲之前,都有因为安逸而带来的漠视。】 李俶很早就看透了繁华假象背后的阴暗,他知道大唐正在一堆腐烂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很快就会臭烂。但他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能力实在有限,他甚至连第一座名为东宫的高墙都无法逾越。 【李倓去朔方平定动乱,你知道那些动乱是怎么发生的吗?】 李俶沉声说:“知道。那些流民,大多数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府兵制到募兵制,是大唐兵力衰弱的重要原因。闲时务农,战时当兵,这样的制度固然好,但随着边境稳定,人口增长,均田制渐渐被冲击——人口越来越多,可分的地还是那么点,没得分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当兵。】 李俶道:“何止是没有土地分那么简单。这些土地逐年逐月都在减少,都进了那些贵族官员的腰包里罢了!” 【你也意识到了这点,这其实就是均田制在逐渐瓦解后,变本加厉助长土地兼并的原因——百姓对土地的需求是远超你们想象的,在之前的制度下,百姓辛苦一辈子,分到的田大部分在死后还得还回去,但凡有私心的人,就会投机取巧黑下这些田地,更何况当地的土豪贵族一类。】 【依赖均田制的府兵制自然也没办法持续发展下去,这样的后果就是兵力短缺,国库虚空。实话说,大唐现在每年的税收已经入不敷出了吧。】 李俶点点头:“没错。” 别看大唐如此繁荣,长安城内经常能因为一场演出万人空巷,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戳破。 李俶道:“李林甫能久居相位,也是因为他比其他人的手段都要狠辣,也比其他人都要能弄来钱。先前圣上很是器重李林甫,直到杨国忠出现。不,是直到贵妃出现……哎,罢了,何必要将一些罪名怪罪到无辜之人身上呢。” 【难得你能这样想,是啊,政治上的问题,为何要推给一个爱吃爱美又有些娇弱的女人呢?】 这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大理寺刚查到侍女遗书的字迹与平时不同,疑似伪造的,杨国忠的嫌疑解除。 50-58 第51章 第 51 章 在府兵制逐渐崩坏之际, 募兵制登上了历史舞台。 玄宗一路修修补补,没办法割舍掉旧制度,却也无能创建新制度,年复一年下来, 朝廷的开销日益渐增, 变成了背负在身上的大山。 李俶听安然说着大唐光鲜外表下的沉疴,这何尝不是每日萦绕在他梦中, 让他睡也睡不好的心结吗? 他道:“因为财政的难题, 圣上只能下放税收权力, 设立节度使, 久而久之节度使变成了地方霸主, 土皇帝似的, 甚至大多时候完全不用过问朝廷——这也是安禄山为什么会谋反的底气吧。” 【不错,安禄山手握三地节度使, 加上他本人能兵善战, 培养的军队骁勇非凡,所以才敢谋反。而大唐不行,大唐像个空壳子一样,风吹一吹就散架了。眼下李林甫已死, 我很担心安禄山……安禄山随时会反。】 李俶道:“近日来,东宫都派人盯着安禄山。他的心思目前还在于杨国忠争夺相位上,并没有谋反的迹象。”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对了,玄宗怎么想的, 他会选杨国忠还是安禄山?真是无语了,选哪个都让人很难评。】 李俶答:“我不知道, 玄宗对立相的态度还很模糊, 似乎他想等到李相死亡的真相大白后, 再做决定。” 【可我们总不能这样干等下去。】 【你说东宫会扶持李泌,那么……如何让李泌顺利登上相位?他那高冷的脾气,恐怕是争不过杨国忠与安禄山的。毕竟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李泌别说哭了,就是给人笑一笑都难。】 李俶想了想:“若是他能解决眼下大唐的难题,或许圣上会另眼相待。” 【难题?你是说让李泌像李林甫一样通过暴力手段变钱吗?】 李俶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变钱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年罢了。大唐真想挽救自己,就得破旧立新,而要破旧立新,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说实话吧,能握得起这把刀的人,不会是李泌,而是你。】 李俶惊讶:“……我?” 安然今日与他说过种种,涉及到了兵制、财务等国家危难的根本问题,每一桩每一条都毫无保留地揭露困窘,却没有给出解决的办法。 是啊,在玄宗当政的时候,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如果不是决策者,只是个提议者的话,就算再想废除旧制,又有什么用呢? 除非李俶能当上掌权者…… 也就是说,他得得到那个位子,让自己拥有话语权,最最最起码,不能只是个闲散的广平王。 李俶沉声道:“在我之上还有殿下,我实在不敢造次。” 安然沉默了一会,似乎对李俶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也有些郁闷。哪有劝人家篡位的——即使这个位子多年以后本来就是人家的。 可现在不是在位者无能吗? 安然轻轻叹了声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回了刚刚李泌的事。 【你说得对,李泌想要得到玄宗的青睐,只能是有实质性的功绩或者建设,他还得对大唐眼前的财政危机有强力的挽救措施——这可比会哭会笑难多了,你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吗?】 【眼下安禄山已经强大,要废除节度使,或者收回节度使的权力,痴人说梦,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没有人能吐的出来,但凡这样的计划搬到台面上来讲,第一个刺激到的安禄山,能立马起兵造反。】 【而变钱就更困难了,因为眼下的税收权在节度使手上,如果你要增加对节度使的税收,他们就敢变本加厉得对底下的百姓增税,苦了老百姓的话,就地起义、动乱就都来了,到时候你还没得兵力来镇压——因为兵权也在节度使手上,朝廷根本没有多少能作战的兵力。】 【哇,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安史之乱能洗白了?因为安史之乱无疑像是上帝的巨手,搅乱了整个大唐的格局,打破了所有陈旧制度,在彻底洗牌后,才能重新建立新王朝。】 安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听着很是苦涩。 【你当我瞎说啊,我越发发现,自己不适合做这件事。说我圣母也好,说我软弱也罢,让我看着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实在是千万个不忍,所以我从骨子里来看,就是难成大事者。】 【我还妄图阻止战乱发生,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我根本没有这个本事,哪怕我学了再多的知识,知道封建王朝每一种制度的荣辱兴衰,优劣弊端,我还是无法给所有的历史一个正确答案。】 李俶听着,感觉安然似乎哭了起来。 他一向难以处理女子的情绪,手足无措,连忙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如此悲观,你不是曾说,一切都未到发生时,我们仍能努力阻止吗?” 天幕里并没有安然,空荡荡的是她宿舍的模样,铁架床,木质书桌书柜,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温馨又好看。 隐隐约约能听到屏幕下面有啜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安然才回过味来,抬起了头,露出了上半张脸,眼圈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在大唐亦称得上美人一说。 【抱歉,最近压力比较大。我想过了,就算破旧立新的道路很难,但也不是无路可走。眼下大唐正在募兵制的转折点上,缺的是钱对吧?】 【都怪儒孟不教经济学,就连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都觉得天下的钱是有数的,不在百姓手里,就在官员手里。没钱了,要么苦百姓增加税收,要么苦官员拉一派打一派,把油水搜刮个干净。】 李俶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懂句子里某些人名,但后两者做法确实是朝廷常见的敛财手段。 【但是你想一想,如果天下的财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呢?你以为的蛋糕那么点大,百姓分一点,官员分一点,朝廷分一点,但你仔细思考,为什么不做大蛋糕呢?这就是非常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而大唐现在的蛋糕如何做大?主要得看谁手上有最多的财富,咱们就朝谁下刀子——想想现在谁最有钱?恐怕得是各地节度使和一些大商户吧。怎么办,你们不敢向节度使动刀子,至少不敢明着动,对吧?】 这话听上去很是嘲讽,李俶无奈地低下头:“节度使手中的权力过大,贸然增加税收,或是其他政策敛财,都会激起他们的怒火。” 【所以我有一个办法,但这不是万全之计,你也不能一直用这个办法,否则会将大唐逼入死地。】 李俶问:“什么办法?” 【发行一种通票,这种通票只在大商户之间流通。并且规定交易数额达到某条线之后,他们在进行交易的时候只能使用通票。因为是朝廷发行的,所以商户们都会买账。通过这种通票,朝廷可以短时间内白嫖到大量的税收现金流,等到商户们想要兑现通票的时候,再宣布通票因不可抗力作废,以极低价格回收,就可以在商户身上狠狠地刮到一笔,不义之财。】① 李俶听得心惊,那怪说这会将大唐逼入死地,因为这样长期做的后果就是商人都没钱了,不仅商人,往下阶层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这是其一,其二是税收改革。大唐北接契丹回纥,西接吐蕃南诏,南临海,只有东南是偏安一隅,所以很早李林甫的政策里就在吸江南血对吧。眼下我们要吸得更狠一点。】 安然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像之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转眼变得冷漠无情,像个机器。 【增加税收的种类,分别对各个阶层收取不一样的税收比例,也就是赚的越多纳的税越多,身上钱越多纳的税越多。如果有人偷税漏税怎么办?可以设立举报机制,举报一旦成立,没收被举报人的所有家产、土地,并分给举报人一半,这样所有人都必须老老实实交税。】 李俶说:“大唐的税收为田税、户税和商税,该如何加其他的?我有些不明白,而且这些税收都直接进入节度使的腰包……” 【哦,是啊。所以让你加税类嘛!那句话怎么说?增加内需,促进消费!有消费才有源源不断的税收!如何增加内需?当然是效仿长安,让大唐各地都复制长安的模式,什么酒楼舞馆,娱乐设施搞起来啊,人们娱乐才会促进消费。】 【诶!你给它加一个酒税、舞税什么的,干什么都得来点税,不要太多,重在类别!而且这些税收因为是多出来的,直接上缴朝廷,不经过节度使腰包,这不就能不得罪那群人了吗?】② 这些骗钱的方式,没有一条是站在百姓的角度的,因为站在底层是触碰不到云端的。封建王朝的局限,所有的统治者都没办法真的为民着想。哪怕是盛世之下,亦有腐朽。 能做到从人民中来,再回到人民中去,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当然这只是短期敛财的方式,真想走得长远,并非一日之功。放出去的权力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再收回来。而眼下不能让杨国忠或安禄山当上宰相,才是关键。或许这些政策都不光明磊落,但你没有别的选择。】 李俶默然。 过了一阵子,李泌带着这些骗钱的法子,加上太子李亨的一顿胡吹,玄宗果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表示很赏识李泌。 这一下,杨国忠和安禄山,都把李泌视为了眼中钉,恨得牙痒痒。 同时朔方传回来消息,动乱已平定,但建宁王为了抓在逃的前朔方副节度使阿布思,如今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说: ①蔡京的“钱引”,搞垮北宋的经济措施,但敛财能力一级强,哦不,骗钱能力。 ② 第52章 第 52 章 深冬的长安, 长街铺满白雪,小脸冻得通红的孩子们,四处追跑着玩雪打闹。大人们穿着厚棉袄,欢天喜地地换桃符, 点鞭炮。鸿露梳院 作为年关前最后一场朝会, 大部分官员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的,除了个别, 垮着脸, 好似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安禄山眼疾复发, 出门都靠车辇代步, 一散朝, 就没了踪影。 还有一人走得也飞快, 着急火燎地好像有狗在屁股后面追——那是李俶,听说李倓下落不明, 就什么也不顾, 要赶紧回东宫找天幕。 那天安然给他出了主意后,就把天幕留在了东宫,李俶的宫殿里。就是待机状态下的天幕,李俶身为主角, 有权限通过天幕主动联系安然,或是查看安然视频主页的内容。 风风火火地,走得快的大臣们都散了,只剩上了年纪, 走不动道的,比较磨蹭, 在后面边聊天边走。而最后面出来的人, 倒不是年纪大……李泌本就不苟言笑, 走路走的风轻云淡、闲云野鹤,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泌微微皱眉,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慢,他特地走在最后,就是为了不被人打扰,得个清净,想一想事情。 他回头,正对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是杨国忠。 杨国忠道:“李翰林好本事,竟能想到如此多的绝招,每一招都能给大唐国库带来无数钱财,杨某真是佩服啊!” 李泌很是不屑,那表情的言外之意简直怼着对方脸骂阳奉阴违了。 杨国忠收了笑容,厉声道:“李林甫把江南当做仓库,你也把江南当做仓库,还变本加厉,真觉得自己能凭这点小聪明赢得圣上的青睐吗?” 李泌睨了一眼:“杨国舅说人话吧,老学你家狗叫,我听不懂。” 杨国忠怒道:“你!好啊你小子,伶牙俐齿是吧?我告诉你,你少把圣上当傻子!眼下大唐确实各方各面都缺钱,但你看看这大明宫,你看看圣上与贵妃每日的吃穿用度,他可不会被钱财迷昏了头!我只需在圣上面前点破你的心思,你那些计谋全都是纸糊的,长此以往绝对是害群之马!” 杨国忠跟个疯狗子似的狂哮,而李泌很是淡定,甚至连眼皮都不跳一下,轻声说:“杨国舅与圣上关系不一般,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李泌健步如飞,稳稳将气死了的杨国忠甩在身后。 他如何能不知安然的计策漏洞百出?是,的确能短时间内变现出大量的钱财,而且几乎不付出代价,但天底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真实施安然的计策,天下商农都会有怨言,百姓的力量从来不可小觑。 可惜啊可惜,玄宗是从小骄奢淫逸惯了,不会被金钱眯眼——都不虚杨国忠提醒,等过两天玄宗自己就能回过味来了!然而玄宗儿子可是个穷鬼命,从小就爹不疼妈不爱,当了太子还得起带头作用,东宫是第一个节省开支的部门,就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见到如此大的利益,已经被冲昏了头。 李俶么,李俶年纪太小,天真烂漫不经世事,空有家国情怀满腔抱负,却没有实现理想的本事! 李泌长叹了一声,回过头看,大明宫已经离他很远了。 今日没有阳光,灰白色的雾气将房屋都笼罩着,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了。冥冥之中,也好像预示了大唐的未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回到东宫,李俶着急地戳安然,那时候安然在和论文小组以及导师开会,她们组写的范围是唐朝。有人写唐朝的经济政治,有人写唐朝的诗词歌赋,还有些唐朝的外贸外交,而她……写唐朝的战乱。 李俶拼命给她弹窗,她盯着导师的目光,也不敢接,还因为被导师批评不认真,小组开会多重要,就是天王老子的电话你也得放一放。 安然内心:是是是,好好好,可他虽然不是天王老子,但是是孙子咋办? 一直到晚饭时间,安然才给李俶回消息。 那时候她也顾不得许多,就在教学楼底下的草坪上一坐,开始了她跨越千年的交流。 【怎么了?怎么如此着急?】 李俶紧攥着拳,有些发怒:“你可算出现了。倓儿……倓儿他去朔方之后,为了抓在逃的前朔方副节度使阿布思,失踪了。” 【什么?!】 【……等会,谁?阿布思?我的天呐。】 李俶惊道:“这人怎么了?难道他会对倓儿不利?” 【这我倒不清楚,但这个人如果被抓回来,李林甫的晚节要不保了。史书上记载,杨国忠诬陷李林甫与阿布思的关系,把李林甫打成了叛贼,玄宗大怒,立刻辟了李林甫的棺材,剥夺了他的爵位和家产,他……】 李俶不悦地打断:“我管他晚节保不保呢!现在的重点是,李倓失踪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我真的害怕他会出事!” 【你别急别急,我试试看能不能将天幕投到他身边。】 安然调出投放界面,选择了人物李倓,然后点确认……三秒后,系统提示连接失败。她不信邪,以为自己在外面信号不好,于是站起身,拿着屏幕里明明是满格的信号,却晃来晃去找信号,结果还是连接失败。 【怎么办……我好像也联系不到他。】 李俶猛地一惊,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亲自去朔方找人。” 【等等!你不能再有事了!】 【你冷静一点,李倓应该只是在信号盲区,他不会有事的。历史上他出事的节点还没到呢!】 李俶怒道:“我如何冷静?你的出现,就意味着历史已经改变。李倓与我从小一块长大,又是我的亲兄弟,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在你的史书上,他曾经死过一次,而我没能救他,现在,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诶!李俶!】 安然没想到李俶是这样的热血青年,性情中人,也不管此刻大雪封城,年关已至,家家户户都美美的准备过年,而他却要远赴朔方,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安然赶紧将天幕投到太子李亨身边,彼时太子李亨和张良娣真在决定明晚兴庆宫家宴应该穿什么衣服。 【李俶要去朔方找李倓,你们快点,做点什么阻止他!】 太子李亨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手一松,锦绣华服散落在地。他转身唤来李辅国,要对方赶紧召集人马前去拦住李俶。 而李辅国低着头,答应地很爽快。 同时,张良娣弯腰捡起衣服,将太子的目光掰了回来:“殿下,这衣服脏了,我们再换一件吧。我记得刚入冬时,谁送了件貂绒披帛来……” 她的眼神越过太子的肩膀,好似要看对方身后的衣服,却不经意与李辅国对上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早些天派去追杀李倓的杀手虽还未回报,但听到李倓逞英雄要抓人,还把自己搞的生死未卜后,她是很开心的。 眼下李俶居然这么拎不清,还亲自去朔方找人,她怎么能拦着呢? 李辅国自然是不会快快地去,他悠闲地晃了几圈,让侍女们把东宫各处都装扮好,明日是除夕,这可是门面,必须好看!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慢了那么久,李俶却早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晚归的李泌,本想前来找太子说,不用安然的计策,却误打误撞将李俶留了下来。 “不用?为何?”李俶诧异道,“圣上听了之后不是特别喜欢你吗?杨国忠和安禄山根本比不上你,你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放弃。” 李泌沉声道:“我并非放弃,而是不能拿大唐的未来给自己铺路。” 两人就此争吵了一番,太子李亨也悠悠地追了出来,看到李俶,先大骂了一顿:“你糊涂啊!明日便是除夕,你就是要找人,也得给我憋到年后去找!除夕之宴,你不出现算什么?你难道真想圣上就此忘了东宫,只听信杨国忠那厮的一家之言吗?!” 李俶:“我……可是倓儿怎么办?天幕都联系不到他,肯定是出事了!” 太子道:“天幕天幕,你整日围着天幕转,我看你怕是连咱家姓什么都要忘了!天幕能有多神?李倓若是命有此劫,也是他造化,你现在赶去朔方什么也改变不了!” 李俶满腔怒火,没有地方发泄,也没办法真的在所有人眼前不管不顾,就这么走掉——李倓倒是敢做,可是……罢了…… 安府。 安禄山气得又开始砸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反正是别人送的,随便砸不心疼。噼里啪啦,砸的家里鸡飞狗跳,安庆宗根本劝不住,每次听到摔东西,他只敢躲得远远的,不像安庆绪还敢上去说两句。 安庆绪拉住安禄山的手臂,阻止道:“父亲!” 安禄山一挥手,将安庆绪挥到墙上撞了一下,怒道:“东宫真是气死我了!还搞了个什么李翰林?李泌是吧,有勇有谋,真是厉害的人才!我本以为我将杨国忠斗掉,宰相之位一定是我的,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这位子真是不好得啊!” 安庆绪道:“所以父亲,我早就劝你不如狠一狠心,范阳的史思明已经等我们回去很久了。” 安禄山一愣,白白的眼睛里不知在思考或狐疑些什么。 没过多久,严庄也赶了过来,他和安庆绪是一致站要谋反的,也苦口婆心劝了安禄山许久,还为此准备了许久。 两人见安禄山不言语,想开口,只见安禄山猛地一哆嗦,从衣兜里摸出一张请帖,是贵妃邀请他参加兴庆宫的除夕宴会。 他问:“明日便是除夕……我如果不去,该怎么和贵妃交代?” 安庆绪盯着那张请帖,皱紧了眉头,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攥起了拳,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愤怒。 严庄死死地抓着安庆绪的手臂,对他摇头。 第53章 第 53 章 除夕家宴上, 人人都因为过节带了点喜庆,欢歌乐舞,敬酒道福,好不热闹。李俶却板着张脸坐在后面, 独自喝闷酒。 太子李亨懒得管他, 被张良娣拉着看胡姬跳舞,两夫妻有说有笑。张良娣还抱着李佋在所有人面前狂刷好感, 一会让李佋软软糯糯地说新年好, 一会又让李佋背一背新学的诗, 乖巧又懂事的小孩子, 十分招人喜爱。 玄宗还特地赏了东宫布匹和金银珠宝——李俶看到后更是不悦, 他太知道如今大唐有多缺钱!朔方为何会发生动乱?那些士兵为何要逃走?还不是因为朝廷都快发不起军饷, 吃不起军粮了吗! 他愤然起身,拿着酒壶独自往外走, 这一举动还惹得太子不高兴, 但碍于宴会上人多眼杂,硬是不敢发作。 杨国忠在不远处给玄宗与贵妃敬酒,三两句吹捧的话,把玄宗捧到天上仿若能伸手摘星, 玄宗不亦乐乎。 杨国忠忽然愁苦道:“陛下,今日虽是除夕佳节,但……但臣有一事当讲不当讲。” 玄宗笑道:“哦?国舅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但讲无妨,只要不违触礼法, 朕定会全力帮助你。” 杨国忠目光微转,忧心忡忡道:“哎!不是我啊, 是李泌。” 玄宗疑惑:“李泌?就是前几日那个李翰林?” 杨国忠道:“正是。他前些日子不是提了几个措施建议, 关于如何扩充国库的……当时臣听完大感惊喜, 觉得此人乃可塑之才。可这几日臣日思夜想,猛然觉得有些问题。” 玄宗微微皱眉:“有什么问题?” 贵妃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挽着玄宗的臂膀,给他倒酒。 杨国忠说:“这些措施看似能在短期内给大唐带来无数营收,但长远来看,必将埋下祸患的种子啊!陛下您想,假若商人们用通票来流通,最后却发现通票只是废纸,而他们付出的却是真金白银…… “且不说他们愤怒不愤怒的事,他们的腰包可是彻彻底底的空啦!凡事都有个度,想吃鸡还得留个蛋呢,真对这帮商人赶尽杀绝,难免将来不会再生祸事!” 玄宗这两天也想过,只是觉得大过年的没必要,想等着过完年再说。没想到杨国忠这就提起来了,他倒也不生气,反倒还要感谢杨国忠开口——这样若是错了,还有个替罪羊背锅侠,若是对了,那就是他英明。 贵妃吃了颗果盘上的荔枝,轻轻将核吐出,姿态优雅又唯美。她风轻云淡地在玄宗耳旁说:“李泌自幼聪颖,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夸吗?说他气节高雅,不入世俗,想必这样的人不会脏着心思危害大唐。” 玄宗点点头:“爱妃所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李泌这个人太清高,当他来朕面前提议时,朕都惊讶了。” 杨国忠附和道:“可不是嘛!所以我说这里面有猫腻!谁能撺掇这样一个风雅人士来出馊主意啊?或是哪个想钱想疯了的,敢出这样的措施来跟商人骗钱,好像掉钱眼子里似的!” 玄宗皱紧眉头,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话里话外指向一个地方——东宫。 李泌很早就跟着太子李亨做事,这点玄宗心知肚明。若说李泌能听谁的指使,那也只能是李亨。 玄宗猛地将手中杯盏摔到地上,恶狠狠地看了眼李亨。 彼时李亨正在和李佋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有幸福的笑容。玄宗越看越气,幸好被贵妃拦住。 贵妃道:“陛下冷静,太子并非不忠不孝之人,想来不会这般行事。况且今日除夕佳节,切莫要伤了亲人间的和气。” 玄宗喘着气,喝了两杯贵妃递来的酒,缓和下来:“你说得对,太子一向诚恳本分,这些年来朕也看得到,此番教唆李泌,定然是有人指使。” 杨国忠一见机会来了,道:“陛下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在花萼楼里出现的天幕?臣可是听说天幕经常在东宫里出现,除此之外,原先李相家中也曾有过——我这么说您可以认为我是在我为自己开脱,但李相之死,臣真是非常冤枉,李岫他看不惯我啊!” 玄宗拉住杨国忠的手,安慰道:“朕自然不会冤枉国舅,李相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再提了。既然害死李相的婢女已死,其三族已被诛,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但太子这件事……就算不动太子,朕也得让李泌滚出长安!来人!” 高力士从不远处赶过来:“陛下。” 玄宗道:“这就拟旨,废除李泌的官职,贬为庶人,即刻离开长安。” 高力士左右看了眼杨国忠和贵妃,然后将头低下,谦卑道:“是。” 再说兴庆宫之外,李俶受不了里头热闹的场景,明明李倓远在朔方生死未卜,那些与之有关系的人们竟还能饮酒作乐! 他苦闷地喝了一大口酒,在夜晚的寒风下,不禁打了个哆嗦。 忽然,他看到远处宫门口,似乎很空荡。今日……他回头往大殿里看,贵妃抬起玉手,纤细白皙的胳膊从袖口中露出一截,挥手招了招。 贵妃安慰玄宗道:“今日除夕,不如叫禄山来跳支舞吧。” 玄宗点点头:“来吧。” 说来也奇怪,安禄山今日不似平常,竟也成了个闷葫芦。往常他在这种宴会上可是个热门人物,来往的宾客都会到他席前敬酒,寒暄两句。今日他居然谢绝了所有人,跟李俶一样在角落里喝闷酒。 李俶看着安禄山起身,还是那样肉嘟嘟的身体,强壮地跟堵墙似的。但是又有些不对劲,总感觉这安禄山走得太利索,不像前几日看到的,难道他的眼疾好了? 所以今日来赴宴都不需要车辇了? 他刚才看到,兴庆宫门口,没有安禄山的车辇,安禄山今日也没有仆人陪伴左右,就好像不曾失明一般。 很怪异,李俶不忍多看了几眼。 只见大殿内的安禄山站在贵妃与玄宗面前,姿态很是扭捏,好像在推辞着什么……到底在搞什么?李俶想回去看看。 这时,他头顶炸开一束光芒,天幕浮现。安然清冷又沙哑的嗓音从天幕里传来。 【我联系到李倓了,他在太原。】 【你们快些派人去救他,他被谋反的叛贼抓住,命在旦夕!安禄山原来早就派史思明在范阳屯兵,眼下史思明又有打算要在太原起兵,你们再不行动就真的晚了!!】 安然没有选择用小屏幕,单独和李俶私聊,而是直接投放的大屏,布满了整个夜空,就像一张巨大的面饼。 大殿内所有人闻声而出,玄宗与贵妃站在最前面。 刚刚玄宗还在生气,大唐就是因为这破天幕,搅得鸡犬不宁,痛失了李林甫,还引出了各种党争乱事。 “妖孽!”玄宗大喊,“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安禄山还好的在这,怎会在范阳屯兵?再说禄山抗契丹有功,他的兵马自然是要操练,有什么大惊小怪。” 【怎么会有人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好啊,你不信我,那你总信你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吧?】 屏幕上原本是安然的脸,结果下一秒切换了场景,不知是哪里,有些黑——倒是与大唐的时间同步了。 他们抬着头,仰着脖子,费劲地查看,总算看出了点轮廓。屏幕里似乎是一个逼仄狭窄的柴房,有个人影躺倒在地上。 李俶几乎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人影是李倓。 很快大家都看清楚了,因为有人打开了门——那个人很陌生,也是个青年男子,穿的衣服用料很讲究,身份地位怕是不低。 男子手拿烛台,火光照在了李倓的脸上,青青紫紫的,衣服也脏乱不堪,和人打过架就是这样的。 男子轻声道:“死了么?” 旁边似乎有人回答:“还有口气。公子,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李俶揪起了心。 那男子蹲下身,捏起李倓的下巴,啧啧道:“死了怪可惜的,但是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恐怕难留活口了。” 有人道:“公子,您请旁边看着,动手这事交给我们吧。” 这时,李倓缓缓睁开了双眼,似乎是被男子的动作弄疼了伤口。 李倓嘴角还有血迹,一看到来人,立马怒道:“你们这群安禄山的走狗!放开我!知道我是谁么?!你们竟然敢打太原的主意,我若是能回到长安,一定会揭发你们!你们这群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大唐可待你们不薄!” 男子轻笑:“造反还要想理由,太无趣了吧。” 啪叽—— 天幕忽然没了画面。 安然重新上线,一脸无语且暴躁。她刚刚投到长安的画面是实时转播的李倓在太原的画面——那是系统的一个功能,最近被她扒拉出来的。 【怎么没了?这破功能只能转五分钟??】 但可惜这个功能,因为她等级不够,只有五分钟,且一个朝代只有一次。既然用都用了,她也无法后悔,用在这里会不会太不划算。总之,她得阻止李倓被史朝义害死。 【没错,李倓在太原遇到了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史朝义是替他父亲来先行刺探情报的——他们打算在太原起兵。太原作为河东的战略要地,有许多物资运输通道,南北连通大唐回纥,东西交接朔方河东,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不虚我多言吧!如果被史思明占领,大唐真的要陷入危机了!】 玄宗皱紧眉头:“史思明?史朝义?” 高力士在一旁提醒说:“史思明乃是安禄山从小到大的玩伴,之前安禄山特地向您求个职位——平卢兵马使,就是替史思明求的。如今史思明一直在范阳帮安禄山做事。” “岂有此事!”玄宗怒道,“安禄山!快把安禄山找来!” 一旁有侍卫动了起来。 奇怪,分明安禄山今晚来参加了宴会,怎么转眼人没了? 其实刚刚天幕出现以后,安禄山便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此刻已到了兴庆宫侧门——但不出意外,被效率极高的金吾卫抓住,并带回玄宗面前。 大冷的天,一众人站在外面实在抵不住。 就在玄宗率先转身回殿内时,李俶毫不犹豫地转身,与所有人背道而驰,找了一匹快马,连夜出了长安,一路往东北而去。 他知道,李倓命在旦夕,他也知道,就算这样,那些人也只会先处理完眼前的事再谈别的——更何况,玄宗根本不信天幕的。 他必须,自己去救弟弟,谁也拦不住。 兴庆宫殿内,安禄山站在中间,不敢直视玄宗。 这一切太奇怪了,贵妃都忍不住说:“刚刚喊你跳舞你就不愿,此刻都不敢抬头看我们了吗?方才天幕所言,你可知情?” 杨国忠真是无语,居然还要问知不知情,谁知情会说自己不知情啊! 他有些怒气地指责:“安禄山!你愧对陛下往日对你的好啊!居然在范阳屯兵意图谋反!” 他甚至还准备与安禄山舌战三百个回合,一定要在此关键节点上,把安禄山搞死!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有人和他争相位,来一个他必杀一个! 玄宗拍了拍桌子:“安禄山!朕问你话呢!” 安禄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这软弱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安禄山?! 杨国忠大步向前,一把捞起安禄山——但拽不动,只能半蹲下身,抬起对方的脸,原来走进了才发现,这脸上是□□!! 他一把大咧咧地撕下,□□底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皮被扯得通红,泪眼汪汪。再一摸,原来这衣服里哪是肉?全是塞的棉花!! 这根本不是安禄山! 昨日夜晚。 严庄拽住安庆绪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两人离开安禄山的寝室,走远了些,才说起话来。 安庆绪抱怨道:“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劝了父亲那么多次,他哪次听了?我真搞不明白,他到底想不想反?他不想反,在范阳屯什么兵!” 严庄道:“既如此,小公子应当另做打算才是。” 安庆绪一愣,侧脸盯着严庄,见对方完全不是玩笑的模样,陷入了沉思。他当然想过另做打算,这些年他早就忍受够了安禄山。 寒风萧寂的月色下,两人沉默了许久。 严庄忽然道:“小公子,我有一计,但还需你狠得下心。” 安庆绪道:“……你说。” 安禄山自从南诏伤了眼睛,脾气就更加变本加厉,从前若是暴躁说的过去,现在就是歇斯底里,喜怒无常,稍不顺心,随便杀人,家常便饭。 安庆绪从小打大敢怒不敢言,现在更是将心中怒火憋到极致。 严庄的计划很简单,安禄山既然不想反,或是下不了决心,那就不用下了。史思明可是非常想反的,不会因为安禄山不反就不反,安庆绪只需要跳过安禄山于史思明合作即可。 毕竟,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作为继承人很正常。 安庆绪不安地问:“那我哥呢?” 严庄道:“不足为虑。就让他留在长安,陪他的好父亲吧。” 寒风呼呼地吹,月亮沉没在云海里,再也见不着光。打更人报过三更天,也被万籁寂静的困倦感染,打起了哈欠。 安庆绪等在安禄山居住的院子门口,里面走出来一位宦官,跟了安禄山许久,亲密到穿衣系带都由那宦官服侍。 “李猪儿!事情办妥了?”安庆绪逼问。 “……自然。”李猪儿眼眶红红的,说话细声细语,却有种坚定。 安庆绪狐疑道:“那你哭什么?还是——” 李猪儿摇头:“不,我不是哭,我是高兴。高兴公子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杀了他。就算现在让我去死都可以。” 安庆绪诧异,他一向没管安禄山的私生活,也从不知道这个李猪儿能恨安禄山到这种不顾性命的地步。 到底可能也是个可怜人。 安庆绪道:“你跟着我吧,今夜就走,去范阳。” 除夕。 马蹄嗒嗒嗒,一群人将安禄山的府邸包围了起来。 玄宗下马,亲自光临,府内竟无人迎接,好像是座死宅一般。推开门,院内的庭灯里燃着微弱的烛火,暧昧不明地照出地上的路。 在安禄山的寝室里,他们发现安禄山的尸体,先是被毒晕,再被刺死。 尸体上有数不清的刀口,杀他的人一定恨极了他,明明一刀致命,还接近疯狂地多刺了几十刀。 一直到后半夜,安禄山府邸里的侍女、侍卫还有女伴、儿子女儿等全都抓到了院子里。有些才两三岁大,有些已经风烛残年。有的侍女貌美如花,有的女伴已经人老珠黄。 这上百号人里,唯独没有安庆绪。 玄宗怒道:“安庆忠!朕问你,你弟弟安庆绪呢?” 安庆忠哭丧着脸答:“我、我不知道……昨夜,昨夜他约我出去喝酒,结果我到了地方,他二话不说把我打晕了,再醒来就被捆在了自家地牢里。”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手上还有铁拷,证明他的确曾经被困。 玄宗扇了他一巴掌:“你说你不知道?你可是安禄山的大儿子,他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安庆忠大哭:“真的不知……陛下信我。我父亲他一向不许我们过问他的事,安庆绪……安庆绪也不受父亲待见,因此总怨恨在心。我父亲一定是冤枉的,一定是安庆绪在背后捣的鬼!” 玄宗道:“朕不管安禄山还是安庆绪,都逃不过,朕定要严惩你们,以警示天下!!” 破晓。 安府上下恢复了宁静,血腥味久久挥散不去。大过年的第一天,就弄得如此红火,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再说李倓。 史朝义蹲下身,直视着李倓凶狠的目光,忽然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你,大唐的建宁王。都说你勇猛善战,英俊潇洒,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李倓呸道:“少套近乎!” 他动了动下巴,挣脱了史朝义的手指,往后缩了缩,意思是不想被史朝义弄脏了,他是正派,对方是反派,正反不两立。 史朝义没有生气,反倒更有兴趣:“在长安当游手好闲的王爷不好么?整日酒肆勾栏里来去,有美人美酒相陪多潇洒。而且,我怎么听说你是去朔方平乱的啊,太原离朔方也挺远的,平乱平到这儿了么?” 李倓不屑道:“你管得着吗?” 史朝义大笑:“……自然管不着,但我看你怪喜欢的,不想杀你了。” 李倓更反感了:“你耍猴戏呢。” 史朝义无辜地耸了耸肩:“诚然此次我来太原目的不纯,但是这样更有趣啊——你可知道前几月我父亲在范阳屯兵,远在千里外的长安还莺歌燕舞,人人自娱自乐,完全不知危险将至的时候,我有多寂寞难耐吗?” 李倓皱眉:“什么狗屁逻辑?按你这么说,你们要造反,还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才行?全天下人知道还得捧着你,说哎呀你们别反了我好怕啊?疯了吧,你什么脑子?” 史朝义敛住笑容,沉声道:“你不怕?” 李倓道:“我不怕。” 两人都是简短的问话,简短的回答,无声的眼神争锋相对,来回数百个回合,谁也不肯让谁。即使李倓被缚住手脚是阶下囚,也不曾胆怯。即使史朝义是掌权方,也不曾娇作。 然后,李倓就被放走了。 用麻袋装着,扔到了太原城外的树林里,等他醒过来,钻出来,这片大地已是新的一天,阳光耀眼。 李倓火速赶回太原城,想找到太原太守,却意外撞见另一个人,一个对大唐未来至关重要之人。 再说回长安城,李泌在除夕夜当天晚上就被下旨废官。 太子本想替李泌求情,结果没想到发生了安禄山的事情,玄宗气个半死,他是断然不敢在此时刻触玄宗眉头。因此他只能不情愿地放李泌离开,并允诺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接他回来。 ——有机会,呵,机会从哪里来呢? 李辅国陪着太子走回东宫,一路上听了太子一堆抱怨,他试探地说:“眼下安禄山已倒,李泌也走了,宰相之位,怕是无人与杨国忠争了。” 太子李亨沉思片刻,仿佛还是下不了决心。 “她为什么不去找杨国忠,为什么不去找圣上?!非得盯着东宫,非得盯着我那两个儿子,到头来东宫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惹上了一身祸端!”太子怒骂道,“我谁也动不了,谁也杀不了,你懂不懂!!” 李辅国吓得哆嗦:“殿下息怒。” 太子一把揪起李辅国的衣领:“现在,此刻,别在我面前烦我!” 李辅国一溜烟滚了,滚去了张良娣那里。 李俶追去太原找李倓了,张良娣恨不得这两兄弟都死在外面,同时也痛恨死天幕了,明明李倓自己要作死,就让他死啊! 张良娣愤懑道:“这次,一定要把那两个弄死!!” 李辅国道:“放心,我已派了最厉害的杀手,都是阁内一等一的。” 张良娣猛地瞪眼:“阁内?你不怕他发现?” 玄宗早年上位上的艰难,背地里养着一群杀手。后来天下安定了,这个杀手阁就交给李亨掌管,李亨借此杀了很多人——李林甫一直想夺取,却没能夺过来,恨得牙痒痒,所以才百般打压东宫。 李辅国竟如此大胆,敢让皇家的人下手去杀皇子?! 李辅国笑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杀手也改朝换代呢。阁内有不少是我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养到大,绝不会背叛我。” 张良娣诡异地笑:“果真没有看错你。” 朝廷密令和杀手一同出发,一个前往朔方,一个前往太原。一个命朔方节度使派人前往太原找人——眼下是信不过太原了,但不可打草惊蛇。一个跟随李俶,在路上寻找机会。 李俶几乎是马不停歇,到一个驿站就换一匹快马,前面离得近还有人认得他是广平王,后面远了,大家都当他是古怪人。 他完全不在乎,只想尽快赶到太原。算算脚程,他只需熬过今晚,明天晨曦便能赶到——对,他把睡觉的时间都省出来了,此刻真是有些困倦。 他坐在驿站里,给水囊装水,同时吩咐小二给他几个馒头当干粮。小二很慢,慢到他喝完水,打完了两个水囊的水,都不见人。 他高声喊:“小二?!我的干粮呢!” 随后不久,小二才低着头从厨房里出来。 很奇怪,方才他到的时候,明明这小二还挺热情的,怎么—— 他敏锐地察觉不对,往后退了一步。果真!小二再抬头居然不是先前的面孔,手中的一把剑径直朝他刺来。他闪躲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不知这些杀手从何而来,但他认得那把剑的制式,是阁中人用的。 竟然是东宫? 可是太子为何要杀他?? 他完全顾不了那么多,快步跑出驿站,翻身上马。他这才看到,驿站内所有人都被杀死了——难怪刚才那么安静。小二脖子上全是血,倒在血泊里。 没有时间同情,他双腿一动,夹紧马腿,策马而去。 杀手追在后面,同时咻咻咻几只弩箭飞了过来,他艰难地弯身闪躲,却还是不敌,几只弩箭刺中马腿,马儿惊慌,他被摔了下来。 他赶紧爬起身,往一旁的树林里钻去。 这里是到太原的必经之地,光天化日下,这群杀手真的敢!然而此刻不能愤怒,这会让他暴露自己的呼吸。 他捂着受伤的手臂,在山林间躲藏。有一瞬间,他几乎能听到杀手走过草丛,衣角掠过而发出沙沙声。 那是死亡的声音。 一直熬到深夜,李倓也没敢从藏身之地里出去。 那是一个枯死的树干,里面很脏,有很多虫子的尸体,但他没得选择。他的伤口正在溃烂发炎,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他想了很多,杀手团人太多,出去硬拼绝对不行。可他待在这里,除了等死也没有别的出路,到底该怎么办? 最后,他在迷糊困倦中,微弱地喊了一声:“你在吗?” 那声呼喊穿破了时间与空间的壁垒,出现在安然深沉的梦境里。 自从系统出现后,安然总会做梦,有时候梦见自己是胡亥,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心里没有任何快感,只有无止境的悲凉。 有时候梦见自己是战场上得了瘟疫的士兵,忍着浑身的疼痛,举着刀枪茫然地挥舞,不知道自己是否杀了敌,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 无数的哭声、惨叫声填满了她的噩梦。 她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总在半夜惊醒,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发愣。看着已经变成小小的、黑黑的一行行汉字发愣。 从小到大读了许多书,知道了许多人,她有时候会想,那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些人有没有喜怒哀乐,为何最后都成了白纸黑字,仍由世人评说。 那是一种比许多情感都要复杂的情感——或许打个比方,一个纸片人,无论你喜不喜欢,他只是在那里,等待有人问津,再等着人抛弃。 她深切地为所有意难平的人感到惋惜,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阻止悲剧发生,可真的有机会了,才发现,人的命运好像是注定的。 她无法对抗命运,她那么渺小。 “……你在吗?” “能不能,救救我。” 安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泪痕。她赶紧爬下床,拿起手机,走到宿舍外的阳台上。 【你在哪?】 【刚刚是你喊我吗?】 李俶几乎要昏死过去,天幕微弱的光芒刺激了他的眼睛,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他说:“你真的来了……我遭人暗算,被困在太原南边的山林里,就在驿站旁边。你能不能,想个办法随便告诉谁,让他们来救我。” 【我、我这就找人!】 【你千万要坚持住!】 安然赶紧调出投放界面,但一想,李俶在太原附近,她能找谁?如果是没见过天幕的人,她还得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背景,这样太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再次连通李倓,之前她转播李倓的画面给长安后,她与李倓再次失联,她一直以为是李倓遭遇不测,所以深深自责,哭了一晚上才睡着,就听到李俶的声音。 没想到,这次连接李倓,很顺利。 彼时李倓在一个院子里,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他身上的伤都敷了药,看上去有精气神了不少。 天幕出现,李倓习以为常,他身旁的男子倒是吓到了。 李倓听完安然讲述,大惊:“你说李俶来太原找我,结果在外面被人暗算,现在快死了??” 【没错,你赶紧带人去救他!】 那边李俶也能看到李倓的弹幕,他笑了笑说:“倓儿,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史朝义呢?” 隔着天幕,李倓急死了:“你现在还管什么史朝义?!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带人来救你!!” 李俶安慰他:“我没事,你千万要小心。” 李倓根本不想听李俶废话,与一旁的中年男子,两人抄起武器,带着两队人马,火速赶往太原城外。 【李俶,你千万要挺住。对了,你伤的严不严重?】 李俶本想安慰这爱哭的小姑娘,却猛地瞪大双眼,浑身竖起汗毛。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就在附近,正在朝他走来。 他赶紧身体往上一蹭,钻出树洞,果然惊险地躲过了一把刀砍。 如果他再晚一点,那把刀一定将他横劈两段! 李俶拔剑防御,与杀手们过招。他厉声问:“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知道杀我的罪过有多大吗?!!” 杀手们都蒙着脸,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刀剑相撞,铮铮作响。 李俶难敌,被对方刺中胸膛,垂直倒在地上。 他艰难地抓住一个杀手的脚,逼问:“是、是谁?让我……死个明白!” 杀手蔑视了他一眼:“你不配知道。” 天渐渐变蓝,阳光终于探出地平线,穿透云层,穿透山间的雾气,从树叶的缝隙里窥探着山路。 李倓带人在山林里搜索了许久,同时保持着和天幕的联络。 那边安然和李俶断联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守在阳台上,熬了一个晚上,直到李倓说找到人了,她才抵不住昏倒过去。 相隔千年的两人,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 李俶身体素质好,杀手刺伤的地方离心脏有点距离,加上天黑,杀手人着急复命,就疏忽了。他这一条小命被生生捡了回来。 他再睁眼,已是三天后。 在朔方的地界,守在他床边的是李倓,还有朔方节度使家中的侍女。他一醒,乌央乌央地许多人涌了进来,跟看热闹似的。 李倓见他醒了,立刻骂道:“你说你真是猪脑子!我福大命大,从小算命先生都说神仙见我都爱我,必能逢凶化吉。你居然从长安追来找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有什么事!我明明都从太原逃了出来,还要跑回来救你,你真是个大麻烦!!” 李俶想开口,胸口猛地一疼,咳了半天。 李倓心疼道:“好好好,我摊上你这样的哥哥,是我该的。你别乱动,当心扯了伤口。” 一旁有医师看过,确认无碍,才让李倓放心。 李俶往李倓身旁看去,似乎是在问这些是谁?李倓默契异常,接话答:“这位是李光弼李都护,在太原城外,是他救了我。” 李光弼年过四十,长得勇猛威武,一看就是天生的将才。他道:“广平王殿下,臣护驾来迟。” 李俶摇头:“无碍。还得……还得多谢你救下李倓。只是,听闻都护本在单于都护府内任职,怎会前来河东?” 李光弼道:“单于都护府与太原本就相临,我在年前曾听闻太原城内有人在集结兵马,是史思明——但此人是平卢兵马使,怎会来太原?因此觉得蹊跷,便趁过年走亲戚之机来太原暗中调查,没想到就碰见了建宁王殿下。” 李倓恨恨道:“你真是没看到史朝义那样子!哦,史朝义就是史思明的儿子,虽说都和安禄山一样是胡人,但完全不同!安禄山那种我看了也气,他……反正我横竖看不惯他!若有一日,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李俶拉住李倓的手,宽慰:“别这样,倓儿。” 李倓知道他哥哥又要说教,一把甩开,懒得听。他道:“如今史思明要反,这绝对是板上钉钉了!我必须赶紧回长安,把这件事告诉圣上。” 李俶却说:“圣上已经知道了。” 李倓惊讶:“这么快?!” 李俶道:“是天幕,天幕说你在太原被史朝义抓了。” 李倓皱了皱眉:“……的确,好吧。那你呢,你说是阁内的杀手追杀你,怎么可能?他们受谁的指使要杀你?” 李俶沉声说:“不可能是殿下。” 李倓道:“可能调用阁中杀手的只有他。” 李俶想了一会,忽然问:“对了,天幕呢?我们或许可以问她,让她看看事件记录,她不是能看吗?” 李倓眼前一亮:“对啊!她能看事件记录!只要她查一查你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不就知道了?” 可是,自从安然与李俶一同昏迷之后,他们就和安然断了联系。此刻任两兄弟怎么呼喊,寻找,都不能再找到天幕的痕迹。 过了几日,李俶的精神好了些,东北边却传来了祸事。 安庆绪以替父报仇的名义,在范阳起兵,一路南下直逼洛阳。 第54章 第 54 章 长安城内有些不太平, 自打除夕夜玄宗下令诛杀安禄山一家之后,总有人能在半夜听到安宅里传来哭声。连打更人都不敢从那里走,害怕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坊间开始谣言,说安禄山的大儿子死的冤屈, 鬼魂久久不散, 要□□呢! 要说安庆宗死得冤,安禄山死的也冤啊!最后, 众人只能将这事归咎到安庆绪头上, 是安庆绪弑父导致的一切。 就连玄宗自己也那么觉得, 深更半夜, 还要假模假样的后悔一番, 也许是错杀了呢?到底是可怜了安禄山, 白白惨死。 这么一来,宰相之位只能是杨国忠的。 但在杨国忠还没高兴多久的当晚, 便有无数只利爪朝他杀来。不知为何, 他的命硬,愣是躲过一劫。但被抓到的杀手就没那么幸运了。 来杀他的杀手有两批人,头一批没杀成,全都服毒自尽了——这是一批专业的杀手, 连杨国忠这般厚脸皮狂妄自大的人,都感到后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杀手来自于哪里,会听谁的命令。 而后一批杀手则没有那么高的职业素养, 甚至手法都很稚嫩,但胜在招式凶狠凌厉, 是一定要置人于死地的那种。 可见背后的人, 多么希望杨国忠死掉。 后来的杀手被抓, 在杨国忠的严刑拷打下,终于招了。 果不其然,指使他们的人是李林甫的儿子李岫。 于是杨国忠当场跳脚,要带着证据去玄宗面前哭,这一次,他绝对要连本带利,连同之前的恩恩怨怨一块与李岫清算。 没想到,他才到朝堂上,那位传说在太原死掉的李倓就回来了。 不仅如此,李倓与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一块,带着之前犯过错企图逃跑的副节度使阿布思一块回来了。 安思顺与安禄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鲜少有人知晓。安禄山早些年并不信安,是跟着母亲改嫁后才改的名。继父那边顺带着关系里有安思顺,于是这两人成了名义上的堂兄弟。 从朔方救下李俶后,李倓担忧长安城的安危,也预感大唐需要他出力,于是他马不停蹄地与安思顺一同南下,直反长安。 但由于天幕暂时失联,他们并不知道在长安已经发生了变动,安禄山一家已经被打成了叛贼。 不过,或许安思顺没有想那么复杂,他一心向大唐,这么多年坐镇河西与朔方,统兵守护边疆,他自认为一片赤胆忠心。 可惜,世间最难证的便是人心。 杨国忠开心了:“怎么今年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撞树呢?真有那么多愚笨的兔子吗?哈哈哈,来的好啊,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 他不知对谁说着,语气满是阴鸷。 朝堂上,杨国忠先发制人,直指李岫出击。 也是很奇怪,杀手明明失败了,李岫若是清醒理智,他应该趁机逃走,随便逃去哪,就算逃去范阳——看在共同的敌人杨国忠的份上,安庆绪说不定会接纳他。但是他没有,或许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只可惜,他愧对他的老父亲。 没能替他父亲报仇,没能杀死杨国忠,还大唐一片安宁。 李岫视死如归,承认了罪行:“没错,杨国忠你也别一副委屈的样子,还是个男儿郎吗?还是说你惯会虚以为蛇,没有一点坚强的骨气了?我今日杀不了你我认了,但还请陛下三思,杨国忠绝非良人,不配宰相之位。将大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神仙也难救。” 玄宗本来有些纠结,一听到神仙二字,不知道戳到什么痛点,怒骂:“大唐繁荣盛世,数万人朝拜敬仰,要什么神仙!李岫,你父亲为大唐付出的血汗功劳,朕体恤他辛苦,追赠他太尉,送他风光下葬,可是给足了面子。你今日做出这般行为,不忠不孝,朕寒心啊!你九泉下的老父亲寒心啊!” 李岫见玄宗油盐不进,干脆不说话了。 玄宗还想教训些什么,只听杨国忠又说:“陛下,臣还有一事。前朔方副节度使投靠突厥葛逻禄,如今也被建宁王同安思顺、程千里抓获,已归长安。而这阿布思早些年与李相来往密切,臣不敢妄下定论,但臣猜测,他与李相……是父子关系。” 玄宗大惊:“什么?!” 李岫也大惊:“杨国忠!你说话要讲证据,胡乱猜测什么?!我父亲品行端正从不在外留情,何来私生子一说?” 杨国忠呵呵笑:“你年纪也不小,怎么心思如此单纯?” 李岫怒红了脸,狠狠地呸了一口。 玄宗本就对这事头疼,安思顺进长安后,一同被关进了牢中,李倓还费心想要替安思顺求情,被太子拦住了,关在东宫里。 要知道,李倓不讨太子欢心,更不讨玄宗欢心。 那日他回东宫,接风洗尘一套走完,立马就要去大明宫求情。太子非常愤怒地拦住他,骂道:“你如何知安思顺忠诚?” 李倓深感莫名其妙:“他若不忠,何必要抓阿布思?演场戏不好吗,抓不到也没人上赶着怪罪他。” 太子指着他的鼻子骂:“愚笨啊!一个阿布思算什么,他用这叛贼来向大唐表忠诚,让所有人放松警惕,到时候背后捅刀子,你如何办?!别干这种引贼入室的事情!再说了,现在把他控制住也不是坏事,是忠是奸,圣上自有判断!!你!给我回自己的屋子里反省!” 李倓也怒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反省什么?!” 说罢,一旁便有侍卫上来,架住李倓的两只胳膊,生拉硬拽将人拖回了住的院落,然后封了门不许他出去。 李倓简直气炸了,气到最后笑了起来。 都什么人啊?大唐要不早点亡了算了!当然这也只是一时气话。 将安思顺和阿布思带上朝堂时,李倓还在家里吃禁闭,正想着要怎么逃出去比较能成功——毕竟东宫内的防卫还是很严密的。 而李俶远在朔方养伤,尝试与天幕修复联系。 除夕那夜派去下令救援的书信前日才到——可见李俶的判断多么犀利准确,若是天幕当时所说,李俶没有立刻出发,恐怕李倓就要死在太原了。 可是,史朝义为什么要放了李倓? 这分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在他们这种反贼眼里,杀掉一个建宁王不是丰功伟绩吗? 算了,他怎么能代入叛贼的视角思考问题。 朝堂上,阿布思姿态不羁,丝毫没有愧色,倒是敢作敢当,如今被抓也只怪他命不好。而安思顺则一脸愁苦,想向玄宗表忠心。 这时,杨国忠拦了拦安思顺:“安大人,你且先慢,容我先说。李翰林说我瞎猜测,阿布思与李林甫并没有关系,那么——” 他掌了掌手,有人递上来一叠书信。 杨国忠得意洋洋地说:“这都是阿布思与李林甫这些年的密信,里面详尽地写了每一次的行动与计划,这些难道也是我的猜测吗?” 李岫大惊,连忙把信抓过来看,那白纸黑字的确是父亲的字迹。 “不可能,怎么可能?!”李岫疯狂摇头,一边还朝阿布思的脸看去,那五大三粗的胡人模样,怎么会是李林甫的私生子? 阿布思也惊了:“胡说!我从来没有与什么李林甫通过信,你们也太赖皮了!我又不是不认我的罪!再说你们连我老婆都杀了,还要这样诬陷我?!太过分了吧!!” 杨国忠轻蔑道:“你自然不会承认。你若是承认了,可是要害死你父亲一家的,你如何能够?不过我知道了这些事,就不可能不报,否则便是对大唐不忠。” 阿布思喊道:“绝无可能!我没做过的为何要认?你这是什么歪歪逻辑,我看你这狗皮膏药的模样,还说你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呢!要不然这皇帝老儿能听你瞎扯胡掰!还有你那贵妃妹妹,狐狸精一个!有你们危乱朝政,大唐迟早要完,何必指责人谋反呢!” 玄宗大怒:“什么腌臜东西说浑话!掌嘴!!” 于是,几个侍卫轮番上阵,把阿布思的脸都打肿了,险些晕死过去。 杨国忠冷冷地睥睨着:“仔细着点,别贪图嘴快。” 阿布思猛地吐了口口水,很是下流,还扯到了他的嘴角,流出鲜红的血。 “……我这还有人证。”杨国忠拿出手帕,抹了抹身上的污秽,“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证据说话。反正你一定得死了,但我不能让你背后之人逍遥法外,偷生快活。天底下谁又比谁容易呢?” 人证上来,居然是之前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 杨齐宣在李林甫死后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等候发落——说是这么说,但懂得都懂,这是给大家操作空间。关一关虐一虐,等时间一到,随便找个借口放了,反正他也没真的犯事。 杨齐宣戴着铁拷上来,指着阿布思:“我之前一直没有说我为什么要害我岳父,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就是因为他。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帮我岳父与他传信,虽然岳父从不让我看内容,但我大体也猜了出来。 “我曾极力劝过岳父,谋反之事做不得,但岳父似乎铁了心,并不听我多说。于是我便断了他与阿布思的联系,没想到这并不能阻止他,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甚至让阿布思动手要除掉我!”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语惊到了,尽管杨齐宣说得磕磕巴巴,底气不足,但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咬着牙说的,那其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杨齐宣邦邦邦地磕头:“陛下,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当初不敢如实说是因为李家曾对我有恩,且我妻子还姓李,我怕她被李家牵连。可如今阿布思已被捕,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哪怕……哪怕我因此也要连坐,我也得揭发他们丑恶的罪行!我虽然犯过错,但我从来都是向着大唐的,不想大唐毁在这些乱臣贼子的手上啊!陛下,求陛下明鉴!!” 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李岫愤然拂袖:“原来天幕说的都是真的!她早就告诉过我,”他抬起手直指杨齐宣,还有些颤抖,“她告诉我你会背叛父亲,因为杨国忠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害父亲死后都不得安宁。我真该一开始就杀了你!杨齐宣!” 朝堂上不许佩剑,李岫一个假动作,拔剑拔了个空气。于是他四下寻找,妄图从一旁的侍卫那边拿到武器。 玄宗怒道:“反了!李岫你要做什么?!来人!” 两个侍卫赶紧压制住李岫。 大势已去,杨国忠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在场所有大臣不敢说一句话,原先和李林甫关系好的,此刻更是缩到角落里去了——他们都害怕,杨国忠下一刀刀的是自己。 东宫太子只敢做壁上观,他的儿子一个伤一个疯,他的老子身体太好活得太久,他只能在这低头任由人拉踩。 玄宗道:“朕没想到你们竟都如此……心思深沉!朕此生愿景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生活顺遂。辛苦一辈子,有幸在晚年见到,却要被你们一个一个算计!朕真是!”他剧烈咳嗽了起来,看来真气得不轻。 高力士给他端了杯茶,他喝完继续道:“朕现在不想听你们各说各话。阿布思叛逃突厥是事实,与李林甫的书信往来也是事实。之前封李林甫的那些全都撤回,朕绝不容许任何人觊觎大唐盛世,妄图毁掉它。” 后续玄宗又说了一些,大抵是,对李林甫一族的惩罚。可怜李林甫死后落得悲惨境地,儿子李岫被流放,却在狱中自尽身亡。直到死的时候,他都还在想,当初若是信了天幕,再狠下心杀掉杨齐宣,就不会这样了。 可惜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强势过,唯一一次强势,就是派杀手去刺杀杨国忠,失败以后,再无回旋余地。 一切与历史差异不大,可谓命运弄人。 杨国忠顺利当上宰相。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安思顺也给宰了。安禄山一脉,他不允许任何人活着,哪怕他是忠臣。大唐有他一个忠臣就够了。 同时,派去太原和范阳的“使者”,本意是抓安庆绪,或是骗安庆绪回长安,但安庆绪直接把这些人杀了——这无疑意味着宣战。 安庆绪在范阳起兵,宣战大唐。而史思明带人占领了太原,太原城内陷入一片混乱,死伤无数,被史思明大军搜刮抢掠。 半个多月过去,本该是元宵佳节,李俶却远在朔方,无法回来团圆。 太子近日也忙于朝政,很少有时间待在宫里。玄宗派人前往洛阳——因为范阳南下的必夺之地,就是洛阳。若是洛阳沦陷,长安就要危险了。 可以说,洛阳是进攻长安的一个护盾,必须严防死守。 只是如今朝廷能用的将领所剩无几啊,安思顺已经被杨国忠先斩后奏杀掉了,安禄山死了,安庆绪与史思明反了。四川剑南与南诏刚打完战,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说调人上来也要时间,南边的士兵未必适应北方的战场——真是无人可用,玄宗急得火烧眉毛。 想来想去,长安城内可用之人有一,右金吾卫大将军高仙芝。此人勇猛善战,曾在安西、河西都担任过官职,多次与周边小国交战,战无不胜,给大唐边境安定立下过汗马功劳。 召来高仙芝,高仙芝立马应允会前往洛阳招募兵马,誓死守护洛阳。另外他还推荐了一人一同前往,便是去年征战大勃律国的封常清。 玄宗听完有些茫然,而高力士轻声提醒:“安西副大都护,因今年开春的大朝会,如今仍在长安。” 玄宗想了一会:“没错没错,封常清乃可用之才。” 就这样,高仙芝与封常清两人即刻出发,前往洛阳招募兵马。 像安然说的那样,如今的大唐实行募兵制,而兵权在很久之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散出去给节度使手上了。所以长安城周边并没有大规模的正规军,就算有金吾卫,也得留下来守卫长安与玄宗。 高仙芝与封常清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作战,就得在当地招兵买马——这非常困难。洛阳隶属河南道,北与河东道交界。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上阳宫更是李唐皇室的另一处居所,上至高宗武皇,近至玄宗每年都会在此住几个月,处理朝政,修身养性。也有妃嫔皇子等长期居住在这里。李俶与李倓就曾在这里出生。 换句话说,东都洛阳的百姓也和长安城内的百姓一样,安逸惯了。 直到此刻战事发生,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高封二人在此招兵买马,恐怕并不能得偿所愿——因为,能当兵的壮士们早先一步被招募走了,而剩下的青壮年嘛,都是绣花枕头,只能说凑活。 他们又如何不知? 国家有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 刚到洛阳,民众抵抗叛贼的热情还很高涨,直到汴州战败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开始想要逃了。 汴州在范阳南下至洛阳的必经之路上,由河南节度使带兵守护,一共三四万兵马,结果对上安庆绪,大败。河南节度使等官员和俘虏全被斩杀于城下,汴州全城被洗劫一空。 这场面安逸了几十年的洛阳百姓如何见得?生怕下一站被血洗的就是自己,于是连夜收拾细软,想要出城,想要往西边逃。 高仙芝连夜召正在练兵的封常清来商议。 他说:“眼下安庆绪来势汹汹,而我们这阵子招募的士兵并不优良,恐怕此战……难以抵制太久。” 封常清安慰:“莫要说丧气话!军心在此,你必须振作。” 高仙芝点点头:“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带一部人退去潼关。” 封常清诧异:“为何?” “你听我说,我派去的探子回报,安庆绪带的兵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威猛大汉,一看就是操练许多年的老兵。”高仙芝有些无奈,“洛阳眼下人心惶惶,你带兵的时候也能感受的出来,没有一点凝聚力。哎!我是怕洛阳此次在劫难逃,若是洛阳城破,潼关再失守,长安可就长驱直入了!!” 封常清心知他所言不假,眼下兵分两路保留实力是最好的。而他的这位老大哥选择让他退,也是想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他。 他心中万般不忍,可眼下紧逼的形式再难回旋。 封常清安慰道:“坚持住,我们只要坚持住,等待朔方与太原的好消息,这战就一定能胜!” 高仙芝重重地点头,按住对方的肩膀。 第55章 第 55 章 封常清口中的朔方与太原, 此刻正是李倓与李光弼进攻的目标。 说回那日高、封二人离开长安,东去洛阳,而李倓还在被太子关禁闭。他苦思冥想,最后想了个损招——装病!还得是装要死的病, 装得让太子都于心不忍, 给他松快一点看护,或者干脆放他自由。 但是那天他的计划本是吃完午饭, 就地倒下不起, 还伙同了侍女为他多哭一哭, 哭得越大声越像那么回事。正要实施呢, 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就轻飘飘了, 脚下踩棉花糖似的, 径直晕倒过去。 他还没晕多久,又被疼醒过来。 他的床边围了一圈人, 有东宫的御医, 太子李亨和张良娣,还有李辅国和一些忙前忙后的侍女。 他的耳朵很蒙,似乎还未清醒。 怎么感觉大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己要死了呢? 而分明他这么多年每日勤于锻炼, 风寒都不曾有过,怎么突然就病起来了?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整张脸煞白,仔仔细细想了一轮, 终于把目标锁定在早上吃的元宵上。 元宵已过,东宫厨房做多了元宵, 他又爱吃甜的, 于是就让他们都煮了, 他闲得慌吃得多。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个小元宵,居然被人下了毒。 他又想起李俶被阁中杀手追杀,如果背后主使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这也是他急切想要重获自由的原因,他总不能在家里就把凶手抓了,他能抓谁啊?就算怀疑张良娣,也得搞到证据再说。 大夫给他放了放血,说中毒不深,静养两日就可以好了。 李倓有气无力,眯着眼看不远处的张良娣,那表情可太精彩了——他可真是福大命大,张良娣自以为能毒死他的分量,还没有毒死他,心里可后悔了吧! 而元宵早就被张良娣销毁了,这次李倓没能告发她。 但这一笔帐,他可是记下了。 太子知道东宫内有人要害李倓,里外里彻查了一遍,不知张良娣找了什么替罪羊,总之这件事居然才三天就没影了。 李倓大感震撼,他觉得女人心海底针果然没错。 但是第四天,他被太子喊了过去。太子一脸严肃问他:“那日元宵……你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李倓也是心眼大:“我就算知道,说了你也不信。” 太子一拍桌板,厉声道:“少给我嬉皮笑脸!你为了能出东宫,竟不惜自己的性命,还在我面前演戏!” 李倓瞪大双眼:“我没有。” 如果曾经有,那他也没实施啊!没实施的事,怎么能算有。 太子怒道:“还说没有!” 李倓:“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毒自己,有毛病?” 太子更气愤了:“什么态度!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我告诉你为什么有!今日张良娣服用的枣糕里也有同样的毒,而这个毒的瓶子就在你的寝殿里,你甚至连销赃都不肯!” “什么??”李倓懵了,“什么毒瓶子?张良娣也中毒了跟我有什么干系?你不能听信她满口胡言啊。” “不见棺材不落泪,行,来人!!” 李辅国从外面进来,拿着那瓶毒药,还有一个侍女。 那是李倓的侍女,平日里服侍他的日常起居。在关禁闭时,他的确曾在这侍女面前说过想要装病骗人,但从来没提过毒药。 可是那侍女说的有模有样,好像他被下毒真是他的苦肉计一样。 而眼下同样的毒再次出现,冲着张良娣——李倓仿佛能想象到张良娣柔弱地哭诉,在太子面前娇滴滴的模样,哪个男人不被蛊惑? 可让李倓感到更可怕的是,这个侍女居然是张良娣的人!难怪之前他与天幕私下联络,却总能被张良娣知道! 眼下他百口莫辩,太子那模样简直气得不清。 总不能他还没顺利得到自由,又再次被关禁闭吧……不,感觉这次,不止是关禁闭那么简单。 李倓思考着如何开脱:“不,殿下你听我说……” 太子打断道:“我不想听你说!你怎的如此白眼狼,张良娣虽非你亲生母亲,但她入宫以来,对你视如己出,她还帮你操办婚事,那阵子甚至累出了一身病,还让我不要告诉你,怕给你负担。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 “我真是白生你这个儿子!” 太子气愤极了,左右找着趁手的工具,李辅国不知哪里变出来个竹竿还是戒尺,打人肯定特别疼。太子一手抄过,径直往李倓身上打去。 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李倓皱紧了双眉,不肯喊一声痛。 就在这时,高力士居然来了,来宣李倓觐见。 这事说巧不巧,李俶在朔方养伤,本来消息是没那么灵通的,长安城内这些天密密麻麻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足够他心梗。 只是他在养伤的时候,每天仍在呼喊天幕——就像他死里逃生时那样做,他感觉自己可能和天幕存在某种感应,或许呢,总得试试。 没想到,真被他喊出来了。 但很奇怪,这次天幕没有图像,而是文字,类似于聊天界面。 【抱歉,这阵子我生病了,没能顾得上你。】 李俶恍然大悟:“是我太心急了,不该叨扰姑娘养病。” 【不,没关系,你那边还好吗?看你还活着,李倓应该找到你了吧。你们俩……可千万要撑住。】 李俶把前前后后与她说了,并表达了担忧,想知道长安城内的消息。 于是安然用后台系统查询事件记录,查到了刺杀李俶的杀手是李辅国派的,并且就在前几天,张良娣对李倓的食物下毒,没能得逞。 李俶听到后差点晕过去。 他只是十天半月没在东宫,竟然出了如此大的事! 【还有……还有好多,这些天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杨国忠排挤走了李泌,安禄山被玄宗灭门,所以他顺利当上了宰相。而安庆绪在范阳起兵,要直攻洛阳,史思明占领了太原。】 【怎么会这样,安史之乱居然还是爆发了,虽然是安庆绪的安。但这一切也太……太难以言喻了。先前我在三国时期想阻止赤壁之战,也做了很多,却始终没能阻止,反倒还让赤壁之战提前。如今安史之乱又是这样!】 【命运在和我开玩笑吗?我真的不想玩了,为什么一定要选我?】 李俶总觉得安然消失那么久,这次重见有些不太一样。 他赶忙安慰道:“姑娘莫要自责,大唐有此危难也是因为积弊多年,一时难以改革,战乱必将爆发。眼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们仍能应战。” 【你说得对,我帮你接通长安那边。】 【管理员安然创建群聊,唐玄宗加入群聊】 李俶看着天幕里的字,试探地问:“陛下?” 同一时间,玄宗正在花园里与贵妃玩耍,杨国忠正在拍马屁。 他们都被消息提示音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天幕里出现【李倓:陛下?】 玄宗皱了皱眉:“这是李俶?那个妖女呢?” 【姑奶奶我还活着!】 【我特地开了群聊,让你们实现远距离无障碍交流,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少在那边阴阳怪气地骂人。】 玄宗不屑道:“你又搞什么鬼?” 【李俶:陛下,此番对抗安氏叛贼,我请求在朔方集结兵马,进攻太原。夺回太原,我们便能从北支援洛阳】 玄宗有些疑惑,但看语气,似乎真是他的孙子。 他道:“俶儿,你所言不差,但大唐如今用人实在有些难啊。我能找到高仙芝与封常清二人已是不易,北边……哎……”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叹什么气。 安思顺被杀了,谁给他在北边带兵打仗? 【李俶:我有两人推荐。】 玄宗问:“何人?” 【李俶:郭子仪与李光弼。】 玄宗喃喃道:“郭子仪……” 一旁的高力士又如百科全书般解释道:“陛下,郭子仪出身太原郭氏,父亲是名将郭敬之。前些年封的左武卫大将军,同时也是安北副都护。” 玄宗点点头:“不错不错,没想到我大唐还是能人多,朕实在欣慰。这样吧,即刻宣郭子仪来,朕要封他为朔方节度使。” 【之前不是嫌弃我是妖怪,天幕是邪物吗?现在用起来还不错啊?你说让我找郭子仪我就给你找?】 玄宗没想到这姑娘八百年不改臭脾气,一下子没台阶下,尴尬极了。 不过玄宗脸皮薄,李俶倒是会哄人,三言两语让安然将郭子仪也加入了群聊,同时进来的还有李光弼、高仙芝、封常清和李倓——李倓是李俶特地要求加的——虽然不说也会加。 【郭子仪:真是新鲜,我头天听光弼说起,还觉得不可能呢。】 玄宗咳咳两声:“朕命你整领朔方兵马,即刻出发攻打洛阳,一定要将叛贼史思明拿下!若有可能,务必留个活口,朕要让他们知道,觊觎大唐的后果!!” 【郭子仪、李光弼:臣领命!】 【李俶:陛下,臣还想向陛下讨要一人。】 玄宗疑惑:“谁?” 【李俶:建宁王李倓。他之前在朔方平乱,亦有作为,如今大唐有难,他也应当出战,长安温柔乡自有安定的时候享乐。】 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玄宗不太高兴,但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是啊,李俶与李倓都要到而立之年了,如此壮年时机,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窝缩于长安? 于是,在李倓快要被太子打死的时候,高力士从天而降,将人救下。 李倓领了命,随便拿药敷了敷伤口,就离开长安北上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想要夺回太原并非易事, 历史上史思明并未真的打下太原,而是在太原城外与郭子仪僵持了许久,最终不敌。 但现在因为安然的干涉,导致了不可逆的后果。太原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南北通达, 衣食富饶。如今史思明占领后,只等洛阳好消息, 便可两面夹击长安, 长安危矣。 而且眼下他们还面临一个难题, 就是史思明的军队实际上是比安庆绪的更加强大——安史之乱虽然安在前, 但能兵善战的一向是史思明, 不过没有安禄山那么会“演戏”罢了。 这些天, 李倓在路上,安然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 【我在想, 如果我始终无法阻止它发生, 甚至还会让它提前,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干脆摆烂,加速它走完流程, 让它无路可走吧】 众人不解。 【让安庆绪与史思明早日占领长安,玄宗早点南下,早点马嵬驿政变,早点狗带!然后干脆你直接架空两辈, 登基算了。反正历史到最后也是你登基,早晚都一样, 早点还更有希望。】 李俶大惊, 幸而这只是小群, 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他说:“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我没有这种心思,以后也不会有。” 【你怕什么?难道你觉得玄宗继续当皇帝大唐会好吗?我算是明白了,防李林甫防安禄山杨国忠,都不如直接干掉问题来源有效。】 【洛阳肯定守不住的,高仙芝与封常清只能退守潼关,而太原,能不能夺回来还两说。郭子仪本就年纪大,还是被你硬生生从守孝期扒出来的,李光弼也是,虽然我知道历史上他们为平乱超常发挥,但现在和历史可不一样,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群里只有那几位头领。 玄宗后来被安然踢出了群聊,问就是记仇。 这些天安然从来没有露过脸,李俶有些疑惑,但没有问出口。 郭子仪说:“姑娘不用担心,我虽然年纪大,但大唐需要我时,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会站出来,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也要抵挡叛贼。不过你说史思明的军队强悍,难以对抗……”他忽然笑了笑,“古有官渡之战,以少博多,曹丞相大败袁绍。战场从来不止靠人力,也靠心术啊。” 南边高仙芝与安庆绪僵持着,北边郭子仪与李俶日夜商讨战术,李倓不日也到了。听完他们的战术,心想,若要保险,他可以去太原城内当一回探子。 李俶闻言立刻拒绝:“绝不能让你再陷入险境。史朝义可以抓过你一次了,他认得你,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放你第二次?” 李倓闷闷道:“你怎么老想着我会被抓?同样的错误我才不会犯第二次,上次是我疏忽了,我以为太原还安全,哪知道太原早在我去之前就被史思明给控制了——那破太守都是假的。现在我再去,自然会小心千万倍。” “那也不行!”李俶责备道,“你若是被抓,就要陷我军于劣势,他们拿你当人质呢?” “现在已经是劣势了。”李倓反驳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眼下哪里还有人可以进城当探子?” 这话刺痛了李俶,远在朔方,不如长安方便。若是长安城内,自然可以找到能信任的人去敌方刺探消息,可这里,且不说兵马都是原先安思顺的——安思顺可是被朝廷杀掉的,这些士兵难免有怨气,李光弼在操练时都能感受到,时不时的就有打架滋事的,完全不服郭李二人的管教。 还有一些是郭李两人带来的,也得和当地军融合,一块生活,光这些日常的鸡毛蒜皮都够他们头疼脑热,哪里还有功夫去找合适去刺探消息的——就算真有心腹,哪里舍得? 李俶也舍不得。鸿熡薯源 开什么玩笑,怎么就落到这份境地了? 李俶皱了皱眉:“要去我去。” 李倓:“你发什么疯呢?你的命比我金贵多了,你出事了太子怎么办?” 李俶微怒:“我不管太子,你也别管我。” 最后两兄弟谁也拗不过谁,当探子一事暂且搁置了。 三月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百花回魂,干枯了一个冬天的枝芽,终于冒出嫩绿的枝叶。在这样空气清爽的一天,郭子仪带着七八万兵马前往太原城外几十里安营扎寨。 一路上,有许多流民从东边过来,一问都是太原城周边的百姓。 听说要打仗了,田也种不好,觉也没得睡,转眼就被史思明的军队霸占了。没田没地,还要被抓去做壮丁苦工,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稍微出错就要挨打受罚,那还不逃吗? 逃也逃不了多远,一大半人都饿死在路上了。 李俶听了痛心不已,可也万般无可奈何。大军的粮食也很紧凑,每日开销入不敷出,这一战根本无法做长久战的准备,必须速战速决。 而这就需要有一人深入敌方,了解敌情。 再说回长安,东宫。 自从李倓因为李俶的原因,逃离长安后,太子日思夜想觉得不对。虽然李倓脾性顽劣,但与张良娣应该无怨无仇——在他看来是这样,李倓不至于要下毒害张良娣吧?这其中难道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张良娣与太子多年夫妻,可太了解太子的脑回路,知道太子敏感多疑猜疑,会胡思乱想。她便做戏做到底。 又一日太子从外面回来,她便柔弱地如风中小草,一下就栽倒在桌旁,苍白的脸上,楚楚可怜的一双眼,轻咬着下唇:“殿下……” 太子哪里受得住这般魅惑,可能打根子里就随了他老子吧,总之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张良娣,关切地问:“可是胃中又犯疼了?” 张良娣点点头:“臣妾每日都有按时服用御医开的药,只是最近季节变化,寒暖交际,身子到底有些受不住。” 太子重重叹了一声:“哎,委屈你了。” 张良娣善解人意道:“殿下,臣妾并不怪倓儿。想来倓儿自年少起就颇为顽劣,但到底本性不坏,有时还很纯真,臣妾喜欢的很呢。他会这么做,我猜他大概是受人怂恿,鬼迷了心窍。所以臣妾更担心他无人看管,走入迷途啊。” 太子温柔地看了眼张良娣:“你啊,还是太善良!李倓都多大了,好坏善恶都不分吗?要我说他就是本性难改,眼里容不得别人好。” 张良娣目光微转,想了想说:“没关系,如今俶儿在倓儿身边,他们兄弟不是自幼关系甚好吗?总不能倓儿连他哥哥也不认吧。” 太子猛地一惊:“俶儿……” 自打那天起,张良娣就若有似无地给太子灌输“李倓脾气不好,爱耍性子”,“李俶也管不来李倓,不知李倓会对李俶做些什么”,她说的非常隐晦,却总能勾着太子往那方面想,太子就像一只傻了吧唧的鱼,咬到张良娣的饵,自己就能顺着杆上岸。 他害怕自己多想,还想着去问李辅国,李辅国早就被张良娣透过气,那还能说李倓的好话?那是有多差说多差,太子真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狐疑,最后干脆派人把李俶找了回来。 张良娣也没想到是这种展开! 她分明想要太子杀掉李倓的!该死的李倓,命真大! 若是太子一开始相信天幕的,他就该记得,天幕曾说张良娣与李辅国用“李倓会害李俶”的说法骗他去杀李倓——这不是一模一样吗?可惜太子根本不信天幕,完全把这些都忘了。 李俶一回长安,李倓就如脱缰野马,直奔太原而去。 如今太原被史思明占领,出城入城都需严加审查,几十米高的城墙,日夜都有人看守,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根本无缝可入。 李倓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甚至觉得自己要在城外盘旋几天才能找到机会,但他没想到他随手路边捡的一个死去的农户身份,又贿赂守城的士兵一些钱财,居然就被他乔装打扮瞒混了进去。 一进城,太原城内死气沉沉。 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士兵不管他,这跟进人间地狱有什么区别?史思明手底下的人烧杀掳掠,强占太原城内的资源,曾繁华热闹的大街,如今残破不堪,损坏的木桌椅凌乱在地。 而街旁的酒肆,里面大批的士兵在饮酒作乐。 那些舞女们眼中都含着泪,纵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为苟命而妥协。 这些人不仅过分,还盲目自信!他们自以为强大无敌,完全不把大唐的军队放在眼里,在太原城内为非作歹,不受礼法管束! 李倓越看越气越恨,但想到自己来的目的,硬生生忍住了想冲进酒楼杀人的念头。那时,他被一阵哭声分心。 循着微弱的哭声,他在巷弄的犄角里发现一个孩子。洪篓梳源 不过十来岁大,饿得面黄肌瘦。他哭着说要找爹爹和娘亲,他已经四五天没吃过饭了。 李倓把身上的干粮分了点给他。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是太原太守的孩子,很早之前被乳娘带着逃出来的,结果太守一家被杀,史思明搞了个假太守装模作样“坐镇”,乳娘一家也被牵连,他是被乳娘丢出来的。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李倓问。 “……西城,我家在西城。娘亲会给我买西城里的糖人吃。” 可李倓带着他没法行动,要说丢下他一个人,亦是不忍。只得先将这小孩带着,找了一间废弃的屋舍,并与他约好入夜会回来。 交代好一切,他启程去太原西城。 第57章 第 57 章 原先的太守府现在已变成了史思明的住宅, 守护森严。他观察了一会,想趁着士兵交接的时候溜进去,没想到还没等到机会,就见史朝义从里面出来。 史朝义一身铠甲, 好像是统兵的将军。 看到史朝义, 李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人模狗样, 干的全是黑心事。早晚他要替太原百姓报仇雪恨。 再说李俶回到东宫, 发现太子压根没事, 长安城内虽不说人人自危, 但只是冷清了一些, 好像一切都没有大改变。 要知道此刻洛阳与太原可正水深火热, 这群人难道都不紧张一下吗? 算了,李俶对这种事没法追究, 毕竟每个人的爱国情怀程度不一样, 总有人只顾眼前欢愉,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想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他问太子:“阁中杀手的出勤记录可有?我想查阅除夕夜我前往太原的时候,是否有杀手离开长安。” 太子诧异道:“你的意思是……” 李俶:“我在路上遇袭,杀我的正是阁中之人。” “不可能。”太子皱着眉, 摇摇头,“除了我,谁还能调动?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已许久没调过阁中杀手了。你确定是吗?” 李俶信誓旦旦:“我看的很清楚, 那些人用的都是阁中的武器。” 太子还是迟疑:“怎么可能?这事有问题,且不说他们这群人不敢动你, 他们就算要动你, 是不是太明显了?你想, 那些武器会不会是故意卖给你的破绽,让你误以为是东宫内——也就是我要杀你,以此来干扰你我父子情谊。” 李俶想了想,的确有这种可能。 但他同时也不否认另一种可能:“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东宫之内还有内鬼,除了你,也许另有旁人能调动那些人。” 那可就太可怕了。 太子命人拿来阁内出勤记录,发现除夕夜到现在也没有人员调动。 李俶疑心有人刻意抹去,还想看记录在案的人事档案。 太子则有些心烦,他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旁人搞的,问题不会出在自己管理的阁中——如果不是那样,岂不是说他管理无方?那他可太没面子了。 李俶早就有疑心的人选,只是他也很烦,说了太子不信。 李辅国与张良娣,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作恶多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太子相信自己呢? 他有时候破罐子破摔地会想起安然的建议,就是自己当上掌权者,掌握话语权就不必在乎谁还相不相信了。 太原城内,李倓几次三番找不到机会,而长安城内,李俶也陷入身心的煎熬中。他日夜担心外边的战况,却被太子禁足在东宫,不许过问其他事情。 洛阳城却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安庆绪带领军队破开洛阳城门,战火烧到了上阳宫。 无数哭喊声像给火焰助燃的木柴,越哭烧得越旺,越旺安庆绪就越开心。终于有一天,他可以烧掉这虚伪的繁荣,他要站在最高处,看天下苍生臣服于他,跪拜于他。 高仙芝退守潼关,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 玄宗大怒,觉得到底还是错信了高仙芝与封常清,连一个小小的洛阳都守不住,大唐真是白养这群人了! 杨国忠为了安慰玄宗,便说派监军过去,调查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玄宗根本不信安庆绪有那么大本事,能击败他大唐的精兵。 结果这位监军真能干事,一去就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摸清楚了,回来回复说是因为封常清贪生怕死,先弃了洛阳退守潼关。 玄宗听完大怒,将封常清的官职全废。 封常清深感苦闷,可他也只能领命。高仙芝痛哭道:“边监军口蜜腹剑,与陛下添油加醋地说事,原先是因我得罪过他,连累你了。” 封常清摇头:“我并不贪生怕死,我是不愿死在敌军手里,你应该能明白我。被安庆绪那小子抓住,毫无尊严的死去,我宁可战死沙场。” 高仙芝深深地叹了口气:“潼关是我们的最后一战,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能让贼子突破。可惜不是我要灭自己威风,你也看到了,朝廷给的装备像纸扎的一样,完全抵不住几下,那些士兵们难道是贪生怕死吗?我们根本打不过,好久了连饭也吃不饱,我真的快不知道这仗要怎么打了。” 忽然,悬在帐篷里的天幕亮起。 【郭子仪:二位稳住,我知道此刻你们的难处,但越是艰险,越是要咬牙不能松懈。我在太原已找到了破敌之机,请你们一定要撑住,等太原的好消息。】 高、封二人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天幕,仿佛得到了一剂强心针。 郭子仪所说的破敌之机,是李倓找到的。 说李倓在太原城内徘徊几日,进不去太守府,查不到敌人内部的作战信息,但却有意外收获。 没想到太守的小孩,对太原西城内的布局十分了解,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关系,他带着李倓摸清楚了史朝义在太原的部署,如粮仓设立在哪里,兵器库又设立在哪里。 粮仓在太原城内沿用原先的地方,自然里面的粮也是原先太原城储备的粮,分布在太原城的四个角,而其中西北角的粮仓距离城墙最近,只有几条街之隔。所以,只需要一支作战迅猛的队伍,就可以偷袭下来。 粮仓意味着什么? 民以食为天,意味着军队的命脉。 而其他三处的粮仓,则由李倓带人烧毁。这一战看似残忍,实际上是最快的方法了。 当火焰燃起无数百姓的血汗时,那耀眼的红色,烧透了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郭子仪率领大部队进攻太原,打史朝义一个措手不及。俗话说骄兵必败,在他悄摸摸进攻的当时,大半夜的时候,许多太原城内的士兵还在梦乡里。现实是残忍的,半路开香槟的一定会丢失一切。 太原成功收复,举城欢庆。 史朝义退守常山,被史思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这一仗郭子仪打得漂亮,消息很快传回了长安,玄宗下令重赏。长安城内也沸腾了,太子整日愁眉苦脸也好了不少。 尤其是李倓在这一战中功不可没,他这些天的揪心又有些释然。 可能是因为李倓终于出息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过多猜疑,到底是亲生儿子,虎毒还不食子,他在做什么蠢事?——李泌走了,再没人这样警示他。 而东宫内自然有些人不太高兴。 只是李俶没想到,会有一个人找上他,给他递上了关键的证据。 那个人正是李辅国的心腹小禄子。 李俶很诧异,按理来说敌人的朋友那自然只能是敌人,怎么敌人内部也那么不团结稳定呢? 小禄子给他的东西,正是太子不愿给他看的阁内人事档案。 原来,这些年太子也有歪心思。 就是在阁内养一些孤女,长得好看又清冷,太子很是喜欢。 李俶不可置信地摇头:“贵为太子,他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何……要这样?难怪他之前不让我看。” 天幕闪烁。 【李倓:啧啧啧】 李俶抬头看了眼,此刻是他与李倓的私聊框。 他们两个是最快掌握天幕的使用方法,也熟练的,所以他们已经能够绕开所有人单独聊天了。 【李倓:还有别的吗?总不能是殿下养的狐狸精要杀你,不太可能吧,她们要杀也先杀张良娣啊,不然没机会入宫】 李俶往后翻了翻,发现人员没什么异样。 能被收入阁内的,都得是出生干净,也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年龄不超过五岁,不能记事,还得吃苦耐劳,光这些条件就框死了。所以现在阁内也只有二十人不到。 【李倓:要不你根据结果反推?】 李俶忽然开窍,发现这些人里,居然有一半都和李辅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就是说,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李辅国从自己家乡里挑选来的。 他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太子,并将过往一桩桩一件件都揭露出来,说张良娣与李辅国不安好心。 李俶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现在占了优势,而放松对李辅国的警惕。他始终想不明白,小禄子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小禄子是那么说的:“原本我是要被送去阁中的,但那时候我小,不懂事,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逃跑了。后来我被李辅国抓了回来,我求他不要送我回去……你不知道吧,阁中虽然没多少人,但竞争很残酷,能顺利长大的更少,我又不是女儿身…… “所以李辅国就把我养在身边,替他干那些龌龊事。我早就受够了。如今战事四起,国家马上陷入危难,我只求广平王殿下能放我一条活路,将来不要再让我给李辅国陪葬。” 李俶沉思片刻,问他:“你的本名叫什么?” 小禄子沉声答:“鱼朝恩。” 李俶点头:“我记下了,你走吧。” 那边玄宗因为打胜了仗很开心,便下令让高仙芝即刻迎敌,安庆绪根本不足为惧!他又忘乎所以飘飘然了。 可惜安然消失有一段时间,不然怎么样也得冒出头来骂一骂这个老糊涂。 封常清被贬为庶人,但仍在高仙芝的帐下做事。 他说:“此刻万万不可迎敌,潼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北边援军过来,才能有赢的希望。” 高仙芝深以为然:“我如何不知?这潼关若是我们出兵了,长安就彻底完了!封二,你说我该怎么办?皇命在这,我到底该怎么办?!” 太原一战侥幸胜利,赢在敌人盲目自信轻敌,而现在恐怕是没有那么好打了。所以郭子仪选择驻兵太原城,继续招兵买马,补足粮食物资,一定要打有准备的战。 不知道在哪一天,天幕再次出现在长安城内。 杨国忠正在劝玄宗出兵——也就是潼关,出关进攻安庆绪。杨国忠为何那么着急呢?起因还是安庆绪四处散布消息,说父亲安禄山之死和杨国忠脱不了关系,他拼了命也要杀掉杨国忠为父报仇,并且已经在准备杀手偷袭了。 【安然:杨国忠!你放屁!】 消息提示音响起,眼前的天幕是一片黑,只有安然的几句话在左下角显示着——安然开了直播,但未开启摄像头。 很奇怪,李俶也看到了,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安然:还死不了。】 【安然:我说杨国忠你就巴不得大唐去死吗?行啊,想潼关出兵对吧?你们都不信我对吧,那就出吧,现在就出!我可是早就说过,潼关必败,你们现在收拾行李还来得及!!】 玄宗这人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安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道:“潼关出不出兵,凭什么听你的,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杨国忠拱火道:“她眼里哪还有谁啊!高贵得很呢!” 【安然:哦,那怎么说?不出兵?】 笑死了,安然这些话说的模棱两可,让人摸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玄宗既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出兵,又不想不顺着她的意思反而被她激将法骗到,真是气死了,气得他中饭都少吃两碗。 安然没别的想法,她要把自己的发疯精神贯彻到底。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做,就是加快历史进度,全都一块毁灭吧。 气头上,玄宗怒道:“朕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如今太原已收复,大唐士气正盛,此刻出兵乃天赐良机,必定能大破安庆绪!出兵!必须出!!” 【安然:好好好,对对对】 【安然:收拾行李吧各位,马嵬驿再见】 潼关失守,长安沦陷。 高仙芝、封常清战死沙场,数万兵马一夜之间成了枯骨。 在逃离长安之前,安然找到了李俶。 她告诉李俶,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他还畏惧世俗礼法,眼睁睁看这一切这样腐烂下去,就当她什么都没说。 李俶问她:“你要我怎么做?” 【找到禁军统领陈玄礼,他会杀了杨国忠。】 不知李俶犹豫了多久,总之,他找到陈玄礼的时候,太子与李辅国已捷足先登。要知道,此刻得到了禁军支持,就等于坐上了皇位。 虽然安庆绪从洛阳一路进攻长安,势如破竹,但史思明从太原开始却节节败退,多次将怒火发泄在史朝义身上——原先史朝义放了李倓,这件事就是一个矛盾点,史思明常提常新,常提常怒。 丢失常山后,整个河东已失势,他们只能南下与安庆绪汇合。 而玄宗离开长安后,居然没有选择南下入蜀,而是北上要去太原。 安然知道后,痛骂他是三岁小孩,真以为马嵬驿之变的关键是在马嵬驿吗?命运如此,就算变成鹿桥驿它还是会发生。 于是,那天晚上,在不知名的驿站里,陈玄礼带着六军围住玄宗的屋子,要求杀死宰相杨国忠、御史大夫魏方进、太常卿杨暄等奸臣贼子。 火光中的长安,断壁残垣,孤寂地伫立在夜空下。 安庆绪来到大明宫前,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空荡荡的宫殿内,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笑声。 “混账!!” 忽然一句厉声怒骂穿破他的耳膜。 大殿门口隐约有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身材十分高大,壮硕,与他死去的父亲有八分形似。 门外是橙红的火光,烈火在燃烧着一切污垢,一切曾经属于长安的繁华虚梦,统统都要在此刻破碎。 “父亲?!”安庆绪惊讶地大喊,“怎么会!” 安禄山一步一步,踩踏着石砖,发出咚咚声响。 安庆绪大惊,一把捞起旁边的烛台砸过去,却发现那烛台不偏不倚,径直从安禄山的身体中穿过。 他害怕道:“我分明……不,李猪儿骗我??!他不是已经把你杀死了吗!你从哪里来!你滚啊,滚开!!” 安庆绪拔出佩剑。 安禄山走近了,他才看清那胖硕的身体上,全是血污,全是匕首刺穿的伤口。那一双白内障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安禄山骂道:“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安庆绪崩溃道:“不,我不是……我不是……是你,都是你不仁!” 安禄山一把揪起安庆绪,轻而易举地将佩剑弹落在地。他道:“好儿子,如今你不负所望,终于坐上了这个位子,怎么样?舒服吗?” 安庆绪的额角渗出冷汗,浑身哆嗦:“……放、放开我。” 安禄山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露出血口獠牙,然后将安庆绪猛地往后面摔去,力量大到,安庆绪像块石头一样,砰一声砸裂了龙椅。 “……救命、救命!!”安庆绪哭着求饶,“父亲,求求你别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安禄山笑得丧心病狂。 整个大殿回荡着他可怖的笑声。 然后安庆绪就醒了。 自从他称帝后,他就一直做这样的噩梦。 原本这个皇位该是他父亲的,他都是从他父亲手里偷的。可他多么不甘,安禄山都死了,还要折磨他! 朔方。 玄宗被六军围困在屋内时,李俶就在外面看着。 安然知道后,问他要不要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杨国忠死了,玄宗就会被架空,太子就会上位,到时候你要保的人,你要杀的人,一个都救不了杀不了,你只能在太子的权威下继续煎熬。 想到过往种种,又想到先前太子迟迟下不了决心处理张良娣与李辅国,他就明白,如果太子上位,张良娣就算熬出头了,到时候她要对付自己,也更方便——很多时候,他必须为自己考虑。 清除异己,不是自私或者凶残,而是上位者必须的道路。 为了话语权,为了尸山火海上的皇位,他必须要下决心了。 【安然:等陈玄礼杀了杨国忠之后,太子便会架空玄宗,让玄宗退位。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李代桃僵,成为太子。】 安然说的似乎有些含蓄,但李俶明白,李代桃僵的意思就是,太子李亨必须死。 杨国忠等人死后,贵妃是杨国忠的妹妹,理应也要诛杀,但玄宗实在不忍,连夜找高力士来商量。 玄宗问:“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办?” 高力士想了想答:“……陛下乃一国之君,丢什么也不能丢了威严。” 玄宗有些微怒:“你的意思是,朕不能救贵妃了?” 高力士答:“陛下不得不放手啊。” 玄宗猛地一脚板踹了过去:“你让朕杀了贵妃,还不如让朕自尽算了!没想到全天下竟然容不下朕与贵妃之情!命苦矣!” 不知做戏给谁听,玄宗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高力士亦哭:“陛下,莫要哭伤了身子,您还是打奴才吧!但这件事,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杨国忠已死,贵妃……贵妃绝不能活。” 玄宗又生气地打了高力士几巴掌。 高力士如何能不明白?他心甘情愿挨罚,因为他知道,玄宗不是不忍心,而是没有一个借口,一个全天下都逼他放弃的借口。 如今,高力士给他了。 贵妃死的当晚,玄宗枯坐到天亮。 此后的几日,他日夜不食,似乎已经心死魂灭。 在太子李亨要找玄宗的那个晚上,李俶找来小禄子,里应外合,偷换掉了李辅国要给太子的酒。 太子原本打算,如果玄宗不肯退位,就直接灌毒酒搞死他——难得太子也心狠了一回呢,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安沦陷,他终于也明白,满脑子骄奢淫逸的玄宗已经不适合在皇位上了。 因为被掉包,李亨喝下了那杯有巨毒的酒水。 李俶及时出现,尽管这毒他心知肚明,但他仍想救一救他的父亲,不为国家政治,只为亲情,可惜没能救成。 “来人!”李俶大喊,“李辅国谋害太子,抓住他!”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玄宗——玄宗不是不聪明,他是老糊涂,但此刻也回味出了什么。他终于明白,眼下自己恐怕是没能力再与小辈作对了,如果交出皇位,他或许能安享晚年,如果交不出,李亨就是他的下场。 后来,李俶斩杀了李辅国,囚禁了张良娣,架空了玄宗,一切事情做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全得益于安然的指点。 安然一直在做,她所谓的加快历史进程。 李俶在太原的行宫里,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天幕,说:“我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有时候闭上眼,我还以为,我仍在花萼楼里参加一场宴会。” 【……】 【之后你再南下收复长安、洛阳,就可以平定战乱了。】 李俶答:“我明白,我会这么做的。” 【不要重农抑商,要搞开放经济,合作才能共赢,战争只会带来贫穷和死亡。凡事都要以百姓的生活为考虑点,切记不要伤了百姓的心。得民心者的天下。我不知道以后你的故事会是如何发展,但我已经尽力了。】 李俶总觉得,安然话里有话,说的很是奇怪。 他试探地问:“你……你要走了吗?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太对劲,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好像要离开了。我知道人与人的交往不能持久,但我还想等天下恢复太平盛世,再邀你一同共赏呢。” 【谢谢你,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可能看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我身在一个比大唐盛世还要盛世的时代,无数繁华,无数耀眼,车水马龙,欢歌载舞。百姓不愁吃不愁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我想,无论是你的时代还是我的,我们希望的,都是和平。】 李俶惊心:“看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安然说:“也没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嘛,我只是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就不让他出场了),潼关一战不想写那么悲惨,私心。 鱼朝恩是身世瞎写的,总之是个反派就对了! 山河表里潼关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58章 第 58 章 太原城内。 李俶坐在椅子上, 屋内没有点烛火,却有微光从半悬的天幕中透出,那上面滚动着一些文字,大多是各方将领上报的信息。 得益于天幕的帮助, 他能运筹帷幄, 统领千里外的战事。收复河东后,就要进攻范阳、平卢, 他要一举击破安庆绪与史思明的后盾, 收复北方。 此时离玄宗让位已过去不少时日。 不久前剑南闹了动乱, 原因自然是杨国忠被杀——杨国忠曾是剑南节度使, 尽管当得不尽人意, 但就是坨粪也有屎壳郎爱吃, 还是有那么些人支持杨国忠,认为朝廷不该杀他。 这一切的变化还得怪罪到玄宗上, 若他当时听劝, 南下去剑南,这暴动不就顺手解决了吗?如今剑南天高皇帝远,再被东面而来的安史叛军拉拢,就会变成南北对抗之势, 这让李俶很是头疼。 吱呀—— 忽然,他的房门被推开。 夜已深,大部分人都睡觉去了,他先前也吩咐过不许让人来打扰他。 李俶有些烦闷:“朝恩, 不是说了别让人进来吗?!” “我也不行吗?”那人失落道,“大哥当了皇帝可真威风, 想见一面都得请示呢, 那我退出去先跟鱼公公打声招呼——” “哎!”李俶急忙起身, 想拦。 能喊他大哥的自然是李倓。 李俶只与他的弟弟相隔两三尺,晦暗不明的光线让他们都不太看得清彼此,忽然李俶转过身,似是想逃避,径直往里屋走。 李倓一把追上,拉住:“为何躲我?” 李俶偏开眼,不敢对视:“我没躲你,时辰不早了,我得睡了。” 李俶还未习惯以朕自称,还好现在没人看见,不然鱼朝恩又得提醒他得端着架子别再这样随便了。 他好像一直都没适应身份的转变,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李倓满脸不信地反问:“我听闻你最近夜不能寐,总是睡不安稳,还让御医给你开安神的方子……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李俶有些失神,“我的确整夜难以入眠!每当我闭上眼,总会看见那一幕,陈玄礼带着人逼圣……逼玄宗交出杨国忠,那时候我就在不远处。我不是同情杨国忠,我只是在想,好像人无论到什么位置,都难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李倓问:“所以你现在不自由。” 李俶没有回答。 气氛有些清冷,他们都孤零零地站立着,明明只隔着几步,中间却像有一堵墙一样。那道墙并非任何世俗隔阂,也并非人心之间的猜忌与试探,而是李俶不经意间垒起的心墙。 李倓又问:“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李俶答:“……算命先生说我原来的名字不好。” “真的不好吗?” “……” 俶,善也。 世间的美好,善良。这个名字曾经多适合他。 李俶有些哽咽:“……你就当过去的李俶已经死了罢。” 李倓摇头:“他没死,他一直在我眼前。” 李俶有些难捱,转身想走。 李倓喊:“我不怪你曾做的那些,我也知道殿下的死并不是李辅国做的。从小人人都觉得我性子单纯甚至有些愚笨,但我知道他们那些勾心斗角是怎么回事。如果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换成别人,我不会原谅。但你是我的哥哥,全天下恐怕也只剩下我,是唯一认识你几十年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李俶一直背对着他,整个人一大半都陷入黑暗里。 没有人看得清他现在的表情,猜得透他现在的情绪,他好像黑暗中的一头困兽,时时刻刻准备扑咬路过的猎物一口。 只有李倓知道,李俶这几天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如非必要,李俶不会选择这样的上位之路。 那可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从小养育他们长大的父亲。尽管有时严厉、有时难以沟通,到底骨肉情深。 李俶轻声低笑,似是自嘲:“……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你若是知道,就应该离我远一些才是。” 李倓说:“你以为谁都会怕你吗?我偏不怕!即使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是多长一只眼还是每天能多吃三碗饭啊?我瞧着也没多大变化嘛。” 玩笑有些冷清,空荡荡的屋内,沉默着。 半晌,李俶稍稍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扭头往回看,但是没有真的扭回来。他沉声问:“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俶坚定地打断道,“安庆绪杀了他爹安禄山,玄宗为了保命杀掉了杨国忠和贵妃,史思明一家也各怀鬼胎。小到家大到国,似乎每个人之间都充满了猜忌和背叛,但是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没有为什么。 信任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有些人可以因为能力而信任一个人,比如李林甫、李泌之辈;又有些人可以因为血缘至亲而相信一个人,比如安庆绪、史朝义一辈;还有些人能因为自身的人格魅力或品行赢得他人信任,比如贵妃尔尔。 而李俶与李倓之间,却超出了所有能囊括的具体原因,或许都有。信任,就是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天各一方,也紧紧相依的默契。 李俶终于回过身,看见李倓的脸,挂着浅浅的、宽容的微笑。那似乎有一种让他暖心的力量,他这些天背负的所有压力,都烟消云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长安城内,那个小小的东宫里,他曾与李倓一同长大的年少时光。那时的他总是这样对李倓笑,替调皮捣蛋的李倓望风,免得被教书先生抓到偷懒而责罚。 “……倓儿。”李俶喃喃道。 “啧,说了我都多大人了,别叫这么肉麻。”李倓无语。 这时,天幕的光渐渐低沉了。 李俶大惊,连忙跑到天幕底下,想要阻止它消散。 李倓有些疑惑:“怎么了?” 李俶道:“……她要走了。” “她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等她再出现呗。” “她不会再出现了!” “什、什么?” 完全黑下来的屋子里,李倓的心跳有些快,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会再出现了?” 李俶说:“她说她得了一种病,在她们的世界里,那种病没有药治,也治不好。所以后来她都没有再露脸,怕我们发现。” 李倓诧异:“……真、真的假的?” 李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希望是假的。” 月渐渐沉了,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这又是新的一天。 长安城内空空荡荡,曾挤满了人热闹非凡的西市,如今人去楼空,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有留下。 寒风经过朱雀大街,径直吹入太极宫,也不知道已经盛夏,为何还能有这样阴凉的寒风。 安庆绪已经好几个夜晚睡不着觉,整日借着各种事情发脾气,在他身旁侍奉的人个个都带着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别说他们是胜利方,占据了长安,哪有一个人高兴的?? “这样的长安,像一座鬼城!” “哎你还真别说,我听闻大部队进城来,都不敢从亲仁坊过,得绕路呢!可邪乎了!” “……那是那谁住过的吗?” “对啊!凡人根本过不了,大半夜的还能听到哭声和拍门声!说是死得不甘心的鬼魂,会逗留人间,拍门哭冤呢。” 要不说背后别嚼舌根,这两个小太监只是随口一提,就被人举报到安庆绪耳朵里,安庆绪立马大发雷霆,将这两个人给杀了。 杀完还不解气,把尸体吊在亲仁坊里,让所有敢乱说的人都看着。 这样人人自危的长安城,一直到史思明来才“得救”。 那天史思明问安庆绪怎么没有接风宴?他毕竟算安禄山一辈的,安庆绪就算已经自封大燕皇帝,也不敢对史思明不敬。 于是当即在花萼楼设宴,所有人都能来参加。 史朝义和安庆绪不熟,说没两句话就打算离开。如今他跟着史思明,带领军队在城外扎营,营还没扎好,就来赴宴,他本就无心于此。 更何况,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不知为何,他在离开前,去敬了安庆绪一杯酒。 安庆绪笑道:“小将军许久未见,还是如此恣意,当得上年少英雄啊。” 史朝义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没当回事。他喝完杯中酒,冷冷道:“家父与安都督自幼同乡长大,关系非常好。” 安庆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史朝义道:“若是手足有难,当兄弟的怎会置之不理?” 安庆绪大惊,猛地站起身。史朝义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按了回去。 史朝义说:“言尽于此,我军中还有事,先行离开。” 当晚,花萼楼内大火,安庆绪死于其中。 史思明当即接任,称大燕皇帝,同时要统整剑南兵马,与北方的大唐朝廷展开全面作战。 史朝义请求前往前线作战。 史思明当时正安排,想到之前史朝义请求留守范阳,他没答应——现在再拒绝恐怕不太好,便有应允之意。 只是史思明向来猜忌成性,话里话外还要说:“之前花萼楼里,你与安庆绪说过什么?” 史朝义一愣,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他答:“忘了。” 史思明怒道:“忘了?!我怎么没见你忘记吃饭呢!我警告你,安庆绪是背信弃义之人,他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气,当初我没把你留在范阳,但你要明白,我为什么不把你留在那里。朝义,人人都喊你小将军,你是能做大事的人!但是!只有我给你权力,你才能办到。” 说罢,史思明又狠狠打了史朝义一下。 史朝义已经习惯史思明动不动就发脾气,他的处境和曾经的安庆绪,不能说毫无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他干脆不说话了,任凭对方发完脾气,再领了罚,然后得到一番虚情假意的安慰后,终于可以领兵走人。 史朝义有很多要活下去的理由,其中有一条就是他的军队。 他可以在史思明面前伏低做小,只要他还能上战场,那他总有翻身的一天。有时候人选择不了出身,就自暴自弃,但还有一种人,会卧薪尝胆。史朝义是后者,他相信自己能决定自己往后的路。 史思明称帝的消息传到太原,李俶那时已经任命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带领军队想攻范阳,统一北方。但这消息传来,无疑有些打乱他的计划。 如今范阳有史朝清留守,再加上长安洛阳有史思明,两面夹击下,大唐还是腹背受敌,胜算不大。 那天,李倓与李光弼两人在商议战术。 他们决定与北方的回纥联手,向对方借兵,一同攻打叛贼。因为李倓曾想起天幕最开始说过,这些原本应该发生的历史里,回纥就是他们的盟友。 郭子仪感慨道:“天幕真是奇人,可惜我已有许久未看到她了。” 李俶在一旁没说话,自从当上皇帝后,他的话就少了很多。虽然有李倓安慰他,但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时,李俶身旁的鱼朝恩忽然开口:“陛下谋略斐然,没有天幕,也定能率领众军收复中原,郭帅您就不必操心啦。” 郭子仪皱了皱眉,看了眼李俶,对方云淡风轻,不为所动。 李光弼在一旁倒是不悦起来:“我们在这商量对策,有你什么事?”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鱼朝恩只是个太监,不好好地在角落里当隐形人,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李俶面前指指点点,真的让人很窝火。李光弼这人直性子,喜怒都摆在脸上,当即拂袖而去。 李倓也有些挂不住,先追了出去。 李光弼道:“我不明白,陛下难道不知李辅国之辈?当日我便说要杀了鱼朝恩,他没有应允,如今还让鱼朝恩在身边伺候,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李倓叹了口气:“哎,我同你说吧,鱼朝恩和李辅国表面上是师徒,关系甚好,实际上鱼朝恩自幼被李辅国控制,也是个可怜人。后来暗中帮了陛下许多,所以才留在身边的。” 李光弼从来不爱什么勾心斗角,也听不出李倓的话外之意。他道:“我不管什么帮不帮的,鱼朝恩这个人,在我眼里就是不可信任之人。若不除掉他,我心难安!” “哎——”李倓根本劝不住,李光弼已经远去。 于是李倓只好去找李俶。 他发现,如今他居然成了为数不多能和李俶交流的人。 也罢,这些话别人不敢说,但他得说。毕竟,他也看不惯鱼朝恩,只是一向顺着李俶的心思,大差不差的也不想惹李俶不开心。 回到屋子里,郭子仪和其他将士也走了。他轻瞥了鱼朝恩一眼,然后让他退下。鱼朝恩还不大愿意,李俶开口了才走。 屋内只剩下了兄弟两人。 李倓说:“眼下我们得派人与回纥那边的人汇合,然后一同进攻范阳。” 李俶若有似无地问:“你可有人选?” 李倓说:“回纥毕竟是外族人,和他们联手,就得派一个熟悉他们的人,所以自然是原本就在北方的将领最好。” 李俶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李光弼?” 李倓道:“没错,他最合适。但是……” 李俶:“但是什么?” 李倓:“但他恐怕不愿。” “为何不愿?” “因为鱼朝恩。” 李俶很是讶异,虽然刚刚李光弼甩脸子离开,他没放在心上,但他也从不知道李光弼怎么会和一个太监结仇。 李倓解释道:“哥哥,当初李辅国那样害我们,你恨他至极,现在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呢?” 李俶皱紧眉头:“……可我。”他顿了顿,思考着措辞,“那时候,高力士随玄宗而去,他不愿辅佐我。” 李倓颔首:“是啊,他肯定不愿。但这不是你用鱼朝恩的理由,你该知道,能背叛一次的人,就能背叛第二次。鱼朝恩不可信。” 李俶精疲力尽道:“我明白……我明白……” 李倓安慰他:“会好起来的。” 李俶只有在他面前,会难得展示脆弱,像是卸了刺的刺猬,柔软到不堪一击。那双眼里满是迷茫地问:“真的会吗?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李倓说:“我会带兵收复长安和洛阳,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做到。” 李俶深深地看着他,重重地点头。 不久后,李俶下令赐死鱼朝恩,并不再重用宦官。李光弼与回纥联手,收复范阳平卢等河北之地,为后来李倓南下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冬去春来,天幕再也没出现过。 那时范阳已收复,史朝清南下投奔史思明,驻守洛阳。而李倓率大军与史朝义在蒲州交战,各有胜负,胶着不下。 史思明又尝试进攻河南睢阳,河南往下边是淮南,直通江南,那是大唐的经济命脉,如今的赋税和粮食大部分都靠江南撑着,一旦睢阳被破,大唐顷刻覆灭。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间,所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郭子仪这天正吃着饭,一个不注意,便晕倒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郭子仪连年带兵征战,短短一年,就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还与军队同吃同住——吃的都是粥水,完全不抵饱,加上他年岁已高,又奔波劳累,这一下才没缓过来。 李俶知道后,连忙赶来慰问。 自从收复河东与范阳之后,各种人事任命就该上了,他没有安排郭子仪留守,因为他知道,郭子仪比自己更能稳定军心。 只是这样劳累一个老将军,他实在于心不忍。 “朕不能再安稳地躲在你们身后了。”李俶说,“收复长安,本就是朕的职责,曾经丢失的一切,朕都要一点一点拿回来。” “咳咳……”郭子仪咳了两声,躺在病床上,“陛下,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就能上战场杀敌。臣没什么的……” 李俶还要开口劝,只见身旁似乎有些光亮。 那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一瞬间将他拉回了数年前的相逢。 【哈喽,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许久未见你们有没有想我呢!今天这期视频咱们来讲……】 李俶惊喜地抬头,看见军帐中,赫然是那块熟悉的屏幕。 他道:“你回来了!?” 郭子仪也诧异地探起身子,哎咱就说病都吓好了。 【……】 视频放完,屏幕黑了一会,安然才重新出现。 【哇,许久不见!】 天幕里的安然和从前的模样别无二致,就是那种漂亮里带着点古灵精怪,总能让人想起她在大明宫当众怼玄宗的样子。 李俶惊喜了一会,差点激动到哭出来。 他对安然的情感就好像多年老友,曾经还以为此生不能再见,竟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就消失,那是遗憾满满。如今重逢,只恨不能时光匆匆,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别哭啊,原来你长这样子,好看又不好看的。】 李俶大惊:“你能看见我?” 【对啊,莫名其妙的。我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好像又没有死,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我完全理解不了的地方。】 李俶仔细看,安然那边的背景的确和从前的宿舍不太一样了。 很空旷,似乎是个很大的房间,没有家具,只有一些闪烁的符号,李俶这个老古董完全看不懂。 【总之,因为我还没有结束大唐这条线,系统还不许我下线,所以我顽强地活着,并且要等你结束安史之乱才行。天呐我是什么悲惨打工人,死了还要九九六,真是没天理啊呜呜呜】 【好啦好啦,知道你见到我很开心,但是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哎我看你们的故事好像按快进键一样,总之现在是什么难题呢?】 李俶道:“睢阳。史思明带军进攻睢阳,而我军在朔方与太原,并且与史朝义在蒲州交战。北方契丹西南吐蕃亦有小战事相扰,实在无法前往支援。” 【睢阳啊……】 【我试着把天幕投放过去吧。原本历史上睢阳很惨的,张巡带兵守城,死守了十个月,才等到北方大捷。不过我也是没想到,历史的进度条真被我拉快了,原本八年安史之乱,如今不到三年,或许能在三年多的时候就结束,这可是大好事啊,笑一笑嘛,没什么的。曾经多艰难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好啦,不和你玩,我要去找李倓啦。哎呀,没想到我又阻止了一次历史人物死亡,这下成就点又加了!还真是满足感狂飙啊!】 作者有话说: 安庆绪是在丢失洛阳、长安之后被史思明杀的,本章纯属虚构。 【全文完】 第59章 第 59 章 李倓和史朝义在蒲州交战, 始终未能突破对方的防线,只能暂时后撤,修整兵力。郭子仪那边也还带着人和史思明打各种迂回战,比他这种稳如泰山的忙上不少, 也听闻郭子仪病倒的消息, 着实是为之揪了把心。 一般两军交战,像李俶与史朝义这种元帅级别的人, 是不必到前线的, 都是手底下的将领轮番上车, 各自先比划比划, 再根据两边战备实力随机应变。 这天, 李倓带军后撤回灵武, 算是后方大本营。 他很是郁闷,虽然他心里不大喜欢史朝义这个人, 但对史朝义的本事还是很认可的, 尤其是交手那么多次,总能打得有来有回,也算是棋逢对手。 而且他发现抓回来的敌军俘虏们,宁死也不愿投降大唐, 也坚决不会说出敌军的军情消息——看上去他们都十分信服史朝义,能让人信服的将领,总有他过人之处。 李倓不得不重新审视史朝义,提醒自己, 不要轻敌,也不要带着偏见和情绪在双方对战里。 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 一方面史朝义很可恨, 另一方面又让李倓有一种英雄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正思考着将来该如何继续对战时, 天幕出现了。 【哇!】 【李倓吗李倓吗李倓吗?】 李倓一惊,被天幕的光晃瞎了眼。他有许久没见到安然,竟生生愣住了,好一会才回神,惊喜道:“安姑娘?!你、你你你没死?!”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你比你哥好看多了!我就说人不能留胡子,你大哥那小胡子留的跟中年大叔一样!】 李倓惊道:“你可以看见我?” 他站了起来,天幕正悬在半空,比他高出一些,但刚好安然与他的视线齐平。他挥了挥手,十分惊讶——曾经安然并不能看见他,怎么突然变了? 【唔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在系统内部的原因吧?】 李倓问:“什么意思?” 【之前我出了点意外,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地方。我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原先我不是和你们解释,为什么你们能看到天幕嘛——因为有一个系统将我做的视频投放在你们的世界里,通过一些量子通讯技术什么阿巴拉巴拉,我文科生啥也不知道。总之,我来这儿后发现,我可能变成系统了。】 李倓:“……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反正你没死就是好事!为这件事,我今晚必须开坛好酒庆祝庆祝!” 【诶?】 安然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她感动到了。 原本她以为,和她相差几千年的古人,对她的态度要不就是“鬼神敬而远之”,要不就是“粗大金手指抱之”,还有就是“妖怪得而诛之”,却从来没有像李倓这样,把她当做真实的人看待。 他们是朋友,虽然不见面,却总要被惦记挂念。 李倓说:“你那里看上去好冷清啊。”说是喝酒,其实倒也不全是为了安然,他总是找借口喝一口,“我这也一样,冷冷清清的。” 他与安然说起了史朝义,不知道该如何对抗。 李倓说:“你知道吗,收复范阳之后,原先驻守在河北的安禄山部下,就退到平卢一带,如今还在胶着。有个回纥将领,叫什么仆固……怀恩?他们的名字好难念,总之那个仆固说,要招降叛军。” 忽然,天幕上闪过一句话。 【李俶:李倓你少喝点。】 李倓愣住:“……哈哈哈哈哈好久没和大哥这样对话了,大哥你还好吗?听说郭帅病了,你可要劝他保重身体,他那打法,神仙也得被耗干精力啊。” 【李俶:少担心别人,你有好到哪去吗?】 李倓嫌弃道:“我一顿吃一头羊!”又喝了口酒,“大哥,你对招降一事怎么看?啊对,天幕回来了,安姑娘你说呢?” 安然想了想,安史之乱打到最后,的确是因为叛军大多投降,才逐渐平定的——但那也随之带来更大的隐患,甚至影响到后世的更大的战乱。 因为那些人投降的条件,是不挪窝不卸权。换句话说,就是,大唐要保留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们从头到尾,不过就是换了个头衔而已。 【眼下大唐并没有更多的实力去和叛军硬耗,招降确实是能缓解燃眉之急,并能促进收复一事。只不过……李俶,我原先和你分析过,你也知道大唐百年的积弊出在何处。】 许久未听这个名字,李俶都愣了一会。 李俶道:“……朕自然记得。节度使是叛乱爆发的原因,那些人招降的条件却仍让朕要保留他们的权力,封他们做节度使,所以到现在,节度使都没有被推翻。” 【不破不立,如果节度使不废,这场仗就白打了。】 李俶痛心道:“可朕该如何……如何做?我从前异想天开,觉得掌握话语权后,就可以实现想要的一切。等我真的坐上这个位置,我却发现,我依然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想封他们当节度使,我也不想给他们那么大的权力,可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为朝廷付出贡献。我不能只靠郭子仪和李光弼二人,他们也不能只靠他们自己……” 不给出许诺封赏,还想要人卖命,没有这种好事。 更何况朝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民心——从李林甫的强权下,从玄宗的荒淫下,从杨国忠的残暴无度下。 留给李俶的是一摊子烂泥,他要从中捏出成型的雕塑,多难。 【李俶,你需要有人帮你。】 李俶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有谁。” 【那个人,那个在除夕夜被赶出长安的人。】 李倓几乎是一瞬间想起来:“李泌!大哥,是李泌。当初他被杨国忠诬告,罢官返乡,如今应该颍阳。” 李俶惊喜道:“不错,不错。我立刻派人去——不不不,我亲自前去请他出山。” 那边李俶断了线,这边李倓也开心了起来。 李倓笑道:“真好,我真的许久都没见他这样了。他自从当了皇帝之后,都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我只是看着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总觉得他很痛苦。我很想替他分忧,却发现我也做不到。” 【可能这就是人生必经的成长,那是他的路,他只能自己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对我来说,你能活着也是莫大的幸事。】 李倓道:“你……” 以前看不见还不知道,如今能看到了,安然立马察觉李倓有些犹豫,似乎想问什么。而且刚刚李俶在说的时候,李倓的神情也很恍惚。 【你在纠结招降的问题?】 李倓小小的讶异了下:“你不是反对吗?” 【我反对的是李俶动摇的心思,他招降河北那一带安禄山的老将,虽然乍一看很好,能立马解决河北的叛乱问题,还能大大削弱敌方的实力,但这一切都会为后世埋下更大的隐患。】 【你也知道李俶的性子,我现在变成系统,早就看到了后台,我没在的前些年,他大大小小封了一溜节度使,节度使成网红了都。而且他这个人不逼一逼下不了狠心,将来战乱结束,我只担心他像玄宗一样躺平摆烂。】 【所以我说要请李泌出山,只要李泌还在,大唐就还有清醒之人。不过我猜你的招降问题不在河北,所以刚刚我们讨论时,你完全心不在焉。你想问什么?还是说你想招降什么人?】 李倓别开目光,苦闷地喝了口酒,喃喃低语出个名字。 【史朝义?】 【史思明都还没死,招降史朝义有什么用……啊不,我的意思,你为什么想招降史朝义?他可是史思明的儿子,整个安史之乱的第四号头子啊。】 李倓垂下眼,木讷地盯着身旁的沙盘地图,不久前,他在这里指挥作战,上面代表史朝义的小旗子,还狠狠地扎在长安点上。 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仆固和大哥提议招降,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方法……这些年来,我看了太多的苦难,一路走一路看,连年各地打仗,百姓颗粒无收,无数的人饿死在城郊荒野,无人收尸,只能化成白骨累累。 “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却有些厌倦了……我知道我这样想很不对,所以我只敢和你说说。我安坐大营中,小战用不着我上场,可那些替我而死的将士们,我实在有愧。” 【我明白你的困境,但我对史朝义这个人的了解实在不多。你知道史书其实也是胜利者的遮羞布,对于安史两代人,褒贬不一。大抵上来说,史朝义是个好将军吧,他对属下的将领都很好,那些人也都很服他。】 【只是你想招降他,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起码要等到,他杀了史思明之后?不过那时候他也是强弩之末,山穷水尽了。】 李倓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如今安然化身系统,不便在他们房内多留,彼此无话后,她便将天幕投放到各个唐军营地里,范围只有主帅帐外五尺能看到。 有了天幕方便交流,唐军的作战能力更高了。 再过有两月余,李俶将李泌请出山,直接封了宰相,让他辅佐自己。李泌这个人不苟言笑,但非常有说服力。有时候与将领们意见相左,他不据理力争,反而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最后往往能拿出两者都满意的方案。 因此,李泌上任后半年的时间里,朝中上下大多都对他服气。 有了天幕配合,李泌整合军队,调动兵马支援应战,李倓很快突破了蒲州防线,史朝义撤回长安内死守。 这一战唐军胜得彻底,很大一部分功劳得益于河南睢阳的坚守——夺不下河南,进不了淮南江南,叛军的军备只能靠河北大本营供给,而大本营也在和大唐回纥对抗。 李俶在安然又鼓励又激将的各种言语中,最终决定痛下决心,要废除节度使这一制度,也得到了李泌的支持。因此面对河北招降,他坚决不答应封节度使保留叛军权力,不服就打吧,天下已经大乱,乱的彻底,正好清洗。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之路,从来都布满荆棘,鲜血淋漓。 不过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且说剑南先前因杨国忠的原因,有部分人投靠了史思明,但明智的人还是大多数——他们对杨国忠原先的□□本就不满,再加上先前南诏之战,被杨国忠害死了多少人? 民众的怨恨只增不减,硬生生推翻了后来史思明封的剑南节度使,加上李俶也派了一支精兵前往剑南,很快就拿回了剑南的掌控权。 如今剑南一带和南诏,也给唐军强力的后备支援。 在此情况下,唐军的军备虽说将将就,但叛军的军备不可能富强,;连年战争的连锁反应,叛军早晚会撑不住,收复长安指日可待。 当李俶举起长枪,下令军队勇往直前时,他热泪盈眶。 他们带领着军队,站在长安城外的一处高坡上,看着暌违多年的故土,长安城内的一草一木就在眼前,这一刻他终于做到了。 “大哥!”李倓策马前来,在他身边停住。 “……倓儿。”李俶没有回头,只是招呼,他仍在看着长安,“你看,长安城那么大,有一百零八坊。朱雀大街、太极宫、兴庆宫……你爱在东市的酒肆里看胡姬跳舞,如今,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李倓愣愣地看着身旁的李俶,长长的舒了口气。 如今时节又要入冬,放眼望去,长安城内没有一片绿叶,就那么灰灰的一片,没有阳光,也没有人烟。 “大哥,我们一同见过盛世繁华,也一同见过战火连天。”他勒了勒缰绳,“你曾问我为什么从不顾虑许多,想做就做,想说就说。你知道吗?只要有问题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哪怕办法十分艰难,十个人有九个人都不愿意涉险。 “但只要有一个人像我一样,只要那么去做,一年,十年,百年,等到我们都长眠于青山中,化作新生的枝叶,我们总能再看到,这人间又是太平盛世。” 李俶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什么都懂了。 长安城破,李俶重回大明宫,令人修复故土,重新定都长安。 而史朝义东退洛阳,却在鹿桥驿时,被自己的弟弟史朝清拦住了脚。 那时,史朝义正在喝闷酒,不许人打扰。 驿站内外很安静,又或许是悲伤令他们安静,总之,没人来告诉史朝义,他的好弟弟来了。 史朝清推门而入,诡异地笑:“怀王殿下好生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胜了仗在这喝庆功酒呢。” 史朝义不屑道:“少阴阳怪气,真当我不敢杀你?” 史朝清道:“哦?你要杀我这事还新鲜吗?当初我镇守范阳,你几次三番派人杀我,没有一次得手,你都忘了么。” 史朝义也不废话,径直拔出剑,直指史朝清。 史朝清吓得往后退开一步,然后才哈哈大笑道:“你杀吧,父亲很快就到了,我看你到时候要怎么解释这一切。丢长安可不必丢范阳,啧啧,我真替你担心啊。” 史朝义冲他挥剑,扭打间还劈坏了桌子,才把史朝清赶了出去。 没想到出去没多久,他的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是他的部将蔡文景与骆悦,这两人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跟着他征战多年,早已是生死之交。 蔡文景道:“小将军,陛下很快就要到了。” 史朝义攥紧了拳,咬牙道:“我知道。” 蔡文景叹气道:“数月前,陛下与李光弼在河阳一战,城北陷落,大军南退,唐军已将我们包围了。而你不久前又丢失了长安,此刻唯一的活路,就是……” 骆悦比畏头畏尾的蔡文景干脆,他打断道:“自古便有废立君王之事,还请小将军不要再犹豫,如果你想取而代之,只需召见曹将军,我们都会辅佐你上位。但如果你狠不下心,我们也不瞒着你。” 史朝义皱眉问:“什么?” 骆悦答:“唐军对待主动请降的人,都以礼相待,虽没有像现在的高官厚禄,但换个安度晚年问题应是不大。” 史朝义嘲笑出声:“呵,威胁我?” 蔡文景与骆悦纷纷低头:“不敢。此事自由小将军定夺。” 史朝义背过身去,驿站的屋子很狭窄,刚刚打斗一番,地上都是碎裂的木板,烛火微弱,晦暗不明。 他沉声道:“我誓死不降。但我有一点请求。” “让我父亲走的舒坦一些,不要吓到他。” 鹿桥驿之变,很快传到了长安,传到了李倓的耳朵里。 安然最开始劝他,要等史思明和其他七七八八的人死后,再去想招降史朝义的事情,他觉得如今是时候了。 长安与洛阳很近,近到只要一声令下,大军即刻便到洛阳。 但双方谁都没有动手,不知是连年征战后的疲惫,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史朝义没有住在洛阳城里,这么多年,洛阳从被安庆绪占领以来,就成了空城,走不掉的,全死在了城里,发臭发烂成了一堆白骨。 其实安庆绪与史思明两方的大军不仅攻占了洛阳,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城池,却从来没有一座城会被这样赶尽杀绝式的血洗、屠杀,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地步。 他清楚地知道是为什么。 月光下,史朝义在洛阳城的白马寺里,找了出高塔,不许任何人靠近。 其实也没什么人靠近,大军都在洛阳城内,这里只是偏远的地方,外圈留着一队亲兵看护。 忽然,他眼前的天空中,浮现出一块屏幕。 【史朝义?】 【你听得到吗?】 史朝义惊吓一跳,喊道:“何人?!” 【哎哎哎别喊别喊,我是来帮你牵桥搭线的,有一个人想见你。】 然后,屏幕上显示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史朝义大惊:“李倓?!你怎么这副模样?这到底是什么?” 他从未见过天幕,不禁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握紧了手中之剑。 【李倓嘲讽道:这你都怕?和我对阵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呢?】 史朝义道:“那不一样。两军对阵岂是儿戏?少拿我开玩笑,你到底在哪儿?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史朝义已经恢复了些许胆量,伸手往前碰了碰,结果径直穿透天幕,什么也没摸着。 李倓哈哈大笑。 不知为何,许多人见到天幕第一反应都是想碰一碰,但史朝义这副正经八百的模样,看起来就特别滑稽。 【李俶:好了好了,你就别管这是什么东西了,总之是一种很神奇的术法,能让我们相隔千里交流。我此刻找你,是想与你说一件事。】 史朝义问:“何事?” 什么事能让对方兴师动众,搞这样的架势。 【李倓敛起笑容,认真道:归顺大唐吧。】 史朝义立马拒绝:“你做梦!” 【李倓没有生气:我说认真的。你杀了你的父亲史思明,登上帝位,但事实呢,你坐不稳这个位子,底下的人早就怨声哀道了吧?你守着洛阳城,还能守到几时?】 【归顺大唐吧,我不会杀你,相反,我会让你回到夷州,你的家乡。你可以世世代代留在那里,替大唐守护疆土。你……也成全我,让我回到我的家乡吧。因这场战争而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史朝义有些失措地盯着李倓。 他咬着下唇,脸色发白,强词道:“我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李倓:我没有可怜你。】 【李倓摇摇头,不解地问:当皇帝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史朝义反问:“你不想当皇帝?当初你可是意气风发的建宁王,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那个位置。” 【李倓:你也说了只要我想,可惜我不想。皇帝有什么好当的?争破了头,得到了什么呢?】 史朝义沉默了一会,不再看他,似是有些失落:“你不懂。”随后轻轻嘲笑了一下,“挺羡慕你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求。我并非贪图帝位的荣华富贵或是万人敬仰,你可知,天宝年间的河北,是什么模样吗?” 【李倓:我从未去过。】 史朝义沉声道:“盛世长安,岂能知河北道为何粮价频低?呵,河北赋税,尽数归于东都!岂能不恨?!我此生所愿所求,不过是百姓丰饶富足,不用再受你们这群虚伪的人欺压! “你们每日穿金戴银,饮酒作乐,可知你们吃的用的,一丝一毫都是底层百姓的血与汗吗?建宁王啊建宁王,你久居高阁,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我不会归顺大唐的,你要打便打吧,咱们这么多年,打的也不差这一场了。” 【李倓:……史朝义。】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聊过天吧?这么久了,我的确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也没有那么了解我吧!我从来也不是你想象的贵公子,出身在东宫,你可知我活下来已不是易事,怎么被你说的那么轻巧?】 【再说了,你的愿景,同样也是我的。可能我没有我哥那么深思熟虑,知道一个朝廷的运作问题出在哪里,但这些年,我也是亲眼见证过无数人的死亡,百姓流离失所,皆是由我们而起。】 史朝义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我心中怎能不痛啊?】 【哎可惜要这么跟你对话,不然我定要请你喝上些酒,咱俩好好说道说道。但此刻,我只想让你放下这些恩恩怨怨,相信我相信大唐。老一辈政策上的沉疴,已经腐朽,我哥哥和我,还有无数的人都会亲手,一点一点,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一辈传一辈,也要将它除去。】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但不要再用战争的形式了。】 史朝义背对着他,半截身子都没入了黑暗之中,没有回答。 他们就这么隔着天幕,隔着无形的墙,僵持了些许时间,最后史朝义还是离开了。 次年春天,唐军收复洛阳。 永王李璘顺长江东巡,意图谋反,拉拢史朝义与李白,史朝义不从,折返河北,企图前往契丹叛国,但被李怀仙堵死了。 李怀仙原是安禄山的老部下,如今已归顺朝廷。新仇旧怨一块算,史朝义终于被逼至温泉栅,自尽而亡。 至此,历经四年之久的全国动乱,终于暂告一段落。 安然感应到了后台的消息,提示她唐朝已结束,她有些不舍地投放了最后一次天幕。 那是在长安城,大明宫,同样的老地点。 可惜当初被她怼的玄宗这些年也去世了,物是人非,她有些感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小老弟们,我只有一个请求,千万不要把写进史书里,我受不起被后世评价,也不配被后世评价。就让我怎么来怎么走吧。】 李俶道:“你……之后会如何?” 【我也不知道,但看起来还死不了。而且我发现了新的好玩的事,不过不能和你说,总之,我应该会过的不错吧。】 来送行的没有几个人,除去李倓,还有李泌。 【大哥,你可一定要好好监督他撒,这瓜娃子没得你可就摆烂咯!哈哈哈,你们也别嫌我没大没小,我实在是觉得和平来之不易,希望你们要好好珍惜。战争之后,休养生息,搞经济建设才是硬道理。】 【之前我有句话说的不太对,历史不止是胜利者的遮羞布,也是后来者的明镜。知历史,才能让我们更好的避错,更好的前进。不要再重蹈历史的覆辙,加油吧。哎说的那么煽情……我走啦,真得走了。】 天幕中,安然朝他们挥了挥手。 李俶只是默默地看着,李倓有些感慨几乎落泪,李泌倒是波澜不惊。 对安然来说,这些日子就像是按下倍速键一样,他们似乎都没有变。可对他们来说,这些年的枝微末节,已经将他们的一生都改变了。 不过这次,安然倒是没有先前两次的难过了。 可能是她的心境更开阔了,也可能是真实地随着李俶与李倓感受过战争,让她更珍惜拥有的—— 哦,她变成了系统! 她总是没能那么快反应过来。 这个系统似乎还有更多的秘密等她去发掘,将来她还会再遇见曾经的老朋友,也会再认识新的朋友。她将会经历更神奇的时光,最后回到她心心念念的世界里,成为万千世界中,普通又特别的一个小姑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一些碎碎念: 最初决定回来写的时候,其实每天都挺难熬的。 不知道你们听过薛西弗斯的故事没有?古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叫做薛西弗斯的人,他犯了错,神明就惩罚他推一块巨石上山,每当他到山顶,巨石就会滚落,他必须重新来过。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他日复一日,不停不歇,当他最后习惯并不以为这是诅咒或惩罚的时候,诅咒就消失了。 所以,后来的我好像码字的时候,也没觉得很难熬了。相反,我每次码字都很投入,感受着我笔下人物爱与恨,他们复杂的情绪和纠结的点,我就好像安然,陪他们走过了一段岁月。 尽管这只是虚构的,但谁又能说它不是真实的呢?它真实的填满了我的每一天,它就是真实的。 关于文案里没写到的一些,苏轼苏辙,二朱,二李等等等等,我想另开一个预收,用不一样的方式去续写。历史直播这个形式好虽好,但似乎我的理解和市场认知还是有偏差,所以我必须抛弃它,去换一种更合适我的写法,来寻找更能接受的读者。 总之,我会笔耕不缀,期待与你再遇见。 2023.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