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药代》 第一卷 合规之下 序章 药 这是平凡的一天。 早上9点,17岁的黄思雨在肿瘤医院无菌舱里等死。 她蜷缩在床角,最大的心愿是变成一只小虫,死在潮湿阴暗角落里,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是最容易复发的,两年来反反复复住院,打针、吃药、骨髓穿刺、放化疗、干细胞移植,能做的治疗她全都试过了。 可是每当大家以为她要好起来了的时候,身体总会突然掉链子,发烧、恶心、尿血,那该死的血小板总也升不上去。 本轮住院更严重,几乎所有血项指标都严重偏离正常值。 为了治病,哦不,是为了保命,护士一支又一支地给她输注激素,说是“脉冲式疗法”。 然而这次激素药物的副作用好像特别大,她胃里翻江倒海,无论什么食物都是吃一口吐一口。 “治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她不止一次地央求医生停药,只是他们从来不听。 所以,她偷偷拔掉了静脉输液器的针头…… 此时此刻,隔壁的血液科主任办公室里,年轻的住院医师鼓起勇气反映:“主任,我感觉新药的效价不行啊,17床的黄思雨打了6天,每天用4支,还比不上老药三天一针的效果好。” 赵淑琴主任摘下眼镜送来凝视:“新药便宜,她家的困难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有位身穿乳白色香奈儿羊毛套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平素严肃的赵淑琴主任笑了,转头对年轻医生道:“小宋,你先出去一下。” 推门而出,宋医生面带鄙夷,老药是贵,一支就要40元,但一周两支就能达到的疗效,换成20元的新药要用到一周24支!这哪里为患者省钱了? 确认关好了办公室的门,那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名牌包包里掏出个厚实的信封:“赵阿姨,我这个月业绩压力特别大,只能来向您求救了。” 赵淑琴拉着她的手,春风拂面一般热情:“见外了不是?阿姨这里有的是病号,在不超剂量的情况下,每床多开上三五支就行了……” . . 上午10点,25岁的张蒙在肝病科门诊重重磕了个头。 他父亲急性肝衰竭住院,医生说急需注射人血白蛋白。 这其实是一种比较常用的“救命药”,可医院药房却说没货,让他去外面自己买。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从美团下单,找外卖小哥火速送来,谁知搜索界面弹出的是:“依据政策法规,该商品不予在线销售,请咨询线下医疗机构。” 他慌了神,跑遍医院附近的药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逢人就问哪里能买到人血白蛋白。 终于有个药店店员给他点了条明路:“谁给你开的这药你就找谁问去,保准管用!” 所以他火急火燎地重新回到了肝病科门诊。 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宗尚万主任很为难:“哦,药房又没货啊?这就麻烦了。唉,我们医生也很无奈,我知道哪有药,但我得避嫌啊……” 眼见着张蒙扑通跪下,宗主任只好无奈改口:“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拿着去这家店试试,看他们卖不卖。” 张蒙千恩万谢,去拿药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慢一步耽误了父亲用药。 这种淡金色的药水滴的却极慢,每分钟13滴,总共256滴,平均每滴2.4元。 一个提着CT片塑料袋的“患者家属”凑上来攀谈,片刻后道出真相:“其实医院有白蛋白,但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一般不卖给你们。因为这个药国家控制价格,医院进货价格500多一瓶,却只能卖300多一瓶,卖一瓶亏一瓶。” 那人给张蒙塞了张名片:“我是代理白蛋白的,正规药厂出品,药效绝对有保证。您后面如果还有需要就打这个电话,送药上门。” 临走前,对方还压低声补充道:“比宗主任那边的便宜。” . . 中午11点,41岁的李倩在儿科候诊区打骂老公。 “你妈肝里那瘤子都长了十几年了,不是一直没事吗?就非得现在做手术?咱儿子的生长期就这么关键两年,你耽误得起吗?” 她像个“疯婆娘”般大吼大叫,引路人驻足侧目。 那窝囊男人面皮涨红眼眶湿润,给母亲打了通电话之后,最终还是走到一个没挂牌的“诊室”里扫码付款。 片刻之后,李倩接过14904元换来的一袋的生长激素,脸色瞬间阴转晴。 这种针剂要装在特殊的注射笔中使用,他们的儿子梁唯每天都要在大腿上扎针,一年365次,平均每天162元,已经用了两年多时间,花去的检查费、药剂费超过12万。 她每天都过得很焦虑,最怕的就是一旦停针就前功尽弃,毕竟孩子才长高了4厘米,离预期还差不少。 退到门口,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住送她出门的那位“白大褂”:“大夫,孩子最近老是说腰疼,十分抗拒打针,这正常吗?” 对方眯眼轻笑,无比坦诚地回答:“一般问题不大,下周带他来复查一下吧。我跟您讲过,极个别孩子会有些副作用的,不过和矮一辈子相比,这点副作用又算得了什么?您说对吧?” 李倩忙不迭地点头,道谢离去。 导诊台的护士皱眉摇头,外人哪里知道,医院里穿白大褂的,并不一定都是医生。 . . 下午4点,23岁的任尔东成了一名医药代表。 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封闭式合规培训,他终于通过了结业考核。 穿职业套裙的人事经理递上工牌,指引他迈入这家外企的核心办公区。 脚下是厚实的灰色静音地毯,头顶是咖啡厅风格的灯饰,耳边是中英文混杂的入职须知的声音:“男员工的日常穿搭标配是衬衣西裤,备选商务着装是领带、西服外套和西服套装……我们每一位员工都是公司的形象代言人,要求能在客户面前展现出应有的职业素养……” 他注意到各个部室是用玻璃隔断做成了半私密空间,拱卫着中间的圆形吧台,共同构建了一个环状的艺术空间。 那些玻璃门上悬挂着黑底白字的标牌,分别写着Marketing、Sales、Government Affairsmercial Supply等等,全部都是英文。 销售部的隔间是最大的,原木色的长条工位上有些凌乱,摆着苹果笔记本电脑和各种办公用品。 但销售部也是最空荡荡的,按照公司HR的解释,5月底是拼业绩的关键时刻,包括各位部经理在内,所有医药代表都在外面奔波。 墙上挂了很多入乡随俗的红色条幅: “搞定一个医生,拿下十个病人,卖出百盒药品,积攒千万业绩!” “拼上靠上豁上,实现百万梦想!” “要急要争要抢,下月销冠我当!” 任尔东分到的工位上,也有一张用红色卡纸制作的标语:“到门诊去,到病房去,到患者身边去!” 但是,不知道是谁用马克笔在后面加了句:“到人傻钱多的地方去!” 人事经理尴尬笑笑,顺手把那张卡纸收走,通知任尔东明天正式上工,注意查收邮件获取具体工作任务。 任尔东一一记下,半小时之后才走出这家公司。 随着电梯门关闭,影壁墙上的Task Pharmapany烫金铭牌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章 药不错…… 电梯门再度开启。 一双酒红底的细高跟鞋率先踏出,在医院瓷砖上踩出了“哒、哒、哒”的动听“音符”。 黑色开叉半身裙下,白皙的脚背、紧致的小腿、修长的大腿,凹凸有致的臀部曲线,引人无数路人侧目。 伴在这双迷人玉足之侧的,是一双棕色系带皮鞋,无论擦得锃亮的鞋面,还是熨烫笔直的西装裤缝,都透着一股商务精英男的气质。 然而,任尔东却很不自信,觉得自己穿成这样像个卖保险的。 他每走一步都尴尬到脚趾抠地:“师姐,我们来医院维护客情,一定得穿得这么正式吗?” 那位美女终于转过身,披肩大波浪的栗色长发下,是明眸皓齿、烈焰红唇的熟女御姐面孔:“不是做客情需要穿着正式,而是你跟着我的穿得正式。要是像你以前的随便穿搭,说好听点是姐姐带弟弟出门,说不好听的就像是后妈带着傻儿子来看病。” 任尔东假装没听出她在占便宜:“呃,好吧,那我待会儿见了魏主任该说什么?” 朱静姝走路带风:“你不用说话,就在门外候着,别让挂号病人进去打扰我就行。” “可刘经理让我跟您学习客情……” “呵,”朱静姝再次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少说话,做好分内的事情,中午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乾海市人民医院门诊三楼东南角的骨科诊区。 候诊区大屏幕上显示时间是早上7点24分,各诊室还没开门,心急的挂号患者已经堵在了门口,捏着身份证焦急地等待叫号。 这里面有用绷带吊着胳膊的女士,有脚上打了石膏拄拐来的学生,还有坐轮椅的老人,再加上陪诊的家属,乌泱泱站了一走廊,感觉空气都变得污浊。 朱静姝轻掩口鼻,熟门熟路地来到第12诊室。 看到门口显示屏上亮起了魏主任的简介,她便直接推门而入,并且迅速把门带上。 “哎!我们先来的!” 门口推轮椅的中年男子很生气,一边嚷嚷着,一边去按门把手。 任尔东赶紧拦在门口解释:“我们是医药公司的,找主任说几句话就走,不耽误您看病。” “怎么不耽误?她进去说几句,你再进去说几句,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家老太太?我们6点多就来了,一直排到现在,容易嘛?” “我不进去,真耽误不了您几分钟时间。再说了,主任七点五十才正式接诊,这还没到工作时间呢……” 男子不信:“主任一般都提前接诊!” 后面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开始帮腔:“对啊,别的大夫都开始叫号了!” 轮椅上的老太太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哎呦哎呦”地喊疼。 他儿子立刻叫嚣起来:“我告诉你,我们家老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倾家荡产!起开!” 就算明知道对方是装的,任尔东也不敢强硬阻拦了,他犹豫要不要先敲门时,猛不丁身后一股大力传来,自己连人带门被推进了诊室。 房门大开,一幅暧昧的画面跃入众人眼帘。 魏主任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后,手里拿着药品宣传单页,很放松地倚在靠背上指指点点。 而朱静姝站在他侧后方,俯身弯腰做聆听状。 这本来还算是比较正常的交流,但不正常的是她靠得太近了。 两人几乎到了头挨头、脸贴脸的距离,以至于她秀发撩到主任后脖颈,傲然的上围紧贴对方肩头,上衣V领间那片雪白肌肤更是一览无余…… 任尔东的突然闯入,让两人吃了一惊,朱静姝闪电般直起腰,轻轻捂住领口,满脸不悦地瞪过来。 魏主任则老练地轻咳一声,并腿向前拖动坐椅,若无其事地开口:“小伙子,你有事吗?” 任尔东一脸委屈地指向身后的男人:“是他……他推我!” 那人马上弯腰赔笑:“主任,真不好意思啊,我妈腿疼得厉害,实在等不及了。” “噢,那赶紧推老太太进来吧。”魏主任送上道貌岸然的微笑,转头又冲朱静姝示意:“你这药不错,找时间我研究研究再说。” 朱静姝识趣地告辞,笑脸关门后马上狠狠剜了任尔东一眼:“连个门都守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任尔东很无辜:“人家看病着急,我哪能硬拦?再说了,我哪知道你会那样……” “哪样啊?”朱静姝又羞又气:“我哪样了?你说清楚!” “没哪样,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警告你,今天的事不许向公司任何人提起,否则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她放了狠话,然后腰肢扭动气哼哼地走下自动扶梯。 任尔东再不掩饰心里的鄙夷:“哼,本以为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没想到是一朵茶香白莲花!” 踮脚确认朱静姝走远,他转身走到一边打电话,压低了声音恳求:“主任,您饶了我吧,我真不是当医药代表的那块料……” 电话里传来一位女士爽朗的笑声:“怎么啦,第一天上岗就遇到挫折了?他们不是提前培训了你一个月嘛,背话术、模拟拜访、通关答辩都没问题,实战就不行了?” “嗐,我都没能进门,”任尔东解释自己的遭遇:“朱静姝在里面跟医生搞暧昧,让我在外面把门望风,您不知道群众看我的眼神啊,太丢人了!” “才几个白眼就受不了啦?你要是连医药代表都干不了,就更不可能胜任调查记者这个工作了,我得重新考虑你的录用和转正问题了。” 在她身后的墙上,有脸盆大小的草书“深度”二字。 其下是一行烫金字体标语:“调查真相、追问关切、舆论监督、彰显担当!” 而这位留着偏分短发、一身衬衫西裤中性穿搭的女士,就是乾海卫视《深度》栏目制片人、新闻界鼎鼎有名的铁娘子——吕焱侠。 任尔东赶紧求饶:“别别,我再坚持坚持。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您派我到TPC公司卧底都一个月了,光说要调查医疗腐败,具体的任务目标是什么?” “据我所知,TPC公司有一个非常机密的‘终身提成制’销售统计系统,实际上就相当于他们行贿医生,发放药品回扣的账本。如果你能拿到这些数据资料,我们的医疗反腐调查能够轰动全国!” 任尔东则一脸苦恼:“您都说是机密了,我一个新入职的实习生哪能轻易拿到?” “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努力当一个称职合格的医药代表,取得他们的信任。”吕焱侠苦口婆心地劝他坚持下来,“你要明白这份工作的伟大意义。” 当今社会,有太多的人为了赚钱放下羞耻和道德良知,其中一些医药代表通过金钱或者美色诱惑腐蚀医生,操控他们放松用药尺度,乱开药、滥用药,坑害了多少无辜群众啊。 “你身边的那些问题药代,她们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内心的肮脏。你的使命就是揭露他们、曝光腐败,为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保驾护航……” 任尔东听得热血沸腾频频点头,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朱静姝站在眼前:“你在给谁打电话?” 他心跳加速,迅速挂断电话,并且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呃,诈骗电话,一个骗子……”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章 纯学术 朱静姝满脸不信,抢过手机查看通话记录,发现是一串没有备注过的陌生号码。 她先是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察觉不对劲,因为最近的通话号码是任尔东主动拨出去的,并不是来电呼入! 任尔东也发现了,只好抢着解释:“刚才看到有个未接来电,我回拨过去才知道是诈骗电话。你可千万别再拨过去,那骗子真的很讨厌……” 朱静姝偏不信,立刻按下了呼叫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任尔东大急,马上要忍不住抢回手机时,却发现电话接通了,但精明的吕焱侠没吱声。 朱静姝也不说话,就看着通话计时不断滚动。 几秒之后,吕焱侠主动挂断,再也不接听了。 这行为很反常,但对心虚的“诈骗分子”来说很正常。 任尔东赶紧岔开话题:“我还以为师姐生气,自己走了呢。” 朱静姝白了他一眼,还回手机:“今天还得跑两家医院,我要是不带上你,考勤打卡都完不成。” 说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水印相机APP,以医院诊室为背景自拍两人的露脸照片,发到了微信打卡群里。 这是医药公司管控销售人员的常规考勤手段。 相对来说,TPC这种注重业绩考核的外企算是管得比较宽松了。 有些国内药企甚至要求医药代表必须跟医生交谈半小时以上,才算完成客情维护。那些药代的手机里都安装了精确到楼层房间的定位APP,几点到医院、早访了几次、回访了几次、进入过哪些科室,统统记录留痕,个人没有半点行程隐私。 当然,考勤打卡只是朱静姝折返回来的借口,她原本是真生气,想把任尔东撇下的,可转念又怕这小子赌气回公司乱说,所以走到地下停车场又改了主意。 接下来的行程,由于任尔东道德洁癖坚持排队,等医生结束诊断之后才敲门进去,他们的拜访效率很低。 朱静姝没有再让任尔东在外面守门,两人一起进去,对着那位男医生干巴巴地讲了些最新产品动态信息,暗示尽量多开药帮自己拉一下业绩。 那医生见她带了个帅气的“电灯泡”,明显没了往日的热情,含含糊糊地应付几句就结束了会面。 这一上午跑了下来,朱静姝的业绩没有进展,情绪明显低落。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向任尔东诉苦,话里话外都在博同情,说自己一个农家女,毕业后孤身闯荡乾海很不容易:“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 任尔东看穿她的小心思:“师姐你放心,我不是背后乱嚼舌头的人!” 不管是假暧昧还是真勾搭,他都没兴趣了解。 他要找的是朱静姝和其同事违法犯罪的证据,要把这群拉拢腐蚀医生,坑害人民群众的“医蠹”一网打尽。 所以,他趁机套话:“师姐,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多给医生一些‘返点回扣’不行吗?” “说什么呢!”没成想,朱静姝居然脸色一变:“我们公司哪有返点,那都是违法的!” “不是,”任尔东讪笑着试探,“医药行业带金销售,这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嘛。” “你一个月的合规培训都学到腿肚子里去了吗?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们TPC是合规外企,向来是‘纯学术’,靠产品效价打市场的!” 朱静姝一本正经地强调着,但是“纯学术”三个字从她嘴中吐出,就变得格外讽刺。 任尔东被这个话题噎住,只好把“终身提成制”这个词咽回去。 下午,他们又来到乾海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这是一家近半年才组建的全新医院,属于TPC公司的待开发市场。 朱静姝说要让任尔东练练胆子,看看没有关系门路的陌生拜访下能不能打开局面,故而留在车里并没有陪同上楼。 任尔东独自来到骨科诊区,向导诊台护士打听了值诊专家情况后,他心虚地挑了个最年轻的医生去碰运气。 他想着年轻医生通常病号不多,不用排队等太久,另外大家年纪差不多,对方地位也不比自己高多少,就算是谈崩了也不至于拉下脸来赶人。 然而,他刚来到诊室门口就听见一声咆哮:“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房门打开,一个矮小精瘦、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退出来,嘴里还念叨着:“主任,30个点!30个点不能再多了,您再考虑一下……” 回应他的是“砰”的关门声! 任尔东站在“小矮个”身后,只觉得非常无语。 所谓的“返点”就是商业贿赂,违法的啊! 这种事情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的吗? 这位同行是脑残吗?他们公司的新人入职前不先接受合规培训吗? “小矮个”吃了个闭门羹,感觉很没面子,回头看见任尔东站在身后,马上跳着脚放狠话:“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乾海就没我打不开的市场,你们这些竞品药代趁早哪凉快哪待着去!”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医药代表?” “笑话,谁来医院看病还穿西装打领带的?”对方扯了扯身上的休闲夹克,装作成熟老油条模样:“你小子一看就是新入坑的,哪个公司派来的?” 任尔东嘴角微翘,透着十二分的骄傲:“Task Pharma!” “哎哟喂,老美的公司啊,牛逼啊——你们返几个点儿?” “……” 任尔东刚想反问对方来历,就被后面这句话给噎住了。 “我们公司纯学术!”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明显表达出了“老子不想和你说话”的态度。 可是对方却凑上来,递上名片:“哎老弟,你那工资待遇怎么样啊,我叫周晓鹏,现在是齐南制药的区域代理,我们加个好友,以后资源共享,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人典型的自来熟,任尔东还不好拒绝,几乎是被强迫着扫了对方的微信二维码。 等他走远,旁边一位抱臂假寐的大哥才发出轻笑:“齐南制药的啊,怪不得。” 任尔东好奇:“齐南制药很有名吗?” “雅宁的会、梅洛伊的嘴、齐南的牢饭、特里克斯的腿,并称行业四大流弊现象。” 任尔东好奇:“怎么讲?” 对方看了他一眼,忽然诡异一笑,抢先冲向刚刚打开房门的诊室:“主任,耽误您几分钟聊聊……我们公司纯学术!” 任尔东呆住了:“我靠,抢我台词儿?”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章 不良反应 骗子! 说好的几分钟呢? 这都半小时了还不出来! 任尔东徘徊在诊室门口,一边熟记门诊医生陈琛的简介,一边愤恨同行不讲武德,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里面有人吗?医生在不在?” 他扭头看到一对母子。 母亲三十多岁,搀着身高一米六多的儿子,神情焦急。 少年右手扶着后腰“哼哼唧唧”,看起来挺难受的样子。 任尔东马上闪开门口:“医生在,你们先——快进去吧。” 那女士道声谢就去推门,可开门见着大夫在与别人交谈,脚步又迟疑了。 任尔东直接替她开口:“陈医生,这孩子腰疼得厉害,您能先给看看吧?” 陈琛马上终止了与那位男药代的会谈,起身为少年做检查。 那位医药代表大概正谈到关键处,被任尔东打断了很不高兴,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向陈琛告辞,约了改日再来。 任尔东若无其事地走到旁边,静静地旁观诊断过程。 陈琛以为他是患者家属,并没有让其回避:“通过体格检查呢,孩子应该是脊柱侧弯导致的腰疼,具体的侧弯度数得先去拍个片子看看。” 母亲从包里拿出X光片:“大夫,我们有片子,这是在别的医院拍的。” 陈琛并不介意外院的片子,一边凝神观察一边询问:“脊柱侧弯有先天性的,也有后天导致的,孩子小时候检查过吗?” 孩子的母亲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先天的,别的大夫说是生长发育过快导致的,我找您就是想问问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治疗?” “首选治疗方案肯定是矫正,但是也得辅助药物,要不然疼得睡不着觉影响孩子的生活和学习。” 陈医生巴拉巴拉讲了一堆,任尔东就对其中的止疼药感兴趣,既因为这涉及他大学所学的专业知识,又因为现在TPC公司骨科事业部主推的新药“莱米昔布”就是对症药物。 于是他就越界问了句:“您觉得给孩子开哪种止疼药合适?” “可以口服布洛芬或者塞来昔布止痛,搭配替扎尼定或者乙哌立松这类松弛肌肉的药物……” “可是长期服用布洛芬和塞来昔布会导致消化道不良反应,腹痛、腹泻、恶心等等,还会引起头晕和嗜睡。” “嗯,你懂得还挺多,”陈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是非甾体抗炎止痛药的通病,包括阿司匹林也是,长期服用的副作用不可避免。” “可是我这里有一款新药,在消化道不良反应测试中表现出众,缺点就是稍微贵一点。” 任尔东当即从手提包里拿出了药物介绍单页出来。 陈琛的脸色变了:“你不是患者家属啊?那请你出去!” “哎,陈医生,你听我介绍一下好不好?这个药也是昔布类的,属于高选择性COX-2抑制剂,在胃肠道安全性方面具有显著优势……” 任尔东没背完话术就被推了出来,尴尬地环顾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自己,他整理一下衣服想走,又有点不甘心。 不是因为自己没能赢得陈琛好感,而是为一款对症好药没能送到患者手里而不甘。 所以他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等那对母子出门就又凑了上去:“大姐,这是我的名片,我们TPC是跨国药企,药品效价好安全性高,真的很对您儿子的病症……” “你是TPC的?” “怎么,您也知道我们公司?” 母亲微笑着回头看向儿子:“昂对,我孩子现在用的增高针就是你们公司的,用了两年了,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增高针?” 任尔东听到这三个字,脑瓜子“嗡”的一下愣住了。 在过去一个月的地狱级入职培训中,他早把公司产品说明书背得滚瓜烂熟,其中生长激素的不良反应里就明白无误地写着“推荐剂量0.1U/公斤……5%影响生长发育,0.01‰的脊柱侧弯发生率……” 难道说这少年就是十万分之一的不良反应病例? 任尔东心里突突打鼓,犹豫着要不要告知真相,提醒对方立刻停止注射生长激素。 可就在这时,朱静姝来了,人未到声先至:“小任,你这拜访也太久了吧?” 任尔东记起自己卧底的重任,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大姐,您加我个微信吧,回头咱们微信上聊,您要是信任我呢,可以到我们公司取药用用看。” “哎好好,我再问一句,找你能直接买到增高针吗?是不是比从医院里拿便宜?医院里加价太狠了……” “我不负责这块儿业务,我可以给您问问,咱们微信联系。” 任尔东假装急着要走,匆匆告别后迎上朱静姝,小声解释拜访经过:“刚刚被陈医生给赶出来了。” “哈,很正常,第一次拜访都这样,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早都习惯了。”朱静姝显然没对他这次陌拜行动报太大期望:“你刚才跟那女的聊什么?” “她孩子腰疼,我给推荐咱家莱米昔布。” “噗,你直接找患者卖药啊,人家信你吗?敢用吗?这样一个月才卖几盒?” 任尔东趁机转移话题:“我也明白,可是新药进院销售太难了!你得先说服科主任这药安全好用获得‘提单’,然后上医院药事会讨论,过会之后还得层层审批签字,中间这么多环节我哪能搞得定啊。” “哼,你以为进了医院药库就完了?医生放着不用也是白瞎,你还得天天去拜访,求着人家开药,多开药,要不然这些药品积压在库房里过期还会退货,一天到晚烦死了!” 朱静姝被勾起了共鸣,很快就把那对母女的事情抛到脑后。 在她一声声“赚钱太难”的吐槽声中,任尔东坐进了她新买的奔驰E300。 汽车驶出医院,从车流如织的四环南路拐上滨河高架,迎着日落回到位于乾海市郊的融汇中心B座15楼,TPC医药销售公司的办公地点。 别看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公司里却很热闹,各路医药代表结束了一天的拜访工作回来开总结会,还要填写工作日志,整理资料汇报进展,各种杂七杂八的繁琐事务逼着他们继续加班。 任尔东走进部经理办公室,提出了没好意思向朱静姝打听的疑问:“刘经理,雅宁的会、梅洛伊的嘴、齐南的牢饭、特里克斯的腿是什么梗?”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章 “博采众长” “在公司的时候,请叫我Owen!” 刘德志造作地呷了一口热咖啡,随手拉把椅子让任尔东坐下。 他自己则走到落地窗前,欣赏完最后一抹残阳,沉声道:“这是Big Four的发家史,草莽江湖时代的老梗了。” 这位40岁的油腻大叔捋了捋稀疏的头发,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轻推黑框眼镜,说话时带着别致的“专家气质”。 雅宁公司早年是以开会起家的,他们自己内部一天到晚开不完的各种会;另外他们对外组织的学术会议也多,有的地方一年就能开400多场大会。 “过去监管不严,conference(学术会议)有很多操作空间。”刘德志并不避讳抖搂竞争对手的不正当竞争黑料:“好多五星级度假酒店雅宁公司都是按年包场的,度假、爬山、泡温泉这些活动深受各医院专家、大主任的喜爱。” 梅洛伊则有点像代理制,要求医药代表预付款提货,再靠三寸不烂之舌完成销售。他们代表平时日子紧巴巴的,每天空着手去跑客情,自嘲“开局一张嘴,业绩全靠吹”。 任尔东乐了:“光靠吹也能打开市场?” “那肯定也有回了款,腰包鼓起来的时候啊,”刘德志搓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暗示这家公司也不干净:“吃吃喝喝,礼物到位,关系才能拉近,要不然人家公司能做到全球前五?” 至于“齐南的牢饭”,任尔东想起了脑残气质的周晓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因为返点的事情讲得太直接了,经常被举报而坐牢?” “对喽!” 刘德志抬腿跨坐在办公桌角,单手敲键盘从电脑上检索了几条新闻。 他把显示器转过来给任尔东看:“喏,齐南制药就是我们医药行业里的一粒老鼠屎。他们一个FIC(首创研发)产品也没有,只会钻专利漏洞做me-too药(类似山寨药)。销售团队更是anarchy(没节操无底线),直接给医生提供高比例返点政策,年年都有因商业贿赂被抓进去的。” 任尔东点了点头,讲述了今天下午在乾海医大二附院的所见所闻。 对周晓鹏的行为,他至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也太赤裸裸了!” 刘德志开个玩笑:“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游泳池里撒尿的很多,但站在岸上往里尿的,他们齐南药业独一份!” 任尔东击掌赞叹:“好比方!” 不过他马上发现,刘德志说完这些就闭嘴了,好像沉浸在新闻里忘了说话。 为了继续套问内幕,他就只好再次开口:“那‘特里克斯的腿’呢?” “哈哈,忍不住了吧?”刘德志坏笑着看过来,用端着咖啡杯的右手伸出食指指指点点:“我就知道你小子其实对这个最感兴趣!” 任尔东轻抬下巴,送上男人都懂的笑容:“是女代表那个的意思吗?” “兄弟你邪恶了啊!” 刘德志忽然收敛笑容,认真地解释起来:“虽然不排除有个别那样的,但据我所知他们是真的靠勤劳发家致富的。” 前面三家公司是按照季度考核,只有特里克斯是按月考核。 这就要求特里克斯的代表必须学会管理库存,也就是业内常说的“压货”——甭管医院能用多少,先把大宗药品送进药库,完成当月销售指标再说。 所以特里克斯的代表不在“压货”路上,就是在消化库存的路上,他们一天要跑很多家医院,拜访门诊医生,拜访药剂科主任,拜访分管院长,马不停蹄累得跟生产队的驴一样! 任尔东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公司的特点是什么?” 他才不信什么“纯学术”的鬼话,就是希望引导刘德志讲点有关“终身提成制”的内幕。 可刘德志的回答却是:“我们啊,在合规的框架内,博采众家之所长。” 他扒开百叶帘看向办公区,骨科事业部的三位精英就是从雅宁、梅洛伊和特里克斯挖来的,都是经验丰富可以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 乔建彬,32岁,英文名e。他曾在雅宁公司干过5年D级普通医药代表。科室会汇报会拈手就来,课件早已倒背如流,产品的市场开发进度,客户对产品的品牌认知,就没有他考虑不到的。入职TPC后连续三年被评为客户心中最信任的医药代表,已经火速晋升成了B级医药专员。 朱静姝,29岁,英文名Julia,从特里克斯挖来了。她身材好、颜值高,具备独立开拓客户的经验,不仅每月都按时完成销售指标,还追求给到客户最佳体验,超越顾客需求的服务,目前为C级高级医药代表。 鹃姐,34岁,英文名Barbara,来自梅洛伊的八卦大神。虽然容貌普通了点,年纪大了点,可是她穿着精致,交友广泛,人脉关系特别复杂,上到行业政策下到医院八卦,就没有她打听不到的,连竞品对手都找她打听消息,目前同样为C级高级医药代表。 任尔东是骨科事业部唯一的新人,目前的职级是E级,实习医药代表,主要工作是跟着三位大神跑腿打杂,学习维护客情关系这些基本功。 这不,刘德志给派的新任务就是:“明天跟着e去老年病院,那里可是我们经营多年的Core-Market(核心市场),千万业绩的基本盘,骨科主任和各位值诊医生都是老朋友了,你先去混个脸熟,以后少不了去那边跑腿。” 任尔东从办公室出来,咂摸着刘德志那句“博采众长”,心中已有计较。 他先跟乔建彬约好了明天一早的碰头地点,然后急不可耐地跑回住处打电话,向吕焱侠汇报工作:“主任,你派我来TPC卧底的决定可真是太英明了,这家公司可不光是‘终身提成制’的问题,简直是五毒俱全!” 电话那头,吕焱侠却当头一盆冷水:“你怎么还用这个号给我打电话?今天上午正说着话突然挂了,是不是你同事又折回去撞见了?” “嗐,别提了,当时可把我吓到了,”任尔东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她非要问我在跟谁打电话,我又不好硬拦。幸好主任您经验丰富细致入微……” “你呀,真是太不小心了,一点做卧底的警惕性都没有!” 吕焱侠埋怨着,先给他定下只打电话不发信息的规矩,还约定了接头暗号:“如果接打电话时身边有外人,只需接通后喊一声‘大姨’,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好好好,我在通讯录里给您备注上大姨,这样就算被他们查手机也没问题了。” 任尔东答应着,补充说如果是自己主动与她联络,一定会先开口说话,否则像今天这样就是被人怀疑了。 两人把各种必要的联络方式约定好,吕焱侠才问他今天的收获如何。 任尔东转述了刘德志的话,并且通过分析朱静姝日常工作表现,断定本部门就有各种违规违法行为。 “证据呢?调查新闻得用事实说话,刘德志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录音了没有?没有?那人家回头矢口否认,反咬你造谣怎么办?” 任尔东后悔得直拍大腿:“唉,对啊,我怎么就忘了偷拍下来呢,主任我明白了,明天e带我去老年病院拜访,我会多留证据的……”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5章 禁止入内 e就是乔建彬了。 一个常年西装外套搭T恤,头发永远根根直立,走起路来酷拽酷拽的“80后”。 他是歪脖子夹着电话,一手撑雨伞,一手拎着两兜油条,踩着人行道水洼出现的。 在老年病院东门,他见到任尔东的第一句话就是:“吃早饭没?来一根儿?” 任尔东眼睛都看直了:“我吃过了,谢谢乔师兄,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这些可不是我吃的……帮我拿一下。” 乔建彬把油条递过来,自己则跑到路边接过外卖小哥送到的五大杯星巴克咖啡。 “噢,这些都是给医生带的?” “要不然呢,你来医院拜访还能空着手?那你连门都进不去!” 乔建彬收起了伞,一进医院大楼就走得很快,好像去赶火车似的。 任尔东一路小跑地跟着,还以为这位师兄也是想抢在正式接诊之前和主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直接去了后面的骨科病房。 乔建彬显然经常来这家医院。 他向开电梯的阿姨打招呼,与保洁员一起吐槽患者家属们涉雨带进来的泥水,还和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开玩笑:“哟,几天没见又胖啦?” 那护士笑骂着一拍桌上“药械代表禁止入内”的牌子,佯装要轰他走,但看到递上来的咖啡立刻就改了语气:“哼,算你识相!” 乔建彬趁机俯身问道:“哎,这几天其他代表来过没?有什么新动向?” 护士没答话,反而抬眼看向站在后面的任尔东:“你有事吗……” “噢,我们一起的。”乔建彬转头笑笑:“介绍一下,我的新同事任尔东,我们美丽的瑶瑶护士。” 简单寒暄之后,护士这才讲了些张三李四的八卦,都是些其他公司代表来访,被医生赶出门的经过。 乔建彬耐心听着频频点头。 任尔东打量着“禁止入内”的牌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乔师兄一开始说自己两手空空连门都进不来,原来这牌子是这么用的啊…… 待时间来到7点21分,乔建彬手机微信上收到电梯阿姨的提示:“主任到了。” 他这才拉着任尔东跑去干正事。 医生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住院医师的集中办公区,里间是科室主任的独立单间。 任尔东敏锐地观察到,这里面小到一支笔、一个鼠标垫,大到花瓶、桌椅和墙上的展板,都是带有TPC标志的定制款。 此时办公室里有两名医生在交接班,乔建彬也不打扰对方,直接掏出带有TPC标志的一次性定制餐桌布,单手一抖铺在会议桌上,然后才把套着双层塑料袋的油条放上,用三杯咖啡摆了个造型。 他这边刚刚布置完成,唐主任就提着办公包进门了:“哟,小乔来啦?” “主任早,今天‘石记早点’的豆浆水兑得太多了,我给您换了星巴克的咖啡,成吗?” 不用等唐主任回应,乔建彬点头哈腰,拎着另一份油条和最后一杯咖啡跟进了里屋。 任尔东惊叹于乔师兄的干练熟稔,惊异于唐主任的习以为常,然后觉得自己这两手空空跑来拜访,确实有点儿尴尬。 他只能厚着脸皮跟上去,旁观乔师兄卑躬屈膝胁肩谄笑的拜访过程。 在5分钟的简短会面中,乔建彬除了介绍任尔东外,就讲了一个本地医疗系统的人事变动消息,两个其他医院领导的八卦,三个竞品公司的笑话,然后就主动告辞了。 “这就完啦?” 任尔东大感失望,他偷偷开了手机录音,满以为能偷录到一些新闻猛料的。 “昂!马上到主任查房时间了,再不走就招人烦啦!” 乔建彬单手插裤兜,晃荡到保洁室那边取回雨伞。 任尔东跟在后面,还是很不理解:“乔师兄,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扯闲篇吗?” “嘿,我们HCP(医疗专业人员)的本职工作呢,是通过和医生的沟通、交流、学术指导等,让医生认可你的产品,最终实现销售。你仔细回忆一下,我刚才是不是有沟通,有交流,有学术上的探讨?” 任尔东想了想:“难道讲笑话也算学术探讨?” “不然呢?公司的拜萘葆缓释片都卖了16年啦,临床试验数据、副反应等资料都快成医学生的常识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乔建彬在办公室外面拍照完成考勤打卡,然后搂着任尔东的肩膀,以过来人、老大哥的口吻说教道:“讲一讲同行竞品的笑话,潜移默化地告诉老唐还是我们的药好,不就行了?” 任尔东觉得他在偷换概念:“那我们为什么不跟主任讲一讲公司的新药莱米昔布呢?现在新药推广的压力那么大,我看刘经理每天都很急,头发都快薅秃了。” 乔建彬按下电梯,这才回过头来笑笑:“新药是我能随便推的吗?这是刘经理经手的大客户,我就是负责跑腿服务的。在我们这行,很多话不能说太透,你明白吗?” “噢~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 任尔东恍然,怪不得刘德志能稳坐骨科事业部经理的位置,有老年病院这种牢不可破的友谊,每年千万业绩都是算在他头上啊。 他一边叹服一边试探:“师兄,我能请教一下吗,你们是怎么把客户关系搞得这么好的?私下里应该有些窍门吧?” “咳咳,这个嘛,我就不得而知了。”乔建彬狡狯地打起了马虎眼:“我也就是为刘经理服务,每周一、周四来这里跑一趟,就这样的流程,不用每天都来。” 他告诉任尔东要做好接手老年病院的心理准备:“你以后慢慢体会吧,反正只要干久了,有的是时间弄懂里面的道道。” 任尔东大感意外:“啊?这么重要的客户交给我吗?我怕干不好……” 乔建彬笑呵呵地不置可否:“加油!我们都看好你!” 其实他巴不得早点把这个客户甩出去呢,对他这样的高职级的代表来说,接手老年病院这种成熟客户就是鸡肋,本身没什么潜力可挖,万一被同行挖了墙角还要背锅。 就算撞大运开发出新增长点,那也是人家刘经理的功劳,自己辛辛苦苦每周两趟能捞着什么好处? 所以他早就盼着部门来个新人,把这些脏活累活接过去了。 很显然,任尔东就是接盘侠,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耐心地答疑解惑了。 可是任尔东就像是个好奇宝宝,追问道:“那要是唐主任不认可我怎么办?”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6章 停播危机 “你管他三七二十一,坚持天天送早饭!就像我那样摆到桌上,谁爱吃谁吃,不用在意他们怎么看,时间长了看结果!” 乔建彬说完这句话,电梯门刚好打开。 他冲那位通风报信的阿姨道谢,先给对方发了个小红包,又虚情假意地聊了几句。 出了医院大门,他就不让任尔东跟着了:“带你跑医院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补觉,你自由活动吧。” “啊?这还不到早上8点,你就下班了?” “下班?想得美!我的工作时间主要安排在一早一晚,白天人家主任和医生都忙着做手术、接诊病人,谁有空搭理你啊。” 乔建彬撑起伞走进了医院附近的地铁站。 任尔东忽然闲了下来,站在路边东张西望,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公司时,手机上就收到了乔建彬的微信消息:“友情提醒啊,你去哪都行,千万别回公司!!!” 看着消息后面的三个感叹号,任尔东感慨这个乔师兄在摸鱼和摆烂方面,还真是胆大心细脸皮厚啊! “不过谁不喜欢上班时间的‘自由活动’呢?” 他马上现学现卖,乘公交去了华安南路100号的广电大厦。 他回来取一本书,是卢骁写的《生命有星光》。 书封有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对待任何与生命有关的事情,都需要怀有敬畏之心,一次坚守,或许就能挽救一个家庭。” 这正是他愿意冒险卧底调查医疗腐败,铲除医蠹的初衷。 《深度》栏目组的办公室简单又凌乱,和精致洋气的TPC公司完全没法比,但是却是他的精神归宿,心安之地。 可一进门却感觉到氛围沉闷,三个男女记者同事在聚头议论着什么,见到任尔东意外到来也没了往日的热情。 看他们气呼呼的模样,任尔东上前询问:“各位老师,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记者满脸悲愤:“嗐,别提了,咱们节目要黄!”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补充道:“刚才台里找主任开会,打算调整我们节目的播出时间,计划把周五黄金档让给明星综艺。” “这只是前奏,先把我们赶出观众视野,然后说不定哪天就直接停播了!” “啊这……”任尔东懵了:“为什么呀?” 那名男记者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收视率持续下滑,广告收益越来越差,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最关键的是舆论环境变了,再加上短视频、泛娱乐的冲击,老百姓哪还需要‘深度’调查报道啊!” 他们调侃任尔东来台里的时机不好,刚入行就面临失业:“你这就像是1912年进宫,1949年加入国军啊!要我看,还不如趁年轻早做打算……” 正在这时,吕焱侠推门进来。 她面带寒霜,一脸严肃:“抱怨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我们沉寂太久了,连娱记狗仔都敢骑在头上啦?节目要想维持下去,得用作品说话!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抓紧做几篇重量级报道出来,看谁还敢抢我们黄金档!” 她要求记者们尽快提交一些尖锐、敏感的选题出来,筛选出好采访、易实现,有深度、能上热搜的那种,尽快挽救节目收视率。 任尔东第一次见她发火,心虚想溜。 吕焱侠看到眼里,立刻冷嘲热讽:“你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医院吗?怎么,卧底第二天就旷工摆烂?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交差?” 任尔东赶忙解释自己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白天所有医药代表都在外面奔波,TPC销售部办公室肯定是空无一人的,假如自己贸然回去,说不定就会被孙副总或者人事部赵经理等人撞见,万一人家问起来,自己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把乔师兄给卖了吧? 吕焱侠的脸色愈发阴沉:“你不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翻找他们机密文件资料的好机会?我派你去干什么的,真把自己当成医药代表了?” “哎对啊……我这就去,他们现在应该都还没回去。” 任尔东瞬间又后悔地狂拍大腿,他看看时间感觉还来得及,立刻朝门外走去。 年轻人做事还是太毛躁! 吕焱侠看着暗暗摇头,心念一动,立刻开口:“算了,这种机会应该还有很多。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有些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广电内部最近要做一些调整,她每天的繁杂事务堆积如山,具体的新闻业务上就很难面面俱到,因此打算找个老记者带带任尔东。 她手下的记者个个硬核,就刚才那几个发牢骚,天天把辞职回去种地、放羊挂到嘴边的家伙,就有抗过震、救过灾、追过台风和海啸,几次死里逃生的硬汉;也有为独家采访不惜追拦领导车辆,去小区盯梢堵门的“一根筋”;还有手眼通天,人脉关系广到没边的“百事通”。 不过经过一番思量,她觉得还是号称百变千面,心思缜密的许清如,比较合适。 任尔东没见过许清如,他一个多月前来电视台面试和入职的时候,这位36岁的大龄剩女刚好休年假了,人家独自去神农架徒步了。 任尔东一直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啊,敢一个人跑去原始森林里溜达? 今天他就见着了。 许清如接到吕焱侠的电话很快就赶回电视台,她穿粉色运动套装,头戴棒球帽,像个全身上下透着青春活力的女大学生:“主任,我正做‘卖卵代孕’的选题呢。” “我看了你的初稿,差不多可以收尾了,我安排别人剪片子。你的当务之急是全力配合小任,里应外合尽快把医疗腐败这样的年度重磅选题做出来。” 吕焱侠的话总是不容置疑,直接让她假扮任尔东的女朋友,方便日常联络开展工作。 任尔东有些错愕:“她?当我女朋友?” 许清如给了他一脚:“怎么?我他喵的配不上你?” 既然人家女士都不介意,任尔东自然不会拒绝:“哎,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受宠若惊……惊呆了老铁……”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7章 受害者 许清如是个行动派。 接到任务后马上开始和任尔东研究:“终身提成制的证据固然关键,但如果没有切实的案例的话,还是不痛不痒,充其量也就是个商业丑闻罢了。我们缺少一个关切民生的新闻由头。” 在新闻采编播领域,任尔东还是一个新人小白:“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新闻由头呢?” “就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由他们爆料维权,我们介入调查,引出整个事件。” 许清如叹口气,吐露了一些任尔东之前所不了解的内情。 事实上,吕焱侠之所以安排记者卧底调查TPC公司,起因就是乾海医学泰斗周宁尘痛心爆料:“有些医药代表正以利益为诱饵,操控本地医生给健康儿童滥开生长激素。为了拉动销售,他们甚至许诺医生享有‘终身提成制’,只要开发一个‘患儿’,销售提成少则数千多者上万。” 按照周老的说法,有相当一批儿童属于特发性矮小,滥用生长激素不但没效果,还会产生很多副作用! 做新闻调查讲究见人见事,得有真凭实据,光靠他老人家一面之词可不行。 吕焱侠安排记者在多家医院蹲守,但一直都没找到这样的病例。 他们还曾试着安排许清如去TPC卧底,可了解面试流程才知道,人家外企招聘,不光要长得好看的,还得是医药相关专业的,最好是在医院有关系背景的,另外入职前公司还要做背景调查,人事经理只要调取社保缴纳记录就能查到每一位记者的真实身份。 栏目组实在没办法了,才特招了药学专业的本科应届生任尔东,抢在“春招”结束前派去TPC公司卧底。 但是就算任尔东能顺利拿到证据,这样做出来的新闻,还是有点先射箭后画靶的意思,好像是栏目组故意针对TPC公司似的,终究是有瑕疵的。 任尔东想起了他在医大二附院遇到李倩母子的事情,那脊柱侧弯的少年梁唯,会不会就是栏目组苦苦寻找的受害者? 许清如两眼放光:“真有这样的病例?那你可立了大功啦!” 任尔东却高兴不起来:“可是我怎么跟这对母子讲呢?总不能直接说赶紧停药,就是这针剂害孩子脊柱侧弯的吧?” “当然不行!首先,你没证据证明这孩子的病情与生长激素有直接关系;其次是人心难测,万一这家人跑去公司闹,为了利益把你给卖了怎么办,在咱们这行,我可见过太多恩将仇报的事了。” 许清如建议他先与李倩建立信任,多了解一些孩子用药情况,观察家长的人品,等时机成熟再如实相告。 任尔东脑海中灵光一闪,马上发微信联系李倩:“李姐您好,我们公司有个患者教育政策,对一部分适应症患者免费赠药,并且还会跟踪指导用药情况……” 他很快就和李倩约好了见面细聊,没想到许清如也要一起去:“我当然要跟着啦,以后还要拿她孩子的病例写稿子呢,不采访怎么敢动笔?” “可是我怎么跟她介绍你呢?” “这个嘛,你就明白告诉她我是个记者就行,咱俩正在处对象,正好顺路一起过来的。” 她说真真假假的谎言最不容易戳穿。 他们在电视台食堂吃了午饭,聊了许多新闻业务上的事情,任尔东大受启发的同时,在她身上依稀找到了吕焱侠的影子。 下午,两人从广电大楼出来,打车去了乾海医大二附院。 李倩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免费药是将信将疑的,所以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医院,一方面她正好要带儿子来取上次定制矫正支具,另外也想找医生给看看这药到底怎么样。 这种防备是人之常情,任尔东非常理解。 只是医院了的骨科大夫陈琛一见他就很烦:“你怎么又来了,看病请挂号,卖药请出去,恕不接待!” 他对李倩关于新药的问询也不置可否:“我对这个药不了解,我没法给出意见。” 任尔东虽然再次被赶出门,但心情却不错:“医生没明确反对就是好事。” 他在走廊里给李倩做起了讲解,好在随身携带的资料也齐全,无论学术资料还是三期临床数据、国家许可上市的文件都很有说服力。 唯一的缺点是莱米昔布是纯进口的处方药,他就算手里有货也无权直接卖药给任何人,必须去其他医院找医生开处方才合规。 李倩闻言反而彻底放下了戒备心,既然这种药别的医院都认可,那定然是不会有错了。 从医大二附院出来,斜风细雨仍旧不停,任尔东接到刘德志的电话,要他立刻回TPC公司开会。 可是他现在哪走得开啊。 他先和李倩母子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挂个便民门诊,在朱静姝的努力下,该院已经成功引进了这种新药。 门诊大夫简单视诊梁唯的病情确认适用就给开了两盒,每盒售价128元,只有8粒。 任尔东因之前夸口公司有赠药活动,便自掏腰包支付了药费。 李倩喜笑颜开地接下这两盒药:“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回去让孩子试试看。” 在她看来,TPC公司卖增高针从自家赚了近二十万,送两盒药是理所应当的,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任尔东看着刚刚戴上矫正支具,很不适应的少年梁唯,心中暗暗有些自责,其实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停止注射生长激素的。 他不顾许清如示意闭嘴的眼神,还是向孩子的妈妈暗示了两句:“李姐,我查过资料,青少年脊柱侧弯多与生长发育快有关,我看您孩子身高也不算矮,那增高针还用得着继续打吗?” 李倩的态度无比坚定:“当然得继续打呀!我花了那么多钱,这才刚刚有点起色,哪能前功尽弃!” “那万一……孩子长得太快,加重脊柱侧弯怎么办?” 李倩看向儿子的目光既心疼又无奈:“脊柱侧弯又不是不能治,可孩子发育期就这么几年,长不高那是一辈子的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尔东也只能闭嘴了。 许清如趁机递名片:“姐,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您加我微信,如果孩子吃了他的药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替您维权出气!” 她说的是大实话,但是语气娇嗔,像极了小情侣之间的玩笑,李倩情绪低落根本没往心里去,客套地夸赞两人很般配云云。 目送这对母子离开,任尔东又接到催促回公司开会的电话,他看着这鬼天气皱眉抱怨:“奶奶的,早汇报晚总结,我们白天在外面奔波一天,晚上还得回去开会,外国资本家的钱可真难挣!”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8章 八卦 “电视台的工资也不好拿,以后你就知道了,”许清如开玩笑说,“记者的工作流程和医药代表差不多,我出门采访一整天,下午也要回台里开会汇报情况,晚上加班写稿、剪片子。” 分别之前她把任尔东的手机要过来,把通讯录里的备注上改成了“宝贝”:“你见哪个男孩子把女朋友的电话备注成本名的?卧底工作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细节都得注意!” 除此之外,她还要求任尔东最好再买一部手机,人前用A机工作,人后用B机暗访收集证据。 任尔东深以为然,不过结合今天去老年病院时的经历,他觉得用手机偷拍偷录还是太扎眼。 他向许清如请教:“我看有些节目里偷拍暗访都有特殊设备,比如带摄像头的手包、眼镜或者手表什么的,咱们台里有吗,你能不能给弄一套?” “当然有啦,不过特殊设备都归办公室保管,使用需要打申请,填写事由什么的,回头我给你借一套出来。” 她满口答应着,挥挥手打车先走了。 任尔东则步行去坐地铁,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半小时才赶回市郊的TPC公司办公室。 此时销售部的临时会议早已结束,四个事业部总共二十几个医药代表留在办公室,全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要么戴上耳机敲键盘,要么趴在桌上涂涂改改,一片阴沉肃杀的氛围。 朱静姝看到任尔东进门,指了指刘德志的部经理隔间,小声道:“Owen找你好几次了,快去吧。” 任尔东同样小声打听着:“找我干嘛?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静姝耸肩摊手,表示不清楚。 他只能心虚地敲敲玻璃门:“刘经理,我回来了。” 刘德志阴沉着脸,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我3点多叫你回来开会,你看看这都过去多久了?刚上班就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任尔东赶紧道歉解释:“对不起,我接到电话立刻就往回赶了,可二附院离公司实在太远了。” “哎哟?你还去了二附院?那好,说说吧,我让e带你跑客情,你们今天都去了哪些医院,见了什么人,取得了什么进展?” “呃……” 任尔东瞬间慌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据实说吧,乔师兄白天翘班肯定要挨熊,自己就得背上出卖同事的坏名声,以后在办公室无法立足。 撒谎呢,自己事先又没跟乔建彬串通好说辞,完全经不起问询,结局必然还是会给刘经理留下一个不老实、不听话的印象,同样难以在公司立足。 最无语的是,看刘德志盛气凌人的模样,他明显是知道些什么,但是自己又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任尔东心思急转,忽然想起许清如说过,谎言的最高境界是真真假假,九句真话一句假话,最容易让人无法怀疑。 于是他马上挺直了腰板:“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乔师兄带我去了老年病院,我们在那里见了唐主任,聊了很多业务上的话题。我大受启发深感震撼……” “说重点,你们从老年病院出来得很早吧?然后干嘛去了?” “呃,是这样的,我从乔师兄那里学到了一些搞定客户的办法,于是就打算去医大二附院试试,所以我们两个就分开了。我先去了医大二附院,与骨科的陈医生做了有效沟通,还开发了一个患者,带他们去人民医院买了两盒莱米昔布,这才回来晚了。” 任尔东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搞得自己好像特别敬业似的,至于乔建彬嘛,反正分别之后的事情自己是一概不知。 刘德志脸色越发铁青:“e就没跟你说他今天的其它安排?你想好了再回答!” “乔师兄只说要去其他医院,没讲名字”任尔东表现得特别单纯:“经理,出什么事了吗?” “说多少次了,在公司叫我Owen!” 刘德志没能从任尔东嘴里挖出有用的东西,找个发火的理由训斥了任尔东几句,又命令他尽快给自己起个英文名,要学会适应公司文化等等。 任尔东答应着退出去,出门吐吐舌头,实在是想不明白乔师兄怎么惹上了这位顶头上司。 他回到工位时,乔建彬的工位依然空着,朱静姝和鹃姐一起过来打听情况:“Owen找你说什么啦?” 鹃姐容貌普通穿着精致,双眼闪烁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任尔东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果然收获了两位女同事的好感:“我觉得这件事情你的做法还是很make sense(有道理)的,放心我们都support你。” 任尔东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到底出什么事啦?” 鹃姐兴冲冲地拉他去了茶水间,然后才打开话匣子:“我来给你brief一下。” 她说话夹杂着一堆英文单词:“起因呢,就是月底了,RSM(大区域经理)催业绩嘛。Owen背的是我们整个骨科事业部的业绩指标,现在还有两百万的缺口。他想着把莱米昔布推到老年病院去。” 任尔东点点头:“这应该很轻松吧,我听乔师兄说咱们两家关系很好的。” “他肯定不会跟你说实话,”鹃姐得到了回应,越说越带劲,“反正不知道e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Owen给架空了。老年病院那边新药推不进去,Owen的业绩指标完不成,所以非常annoyed,找你问话就是想揪e的小辫子啦!” 任尔东恍然大悟:“乔师兄竟然撬顶头上司的客户?” 鹃姐马上端起咖啡杯:“嘘,他来了!” 任尔东这才看到乔建彬姗姗来迟,这人满脸不善,习惯性单手插兜,一晃一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像是来上班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任尔东本来想拉住他说两句话,但鹃姐却及时以眼神制止。 为了掩饰背后说人闲话的事情,他改口请教:“鹃姐,刘经理,哦不,Owen让我赶紧起个英文名,您给点建议?” “啊,这确实是个要紧的事情。” 鹃姐打个哈哈,顺着这个话题聊起来。 乔建彬根本没有停步,直接闯进了刘德志的办公室。 他故意没关门。 两人对话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外间:“你他妈什么意思啊?我约了大客户晚上吃饭,这个时间非让我跑回来,误了大订单你担得起责任吗?”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9章 撬客户 刘德志本来就窝着火,见乔建彬还敢来兴师问罪,立刻拍桌子站起来大吼:“去你妈的大客户!你说,你今晚约了谁?” “我的客户,要你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挖墙脚还会干什么?今天撬我客户,明天是不是要坐我的位置啊?” 乔建彬梗着脖子不说话,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德志气坏了,“哗啦”一下,把桌上的纸笔电话摆件等全都推在地上。 他发了疯似地冲上来:“我问你,老年病院那么硬的关系,新药为什么推不进去?你跟老唐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愿意接我电话?” “新药进不去能怪我吗?这个customer名义上交给我来follow up,但背后不是你一直在操纵?噢,脏活累活让我干,好处都让你拿了,现在出问题又怪我?凭什么啊!” “凭那客户是老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刘德志说得理直气壮,还骂乔建彬是个白眼狼:“别说你没捞着好处,要不是把这个业绩挂你名下,你能火箭晋升到B级专员?你的季度奖、年终奖能拿那么多?” 既然他把这些事情都搬到台面上了,乔建彬也就硬顶上去:“老子升职加薪是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努力挣来的!” “好一个兢兢业业,你一天到晚出多少力,见几个客户,我会不知道?当初你被雅宁扫地出门,没有我收留的话连房贷都还不起,你现在睡大街呢!” 乔建彬冷笑:“说得真好听!你那是好心帮我吗?是帮你自己呀!没有我你能爬上这个位置?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逼数吗?” 刘德志脸红脖子粗,浑身发抖地指向门外:“Out,Out,Out!” 乔建彬桀骜地转身出门,还朝着外面的同事耸肩摊手,做足了嘲讽。 而刘德志呢,本来说英文时就带了点口音,此时连声不断地咆哮,在外面听起来就好像是一只狗在叫,惹得其他事业部的医药代表捂嘴偷笑。 任尔东哪想到自己刚入职就见到这么个狗屁倒灶的事情,赶紧向鹃姐打听后果:“乔师兄这么做,会不会被公司给开了啊?” 鹃姐轻笑:“开玩笑!把我们一线销售给开掉,销售任务怎么办?Owen不敢把这件事escalate(扩大)到大leader那里去的,那样只会被challenge(质疑)他的领导能力。” 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可坐回工位的乔建彬却好像醍醐灌顶,心情瞬间好多了:“鹃姐,下班一起宵夜啊?” “诶?什么意思,你不是约了大客户吃饭吗?”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心情反而格外好:“这不是被老刘给搅黄了嘛,人家本事大关系硬,那我们就靠边站,好好学着呗。” 鹃姐欲言又止,推说要回家给孩子辅导作业,5点钟准时走了。 任尔东有些心虚,提议去楼梯间吸烟,试着跟乔建彬说明一下自己没有出卖他。 乔建彬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膀道:“我早料到姓刘的会找茬,提前向孙副总申请了work from home的,就算你跟刘说了实话,他也不可能把我怎样。不过你能顶住压力帮我说好话,我还是很感动的。” 他烟瘾很大,吸完一支又点上一支,在走廊里给任尔东讲起了人情世故:“你知道刘德志为什么要给我穿小鞋吗?” 任尔东当然不会说出“撬客户”这三个字,装作不懂地摇摇头。 “这人就是个草包水货,天天把客情维护挂到嘴边,其实毛都不懂!我们医药代表多卑微啊,见了主任比亲孙子还孙子,这样的关系还维护个屁啊。这叫维护客情吗,这他妈叫请安,古时候都是门外跪着磕头的,人家能跟你说句话都算是恩典!” “……” 任尔东很想反驳,但是考虑到对方现在情绪激动,说不定会吐露点什么猛料,所以假装赞同地点着头。 乔建彬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子的花花肠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老刘自己跪习惯了,还想让我们去跪,凭什么啊!” 他说要站着把钱挣了,要让所有医生和主任高看自己一眼,还说人与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不是金钱,而是相互需要。 任尔东听了个云山雾罩。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懵,难道乔建彬是个正儿八经的好药代?不可能啊,看他这吊儿郎当、一身反骨的叛逆模样,哪有一点儿正形? 对了,他提到了金钱! 这是个让他们开口坦白带金销售的好机会! 于是他上赶着请教:“我不太明白,师兄,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乔建彬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与此同时伴随着ZIPOO打火机开盖擦火的声音。 乔建彬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任尔东一眼,把半截烟摁进了烟灰缸:“你才刚接触这行,等以后‘段位’上去了,自然就会理解。” 他故意吹起口哨,双手插兜走出楼梯间,正好与叼着烟推开防火门的刘德志迎面碰见。 两人火药味十足地对视一眼,各自轻蔑地错身而过。 任尔东就尴尬了,手里这半支烟吸也不是,丢也不是。 好在这个时候刘德志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只来得及瞪了任尔东一眼就忙着接电话。 任尔东赶紧识趣地丢下烟头离开楼梯间。 回到办公室,乔建彬回过头笑笑,低声说道:“不用怕,过几天他就不是Owen了。” 那天傍晚,这人就故意在办公室里待着,和别人加班写日志做方案不同,他不断地接打电话:“张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公司临时开会,我赶不过去了……” “王主任,对不起啊我还得开会,什么,院长已经到了啊。那你们先开始,您陪院长吃好喝好,记我账上……” “院长您好,真对不起啊,我改天再安排,对对,约着市局的王局长、顾所长……” 他看似是在道歉,但声音却特别洪亮,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旁边的部经理办公室。 任尔东在工作日志上胡编了几句,刚准备开溜,又被刘德志叫住:“那个谁,任尔东,来一下。” “啊?噢……” 任尔东只好快步走进隔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直戳在后背上。 偏偏刘德志还故意关上门,把百叶帘也拉上,摆明了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刚才在楼梯间,e又跟你说什么了?”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0章 红包门 “您误会了,刚才他一直在抽闷烟,是我在劝他跟您道歉来着。” 任尔东又撒谎了,同时内心哀嚎:“放过我吧,你们俩吵架内讧跟我有什么关系?” “哼,你替我盯着他点,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汇报,我不会亏待你的。” 刘德志突然和颜悦色起来,不光没追究任尔东这么明显的假话,还主动提出要分给他两个成熟的大客户:“老年病院你已经去过了,我会要求e尽快转交给你;再一个就是市立医院,也是很重要的大客户。” 任尔东对做业务没有半点热情,他只想尽快找到所谓的“终身提成制”证据,于是接着推辞套话:“啊,我恐怕不成吧,我一点儿也不懂怎么维护客户关系,我怕搞砸……” “不懂就学啊,唐主任很好说话,市立医院骨科的张主任也是我的拜把子的兄弟,我们会慢慢教你的。” 他巴拉巴拉吹嘘了好一会儿,才交代明天的具体工作任务:“我本打算让e再带你跑两天的,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我这边忙到脱不开身,你明天就先替我跑几家医院吧,都是跑腿取支票的活,不难。另外,这个周末我们团建,给你补上欢迎入职的入伙宴。” 他大致讲了讲流程,无非是去医院几个科室走一趟,取发票开支票而已,自己会提前打好招呼。 任尔东懵懵懂懂,点头应下了,出门发现乔建彬已经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他就一个人去了市立医院。 按照流程,药品销售发票送来后,要经过院长、药剂科主任签字才能回款的,任尔东先去药剂科找到周主任拿回已经签好字的发票,再去财务科开支票。 周主任年岁不小了,头发斑白挺着大肚腩,热情又和善地跟他聊了几句,很痛快地把发票递过来。 但接下来财务科这关就没那么顺利了。 财务室是个套间,外间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男一女两名出纳。 出纳员刁东是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帅小伙,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男团小鲜肉的气质,故而有着“市立医院第一帅”的外号。 不过这位帅哥此时却满脸倦意,打着哈欠对任尔东爱答不理。 任尔东介绍自己身份,搬出了刘德志的名号,再递上院长和药剂科周主任签过字的发票,可是对方却翻白眼:“新人啊,那你懂不懂规矩啊?药品耗材的结算周期是三到六个月,你们上个月才来过,现在又来?” 任尔东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啊,是我们刘经理让来的,说是跟你们这边联系好了的。” “他联系的谁,你就去找谁呗,反正我没接到通知。” 刁东把他晾在一边,直接拿起水杯出门走了。 “哎?” 任尔东懵了,这人怎么这样啊,院长都签字了他还敢置之不理? 他想着和对方理论一下,谁知等了十几分钟,刁东都没回来。 乾海这座城市夏天来得早,这才五月就已经很热了,任尔东穿着一件夹克外套站久了出一身汗,烦躁地准备离开。 可是他出门才发现人家刁东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坐着闲聊。 他心头火起又不好发作,一狠心拿着发票就走了进去,一副你去哪我跟到哪,不给我开支票我就不离开的样子。 刁东斜眼瞅他一眼:“你跟着我没用,这上面还缺我们财务主任的签字,你就是把院长请来,我也不可能给你开支票。” “那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们主任。” “主任临时有事出去了,就五分钟之前,刚走。” “靠,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你又没问。” “你……” 任尔东今天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小鬼难缠了,他只能气呼呼地在走廊里给刘德志打电话汇报情况。 刘德志当时正好在老年病院骨科这边谈业务,一听就知道缘由,脱口而出道:“你空着手去的啊?你真……” 他有些话不能当着唐主任的面讲,只好压下火气:“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在那等着,等我忙完再给你回电话。” 另一边,任尔东听话听音,已经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不就是没给出纳带点礼物嘛。 可是他又很反感这种想办事必须先送礼的社会陋习,一想到连小小的出纳都搞吃拿卡要那一套,他就对这家医院没有半点好感。 看着刁东伸懒腰走回财务室的模样,他暗暗咬牙:“你给我等着,我当医药代表是拿你没办法,可我还是一名记者,早晚在新闻节目中曝光你!” 刘德志没说让他离开,他就在医院里溜达。 考虑到以后可能常来这家医院,他先去骨科病区探探路,学着乔建彬的样子跟管电梯的阿姨套近乎,与负责骨科病区的保洁搞好关系。 结果好巧不巧的,就让他撞见了这样一幕:在房门虚掩的谈话室内,一对老两口捏着个红包,非要往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手里塞。 “好嘛,医生收受红包?新闻猛料这不就来了嘛!” 任尔东立刻拿出手机,隔着门缝偷拍起来。 那医生看似推脱不受,但傻子都能看出他这是虚让,两边一番“极限拉扯”,最后以老两口把红包“硬塞”进白大褂口袋结束。 任尔东抢在对方开门之前离开,兴奋地直接跑出大楼给许清如打电话:“我在市立医院搞到了好新闻,这种视频咱们节目能播吗?是不是可以上热搜?” 许清如看过视频,从微信上发来啧啧称奇:“哎哟,真看不出来啊,你连这种事都能碰上?”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新闻敏感吧?” “哈,这可不是新闻敏感,你这叫做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走了狗屎运啦。” 她说这阵子栏目组都在发愁怎么搞点大动静出来,为了找些好选题都愁坏了,这条线索虽然不算什么重磅猛料,但胜在话题度够高,相信吕焱侠一定会喜欢。 任尔东心里美滋滋,这可是自己成为记者后提供的第一条新闻选题啊,要是能上电视、上热搜,那可就太有成就感了。 当然,此时的他还带了一点私心,就是解恨,解今天在财务室备受刁难的恨。 至于后来,刘德志打电话回来骂他不懂人情世故,拿支票这种简单小事都做不好,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也没打算长久干下去。 他直接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下午就没回公司。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1章 反转 刘德志只以为任尔东是在医院受到了挫折,需要调整情绪,犹豫片刻便准了假,叮嘱他好好休息,明天的部门团建要准时参加。 但是他哪知道,任尔东请假是想回电视台,跟着许清如学习如何采编播第一篇新闻作品。 这小子健步如飞,过地铁闸机都差点一步跨过去,哪里有半点生病难受的样子? 他这么赶时间,主要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五,乾海卫视把《深度》栏目固定安排在这一天的新闻联播之后。 如果自己不尽快去写出稿来,错过今天就得再等一星期啦,那这篇新闻就没有什么时效性了。 但是,吕焱侠看到视频之后又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就这?没头没尾的,新闻六要素都不全,播什么播!” 许清如吐吐舌头:“主任,我现在就去市立医院补充采访,应该来得及。” 吕焱侠不好打击她和任尔东的工作热情:“你自己去吧,小任就别露面了,别因小失大暴露了身份。至于今晚播什么,还是按计划先把女大学生卖卵代孕的片子排上,等我下午审了新的稿子再说。” 许清如答应着,风一样地收拾东西出门。 任尔东这下是真闲下来了,讪笑着问道:“主任,那您看我能帮点什么忙吗?我今天跟那边请假了,有半天的空闲。” 吕焱侠看他一眼:“你啊,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让你找的‘终身提成制’证据呢,都是现成的文件材料,有那么难吗?还有,你以后别有事没事就往台里跑了,人多眼杂的,说不定就被有心人看见!” 她给任尔东定了个接头地点,然后就赶他离开了。 那天任尔东回住处玩了一下午的手游,跑到附近一家正宗安徽牛肉板面填饱肚子,就蹲在电视机前面等着看自己贡献的好新闻。 19:38分,《深度》栏目片头出现。 紧接着主持人出镜,常规口播欢迎词和本期导语,马上就播放了任尔东偷拍的视频。 任尔东明显激动起来,脸上抑制不住地笑着。 但他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视频中的所有人脸都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靠,搞什么啊,送红包的打码,收红包的也打码吗?这种无良医生就应该曝光出来,让大家看看啊!” 然而,主持人却话锋一转:“起初我们也很气愤,医生收受红包问题由来已久,医德何在,信任何在?全国各大医院都在整顿红包违纪问题,这种时候为什么还有人顶风作案?但是,当记者上门采访追问真相,才发现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如你所想的那样!” 接下来就是许清如的背影出现在视频中,她带着摄像记者直奔院长办公室,亮明身份给相关负责人看了视频,立刻追问视频中的医生是谁,可否对收受红包问题做出解释。 从相关负责人慌张的表情来看,这是一次不打招呼的突然到访,可是,就在所有人都预测那位医生要倒霉的时候,一个鹰钩鼻的男人出现了。 这人笑着挡在镜头前:“误会,一场误会。能不能先不要拍摄,我给你们解释一下?” 许清如斩钉截铁地拒绝:“有什么话请对着镜头说,必须给观众一个交代。” 那人倒也不含糊:“好吧,请跟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许清如就趁机问道:“请问,你是医院工作人员吗?什么职务?” 鹰钩鼻脚步不停:“我叫毛冰,院办副主任,我应该能代表医院发声吧?” 许清如点点头,但心里却因对方的从容而感到有些忐忑。 毛冰把记者带去了医院纪检监察办公室,请相关负责人介绍医院里“医患双方不收不送‘红包’告知制度”,还拿出了《关于严禁索要和收受“红包”的规定》这样的文件。 许清如非常不解:“您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呢?现在是你们的医生已经收了患者的红包,证据确凿!” 毛冰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借贵栏目的镜头向广大患者澄清一下。我们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就算真出了这档子事,那也只是医生的个人行为,不能代表普遍现象。” 他说得在理,但是许清如很不舒服,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她提出直接去采访涉事医生和患者,毛冰欣然同意,还主动叫上纪检监察的干部一起。 这些操作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任尔东在电视机前看着,都怀疑这医院是准备弃卒保车了。 可是他们来到骨科病房,询问视频中的医生在哪时,护士却说医生在做手术。 许清如没办法,只能在手术室外等着,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视频中的涉事医生终于露面了。 出人意料的是,看了许清如拿来的视频,这位医生既没有慌张,也没有生气,情绪很稳定:“哦,这个红包啊,我上手术之前已经让护士长给他充到住院费里了。” “什么?”镜头前,许清如的语气明显变了:“您是说,您根本没有收红包?” “也不能这么说,我确实是收进了口袋,但那是因为我不收人家家属不放心,怕我不好好做手术,我收下能够安抚他们的情绪,但是这钱肯定不能真要啊,所以我们给他充到住院费里了。” 医生说到最后还唱高调:“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廉洁行医更是本分,这是很正常的操作,我们遇到推不掉的红包一般都这么处理。” 调查了半天,得到的是滴水不漏的回复,许清如已经失去了锐气,只能勉强提出最后一个采访要求,她想见一见送红包的患者家属,确认这笔钱已经进了个人的住院费账户。 但这就涉及对方的隐私了,毕竟硬塞红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毛冰提出可以让记者核实,但不能继续录音录像。 随着镜头一转,许清如拿到了一份住院缴费收据,确认红包内的现金真的已经交到住院费里。 节目到这里还没完,市立医院的领导又出来讲话,介绍了住院告知制度,公布了监督电话,讲了一堆官话套话。 任尔东已经没有兴致看到结尾了,直接关掉了电视机,给许清如打电话:“这也叫调查新闻?”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2章 无奈 他实在不明白,吕焱侠中午还说要提前审片子,审出来的就这?监督报道变成了好人好事? 许清如情绪很坏:“你应该庆幸!多亏我去补充采访,要不然直接把你偷拍的视频播出去就成了失实报道,会被人家医院告的!对了,就这一篇小破稿,我还差点被你坑死!” 据她说,那个叫毛冰的家伙真的是太圆滑了,不但对突如其来的采访应对自如,还在采访过程中给许清如下了个套。 因为台里一般要求下午5点截稿,许清如在手术室外面越等越心焦,就忍不住问了句:“手术到底什么时候做完?他不会下了手术台就跑了吧,你们可不许给他通风报信啊!” 毛冰立刻严肃起来:“这位记者同志,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我都这么配合你了,还能干这种事情?” 那位纪检干部也在旁边帮腔:“难不成现在让医生停下手术出来接受你采访?就算这个患者不是什么急危重症,但把人家晾在手术台上也是医疗事故吧?万一患者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们反倒振振有词起来了,搞得许清如好像很不懂事,毫无道德底线一样。 这一段对话当然不会在电视上播出,但却直接影响了许清如的采访底气,后面医生露面之后的采访就淡如白水了。 任尔东有些愧疚,又意识到她会错了意,赶紧解释:“我不是责怪你调查采访得不好,我的意思是,既然新闻真相没那么有意思,还不如播女大学生代孕卖卵的呢,总好过给他们医院唱赞歌吧?” “你以为我想?你以为吕主任愿意?” 许清如说起初她采访完都不想写了,可谁知毛冰这人居然追到电视台来了,找了一圈关系,非要把这篇正面的“监督报道”给播出来。 任尔东愣住了:“你们就这么听话?” 许清如语气中透着十二分的无奈:“人家来公关,谈了宣传合作呢!” 台里之所以打算调整《深度》栏目的播出时间,主要原因就是这个节目效益不好,占着黄金档已经无法吸引到足够的广告投放。 现在有客户送上门来,对保住栏目地位来说是好事,就算吕焱侠百般不愿,也只能做出让步。 任尔东心目中新闻记者的神圣形象崩塌了:“这也太赤裸裸了吧?果然是没入行前觉得哪里都好,真正了解之后才发现哪一行都一样……” “这就是社会现实。” 她劝任尔东也别灰心,并不是每一篇新闻背后都有这种破事儿,还是把精力放到搜集TPC商业贿赂证据上来,等完成卧底任务,以后会带他做些有深度的重磅调查。 又说到“终身提成制”证据来了,任尔东颇感无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卧底TPC公司似乎并不太难,但是想要找到相关证据却不容易。 公司使用的是OA办公系统,每个员工都有一个独立账号,自己的权限只能打开首页浏览公司动态,使用邮箱、考勤等零碎功能,根本接触不到核心文件。 靠努力工作获得信任,逐级晋升来获得更高的权限? 那得卧底到猴年马月啊! 难不成自己也要走上“说好卧底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的老路? 许清如给他提了个建议:“你不一定非要获得权限啊,说不定有其他医药代表忘记关电脑呢,又或者他们会让你帮忙打印材料传送文档之类的,不就有机会接触到了?” “我再试试吧,找个周末别人都不上班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 任尔东想起TPC公司周末团建的事情,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到时候所有人喝得醉醺醺的,肯定都回家了,自己潜回办公室干点不可告人的勾当,应该不会被发现。 可事情却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晚上9点多,他又接到了电话,刘德志虚情假意地关心他健康问题,实际上是安排工作,让他明天先跟着Barbara(鹃姐)去学习一下到底该如何跑腿拿支票。 任尔东很不情愿:“明天?明天不是周六吗?” “周六医院也开门啊!” 刘德志说这个月就剩两天了,任务指标还差几十万,最后冲刺两天试试,周日晚上他会好好慰劳大家的。 挂断电话,任尔东嘟囔着:“说好的外企福利好、假期多、不加班呢?” 看了看时间,他换身衣服出去夜跑。 书上说运动会刺激下丘脑和垂体分泌化合物与吗啡受体结合,产生内啡肽,有欣快感,能够缓解压力。 可是他出了一身大汗,晚上仍旧难以入眠。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简直比自己大学里一个学期遇到的都复杂。 他打心眼里不想当这个医药代表,活着太没尊严了。 可是记者这个工作好像也没想象的那么好啊。 按照现在的趋势,《深度》栏目退出周五晚间黄金档是早晚的事。 如果栏目组遭到裁撤,那些带编制的老记者可以换个部门继续混日子,自己这种聘任制的“临时工”可怎么办? 是不是真的应该像他们说的,趁年轻早做打算? 可是自己这种学历、能力、背景都普普通通的“三无”药学生,除了医药代表这种工作,又能干什么呢?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翻看着微信朋友圈,自己的大学同学、舍友死党们如今大都在读研,校园生活多轻松惬意啊,自己怎么就这么草率地一头扎进了社会呢…… 第二天,任尔东盯着黑眼圈下楼。 鹃姐开了辆香槟色的沃尔沃S60,直接到楼下来接他。 跟着她跑医院又是另一种体验,她不愧是从梅洛伊出来的大神,真是太能说了,这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 话题从任尔东的大学生活向家乡城市、家庭成员及工作背景延伸,问得比公考资格审查还细致。 幸好今天路上不堵车,他们很快抵达了肿瘤医院,要不然任尔东穿开裆裤时用尿滋蚂蚁窝的细节都要被扒出来了。 她把车直接开进了肿瘤医院侧门的职工通道,和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就被放行了。 任尔东竖起了大拇指:“鹃姐你太牛了!” “嗐,这有什么呀,保安大叔其实都是很淳朴的人。他们最在意的别人的态度,你要是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职业,他就公事公办卡的你死死的。反过来呢,你越是尊敬他们,偶尔送些茶点香烟,他们就会想办法回报你的。” 她这话说到了任尔东的心坎里,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 就在任尔东浮想联翩的时候,鹃姐把车停好,洋洋得意地说:“给这些保安买几条廉价烟才花几个钱,你知道我一年能省多少停车费吗,起码一万块!” 任尔东顿时好感全无,心道:“好吧,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利益交换。”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3章 不合规 在肿瘤医院,他们一共跑了三个地方。 鹃姐同样是先去药剂科拿签过字的发票,这都是事先打电话沟通好的,利益相关人员不在,但把发票放在了桌上,她进门跟其他熟人打个招呼就拿出来了。 来到了财务室门前,任尔东忽然想起昨日被市立医院出纳刁难的经历:“姐,我们空着手来,这边的出纳会不会不高兴?”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做事方式,姐姐我是不需要那些。” 鹃姐换上一副热心大姐的笑容进门,一见面就夸出纳小姑娘今天的裙子真好看,打听什么品牌,什么面料,在哪买的,花了多少钱等等,不着痕迹地把对方吹捧了一番。 那位出纳员原本见谁都拉着一张臭脸,却被她说得阳光明媚起来,笑着就把几十万的支票开了,最后还叮嘱:“小心点,印泥还没干。” 接过支票时,鹃姐脸上还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可出了门瞬间变了脸:“奶奶的,这次怎么少了7万多啊!不行,我得去问个明白!” 她气呼呼地迈开大步,直奔另一栋楼的门诊药房。 寻常人到药房,得排队等候叫号取药,她就直接跑到后门叫门,那理直气壮的架势就好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药房门开的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温暖亲切的热心大姐。 值班药师见了她也很热情,拉着手又寒暄了好一会儿。 等巩固完感情,鹃姐直接打听竞品的销售情况,问明白医院新进了什么药,压了多少货,卖得好不好等等。 拿到了这些最新“情报”之后,她便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里的“帮忙”特指医院之外的事情,她早已在对方心目中立下了人脉广路子宽的人设,买房买车要优惠、孩子上学找关系、大人发论文评职称这些烦心事,好像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对方好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双目明亮了许多,语气也愈发热情:“还真有点小事,我表姐家孩子今年小升初,你能不能……” 两人跑到一边,叽里呱啦又聊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任尔东打着哈欠,到等候区坐着闭目养神去了。 等到他被鹃姐叫醒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总算让我打听清楚了,倒是我疑神疑鬼了。” 药房那边的解释是,这是一季度的回款,年初不是赶上春节嘛,病号少,所以药卖得少。 任尔东不心这个,他只想解释睡着的原因:“不好意思,我昨晚失眠了……” “没事儿,我们今天就是光跑腿,其实你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还不如去车里多睡会儿。” 鹃姐念叨着行程,接下来她还要去市中心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妇幼保健院等等,这一天下来得围着城市跑个七八十公里。 任尔东挠挠头:“都是取支票吗?”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还有退货啊!” “这药都卖出去了,还能退?” 药当然能退。 卖不掉的退,包装破损的退,临期过期的退,临床反应不理想的也退。 医药代表最烦的就是退货,流程繁琐不说,退了的药效期不好了,也不可能再卖到别的医院去,损失只能压回公司,落到他们个人头上就是扣业绩、扣奖金。 鹃姐从中心医院出来时,就领了好几张退货单。 这些药品不是寻常货物,医院会通过专门的物流通道送回TPC公司的仓库,等库房收货清点之后再给个回执,她还得拿着回执单再跑一趟。 她明显烦躁了许多:“其实严格来说,我们今天的行为是违规的。” “啊?哪个?”任尔东一听到“违规”二字,心说你要是谈这个话题我可就不困了。 他假装看手机信息,偷偷打开了录音功能,开始套话:“怎么违规了?” 鹃姐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微笑着背起了职业规范,按照国家药监局颁布的《医药代表备案管理办法(试行)》,医药代表是严禁承担药品销售任务,实施收款和处理购销票据等销售行为的。 “唉,你说说,全国三百多万医药代表,哪个不承担销售任务?送发票、取支票、传递退药单子,这些活我们不干谁干?” 任尔东想了想:“现在都是网络时代了,转账、对账都很方便,这些跑腿的活也没必要吧……” “刘德志觉得很有必要啊。他说这是去拜访客户的理由,恨不得让我们天天和医生见面才好,说什么只要关系到位,医生就能多开药,把药都卖出去。可这些药能乱吃吗?人家患者吃出毛病怎么办?哪个医生愿意干这个?” 任尔东心头一暖,刚想称赞她说得对,就听到后面的话:“还是人家肿瘤特药部的代表好啊,癌症病人听说是救命药都抢着吃,根本不在意价格和副作用,医院都得求着他们拿货,那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她絮絮叨叨,讲了好几个特药部同事签大单,年薪百万的“奋斗事迹”,还说自己也曾经申请调岗去特药部的,可惜刘德志不批。 按照她的说法,医药代表这行是有鄙视链的,做肿瘤药>特药>普药。 TPC销售部下面有四个部室,除了骨科事业部和肿瘤特药部,还有心脑血管事业部和儿科事业部:“另外三个都很挣钱,去哪个都比来骨科事业部强,你是选错了部门啦。” 任尔东苦笑:“其实我的志愿是去儿科事业部的,奈何人家薛经理不想要我呀。” “哼,薛空青只会搞破……反正,你没去是对的,去了也干不久。” “什么意思?” “算了,我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你自己慢慢观察吧。” 看得出,她对薛经理有些忌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任尔东则决定跟紧了她,把今天违反规定的一举一动都拍下来,说不定以后写稿发新闻要用到。 也许是看到任尔东比较踏实勤快,又或者是单纯憋不住都想要说点儿内幕,那天分别之前,鹃姐忽然语重心长地跟他讲:“工作了就不能一直用学生思维干活儿,千万别把单位集体的事情划拉成自己的事。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光听着看着,千万别出头。你要明白,天大的事都会过去,何况天大的事情根本到不了你的头上。” 任尔东看向她:“怎么,公司要出事?”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4章 偶遇 “姐姐只是好心教你职场生存之道。” 鹃姐说着不尽不实的话,把任尔东送回住处,并且告诉他周末不开总结会,不要回公司。 原来乾海分公司的总经理是美国人米罗。 这洋毛子很抠门,既要大家加班给他挣钱,又不愿意支付加班费,所以定下规矩,不希望员工周末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出现在公司。 任尔东有些讶异:“那如果我落了东西在办公室呢?也不能回去拿吗?” “当然可以,就是公司里有很多监控探头,你周一得去和人力资源部的赵静说明情况。” 任尔东立刻打消了半夜偷偷回公司窃取机密文件的念头。 他回住处煮了碗方便面,吃饱喝足再冲个澡,享受难得早下班的悠闲,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吕焱侠曾经叮嘱过,这段时间一定得和家人沟通好,万一TPC公司的人打电话给家人,别说漏嘴把他调查记者的真实身份泄露出来。 他这边正打电话,听母亲唠叨着千万注意安全时,许清如来电,说是偷拍暗访的设备借出来了,要他去“苦短咖啡”碰面。 这家咖啡馆就是他和吕焱侠约定的接头地点。 这里位于华安南路,表面上看和鹊山路的电视台八竿子打不着,但其实出门右拐穿过一条陋巷,大约走三百多米就是广电大厦的后门。 老板是曾经也是一名记者,店员都是可以信赖的人。 任尔东很兴奋,套上一件卫衣就去了。 许清如还是那日女大学生样式的青春活力打扮,不知是故意掩饰年龄,还是要配合任尔东女朋友的身份。 她带来的设备很简单,一个是带录音功能的ZIPOO打火机,另一个是高仿的苹果手表,可以在息屏状态下录像。 许清如给他演示使用方法时,一个高挑靓丽的女子突然开门走进咖啡馆。 任尔东心虚地缩了缩头,幸好他坐的位置比较偏,高高的卡座靠背提供了掩护,没有被她发现。 许清如察觉异样,小声道:“怎么了?” “TPC的同事,朱静姝。” “哦,就是那个在好几家医院和主任那个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怎么这么巧啊,乾海这么大,我们都能在这里遇上。” 任尔东假装低头玩手机,用余光观察着朱静姝的动静。 她显然是约了人,找了最显眼的位置背对任尔东坐下,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却不喝。 “她长什么样啊,我一直很好奇呢,我去看看。” “你别让她看见你啊,你上过电视!” “怕什么,我在节目里从来不露脸的,再说了,我可是百变千面小魔女,就算被她看见也认不出来的。” 许清如胸有成竹地说着,假装去卫生间。 她从朱静姝身边走过,并且毫不掩饰地打量那条黑色吊带长裙。 等她回来,一坐下就冲着任尔东挤眉弄眼:“性感啊,凹凸有致,热辣滚烫!” 任尔东微微点头:“呃,她穿衣风格就是这样。” “怪不得能和各个医院的主任搞暧昧,”许清如搅动咖啡勺,突然来了兴致:“哎,你说她会不会是在等一个秃顶大肚腩的油腻老男人?” “不至于吧……” 任尔东莫名惋惜着看向门外。 恰好,一辆跑车轰鸣而至,车里钻出个英俊帅气的富家公子,进门就坐到了朱静姝的对面。 任尔东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看吧,人家找了个高富帅,正经谈恋爱的。” “嘁,她正不正经先放一边,我看这男的就不正经。” 许清如非要和任尔东打赌,说这两人绝对不会长久。 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只是笑笑:“女人的直觉。” “好吧,万能的答案,那就拭目以待。” 任尔东正开着玩笑,就看见朱静姝和那男子聊了几句就挽着胳膊一起离开。 不巧的是,她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扭头,正好和任尔东四目相对,身形一顿,一股微妙的尴尬爬上脸庞。 那高富帅扭头问道:“怎么了?认识?” 朱静姝反应很快,马上笑着低声回应着什么,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好像任尔东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等他们走远,许清如肩头耸动,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来。 “嗯?你笑什么?” “笑你呀,她明明看见你了,却装作不认识,你在公司混得很差吗?” “她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毕竟我撞见她和医生那个,不过你背对着她怎么会知道?” “请看视频!” 她把手机拿出来,恰好拍下了朱静姝刚刚先怔后笑离开的一幕。 任尔东惊呆了:“我去,你什么时候拍的啊,我坐你对面都没注意到。” “那是,你的注意力全放在美女身上了!干咱们这行呢,还是有些技巧的。” 许清如演示了偷拍过程后笑着收起手机,说要通过车牌查一查这个“高富帅”的底细。 任尔东皱眉头:“你这么闲吗?” “不啊,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呢,我们做反腐调查的,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她收起手机走了,还是以前那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但任尔东却觉得她是装的,目的是让自己买单! 看着两杯咖啡就要七十多块钱的账单,他开始后悔约在这里碰面了。 电视台和TPC公司都是每月10号发工资,自己从电视台面试到派来TPC卧底,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到现在还一分钱的工资都没发呢,再这么下去泡面都吃不起了。 到了晚上9点多钟,刘德志的邮件准时发过来了,又是安排明天工作任务的,让他继续跟着鹃姐学习客情,另外还通知了明晚团建安排,孙副总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草坪上的电影烧烤轰趴,全公司一起欢迎新同事入职。 任尔东跟鹃姐联络,结果却听到她抱怨:“我真是受够刘德志了,明天周日啊,我要在家休息,你爱干嘛干嘛去。” 任尔东有些为难,上一次乔建彬摆烂翘班被老刘查到,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要是这次再被刘德志追问行程,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鹃姐满不在乎:“刘德志就是外国资本家的走狗,挥着皮鞭的监工,只知道压榨我们这些底层奴隶。你不用搭理他,我们都商量好了,明天谁也不上班,罢工!” 她越说越气,到后面直接挂断电话。 任尔东一脑门子黑线:“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我安排的工作,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有一种预感,明天晚上的团建活动,嘿嘿,有热闹看了!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5章 整顿作风 刘德志对手下的“罢工”一无所知。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的压力都特别大,因为无论怎么东挪西凑,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完成部门指标。 乾海有三四十家二甲以上的医院,按说随便在哪家医院药房压点货,这十来万的指标零头都能暂时应付过去了。 可是乔建彬、鹃姐、朱静姝三人居然都表示无能为力,这就很离谱。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小半年,之前都是他亲自出面,找几个相熟的老客户消化掉。 然而欠的人情是要还的。 打上个月开始,他就感觉老年病院的唐主任有情绪了,对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第五人民医院的老大哥也明显疏远了,请喝酒次次都拒绝。 这一次,他只能去市立医院,求“拜把兄弟”张厚廉帮帮忙。 只要张主任给药剂科打个电话,同意多进两件货,那自己三万多的月度奖金就保住了,三十来万的年终奖也还有盼头。 他站在镜子前整理了行头,把平日常戴的名表放到一边,特地挑了一件略显寒酸的黑色T恤,弯腰找一找当初低声下气求人的感觉。 他还安慰自己:“医药代表这行就这样,什么普代、高代、专员,什么狗屁部经理,在手握提单权的科室主任、有着处方权的医生面前,都是卑微的存在!” 为了确保此行顺利,他还特地带了一把有书法家题款的折扇。 这种走心又不贵的小礼物他屯了很多,都是刚入行时“打江山”用的,后来跟那些主任、副院长、院长们都熟了,能约出来喝酒、要到他们亲戚的银行账号之后,这些便宜货就束之高阁了。 今天他拿出来是因为昨晚张厚廉没接电话。 这很蹊跷,他必须得登门拜访搞清楚原因,手里拿点小礼物当拜帖用。 可是,一踏进市立医院,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挂号大厅多了不少保安,一个个瞪大了眼死盯着人群,好像防贼似的; 导诊护士把桌子摆到了各个诊区入口,没挂号的闲杂人等都不许进; 就算是挂了号的病患,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去诊室门口排队了,全被赶到了外面的候诊大厅。 刘德志看在眼里,但并没放在心上,因为张厚廉周末是不坐门诊的,他要去病房拜访。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骨二科病房,没想到这里也异常严格,专门派了一位护士把门严查住院手环和陪人家属的出入证。 他不明就里,笑呵呵地向护士解释:“我是医药公司的,你们张主任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小护士乜斜着眼睛问道:“医药代表?” “呃,差不多吧。” “医院有规定,医药代表禁止入内!” “哎,以前都能进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医院最近严打医药代表。” 护士嘴角挂着讥笑,把堂堂TPC公司的部门经理、年薪六七十万的刘德志看成了过街老鼠。 刘德志气坏了,指着对方的鼻子放狠话:“好,好!我给你们主任打电话,你给我等着!” 小护士冷哼一声,倚着门框等着看笑话。 果然,电话仍旧被拒接了。 刘德志尴尬地推了推眼镜,给自己找个台阶:“他可能在做手术……” “全院大整顿呢,他肯出来见你才怪!” 护士甩出一张《市立医院医德医风专项整治实施方案》,其中第一条就是严查医药代表。 刘德志感觉不可思议:“医药代表又不是作奸犯科的犯罪分子,严查我们干什么?” “亏你还是干这行的,消息真不灵通。” 小护士大概看门太无聊,又或者是小道消息不吐不快,直接就给他讲了昨日新闻:“电视台来采访,说有人拍到了我们主任收受红包的镜头,好家伙,直接在新闻里曝光了!” 刘德志哪有心情和时间看电视啊,闻之震惊:“啊?张主任还好吧?” “幸亏我们医院有能人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把这件事圆过去了,但院长震怒啊,连夜开会整顿作风,这不就苦了我们这些一线职工了。” 护士扣着手指甲,抱怨自己今天应该休班的,也被叫回来看门。 刘德志还有一事不解:“可是这整顿收红包的事情,和我们医药代表有什么关系?正常拜访也不让进?” “还说呢,后来我们一查监控啊,那偷拍视频的就是你们医药代表!”护士翻着白眼,忽然想起刘德志也是个药代,立刻没了好脸色:“有些人啊,看着人五人六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莫名其妙被讥讽一通,刘德志有些恼火,还想追问清楚,但护士已经冷了脸,把门关上不理人了。 刘德志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再找其他人了解情况,除了张厚廉,他在医院还有别的人脉关系。 只是现在各个走廊、楼梯、电梯都严查医药代表,他连门都进不去,想见面就更难了。 唯一可以见面的,反而是保卫科的熟人——看大门的老陈。 他买了瓶百岁山讨好地打听消息,原来医院内部整顿作风就是从保卫科开始的,院长亲自带人去那里查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偷拍的视频,原话是“一定要查出是谁偷拍的”。 保卫科科长调阅监控,找到了骨二科谈话室外面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确认是一个中长发戴眼镜的小伙子。他们顺着时间线往前捋了捋,发现这人和电梯阿姨有过交流,还与保洁人员套近乎。 于是马上把相关人员叫来问话。 电梯阿姨只记得那小子自称是个医药代表,但具体是哪个公司的,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院领导又找了骨科这边的主任、副主任和所有医生护士,大家都说不认识这个药代,怀疑是个新人没拿到订单蓄意报复…… “反正大家都恨透了药代,这阵子院里查得紧,你就先别来了,来了也没有谁敢见你。” 老陈的话让刘德志如坠冰窟,最后的希望没了! 市立医院这边见不到人,老年病院和五院那边又透支了人情不肯帮忙,他还能找谁呢,都怪自己这几年太懈怠,把关系都分给了乔建彬等手下,许多过去的老客户都一两年没去拜访过,想临时抱佛脚都找不到门路。 他恨透了那个偷拍视频并且举报到电视台的“同行”,气呼呼地在部门微信群里吐槽这件事,催促乔建彬、朱静姝等人加把劲,这个月能不能拿到绩效奖金就靠他们了。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群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应。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6章 谁是卧底 乔建彬、鹃姐、朱静姝三人是商量好了要罢工的,所以对微信群内的消息视若无睹。 任尔东也没在群里吱声,则是因为慌了神,忙着找吕焱侠求救呢。 他万万没想到市立医院的领导会查监控,把自己“医药代表”的身份都给扒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那天对电梯阿姨自我介绍的时候,脑子一抽说的是公司的英文全称“Task Pharmapany”,而不是TPC的简称。 这名字佶屈聱牙,被阿姨的记忆细胞自动过滤了,他这才没被人家市立医院的领导找上门来。 要不然TPC公司业绩大损,自己的药代生涯就此终结,还有可能背上重大责任。 不过就算如此,他仍然心中万分忐忑,毕竟医生圈子是互通的,自己撅着屁股扒门偷拍的视频,很可能早已传遍了各个医院的微信群,成为无数人的饭后谈资。 以后就算他再也不去市立医院,也难保不被其他医院的医生认出来啊。 任尔东才只想到一些连锁反应的皮毛,就已经如坐针毡了,求着吕焱侠赶紧解除任务让自己脱坑。 吕焱侠听到消息很镇定:“不要自己吓自己!市立医院的人还没认出你,那暂时是安全的。再说了,就算事情真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也不过是把你开除辞退而已,你本来就不是真心去当医药代表的,又有什么损失?” “可是我的卧底任务就完不成了。” “那你现在求我撤销任务,不也是这个后果?” 她说得好有道理,任尔东无言以对。 不过吕焱侠最后还是给了点建议,医院监控毕竟不是警方天网,除非是特别熟悉的人看到,一般很难具体到个人身份信息,只要他改变外貌形象,大概率可以蒙混过去。 听她这样说,任尔东撂下电话就直奔理发店了。 他先剃了个极短的精神发型,摘掉书生气的圆框眼镜,把那天穿的T恤和外套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感觉还不够,又找许清如请教如何改头换面。 许清如是这方面的行家,马上就带着化妆箱来了,拿出各种工具在他脸上一通鼓捣,什么明暗、积线、冷皮的讲了一大堆,最后拿修眉刀在他眉毛上咔咔两刀,整了个断眉。 这型男气质一下子就上来了。 任尔东照照镜子,嘴都咧到耳朵根了:“这还是我吗?我还能这么帅呀?” 许清如却仍旧不满意,又领他去采购了几套行头,什么商务小西装、潮牌机车夹克,色彩明亮风格鲜明,让人再难联想起过去的职场新人菜鸟模样。 当任尔东忙着改头换面时,刘德志已经快疯了,在微信群里发了99+的消息,从一开始的画饼激励,到挨个点名批评,再到后来破口大骂,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任尔东看完全部信息才知道乔建彬他们全都拒接电话。 他疑惑刘德志为什么没给自己打电话,许清如了解了前因后果就笑了:“他在催业务,你连半个客户都没有,找你有什么用?” “我知道其他人不接电话的原因啊。” “罢工两个字都快写到屏幕上了,他还用得着找你问?他这个部经理不要面子吗?” 她拍拍任尔东肩膀,叮嘱他晚上团建聚餐时一定要把偷拍手表戴上:“我可太期待看这场热闹了!” 任尔东心虚:“我还怕老刘看过监控,把我认出来呢,万一当场指出我得罪了大客户怎么办?” “这个嘛,应该没有,要不然他早就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了。” 许清如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任尔东鼓起勇气去参加团建。 外企确实会玩,单单看今晚包场的环境就已经甩开内资企业几条街了。 他们包下了乾海市最豪华酒店的草坪,布置上漂亮的灯带和装饰,支上天幕帐篷和投影银幕,推来餐车和烧烤架,摆了一长桌的酒水饮料,还请了一支本地乐队暖场。 按照HR事先要求的,所有人都盛装出席,这倒是给了任尔东一个突然改变形象的合理借口。 他忐忑不安地走进酒店草坪,立刻就成了全场焦点。 孙副总特地找人确认了一下,开玩笑说:“这哪是任尔东啊?明明是我们公司第一‘汉森宝’嘛!” 领导带头调侃,其他男女自然跟着围过来接力吹捧,任尔东俊脸通红,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 好在乔建彬很会来事儿,拉着鹃姐和朱静姝过来解围,以“慧眼识珠”之名狠狠拍了人事经理和孙副总的马屁,把气氛提前烘起来。 倒是姗姗来迟的刘德志看到这一幕,满脸阴郁。 其实他本来都不想来了的,他跑去老年病院见了唐主任,想着约对方出来喝酒,重新把客户关系维护好。 可谁知老唐竟然拒绝了,也不知道乔建彬给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连一点情面都不讲了。 他气坏了,在微信群里骂了半天兀自难以解恨,专门跑团建酒店兴师问罪来的。 可是,当他进门看到乔建彬搂着任尔东跟孙副总有说有笑,立刻冷静了下来。 现在当面发飙怒骂自己的手下,这不正好让全公司的人看笑话,告诉所有人自己能力低下嘛。 所以他强压下心里的火气,端起一杯鸡尾酒,强颜欢笑地去找薛空青等同级别同事聊天。 不巧的是,当晚所有人都在聊业绩。 别的部门经理虽然也在吐槽老板月月涨指标压榨太狠,可至少都完成了呀,唯独刘德志和他的骨科事业部,不但再次成为吊车尾,这次更是连全额奖金都拿不到了。 他笑不出来了,看向不远处有说有笑的四个手下,恨不得立刻大耳刮子抽上去。 好在天色渐暗,场内灯光点气氛拉满,主持人和乐队接管了现场,暂时打断了他不断飙升的负面情绪。 孙副总端着酒杯上台,代表去夏威夷度假的米罗简单讲了话,庆祝公司这个月再创佳绩,欢迎四位新同事入职,预祝所有同事升职加薪等等。 现场气氛热烈,餐食精美,任尔东渐渐放松下来,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快乐之中。 偏偏这个时候,主持人要搞事情了,提议分组上台做游戏,游戏的名字就是——谁是卧底!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7章 团建名场面 任尔东光听这个游戏名字就吓了一激灵。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刘德志,对方那阴鸷冰冷的目光如同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汗流浃背。 “不是吧,难道他看了医院监控,认出我来了?” 他坐立不安,心里就像是十五个水桶打水,几乎立刻就像尿遁逃离,但是摄于刘德志那杀人一般的眼神又不敢动弹。 主持人开始介绍游戏规则,他会挑两个关键词,分别写在五张纸条上,其中一张与众不同,谁拿到谁就是卧底。 接下来每个人按照顺序描述自己词语,根据其他人的描述判断自己是卧底还是平民,再投票找出谁是卧底。 规则怎么解释都不如游戏实操一遍。 主持人很快找了5个人上台,四女一男按1-5号的顺序一字排开,然后每人发了一张带关键词的字条。 主持人站在他们身后,把写有四张“爱心人士”和一张“流浪狗”的字条展示给了观众。 1、2、3、4号女士拿到的都是“爱心人士”,只有5号男子拿到的是“流浪狗”,但他们既不知道别人拿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卧底。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5号身上,看他怎么发现并且隐藏自己的卧底身份。 只听1号先开始描述:“现在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 其他人都点头认可,5号也觉得合理,流浪狗嘛,大街小巷还是很常见的。 然后2号的话开始模棱两可:“有的是,有的不是!” 5号再次点头,有的是宠物狗,有的是流浪狗,感觉也说得通。 接下来3号说:“我相信还是是的多!” 5号眉头开始皱眉,心说这话不对啊,明明是宠物狗多嘛,3号可能是卧底! 但4号是这样说的:“我自己就是。” 她这话一出口,5号就凌乱了,怎么还有人说自己是狗?难道她和3号是一样的,那自己岂不是卧底? 坏了! 5号慌了,为了洗刷嫌疑,他脱口而出:“我……我们全家都是!” 台下观众哄堂大笑,鼓掌、吹口哨、喝倒彩声轰然而起,直呼见证了“团建名场面——我们全家都是狗”! 第一组的游戏效果拉满,所有人都踊跃参加,主持人打算把各个团队都叫上台玩一遍,很快就点了“骨科事业部”的名。 任尔东是彻底逃不掉了,他只能在众人的掌声和怂恿声中上台,那一刻真的是“两股战战”。 其实同样不情愿上台的还有刘德志,他已经刻意远离这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了,但没想到还是被主持人硬叫到了一起。 台上,任尔东、朱静姝、鹃姐、乔建彬、刘德志五人一字排开,给他们排了1-5的序号,然后分发字条。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次主持人选的两个词是“加班”和“摆烂”。 任尔东哪有心思认真玩,从开始描述就没走心:“(加班)和工作有关。” 朱静姝略一思索:“我不喜欢(摆烂)。” 鹃姐看了她一眼,有些怀疑地展开纸条确认了一下:“我喜欢(摆烂)。” 乔建彬表情古怪:“我们经常这么干(摆烂)。” 刘德志听到四人的描述,血压开始升高:“我很讨厌(摆烂)!” 主持人要求第一轮投票:“选出你认为的卧底。” 朱静姝先把票投给了3号鹃姐,而鹃姐也同时指向了她,似乎她俩之间的分歧,预示着必有一个是卧底。 刘德志也指向了鹃姐,乔建彬看到之后略微感到奇怪,但也选择了鹃姐。 任尔东无所谓,只要不是自己就行,于是跟风也指向鹃姐。 主持人宣布鹃姐淘汰,但她并不是卧底,剩下4个人继续描述。 台上第二轮描述开始。 任尔东挠一挠头:“希望这种事(加班)不会每天都发生。” 朱静姝大概是有感而发,想要借此表明心迹:“其实我也不想(摆烂)的,我是被逼无奈。” 乔建彬立刻看过来:“我们刚刚一起经历过的(摆烂)。” 刘德志仿佛已经完全看透了一切:“(摆烂)在我这里,不可原谅!” 见场面渐冷,主持人连忙插科打诨,希望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 可是刘德志不耐烦地指向任尔东,目光无比坚定:“他是卧底!” 任尔东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回应,乔建彬发话了:“不,我认为2号朱静姝是卧底!” 任尔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欣然追随投票:“对,我也认为2号是卧底。” 朱静姝的投票至关重要,为了自保,她果断指向了任尔东:“1号才是!” 如此一来,两票对两票,两人需要加试一场。 任尔东只好打起精神来,搜肠刮肚一番:“(加班)这件事吧,影响心情。” 朱静姝马上受到了启发:“(摆烂)不光影响心情,还影响收入。” 乔建彬似是铁了心要把朱静姝淘汰,仍旧指向她:“2号是卧底!” 刘德志气笑了:“这么玩是吧?那好,我也投朱静姝,我倒要听听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说辞。” 朱静姝咬牙揉烂了“摆烂”的纸条下台,游戏仍然继续。 任尔东冷汗淋淋,知道大家都明白他是卧底了,但还是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希望我们公司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乔建彬面含微笑,目光中却带着挑衅:“那也得看是谁领导工作。” “谁领导也轮不着你!”刘德志冷哼一声,指着乔建彬的鼻子压低了声音:“我决不允许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留在公司!你给我滚!” 乔建彬笑脸相迎:“恐怕应该滚的是你吧?五院、老年病院、市立医院这几个大客户全丢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台上三人能听得到,但是他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姿态是一目了然的。 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面面相觑。 怎么个意思? 玩个游戏怎么还吵出火气来了? 刘德志终于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 耳光响亮!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场下的孙副总,而有些反应快的则上台劝架。 乔建彬趁机捂脸后退,眉眼中掩饰不住阴谋得逞的得意。 刘德志看看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台下脸色铁青的各位高管,懊悔当场。 任尔东混入人群,总算松了口气,暗道:“还好不是针对我,一切都赶巧了……”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8章 扎心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都是精心设计的罢了。 乔建彬要夺权,已经酝酿了许久。 他先撺掇部门同事摆烂,导致部门业绩月月拉胯。 这就逼着刘德志不得不充当救火队员,到处透支人情,从而引发客户不满。 他自己则就趁虚而入,两边搬弄是非,轻而易举地挖空了刘德志的事业根基。 手握老年病院等多个超级大客户资源后,他自觉翅膀硬了,开始公关公司高层,溜须拍马取得副总经理孙涛的信任。 这期间他一直在向管理层传递一个观点:“没有了刘德志,公司业绩也不会受影响,反而还可能会更高。” 如此一来,每年“白拿”六十多万年薪的刘德志,就成了公司高管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万事俱备之后,他还缺一个当众搞臭刘德志的契机,于是就建议组织这次迎新团建活动。 今天刘德志忙着跑客户冲刺业绩,他也没闲着,一直在团建现场布置着,跟主持人串通游戏内容。 终于,他通过故意激怒刘德志,以“喜提一个大耳刮子”的代价,让全公司的人感觉Owen疯了。 孙副总当场发飙,把刘德志骂了个狗血喷头,把他驱离会场。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小插曲。 随着音乐重新响起,所有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们脸上重新挂上了伪善的笑容,举杯欢迎新同事,继续做着各种游戏。 这其中乔建彬尤其活跃,春风得意地满场敬酒,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耳光的事情。 他红光满面,说不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酒意上涌毛细血管扩张。 任尔东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刘德志发火的原因,并且非常同情这个被手下联合算计的中年大叔,只是从自身利益考虑,这人留在TPC公司,对自己来说始终是个隐患,倒不如就接受这样的结果…… 包括任尔东在内,绝大多数人觉得刘德志可能会被开除。 可是,乔建彬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位曾经对自己颐指气使的老上司呢? 周一上午,公司组织“上半年业绩冲刺动员大会”,孙副总当众宣读了总公司的决定:“刘德志殴打同事行为恶劣,上月部门业绩指标也未能完成,已不适合继续担任部门经理。公司念及旧情,综合考虑后决定于即日起对其连降三级,仍旧在骨科事业部留用。” 刘德志显然提前知道了这个决议,瓮声瓮气地做了检讨和道歉,表示服从公司安排。 任尔东惊到了,连降三级啊,那岂不是直接从部经理贬为了D级的普通医药代表?地位比鹃姐和朱静姝还低?这怎么能忍? 刘德志当然能忍。 因为他背着巨额房贷压力,因为他需要这份高薪工作维持生活体面,更因为他得了孙副总的口头承诺,说是部经理的职位会暂时悬空,只要他下月努力争到销冠,那间独立的办公室还是他的。 这才是他愿意回公司当众道歉的前提。 可是孙涛放下处罚决定,马上就拿起了任命通知:“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年的业绩压力非常大,骨科事业部的新药莱米昔布能否顺利铺进各大医院,关系着乾海分公司的生死存亡,也和大家的绩效、年终奖息息相关。这个部室责任大担子重,不能没有领导者,所以公司临时决定任命乔建彬暂时代理骨科事业部经理,试用期半年。” 掌声响起,所有人都早有预感,唯独刘德志震惊地抬起头。 他满眼怨毒地看看孙涛,再看看乔建彬,知道自己又一次被人耍了。 可是这又怎样呢,该出的丑都出了,难不成再打他们一耳光? 他终究还是忍下了。 会议宣布完这两条决定又开了许久,但是刘德志一句也没听进耳朵,当别人散会离开时,他还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乔建彬走过来,“和善”地拍拍他的脖颈:“老刘,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东西把办公室腾出来,快点儿啊!” 刘德志默不作声地起身,目光空洞宛如行尸走肉。 任尔东心中不忍,主动去帮忙又被乔建彬叫住:“你干嘛啊,没事做了吗?这个月压力这么大,所有人都要分解指标完成任务,新人也一样!” 任尔东觉得乔建彬变了,这才上位第一天,就比过去的Owen还要严格和苛刻。 他索性申请外出,说是想再去医大二附院公关陈医生,实际上只求眼不见心不烦。 乔建彬却没批准。 他要召集部门全员开会,拿出经理派头分解任务指标,提出骨科事业部必须大刀阔斧地整改。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就是整顿工作作风。 他抨击刘德志崇洋媚外的臭毛病,要求本部门同事以后改用中文名相称,说话也尽可能少掺杂那些散装英文。 另外部门要更改考勤办法。虽然过去刘德志也要求打卡,但考核并不严格,偶尔查一下,看到没上传照片也只是提醒补上,基本全靠大家自觉。 乔建彬自己就经常P图或者翻拍照片来应付。 如今他当上了部门leader,马上就开始了“撕伞”行为,要求使用更精确的付费考勤APP,自己可以随时查看手下人的行踪轨迹,甚至包括在哪个科室待了多少分钟等等。 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起众人不满,所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第二把火就是重新分配客户资源。 他打算把刘德志手里原有的市立医院、第五人民医院、骨科医院,自己的老年病院、医大附院等分给鹃姐、任尔东。 在销售行业,每新增一个大客户就意味着收入上一个大台阶,谁会嫌客户多呢?鹃姐分到了第五人民医院等3个百万大客户,马上笑逐颜开,整个人都光彩明媚起来。 任尔东分到了老年病院和市立医院,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红包门事件”的反转已经成了他的心结,他为自己差点儿冤枉了一个好医生而懊恼,为不道德的偷拍行为感到愧疚,最重要的是害怕再去市立医院被认出来,被保安追着打…… 他看朱静姝一个新客户也没分到,便向乔建彬建议:“市立医院最近整顿呢,我怕应付不过来,不如交给Julia?” 朱静姝震惊抬头,眼神中满是惶恐和懊恼,用目光示意任尔东千万别这样。 乔建彬则瞪了任尔东一眼,不置可否地继续宣布最后一项调整:“我们公司将实行末尾淘汰制。从这个月开始设置起奖门槛,不完成80%业绩指标,一分钱奖金都拿不到,绩效还得上黑名单。85%、90%、95%、100%、105%的奖惩比例我已经列到表上了,你们自己看。另外本部门未来会扩编扩岗,招纳更多优秀年轻人进来,干不动的老前辈应该自觉让路。” 刘德志木然呆坐,他早就猜到了,乔建彬羞辱完了自己就会一脚踢开。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19章 拉钩院 散会之后,乔建彬把任尔东叫到部经理办公室,捏着语重心长的腔调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在职场上一定要把你的上司当作第一客户,而客户永远是对的,永远不要向客户说不!” 任尔东心中一万个不齿,心说你之前对刘德志可不是这样的。 但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耷拉着眼皮点头称是。 乔建彬看出这小子还有点情绪,耐心解释了为什么不把市立医院交给朱静姝:“我是故意敲打她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昨晚团建游戏中,朱静姝那些“不喜欢摆烂”“被逼无奈”等表明心迹的言论,惹得他很不高兴:“这说明她不和我们一条心,你说我怎么可能再分她大客户?” “可市立医院最近整顿呢,”任尔东试着辩解,“Owen,哦不,老刘见不到骨科主任,我也一样啊……” “他说见不到就真见不到吗?那我怎么就能约人家出来喝酒呢?这是能力问题,这就是差距!”乔建彬大笑着,“今晚我就带你去见见张主任。” 他说不光请了骨二科的张主任,市立医院的许多关键人物今晚都会赴宴,只要今晚陪他们喝高兴,铺好了路,保证任尔东以后在那边畅通无阻 “啊?” 任尔东心慌气短,最怕的就是被市立医院的人给认出来,他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参加这个酒局,可是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下午4点钟,其他部门的药代忙着写拜访日志,开总结会的时候,乔建彬却宣布骨科事业部以后取消这种形式主义的会:“大家只要认真完成考勤,即可自行打卡下班。” 他叫上任尔东去了市北的小静山。 出租车司机在他的指点七拐八绕,在小静山仁心寺后面拐上了分叉小路,最终抵达一处老宅院。 古色古香的中式宅门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斑驳的木门上面挂着一个金字黑底的牌匾,在提前点亮的两盏红灯笼照映下,三个隶书大字“拉钩院”熠熠生辉。 乔建彬举步推门,以炫耀的语气说:“来,让你小子开开眼。” 任尔东探头朝院内望去,先看到一面古朴的影壁,然后是一个两亩半的景观鱼池。 池中锦鲤成群、荷香阵阵;池上飞檐斗拱,坐落着一组中式亭台轩榭。 任尔东左顾右盼满眼新奇,仿佛来到了某个古装剧组的拍摄地,但实际上这里是乔建彬与人合伙投资的私人会所。 他得意洋洋地介绍着:“我给这里起名‘拉钩院’,你知道有什么寓意吗?” 任尔东想了想:“拉钩嘛,小时候都玩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是缔结契约的意思,意味着能来这里喝酒签大单?” “只答对了一半,”乔建彬神秘兮兮地笑着领路,“亏你还是医学生呢,拉钩还是手术工具啊,用来撑开创面方便观察手术部位。每个外科医生上手术台,都是从给老师拉钩开始入门的。” 他说来过这里的每一位医生都对这个名字大加赞赏,说是有情怀,有寓意! 两人扶着栏杆拾级而上,居中最大的房间是富丽堂皇的酒桌雅间,旁边另设观景台和4个小厢房,其中一个是卫生间,另外三个均为竹席铺地,陈设只有一个红木小方桌加几个蒲团。 厨房设在院子西南角,平时只有一对老夫妇看顾这里,做着打扫院落、喂养锦鲤、种点蔬菜瓜果等。 需要安排宴请时,他会提前请“上门私厨”来料理菜品,人家自带服务员,采购、出菜、用餐服务一条龙,完全不用主顾操心。 任尔东故意假装费解:“这里平时不对外接待,那能挣回本钱吗?” 乔建彬捋了捋油头,不无得意地解释:“这年头到处抓违规违纪,低调和安全大于一切!我们不在餐饮上挣钱,自然有别的来钱途径,你待久了自然就会明白里面的道道。” 任尔东用脚指头想也明白此话的含义,摸了摸腕上手表,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就像吕焱侠说的,自己被认出来又怎样,大不了辞职不干了,他们还能动手打人?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挨了打,只要录下视频就拿住了他们的大把柄,以后做到新闻里加倍讨回来! 乔建彬哪知道他这些心思,显摆完这个院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拉着任尔东去门口迎接今晚邀请的贵宾。 很快就有一辆不起眼的大众迈腾抵达,主打就是低调。 乔建彬屁颠屁颠地赶上去开车门,副驾驶位置上抢先下来的人有着标志性的鹰钩鼻,任尔东瞬间想起那日电视新闻里出现过的角色——市立医院院办副主任,毛冰! 果然,乔建彬左一个“毛主任”,右一个“毛哥”叫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我想死你啦”的味道。 毛冰笑着握手,马上把大家的焦点引到从后座下车的富态男人身上:“张主任今天可是推了两台手术来见你,多给面子啊!” 张厚廉微微一笑:“小乔兄弟升职加薪,这是大喜事,当然得来贺一贺!” 乔建彬点头哈腰道谢,任尔东则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因为他认出来了,这就是那日半推半就收受红包的医生! 待发现张厚廉看自己的目光并无异样,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可是马上又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哎哟!乔哥,这兄弟是你的人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他扭头一看,差点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来人赫然是市立医院财务科的出纳员,就是那个故意刁难他,不给开支票的刁东! 这人今天临时被抓来当司机,从另一侧下车,所以大家一开始没注意到。 面对其他人时,任尔东还能强装镇定,毕竟自己改了形象,和视频中的模糊样貌大相径庭,就算被人怀疑也能狡辩蒙混过去。 但刁东是之前深度打过交道,知道自己是TPC公司医药代表的,只要这家伙看过监控,绝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倘若这家伙开口指认,全都要完犊子啦……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0章 真相 万幸的是,不管刁东认没认出任尔东,乔建彬接下来的话救了场。 “嗐,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是,从现在开始,过去的事情翻篇了啊。”他把刁东拉到身边:“来来来,让我隆重介绍这位大帅逼!他就是害得全院小护士争风吃醋,被十几个护士长抢着当女婿的,咱们市立医院第一帅,刁东!” 刁东也不再跟任尔东“对线”,转头嘻嘻哈哈地谦虚否认。 乔建彬这番玩笑话惹来其他人大笑和调侃,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填满了小院。 任尔东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以“不知道如何称呼各位贵宾”为由,顺势转移话题。 乔建彬隆重介绍了市立医院骨二科主任张厚廉、副主任左敬,药剂科副主任易申辉,办公室副主任毛冰。 他很会说话,介绍张厚廉是骨科圣手,天南海北的病人都慕名跑来乾海找他看病,年纪轻轻就创建名医工作室,成了学科带头人,未来妥妥的院长接班人。 夸赞副主任左敬时他就不提这些了,直接举例吹嘘左哥艺术精湛,双手尤其厉害,能用两根棉棒当筷子夹米粒,还能在十倍显微镜下缝合葡萄皮,外人不把葡萄拿到眼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有道伤口。 刁东抢着显摆:“最牛逼的是前阵子我们正一起喝酒呢,来了个急症创伤患者,左大哥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就跑回去抢救了,喝了半斤白酒他照样眼不眨、手不抖,那手术都做得漂漂亮亮没有一点瑕疵。” 他们拿这种事当光荣事迹,一个个笑容满面。 可任尔东却听着不那么舒服,喝了酒的医生怎么能上手术台呢?这是对患者不负责任,拿人家的生命健康当儿戏啊! 他偷偷检查了手表的隐藏录像功能,确保把这些人毁三观的言行全都记录下来。 因为心不在焉,他对另外两人的介绍是左耳进右耳出,只记得药剂科副主任易申辉网名是“乾海第一深情”,院办副主任毛冰有一副好嗓子,是KTV麦霸。 到最后,乔建彬推着任尔东上前:“这位是我最信任的好兄弟,任尔东。以后专门为咱们市立医院服务的,还望各位老大哥提携照顾。” 张厚廉眯眼问道:“是郑板桥《竹石》诗里的‘任尔东南西北风’的任尔东吗?” 任尔东笑笑:“主任渊博,正是这三个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小伙子坚韧不拔,是个干大事的苗子!我记住你了,以后有事直接来科里找我。” 乔建彬大喜,这话相当于给任尔东开了绿灯,以后门诊病房随便进了。 他赶紧邀请众人进院,先去池中雅间喝茶打牌消磨时间。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三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女子结伴而来,据说是乔建彬的同学,但谁也没细问。 随着她们落座,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毛冰风趣健谈,很会活跃气氛,随口讲几个荤段子就引来哄堂大笑。 那三位女子娇嗔笑骂,不以为意。 敬陪末座的任尔东浑身不自在,干脆抢了服务员的活端茶倒酒,这个有些多余的举动却获得了张厚廉的好感,夸他勤快、懂事、有眼色。 房间里没了外人,他们说话明显放开了许多,谈了不少医院里的八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场应酬进入高潮,主宾张厚廉举起酒杯,开始单独敬酒,其他人也纷纷找对面人“捉对”碰杯。 任尔东趁机小声向刁东试探:“刁哥,我初入职场不懂规矩,那天的事情我向您赔不是。” 刁东“哈哈”一笑:“翻篇啦翻篇啦,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我还要开车,以茶代酒,干了。” 刁东今天的任务就是司机加小弟,说什么也不肯喝酒。 任尔东看着刁东的神情陷入了狐疑,难道这人没看过监控?还是看了但没认出自己来? 多想无益,他起身倒茶水。 来到张厚廉身边时,正好听到此人拉着毛冰的手道谢:“老弟,那天可真是多亏了你啊,要不然哥哥我就栽到那女记者手里了。” “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毛冰一边谦虚,一边又给自己加戏,“说实话,当时看到摄像机怼到脸上,我也吓了一身冷汗呢。” 听到“女记者”“摄像机”等词汇任尔东耳朵立刻竖起来了,心说:“他们这是在谈论许清如采访呢?” 他很想留下来听听,但是又怕引起对方注意,正犯愁呢,坐在两人之间主陪位置的乔建彬掺和进来:“噢,您说的是那天电视台采访的事情吧,我听说闹出了大动静,院长都被惊动了?” “那两个记者啊,差一点就毁了我,毁了我们医院!”张厚廉不反思自己的违规行为,反而把矛头引向媒体,“多亏了毛老弟机智,给我安排得妥妥的。” 既然老张自己都不避讳,毛冰自然也就敞开了谈了。 许清如拿着张厚廉收受红包的视频闯入医院,向办公室主任要解释的时候,毛冰就坐在旁边。 他迅速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主动站出来,领着许清如去纪检监察科看材料、去手术楼层枯等,就是为了引开记者争取时间。 另一边,院办的其他人员已经飞奔去了骨二科通风报信。 张厚廉得到消息后马上把红包里的钱拿出来,交给护士长全数充入患者的住院费里。 然后他带着护士长去探视那送红包的老两口,说明情况后还被人家千恩万谢了一番。 做完这些,他才从医生通道进入手术楼层,躲了起来。 毛冰把许清如等两名记者晾在外面枯等了一个多小时,张厚廉这才假装很忙地走出来。 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毛冰和张厚廉配合,三言两语把黑的描成了白的,并且还通过电视台播了出去,硬是把一场舆论危机变成了公开表扬。 原来这才是真相? 任尔东呆住了,茶水倒溢了出来。 乔建彬半开玩笑地出声提醒:“真是神操作!把我们小兄弟都听傻了。” 任尔东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赶紧道个歉回座位。 毛冰洋洋自得,眉毛都要跳舞了:“其实那女记者也没什么大能耐,后来被我们抓住话柄,基本上就牵着鼻子走了。” 他添油加醋地把许清如等得着急,在手术室外催问的事情讲了出来,一副轻松拿捏的姿态。 其他人立刻哄堂大笑,纷纷议论起来。 张厚廉:“要我说,这记者就是吃饱了撑的,这种事情也值得采访?” 易申辉:“这年头,就属这些记者最坏了,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左敬:“还有啊,他们吃拿卡要,以采访之名,行敲诈之实。” “对对对,要不怎么说防火防盗防记者呢。”刁东见任尔东有些神不守舍,便把胳膊搭过来:“你说是不是啊,老弟?”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1章 锁定目标 任尔东当时托着腮,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左腕手表上,想着确保针孔摄像头把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全都拍下来。 猛不丁被拍肩膀,他身躯巨震,反而把刁东吓了一跳。 好在他反应快,直接皮笑肉不笑地装傻,甩出一句网络梗:“我不太懂,但我大受震撼。” 实际上他藏在桌下的右手已经攥出了青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些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坐他对桌的左敬情商不太高,一杯酒下肚就忘了今天是医药代表请客,很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还有那个偷拍的!忒可恶,要是让我抓住,看我弄不死他。这些卖药的啊,真他娘的……” “哎哎,”张厚廉斜眼看向乔建彬和任尔东,主动岔开话题:“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乔建彬“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那三个女人马上反应过来,撒娇敬酒、暧昧撩骚,立刻就把逐渐冷下来的气氛重新救回来。 这场酒宴持续时间不长,这才晚上8点多,张厚廉就提议上饭,说是要早点结束回去休息。 乔建彬向那三个女子使眼色,由她们提议再去外面找个KTV或者酒吧放松一下,也被张厚廉拒绝了:“我明天一早还有几台手术。” 乔建彬若无其事的笑笑,借坡下驴道:“那我下次再安排。” 毛冰察言观色,主动接过话头:“乔经理大概还不知道,张哥最近很关键……大意不得。” 他话说一半,乔建彬就眼前一亮,连忙给张厚廉递火点烟:“倒是我孤陋寡闻、消息滞后了,不过,老大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跑腿也好、打点也罢,尽管跟兄弟说,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 张厚廉吐出烟雾,跟他交换个眼神:“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任尔东刚竖起耳朵想听细节呢,却被毛冰打断:“来来来,最后的杯中酒,祝愿张哥顺风顺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沾光!” 那天晚上,乔建彬就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开心,送走了这些客人还兀自在拉钩院的门前扭来扭去,拿手机公放音乐蹦野迪,甚至还喊任尔东再去开两瓶啤酒。 任尔东怀疑这厮要耍酒疯,劝他进屋喝杯茶醒醒酒。 乔建彬反而强行把他搂住,冲着腮帮子狠狠亲了一口:“兄弟,咱们捡到宝啦!” 任尔东忍着恶心推开他:“什么意思?” “你没听出来嘛,张厚廉最近要升官啊,”乔建彬狠狠嘬了口香烟,“他这个级别,再往上很可能就是副院长了!” 任尔东高兴不起来,嘟囔着:“他升官和我们关系很大吗?看他一晚上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像个好相处的。” “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咱们抱上这条大腿,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乔建彬说未来部门能不能有钱赚有生意做,就是张副院长一句话的事,拿他当祖宗供着都不为过。 任尔东摸了摸腕上的手表,想起刚才酒桌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像张厚廉这种人,怎么配当医院领导? 拉钩院的杯盘狼藉自然有人收拾,任尔东叫了辆“滴滴”专车,把乐疯了的乔建彬送回住处,他自己则直奔华安南路的“苦短咖啡馆”。 他急切地想要找吕焱侠和许清如汇报工作,口口声声说有猛料。 吕焱侠和许清如也正好都在单位加班,接到电话还以为任尔东偷来了“终身提成制”的关键证据,立刻结伴前来。 满身酒气的任尔东讲述了今晚的见闻,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上一期的调查新闻播错了,全市乃至全国的观众都被毛冰和张厚廉耍了!” 在任尔东摘下手表要展示证据时,许清如尴尬地看向吕焱侠,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 她便抢着解释:“算啦算啦,新闻已经播出去了,知道这些又能怎样,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任尔东愣住了,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们播了假新闻哎!知错不改吗?” “你要明白,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真相也没那么重要!”当着吕焱侠的面,许清如不想再提栏目组接受广告合作、吕焱侠也很无奈等隐情,只能尝试终止话题,“反正,眼下息事宁人是最优解。” 任尔东的语气很冲:“好一个最优解,你们就是这么做新闻的吗?原则呢,底线呢?” 吕焱侠开口了:“小任!你醉了,让清如送你回去。” “我没醉!”酒壮怂人胆,任尔东居然顶撞起来:“我这里有充足的证据,可以把市立医院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一网打尽!你要是不播,我就发到网上,让网友自行评判!” 吕焱侠压着愠怒寒声道:“你敢?!” 她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幸好今天时间太晚了,咖啡馆没有其他客人,否则所有秘密都要暴露出去了。 任尔东越发气愤,大声嚷嚷起来:“我为什么不敢?我不光要揭发医院,我还告诉网友你们电视台拿了钱就罔顾事实,也不过是一个烂透了的……” 许清如听到他这般胡言乱语,几乎要把自己之前跟他抱怨牢骚的话都说出来,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泼了上去。 任尔东湿漉漉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是我看错了你们!” 他转身走了,许清如想要追回来,被吕焱侠叫住:“算了,让他冷静一下。” “可他要是真的到处乱说,发到网上怎么办?” “不会的,他把手表落在这里了,”吕焱侠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我没看错,这小子疾恶如仇的性格啊,天生就是当记者的料。” 她安排许清如明天去找任尔东道歉,顺便解释栏目组也不是不想更正失实报道,而是还没到时候。倘若现在就曝光这件事的幕后真相,任尔东的卧底身份不就暴露啦?那还怎么追查TPC公司的行贿案? “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坏了全盘布局!”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2章 贼喊捉贼 任尔东跑回住处,打开电脑想导出视频时才发现左腕空空,手表不见了。 他吓得一激灵,全身发汗瞬间醒酒。 这东西要是落在拉钩院,被乔建彬或者张厚廉等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在以最快的速度翻了床铺、鞋柜、地板、卫生间和衣服口袋等处,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一遍后,他逐渐冷静下来,回忆起在“苦短咖啡”曾经摘下来要给吕焱侠看证据的一幕。 如此一来,这手表不是被吕焱侠和许清如拿走,就是留在咖啡馆里了,反正丢不了。 他宽心大睡,直到许清如一大早来敲门才醒。 许清如一进门就用手指勾着那只手表兴师问罪:“你的心怎么这么大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都不着急?” 任尔东若无其事地挤牙膏:“就知道你会送过来啊,充电了没?” “嘿?我欠你的吗?” “不欠吗?那你来干嘛?” “我去你大爷的,枉我还给你带了醒酒早餐!气死了我了!” 许清如把牛奶面包丢到桌上,撸起袖子追着任尔东一通爆锤。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就“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了。 等平静下来,许清如为昨晚泼水的事情郑重道歉,并且转述了吕焱侠的说法,这视频不是不播,而是要等把所有证据串起来,将TPC公司和受贿医生一网打尽的时候再播出去。 “我跟主任十年了,很清楚她的为人,她说会播就早晚都会播出去的。” 任尔东笑笑,说自己想通了,曝光张厚廉会同时得罪乔建彬和吕焱侠,导致丢掉医药代表和记者这两份工作。 丢了医药代表这份工作没什么,但如果自己不再是记者了,那谁来盯着这群医疗腐败分子? 所以,他决定还是先去TPC公司翻找证据,白天大部分医药代表都在外面跑客户,说不定有谁没关电脑呢! 许清如嘱咐他多加小心,自己全天都在TPC大楼外面等着,随时准备接应。 可是,两人刚来到融汇中心B座,任尔东就接到了乔建彬的电话:“大清早的,你不趁热打铁去市立医院回访张主任,跑公司去干嘛?” 坏了! 任尔东忘了手机装有定位APP这茬了。 好在他急中生智,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我把市立医院的发票放到办公室抽屉里了。” 他述说了上次去医院财务科与刁东闹个不愉快的事情,既然昨晚与刁东相谈甚欢,不如趁机赶紧把支票开出来。 回款也是大事,乔建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催促他拿了发票赶紧去医院。 任尔东多个心眼,趁机询问:“经理,你一会儿来办公室吗?我给你带了醒酒早餐?” “哎呀?你小子学得很快嘛。” “把上司当做第一客户,是您教得好。” “早餐就不必了,我今天去老年病院找老唐,约他今晚喝酒,把这条路也给你铺好,以后就省心了。” “又喝酒?咱们昨天才喝了一场啊……” 乔建彬以过来人的语气教导他:“干销售的,不就是天天应酬嘛,你跟着我过段时间就习惯了。” 挂断电话,任尔东耸耸肩,不以为然:“喝吧,早晚喝出毛病来,老子才不去伺候酒局呢!像你这样喝酒拉来的生意,都是脏的。” 他打算等自己把这家公司带金销售,贿赂医生的证据拿到手,就不鸟这个烂人了。 乘电梯上到15楼,TPC公司的大门紧闭,里面光线幽暗,似乎空无一人。 前台的挂钟显示现在才早上7点40分,那些每天“朝九晚五”的内勤员工都还没来。 任尔东大摇大摆地刷卡开门,提着刚才顺路买的星巴克咖啡进了乔建彬的办公室。 虽然来之前的电话里乔建彬拒绝了早餐,但领导说不用就真的不用吗?自己一片赤诚地孝敬还不行? 来之前,他和许清如分析过窃取资料的流程细节。 办公室里监控密布,倘若顺利拿到证据可以不管不顾直接跑路;但如果自己没有成功找到证据,就无法向HR解释擅动别人的电脑的原因了。 所以他的目标不是大厅,而是部经理的电脑。 那些玻璃隔间里是没有监控的,有了刚才那通电话作“背书”,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乔建彬的办公室。 而且既然“终身提成制”是TPC公司的高级机密,一般员工没有权限,从部经理电脑上找到的概率更大一些。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乔建彬虽然没关电脑,但是设置了休眠密码。 他紧张地在电脑前一通摆弄,把常用了的123456、password、meiyou等都试了试,但全都不对。 就在这时,玻璃隔墙的百叶帘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任尔东瞬间绷直了身子,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颤声道:“谁?谁在那里?” 紧接着,一个身躯娇小但前凸后翘的女子出现在门口,举着手机大声道:“好呀,你进部经理办公室偷东西!” 任尔东今天本来就心虚,突然被人撞见,连声音都是慌的:“你不要乱说,我……我哪有偷东西?” 那女的“啪”的一声打开灯:“你还狡辩,我都拍下来了!” 随着灯光照亮对方的面容,任尔东反而没那么慌了,因为这个女人叫贾婷婷,也是刚入职的新人,并且就是她挤掉自己抢走了去儿科事业部的机会。 他定定神,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你别在这里红口白牙污蔑人,我给乔经理捎了份早餐,怕被其他同事看见,提前拿进了办公室,仅此而已!” “那你动他电脑干什么?说吧,你在找什么?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放咖啡不小心碰到了鼠标,打破了电脑的休眠状态,这有问题吗?你过来,到这边拍,拍清楚点,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偷东西!” 贾婷婷还真凑上来看了一眼,见电脑停留在输入密码的页面,马上斜眼看过来:“我看你是不知道密码吧!” “我呸,你就认定了我在干坏事?”任尔东抓狂跳脚,“那好吧,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HR和孙副总他们来上班,请大家查监控好好调查这件事,还我一个清白!” “算了,捉贼拿赃,既然你没偷到,这次就放过你了。” 贾婷婷闻言略一迟疑,收起手机转身想要离开。 “你冤枉好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绝对没有冤枉你!” 她不耐烦地推门要走,任尔东看着她忽然心念一动,快步拦在门口:“那么请问,这大清早的,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看你才是来偷东西的吧!”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3章 红黑榜 贾婷婷横眉瞪眼:“让开!我用不着向你解释!” “你不说理由,就是心中有鬼!我看你就是来公司偷东西的!”任尔东用她刚才的话反击,“说吧,你在找什么?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让开,不然我告你性骚扰!” 任尔东大笑:“你自己跑进这间办公室,告我性骚扰?那好啊,我们就等公司其他人来了一起对质。” 贾婷婷叹了口气,摇晃着手机:“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你就算有再充分的理由,也无法解释坐在电脑前连续试密码的原因!” 任尔东拿捏对方心理,已经不怕她拿这个说事了,反而笑着问道:“那么你呢?如何向HR解释刚才在办公室里做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从薛经理办公室出来的吧?” 他确信自己刚才进办公室之后没看到她的身影,这女人来了不开灯,行踪鬼鬼祟祟,说没问题,谁信呐! 贾婷婷摊牌了。 原来儿科事业部今年业绩增幅巨大,部门同事都赚了个盆满钵满,但越是这样,越说明市场开发度接近饱和,她这个新人就越难以生存。 为了能抢到一些客户资源,她和部门同事已经闹红了脸,今天是想来翻找一些客户的电话号码等信息,想要私下里联络抢客户的。 没想到她才进了隔壁薛空青的办公室,就听到任尔东进门。 于是就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任尔东盯着她的双眼:“你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她倔强地瞪回来:“那你知道我把这视频放给乔建彬看,后果是什么吗?” 任尔东感觉自己没法驯服这个小辣椒,想要息事宁人:“好吧,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这样不影响咱俩继续在这家公司做事。” 谁知她却不同意:“那我偏不,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没有业绩我也待不下去了。” “你想怎样?” “我听说乔建彬当上部经理之后重新分配了客户资源,你手里应该有些主任级别的关系吧?介绍给我!” “我们做的是骨科的业务,和你们儿科事业部没交集。” 贾婷婷步步紧逼:“所有药品入院都要通过药剂科,你和哪家医院的药剂科主任熟?” 任尔东眯起眼来:“那就得谈谈条件了,我介绍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她贴身上来,吹气如兰:“你想要什么?” 她身上香香软软,眼神中满是诱惑。 饶是任尔东谨记卧底任务,仍然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好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电梯到达楼层的开门声,他赶紧收摄心神道:“其实我的处境比你好不了多少,虽然分到了大客户,但是我只负责跑腿打杂,真正拿好处的还是老乔。我若帮你牵线搭桥,你须替我打探这里面利益交换的门道!” “呵,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她误以为任尔东也想背刺领导,轻笑着来了个一语双关。 任尔东额头冒汗,心道这女人太善变,一会儿像个带刺的玫瑰,一会儿又变成狐媚迷人的妖精,难搞! 两人才刚分开,人事经理赵静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哎,你们俩来得好早啊,正好过来给我帮个忙。” 原来今天是6月10号,TPC公司发薪水的日子。 孙副总授意组织一个激励嘉奖活动,她订制了一些易拉宝展板,还买了一箱拉花气球等装饰物,要在电梯出口布置上一面荣誉墙,高调宣传各个业务科室的工作成绩。 因为要赶在高管们来之前布置好,赵静全部心思都放在手头的工作上,并没有多想着两个新同事此时出现的缘由。 贾婷婷看向任尔东,传递了个和解的眼神。 任尔东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条件。 有了这两个新人使唤,赵静便不动手了,只在旁边指挥:“这个展架先放一边,你们搬梯子过来,先把条幅贴上。然后是红黑榜……” 左边红榜,高悬儿科事业部的部门经理薛空青的照片,这个女人特别厉害,连续5个月荣膺“销冠”,照片中的她靓丽迷人光彩夺目。 右边的黑榜,张贴的却是骨科事业部经理刘德志的照片。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恶搞,这张照片黯淡无光不说,还一脸颓废失意的模样。 任尔东抬头看到刘德志的照片,刹那间有些难过,刘德志这个人一身臭毛病,但本性不坏啊,一定要这样做吗?这不是在恶心人嘛?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其他同事走出电梯看到这组照片后,要么忍俊不禁快步离开,要么捂嘴偷笑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停步驻足评头论足。 乔建彬更过分,甚至拿出手机拍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这本就是他向孙副总献的计策,故意撵刘德志主动辞职的。 老刘可谓是乾海分公司的创建元老,公司要裁退的话至少也要拿出“N+1”的补偿,但如果对方主动辞职的话,公司就能省下这笔钱了。 另外,这还是他布下的“一石二鸟”的局。 薛空青的照片高挂红榜是“捧杀”,让她被全公司的同事嫉妒,早晚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走上刘德志的老路。 他走进办公室,看到桌上的咖啡后会心一笑:“任尔东这小子啊,还算值得培养。” 此时的任尔东,正在前往市立医院的地铁上。 他低声向许清如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可以利用贾婷婷,通过她拿到一些医生受贿的证据。” 许清如撇撇嘴:“嘁,光听你这样说,我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你啊,别被人家利用了就好!” 任尔东烦恼地摇头:“我真是不理解了,职场都这么乱吗?还是光TPC公司这样钩心斗角?” 许清如想了想:“怎么说呢,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抢,哪个单位都有拉帮结派,争权夺利的事情,不可避免。” 任尔东被勾起了八卦之火:“电视台呢?也有这样的事情?” “哈,比你想象的还要狗血。不过呢,我现在是不会说的,除非你能拿来我急需的证据……”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4章 发饷 要不是许清如陪着,任尔东都没有勇气再次走进市立医院的大门。 他看着门口“严阵以待”的保安心情忐忑,因为这些大叔肯定是反复研究过那段监控的,万一有个像刁东那样眼尖的,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呢? 许清如笑他:“你的胆子啊,比针鼻儿还小!” 任尔东不乐意了:“我都当卧底了,胆子还小?保家卫国、见义勇为,我绝不会退缩半步,我只是不甘心被保安揪住冤枉,万一大庭广众之下给我来个批斗示众,那场面,想想都尴尬到社死!” “噗,不至于,我会替你报警的。” 许清如开个玩笑,挽起他的胳膊,假装成情侣走进医院。 门口保安压根没正眼瞧他们一眼。 医院内部仍然悬挂整顿作风的标语,各个病房和门诊都不许医药代表入内,但财务室是个例外。 这里一大早就围了很多人,都是各家药企的代表,除了来开支票催回款,还在交换一些内幕消息。 他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坐在柜台后面的刁东感觉脑子都快炸了,黑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 不过见到任尔东,他笑了。 任尔东这次可没空手来,一进门就先把提前准备好的咖啡递上:“周一美式,一周没事!” 有昨晚酒局的铺垫,加上今天这杯咖啡开路,刁东马上热情招呼,并且主动替他找财务主任在发票上签字,不一会儿就开出了上百万元的支票。 任尔东成了今天第一个拿到回款的医药代表,这也是本月第一单! 周围那些代表看着他的目光都变了,相互打听着这小子是哪家公司的,什么来路,关系怎么那么硬? 一个又矮又挫的男人跳出来,从背后拍任尔东的肩膀:“嗨!兄弟,牛逼啊!” 任尔东回过头,只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好不尴尬,自报家门:“我,齐南药业,周晓鹏!” “噢~”任尔东听到齐南药业,立刻明白了,“我想起来了,我们在二附院见过?” “对嘛!”周晓鹏笑嘻嘻地打听着,“怎么着,市立医院也是你的客户?” “是,刚接过来。” “我靠,刚接触就能拿到回款?兄弟,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任尔东反而疑惑:“回款很难吗?” “你不知道吗?这家医院最近严打代表呢,直接暂停结算了。” 任尔东趁机打听:“啊?为什么呀?” “听说是有个混账代表,没拿到订单就偷拍视频污蔑主任收红包,直接惹恼了院长,他娘的,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任尔东五官扭曲,强忍着扇对方一个嘴巴子的冲动:“知道那人是哪个公司的吗?” “这谁知道啊!我们都拿不到回款快急死了,你是怎么弄到的?” “啊,我这个不一样,我这是以前就找院长签好字的,我拖了很久才来开支票。” 任尔东含糊其辞,脚步不停,完全不想再和这人有交流。 可是周晓鹏却紧紧跟随:“不对吧,财务刚才说新账旧账都暂停结算的,你走的哪个院长的关系?咱们资源共享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兄弟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有钱大家赚,多个朋友多条路,吃独食可是行业大忌……” 这人像个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开。 任尔东停下脚步正告他:“我真的不认识什么院长,也没什么资源可以和你分享,我就是个跑腿的,现在要回公司交差,你还要跟着吗?” “可以啊,我早就想见见你们经理了。” “啊?” 任尔东愣住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拿出名片,指着上面“融汇中心B座15楼”的地址:“你想去就自己去吧,别跟着我!” 周晓鹏似乎听不出好赖话,满脸认真地答应着:“那你帮我约一下时间,抽你们经理有空的时候,我等你电话,随叫随到。” 任尔东烦透了,随口应付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家伙。 许清如远远看着,待周晓鹏走开才走过来:“那人是谁?” 任尔东脱口而出:“一个脑残!” 返回公司的路上,他讲了“齐南的牢饭”这个梗,许清如若有所思:“这样说来,是我们选错了公司啊,该派你去齐南药业卧底的,保准一抓一个准……” “我晕——”任尔东彻底抓狂,“你们,这都什么人啊?齐南是家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烂公司,我才不去。” “TPC又能比齐南药业好多少?你刚才还吐槽这公司里蝇营狗苟全是小人呢!” “那不一样……”任尔东正要狡辩,忽然接收到银行入账短信,立刻赌气道:“至少外企给的工资多!” 许清如凑过来:“哟,洋大人给你发饷啦?多少钱啊?” 任尔东斜了她一眼:“我在TPC的第一个月全部时间都在岗前培训,只有四千块底薪。” “这也不算多呀。” 任尔东忽然一肚子怨言:“哼哼,那你知道贵台给我发了多少钱吗?一千八!我从事这么危险的卧底工作,电视台不给发特殊补贴吗?这完全是按实习生标准发工资,是不是假如我出事了也要被当做临时工一脚踢开?” 许清如尴尬笑笑:“好像是不对,可你冲我发牢骚也没用啊,我最多就是回去帮你反映一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们老记者出去卧底调查,台里也没在工资上特殊照顾过。” “既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吃饱,你们就光欺负我们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吧!” 任尔东吐槽抱怨着,却没有丝毫放弃记者这份工作的念头。 不过那天下午,在TPC公司的办公室里发生了早该发生的一幕。 刘德志看着被巧立名目克扣了全部奖金的工资条,再想想门口的黑榜,自己都已不是部经理了还要被挂出去示众,再也忍不住了。 他拍桌子、推椅子,打砸身边的东西,发泄这几天积压的所有怒气:“太欺负人了,老子不干了!” 任尔东和朱静姝都劝他冷静,可当HR冷冰冰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辞职申请》时,他还是骂骂咧咧地签了字。 乔建彬则躲在百叶帘后面看着,目光冰冷阴狠:“让你打我,搞不死你!”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5章 辣眼睛 “老刘完了!” 那天傍晚,当鹃姐回到公司时,带来一个让大家震惊的消息。 尽管她整个白天都没来公司,却能准确说出刘德志暴怒离职的许多细节,但让大家震惊的是,她声称得到了内幕消息:“刘德志走之前拷贝了公司的许多机密资料,这些东西关系重大,总公司已经调派技术人员展开调查了。” 任尔东和朱静姝面面相觑:“老刘离开公司时,我们可都在办公室呢。” “对啊,我就坐他旁边,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档子事?” 鹃姐撇嘴:“这种事情肯定是偷偷摸摸做的啊,他向自己的私人邮箱传文件,离开时拔走电脑上的移动硬盘,会让你看见?” 朱静姝回忆了一个细节:“可是老刘离开前全程都有人跟着啊,走一步跟一步,寸步不离。我还跟小任吐槽,说人事部管我们像防贼一样。” 任尔东更关心她的消息来源:“我们在这里看着都没发现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鹃姐横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两个负责调查的工程师已经坐上飞机了,今晚就到乾海,全公司每个人、每台电脑都会展开彻底排查。” 按照她的说法,电脑上都有监视软件,所有行为都有迹可查。 她这番话让周围许多同事感到惶恐,因为过去大家图方便,都在办公电脑上使用过私人邮箱和优盘、移动硬盘等存储设备。 这些行为都是公司明令禁止的,倘若这次被查出来,指不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众人之中,唯独任尔东欣喜若狂。 他猜想刘德志权限高,带走的机密中肯定包含“终身提成制”的相关文件和数据。要是能说服其交出证据,甚至更理想的办法是让他直接当证人举报这家公司,所有的违规违法行为就铁证如山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恨不得立刻就跑去苦短咖啡馆向吕焱侠当面汇报此事。 可是临下班的时候,乔建彬却叫住他:“你干嘛去?” “啊?这不是……该下班了吗?” “我早上不是通知过你,今晚要请老唐喝酒啊!” “噢噢,对不起,我忘了这茬了。” 任尔东连声道歉,只能打电话给“大姨”解释要加班,先陪乔建彬去“拉钩院”应酬。 今晚的酒宴配置简直和昨晚一模一样,不但菜品、酒水没有任何改变,连三位请来作陪的女士也是原班人马。 但宾客不同,酒宴气氛就截然不同了。 唐主任非常信赖乔建彬,谈论的话题更敏感。 在听说刘德志辞职的消息后,老唐先是惋惜:“这人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他在您面前都是装的,人前人后两张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的好主任!” 乔建彬直接把刘德志辞职前违规拷贝了一大堆公司机密文件的事情讲了出来,然后直视对方,声音提高了八度:“您说,他都离职了,要这些东西干嘛?他想干嘛?” “有这事儿?”唐主任明显有些慌了:“他去了别的公司不会乱说吧?” 乔建彬“哈哈”一笑:“主任请放心,他前脚离开公司,我后脚就放出风去了,他就相当于被踢出医药圈子了,以后没有哪家公司敢用他。” 任尔东不解:“为什么?” 乔建彬手指轻叩桌面:“小任你记住,在我们这行,所谓的机密文件,百分之八十都是见不得人的。所以窃取资料是大忌,刘德志这样做是自毁前程。” 老唐还是担心:“他真带走了很多机密资料吗?你知道都包括什么吗?” “我们总公司那边已经派人来查了,您放心,保证把所有文件资料都追回来,不会让他往外乱说的。” 听完乔建彬的解释,老唐还是有些不安:“那就好,那就好。” 其他人默不作声,各自揣着心事。 看出气氛渐冷,乔建彬使个眼色,他那三个“女同学”便开始撒娇敬酒,用她们的主动热情来暖场。 还别说,老年病院的这帮人还真吃这套。 他们明显比张厚廉那伙人放得开,酒酣耳热之后,这些医院精英、主任干部就卸下了伪装面具选择及时行乐。 老唐率先对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子动手动脚。 那女人也不着恼,还笑骂主任毛手毛脚:“是不是男人啊?” 在众人哄笑中,唐主任直接色眯眯地把手伸进了裤兜:“怎么着?还得掏出来验验?” 虽然他掏出的是身份证,但在众人哄笑声中,酒局变得香艳旖旎起来,交杯酒、嘴对嘴喂酒这种辣眼睛的活儿都整上了。 任尔东再次被刷新了三观。 他实在不擅隐藏厌恶情绪,眉头紧锁,几乎把鄙夷两个字写在脸上。 乔建彬看在眼里,借口上厕所,把任尔东拉到卫生间,一边放水一边说道:“看不惯是吧?一开始我也看不惯,可偏偏人家就好这一口,我只能投其所好。” 他扭头看向任尔东,语气中带着警告:“你看不惯可以选择无视,可以躲出来,但别扫大家的兴致。万一惹主任不高兴,不光咱们这单生意要黄,整个公司在老年病院的业务都受影响,上千万的损失你我可担不起。” 任尔东没来由地问了句:“那个……刘德志真的下载过机密文件吗?” 乔建彬洋洋得意:“这个嘛,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管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只要公司下来查,他就是黄泥巴落裤裆,讲不清楚的!” 任尔东大感失望,原以为是找到了突破的方向,没想到又是办公室钩心斗角的构陷。 他拉上裤链问道:“我能不能先走?其实我还有点私事……” 乔建彬今天心情不错,手下这样撂挑子他都不恼:“我早看出来了,你今晚从头到尾都魂不守舍,得得得,你走吧,这边有我盯着。” “拉钩院”后来发生了什么,任尔东不得而知,他心乱如麻,那天晚上一个人在苦短咖啡馆坐到打烊。 他之所以没有向吕焱侠和许清如汇报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算刘德志手里有证据,他会公开举报吗? 商业贿赂是违法犯罪行为,数额巨大是要判刑的!谁会愿意把自己送去吃牢饭? “此路不通啊!” 任尔东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总结今天的收获,就是没有收获。 许清如却主动打电话过来,关心他有没有喝醉,顺便说了个八卦:“还记得那个‘高富帅’吗?就是朱静姝的男朋友。” “记得啊,怎么啦?” “骗子,渣男!”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6章 投其所好 冒充“富二代”,同时交往多名女性,骗财又骗炮…… 任尔东越听越觉得离谱,没想到新闻里的渣男诈骗套路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他感觉难以置信:“你说的这些靠谱吗,有证据吗?” “嘁,人都被刑拘啦,涉嫌诈骗,这还能有假?你要是不信,就等着看新闻吧,咱们栏目下期就播!” 她得意地卖个关子,直接挂断了电话。 任尔东就郁闷了,怎么一到关键地方不说了?什么臭毛病啊,还让不让人睡个踏实觉了? 他马上回拨过去,一次不接就打两次,两次不接就一直拨…… 终于,许清如烦了,抓起电话一通调侃:“没想到你一个男生也这么八卦啊?”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啦,剧透一下呗?” “我不是怀疑那男的有问题嘛,就找同事和朋友查了一下车牌,确定车是租的,然后顺藤摸瓜,发现工作是瞎编的,住址是假的,反正什么信息都不对!” “然后呢?” “然后我就打了110啊。” “呵,你可真闲,警察居然也愿意配合你们调查?” “这事也是赶巧了,正好有个女的刚刚报案,怀疑被男友骗财骗色,举报的就是这家伙。” 据她说,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警方调出那人的银行流水,一看没工作还有几百万的进出,立刻出动把人堵在了开房的酒店。 一番审讯下来,那人竹筒倒豆子都交代了,同时交往7个富婆女友,以投资理财的名义诈骗钱财,妥妥的大渣男。 “朱静姝知道真相吗?” “警方正陆续找那些受害者取证呢,不知道有没有联系的她,你明天问问?” 她说得轻巧,任尔东却犯嘀咕:“这是人家恨不得烂在肚子里的窝囊事,我问得出口吗?算了算了,她被人骗财骗色和我有什么关系,睡觉!” 任尔东和许清如都拿这件事当个八卦,又怎料朱静姝此时正以泪洗面彻夜难眠。 她的世界崩塌了,所有的仰仗、存款、依靠和希望都没了…… 天亮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给乔建彬打电话郑重道歉。 乔建彬挺意外的。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赶走刘德志之后,下一个针对的就是朱静姝,把这些不听话的刺儿头都清理干净,他才能大展拳脚去争夺“销冠”头衔和百万年薪。 不过他也一直觉得赶走朱静姝有些可惜,既然这女人决定服软效忠,或许可以留用观察? 他脑海中浮现出唐主任昨晚急色好性的模样,忽然有了主意。 他对朱静姝是这样说的:“老年病院是我们最重要的大客户,任尔东是个新人,交给他我很不放心的,还是由你来接管吧。唐主任很好说话,你只要服务好他,肯定能提级加薪,到明年你就是B级医药专员啦!” 不过面对任尔东时,他又是另一番说辞:“兄弟,昨晚你也看到了,老唐这人就好那一口,咱部门只有朱静姝能对他胃口……” 任尔东巴不得离这个老色批远点呢,很痛快就同意了这个调整。 他还顺便提了个问题:“对了经理,前几天吧,儿科事业部的贾婷婷找到我,想让介绍市立医院那边的关系给她,这忙我帮还是不帮?” 乔建彬皱起了眉头:“她们儿科事业部又不是没有自己的资源和渠道,找你干嘛?让她找薛空青去!” “听说她混得不太好,受排挤呢。” “那是她们部门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看上她了?” “不是不是,我们俩之前一起培训过,仅此而已。” “我给你一个忠告,离她远点,别帮忙,更不要产生感情纠葛!” “为什么?” 乔建彬一脸嫌弃:“这还用问?” 他这边正打算展开细说,HR赵静敲门传达的开会通知:“大会议室,全员参加,快点儿,米罗已经等着了!” 果然如鹃姐所言,总公司派了两个技术官到乾海,昨晚已经连夜对所有办公电脑进行了排查。 这次会议一开始就点名批评了一批老员工,然后进行保密培训,从根上堵住管理漏洞,杜绝违规行为。 任尔东看着两位技术官翻出厚厚一摞的纸质文件,当众塞进碎纸机销毁,毁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身边抽屉里就有这么多内部资料,自己该多翻一翻的。 他正兀自懊恼,贾婷婷忽然发微信过来:“下午一起去市立医院?” 任尔东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 这就难办了。 老乔刚刚才叮嘱过不许帮她介绍门路的。 可是自己该怎么拒绝呢?这女人手里还握着视频证据呢,万一撕破脸公开到微信群里,自己该怎么解释擅动乔建彬电脑的行为呢?现在可是严查泄密呢…… 权衡利弊之后,任尔东选择了回复:“OK!” 他叮嘱贾婷婷,自己只带她去药剂科“刷脸”,至于结果如何,概不过问。另外,倘若成功了,以后别人问起来,她要说这是自己误打误撞、陌拜结交的成果。 贾婷婷妩媚一笑:“好好好,都听你的,谢谢啦!” 她显然是为今天的会面做足了准备,浓妆艳抹之外,还选了件露肩又露腿的低胸连衣裙,大走性感路线。 任尔东心里偷着乐,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吃这一套的。 他们今天要去拜访的是什么人啊,市立医院药剂科副主任易申辉,那可是网名“乾海第一深情”的痴情种子啊,一个绝对坐怀不乱的好男人。 这样的人,见到狐媚脸的贾婷婷能有什么好感呢? 他故意不说破,凭着关系把贾婷婷带进药剂科,简单介绍了一番。 果不其然,易申辉对贾婷婷并无好感,直接来了个“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贾婷婷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搞不定的男人,撒娇发嗲的夹子音都使出来了,换来的却是“抱歉、理解、实在没办法”。 任尔东暗暗发笑,从药剂科出来借口要去骨科拜访张厚廉,与她分道扬镳。 不过他来得不巧,张主任今天没在,副主任左敬倒是很悠闲,留他在医生办公室里聊了好一会儿。 任尔东依稀记得左敬喜欢踢足球,没话找话地聊起了即将于下周三,也就是6月10日举行的欧冠决赛。 左敬两眼放光:“哎呀兄弟,你也支持蓝月亮?” 任尔东表情古怪,他明明是红魔曼联的铁粉,此刻却说出了违心的口号:“对,曼彻斯特的天空是蓝色的!”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7章 我帮你挣回来 任尔东从骨二科出来,忽然心生感慨,TPC公司好像是个大染缸,自己才入职几天居然就习惯了送礼办事、投其所好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苦笑着给自己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任尔东和乔建彬是一丘之貉了!” 此时他最后悔的就是跟左敬聊足球这个话题,因为对方居然邀请自己今晚去运动公社踢比赛:“正好我们医院队伍缺人,你来凑个局……不会踢没关系,可以当守门员……” 任尔东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可嘴上还是应承下来。 他回去向乔建彬吐槽这件事时,对方却欣喜若狂:“兄弟,和业务科室的负责人一起踢球,这是多少代表求之不得的机会啊,泼天的富贵你可得接住喽!” 任尔东纠正道:“左敬只是骨二科的副主任。” “副主任怎么了?你不要小看他,张厚廉提拔之后,他分分钟转成正,手里权利大得不得了呢!” 他给任尔东放了假,让先回去养精蓄锐好好准备。 甚至,任尔东走后他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嘱咐:“灵透点,你去踢球但不能只知道踢球,运动公社外面有几家大排档,你提前把饭局安排好,餐费回头我给你报销。” 任尔东瞬间头大:“又喝酒?我这一周天天喝,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男的当医药代表,不喝酒怎么开展工作?你得适应!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刚入行的时候连续三个月没回家吃过晚饭。” 乔建彬还让他知足感恩,说当初自己入行的时候可没有老师这么热心地言传身教。 “我谢谢您嘞!” 挂了电话,任尔东阴阳怪气地吐槽了好一会儿,但权衡再三,他还是去了公司对面的商场,选了一副门将手套。 左敬带着一帮放射科、康复科的小兄弟早早抵达运动公社,包下小球场正在热身,财务科的刁东看样子也是来踢球的,但是只顾坐在场边玩手机。 任尔东凑过去打招呼,原以为对方会带自己认识一下队友,谁知刁东看到他大喜过望,拉着坐下:“你来得太及时了,来给我解锁个礼包。” “什么礼包?” “这是新出的手游,我发给你个邀请码,你下载注册进来玩几分钟,我能拿到一个史诗级武器。” “哦,这游戏很好玩吗?” “当然,你上手就知道了,见人就砍,超级爽!” 盛情难却,加之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任尔东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照做。 他们在场边埋头忙活着,左敬走过来发话了:“老弟,你别理他,这小子玩游戏魔怔了。” 说完他又踢了刁东一脚:“起来热身,要不然受了伤我可不给你治!” 看“左队长”这么认真,热身训练好像很专业的样子,任尔东还以为这支球队很强呢,没想到是自己高估他们了。 这群医生明显是没什么运动天赋,有菜又爱玩的类型,停球三米远、传球出界外、射门像解围是常态,前锋全场散步,后卫眼神防守,中场不会踢脾气还大,左敬则骂骂咧咧全是脏话,看起来像个社会大哥,而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整场比赛踢下来,最累的反而是当守门员的任尔东,他高接抵挡,奋不顾身地扑救了十几次,倾尽全力还是让球队输了个零比三。 饶是如此,他还得黑着脸向左敬道歉:“都怪我没守好门,今晚我请客,给大家赔罪。” “没事没事,踢着玩嘛,这个成绩已经比预计的好很多了。”左敬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其他队员,“这样吧,我们去附近的大排档喝一杯,欢迎小任入伙,顺便预祝曼城勇夺欧冠冠军!” 任尔东暗中哂笑,这人还真会巧立名目找酒喝。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左敬所说的一杯,可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这伙人走进大排档,点菜前先招呼老板娘上啤酒:“一人先发一箱,不够再要!” 任尔东不由皱眉,青岛啤酒一箱12瓶啊,这谁能喝得了? 可是左敬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掉下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每人先干一瓶‘解解渴’。” 凉菜都还没上桌呢! 任尔东眼睁睁看着左敬带头,其他医生痛快举起了“大绿棒子”,仰脖子咕咚猛灌,自己也只能象征性地跟上。 正因为他行动迟缓,等所有人都干掉一整瓶啤酒后,就开始监督他:“喝光!”“不许漏!”“你养鱼呐?” 这伙人喝酒规矩极严,任尔东没办法,只能皱着眉头喝个底朝天。 左敬带头鼓掌,马上要求大家再开一瓶…… 他们把空酒瓶放到桌子中央,看着格外壮观,任尔东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这样喝酒的,勉为其难地跟上他们的步调,跑了三次厕所,吐了两回才勉强撑到散场。 结账的时候看着酒水单子比菜金贵三倍,忍不住暗暗咋舌,这几个家伙也太能喝了,不去当酒托真是可惜了。 醉醺醺地分别,他打了辆车回住处,刚进门就收到刁东的微信消息:“兄弟,进入游戏别忘了输入邀请码!” 任尔东想不通,这游戏到底有多好玩啊,喝醉了都念念不忘? 他打开手机,点进游戏加载页面,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 这是任尔东第一次喝的大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 他感觉头疼欲裂浑身难受,打电话给乔建彬要求请假休息。 乔建彬却很着急:“别啊,那你昨天的酒不白喝了?打铁要趁热,你现在立刻去市立医院,找老左把下个月的提单定下来,咱们部门的业绩能不能翻身,就靠你啦!” 任尔东觉得这样不好:“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 “你就得这样啊,趁着他现在看你顺眼,马上去。我告诉你啊,这是最好的机会,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脸皮薄,有点开不了口。” “你要是拿不下订单,昨天的餐费我可就不给报销了!” “我靠,那可不行,大几千呢……” 任尔东被拿捏得死死的,只能厚着脸皮去见左敬。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左敬一见面就冲他笑:“昨晚让你破费了,花了不少钱吧?没关系,我帮你挣回来。” 他说刚才已经和张厚廉通过气了,可以让任尔东来科里开个“科室会”,重点介绍TPC公司的新药莱米昔布。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8章 科室会 科室会顾名思义,就是在医院某个科室召开的小型学术会议,等同于产品说明会。 会议形式上是医药代表带着PPT去给临床医生上课,介绍自家产品,通过问答获得用药反馈等等。 但放在左敬告知时的语境中,好像就是走个形式,让医生们知道:“我们这款新药已经得到你们科室老大的认可,以后要想办法写进患者的处方里,可劲儿地卖起来!” 这就让任尔东陷入了矛盾之中。 他并不怵头开会讲产品,入职培训了整整一个月,相关产品的PPT他早就试讲过无数遍,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拈来。 可是莱米昔布价格昂贵,假如医生滥开处方,不管什么患者都给开上两盒,他任尔东的业绩是上去了,可吃亏的是许多无辜百姓啊。 他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药铺进医院,日后再想办法收集医生违规用药的证据。 那天他回公司汇报这个消息,乔建彬大喜,得意扬扬地卖弄经验:“多亏了我吧?你得明白,这个时代不属于九零后、零零后,属于脸皮厚!” 任尔东懒得和他掰扯这些歪理邪说,埋头准备讲课的内容。 乔建彬把鹃姐和朱静姝喊过来,说是请她们帮忙指点一下,这是任尔东的第一场科室会,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两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分享经验,鹃姐提了一嘴:“PPT最后有句话你千万别念,就是那句‘我的分享到此结束,欢迎各位老师提问和指正’。” 任尔东完全不理解:“培训模板上就是这样结尾的呀,每一场科室会不都应该设置一个问答环节吗?” 鹃姐又气又好笑:“呵,你确定百分百搞懂了这款药吗?人家医生提出的问题你答不上来怎么办?” 朱静姝也劝他:“对,反正这种会这就是走个形式,你没必要完全照本宣科,直接用‘汇报结束,谢谢聆听’结尾,不要给他们提问的机会。” 任尔东挠了挠头:“你们以前的科室会都是这样开的?” 鹃姐随口答道:“嗐,你以为他们真的会认真听吗?有时候你设置了问答环节,人家也没人提问。” 朱静姝的回答更离谱:“我跟你讲个亲身经历,几年前开拜奈葆缓释片的科室会,具体哪个医院就不说了,我们包了间酒店请到了全科室的人,当我宣讲结束后随口问了句‘还有什么问题吗’,结果现场真有人举手,我当时慌得不得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任尔东给她面子,不情愿地问道:“怎么着?” 鹃姐直接捂嘴笑了:“你没答上来?” “才不是呢!”朱静姝白了她一眼,忽然也绷不住笑了:“那医生问……什么时候上饭……哈哈哈……” 她俩笑得前仰后合,任尔东却只觉得尴尬和悲哀,科室会介绍药品的适应症和使用禁忌,每一句话都事关患者的生命健康。这明明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啊,怎么能这么儿戏了呢? 乔建彬目光敏锐,看任尔东没笑就知道这小子又犯“书生气”了,马上开导他:“没关系,我们都会到现场的,你就按照正规流程讲就行,不管出多大的bug都能给你圆回来。” 任尔东默不作声,打开了培训手册,他还是打算好好复习一遍药品相关的文献数据,并且把这些资料放到幻灯片的最后面,以备不时之需。 还好他做了这些准备。 左敬把科室会定在第二天的午休时间,市立医院骨二科的医生们很给面子,全员参会。 或许是为了避嫌,张厚廉板着脸不苟言笑地介绍了这个会议的背景:“前阵子我去参加学术会议,好几位业内同仁都讲了莱米昔布这款药品,说是效果显著,患者反应极佳。人家别的医院都用上了,甚至有患者拿着这款药来找我们咨询过,结果呢,我们还没听过,完全不了解,这样可不行,要掉队啦!所以今天我专门请了TPC公司的业务团队过来,给大家讲一讲这个产品,大家欢迎!” 任尔东上去侃侃而谈,很快他就发现,这些医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不负责任。 包括张厚廉、左敬在内,不管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每一位医生都在认真倾听。他们有的做笔记,有的拿手机拍下幻灯片的重点内容反复研究,那种仔细钻研的劲头可不像是来走过场的。 任尔东心情大好,在讲解中谈了许多自己的理解,用大学里的药学知识对临床数据加以论证,讲的内容新颖、专业又不失风趣。 他的专业水平得到了医生们的认可,所以问答环节的提问格外多,任尔东结合常见问题的话术本尽力回答着,但还是在一个问题上卡了壳。 他没有找乔建彬圆场,而是直接回答:“您这个问题我第一次遇到,我不会但不能瞎说,我回去查一下资料尽快回复。” 从热烈的掌声中可以听出,他这份坦诚赢得了很多好感。 鹃姐、朱静姝和乔建彬也在下面鼓掌,坐车回公司的路上还赞不绝口:“讲得好,天生当代表的料。”“这小子可以啊,有两把刷子。”“以后我们联系了科室会都交给你讲。” 任尔东很淡然:“没什么,我想这就是科室会该有的样子吧,我只是做了每一个代表该做的事情。” 他这话情商不高,明显在说大家之前的科室会不行,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 车里气氛尴尬了好一阵子,还是鹃姐没话找话打破了沉闷:“对了经理,这边什么政策啊?” 这话没头没脑的,但懂的都懂,就是返点回扣呗! 任尔东凝神听着对话,悄悄摸了摸手表,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接近敏感核心问题的机会。 可是乔建彬看了看朱静姝和任尔东,回答得很谨慎:“老刘以前怎么定的,现在还得怎么做,这是信任的基础,不能随便改的。” 鹃姐心领神会,马上转移了话题:“啧,我肿瘤医院那边也得开上这么一场科室会了,小任你可得帮帮我。”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29章 新客户 “好的,没问题。”任尔东一边答应着,一边试探问道:“经理,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政策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啊,没什么,就是给这家医院一次铺多少货、几号进货、几号出账、几个月回款之类的。” 乔建彬这话不尽不实,有明显搪塞掩饰的味道。 鹃姐也帮他打掩护:“小任,莱米昔布是纯进口药,要经海外工厂发货,经海关后入库集中存储。想要配送到医院,这里面的步骤还不少,耗时不是一天两天呢,对了,你还没去过咱们港口的仓库吧……” 任尔东不关心这些流程,听她巴拉巴拉讲了一通,还是想把话题往“回扣返点”上引。 他明明早已熟知新药入院的流程,却不懂装懂地问道:“那市立医院这边,我们已经和主任搞好关系了,科室会也开了,还要做什么?想把货铺进医院,是不是还有哪些环节需要打点?” 乔建彬略显不耐:“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市立医院是老客户,这边的运作流程已经很成熟了,什么都不需要。你要想学习实操细节,等有了新客户再说吧。” 任尔东明白,他们还是不信任自己。 看来想要接触“返点回扣”“终身提成制”这些关键证据,还得开发个新客户啊。 可是开发新客户何其艰难啊。 他看向窗外,思绪飞到了至今还无人啃下的硬骨头——乾海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那位骨科医生陈琛已经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怎么办呢? 他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同事们就来了兴致,纷纷根据自己的经验出主意。 乔建彬的建议是每天去“刷脸”,送早餐、送茶点,把他桌上摆满各种小礼物:“还是那句话,胆大心细脸皮厚,没有拿不下的客户。” 任尔东听着、记着,但是打心眼里厌恶这些:“一定要送礼物吗?” “记住,送礼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是一件堂堂正正表达感情的行为。” “啊?是这样吗?” “当然!”乔建彬又开始输出自己的歪理:“你送礼是在向他传达信号,积极向他靠拢。医生每天要接待那么多代表,他会因为这个小礼物多看你一眼,认识你、记住你,心情好说不定还愿意和你多聊几句,久而久之就成朋友了嘛。” 鹃姐补充道:“乔经理的办法可行,但是见效慢,你除了每天去拜访,还得从侧面打听医生住在哪,家里都有什么人,生活上有什么烦恼和需求,只要从这里面找到突破口,一切都迎刃而解。” “对对对,”乔建彬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客户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需求就满足什么需求,内心永远保持对客户满满的爱。” 任尔东感觉头大:“这我上哪知道去?” 鹃姐一拍方向盘:“打听啊!” 乔建彬瞥了一眼不说话的朱静姝,笑道:“你每天去医院,不能光围着陈医生转啊,他们科其他医生、护士,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打点好,拿到这些信息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任尔东假装单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乔建彬把话撂下:“所有成功的医药代表,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就是咱们医药行业的潜规则,早已深入人心啦,谁不遵守就不得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顺着话头说起了被公司淘汰过的前同事,其中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就因为不懂人情世故,来一波走一波,大多数待不到半年。 “能熬过1年的极少,熬过3年的就咱们三个。” “我听说那谁谁谁,从咱们这儿离开后又去了雅宁公司,现在混得还不错呢……” 这是属于他、鹃姐和朱静姝的话题,任尔东插不上嘴,也不感兴趣。 他假装看时间,检查手表确认偷拍下了乔建彬的关键说辞,然后就开始玩手游。 乔建彬探头看了一眼:“什么鬼东西,很好玩吗?” “刁东刚才喊我一起做个任务。” “那你好好玩,记住,一定要全方位、无死角地伺候好我们的财神爷。” …… 傍晚下班,任尔东迫不及待地跑去咖啡馆找许清如吐槽:“我整天跟着这种人厮混,感觉自己都被污染了。” 许清如看了视频,听他讲述了前因后果,非常满意这段素材:“很好,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典型,可以放到正片开头。” 得知任尔东正在为开拓新客户而烦恼,她倒是给了一个建议:“我觉得那个脊柱侧弯的小孩梁唯可能是个突破口。” 就像今日科室会上张厚廉所说的,医生必须终身学习永远进步,患者拿着别家医院开的新药来咨询,你没见过,不了解,是很丢人的事情。 任尔东给梁唯赠药之后,陈琛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所以如果你们那种新药疗效真的很好的话,等李倩再带孩子去复查的时候,你还跟着进诊室,我相信他会主动请教你的。” “那可有得等了。” 任尔东叹了口气,他送给梁唯的两盒药能吃半个月呢。 许清如倒是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你也不一定非得盯着医大二附院啊,咱们乾海三四十家医院,总有你们公司没开发出来的吧?给我拉个单子出来,说不定就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呢。” 任尔东半信半疑,马上给乔建彬打电话询问市场情况。 乔建彬那边乱糟糟的,听着好像又在喝酒,而且喝得还不少,大着舌头赞他勤奋努力,难得下班早还潜心钻研业务。 从他微信传过来的客户名单上可以看出,TPC公司在乾海的布局还停留在三甲医院的层面,大部分二级医院因日常接诊量少,被归为鸡肋客户,暂时还没怎么涉及。 许清如拿着名单大包大揽:“行啦,你回去等消息吧,我保证让你开发出几个优质客户出来。” “这么自信?” “你忘啦,我们记者就是要广结善缘,掌握大量人脉嘛。我认识的医生不多,可台里有手眼通天,人脉关系广到没边的‘百事通’呀!” 许清如把事情说得特别简单,可在她走后,任尔东却愁眉不展,陷入了自我纠结。 终究还是要靠人情关系才能开展业务吗? 这和乔建彬的工作方式有什么区别? 说好的以后要站着把钱挣了呢?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0章 眼里有活 有一种说法,当“真香定律”可能会发生的时候,它就一定会发生,因为“真的很香”。 任尔东现在就深有体会。 在吕焱侠亲自牵线搭桥下,青杨区中医院骨科主任杨振答应下午四点在办公室里专候任尔东。 陌生拜访还能有这待遇,很多医药代表做梦都不敢想。 任尔东精心准备了一番,带上了全套学术资料、三期临床数据、国家许可上市的文件和同城其他医院的使用情况。 可是,杨振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居然开口问道:“这药卖这么贵,你们返几个点?” “???” 任尔东被雷得外焦里嫩,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对不起,我找错人了。” 只不过一只脚踏出门槛后,他气不过又折回来冲着杨振发脾气:“请你记住自己是一名医生!一个宣誓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的医者!” “回来!”杨振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脾气,马上叫住他,“坐下说说,你来谈业务,没返点靠什么打动我?” 任尔东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纯学术”,不过开口时换成了这样的回答:“靠疗效!” 他打开文件夹,把打印好的PPT讲稿拿出来展示。 等一口气介绍完,他才看向对方:“我跟你讲这些不代表我求着你卖药,只是因为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很多患者的生命健康。我先把话撂下,我们没有返点,没有回扣,不送礼不请客,你要是遇到合适的患者就开上一两盒,不开也没关系,有些平替药也能用,就是副作用大点,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 杨振坐直了身子:“呵呵,有趣有趣,我见了那么多医药代表,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你还是头一个。你一定是新入行的吧?” 任尔东以为对方在调侃自己,仍旧气哼哼地回答:“对,我是刚入职不久,那又怎样?我绝不像其他人那样卑躬屈膝,更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大搞权钱交易的。” 他发泄式地一吐为快,满以为会被赶出去,可杨振却点点头:“我现在就召集科室医生过来,你把刚才讲的,再给他们讲一遍。” “什么?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开科室会?” 杨振一边摸起电话下通知,一边冲他微笑:“对,趁着今天大家都有空。” 任尔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了句:“没返点也行?” “你要是搞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吕焱侠介绍的也白搭,我的眼里不揉沙子!” 听到这里,任尔东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杨振是个好医生! 原来刚才的提问就是一个试探! 原来医药圈子里也不全是吃拿卡要的无耻之徒。 他很快整理好情绪,到旁边的小会议室里开科室会。 因为心情好,他整个人都带着“挺拔”的精气神,声音洪亮语速稳定,表现完美。 只可惜讲到一半的时候出了意外情况,医生们忽然全跑了。 据说是附近的绕城高速突发连环车祸,一大批伤员被送到医院急诊上抢救,其中一些不太紧急的外伤骨折患者就被转到骨科这边来了。 救人要紧,任尔东只能终止宣讲。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出了会议室才发现,这次车祸似乎特别严重,骨折的伤者、焦急的家属堵在走廊里,整层楼都回荡着痛苦的哀嚎呻吟声,医生护士全都一路小跑忙得脚不沾地。 也不知是哪个筋搭错了,他果断丢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从帮护士开门、推药车到帮医生填写和上传病例,基本上把各种杂活都干了一遍。 杨振看到任尔东这么勤快主动,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医学生出身,直接喊他去帮忙打石膏。 任尔东直接蒙圈,这玩意他见过、学过,可没有实操过啊,翻遍了知识储备也只有课本上的一段话:“硫酸盐类矿物硬石膏族石膏,主含含水硫酸钙。气微,味淡,以白色、块大、半透明、纵断面如丝者为佳,打碎生用或煅用……” 他据实解释自己只在门急诊药品调配站实习过,没有临床医学技能和经验。 “那你去找护士长,帮我们跑跑腿,递递药械总行吧?” “这个可以,您这边要石膏是吧,高分子绷带那种?我马上去拿。” 任尔东很乐意帮忙,跑前跑后忙碌到半夜,直到所有伤者都得到了处置才坐下休息。 骨科的医生护士都对他笑,评价这小伙子不错,眼里有活。 杨振更是主动跟他约了时间,改天把没开完的科室会补上,而且还主动提出了筹备新药入院事宜。 任尔东大喜,连夜在部门微信群里汇报喜讯。 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接触到TPC行贿的机密,可乔建彬派了朱静姝来截胡:“你没什么经验,还是让师姐带着你做。” 虽然这家医院规模不大,相对于大三甲医院来说销量也十分有限,但毕竟是乔建彬走马上任之后,部门开拓的第一个新客户,属于可以大吹特吹的增量业务。 所以乔建彬特别重视。 朱静姝欣然答应,直接拉了一个清单,要求任尔东把骨科主任杨振和医院药剂科、信息科、院长办公室、财务室等要害部门的人员请出来吃饭。 任尔东很烦这一套,顶撞道:“我看杨主任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出来喝酒的。” 朱静姝明显不悦:“你请了吗?没请就敢下结论?” 乔建彬也说:“你不请是你不懂事,请了他不来是他的事,这是两码事。这样吧,我后天晚上在拉钩院安排一场,你务必把上面这些领导邀请到。” 任尔东为难道:“要是杨主任不来呢?” “他来不来都不要紧,关键是其他人,一定得请到!” 乔建彬已经很不耐烦了,直接跟任尔东摊牌,杨振的意见是很重要,他是科室主任,拥有提单权,只有他在药事会上提出申请,新药才能铺货入院。 但光有杨振的意见是不行的,药事会上各位领导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否决,所以宴请其他业务科室的负责人是行业里不成文的规矩,这关系到了位,人家才不会使绊子、卡脖子。 最后他还决定亲自下场:“这种事都是惯例,没你想象的那么难为情。他们都是常年吃请的老油条了,你们只需要打着杨振的旗号去拜访,说明来意发出邀请,剩下的就不用管了,酒桌上的事情交给我。”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1章 统方 乔建彬说得很准。 任尔东心情忐忑地去拜访了清单上的各位科室负责人,递上名片说明来意时,对方都很热情,欣然答应准时赴约。 当然,杨振除外。 杨主任也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摆摆手说:“你请别人我管不着,我是不会去的。你也不用担心,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看重的是疗效。倒是你啊,一定要守住初心,不要让我失望。” 任尔东对杨振越发尊敬了,他这段时间见到了太多阴暗面,一度以为医药圈子都是乌烟瘴气的,可来到青杨区中医院后,在紧急抢救中感受到了廉明、无私、敬业和大爱,感觉重新见到了光明。 他心情好转,对晚上拉钩院的宴请也没那么抗拒了。 这次约来的贵宾是青杨区中医院药剂科、信息科、财务科的正主任,安排座次的时候,大家都说以年长者为尊,就把信息科主任孙菊英推到了主宾位置。 孙菊英年近五旬,戴黑框眼镜、穿暗色中性外套,说话喜欢打官腔,总是以老大姐自居。 从入座开始,她就一口一个小乔、小任、小朱、小张、小冯地叫着,不但没把乔建彬这个部门经理放在眼里,连她医院里同级主任也是如此。 任尔东很纳闷,这人什么来路? 这情商都低到下水道了,居然也能当主任? 信息科是个什么职能科室啊,怎么听着比药剂科还牛? 乔建彬充分显示了他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本色,胁肩谄笑卑躬屈膝,毫无下限。 医院其他科主任表现得也很奇怪,理所当然地奉承她,以她为核心,所有话题都围绕这个老女人展开。 席间有人讲起了笑话,说刚来医院的时候不认识孙主任,还以为信息科是修电脑的,闹了不少误会。 孙菊英立刻叫苦不迭:“直到现在,医院里但凡跟电子设备稍有沾边的故障,大家还是第一时间找我们,实际上电脑、门禁这类设备维修工作,院内互联网维护等等,都应该去找总务科了!” 她说如今的信息科地位已经上升到了医院大脑的地位,医院智能管理系统、大数据分析系统、互联网医院、电子病历应用等等才是信息科的主要职能。 任尔东听得云里雾里,正惊讶于这个老女人业务上还挺有水平,乔建彬已经顺势吹捧起来:“哎呦喂,孙主任,一看您就是医院信息化建设的专家,我这里正好有个特别艰巨的任务需要您帮忙,您可一定别推辞。” 不光孙菊英一脸疑惑,连任尔东和朱静姝也不知所云。 接下来就听乔建彬在那里胡诌,说什么公司每年都会赞助组织各种学术会议,其中一个就是“乾海医院数字化转型信息年会”,自己正愁着找不到专家呢,今天认识了孙菊英,感觉这个大会必须得在青杨区中医院开,邀请全省乃至全国的专家来医院参观和学习先进经验。 孙菊英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不敢不敢,我们这边做得还不够好,医院规模比较小,建设经费有限,很多东西还处于筹备中。” “您太谦虚啦,我们是学术会议,传达的是最先进的思想和理论。理论先行,科技赋能,这会议没您可不行,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建彬的话毫无逻辑全靠忽悠,拉大家一起忽悠。 任尔东插不上话,端茶倒水的服务又有朱静姝抢着干,他干脆在旁边装透明人,主打干饭。 来拉钩院吃了三顿酒席了,到这次他才第一次认真品尝厨师的手艺,味道着实不错。 散席后他故意试探乔建彬:“咱们只字未提新药入院的事情,没问题吧?” 乔建彬扬扬得意:“放心吧,孙主任接受赞助学术会议,就说明一切都妥了。” 任尔东不动声色地把手表转向对方:“您是说,通过赞助学术会议来进行利益输送?” “呸呸呸,这怎么能叫利益输送呢?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是我们有求于人,借人家的地方,请人家讲课!” 乔建彬非常不悦,当即直接宣布朱静姝负责青杨区中医院新药入院工作,任尔东负责协助对接科室主任杨振,奖金“七三开”。 任尔东内心是无所谓的,可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必须争一争做做样子,便很不服气地抱怨、牢骚、发脾气,最后争取到了“六四开”才作罢。 事后他以这个事情为借口,向鹃姐吐槽。 鹃姐轻笑,说他年轻幼稚,然后讲出了一个非常关键信息:“伺候好这老娘们儿,要不然你拿不到统方数据。” “什么是统方数据?” “就是统计医生这个月卖了哪些药,卖了多少的数据,这玩意儿属于医院内部保密信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鹃姐打开了话匣子,说早些年呢,医药代表们都是直接到医生电脑上查看统方数据,不过这数据有水分,因为有的门诊患者看完病后可能没在医院里取药。 后来大家开始公关药房负责人,从药房里可以查到所有患者实际取药数量,还方便清查自家产品和竞品的进货、库存等。 但是前些年国家推进医疗反腐,开始严查统方数据外泄,各医院都安装了反统方软件。从那以后,普通医生要么没有权限查自己和同事们的开药数据,要么一查就会被软件系统发现并警告。 “但是所有软件和数据都归信息科管,他们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调阅数据,你明白了吧?” 她这话已经和违规擦边了,任尔东打开录音想引她再确认一下:“您是说,统方就是TPC公司给医生返点回扣的依据?” 谁知鹃姐的反应很大,马上否认:“什么返点,什么回扣,我们公司哪有回扣?你来公司这段时间,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给回扣了?我们只是通过统方来了解医生的用药习惯而已。” 她说完这些就把电话挂了。 任尔东很失望,TPC公司的合规培训太厉害了,医药代表们早已把“返点”“回扣”这些敏感词汇刻在了骨子里。自己每次提起,他们的反应就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连回答都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2章 抢茶歇 第二天,任尔东在公司当面向鹃姐道歉。 鹃姐冷着脸爱答不理,被贾婷婷看在眼里。 这姑娘对公司前辈有着天然的反感,微信上发消息过来询问:“你怎么得罪她了?” 任尔东以自己说错了话搪塞:“我就是请教了几句统方内幕,问她以什么方式跟医生保持好关系。唉,没想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咱们公司真的没有返点政策吗?” 贾婷婷笑了:“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都伪装成合规的啦,你不知道而已。” “哦?你知道?能不能给我讲讲?我听说是有个什么‘终身提成制’的。” 这是任尔东第一次向同事说出“终身提成制”这个词,期待从贾婷婷这里拿到些猛料。 可是贾婷婷居然也耍滑头:“每个代表都有笼络客户的绝活,这是人家吃饭的本事,见不得光的,谁会真心教你啊。不过看在你之前帮我介绍客户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你?你连客户都没有呢!” “谁说的?托你的福,我已经把市立医院儿科的大客户资源抢过来了,月底评最佳新人奖,本姑娘提前预定了!” 看她叉着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任尔东只觉好笑:“那你说的明路是什么?” 贾婷婷甩过来一本小册子:“这本书你拿回去翻一翻,至于能领会多少就看个人悟性了。” 任尔东低头看看,哑然失笑:“这不就是合规手册嘛,入职培训每个人都发了一本,我也有。” 她神秘兮兮地笑道:“反过来看呢?” 时隔一个月,任尔东再重新翻看这本册子,忽然发现请客喝酒、返点送礼这些都是明令禁止的,但是这些违规案例不正在自己身边反复上演吗? 这个小册子正面看是合规,反过来看,字里行间写满了“潜规则”! 他正在里面翻找“终身提成制”的蛛丝马迹,刚翻到《学术会议》这一章节,乔建彬就过来了,探头一看就笑了:“这么爱学习啊,正好,青杨区中医院的学术会议就交给你来筹办。” “啊?可是我没弄过啊,完全没头绪。” “不会就学啊,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不过呢,你翻书是没用的,找个友商的会议现场观摩一下比什么都好使。” 乔建彬显然早就考虑到了,直接拿出了一张邀请函。 上面的大致内容是雅宁公司将在华尊酒店召开学术研讨会,邀请了国内著名的心脑血管专家来乾海讲课,时间就在明天。 乔建彬的老东家就是雅宁公司,业内素以擅长组织学术会议著称,他能拿到这个邀请函不足为奇。 “可是人家邀请的是各大医院的医生和专家啊,要求至少副主任医师以上职称的参会,我们能参加?” “邀请函写什么就是什么吗?幼稚!你去现场看看,除了台上坐着的几位特邀嘉宾,台下倘若再有一个副高职称的专家,我都把这张纸吃了!” 按照乔建彬的说法,这种学术研讨会就是个幌子。 医药公司赞助场地,把专家请来演讲,实际上是巧立名目,以讲课费的形式给医生发钱,来参加会议的年轻医生都是来刷学分的,大家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学分又是什么?” 乔建彬指了指任尔东手里的册子:“这上面写着呢,自己看。” 原来,医护人员实行继续医学教育学分制度,要求每年获得的学分不低于25分。参与学术交流活动可获取学分但需要缴纳注册费用,而注册费一般都由药企代为承担了。 据说雅宁公司去年为4728名医护人员缴纳过这笔钱,总金额高达137.85万元。 任尔东忍不住咋舌:“这么多?” “这才哪到哪啊,人均三百不到,和会议费相比,这都是小钱!” 乔建彬也不细说,就通知任尔东明天去华尊酒店碰头。 两人在酒店大堂见面的时候,任尔东还有些心虚:“经理,我们真能混进去吗?” 乔建彬冷笑:“雅宁的会议都是按人头报销会议费用,他们的代表只会担心来参加会议的人太少,才不会过问来参会的都是什么人。” 他让任尔东学着点,然后径直走到会务组签到处,随便报出个医院名字,填上假名和假手机号就领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任尔东马上跟过去,说了句“我们一起的”,填上假资料蒙混过关。 酒店富丽堂皇的大会议厅能容纳三百人,果然如乔建彬所说,除了台上那几位头发稀疏的老专家外,台下坐着的全是小年轻,从他们稚嫩的气质上看,明显都是刚入职的住院医师甚至是实习医生。 任尔东坐着无聊,低头查看公文包,发现里面装了一沓会议资料,一瓶农夫山泉,一个精装笔记本和一个带礼盒的保温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红包。 乔建彬说这是车马费:“这个会务组太抠了,才给五十块,以前我们都是塞一两百的。” 会议自有一套运作规则,台上的人照着稿子念,台下的人假装认真听,谁也不揭破谁。 只有到了中间茶歇时间,所有人才撕去伪装。 一部分人去抢饮料、零食、糕点和水果,另一部分人举着手机去二维码前扫学分,那乌泱泱人头攒动的架势……以后见了超市抢鸡蛋的大爷大妈就谁也别笑话谁了。 任尔东不需要扫学分,他挤在人群里盯上了一碟精致的慕斯蛋糕。 结果好巧不巧的是,他刚伸手过去,碟子就被另一个人给端走了。 他抬头一看,呵,居然是熟人——齐南药业的周晓鹏! 周晓鹏也看到了他,龇牙笑道:“哎呀,你也来学习啊,兄弟?” 任尔东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暗道一声晦气,怎么哪都能遇到这家伙? 周晓鹏看出他想要这碟蛋糕,虚让了一下。 任尔东哪好意思要啊,改拿了一瓶水就离开了。 乔建彬看在眼里,回到座位上低声问道:“认识?” “同行,齐南药业的代表。” “噢,就是你之前跟我们提到的那个脑残?” “是啊,没想到他也来了。” “很正常,咱们这行圈子就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 任尔东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这会真没劲,咱走吧?” “着什么急啊,中午有自助餐,吃完了还有好戏看。” 乔建彬说的神神秘秘,勾起了任尔东的兴趣。 只不过吃自助餐的时候,周晓鹏端着餐盘找来了:“兄弟,你们是一起的?” 任尔东只好给他介绍:“你上次不是说想拜访我们经理嘛,巧了,这位就是。”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3章 忽悠 周晓鹏赶忙上前握手,双手握手:“乔总您好。” 在任尔东的眼里,这人摇尾乞怜的模样,像极了一条哈巴狗。 可乔建彬却很享受对方的恭维和吹捧,与周晓鹏聊得热火朝天。 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随着医疗反腐力度的逐年加码,明确拒收回扣的医生越来越多,齐南药业过去躺着赚钱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周晓鹏混进这个学术研讨会也是来取经的,他的说法更直接也更露骨:“我就是想看看雅宁公司到底是怎么收买这些老专家的。” “可不能这样说,学术会议促进医学进步,专家们付出了脑力劳动,收讲课费合情合理。” 乔建彬表面上是给周晓鹏解释,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任尔东。 周晓鹏不以为然:“同样是送钱,我们公司的钱他们不要,来这里开会走个过场,包装成讲课费就能收了?这不是掩耳盗铃嘛!” 乔建彬眉头微皱,委婉地化解尴尬:“哈哈,周总说话真直接。” “我只是看清了事实。”周晓鹏还以为这话是夸他呢,身子往前凑凑聊得更来劲了:“你们呢,也是来向雅宁取经的?” 任尔东苦笑着看向乔建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因为在周晓鹏的语境里,取经可不是什么好词,是学习如何利用开会收买老专家的意思。 可不说是来取经的,难道自己二人是来开研讨会,学习心脑血管疾病知识的?这不是更扯了? 乔建彬开了个玩笑,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啊,是来卧底的。” “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任尔东吓得全身的汗毛炸起,差一点噎到当场去世。 “我去,你慢点吃。” 乔建彬一边给他抚背,一边挤眉弄眼使眼色。 任尔东感觉对方不像是知道自己底细的样子,紧张情绪才慢慢缓解。 等他完全平复下来,才知道乔建彬接下来的话有多离谱:“雅宁公司这几年的吃相太难看,我们准备偷拍一些商业贿赂的证据,联合各家公司举报他们,你们齐南药业跟不跟?” 敢情他在这里忽悠二傻子呢! 任尔东长舒一口气,端杯水冷眼旁观。 周晓鹏自以为很聪明,居然跟乔建彬谈条件:“我们跟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雅宁公司被罚款,后续学术会议被叫停,他们代表的口碑坏了,医生就不会再合作,那空出来的市场不就是我们的了?” “这样不好吧,本来监管越来越严,市场环境越来越差,你们再这样搞,大家都没得赚了。” “反正我们是合规经营,不受影响的。你跟呢,以后还能分一杯羹,不跟的话,就只能承受这件事的后果喽。” “乔总,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呐,你们都联络了哪些公司?” “这可是机密,我能出卖友商吗?我只能告诉你大多数公司都同意了。” 周晓鹏搓着手,感觉桌上丰盛的餐食不香了。 就在任尔东以为他不会上套的时候,这家伙猛然抬起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TPC公司牵头,我们齐南可以跟,但是你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哦?”乔建彬饶有兴致地摸着鼻子,“说来听听。” “老年病院、第五人民医院和肿瘤医院的市场份额,分我们一半。” 乔建彬夸张地倒吸凉气:“你胃口好大啊,举报材料上签个名,就要这么多?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任尔东心领神会,在旁边附和:“算了算了,不差他们一家。” 这又轮到周晓鹏着急了,生怕以后分不到蛋糕似的:“您要是嫌我开的条件高,咱还可以再商量。做生意嘛,就是要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你们倒是还个价啊。” 乔建彬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轻笑摇头,擦擦嘴看向任尔东:“小任,吃好了吧,我带你去开开眼。” 任尔东知道好戏来了,赶紧抓起两人的公文包跟上。 周晓鹏看看桌上的美食,再看看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跺脚也追了上去。 乔建彬也不撵他,就直奔酒店大会议室的多媒体控制室。 按照他的经验,会务组的物料、筹备方案等都堆在这个小房间里,其中就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会儿所有普通参会人员都在自助餐厅吃饭,雅宁公司的代表正在包间单独宴请特邀专家,偌大的会议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三个肆无忌惮地在多媒体控制室里翻找。 果然,乔建彬很快就在一个纸箱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沓会议筹备材料。 这里面有所有参会人员的签到名单,有特邀专家的介绍,但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份会务报账明细。 上面写了专家的名字、职务、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等,每个专家栏的最后标注了三千、四千、五千不等的金额。 “你们快拍下来,全都拍下来,一个都不要落下。” 乔建彬说只要把这份讲课费明细曝光出去,雅宁公司就是黄泥巴落裤裆,解释不清了。 任尔东一边拍照一边纳闷,这家伙搞什么飞机啊,不会真的要举报雅宁公司吧?先不管了,反正这些资料对他,对电视台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新闻素材。 周晓鹏也在拍照,只不过他同时还向乔建彬打听:“乔总,您怎么知道他们会把这些资料放在这里?” 乔建彬把文件资料放回原处:“嘿嘿,因为我以前就在雅宁公司干过,我可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把一切恢复原状,他们若无其事地坐到会议室外面的会客沙发上。 乔建彬翘着二郎腿装出江湖大佬的派头,向周晓鹏下了最后通牒:“周总想好了没有啊,举报跟不跟啊?” 周晓鹏倒也不是真傻,憨笑摆手:“这事关系重大,我就是个小小的地区代理,做不了主,我回去请示一下。” “我给你三天时间。”乔建彬站起身往外走,然后回头道,“希望贵司不要让我失望。” 任尔东跟上去,在迈出酒店大门的时候问道:“经理,下午的会咱们不参加了?” 乔建彬横了他一眼,甩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回答:“走啦走啦,下午不管饭!”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4章 被举报了 回去的路上,任尔东还忍不住打听:“你真的要举报雅宁公司?” “我吃饱了撑的!” “那你忽悠周晓鹏的意义在哪?” “堵住齐南药业转型的方向啊,”乔建彬忽然认真起来,“学术会议之所以一直好用,就是因为大家都做得比较隐蔽。就算掩耳盗铃,至少也是挂了块遮羞布呢。要是让齐南药业的这群野蛮人掺和进来,明目张胆地送钱、送礼,吃喝玩乐,那我们这行迟早要完。” 任尔东试探问道:“那万一真的有人举报雅宁公司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学术会议呢?” 他明明是自己想去找吕焱侠爆料,却把锅提前甩给了周晓鹏:“你看,那个周晓鹏一看就是脑子里缺根筋,要是他把偷拍的资料泄露出去呢?” “要真是那样也可以接受,你玩过三国志吗,游戏里有个计谋叫做‘二虎竞食’‘驱虎吞狼’,齐南药业和雅宁公司撕逼,对我们是利大于弊。” 乔建彬智珠在握,很享受这样运筹帷幄的感觉。 既然他这样说,任尔东还真就去找了吕焱侠。 他手里可不光讲课费明细那几张照片,还有会议期间用手表偷拍的各种画面,那些抢着扫学分、抢茶歇糕点等斯文扫地的行径,在他看来都是新闻猛料。 两人照例在苦短咖啡馆碰面。 吕焱侠很满意这些素材:“既然乔建彬不在意举报结果,不如我现在安排记者去补充采访,揭露这个学术会议的腐败猫腻?” “啊,这么着急?我觉得还是等以后所有证据齐全了,一起播比较好吧……” 现在反而是任尔东一心求稳了。 现场就他和周晓鹏掌握这些证据,乔建彬只需打个电话就能查出是自己捅出去的内幕,追问起来恐怕不太好解释过关啊。 吕焱侠冲他翻白眼:“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终身提成制’的证据搞到手?” “我现在已经有点眉目了!” 任尔东说起他之前向贾婷婷提起过这个词,从她毫不惊奇的表情看,应该是早已知晓这个事情。 “她没反驳我,说明确有其事。” 吕焱侠皱眉:“你打算怎么做?” “公司刚做了保密培训,直接偷资料应该是行不通了。我想到两个办法,自己这边先把青杨区中医院那边的业务做好,获得了足够的信任,慢慢就能接触到真相了。另外就是通过贾婷婷,收集公司行贿医生的证据。” “你这两个办法都太耗时间了,我不可能让你无限期地卧底下去。” “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吧,我听他们说90%的新代表干不满三个月,所以前期都只安排跑腿打杂的活,不让接触核心机密的,等我干满3个月,出了业绩就会获得信任了。” 吕焱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应下来:“好,那就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不能再多了。” 《深度》栏目组现在生存艰难,台里已经给她下了通知,下个月开始调整首播时间,这种事情找谁求情也没用,打铁还需自身硬,得靠节目做出影响力来。 吕焱侠每周都为了提升栏目的影响力和盈利能力焦头烂额,可是现在舆论监督报道条条框框那么多,本地的不让做,外地的不好做,跟风追热点吧,又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思来想去,她手头上只有医疗反腐这一张翻身牌了。 只要任尔东拿到TPC公司行贿的证据,她手下的记者们就能迅速组织出一组重磅调查报道,不光是上热搜,还有很大概率参评国家级的新闻奖。 等这组新闻调查拿了大奖,成了业内标杆,台长也不能强行停播了! 任尔东并不了解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每一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乔建彬越发欣赏这个年轻下属了,手把手教他订酒店、采购纪念品、联系各医院信息科的专家,为即将召开的学术会议做准备。 朱静姝也天天往青杨区中医院跑,通过孙菊英的牵线搭桥,她很快认识了院长、分管副院长,打通了新药入院的各个环节,只待下周正式召开药事会后签合同,这第一笔几十万的业务就算完成了。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当TPC公司这边订好了学术会议的酒店,约了专家,广撒邀请函之后,孙菊英突然打电话给乔建彬,要求一切取消。 学术会议不搞了,药事会也不开了,莱米昔布入院的一切工作都要暂停。 乔建彬感觉匪夷所思,亲自跑去医院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靠,也不知道是哪个竞争公司的王八蛋造谣,青杨区中医院骨科的基层医生信以为真,居然联合起来把我们举报了!” 原来,药企之间竞争激烈,各公司的代表们钩心斗角,在医院里都广布耳目,TPC公司最近主攻青杨区中医院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竞品公司就有人去医院骨科散布消息,说莱米昔布这款药有30%的返点,处方医生每开一盒药能提10%,科主任提5%,药剂科拿走3%,分管副院长和院长各提5%,剩下2%打点统方和其他科室的神仙小鬼。 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可是杨振又是个臭脾气,没有向手下医生好好解释。 那些处方医生、住院医师就怀疑自己那10%的返点被科主任和医药代表给昧下了,反手就是一个联名举报。 医院纪检部门很重视,已经成立了工作组调查这件事,孙菊英消息灵通,连忙和TPC公司撇清关系。 任尔东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听到这个谣言就觉得可笑:“普通大夫拿10%,院长才拿5%?这种一眼假的消息也有人信?” 朱静姝心慌意乱,随口解释:“院长一般是按全院药剂总量收的,基数是普通医生的百倍千倍,所以金额大到吓人……” “咳咳,”乔建彬打断了她的话,“没有的事,别的公司是这样,我们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这是某些小人把他们公司的肮脏龌龊扣到我们头上了。” 任尔东明知道他在掩饰,却装作天真单纯,义正严词地附和:“对啊,我们公司纯学术,业内人尽皆知!”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5章 压货 莫大的讽刺啊! 任尔东的话让办公室里所有人尴尬到脚趾抠地。 还是鹃姐出来打圆场:“清者自清,我们又没做什么,医院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乔建彬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我们这个月的增量任务怎么办?” 他言下之意是要大家出谋划策,一起分担业绩压力。 可对面三人却没有回应,朱静姝低头扣指甲,鹃姐摆弄着手里的笔,任尔东则只会跟他大眼瞪小眼。 看着这三个装傻充愣不成器的手下,乔建彬开始体会到当初刘德志的难处。 6月份已经过了一大半,骨科事业部还差上百万的业绩缺口。 主要是他们前几个月故意摆烂,月月有欠账,累积起来就特别多。现在离月底只差十来天,别说业绩翻身遥遥无期,就连完成上半年的总指标都悬。 本来乔建彬手里还有一张牌,就是青杨区中医院这笔单子。 只要谈成这家医院,他可以喊出“向下渗透,挖掘区县医院的市场潜力”的口号,在孙副总那边多少也能交差。 可如今忽然被举报,这笔业务可能要黄,他的计划也全被打乱了。 为今之计,他只能走刘德志的老路,鞭策手下,逼他们去找老客户压货。 “年中冲刺的奖励很丰厚,我们部门只要完成指标就能拿到全额奖金,还有免费出国旅游的机会。” 大家无动于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我待你们不薄吧,现在就是考验交情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给我扛住!” 鹃姐不耐烦了:“扛多少?给个准数。” 乔建彬捅破了窗户纸,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清单:“我之前算了一下,咱们部门有四五十万的缺口。鹃姐你客户多能力强,就压20件吧,静姝15件,小任也有10件。” (件数就是箱数,莱米昔布是进口药,按外贸单位计。) “啪!” 鹃姐把笔拍到桌上表达不满:“太狠了吧,我一个月总业务量也没到20件,你现在让我再加20件?” 朱静姝同样叫苦连天:“15件我也做不到。” 乔建彬压着火好言相劝:“总公司可以给我们3个参加全国学术会议的名额,1个亚太会议的参会名额。你们去跟主任们聊一聊,我觉得他们会感兴趣的。” 他的话越说越直白:“平时喝那么多酒、送那么多……”他停顿一下,改口道:“送那么多小礼物,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嘛!” 面对两女的抵触,他拿任尔东举例子:“你们都是老代表了,还没去找主任们谈一谈、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了?人家小任才刚来,都没有一点抵触。” 鹃姐瞪了任尔东一眼:“他是不抵触吗?他是完全不懂压货有多难好吧?” 任尔东笑而不语。 “你还笑!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鹃姐的嗓门大到孙副总都过来敲门:“怎么啦?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哼哼,我待公司如初恋,公司虐我千百遍!” 鹃姐不会和大领导硬怼,卷起笔记本,气哼哼地躲了出去。 乔建彬则冲孙副总打包票,保证完成年中冲刺任务。 朱静姝自从被渣男骗财骗色之后就没了底气,待孙副总离开,她开始向乔建彬请求减一点任务量。 乔建彬板起脸来:“不行,就这么多。不给你们点压力,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他回办公室后马上把《末位淘汰制》的文件发到了部门微信群里,言下之意就是谁干不好就得滚蛋。 看到他这么不讲情面,朱静姝也只好收拾东西出门,争分夺秒去拜访客户。 当发现乔建彬满脸愠色地瞪着自己时,任尔东知道再待在办公室要挨熊了。 考虑到手机装有定位APP,他只能跑去市立医院磨洋工,找个清静的候诊大厅坐着玩手机游戏。 一进入游戏,他就看见刁东正在公共频道上与人对骂。 这家伙现实中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在游戏里更是嚣张,各种脏话张口就来,而且每句都很押韵,跟唱rap似的,引无数吃瓜玩家起哄,闹成了服务器大事件。 任尔东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刁东先发消息过来:“兄弟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骂。” “怎么个意思?” “打字太慢,你方便开语音吗?” “呃,见面说吧,我就在你们医院。” 好奇心驱使着任尔东来到财务科,在隔壁值班休息室见到了上班摸鱼的刁东。 当面一聊才知道,刁东嘴贱,惹到了游戏战力榜前几名的氪金大佬,一点小矛盾闹出了大动静。 任尔东是个老实人,自幼没有骂人天分,跟不上刁东的节奏。 他干脆把手机递给对方:“你自己来。” 刁东毫不客气,面前摆着两部手机打字如飞,还有余力跟任尔东聊天:“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任尔东吐槽TPC公司的破事,自嘲被资本家的监工挥着皮鞭赶出来的。 “哦压货啊,那你可得抓点紧了,这阵子药剂科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在大整顿嘛,不是说医药代表哪哪都不让进吗?” 刁东撇嘴道:“那都是给老百姓做做样子,借机拿捏一下各个公司,你还真信啊?!” 任尔东想想也对,医药代表都是来给医生和行政干部送钱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笑笑:“我不着急,凭咱们两家的交情,找左哥压几箱货应该没问题吧。” 刁东笑他真是太无知,压货和临床科室关系不大,主要是得搞定药剂科。现在不光TPC公司,所有药企都在做年中冲刺,为了半年报数据好看,都在疯了一样往医院里压货,如果任尔东不抓点紧,不光业绩指标完不成,恐怕下半年的工作也受影响。 任尔东不解:“下半年有什么影响,医院还能不进药了?” “因为别的公司都来压货,医院仓库堆得满满当当,以后只能按需采购,用多少买多少,你说你的业绩还怎么做?” 现在反而变成他“善意”地提醒任尔东:“你的敌人比你知道的要多,要强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现在赶紧去药剂科找易哥,说不定他还能给你挤出点操作空间,再晚就真没办法了。” 说完这些他还觉得不够,干脆拉着任尔东直奔楼上的药剂科办公室,亲自替他“开后门”。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6章 慷公家之慨 药剂科门口真的围了很多人。 全都是被拒之门外的医药代表。 他们不死心,站在那里冷眼注视着竞品同行进进出出,犀利的眼神中传达着无声的愤怒:“又来个走后门的,不要脸!”“臭压货的,压货死全家!” 任尔东一路都在说着“不用”。 他的本意是“真不用”,但刁东却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 所以一直拉他走到易申辉面前,还帮他说好话:“易哥,小任是个好兄弟,照顾一下呗?” 易申辉虽然只是药剂科的副主任,但他直接掌管采购工作,权限极高。 这是他在上次拉钩院晚宴之后第二次见到任尔东,表现得不冷不热:“我们和TPC公司一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们药好,临床需求量一直不小,可以适当照顾。” 他把“适当”二字咬得很重,然后才问道:“你们打算压多少?” 任尔东对压货确实没有概念,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件。” “什么?”易申辉张大嘴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十件,不算多吧?” “十件还不多?你知道贵公司的一件指的是多少盒吗?知道我们医院卖完你这10件药需要多久吗?” “呃……” 任尔东答不上来,这个他真没研究过。 易申辉笑他不专业,打开电脑上的库存清单:“这十箱药总共4000盒。上个月我们骨一、骨二两个科加起来才卖了589盒!你这4000盒加上现有库存,够卖一整年的了。” 任尔东本就对这件事抱以无所谓的态度,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句:“那您说几件合适?” 他这话说得很没水平,人家是看在刁东的面子上才同意帮忙的,好心给解释了半天,他反而不耐烦了? 所以易申辉直接闭口不谈了,把任尔东晾在一边。 刁东面子上挂不住,在旁边打圆场:“兄弟,10件实在太多了,易哥也没法帮你,要不你跟乔总商量一下,减一点?” 任尔东马上又干了一件低情商的事情。 他想着现在是非常时期,药剂科这个门进来一次不容易,所以就直接在易申辉的办公室里打电话,而且开口就是:“经理,我在市立医院这边……对,人家不同意……说是10件太多了,卖不掉。” 易申辉气得翻白眼,刁东赶紧上前聊天分散注意力。 乔建彬仿佛就在现场冷眼旁观似的,猜到任尔东会碰壁,让他到外面等着,自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 任尔东也感受到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心想我都把人得罪了,你能谈成才怪! 他挂掉电话跟二人说明情况,就去门外等着。 外面那些医药代表看他灰头土脸地出来,领路的刁东也是黑着脸不告而别,全都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一通贬损。 任尔东无所谓地笑笑,低头刷短视频打发时间。 乔建彬几分钟之后就赶到了,旁若无人地直接推门进去:“易哥,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误会。小任太年轻,说话办事不成熟,您千万别介意。” 易申辉丝毫没顾及后面任尔东的颜面,开始向乔建彬发牢骚:“没这么办事的,张口就跟我说压十件,一个月压货一年的销量,这可能吗?哦,你们把货压进来,拿到奖金拍拍屁股走了,我们还得去租仓库存放,到了近效期(有效期不足6个月)就要办退货,万一没及时退掉,还得按流程去办销毁,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谁来管?” 乔建彬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最后还得靠您给兜着。这么多年都多亏了您,我们一直记在心里呢,一定会好好感谢。” 当着任尔东的面他不好说得太直白,但是传递的眼神已经让易申辉消气了几分。 看到易申辉发泄完,乔建彬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继续让任尔东背锅:“其实吧,小任主要是消息没传达明白,我们不是来压货的,而是来帮贵院抢货的。” 易申辉瞪了他一眼:“你还跟我耍起三寸不烂之舌来了?那好,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新闻上说最近全球各地都不太平,欧美物价高企,原材料和运费都在飙升,我们公司的海外工厂出货能力已经开始受影响了。” “所以呢?” “您现在不多赶紧多备些货,可能下个月就抢不到了。前两年全国上下疯抢连花清瘟的一幕您难道忘了?到时候患者买不到药,还不怪到你们药剂科头上?” 易申辉轻笑:“恕我直言,你们卖的是止疼药,这种药吃不死人但也治不了病,最多就是缓解一下疼痛,有很多国产替代可以选择。” 这话一针见血,乔建彬前面的铺垫全部白瞎。 “您说的有道理,”他只能换个角度重新开始:“实话说我们这次铺货数量大,确实会给您平添许多麻烦,所以我们总公司也计划做出一些弥补。” 所谓的弥补,就是提供参加高级别学术会议的机会。 这种国际认可的正规学术会议门槛很高,医院单独联系参会的话,没个三四十万的中介费是拿不到入场邀请函的。 更何况医院有那么多临床专家大牛要培养和照顾,这种福利怎么也落不到他易申辉这个药剂科副主任头上的。 可药企这边就不一样了。 TPC公司作为学术会议的赞助商会提前掌握大把的特邀名额,赠予大客户还能美其名曰定向邀请。 现在,易申辉只要点点头,这个机会就到手了,不用花自己一分钱! 这种慷公家之慨,谋个人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易申辉明显心动了,连说话语气都跟刚才不一样了:“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个,主要是你们一次压十箱货实在太多了,到年底消化不了,我没法向上面交代。” “我们会替您跟上面交代,”乔建彬冲他挤眉弄眼,又送上一颗定心丸,“公司也会积极开展患教活动,努力推动纯销,尽快帮医院把货打扫干净……”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计划,其实全是在画饼。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易申辉借这个台阶半推半就,“我会对上汇报这些,明天再给你消息,成不成的,我也不能打包票,关键还得看领导的意见。” “这个您放心,我说到做到,”乔建彬双手合十:“感谢,感谢两位!”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7章 作孽啊 乔建彬昂首挺胸走出药剂科。 在十几个同行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掸了西装外套,跟身后的任尔东装逼:“小任啊,做人要圆滑,办事得动脑子,想干好医药代表这个工作,你还得好好学着点,懂吗?” 这话是对任尔东说的吗? 明明是在影射外面这群竞品同行! 看着他酷拽酷拽走向楼梯口的背影,连任尔东都觉得这厮特别欠揍。 任尔东快步追上去问:“经理,咱们一次性压这么多货,医院卖不完怎么办?” 乔建彬自信到头也不回:“怎么可能卖不完?他们医院两个骨科加起来,每年有两三万的门诊量,只要来个患者就给开上一两盒,到年底都不够卖的。” “啊?可这是药啊,得讲究适应症的!” “哼哼,易申辉刚才不说了嘛,我们这是止疼药,吃不死人!我跟你交个底,其实医生就喜欢这种‘吃不死、治不好、价格高、副作用小’的药,多开两盒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 他说得云淡风轻,带着几分沾沾自喜。 身后的任尔东却已经牙关紧咬怒容满面,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嘶吼,作孽啊!这人为了挣钱真是毫无下限,连基本的道德良知都没有了! 乔建彬这时走到楼梯拐角,转过身正好看见任尔东表情古怪,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啊,我忽然肚子疼,想去厕所。” “去吧,我在财务科等你。” “你去财务科干嘛?” “人家刁东那么主动帮你忙,不得去道声谢?” 乔建彬在维护人情关系上滴水不漏,当天从财务室出来又去了骨二科跟张厚廉聊了一会儿,汇报了压货情况,暗示医生们要多消化库存,日后必有重谢。 据他说,搞定药剂科,再做好临床的思想工作,这都是压货必须走的流程:“咱们医药圈子里有坏人啊,他们自己没本事、搞不定药剂科,就会跑到临床这边使坏,惯用手法是挑拨离间和搬弄是非,所以处理关系一定要面面俱到。” 任尔东毫不掩饰厌恶之情:“确实是坏透了!那我们现在这笔买卖谈成了,后面还会有可能出问题吗?” 其实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找出漏洞把这笔买卖搅黄,只有如此才能避免无辜患者被坑。 乔建彬摇头笑道:“公关药剂科把货压进医院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我们还得去调货送货,确保在6月30号下午5点前送货进院,并且拿到医院开出的票据,这业绩才算到手,晚一天都不行。” 当着任尔东的面,他打电话给公司商业部,要求立刻出货45箱,发到乾海地区来。 对方是个大嗓门,听起来很不耐烦:“没那么多现货!零星的货早被其他区域抢走了!你要是需要,得走入关流程从海外发来,最快最快,也得29号晚上或30号早上才能到货!” “靠!那可不成,赶紧想办法给我从其他地区公司调一些过来!” 对方斩钉截铁地拒绝:“全国各个分公司都在冲刺半年报业绩,各地都拼了命地压货出去,现在是真的都没货啦,全都等着下一批货入关呢。你这一下子要45件,是全国最大一票,说破天也没法凑齐。” 乔建彬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跟任尔东发牢骚:“太他妈闹心了,老子在前面拼死拼活,他们在后面拖拖拉拉,关键时候还掉链子,这帮混吃等死的废物。” 任尔东不解:“不是只谈成了10箱吗?为什么非得要45箱?” “你不要小看鹃姐和朱静姝的能力,她俩绝对能完成任务指标,这45箱一箱都不会少。” “真要是这样的话,29号、30号到货也来得及吧?” 乔建彬点点头:“理论上,货物只要过了海关,进了乾海地区就OK。可就怕出意外啊,谁知道海外工厂能不能准时发货?这一路上的物流、入关、批号、配送都顺利吗?那么多人经手,万一有一个环节出问题,全都玩完!” 他徘徊在医院大门口,继续打电话找上级汇报,强调这批货的重要性。 任尔东则在一旁盘算,自己该从哪个环节下手使绊子。 不过这件事他注定是做不成了。 因为下午刚回公司,青杨区中医院纪检监察室的工作人员就找上门了,要求负责该院新药业务的医药代表协助调查。 按说朱静姝才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可是日常跟杨振对接的却是任尔东。 乔建彬就把任尔东推出去背锅,还告诉他朱静姝前几天就向自己打报告,申请退出这个项目了。 任尔东不愿无缘无故地背锅,但是他又不忍杨振那么正直无私的医生被冤枉,一番思想斗争后主动站了出来。 这是他人生中最特殊的待遇,专车接送,封闭谈话,全程录音录像,还被要求提供与医院的合作方案,之前同杨振及医院其他工作人员的通话记录等。 任尔东很坦荡,实话实说全力配合调查,务求还杨振主任一个清白。 但在协助调查期间,他通讯受限,只能简单跟吕焱侠说一声自己的处境,没法和她谈论卧底工作的机密,搅黄市立医院压货的计划就耽搁下来。 等到两天后,医院纪检干部确认TPC公司行贿杨振是子虚乌有的谣言,让任尔东离开时,乔建彬已经搞定了所有环节,只等着29号傍晚收货就行了。 那天,乔建彬专门开了个部门会议,赞扬任尔东勇挑重担的优秀品质,称赞他为公司澄清谣言做出了巨大贡献,决定把市立医院的新增绩效挂在他名下。 “这算哪门子奖励?”任尔东装作很不满的样子,“市立医院本来就是我的客户!” 乔建彬笑笑,他的逻辑是这样的:“市立医院虽然是你的客户,但是新增10箱药品的压货业绩是我给你谈下来的,从头到尾你都没怎么出力,能给你挂业绩就已经很不错了。” 鹃姐则替乔建彬给出了解释:“小任你还不知道吧,这笔绩效除了可以让你完成实习考核顺利转正外,还可以板上钉钉地拿到‘最佳新人奖’。乔经理这是在帮你呢!”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8章 有钱真好 任尔东只觉得可笑。 他稀罕一个破奖杯吗?在乎那五千元的奖金吗? 不,绝不! 相反,他一想到这些是建立在数千个患者被坑骗的基础上获得的,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所以他开口拒绝:“这业绩我也不要了。” 鹃姐和朱静姝都以为这小子在赌气使性子,纷纷好言相劝,乔建彬则嘻嘻哈哈抛出个消息:“人事部这几天会对你们四个新职员做业绩考评,如果你不要这个业绩,等于实习第一个月的绩效挂零,被淘汰也是自己选的,看着办吧。” 这就拿捏到了任尔东的命门。 吕焱侠还等着自己拿到关键证据给《深度》栏目组续命呢。 倘若自己卧底两个月无功而返,吕焱侠必然会发疯,绝不可能给自己转成正式记者,那自己连电视台的退路也没有了。 最关键的是,这将成为自己一生都难以释怀的经历! 思来想去,任尔东最终还是与自己和解了。 他决定忍辱负重收集证据,直到把这些坑害百姓的“医蠹”送上法庭。 所以他终究还是向乔建彬低头:“谢谢,我接受您的好意。” “对嘛,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乔建彬挤出个欣慰的笑容,马上就说出了真实目的,“青杨区中医院那边已经澄清真相,学术会议和药事会应该都可以恢复了,你再去这孙菊英聊聊。” 任尔东看了朱静姝一眼,犹豫道:“药事会一直是朱师姐帮忙筹划的……” 遇事就躲的朱静姝哪好意思再掺和进来,抢着说道:“你放心,相关环节我都沟通好了,你只需要服务好孙主任,一切都不用操心。” 乔建彬也给他打气鼓劲:“对,我和孙主任也很熟了,我们给你兜底,不会比市立医院难多少。” 他们可劲儿地忽悠,可任尔东心中透着亮,一眼看清本质。 他之所以通过吕焱侠的关系开发这个客户,就是想要通过实操摸清楚里面的猫腻,结果被两人横插一杠子之后,自己又变成了跑腿打杂的了! 可眼下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去青杨区中医院拜访孙菊英,那老娘们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小任,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最近这段时间太敏感,你们才被调查过,马上就恢复学术会议和药事会,影响不好。” 任尔东学着乔建彬的样子游说:“主任,纪检部门不是已经通报调查结果了嘛,我们公司纯学术,没有问题的。” “哎呦,你是不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可没刹住,有些人见这次没动到杨振,就开始把矛头指向我啦!” “主任,他们越是这样说,我们越应该继续合作,我们不怕纪检介入,这样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任尔东的口才不如乔建彬,不过一番开导倒是说到了孙菊英的心坎里,她现在确实需要一场学术会议来撑门面,假如TPC公司完全合规举办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任尔东见她意见摇摆不定,干脆再请乔建彬出马来个一锤定音。 他不遗余力地推进这事,完全是出于“把好药送到需要的患者手中”这样的初衷,和个人业绩、工资收入没有半点关系。 终于,在6月26号这天,孙菊英打电话过来,同意继续推进学术会议的事宜,这也意味着医院重启药事会,推进新药入院工作。 任尔东拿出极大的热情来筹备会议,重新包酒店、联络相关专家、布置会场等等,按照乔建彬的指示,定于6月30日在宏泰酒店举行所谓的“乾海医院数字化转型信息年会”。 实际操作之后他才知道,组织一场会议其实没什么难的。 TPC中国总公司有专员负责注册工作,自己只需提报会议名称、类型、时间、地点等信息和大致邀请人数,人家就给设置好注册程序,把智库名单发过来了。 想要邀请什么级别专家来乾海都可以,讲课费明码标价。至于台下听课的年轻医生,只要通知说有学分和车马费可以拿,谁不愿意来呢? 搞定了参会人员,他去酒店布置会议厅,酒店大堂经理递上会展公司名片:“只要贵公司预算充足,这家老板愿意通宵干,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你是甲方!” 任尔东认为会议现场人手不足,除了主持人、调音师外,还需要一些礼仪小姐在门口接待、发放纪念品、餐券,提供会场服务等。 酒店经理马上打电话,一个成熟专业的礼仪团队半小时之后开到现场,十几个身材高挑的气质美女一字排开,随便挑。 直到这时,刚毕业的任尔东才第一次认识到,有钱真好! 他自己孤身一人,光动动嘴皮子就有那么多人围着自己提供服务,一场百余人规模的学术会议,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准备就绪了。 乔建彬这几天全部精力都放在海外工厂的那批货上,对这个学术会议筹备工作完全不管不问,等到会议召开的当天早上才来到酒店。 他视察了一圈,既没挑毛病,也没有过问开支情况,而是带着任尔东去门口热情接待参会嘉宾。 任尔东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会议的主办方是青杨区中医院,接待贵宾刷存在感的是人家孙菊英,我们赞助商过去招待,不喧宾夺主了吗? 乔建彬笑他单纯:“这可是结交朋友,拓展人脉的大好机会!” 他很快就攀附上了肿瘤医院信息科副主任马一鸣、妇幼保健院信息科主任何磊磊等人。 任尔东算是看明白了,乔建彬早上要电话、加微信,中午再借酒店招待众人加深感情,轻而易举掌握了这些原本鹃姐、朱静姝潜心维护的客户。 有了这些人脉资源,将来无论她们谁离职都不会动摇部门的业务基础,他乔经理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固! 任尔东摇头不齿:“这都能算计上,这家伙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事实上,他还是小看了乔建彬。 那天会议结束,送走满面春风的孙菊英之后,乔建彬甩给任尔东一个空白的报账单:“物料费用据实填写,参会人数给我加一倍。”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39章 人生目标 虚报参会人数? 任尔东嗅到了一丝违规违法的味道,立刻悄悄打开手表偷拍功能。 他假装什么都不懂地问乔建彬:“我们实际参会人数92位,您让填报两倍对吧,那我填194还是200?要不要凑个整数?” 乔建彬笑他单纯:“这也要我手把手教你吗?肯定是填194啊,有零有整才显得真实。” 任尔东一边填写一边口算:“每个参会人员的车马费、茶歇、餐食和纪念品等,按照200元报账,咱们多报92个就是多18400元,总共费用是三万八千八。” 乔建彬没在意这一幕,等任尔东把数字填上后伸手:“把你手机给我。” “啊?”任尔东有些心虚,“要我手机干嘛?”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拿来,快点!” 任尔东大脑飞速运转,把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快速闪了一遍,感觉没露出马脚啊…… 结果乔建彬拿过手机压根没有要搜查的意思,他只是打开淘宝搜索了一个P图的店主:“你拍这个链接,把今天开会的照片发给卖家,让他把会场P大,人头数变成两倍。” “还能这样?” “必须这样!要不然SFE那边审核不过,费用报不出来。” 任尔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满头雾水:“SFE是什么?” “这是公司在销售部安排的一个讨人厌的岗位。别看名字高大上,实际工作就是整天针对、刁难我们一线销售人员。举个例子,我们辛辛苦苦在外面开学术会议,给公司打开市场创造千万利润,他们呢,只会对着照片数人头,鸡蛋里挑骨头。” 任尔东哑然失笑:“数人头,一个个地数吗?那确实很讨人厌。”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乔建彬是最会钻空子的,居然想出了P图这种手段来应对检查。 任尔东就顺着对方的意思造假,反正自己手里有视频可以证明一切都是乔建彬指使的。 但是他和乔建彬都没会想到,回公司报销时没被SFE给查出问题,却被合规部拦住,要求他们配合“例行稽查”。 对乔建彬这类人来说,合规部是比SFE更招人厌的部门。 他们就像是战场上枪口指向自己人的宪兵队,职责是审核一切,严打违规。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鹃姐、朱静姝她们才会养成了“纯学术”“没回扣”这些合规口头禅。 任尔东还以为虚报参会人数的事情被发现了,犹豫着要不要把乔建彬供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合规部的处罚再严厉也是公司内部的调查处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所以综合考虑下来,只要不到公司开除自己的地步,他还是想忍一忍,等拿到关键证据再说。 没成想合规部主要稽查的是骨科事业部在市立医院、肿瘤医院、妇幼保健院等多家医院突击压货45箱的事情。 任尔东只是名义上挂了10箱业绩,实际上根本没参与具体操作,当然也就一问三不知了。 乔建彬是老油条,游刃有余地应付了这个稽查。 见任尔东并没有举报自己虚报参会人数的违规问题,他对任尔东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OK,全员合规过关,我们庆祝一下吧,庆祝本部门完成年中冲刺指标,祝贺小任即将顺利转正!” 鹃姐是最开心的,因为这次她压货20件,年中奖可是一大笔钱,因而第一个响应:“好啊,去哪玩呀?” 乔建彬看似和大家商量,其实早把事情定下来了:“去小静山散心吧,明天周六正好大家都有时间,我们中午在山脚集合,开车上去也不累,晚上在山顶的房车营地露营休息,怎么样?” 大家听话听音,自然不会表达反对意见。 那天晚上他们在露营地开怀畅饮,在漫天星光下谈天说地,畅聊人生。 期间任尔东问起他们的人生目标和追求。 “我先来,”鹃姐是最健谈的,她说自己马上35岁,早就过了异想天开的年纪,如今最大的目标就是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早早退休。 她看向任尔东和朱静姝:“30岁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这个社会真的是分等级的,钱就代表实力和地位,有钱可以解决大多数烦恼。只有卡里有钱、手机有电、车子加满油,我才会心安。” 乔建彬比她年轻几岁,但是野心却大得多:“我想成就更高的事业,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把国外最好、最先进的药品引进中国,让咱老百姓能够吃得起药,治得好病!” 他说得好崇高,要是外人不了解其平日做派,可能会肃然起敬。 不过自己人听到就觉得太假了。 反正鹃姐听到这话后被啤酒呛到,朱静姝只顾捂嘴笑,任尔东则抬头看星星看月亮…… 乔建彬嚷嚷起来:“靠!你们什么意思啊,都不信我是不是?我早晚会成功的!” 任尔东不爱听他胡扯,看向旁边的朱静姝:“师姐,你呢?” 朱静姝一袭白裙双手抱膝:“我想找个好人嫁了。” “哎哎,还找什么呀,你那男朋友不就是现成的?”鹃姐兴高采烈地端起酒杯看向大伙:“你们肯定不知道吧,静姝的男朋友又帅又多金,听说是海归富二代,我都要羡慕死了,后悔出生太早。” 她擅长卖弄私密消息,最享受这种说话时备受瞩目的感觉,打开了话匣子吹嘘个没完。 任尔东却知道她输的那人就是个骗子、渣男,已经被新闻曝光了。 只不过他看到朱静姝假装羞赧、低头不语的可怜模样,没忍心揭穿罢了。 大家聊了一圈,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任尔东:“小任,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任尔东看看这三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同事,说出了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想做个好人。” 可乔建彬和鹃姐马上哄笑:“原来你是迷上我们的静姝大美女了呀!”“对呀对呀,她刚说想嫁个‘好人’,你就说要做个‘好人’,这也太直白、太露骨了!” 朱静姝愈发尴尬:“别闹!” 任尔东赶紧辩解:“误会误会,朱师姐气质非凡光芒夺目,况且又是名花有主,我对她只有尊敬,不敢有任何想法。” 鹃姐坏笑地指指点点:“注意了注意了,他说是不敢,不是不想……” 任尔东无语,知道大家在拿自己开涮,只能试图转移方向:“其实我觉得隔壁儿科事业部的贾婷婷……挺好的……” “贾婷婷?”乔建彬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拉倒吧,你可玩不过她。”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0章 最佳新人奖 看到乔建彬表情古怪,任尔东不由得好奇:“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私生活乱呗!”鹃姐插话道,“看她那张狐媚脸就知道不是盏省油的灯。” 乔建彬注意到朱静姝脸色不好,就把话题转移了:“哎哎,背后莫说别人闲话,喝酒,喝酒!” 他其实是不想让同样依靠擦边、搞暧昧做业务的朱静姝难堪。 等散场回各自房车休息的路上,乔建彬还是忍不住给任尔东敲警钟:“兄弟,听哥哥一句劝,千万别找女代表当老婆,一个字,脏!” 任尔东递上烟:“您这有点以偏概全了吧?你看看鹃姐,还有其他同事……” “别人我不知道,但贾婷婷,哼,你怎么想都不过分,真的。” 他说完这句就走了。 “我靠?”任尔东最恨这种话说一半的了:“你哪怕再多说一句我也能睡个安稳觉啊!” 其实他大致也能猜到,贾婷婷八成是跟市立医院儿科的某个主任或者医生有一腿了。 可人们关注并且讨论桃色新闻,不就是想深扒男女主的社会身份嘛,越神秘的越想知道,尤其是对方可能是体制内,有较高社会地位的…… 在那种百爪挠心、抓耳挠腮的好奇心下,任尔东打开市立医院的公众号,拉出医生简介信息挨个研究一番。 与此同时,远在十几公里外的贾婷婷,也正在床上研究他的微信朋友圈。 看着任尔东在小静山团建的照片,她目光中全是嫉恨。 因为任尔东抢了她志在必得的“最佳新人奖”。 她在儿科事业部受排挤,拼命抢客户做业绩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这个“最佳新人奖”能证明她的工作能力,还能用来打部经理薛空青的脸。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不惜委身陪睡换来的几十万业绩,居然会输给能力稀松、手段平平的任尔东? 现在,她正成为全公司的谈资和笑料,这能忍? 经过一番思考,她打开相册翻出了一组视频再次研究起来。 这就是那天任尔东潜入部经理办公室找证据时,被她拍到的画面,刨去后面两人谈话交易的部分,真正有用的就前面5秒钟的片段。 由于当时办公室光线晦暗,她又是隔着玻璃墙偷拍,视频画面比较模糊,只能看到电脑显示器发出湛蓝的微光,映衬出任尔东眉头紧锁的侧脸。 当时的任尔东坐在了部经理的椅子上,运指如飞地一遍遍敲击键盘,清脆的键帽回弹声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回车键的声音。 她一帧一帧地搜寻蛛丝马迹,始终没能找到答案:“这小子偷偷摸摸的,到底在找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不管你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就有问题,我现在就把视频发到公司群里,看你怎么解释,看你还怎么拿这个最佳新人奖!” 她自言自语地打开视频分享选项,选中了公司微信群。 然而就在最后确认的那一刻,她又停了下来。 还是那个问题,她没法解释自己也在办公室的原因! 视频中的任尔东偷偷摸摸,监控中的贾婷婷又何尝不是鬼鬼祟祟呢? 考虑到两败俱伤的后果,她终究还是理智地取消了分享,把手机摔在床上,蒙头生闷气去了。 任尔东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他凌晨两点才睡着,早上六点就被电话吵醒。 李倩来电说想趁着周末不上课,带儿子去医大二附院复查脊柱侧弯的矫正情况,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因为任尔东之前承诺过,等前两盒莱米昔布用完,还会有后续赠药和随诊观察等服务。 任尔东当然要去。 他向相邻房车里的乔建彬隔门汇报后,搭露营地老板的车匆忙下山。 正如许清如之前推断的那样,梁唯佩戴支具矫正脊柱的治疗效果一般,但口服莱米昔布的止痛效果却远高于预期,这引起了骨科医生陈琛的注意。 这次陈医生没有驱赶任尔东,而是在诊疗结束后问了几个问题。 任尔东对这些问题早已谙熟于心,回答的思路清晰有根有据。 这让陈琛再次刮目相看:“我遇到的绝大多数医药代表,都只能算是推销员,他们把药械当成快消品,翻来覆去讲的都是价格、回扣、关系、服务,你是唯一一个跟我讨论文献支撑和分子式的。” 任尔东阐述自己的看法:“过去药企太急功近利,不重学术重话术,带坏了行业风气,希望以后这种现象会有所改善吧。” 陈琛有些愤世:“有些医生也有问题,为钱开药,拿患者的生命健康当儿戏!” “个别现象,我相信还是坚守医德有底线的好医生多。” 任尔东没有逢迎,和乔建彬、鹃姐他们待久了,他已经学会了很多转弯抹角的沟通技巧。 他绝口不提合作,只谈莱米昔布的好处,然后看向旁边还在等着自己的李倩母子,让他们先去别的医院拿药,回头拍发票过来,微信报账。 看到患者买个药这么麻烦,陈琛自己就主动提出了“应该把莱米昔布引进医院,送到更多需要它的患者手中”这样的想法。 任尔东欲擒故纵:“我就是个刚入行的医药代表,你也只是个年轻大夫,我们人微言轻,能做得了什么?算啦算啦,只要您遇到适应这个药的病人,给他们提一句,我就知足了。” 消除了误会和隔阂,陈琛变得很热情:“我是没什么职务,可我导师职务高啊,你把资料留下,回头我约个时间,请你给他讲讲!” “敢问您导师是……” “本院院长!” “嘶——”任尔东倒吸一口凉气,“我,直接向院长介绍产品?” “不用紧张,你就把他当成个痴迷医术,致力于治病救人的普通小老头就行。” 一直到走出医院,任尔东还觉得跟做梦一样:“谁说不送礼、不给回扣、不找关系,医药代表就法谈业务了?只要药品疗效好,自身职业素质过硬,我看也没什么难的嘛!”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1章 能力差?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真好! 任尔东脚步轻快地离开医院,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回到住处就脱掉全套行头,穿着背心裤衩去自学新闻素材剪辑。 这是许清如临时交交代的任务。 因为迟迟没有拿到“终身提成制”的证据,她插空去做其他新闻选题了,一忙起来就仿佛从任尔东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任尔东打算先整理已经拍摄到的画面,把乔建彬前些日子“劣币驱逐良币”的歪理邪说,酒桌上卑躬屈膝的奴才表现、药剂科里赤裸裸的贿赂暗示,与昨晚那番利国利民的人生目标放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道貌岸然的形象反差…… 人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格外快。 等他被李倩的微信消息打断工作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李倩除了发来药品账单找他“报销”外,还厚着脸皮再次请求:“小任,你人这么好,能不能帮我从公司内部搞些增高针?我们是老用户了,不从医院拿药的话,是不是能一次性多给一点,或者价格上能便宜些?” 听她讲了一通,任尔东才知道医院经处方一次性能买到的生长激素是有限的,通常只给开几支。 她上个月从医院买的生长激素快要用完了,现在到马上又要再花了一万多块钱续药,着实有些“肉疼”。 而且梁唯已经进入青春期,想要发挥增高针的药效还得打性成熟抑制剂,算下来每个月还得再多花一千多元,高昂的费用压得她夫妻俩喘不过气来。 任尔东趁机劝说:“既然如此艰难,为什么不停药呢?” “怎么能停?怎么敢停?万一停药之后身高再也不长了,前面小二十万不白花了?” 李倩说她的期望并不高,只要梁唯能够长到一米七五就可以:“我身高一米五五,他爸也才一米六三,你是不知道小矮个在生活、职场、找对象方面的痛苦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任尔东自己是个大高个,对这件事难以共情,只是出于好意答应明天上班后帮她问问。 结果谁能想到,第二天还没等他找儿科事业部的人开口,就先把人家全得罪了个遍。 7月2号是周一,这也是下半年的第一个工作日,TPC公司召开了全国范围的远程线上会议,表彰上半年为公司做出突出贡献的员工,颁发销冠奖、最佳新人奖、最佳团队奖等各种奖项,激励大家积极维护客情消化库存,为年终冲刺做准备。 总公司的高管宣读获奖名单,儿科事业部的部经理薛空青拿到了销冠奖,任尔东被评为最佳新人,乾海分公司的整个销售部获最佳团队奖。 融汇大厦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为多发一笔奖金而开心。 人群中,有个嘴角带媒婆痣的女人故意讥讽贾婷婷:“你为什么不鼓掌呢?薛经理拿了销冠是我们部门的骄傲呀!噢~我明白了,你是嫉妒小任拿了最佳新人奖对不对?” 贾婷婷白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结果这女人故意挑事,大声嚷嚷起来:“我看任尔东这个最佳新人奖名不副实,根本不如我们部门的小贾!” 这女人心机太深了,随便几句拉踩引战的话就把矛盾放大了好几倍。 最初是鹃姐要维护本部门的荣誉,起立与对方隔桌争吵,接着薛空青这位部经理居然也亲自下场为贾婷婷争辩。 她们看似对贾婷婷好,实则把她架在火上烤。 贾婷婷又没法拒绝这种“好意”,只能坐在那里装委屈。 总经理米罗听不懂中文,转头向孙副总询问发生了什么。 孙涛赶紧拍桌子维持秩序:“安静!都给我坐下!” 接下来他开始用英文给老外解释大家争执的原因。 米罗点点头,抬手就请孙涛给大家一个解释,言下之意自己就是个甩手大掌柜的,评选谁拿奖都和自己无关。 孙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奖项有多水,但为了维护个人权威,还是要硬着头皮说道:“Casey(贾婷婷)和……小任(任尔东至今没有宣布英文名)的业绩我都很清楚。” 他认为贾婷婷做事兢兢业业,就像墙上标语写的,拼上靠上豁上,要急要争要抢,创造了很高的新人业绩指标,是乾海公司挖掘到的优秀人才。 不过任尔东的优势在于他不但完成了业绩指标,还开发了青杨区中医院这个新客户,为公司的战略调整做出了积极探索:“我认为单凭这一项,他这个最佳新人,当之无愧。” 薛空青早就对乔建彬和孙涛的狼狈为奸不满,见这位孙副总到现在还罔顾事实进行偏袒,立刻反驳起来:“谁不知道他那业绩是部经理给挂的单?你们把最佳新人奖颁发给一个零业绩的人,传出去不让同行笑话?” 孙涛很狡猾地看向乔建彬:“乔经理,薛经理说的是真的吗?任尔东的业绩是你给他挂的单?” 乔建彬见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暗骂米罗和孙涛两个老狐狸太狡猾。 他硬着头皮解释:“绝对没有挂单这一说。市立医院能够突击压货成功,完全是小任的功劳。” 他把邀请市立医院各部门领导去拉钩院喝酒、在药剂科游说易申辉的过程都讲了出来,把自己所做的事、说的话都扣在任尔东的头上。 饶是如此,薛空青还紧咬不放:“笑话,当我们没做过业务吗,10件货是一个药剂科副主任能做得了主的?这至少也得是副院长级别的才能签字拍板!你看看他那窝囊样,没关系、没背景,内部开会都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像是能见到副院长,并且说服对方同意压货的吗?” “???” 任尔东猛地抬起头,这些人说他不配拿这个奖,他无所谓;说他没有创造实际业绩,他也不反驳。 但是,谁他妈唯唯诺诺了?谁窝囊了? 所以他怒气冲冲地拍桌子站起来:“老子出去谈业务,见了医生和主任,腰板挺的比你们任何人都直!” 这话一出口,会场内瞬间安静了几秒钟,马上又爆发出哄笑,好像一群苍蝇聚在一起嗡嗡作响。 薛空青更是得意:“吭,笑死!挺直腰板有什么好炫耀的,这不正好说明你根本不会谈业务,也不下大业务吗?” 任尔东轻蔑地扫视全场,然后举起手机展示陈琛发来的微信反击:“乾海医大二附院的一把手高院长,邀请我明天去给他讲PPT!”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问所有人:“我,一个人,当面向他讲!我能力差?不能谈成大业务?”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2章 最牢固的关系 眨眼之间,任尔东就成了全公司医药代表眼中的“活财神”。 因为乾海医大二附院是出了名的难搞,医院1500多个品规药品的采购,走的是SPD供应链模式,简单说就是委托第三方来集中配送,药企不直接和医院打交道,医药代表也很难与医生产生交集。 医院这样做有很多好处,原本院内管理药品、耗材所需的场地、人力、运营等成本全转移给了SPD服务商,做到物流与临床分离,提高了药品出入库准确率、有效监控近效期药品、降低周转天数等。 但是对药企和医药代表来说,SPD模式相当于把他们和医院隔开了。 医院采购药品、耗材会找经销商,经销商只管配送,不知道哪个医生开了多少药,这就导致药企没办法给医生发回扣,也就无法建立“多开多得、利益均沾”的利益链。 假如任尔东真能和医院的一把手搭上关系,就相当于在药企和医院之间架起了桥梁,未来受益的可不仅仅是他们骨科事业部,而是整个TPC公司。 所以,散会之后心脑血管事业部、肿瘤特药部的部经理都跑过来套近乎。 乔建彬把他们全都赶走了:“去去去,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我们谈成了再来巴结。” 转过头他就开始对任尔东嘘寒问暖:“刚才受委屈了吧?没事儿,我们给你撑腰,只要有我在,谁也甭想欺负你。来,喝杯水,我给你捏捏肩……” “哎哎,经理,我受不起,”任尔东刚笑着拒绝,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捏到肩窝,立刻叫唤起来,“哎吆,疼疼疼……” 乔建彬咬牙切齿地半开玩笑:“哼!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这么重大的喜讯竟然瞒到现在,连我都不提前说一声?” “我之前是真没觉得这有多牛掰,就是去讲个PPT而已嘛。” “那你现在知道了?” “还是不太明白。” “没关系,我给你讲。” 乔建彬开始给他分析明天直接面见院长的重大意义:“只要你能搞定院长的关系,下面的院办、药剂科、财务科和各个临床科室就全都打通了,不光我们部门新药入院、老药增销,其他部门的抗癌药、生长激素、心血管药等等全都能打开销路。那么医大二附院将会像老年病院那样成为公司又一个千万业绩的大客户!” 乔经理兴致勃勃地描绘宏伟蓝图,已经幻想到自己会因此升职加薪,至少也能爬到孙副总的位置上去了…… 但这可不是任尔东想要的答案。 他要的是莱米昔布的底价、利润和回扣各占多少比例。 他想知道“终身提成制”是怎么运作的,医院卖一盒药,院长、分管副院长、行政和后勤的各位科长、临床主任和处方医生各能拿多少钱。 他还想知道统方数据是从哪里拿到的,回扣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和渠道送出去的。 所以他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怎么才算是搞定院长关系?” 乔建彬依旧遮遮掩掩:“你把他约出来喝酒,只要他进了拉钩院的门,这生意就基本上谈成了。” 任尔东皱着眉头,心说要是把人请到拉钩院,让你们之间搭上线,不就又没我什么事了? 所以他赶紧摇头:“要是请不来呢?您也知道,我嘴笨,这种事总是难以启齿。” 乔建彬急得原地转圈踱步,就好像是他要去给院长讲PPT一样:“唉,要是我能陪你进去就好了。” 任尔东拿出陈琛的微信消息阻拦:“我觉得他强调让我一个人去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这样吧,我一句一句地教你说,从进门打招呼开始。” 乔建彬索性给他模拟见面场景。 任尔东觉得好笑:“自我介绍谁不会啊,不就是告诉他我是谁,从哪来,来干什么嘛。我又不是第一次拜访陌生客户,知道怎么说。” “不对,见院长和见临床科室主任不一样,”乔建彬分享自己的从业经验,认为院长的站位更高,关注的不仅仅是药品的疗效,而是医院的综合效益。 他叮嘱任尔东见了院长一定要从项目获益、回本时间开始谈起,之后就可以探询一些个人需求,并给予明确的执行方案。只有把这些做好了,院长才会安排药剂科来对接具体业务。 “什么是个人需求,具体执行方案是什么,能举个例子吗?” 终于说到“肉戏”了,任尔东瞪着清澈的大眼,期待一个有关行贿的“标注答案”。 “因人而异,不好给你举例子。总之你第一次去要多听多问,如果对方开条件,一定要反馈回来由公司领导层做决定,反正我们后续还要进行商务谈判,有足够多的时间沟通和商议。” 乔建彬一直在兜圈子。 任尔东干脆捅破了窗户纸:“经理,咱就直说吧,万一院长问我这个药返几个点,我怎么回答?您可别跟我说什么没返点、纯学术,这话连三岁孩子都不信!” 乔建彬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几秒钟后忽然掏出烟盒:“走,先去楼梯间抽根烟。” 任尔东以为他是要避开合规部的人讲回扣内幕,掏出带录音功能的打火机欣然跟随。 谁知点上烟之后,乔建彬压低了声音说的是:“我跟你讲,下等代表卖自己,中等代表送回扣,上等销售靠感情。你想做哪一种?” 怎么又是虚头巴脑的? 任尔东大感失望,只能顺着话题问道:“这怎么讲?” “下等代表就是薛空青、贾婷婷那种跟医生搞到一起的,不长久。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领了证的夫妻还会被小三插一腿呢,她们也早晚会被年轻漂亮的新人顶替!” 任尔东对这个不感兴趣,开玩笑道:“我一大老爷们儿,您担心什么呀,我现在就是好奇中等代表是怎么干的。” “这个我劝你也别学,不就是送礼送钱嘛,这有什么呀,只要胆大心细脸皮厚、嘴甜心狠办事稳,谁都能做!但是你要明白,转账一停,感情归零,贿金一断,一拍两散。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绝对不是金钱关系!” 这话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任尔东觉得特别稀奇,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3章 想多了 “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是相互需要,是互助互利!” 乔建彬指着这个楼梯间看向任尔东:“我之前在这里跟你讲过,我要带领大家站着挣钱。那我们首先要让自己有价值,成为客户信赖、依靠、深交的朋友。以后啊,什么院长、科长、主任,什么经理、主管、代表,都抛到一边,大家是相互平等的关系,是不掺杂任何金钱往来的纯纯友谊,这才是医药代表的正道!” 任尔东惊呆了。 就像是看到了西边升起的太阳、狗嘴里吐出了象牙。 他寻思着乔建彬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这家伙平时见到任何一位科室主任都低三下四地请安,随便哪个医生都能使唤他去接娃、遛狗、拿快递、买早餐。 这都卑微到下水道去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要建立纯纯的友谊? 谁信呐! 乔建彬精明着呢,一眼就能看穿了任尔东:“不信?我给你交个底,市立医院突击压货的那件事情,我没送礼,也没许诺回扣,一分钱都没花!” 他吐个烟圈,两指夹着香烟指指点点:“你知道人家易申辉凭什么帮忙吗?凭我这张嘴?才不是!是凭我能帮张厚廉上位副院长。老张一提拔就能引发连锁反应,左敬、毛冰、易申辉很快就会升任本科室的正主任,连刁东都有机会从财务室冒尖!” 任尔东惊奇地问道:“你能帮张厚廉当上副院长?怎么帮?” 乔建彬打个哈哈,掐掉烟头拉回话头:“扯远了,我们不是在讲二附院的事情嘛,怎么聊起这个来了。” 他警告任尔东不要跟高院长谈回扣:“假如这人贪财好利,早就被齐南、雅宁等公司的代表拿下了,还会轮到你?” 任尔东敷衍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费了半天劲又是一无所获。 他随便应付几句回去继续修改PPT,刚回工位坐下就看见贾婷婷从部经理办公室退出来,看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显然又挨了薛空青的批评讥讽。 任尔东见其他代表都出去跑业务了,大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两人,便凑上去假意关心安慰,实则想替李倩打听便宜购买增高针的事情。 贾婷婷抽张纸巾擦拭眼角,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你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哎呦喂,还生气呢?不就是一个破奖杯嘛,回头我跟孙副总说一声,我不要了,让给你。” “不稀罕了!” “好好好,我走行了吧,我离你远远的,但是你可别后悔啊,”任尔东故意转身,却撂下一句,“等我搞定了二附院的高院长,你可别再求我介绍关系……” “回来!” 贾婷婷变脸像翻书一样快,虽然说话还带些鼻音,但已经勉强挤出了笑容:“找我什么事?” “对嘛,人与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是相互需要……”他现学现卖,亮出了李倩的微信聊天记录,“你帮我看看这个,你们部门应该有内部价、友情价吧?” 贾婷婷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最佳新人呢,医药代表私自倒卖药品是违法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问的是有没有内部价,从哪能买到便宜点的?” “这上哪找去?注射用重组人生长激素是特殊处方药,一般小医院都没有,大医院的零售价是统一的,我还能去人家电脑系统里给你改便宜点?”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任尔东刚转身就被贾婷婷拉住衣袖:“你等等,这女的是你什么人,关系近吗?” “一个普通朋友。” 贾婷婷仔细看了李倩的名字:“噢,普通朋友就算了,不值当的。” “等等,什么意思,你又有办法了?” “没有没有。” “靠,跟我玩欲擒故纵呢?”任尔东气笑了,“快点说,要不然以后我可不帮你拉关系。” 贾婷婷解释,如果李倩以后改去市立医院儿科购买增高针,她可以适当返还一些费用:“无非就是我吃点亏,不挣她这单的销售提成就是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任尔东挠了挠头,马上急不可待地问道,“能返还多少?” “我看你很好意思啊!” “哎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没挣到提成,但可以增加纯销业绩啊,年底多发一点奖金也不亏嘛。快说能返多少钱?” “我卖一组针剂的提成是8个点,大概能返她一千来块钱吧。” “这么多,我先替她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任尔东笑逐颜开,立刻把这个好消息转达给李倩,一刻都不耽误。 贾婷婷这边马上就要求回报了:“先说好,我帮你的忙,你也要遵守约定,二附院那边的关系可不许再介绍给别人了。” 任尔东知道她和部门同事关系不好,满口答应着:“行,没问题,薛空青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帮她。” 实际上他本来就没打算给TPC公司任何人牵线搭桥,连乔建彬、贾婷婷也包含在内。 从外界风评来看,那位高院长应该是位正直廉洁的好院长,要是因为自己介绍的缘故被乔建彬等人拉拢腐蚀,从此走上贪腐的路子,那自己岂不成了罪人恶人? 所以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见了高院长只谈学术,只讲药品,不讨好、不攀附。 实际上,他、乔建彬还有TPC公司的所有人都想多了。 第二天的会面是在医院的电教室里进行的,高院长带着部分领导班子成员和骨科、外科等科室的三十多位医生一起听他介绍药品。 单独会面变成开科室会,任尔东根本就没有机会与医院领导私聊。 他上台前又看了一眼陈琛之前发来的消息,嗯,是让我一个人来医院,是当面向高院长介绍,这好像也没毛病…… 高院长看起来年近六十,两鬓斑白清瘦干练,他语速极快地介绍了会议缘由,和上次市立医院张厚廉讲的差不多,也是因为莱米昔布的药效不俗,受到了学界认可,希望本院医生学习和讨论一下。 任尔东业务精熟本领过硬,PPT讲得非常流畅,提问环节对答如流,获得了医院领导和专家的认可。 会后高院长过来握手表达感谢,交代药剂科那边安排走“临采”手续后就先走了。 药剂科主任安排了两个科员来对接业务,他们要核验一些资质文件,通知几位主任联合提单,约定后续商业谈判和相关合同等事宜,几乎没有废话。 这家医院从上到下都是公事公办,对任尔东保持尊重又保持距离。 这让他觉得很舒服:“难道说,这才是医药代表的正确打开方式?”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4章 汉森宝 在任尔东讲PPT的时候,乔建彬正徘徊在电梯口。 他俩是一起来到医大二附院的,但行政楼层的保安尽职尽责,只允许任尔东一个人进。 乔建彬没闲着,一直和那保安攀谈套近乎,但人家油盐不进,还驱赶了他好几次。 他厚着脸皮不走,就是希望趁着医院行政人员送任尔东出来时,自己可以上去结交认识一下。 不管这人是院办的还是药剂科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职务,哪怕只是个打杂的办事科员,只要让他要到电话、加上微信,早晚慢慢渗透进整个楼层。 他心中还在记仇:“妈的,以后等老子成了院长的座上宾,看你这臭保安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结果呢,一个小时后,任尔东打电话喊他下楼:“我坐另一部电梯到停车场了。” 计划落空,乔建彬脸色阴沉。 待当面询问会面过程,得知单独会面变成了电教室里的科室会,他更是直接抓狂:“你没向院长要个名片或者手机号?” 任尔东摊手做无辜状:“我没机会啊,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众目睽睽之下……” 乔建彬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到几乎要当场掐死任尔东:“我去,众目睽睽才是最好的机会啊,你只要开口,他绝对不好意思不给!” “那怎么办,你之前也没教我呀。” “这他妈还用教?让你来是干嘛的,你真以为是来讲那个破PPT的吗?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沟通,是服务,是感情交流,你他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要到,还谈哪门子的感情?” 他连珠炮一般地大吼大叫,丝毫不顾及停车场路人的眼神。 任尔东站在灯光阴暗处低头不语,看似愧疚反思,实则憋着笑,他本就没打算牵线搭桥,这下连拒绝的借口都有了。 乔建彬发泄了一通之后冷静下来,这次会面虽然不及预期,但至少谈成了“临采”业务。 医院临时采购药物需要进行商业谈判,签合同走流程,那自己还是有机会见到院长的。 他把任尔东带到车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抱怨:“枉我他妈的专门开车接送你,给你他妈的当司机,跑前跑后伺候你,你就拿这个回报我?真他妈的!” 任尔东也是有脾气的,听他一句一个“他妈的”,马上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我又没求你这样做!算了,我去坐地铁。” “哎哎,别啊!”乔建彬追上来,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哥我错了,大哥别生气,我闭嘴,我反省,我给大哥开车门,请大哥赏脸上车……” 他忽然一口一个大哥,倒是把任尔东给搞懵了:“你干嘛啊,讽刺我是不是?” “我哪敢啊!”乔建彬酸溜溜地说道:“你现在可不一样了,你是直接给院长讲PPT的代表,是得到院长认可的大红人了。以后他们医院各个科室主任见了你都得主动打招呼,换做是我,这个牛逼能吹一辈子!” 任尔东侧目:“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一次会面就铺货进院,走临采流程也就罢了,还是骨科、外科、疼痛科等六个科室联合提单,今天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任尔东’这个名字能震撼乾海医药圈一整年,雅宁、梅洛伊、特里克斯、齐南这些行业巨头都得来挖你,我可不得小心伺候好你嘛,不能让你小子跑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乔建彬的话有些夸张,但任尔东承认,那一刻他被拍得很舒服。 他很认真地做出保证:“经理你放心,只要你还在公司,我就绝不会离开TPC!” 乔建彬哪里听得出任尔东的话外音,甚至还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好小子,我没看错人!” …… 回到公司,乔建彬绝口不提没要到院长电话的事情,只强调第一次会面就谈成了“临采业务”,把任尔东夸成了花。 任尔东在公司的地位陡增,再也不是大家口中“被挂单的小任”了,由于他始终没有公布英文名,上个月欢迎入职的团建时孙副总又用“handsome boy(帅哥)”赞过,所以人人都叫他“汉森宝”。 这名字是人事部经理赵静叫起来的,她第一个来找任尔东,给他办理转正手续。 紧接着是CEO米罗来到工位前慰问,孙副总亲自当翻译,讲了一大堆让人脸红的赞美之词。 米罗给任尔东颁发了“最佳新人奖”的奖杯,并亲手把任尔东的白色工牌挂绳换成了蓝色,这意味着任尔东从E级实习代表晋升为D级普通代表。 四周掌声一片,搞得跟加冕仪式似的。 任尔东这才知道,和他同期入职的4个新人,只有他和贾婷婷通过了实习考核。 贾婷婷站在人群里,眼神里没有了嫉妒,取而代之的是饱含希冀的光。因为任尔东答应过帮她牵线拉关系,如果能够开拓医大二附院这个新客户,她不但业绩上个大台阶,实现收入翻番,还能狠狠地回击看不起她的那些贱人! 人群后面,薛空青抱臂倚在门边,表情就没那么自然了。 她狠狠剜了旁边的“媒婆痣”女下属一眼:“都怪你乱带节奏,说什么挑起部门之间的矛盾会让领导把贾婷婷开除,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贾婷婷没上当,我们还得罪了任尔东。医大二附院那边的客户关系你去谈吧,要是三天之内搞不定,你自己去求任尔东!” 那“媒婆痣”哭丧着脸跟她回到玻璃隔间,小声道:“经理,我去过好几次了呀,您教我的暗示和手段都试过了,人家主任不咬钩啊,要不您亲自去试试?” 薛空青狠狠瞪了她一眼,指向外面:“那你现在就去给任尔东跪下,求他给你介绍关系!” “不不不,我去医院,我再去试试……” “媒婆痣”点头哈腰地退出去,薛空青咬咬牙,拿起手机给隔壁的乔建彬打电话:“有空吗,晚上请你吃个饭?” 乔建彬当然知道她的企图,假装为难:“哎呀,档期不够啊!”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5章 串单 乔建彬说话的腔调很欠揍。 薛空青虽然不悦,但为了能夺到医大二附院这个大客户,还是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央求:“给个面子嘛,你要是没时间吃大餐,宵夜也行。” “姐姐,你还是饶了我吧,咱在外面一天到晚陪客户装孙子已经累个够呛,自己人就别内耗了,我现在去你屋,有什么话当面讲就行啦。” 话音未落,乔建彬就捧着手机推门进来了。 见他这么直接,薛空青也不再拐弯抹角:“二附院那边打通了关系,约饭局的时候能不能叫上我?酒水、菜金、礼物,所有花销全算在我头上。” 乔建彬早就料到她打的是这个小算盘,满口答应下来:“薛姐赏脸帮我作陪重要客人,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让您破费,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喊上你!” 他跟谁都是这样答应的,许下无数好处。 但别说他没电话,一时半会约不到院长,就算约到了也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关系转介绍给别人的。 对销售行业来说,人脉就是资源,是本钱,是他一步步实现人生目标的基石! 薛空青也不是新入行的雏儿,猜到乔建彬只是表面敷衍自己。 她打开OA系统查阅通讯录,打算还是放下身段和任尔东私下沟通一下,这小子看起来什么都不懂,说不定会痛痛快快把电话给自己了呢? 然而她才刚拿出手机记录下号码,电脑桌面右下角忽然弹窗提示有“跑单”“串单”行为发生。 她点过去之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患者档案,显示的照片赫然就是脊柱侧弯的少年梁唯。 照片下面不但有姓名、联系电话、家庭住址以及父母的相关信息,还包括梁唯本人的血型、病史、药品采购记录、累计金额等。 这就是任尔东苦苦寻找的“终身提成制”系统了。 在最新一条采购记录上,多了一个感叹号,并且字体以红色标注。 她凝神查看内容后立刻气得摔鼠标:“这个小贱人!” 原来就在十分钟之前,李倩按照任尔东介绍,带儿子去市立医院儿科购买了下一个疗程的生长激素。 那边的医生要给孩子重新建档,因重复录入信息后引发系统提示“串单”。 “串单”就是医生甲初诊“开发”的病号跑到医生乙那里采购了药品。 这对病人和医药公司没什么实质影响,但原本医生甲应得的销售提成会计算到医生乙身上,从而引发内部矛盾。 这种事在销售行业很常见,通常销售公司会采用平分提成的方式息事宁人。 可现在的问题是,梁唯之前去拿药的妇幼保健院,恰好是薛空青的重点客户。 薛空青是部门经理,居然被下属抢走了病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立刻把贾婷婷叫到办公室臭骂一通。 贾婷婷仰着脸毫无愧色:“你好不讲道理!人家病人想去哪买就去哪买,谁规定只能在一家医院买药了?” “不对,这孩子的家长我认识,一直从妇幼保健院这边采购针剂。她前后花了十几万,上个月还是我亲自接待的,这种老主顾最稳定了,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更换渠道!你老实交代,你有没有从中作梗抢单?” “哎呀呀,我看是你自己没维护好病人关系吧!” “你放屁!” 薛空青脱口而出,差一点就扬手打过去。 贾婷婷马上抓乱头发大声吵闹起来:“你打,你打呀!来人啊,薛空青打人啦!” 公司领导和行政、后勤同事闻讯赶来,看似劝架,实则吃瓜看热闹,看看公司高管们会怎么处理。 有刘德志当众打人的前车之鉴,薛空青也不免心虚,赶紧辩解:“她撒谎,我没动她!” 孙副总才不会处罚薛空青,人家可是公司的“销冠”啊,惹不高兴了撂挑子,或者带着客户转投竞争对手,自己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什么,你们说刘德志? 刘德志怎么能和销冠相提并论? 所以他出来和稀泥:“一点小误会,有什么好吵的。大家都散了吧,专心做事!” 驱散众人,他仔细询问事情的始末。 薛空青气呼呼地一推显示器:“她抢我病号,还在背后诋毁我,这事您管不管?” “管!” 孙副总马上给叫贾婷婷道歉,这笔业务的提成会从她工资里扣除,转发给薛空青弥补损失。 贾婷婷当然不愿意了:“凭什么!这是病人自己的选择,人家找到我头上,我还能拒之门外?她薛空青的损失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来承担?” 孙副总轻蔑地看向贾婷婷:“就凭她是销冠,她给公司创造的业绩是你的无数倍,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贾婷婷气势瞬间颓靡了下去。 但薛空青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地饶了她:“孙总,我的损失可不只是个人提成,这单子后面可包含着处方医生、儿科主任、药剂科、副院长等等一大群人的利益呢,现在系统都划到市立医院那边了,我妇幼保健院那边怎么交代?” 她说得慢条斯理,但每一个字都在扎贾婷婷的心。 孙副总马上决定两家医院都是大客户都不能得罪,就按照原来约定的比例足额发提成。公司负责发妇幼保健院的那部分,市立医院这边的费用要由贾婷婷一人承担。 也就是说,病人购买这个疗程的针剂总共花了15840元,由此产生了4752元的提成和回扣等销售费用。孙副总不但要扣发贾婷婷1267元的个人业务提成,还要再从工资里扣掉3485元,计入妇幼保健院的相关回扣费用里。 “什么?没这么欺负人的!” 贾婷婷几乎当场疯掉,她还答应了返还一千多给李倩呢,要是按孙副总的说法,里外里要损失接近6000元! 孙副总今天摆明了是不讲理的:“谁让你上蹿下跳抢单了,连部经理的名声也敢诋毁,反了天啦!” 贾婷婷是最会扮可怜、博同情的,她流着泪哭喊起来:“好啊,那我就挑明了说,这个病人是任尔东介绍过来的,我没在背后说你任何坏话,是人家嫌贵,希望能有个内部价,我就是答应了返还个人的8%提成而已。薛空青,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把任尔东叫来,你让他跟我当面对质!” 薛空青当即愣住了,怎么又和任尔东有关,怎么哪都有他?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6章 原罪 贾婷婷见两人都不说话了,知道任尔东现在手握关键资源,连高层都不愿轻易得罪。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马上想出了反击的办法。 只见她抽抽搭搭哭着说:“你们不打电话,我打!我现在就让任尔东回来解释为什么客户非得找我拿药!让他看看,我帮了他这个忙,是如何被你们联手欺负的!” 孙副总也是从底层医药代表爬上去的,精通能屈能伸的厚脸皮之术,赶紧改口:“这样啊,是我们误会你了。不过同事之间请托的话,你应该先让他找我啊,我们当然有内部价、亲属优惠政策……” 薛空青也跟着找台阶下:“是我误会你了,这样吧,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去跟任尔东说一声,只要客户回妇幼保健院买药,以后8%的佣金我都不要了。” 贾婷婷擦去泪珠,银牙紧咬:“就这么算了?你说的倒是轻巧!” “你还想怎样?单单是每个月返佣公司就已经损失很大一笔钱了!” “噢,你刚才还说不要佣金,结果返佣是公司出钱啊?” “不对,口误,你不要胡搅蛮缠!” “哼,我不管你是不是拿公司的利益去换自己的人情,但既然病人愿意去市立医院买药,凭什么让人家再回妇幼保健院?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假如病人非得从市立医院买,还能不卖给她?” 贾婷婷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是在给自己谋求利益,不肯放弃这个客户。 薛空青寸步不让:“不管她在哪个医院买,只要是在乾海地区范围内,业绩必须挂在妇幼保健院这边。” “凭什么?” 薛空青拍着桌子道:“这是终身提成制啊,谁开发谁受益是我们给医生的承诺!结果呢,我的客户好不容易开发出来的病号,半途跑去别的医院拿药了,提成没了,我怎么跟客户交代?” “那我也是这样跟我的客户说的,人家市立医院这边建档了也完成首单销售了,你一句话就给划走了,我怎么跟我的客户交代?你们定的制度就这么儿戏吗?” 贾婷婷伶牙俐齿,一番话又把薛空青给挤兑了。 孙副总也被难住了,其实这一个订单总共才四千多的费用,分到各个利害环节也就人均几百块钱的事,在巨额的回扣费用里根本不算什么。 但贾婷婷是站在客户至上、公司制度的角度发难,针鼻儿大的窟窿透过斗大的风,他孙副总也架不住啊。 他越想越头大,干脆摆烂:“别争啦,对半分吧。” 两女同时大声反对:“不行!” 孙副总没辙,只能去请美国人米罗出面裁定。 米罗大致了解后说了一句英文,意思是把这个病人按照“封档”处理。 “封档”指的是那些已经过了青春期,不再适用生长激素的病人,因为不再购买针剂让公司获得利润而停止给医生发放提成,其档案也就被封存起来。 公司每个月都会对一大批停药患者进行封档,医院客户习以为常,并不会有什么怀疑,这就非常适合薛空青向妇幼保健院那边交差。 贾婷婷也没法靠梁唯继续获利,公司只计算病人封档前的购买量,封档后再买的就不算了。 还是洋大人的话好使啊,就算这个裁定并不合理,但两个女人都不争了,各自转身离去。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好多人暗自惋惜,为没能看到精彩的大型撕逼现场而遗憾。 但真正遗憾、懊恼、后悔、生气、五味杂陈的是任尔东。 他回来从同事们闲聊八卦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情经过,才知道自己错过了目睹“终身提成制”系统运作的机会。 他怨愤地看向鹃姐,半开玩笑地吐槽:“就不应该跟你去肿瘤医院!” 因为最近几次科室会他讲的效果都特别好,因而被鹃姐吹嘘成了技术大牛,非得拉着他跑一圈客户不可。 鹃姐嘻嘻哈哈不以为意:“不就是错过点八卦嘛,回头姐给你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保你大饱耳福、大开眼界!” “谁稀罕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任尔东转头继续向其他人打听,“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系统啊,为什么病人从医生那里拿药,我们这边能实时看到?” 一来其他部门的代表没什么戒心,二来任尔东现在是公司红人,大家都想巴结他,所以那几个喜欢传闲话的女代表就来了精神,争着把“终身提成制”的后台管理系统前因后果和运作方式给说了出来。 据她们说,早年间医药圈子百无禁忌,医药代表提着礼品去拜访,医生当面数现金都是不避讳人的。 直到2013年,一场轰轰烈烈的医疗反腐拉开序幕,起因是一家英国巨头药企卷入贿赂丑闻,国家机关调查认为,他们利用贿赂手段谋求不正当的竞争环境,导致药品行业价格不断上涨,为此罚了这家公司足足30个亿的人民币。 案件影响深远,从那以后,送礼、回扣、行贿等逐渐变成了医药圈子的“高压线”和“敏感词”。各个医药公司都开始整改,渐渐增加了合规部等内部管控部门,以求在国家侦办惩处之前先把违规扼杀在萌芽。 但是医药圈子经过多年的金钱腐蚀,行业风气已经坏了,根本不会因为一纸禁令,几个案件而有所扭转,大家只不过是从明面上的送钱送礼转移到暗处,采用了更隐蔽的利益传输方式。 在那个各家公司都摸着石头过河的时期,TPC公司不知道请了哪位商业鬼才,脑洞大开地提出了“终身提成制”的概念,把回扣、贿金美化成了业绩提成,说服医生为公司兼职或者成为临时雇员,打消了许多法盲医生的顾虑。 随着前辈医药代表把越来越多的医生拉到身边,TPC公司建立起了“多开多得、利益均沾”的利益链,也因而逆势崛起并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任尔东大喜过望,卧底两个月终于搞到想要的资料了。 他趁机提出请求:“那这个系统是怎么运作的,能给我看看吗?”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7章 锁定目标 抱歉,看不了。 大家都说自己权限不够,平时做业务也用不到。 任尔东才不信:“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干嘛不用?” 鹃姐似乎不忍任尔东走上邪门歪道,一个劲地劝他别打听了:“‘终身提成制’只是个伪概念,根本没法实现。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提成’也是违法的了,正经代表谁还用啊,早该淘汰了!” 听话听音,正经代表不用,那不正经的代表肯定经常用啊? 要不然也不会闹出今天这档子事嘛! 任尔东不死心地继续打听,很快就得知儿科事业部那边已经重度依赖“终身提成制”系统了。 进口的注射用重组人生长激素价格昂贵,患者几乎每个月都要花费上万元购买,但是这种针剂又只在青春期之前注射才管用,所以患者通常只会持续用药两三年。 但是,这种药物的客户黏性特别好,只要患者购买了第一支针剂,就会被牢牢绑定,轻易不会主动停药和更换品牌、渠道。 所以,这种生长激素比任何药都适用“终身提成制”。 薛空青担任部经理之后连续当销冠,整个儿科事业部风头无两,就靠两招。第一招是美人计,她麾下全是女代表,用尽各种手段勾引男医生,把“拼上靠上豁上”的口号发挥到了极致。 “那可不嘛,臭不要脸,都豁到床上去了!” “也不一定是床上,听说经常就在医生值班室的沙发上解决战斗。” “对,我有次遇到她在卫生间补妆,包里带了安全套呢!” “啧啧,就是她这样的,把我们的名声都带坏了,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医药代表。” “对,邻居看我的眼神都可讨厌了……” 她们一说起这个就刹不住车,任尔东不得不拉回话题:“那第二招呢,是不是就是这个终身提成制?” 没错,儿科事业部会按照“终身提成制”给医生建立个人提成账户,每个月定期给他们转账打款发提成,持续刺激医生多开药。 任尔东对这个最感兴趣,不断拉椅子往前凑:“还是那个问题,她怎么知道哪个医生开了多少药?” 对面几人都是道听途说,只是纷纷猜测:“大概是医生自己统计提报的,她只需要后台核对审核就行了吧?” “长不高的孩子很多,但是去医院诊断、拿这个当病治的不多,医生隔三岔五遇上一个,卖完药顺手填个表格而已。” “对,我觉得靠共享文档都能实现,哪有什么难度?” “大差不差吧,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 “行了行了,你们别说了,都消停点吧!”鹃姐看不下去了,再次截断话题,认真地看向任尔东:“小任,你和我们不一样。以你开科室会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理会这些东西。他们那些钻空子、搞擦边的早晚出事,你可别学!”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就散了,各自写总结弄报告,不再议论。 任尔东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实质进展,找个理由提前下班走了。 一出融汇中心大楼,他就迫不及待地给许清如发消息:“有猛料,苦短见。” 许清如今天戴了黑框眼镜,打扮得像个中学教师,说是在做教培机构违规办学的选题。 任尔东兴冲冲地给她看视频,告诉她自己真的抓到了TPC公司的把柄。 可她看过之后露出失望之色:“这算什么嘛,就是几个人在扯闲篇,都是道听途说的话,我可不敢乱写。” “我知道,所以我没敢直接向主任汇报,而是找你商量,你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呐,从这些人说的话里可以提取3个有用信息,第一,TPC公司确实还在使用终身提成制;第二,普通代表没有权限查看,薛空青可以;第三,我们以梁唯为新闻由头是找对了方向。” “这我也知道,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许清如拿笔写写画画,逐渐梳理出清晰目标:“我们这个新闻调查素材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啦,只要你从薛空青的电脑上偷到提成发放明细,我很快就能做出成片送审。” 任尔东轻拍桌子:“从卧底第一天你们就叫我偷证据,哪有那么容易!我不是儿科事业部的成员,平时和薛空青都没什么交集,哪有理由进她办公室?” “要不然,你搞个美男计?” “噗——”任尔东刚喝的水全喷到地上,“咳咳,别闹!” 许清如笑笑,在贾婷婷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你不是和这个狐媚子结成了利益同盟嘛,既然她和薛空青结仇,有没有可能让她把资料偷出来?你想啊,举报薛空青违规违法,这可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任尔东觉得不靠谱:“那TPC公司都要完蛋了,生长激素的销售模式被干掉了,对她来说也没好处。” “你心思怎么这么简单呢,她俩明显是水火难容,一定会走一个的,被裁员的那位不甘心,只要逮住机会绝对会反咬一口。” 许清如判断被赶走的一定是贾婷婷,接下来就看任尔东如何推波助澜,为其创造机会了。 任尔东皱着眉头:“烦死了,我最讨厌这些蝇营狗苟、搬弄是非的破事,你再教教我,具体怎么做?” 许清如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对阴谋诡计同样有抵触:“我也不会啊,你随机应变吧。我这边还一堆事呢,先走了。” 任尔东正独自发愁的时候,薛空青居然主动打电话过来了:“小任,有空吗,下班请你吃个饭?” 要是换作一个小时之前,任尔东绝对会拒绝和这女人产生交集的,但现在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正好,我最近工作上遇到些问题,早就想向薛经理请教了,我请您!” 两人客套一番,最后还是薛空青订了家远离公司的泰国餐厅,任尔东打车过去。 一进餐厅,他就觉得薛空青这地方选得很刻意。 这里环境静谧内敛,格调温馨浪漫,幽暗的光影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感,独立的小桌只容得下男女对坐,随着一盏蜡烛点燃,直接把暧昧拉满……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8章 试探 烛光晚餐? 任尔东坐在那里好尴尬。 有一种初次相亲见面,女方就热情似火、直奔主题的荒诞感。 更离谱的是,坐下聊了没两句,薛空青就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是1500元现金。” 任尔东瞬间小脑萎缩,我去,这又是什么操作? 薛空青看他一脸懵,赶紧笑着解释:“这是返还给你那朋友的药费,以后再有亲友找你买生长激素,你可以直接找我,我权限比贾婷婷高,可以执行更优惠的价格政策。” 噢,原来她是说李倩跨院购买增高针的事情。 任尔东懂了,笑着解释,“我和李姐就是普通朋友,她开口找我问,我抹不开面子就找了贾婷婷。我回公司听到有人议论了几句,今天这事怨我,是我没处理好,起初是不想给您添麻烦,没想到偏偏惹出了麻烦。” “倒也没什么,小贾冒失了些,要不然你朋友可以享受更多优惠的。” 她把自己之前“月月返佣”的提议讲了出来,言下之意是贾婷婷为了个人利益,破坏了更好的解决办法,话里话外都是抬高自己贬低对手。 “啊,还有这种事情?我还真没听人说起呢。” 任尔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引她打开话匣子。 薛空青也在努力营造熟络气氛,又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这都是关起门来处理的,贾婷婷理亏,当然不会跟你讲。你当时是没看见啊,这妮子一会儿嚣张跋扈,一会儿又装委屈扮可怜,哎哟哟,变脸比翻书还快……” 等到菜肴上桌,红酒开启。 任尔东趁机把话题往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引导:“孙副总也是糊涂,怎么能提议对半分呢?要是开了这么个口子,以后大家都去外面抢病人,争着提成算到自己头上,那不乱套了嘛,咱们这个‘终身提成制’还怎么运转?” “谁说不是呢!”这话好像说到了薛空青的心坎,她激动地举起了酒杯,“小任,还是你看得通透!” 这一碰杯,再相视一笑,两人的关系立刻又亲近了几分。 任尔东想亲眼看看“终身提成制”的运行模式,但琢磨着关系火候可能还不够,便率先表态:“薛经理,哦不,薛姐,我认您当姐。通过这件事,我算认清楚了贾婷婷这个人啦,以后如果她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我绝对不理她!” 薛空青表现得喜出望外:“好,我也认你这个弟弟,以后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的事情,姐姐能帮尽帮。” 说完她就顺势问起任尔东的客户范围、工作方式,有没有遇到刁难,取得了哪些进展等等,一副热心大姐的姿态。 任尔东揣摩着她的意思,暗道一声:“来了,这是想把话题往医大二附院上引呢!” 可他偏不说这个新客户,翻来覆去地讲起市立医院和青杨区中医院的种种经历。 薛空青耐着性子陪他兜圈子:“哦,你也认识刁东啊,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玩游戏上瘾!毛冰啊,是不是前段时间上过新闻的那个?我跟他不太熟,感觉油腔滑调色眯眯的……易申辉我也认识,听说他都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呢……” 当她说起和青杨区中医院的孙菊英也吃过饭时,任尔东问了句不该问的:“姐,您怎么和哪个医院的人都熟啊,怎么做到的?” 这属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薛空青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市立医院本来是我的客户,也不知道贾婷婷走了谁的门路,居然从我这里抢走了。我上个月忙着年中冲刺的事情,想着肉烂在锅里不影响部门业绩,就没跟她计较。” 任尔东明明是贾婷婷的“帮凶”,却装作很愤慨的样子:“哎呀,还有这种事呢,怪不得大家都说贾婷婷人品不行呢!” 这小子成长了,学会了隐藏真实想法和情绪。 薛空青一点都没看出猫腻,自顾自地讲着:“唉,谁说不是呢,抢我们的老客户算什么本事!要我说,她应该像你学习,去开拓新的客户资源!对了,我挺好奇,医大二附院那边从上到下油盐不进,你是怎么获得院长邀请的?你可真厉害,给我讲讲呗?” 任尔东笑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得意,不是因为她夸自己厉害,而是因为她率先憋不住,提要求了! 那自己同样可以提要求,等价交换嘛。 所以他开口先铺垫了句:“本来别人问我都不说,但你是我姐啊,你问我还能藏着掖着嘛?” 薛空青脸上肉眼可见地绽放出笑容,不自觉地身体往前倾。 可任尔东接下来的话却是:“不过呢,我也有一些事情想向姐姐请教,你们那个‘终身提成制’是怎么运作的,能让我看看系统吗?” 薛空青愣了,脱口而出:“你们骨科事业部又用不着,你问这个干嘛?” “我刚入行,跟您这位销冠学点绝招总是没错的,万一以后用得着呢,我不能一辈子都只当个普通代表吧?” “……” 薛空青沉默了,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尔东也不着急,坐在那里细细品尝着椰香咖喱鸡,看她如何权衡利弊得失。 过了大约十几秒,薛空青才重新开口:“我可以大致给你描述一下,但没法展示。” 任尔东抬眼凝视:“为什么?” “因为系统在电脑上呀!” “用手机不行吗?我的意思是,这东西没做成个手机APP?或者用手机浏览器也可以吧?” “你也经历过保密培训,公司机密内容只能通过内网查看,而且绑定IP地址,我换一台电脑或者把电脑带出来都登录不了的,更别说是在外面用手机登录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 任尔东凌乱抓狂,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绞尽脑汁和她钩心斗角一晚上了,怎么把这个关键因素给忘了…… 薛空青目光中带着猜疑:“怎么?不行吗?” 任尔东只好退而求其次,借着用餐巾擦嘴的动作摸了摸手表:“呃,当然可以,我先听你讲讲有个大致印象,改天去公司再看也行。” 薛空青开始描述:“OK,这个系统呢,其实就是个可以实时更新的患者档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她讲得很笼统,不掺杂个人见解。 这让任尔东大失所望,刚想通过提问补充细节就被她反击了:“哎呀,改天我回公司演示一下你就明白了。现在该你讲医大二附院的事情了,我洗耳恭听。”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49章 疑 任尔东知道她想要高院长的手机号。 可是他没有呀,要是据实回答还怎么去她电脑上光明正大地找证据? 所以他打算拖时间,啰里啰嗦地从初次拜访陈琛讲起,讲他和李倩母子相识的过程,讲他如何谎称赠药把莱米昔布送给梁唯,讲他如何耐心跟踪观察疗效,又如何一步步地消除陈琛的戒心和隔阂。 薛空青明明已经不耐烦了,还得假装很感兴趣地点头迎合。 期间任尔东几次想转移话题,都被她强行拉了回来。 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讲起那天去给高院长开科室会的经过。 这一段是重点,薛空青直起腰,陡然来了精神。 她开始提问并且问得很细:“高院长跟你说什么了,你注意他穿的是什么鞋了吗,隔离服里面穿的是T恤还是衬衫,有没有打领带?他身后跟了几个人,都是什么职务,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她打听的全是个人形象问题,和科室会、学术讨论毫不相关。 但是任尔东那天上台挺紧张,哪有精力关注这些啊,记忆里除了高院长的面相外,其他人都是模糊的人形马赛克,下次见面百分百认不出来的。 为了唬住薛空青,他只能凭借模糊印象胡编一气:“高院长是个挺朴素的小老头,穿旧皮鞋和T恤,没打领带也没戴表。那天跟他一起来的有药剂科、外科、骨科、疼痛科等科室的主任,还有一些年轻医生,我注意到他们都……” 为了拖延时间,他把每个人的出场、穿着、提问、发言和行为习惯都胡诌了一通。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挖空心思拖时间,一个打着哈欠死等,这点破事居然讲了一个多小时。 服务生过来换了两次蜡烛,薛空青终于开口问了:“你没约高院长出来坐坐?” “有啊,”任尔东试着吊她胃口,“不过他说最近挺忙的,没答应。我和乔经理商量着过两天商业谈判前再约一次试试。” “那怎么行,维护客户关系要趁热打铁呀!”薛空青甩出一个老母亲式的强制关爱,“电话给我,我帮你约!” “啊?这样不好吧,”任尔东佩服她的不要脸,继续推诿,“你和他又没见过面……” 薛空青突然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温柔到让人心痒痒的腔调说道:“没见过面怎么了,这样才有神秘感,一次约不上多约几次咯。这么多年了,只要我拿到手机号,还从没有约不出来的。” 任尔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让她收了“神通”:“说实话,据我看来高院长那人年纪大了,属于清心寡欲很清高的性格,你这样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他还搬出了乔建彬的原话:“假如这人贪财好利,早就被齐南、雅宁等公司的代表拿下了,不会轮得到我。” 薛空青轻笑掩饰尴尬,语音恢复正常但执意伸手要电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任尔东退无可退,只好拿乔建彬来当挡箭牌:“姐,乔经理之前叮嘱过我不能把电话交给别人,他说是万一公司多人同时打电话,把院长搞烦了就麻烦了。” “怎么会!我是在帮你们哎,你放心,姐姐我是不会再告诉别人的。” 她重音强调“姐姐”两个字,已经开始步步紧逼了。 任尔东终于确认自己玩不过这位职场“金镶玉”,只能摊牌:“今天太晚了,你给他打电话就太打扰了,不如明天吧,明天去你办公室,你给我演示那个终身提成制系统是怎么运作的,我再给你电话。” 他这是打定主意撒谎耍无赖了,反正只要偷拍到她电脑上的机密资料就可以跑路了,到时候自己连医药代表的工作都不要了,薛空青能拿他怎么办? 薛空青猜不透他打的什么算盘,眉头紧蹙带着不信任:“你为什么非得看我这个系统?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任尔东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企图啊,就是想借鉴一下,好开拓新业务尽快升职加薪嘛。” “你们骨科的产品不适用这个。”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任尔东用了她的原话,直接把天聊死。 薛空青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我考虑一下再说吧。” 烛光晚餐在尴尬中开始,在尴尬中结束,谁能想到中间两人一度相谈甚欢,甚至以姐弟相称呢! 任尔东坐地铁回住处,照旧熬夜整理今天的“暗访”素材。 另一边,薛空青却补完妆去了妇幼保健院,今天某人值夜班,指名要她去送宵夜。 正如传言说的那样,就在医院值班室的单人小床上,对方提出了生理需求。 两个各有家庭、寡廉鲜耻的灵魂碰撞在一起,激情拥吻、解带脱衣、颠鸾倒凤、一室皆春…… 等到平静下来,她向男人打听起医药圈最近的各种八卦传闻,索要医大二附院高院长的电话。 医生圈子不大,各个医院之间人脉相通,按说打听起来也不算难。 可是男人明显是在吃醋:“怎么,我还喂不饱你?”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遇上点小麻烦。” 她把公司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尤其对任尔东的小心眼咬牙切齿:“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几次三番地要看‘终身提成制’系统后台呢?” 那男人旁观者清,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从他那拿到电话并不代表能约出高院长,就算你本事大顺利拿下这个客户又怎样,不过是多挣一点提成而已,属于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事情。但如果你的底牌被他看了去,万一他反手一个举报,你我都要吃牢饭的!” “举报我?不至于吧,公司被查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刚才也说了,那小子不想一辈子只当个普通代表,你们这些中高层不调整,他哪有机会上位?要我说啊,算了,干脆别折腾了,保持现状就挺好,大不了我多给你开发几个新病号,业绩、提成什么的不就全都有了?” “有道理,我真是被那个贾婷婷给气糊涂了,真得尽快把那个小浪蹄子给清出公司了!” “我都答应这么帮你了,你怎么报答我了。” “你想怎样?”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啊,讨厌,死鬼,又来?”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50章 抛饵 第二天,任尔东早早来到办公室等候薛空青。 他特意穿了一双运动鞋,连拍到证据之后夺路而逃的最佳路线都想好了。 然而这女人在电话里说着“一会儿就到”,却实实在在放了他鸽子,一上午都没出现。 贾婷婷来到办公室后,眼神躲闪没直接跟任尔东打招呼,而是发微信消息叫他去外面会客厅私聊。 一见面,她就用微信转账1000元,让任尔东先收下。 任尔东笑了:“怎么你们聊天都用同样的开场?”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他把昨晚与薛空青见面的事情讲了出来。当然,隐瞒了一些敏感谈话内容。 贾婷婷想了想,马上拿过任尔东的手机,点了转账拒收:“正好,我还省下这笔钱了呢。” 任尔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薛空青愿意当冤大头,我昨晚就把她的返佣转给李倩了,你这一千块我本来也不想收。” 他说着伸手想拿回手机,贾婷婷却不肯归还,并且毫不客气地查起了通讯录:“你说过要帮我介绍客户的,我现在就要高院长的手机号。” 任尔东嘿嘿一笑:“别找啦,我没存到手机上。” 贾婷婷疑心重,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确实没找到才把手机丢回来:“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存?” “就因为重要,我才不能随便存到手机上啊,要不然遇上像你这样拿我手机的,我又不好意思拒绝,这电话号码不就被抢走了?” “哼,我看你是不想遵守诺言吧!你昨晚接受了薛空青的邀请,是不是已经把电话给她了?说好了这个资源只给我的呢?” “哎,你可别冤枉好人啊,我就是因为答应了你,所以昨晚无论她怎么要,开出了多么丰厚诱人的条件,我都没答应!” “诱人的条件?”贾婷婷突然贴上来,一只手按在任尔东的胸口,连声音都变得甜腻,“有多诱人?” 任尔东触电般闪退两步:“别闹,没你想的那些事儿,她就是说要拿好几个医院的客户资源跟我换而已。” “呵,这个贱人,明面上让狗腿子去外面勾搭临床医生,自己却从后面来了个暗度陈仓!堂堂部经理跟我们普通代表抢客户,也不嫌丢人!” 贾婷婷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难听话,转头看向任尔东:“那你把电话号码藏哪了,快点交给我。” 任尔东却问她:“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马上要被公司裁掉了,你要这个电话还有什么用?” 贾婷婷秒懂:“薛空青给你说的?她想撵我走?” 任尔东压低了声音:“这不明摆着嘛,你和她水火难容,肯定只能留一个。她是销冠,公司要是裁她,那不相当于一刀切到了大动脉嘛,所以肯定会裁你了。” 贾婷婷果然被带偏了:“我又没犯错,公司凭什么开我?” “随便找个理由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侬晓得伐?” “不行,我不同意,这违反劳动法!” “大不了给你一笔赔偿金,你才刚进公司,就算按N+1赔偿,算算才几个钱?” 任尔东越说越觉得这事很可能会发生,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贾婷婷更是慌了神:“那我该怎么办啊?” 任尔东终于抛出了诱饵:“像咱们这样的新员工,要想不被欺负,不被无缘无故地裁掉,只有两种办法。” “哪两种?” “你要么有不可替代的能力或资源,要么就得掌握点公司的核心机密或者把柄。” “你不能说具体点吗?” “你那么聪明,自己想呗,反正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任尔东笃定她一定会往部门违规行为上想,并且盼着人事部那边脑抽,真的会强行裁掉她。 因为以贾婷婷的脾气,一旦被裁员必然会想办法报复,说不定就会主动曝光公司的违规行为,那他自己不但完成了卧底任务,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暴露身份,简直是完美通关! 可他刚转身走出去两步,贾婷婷就从后面叫住:“你等等,高院长电话还没给我呢!” “喂喂喂,你工作都快保不住了,要这个电话还有什么用?” “有用啊,我把医大二附院的客户关系打下来,不就有了稀缺资源?” “拜托啊大姐,这个资源也是我赖在公司的本钱,现在就给了你,我怎么办?” “你又不会被裁掉!”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跟乔经理也是貌合神离,关系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和谐!行了行了,你先想办法自保吧,只要你熬过这一关,我什么资源都给你。” 任尔东说完就跑,生怕她继续纠缠。 时间临近中午,薛空青仍未出现。 鹃姐见他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就又打算拉他去客户那里讲PPT。 任尔东解释自己约了薛空青请教些事情,乔建彬恰好听到并且大感意外:“薛经理一早就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她没跟你说?” 任尔东看着一小时之前和薛空青的通话记录,心中升起了一丝担忧:“她不会反悔了吧,可是她怎么会反悔呢?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吗?不应该啊……” 鹃姐一拍他肩膀:“听到了吧,人家今天不来了,你就跟我走吧,年轻人别总想着摸鱼偷懒!” 任尔东推辞不得,只好先跟她出门。 七月天气多变,他们离开公司时还是烈日当空,刚抵达第五人民医院门口就下起了黑云压城的倾盆大雨。 第五人民医院的停车场是露天的,两人在车里等雨歇,忽然先后收到了银行短信——6月份的工资到账了。 任尔东看着短信上19752.42元的工资金额无比吃惊:“这也太多了吧?” 鹃姐探头看了一眼:“这还多?我觉得给你发少啦,你得去找财务好好算算。” 任尔东大大咧咧,并不太在意:“这已经是我预期的好几倍了,我才刚入行,知足啦。” “那不行,该你的就是你的,”她翻出之前的工资条,一笔一笔地帮任尔东核算,“你上个月压货10箱莱米昔布,光提成就有两万多;再加上底薪、餐补、车补等等乱七八糟的费用,至少也得三万起步!哦对了,你那个最佳新人奖有五千块奖金,我们分公司获得了最佳团队奖,每个人又能多发几千块,另外还有年中冲刺绩效……” 经过絮絮叨叨的扣税计算后,她一拍大腿:“你应该拿到手的至少有4万块!现在怎么连2万都不到,这里面有问题,大有问题!”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 51章 克扣薪水 “4万?” 任尔东激动到发出尖锐的爆鸣:“怎么会那么多?” 鹃姐笑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算多呀,这里面包含上半年绩效奖金呢。” “那你发了多少?” “自己看吧,”鹃姐亮出了她的工资短信,解释自己是C级代表底薪高,上个月又比任尔东多压了10箱货,拿到手的当然也更多。 任尔东看着5万多的数字忍不住咋舌:“乖乖,早听说医药代表收入高,外企的尤其高,没想到会这么高!” 鹃姐很谦虚:“我这收入也不算很高啦,在公司都排不上号。” 据她说,TPC公司的员工薪酬是保底过万,上不封顶。 像任尔东这样刚转正的D级普通代表,底薪能拿到6K以上,其他D级普通代表的底薪一般在7—9K浮动。她和朱静姝这样的C级高级代表底薪在10—12K之间,等做到B级专员就能拿到14K,至于乔建彬这样的部经理能拿多少,那就是个迷了。 除了底薪,每个人还有话费补助、交通补助、午餐补助等各种名目的补贴,激励销售的奖金等,把这些加起来,全员月薪过万。 “做得好的代表一年拿五六十万是很正常的,人家‘薛销冠’早就实现年薪百万了。” 任尔东撇撇嘴:“我天天过得稀里糊涂的,感觉这就是个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的工作,哪配得上这么高的薪酬……” 鹃姐板起脸来:“怎么不配啦?你别把自己看太低了,我们医药代表要掌握复杂的医学知识和技能,接受长时间的教育和培训,肩负着帮助医生拯救生命和缓解病人痛苦的重要责任,还承担着巨大的风险,拿高薪是理所应当的!” 她说得冠冕堂皇,任尔东脑海中却浮现出乔建彬压货时说过的话: “怕什么,我们这药又吃不死人!” “来个患者就给开上一两盒,到年底都不够卖的。” “医生就喜欢这种‘吃不死、治不好、价格高、副作用小’的药,多开两盒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 …… 他顿时觉得这钱烫手:“我接受不了,受之有愧。” 鹃姐以为他指的是那10箱药的业绩提成,安慰道:“市立医院那边你也出力了,没你跑前跑后,他乔建彬也没那么容易做成这笔大单子。你要是不好意思拿这钱,可以把挂单提成的那部分取出来,找个机会给乔建彬送去。不管他收不收,这都代表你的态度。别舍不得,跟上司搞好关系,以后挣钱的机会多着呢。” 她说得苦口婆心,任尔东却很不甘心,想这“人血馒头”自己不吃,也不能转手送给乔建彬,那只会让其变本加厉地坑害无辜群众。 于是他挤出个笑容:“姐,那我也得先搞明白,为什么应发四万多实际才给发了两万?要不然我全提出来也凑不够这笔提成呀。” “对,等咱们这边忙完了,我陪你一起去财务!” 鹃姐义愤填膺,就好像是她被克扣了薪水一般激动。 任尔东投桃报李,中午的科室会讲得格外卖力,丝毫不介意自己又过了被她拉壮丁、白干活的一天。 等回公司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去财务问了工资的事情,才得知任尔东应发工资确实是四万多,扣下一半的理由是:“奖金分成三个月发完,能够帮助你合理避税。” 任尔东当然不乐意:“凭什么?别人为什么足额发放?他们不用避税?” 财务一脸不耐:“这是上面安排的,有问题请出门右拐,找孙副总。” 还是鹃姐看得通透,拉着任尔东出门:“我明白了,现在是攻关医大二附院的关键时期,你掌握着独家资源,他们是怕你拿了钱就跳槽,所以故意卡你一下。” 任尔东直接无语:“你看我像是随时准备跑路的吗?” 鹃姐还真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视线停留在他碍眼的运动鞋上开了个玩笑:“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任尔东刚想找个借口解释,乔建彬又来了:“怎么样了,二附院那边的临采手续办完了吗,合同弄好了没?商业谈判定在几号,是在医院还是酒店?” 他一天问八遍,看得出是真重视这个客户。 另外他也是真烦躁,因为医院那边全程只跟任尔东对接联系,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偏偏任尔东这两天完全没在工作状态,放着正事不干跟鹃姐东奔西跑,在他看来就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因此,面对任尔东的一问三不知,他迁怒到了鹃姐头上:“小任这么忙,你还拉着他去给你扛活?那破科室会什么时候讲不行?非得定在这两天吗?” 鹃姐吐吐舌头,灰溜溜躲了。 任尔东还想替她说几句好话,也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她是部经理还是我是部经理?” 剩下的时间就是乔建彬一个人在那里画饼: “今天发薪水,你拿到手的是不是比第一个月多很多?比你的亲戚朋友都多?说出去是不是特有面子?” “做销售就是这样,先苦后甜!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为什么呀,因为赚得足够多嘛!” “你好好干,拿下这个大客户我给你请功!” “我已经建议孙副总设立增长奖,鼓励大家开发新客户资源,你刚开发了青杨区中医院,如果能够顺利搞定二附院的话,奖金非你莫属。” 任尔东想起鹃姐的叮嘱,虚让客套地表态:“经理,这里没外人,市立医院挂单提成我转给你吧,那业务明明是你做的,我可不敢私吞。” 乔建彬出奇的大度:“哎,什么挂单?没有挂单!那就是你做的业绩!你安心拿着,好好做事,搞定二附院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任尔东的目光越过对方肩头,看到薛空青办公室依旧锁着门,知道自己今天没机会拿到证据了。 他只能坐下来认真工作,把二附院临采业务的相关材料整理好,不管TPC公司在销售手段上有多混账,这药终究是个好药,让患者买得到,用得上,总是没错的。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52章 流言 那天晚上,许清如来电邀功:“收到工资了吧?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你申请到的稿费和补贴,怎么样,这下心理平衡了吧?” “哼,我可谢谢您嘞,电视台一下子给我涨了两千呢,真多!” 隔着电话她都能听出任尔东的不满,立刻嚷嚷起来:“怎么,发了五千多块钱你还不满意?我这一个月累死累活到处采访,加班熬夜写稿子、编片子,拿到手的不比你多多少!” 任尔东是发自内心的难过:“我今天一直在想啊,你们这些新闻记者拼死累活才挣这点钱,图什么呢?那群黑心医药代表投机钻营、祸国殃民,轻轻松松月入五六万!” 许清如冷笑道:“哎呦,你这是尝到黑心钱的甜头啦?TPC这个月给你发了多少,竟然飘成这样了?” “你猜猜看。” “一万?一万五?难不成有两万?” “不,是4万,我上个月好像除了到处喝酒、吹牛皮之外,什么正经事也没干,但是税后工资足足4万块!” 许清如愣了,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这钱你拿得安心吗?你花得舒坦吗?” 不等任尔东回答,她又连珠炮一般发问:“如果你任尔东觉得人生目标是赚钱,希望留在那边当医药代表拿高薪,没问题,我现在就去跟主任讲清楚,立刻给你销毁档案终止卧底工作,咱们一拍两散。” “哎别啊,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这下轮到任尔东着急了,“我要是想挣钱,当初就不去电视台面试了,现在谁不知道记者的工资待遇还不如饭馆端盘子洗碗的?我也是有新闻理想和社会责任感的……” “那你快点把证据交上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要不然就这么拖着,我怎么知道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贪便宜打算两头挣工资?” “不瞒你说,我距离成功只差一点点了,可是谁想到薛空青忽然放我鸽子呢!” 任尔东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打算明天见到薛空青再试一试。 许清如却很不看好明天的结果:“你应该趁热打铁的,昨晚如果跟她连夜回公司就能拿到证据。她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肯定反悔了。” “不一定吧,说不定是真生病了呢,”任尔东还心存侥幸。 许清如嗤笑:“走着瞧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她挂断电话没多久,吕焱侠就打电话过来,显然是听过了汇报。 吕主任开口就问:“小任,如果明天薛空青让你先交出高院长手机号,她才给你打开电脑,你怎么办?” “啊?”任尔东被问住了,勉强答道:“那我就跟她耍无赖,她不给我打开系统,我就不给她电话,看谁耗得过谁……” “那万一谈崩了,岂不是又遥遥无期了?没必要,我帮你要到高院长的手机号了,她要就给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后会跟院长解释。” 她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尤其反对任尔东拿到证据就跑这种毛躁行径,因为拿到证据并不是结束,而是战斗才刚刚打响。 目前新闻媒体的报道环境非常复杂,特别是舆论监督报道,整个采编播环节都会面临利益诱惑和相关压力。 “不要小看TPC公司的能量,他们完全有可能在节目播出前把我们整个栏目组干掉!所以不到最后一秒绝不能放松警惕,尤其不能暴露你的卧底身份。”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任尔东想起了上次市立医院红包门事件,立刻懂了,“好的主任,我会小心。” 那天晚上他彻夜难眠,拿出纸笔写写画画,把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罗列出来,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再见薛空青,任尔东就知道自己的希望真的破灭了。 这女人容光满面精神焕发,哪像是刚生过病的样子? 她一进办公室就给手下派活,完全是一副雷厉风行女强人的作风,见任尔东过来打招呼,她笑意盈盈绝口不提昨日放鸽子的事情,连“终身提成制”的系统都否认存在,主打一个“热情大方一问三不知”。 任尔东不死心,拿出了手机暗示自己真的有高院长的电话号码,只要她点头可以先给她发过去。 薛空青的目光锐利,声音逐渐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对你手里的东西不感兴趣,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你出去,我这间办公室不是你随便能进的!” 任尔东刹那间面如死灰,完蛋,她还警觉起来了,以后想要获得相关证据就更难了…… 不仅如此,办公室里还开始出现流言。 她们说任尔东根本没有获得高院长的青睐,只不过是去二附院公开讲了讲产品,真正打动医院领导和各位科主任的是产品的疗效。 归根结底,在攻关二附院这个客户上,任尔东个人起到的作用很小,所以不要指望这小子能够帮公司拿下更多的订单,搭建关系纽带,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 任尔东知道,这些流言肯定是薛空青放出去的,因为自己只向她和乔建彬讲过医院电教室内发生的事情,乔建彬一直在帮自己吹嘘表功,拆台的就只能是她! 可是他能怎么做呢,人家说的是事实啊…… “靠,她说是就是了?”乔建彬比任尔东还生气,嗓门大得整层楼都听得到,“老子还说她派人去勾搭二附院的儿科主任,被人家叫了五个保安抬出大门呢,什么玩意儿啊,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呢!” 任尔东反而在旁边劝他小声点:“没必要为这点事搞成大矛盾。” “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整天以销冠自居,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除了搞破鞋还会干什么?连自己部门的下属都驾驭不了,还造起我们的谣来了?” 乔建彬嘟囔着发泄完情绪,再看任尔东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你也是,什么话都跟外人说,要不是我知道你没有高院长的手机号,我都担心她会截胡这个客户了,到时候咱俩就成了全公司的笑话。” 任尔东赶紧低头称是,并且表态马上推进商业谈判,用事实打破谣言,保证让他乔经理扬眉吐气!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53章 底价 乔建彬的嘴巴好像开过光似的。 公司那个“媒婆痣”奉命去勾搭二附院儿科主任,还真是被赶出来的,只不过没有“被四个保安抬到大门口”那么夸张。 这也是薛空青明明听到他嚷嚷,却没来砸门找麻烦的主要原因。 这件事被写成好几个版本的段子,一度在乾海医药圈子各个微信群里疯传。 TPC公司成为其他公司医药代表口中的笑柄,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很多同事遇到同行都抬不起头来。 事后乔建彬偷偷向任尔东显摆:“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她在公司造我们的谣,还不兴我们反击了?我跟你讲,这还是个烟幕弹,让别的公司以为我们没能拿下二附院,就不会给临采项目商业谈判使绊子,这叫做一石二鸟!” 任尔东琢磨着放烟幕弹是假,趁机削弱薛空青在公司的威望,打击晋升通道上的竞争对手才是其真正目的。 他当面竖起大拇指,称赞乔哥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实则背地里吐槽这厮老奸巨猾一肚子坏水。 又过了两天时间,乾海医大二附院那边终于层层审批完了“莱米昔布”的临采流程,要求任尔东、乔建彬等人组成一个四人谈判小组,去医院进行商业谈判。 孙副总准备了好几天,得知自己没被邀请,立刻拉长了脸把乔建彬和任尔东叫到办公室盘问:“商业谈判他们院长怎么不参加?你们是不是根本没搞好和高院长的关系?薛空青说的都是真的?” 乔建彬早就想好了应对说辞,嬉皮笑脸地上前道:“哪能啊!临采项目都小单子,加上他们医院领导班子都忙,出差的出差,迎检的迎检,所以就不参加了。那个药剂科主任是想邀请您去的,我想着这地位不对等啊,就没同意。” 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孙副总听完就消了气,授权乔建彬全权代理谈判的权力,并且给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底价。 底价? 任尔东当时就愣住了,他在医院药房实习过,知道公立医院是非营利性单位,药品的买进卖出不许加价,10元买进来必须10元卖出去,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毛。 那这个“底价”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去医大二附院买莱米昔布能比其他医院便宜?这不太可能吧! 待听了几句之后他才无比震惊,没想到这个底价政策居然是公司最核心的销售秘密——回扣比例! 他更没想到,自己之前费尽心机到处打听都没搞到,孙副总却如此随便地说了出来。 全国统一零售价128元/盒的莱米昔布,其实公司的出库价格能打对折。 多出来的64元里面,分公司计提19.2元(15%)的利润,剩下的44.8元里则包括6.4元(5%)的医药代表业务提成和38.4元(30%)的回扣。 百分之三十的回扣比例啊,这不正符合之前青杨区中医院的“TPC公司带金销售”传言? 任尔东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谣传处方医生每开一盒药能提10%,科主任提5%,药剂科拿走3%,分管副院长和院长各提5%,剩下2%打点统方和其他科室的神仙小鬼。 那时乔建彬义正严词地反驳,说这是别的公司的潜规则,TPC公司没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不啪啪打脸? 他看向乔建彬,发现对方只顾着冲孙副总谄笑,全当自己不存在。 这一刻他真的无比后悔,后悔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自己完全没机会打开手表记录下这一幕! 好在还有商业谈判。 他认为只要乔建彬在谈判中向对面开出条件,自己还有机会补录到这些违规违法的关键内容。 然而,真正到了商业谈判的时候,乔建彬却绝口不提回扣,连孙副总叮嘱的捆绑条件也抛到一边完全不理会。 院方那边也是公事公办,只谈了相关服务、执行和违约条款等。 整个谈判过程几乎都是乔建彬在掌握,任尔东去了就光看个热闹,都没机会表达意见。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才向乔建彬请教:“孙副总不是说了捆绑条件吗,您怎么一个字也没提?” “靠,我怎么提,大庭广众之下,我给人家讲这个?你当我是齐南周晓鹏吗?” “那多出来的钱怎么办?” “什么多出来的钱,哪有多出来的钱?你别胡扯啊,每一句话都要负法律责任的!” “乔哥,你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我早就知道TPC公司有30%返点的惯例了。说实话,这个比例和其他公司相比真不高。” 任尔东已经绞尽脑汁套话了,但乔建彬就是不上当,还拿今天的谈判举例子:“我也早跟你讲过,医药代表的正道是不能掺杂金钱往来的!医大二附院这边你全程盯着,我送礼了没有?我暗示回扣了没有?没有!我在TPC公司做的业务,不跟客户谈回扣!” “可是孙副总不是说……” “他说的有什么用,他又不跑一线,不直接跟客户打交道。万一将来国家反腐查到公司,他一句不知情就择得干干净净,我们怎么办?所以啊,不要听风就是雨,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诋毁我们。” 任尔东傻了。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嘛! 可他偏偏还没办法继续刨根究底,只能跟着乔建彬回公司,看他大呼小叫地吹嘘谈判成功,宣布顺利拿下医大二附院这个新客户。 不明真相的其他医药代表纷纷上前祝贺,更有甚者直接预测骨科事业部大翻身,吹捧乔建彬未来一定能勇夺“销冠”宝座。销售部的SFE专员马上制作“电子喜报”,替乔建彬和任尔东向总公司邀功。 那天夜里,乾海医药圈子里都在讨论这张TPC公司的内部“喜报”,打听这个叫任尔东的代表是何许人也。 与此同时,在一个脏乱差的老旧小区里,周晓鹏正在挨骂。 他最近几个月的业绩一直很差,任尔东拿下医大二附院订单的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齐南药业的领导连夜打电话过来骂娘,最后通知他明天去公司办离职手续,他被辞退了…… 第一卷 合规之下 第54章 人生得意时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对周晓鹏来说,失去医药代表这份工作,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彻夜难眠。 可刚拿下大客户的任尔东却打电话给吕焱侠,希望尽快离开这个行当:“所有办法我都试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薛空青防我跟防贼似的,再也没有机会拿到证据了,连贾婷婷那条线也没机会了。” 他说自己本来还期望从乔建彬这里挖到违规违法证据,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在努力整顿行业风气:“我感觉他就是心计多一些,谋求个人利益的手段不太道德,但不像是个不可救药的坏人。” 他的意见是,通过整理手头现有的暗访素材,基本上已经证实了TPC公司儿科事业部正在采用“终身提成制”操纵医生为钱开药的违法事实。 有薛空青自己承认的视频,有周宁尘老教授的爆料,又有梁唯这样的受害者病例,完全可以成稿播出了。假如新闻时长不够,大不了再采访几个骨科专家,让他们讲讲滥用生长激素的危害。 至于更详实的违法证据,比如享受“终身提成制”的医生名单、TPC公司回扣发放明细等等,完全可以交给纪检部门或者专项调查组去查证,电视台事后补个跟踪报道就行了。 吕焱侠一直静静地听着。 等任尔东把所有想法都讲完,她才平淡开口:“你去搜一搜有关‘增高针’的新闻,把最近三年的报道全看完再给我打电话。” 任尔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去恶补各媒体之前的报道。 很快他就发现了,无论是央媒、省媒还是地方报纸和电视台,对这方面的报道都很浅,停留在“警惕滥用”“靠不靠谱”的科普层面,根本没有深度揭秘其背后医疗腐败的内幕。 这些文章平平无奇,不要说由此引发社会关注,推动医疗行业整顿改革了,就连正在使用“增高针”的家长们都觉得肤浅可笑。 任尔东明白了吕焱侠的用意。 她要的是这种新闻吗?她要的是真正有深度,有温度,有力量的报道,是要拿去参评新闻奖的重磅调查,是能够拯救《深度》栏目组的新闻丰碑! 所以她怎么可能同意放松要求的请求? 他再打电话过去,就只剩下一个顾虑:“可是我已经卧底三个月了……” “三个月怎么了,三个月不行就再来三个月,我们栏目组还坚持着呢,我们调查真相的使命还在,我们推动社会进步的新闻理想永不改变!你要珍惜过去三个月的付出,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任尔东在电话中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我懂了,我会找到办法的。”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他接到了猎头公司的电话,不止一个。 雅宁、特里克斯、齐南药业都开出了高薪来挖他,报价一个比一个高。 就算任尔东没打算在这行长久干下去,可听到自己的身价从二十万、三十万、一路涨到五十万,他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的心情好转起来,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乔建彬比他还要得意,到公司一见面就嚷嚷着:“爽啊!我的汉森宝,mu啊,托你的福我今天可太他妈解气了!” 原来他也接到了几个猎头的电话,因为他部经理头衔的缘故,对方开价比给任尔东的高多了,只要他愿意,轻轻松松年入百万。 任尔东擦着腮帮子上的口水惊慌失措:“经理,你答应了?” “狗屁,我是那种人吗?” 乔建彬表现得不屑一顾,自顾自地讲他的“骚操作”,雅宁公司的CEO亲自打电话过来,除了高薪外,还许诺了ADM(地区经理助理)的高管职位,结果被他一通阴阳怪气的“输出”给回绝了。 “还有什么比打脸前任傻逼老板更美妙的呢?” 他吐槽了自己之前在雅宁公司那最卑微的五年,分享着此时的激动。 “干得漂亮!” 门口传来掌声,孙副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丝毫不介意乔建彬那“傻逼老板”四个字。 他过来当众夸奖了乔建彬和任尔东一番,画了一通未来升职加薪的大饼,顺便还标榜了自己的知人善任。 肿瘤特药部和心脑血管部两位部经理也来巴结讨好,大家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希望能够在医大二附院的增量业绩中分一杯羹。 乔建彬哈哈一笑,满口答应下来,虽然他没有高院长的手机号,但上次商业谈判认识了药剂科主任,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牢固的营盘里打开缺口。 任尔东没有阻挠,他已经对乔建彬“光喝酒谈感情,没有金钱交易”的说法深信不疑。 唯有儿科事业部没动静,薛空青和她的手下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拜访儿科主任了,只能放弃这个客户。 至于贾婷婷,她最近已经不来办公室久坐了,希望以此来减少与薛空青的矛盾冲突,避免被无辜裁掉。 任尔东暗示她要拿捏公司把柄的话起了作用,但不多,她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市立医院儿科主任李清高的身上。 因为对方跟她打包票:“TPC公司的代表,我只认贾婷婷!除了你,谁来也不好使,这样他们就不敢随便裁你!” 接下来的日子,任尔东顶着最佳新人的光环,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 他把目标对准了防备心理不强的孙副总,相信随着信任的积累,对方会向自己展示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乔建彬的行为举止也越来越符合他的判断。 公司又赞助青杨区中医院开了一场学术会议,任尔东轻车熟路地操作了会务流程,在虚报参会人数时他劝乔建彬收手:“总共也没几个钱,犯不着吧?” 乔建彬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 那一刻,这人在任尔东心目中的最大污点也淡了几分。 在他们人生得意的时候,市立医院人事调整尘埃落定。 一个名叫陈勉汝的空降干部被任命为副院长。 这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却打碎了TPC公司和谐安宁的基石,命运的齿轮开始朝着反方向转动……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55章 封杀 7月16日,陈勉汝到市立医院走马上任副院长的第二天。 肿瘤特药部的同事最先带回消息:“市立医院把我们‘封杀’了,说是要暂停所有合作业务。” 起初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这家医院又在搞形式主义的作风整顿。 孙副总还笑眯眯地打听:“怎么啦,他们医院这是犯事被患者举报了?还是又被哪个媒体曝光了?” 对方一脸愤慨:“都不是,他们医院这次‘封杀’是别有用心,只针对我们TPC的代表……” 紧接着,心脑血管部的同事就打电话确认了:“是的,那边把我们的药停了,说是医生都不下处方了。”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惶惶不安,不知道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孙副总略一思索,马上就狂拍大腿:“坏喽坏喽,陈副院这是怪我们没及时去祝贺他走马上任呢,我看他这是要杀鸡儆猴吧……” 他马上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安排公关(围猎)陈勉汝的相关事宜。 销售部四大金刚悉数到场,薛空青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反正这客户现在是贾婷婷的,出了问题怪不到自己头上,解决了问题对自己也没多大好处。 其他人不了解真相,顺着孙副总的思路出谋划策,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建议。 只有乔建彬心知肚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因他而起。 他当初答应帮张厚廉运作上层关系,确保其顺利上位副院长的。 结果礼品送了,招呼打了,却不知道什么环节出了纰漏,上面莫名其妙地空降了个副院长下来。 张厚廉两个月前就在医院里到处拉选票搞关系,现在这些行为反而成了许多人眼里的笑柄,恼羞成怒的他当然要迁怒TPC公司了。 这样想来,封杀医药代表、停止使用TPC的药品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又怎么可能在孙副总面前自曝问题呢? 万一孙副总搞定了陈副院长,而陈副院长能量又很大,很快就能恢复合作呢? 所以他也不吱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着领导层朝着错误的方向使劲,祈祷能蒙混过关。 孙副总很快就汇总大家的建议发号施令,政府事务部负责打听陈勉汝的喜好和潜在个人需求,采购部负责挑选贵重礼品,肿瘤特药部负责初次拜访约对方出来吃饭,乔建彬则负责在拉钩院筹备宴席,全权负责接待工作。 这一次孙副总会亲自出面作陪,务求以最高规格的接待搞定陈勉汝。 他把这个行动称之为攻坚战,上升到TPC乾海分公司年度最重要的客情维护行为。 结果去送请柬的医药代表吃了个闭门羹,政府事务部那边也反馈信息说这位陈副院长素以不收礼,不吃请,清高廉洁著称,是个耿直倔强的海归博士。 这下完了,上个月公司各部门刚刚压了大量药品进院,每耽搁一天都严重影响库存去化,那么多药若是年底前卖不完,不但会面临退货和销毁的巨大损失,还会严重影响到年底的业绩冲刺和明年的合作。 TPC公司上下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贾婷婷悄悄走进了孙副总的办公室。 她和市立医院儿科主任李清高的关系可不一般,对方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然不会隐瞒张厚廉才是幕后主使的真相。 不光如此,李清高和毛冰走得很近,还打听到了“乔建彬搞砸关系”的内幕。 贾婷婷为了保住自己的客户和业绩,一股脑地把这些情况全捅了出来。 孙副总听完后勃然大怒,直接踹碎了乔建彬办公室的玻璃门,把办公桌上所有东西都推到地上。 乔建彬被指着鼻子骂了足足半小时,除了卑微地道歉认错外,连口水喷到脸上都不敢擦,更别说辩解了。 最后孙涛给他下了死命令:“我限你三天,不,两天之内搞定张厚廉,要不然你这个部经理就别干了,换有能耐的人来干。” 乔建彬处心积虑地挤走刘德志,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个位置,哪肯轻易放弃,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下来。 全公司的人都在外面冷眼旁观,一个小时之前还一口一个“乔经理”“帅帅的e”叫着,转眼就翻着白眼骂他乔建彬“不是东西”“坑死大家了”。 任尔东不忍心,走进办公室帮他收拾东西,清理满地的碎玻璃。 乔建彬颓然叹了口气:“叫保洁过来收拾吧,你陪我去抽根烟。” 在楼梯间,任尔东也替他犯愁:“现在怎么办呢?” 乔建彬不止一次说过,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是相互需要。 现在他搞砸了张厚廉上位的事情,人家团队不再需要他了,恐怕想约出来吃饭道歉也难。 乔建彬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猛嘬着过滤嘴大口大口地吸烟,三两口就让一支烟燃去大半,然后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看向任尔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完了?” 任尔东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满眼血丝,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稳定起来了? 他赶紧捡好听的说:“这种人事任免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他张厚廉自己上位失败,凭什么怪你啊,不讲道理!” “呼——” 乔建彬一口气吐出肺里的全部烟气,整个人反而松弛了下来。 他把烟头弹到墙上,冷冰冰地说道:“我本来想做个好代表,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逼无奈地走上邪路。” “什,什么意思?” “兄弟,我知道你不爱掺和酒局,不过我现在无人可用,还是得麻烦你去拉钩院帮个场子。” 任尔东看这情形也不好拒绝,只能点着头问:“那你打算请谁?” 乔建彬冷笑:“还能有谁啊,张厚廉!” “他?万一他不来呢?” “嘿嘿,我只说一句话,他就一定会赴约,而且不光他会来,他那几个狗腿子也一个不会少!” 这话太笃定了,任尔东想破头也猜不到:“什么话?” 只见他阴恻恻地抬起头,狞笑道:“三个月内,我把陈副院长拉下马!”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56章 只谈感情 “嘶——” 任尔东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真敢说啊。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三甲医院副院长,你一个小小的医药代表,说拉下马就拉下马?而且你怎么拉下马?他被查了你能没事吗?总不能为了一个破工作把自己也搭进去吧? 乔建彬一翻眼皮:“怎么,不信?” 任尔东赶紧摸出打火机,借着递火点烟的动作按下了录音开关:“你想怎么做?” “哼,这可不能跟你说,走着瞧吧。” 乔建彬说到这里,直接起身走了出去,是的,他大摇大摆地叼着烟进了办公区,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的姿态。 现在办公室里的人都躲着他,当然没人过来制止。 鹃姐和朱静姝这才过来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被他一挥手就打断了:“你们回去整理个通讯录给我,把所有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医院联系人写下来发给我,今晚就要。” 两女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要这些电话干嘛,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完不成孙副总交代的任务,打算跳槽?所以这是想临走之前捞一些资源? 乔建彬知道她们不会轻易交出来,又补了一句:“我不要临床的,只要行政后勤的电话。” 她们马上爽快答应了,因为各个部门的代表都会和医院行政、后勤打交道,这些人的电话几乎是半公开的,就算她们不给,乔建彬也可以从其他人那里要到。 任尔东替乔建彬说好话,讲了今晚可能会约张厚廉到拉钩院吃饭的事情:“说不定他能搞定呢?” 朱静姝没在意,早早导出通讯录就走了,鹃姐却有些郁郁寡欢,提交通讯录的时候还向任尔东打听:“他真能约到张厚廉?” 任尔东不是背后乱嚼舌头的人,含含糊糊地回答:“或许吧,谁知道呢,明天见分晓。” 那天晚上,张厚廉果然赴约! 和乔建彬推断的一样,易申辉、左敬、刁东、毛冰四位也悉数到场。 他们气哼哼地下车,并排走进拉钩院的架势不像是来吃饭喝酒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砸场子的。 乔建彬故意没去门口迎接,早早坐在主陪的位置上等着,全然没有了上次来喝酒时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样子。 反倒是张厚廉放下官架子,笑吟吟地一口一个“老弟”地打招呼。 任尔东看这两人的做派均和上次见面时大相径庭,顿时觉得有趣。 其实张厚廉肯赴约,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大家都想知道乔建彬到底打算怎么做。 可是乔经理却很沉得住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说着口水话。 场面一度很尴尬,还得毛冰出来活跃气氛,这家伙开口就问:“上次作陪的三个姑娘怎么没来?” 任尔东解释说:“今天要谈正事,不方便。” 张厚廉马上摆手:“哪有正事,今晚兄弟们小聚,只谈感情,不谈工作。” 乔建彬笑了:“谈感情好,我喜欢谈感情。” 上菜、开席、喝酒。 话题围绕着易、左、刁、毛四个人转了一圈,很快就没什么可聊的了,说到底他们都在一个大楼上班,三天两头凑一起喝酒吹牛,哪有多少新鲜事可说? 毛冰还记得今晚来赴宴的主题,几次想把话题往新来的副院长陈勉汝身上引,但都被乔建彬截住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算盘,愣是把话题带到了任尔东身上。 他夸任尔东人品好、业务强,搬出他们这段时间公关医大二附院,获得临采订单的事情大吹特吹。 话题已经开始和工作、业务擦边了,张厚廉脸色轻微一沉,但忍着没出声。 任尔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宴会的焦点话题,尴尬得不得了,只能一个劲地谦虚汗颜。 偏偏在座的都是人精,既然乔建彬要捧人,便都玩命地夸起任尔东来。 他们每个人都要讲上一段与任尔东的共同经历,左敬讲踢球和踩箱喝啤酒,易申辉就讲办公室谈压货那段,刁东见他把话都说了,自己没得讲就说两人一起玩游戏的事情。 毛冰除了上次喝酒外,再没单独与任尔东再见过面,但他长了一张巧嘴,从夸任尔东长得帅说起,说着说着就提出帮他介绍漂亮小护士当对象了。 他们光争论哪个科的小护士好看,就让酒桌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讨论医生护士之间的绯闻和八卦更是吐沫横飞热火朝天。 而就在这时,张厚廉扭头主动与乔建彬耳语了几句。 乔建彬笑了笑,摸起桌上的香烟拉他到外面观鱼吹风。 任尔东等了一晚上就想听乔建彬的计划呢,看到这一幕刚要找个理由跟上去,却被毛冰和刁东拉住,非要拿着手机上的照片让他评判到底哪个护士长得漂亮…… 等到他敷衍不过,不得不使出了尿遁之术摆脱纠缠时,张厚廉和乔建彬已经谈完了,一先一后回到桌前。 两人勾肩搭背开怀大笑,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任尔东实在不甘心,等到酒宴散场送走这群人后开口:“乔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就不能给我透露点吗?” “兄弟,好好走你的正道,不要瞎打听,有些事情知道了就会变成一根刺,永远扎在心里。” 他转身走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任尔东见他喝了酒还想独自步行下山,担心会有危险就追了上去。 乔建彬不让他搀扶,还叫他滚开。 他就在后面默默跟着,一直跟到仁心寺的大门口。 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寺院大门紧闭,只剩门前一盏孤灯无聊地招惹着蚊虫。 乔建彬不走了,招手把任尔东叫过去。 两个人坐在庙门台阶上,乔建彬说了句:“你,跟8年前刚入行的我,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就醉过去了。 任尔东无奈,因为不知道他家住哪,只好先就近找个宾馆安顿照顾。 第二天早上,等他睡醒时发现临床的乔建彬已经走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公司微信大群里有人报喜:“解封了!”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57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其实医院里,大多数医生根本就不知道有“封杀TPC”这回事。 他们只是今早接到了药剂科的电话,说是医院连夜进货,“莱米昔布”“拜奈葆缓释片”“注射用重组人生长激素”等所有TPC公司品类的药品都已经补足,可以满足临床用药需求。 任尔东截屏留下证据,连带最近发生的种种情况一起汇报给许清如:“张厚廉这个团伙能量太大了,为了一己私利,根本不顾及患者的健康需求。” “所以我们才要暗访调查,揭露他们的真实面目,把这群坏人清除医疗队伍嘛。” 许清如大概是从吕焱侠那里听到了任尔东之前打退堂鼓的事情,安慰他不要灰心气馁,调整好心态耐心潜伏,总有机会拿到行贿名单的。 她是这样说的:“我们正在和整个医药腐败链条作对,是让几百万医药代表寝食难安、瑟瑟发抖的工作,这一路上注定无比坎坷和艰难。但是这又是利国利民,推动社会进步的大事,花再多时间也值得。” 她这番心理按摩非常到位,任尔东收拾心情重回TPC公司,直接找孙副总汇报了昨夜宴请张厚廉的全部经过,包括打算拉陈副院长下马的目标。 他要博取对方的信任,才能设法拿到公司违规违法的证据,现在恰恰是最好的机会。 孙涛同样被惊到了:“乔建彬口气不小啊,他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啊,要不您找他问问?” “他现在正记恨我呢,暂时是不会跟我说的。”孙涛摇头苦笑,为昨天的冲动责骂愧疚,“我是着急了点……” 任尔东朝门外看看:“孙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我怕乔经理看到了误会。” “他今天早上跟我请了年假,说是打算去大理散散心,寻找人生的意义,一周之内都不会来上班了。” 任尔东大感意外:“说走就走啊,我们部门那么多活全扔下了?他可真行……” 孙涛拍拍任尔东的肩膀:“他不在的这几天,你和朱静姝她们就多辛苦一些吧,我不会亏待的。” “您放心吧,公司给我这么好的平台和机会,我当然要珍惜,我会努力的!” 任尔东刚趁机表达忠心,手机铃声响了。 他低头看看是李倩,就跟孙涛告退,跑到外面接听:“李姐,有什么事吗?” 李倩很直接地问:“小任啊,唯唯的止疼药快吃完了,我想问问你们还会继续赠药吗?” “会啊,你还是去上次的医院买就行,回头拿发票找我报销。” “谢谢啦,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尽管说。” “我有一好朋友,她家孩子也在打你们TPC的增高针,我们这不是闲聊天嘛,就说起你上次帮我省了不少钱的事情,她让我问问,能不能也从你这边买点?” 任尔东顿觉头大,自己和薛空青现在形同陌路,见了面都假装不认识,对方怎么可能还给自己内部优惠政策? 可他又需要和李倩保持好关系,为之后调查采访做铺垫,不好直接拒绝,思来想去,只能再厚着脸皮打电话找贾婷婷帮忙。 贾婷婷可不想再惹一身骚了,直接拒绝:“我哪有什么优惠权限啊,充其量就像上次一样把自己的提成返还回去呗,不过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我可不会再干了,你还是去找老薛吧!” “上次没给她高院长的手机号,她不搭理我啦!” “那你也没给我手机号啊!” “给,我现在给你。” “哼,我还不稀罕了呢,薛空青把我们公司的名声都搞臭了,人家二附院的儿科主任一听说是TPC的代表,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我可不去触霉头。” 听她说得这么坚决,任尔东无奈只好作罢。 他唉声叹气地回工位,打算给李倩发微信回绝这件事。 鹃姐看见他回来,立刻上来打听昨晚的经过,好奇乔建彬是怎么搞定张厚廉的。 任尔东只顾低头打字:“喝酒呗,感情到位,一切迎刃而解。” “胡扯,哪有那么容易!” “真的,我全程在场,就是喝酒聊天,酒桌上压根没谈工作。” 任尔东留了个心眼,没有向她说太多,这女人打听消息的能力一流,到处散播消息的能力也同样超群,万一说漏了嘴岂不毁了乔建彬的大事? 鹃姐很不满意他的态度,伸长了脖子偷窥他发微信:“哟,又有人找你走后门买药啊?” 任尔东正好向她大倒苦水:“对啊,你说她自己用也就罢了,她朋友用也找我买,偏偏这药还不是我们部门的,我还得求薛空青去,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啊。” 鹃姐轻笑:“你不行,但我可以啊。我和薛经理关系不错,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把昨晚的真相告诉我,这样咱们君子之交,两不相欠。” “……” 任尔东沉默了一会儿,纳闷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呀?” “那你不用管,反正条件我开了,接不接受在你。” 任尔东犹豫了一下,先开个条件:“我可以跟你说,但你得保守秘密,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要不然传出去误了事乔哥该打死我了。” 鹃姐得意地仰起头:“洗耳恭听。” 任尔东就把乔建彬的打算说了出来,在他看来这个想法太过天方夜谭,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信,料想无碍。 可是他又哪里知道,鹃姐昨晚彻夜难眠,比任何人都盼着乔建彬失败。 因为现在骨科事业部就她年纪大、资格老、客户多,这是她距离晋升部经理这个宝座距离最近的一刻。 是以,早上起床看到解封的消息后她无比失望,就赶紧来公司打听内幕。 听了任尔东的话,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张厚廉的态度一天两变,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乔经理说打算怎么做了吗?” 任尔东皱眉摊手:“不知道啊,我怀疑他也没想出办法,现在就是光画个饼糊弄老张呢。” 鹃姐撇嘴道:“那可不一定,你可不要小瞧了你乔哥,这家伙一肚子阴谋诡计,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哎,你说他怎么长那么多鬼心眼子呢……”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58章 赚差价 任尔东还惦记着走后门的事情呢:“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这个‘增高针’你真能帮我搞定?” 鹃姐投桃报李,马上起身:“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看得出,她在薛空青那里确实有点好人缘,几分钟之后就拿着一张表格回来了:“问题不大,让你朋友把这个表格填了正常去医院取药,她签字后我帮你找对应的代表打招呼,会通过微信返还10个点。” 任尔东看了看表格,都是患者的姓名、证件号等个人信息,其中加黑加粗提示必须填写建档医院,提示不许跨院购买等等。 这显然是防止再出现上次贾婷婷那样的串单行为,做出的新规定。 任尔东把表格拍照发给李倩,跟她说明情况。 本来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搞定了。 可哪想到李倩那边却捅了娄子…… 也就几分钟之后,薛空青突然气呼呼地走到他和鹃姐面前,“啪”地把手机拍到桌上:“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整我是吧?!” 两人一头雾水,拿起手机凑头看了一会儿,才知道是李倩撒谎了! 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找她买“增高针”,是她自己上次收到1500元,尝到了“返佣”甜头,想着倒卖这药品赚差价。 收到任尔东发来的表格后,她知道再填梁唯的资料会露馅,就直接在她的“患友群”里广撒网,找了几个家长说自己有门路能拿到便宜药。 她还把表格发给对方,声称最多能便宜五六百块。 她自以为做得很隐蔽,可没想到这里面有人是薛空青的朋友,人家直接拿着信息找薛空青要优惠呢! 任尔东和鹃姐都想解释,但薛空青不听:“私自倒卖药品是违法犯罪行为,我已经保存证据了,我要报警!” 任尔东赶紧抱住她的手机不撒手:“哎别啊,我这朋友就是贪小便宜上瘾,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停止乱发消息。” “晚啦!”薛空青得理不饶人,“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们有亲友价、优惠价的政策了,你让我们部门怎么办?要是不满足他们,发到网上怎么办?” 任尔东知道现在一分钟都耽搁不起,他一边按住薛空青的手机,一边给李倩打电话警告她停手。 李倩得知TPC公司的人要报警抓自己也吓傻了:“干嘛啊,我什么都没干……” 任尔东见她到现在还撒谎,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你的聊天记录都摆在我面前了,你还抵赖?你别再扩散消息了,知道的人越多,你的罪名越大!” 另一边,薛空青见抢不回手机,转头安排手下打电话报警,幸好鹃姐苦苦劝住。 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孙副总,他也很头疼:“你们销售部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净出幺蛾子?” 任尔东赶紧向他求情:“千万别报警啊。” 但孙涛问明白情况后亲自授意:“报警,当然要报警啊,这消息影响面可太大了,不是我们乾海分公司压得住的,万一全国各地每个病人都吵着要10个点的优惠,那可是上亿的费用呢,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任尔东慌了,他哪想过这么简单的小事能捅出上亿的窟窿啊,现在拦又拦不住,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机会找吕焱侠求救。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能给乔建彬打电话汇报,希望他能出面求个情。 乔建彬的声音平淡懒散:“他们愿意报警就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这不是违法犯罪嘛?” “是,倒卖处方药是违法,但这不还没倒卖嘛,你怕什么?警察来了充其量也就是批评教育,再严重就罚点小钱罢了。”他还解释了孙副总的做法,“公司就是拿报警堵住其他病人的嘴,避免事态扩大,这是最低成本的处置办法。” 任尔东也只好接受这个结果。 可李倩不想接受,被警察传唤到派出所时还撒泼耍赖,拒不承认违法行为。 直到警方罗列出了法律条款和全部证据她才安静下来。 好在薛空青发现得早,制止了消息扩散。 好在公司及时报警,拿报警回执单压住了舆情。 好在李倩没有非法获利,最终没给TPC公司造成多大影响。 孙副总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表达了不予追究的意愿,警察和药监局的干部仅仅是对李倩进行了批评和普法教育,没有给予实质性的处罚。 李倩逃过一劫,走过来向任尔东等人道歉,没成想看到薛空青之后脸色大变:“我认识你!你不是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吗?怎么也在这里?” 薛空青愣住了,张口结舌:“啊,我……” 李倩的目光在任尔东、孙副总和薛空青等人身上转来转去,马上反应过来:“不对,你们是一起的,你是TPC公司的医药代表?那你为什么能在妇幼保健院里卖药?” 坏喽! TPC公司这边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细节,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任尔东赶紧上前一步,拉着李倩走到一边,低声提醒她现在的处境,不要节外生枝。 孙副总则拉着薛空青快速离去,不给李倩任何留下证据的机会。 等李倩反应过来,掏出手机追着拍照录像时,他们已经坐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李倩很恼火,扯住任尔东的衣服不让他走:“你说,你说她是不是医药代表?她是不是冒充医生在医院卖药?我那么信任她,过去每个月都带孩子去她那里复查,结果她根本就不是医生?” 现在轮到任尔东左右为难了,他内心其实很想鼓动李倩维权,并且愿意指引她去找许清如爆料,《深度》栏目组顺理成章地展开调查曝光,牵出TPC公司的医药行贿等违法行为。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他的公开身份是TPC公司的员工,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跟李倩说公司的坏话,拆公司的台呀,否则万一日后她和TPC公司私下和解,自己还怎么继续卧底工作? 因此,他只能想办法祸水东引:“姐,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你可以自己去查,我绝不拦着……”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59章 巧言令色 “还说你不拦着?这算什么!” 李倩挣脱了衣袖,恶狠狠地瞪着任尔东。 任尔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咳,刚才领导看着呢,我也是被逼无奈。” ”要不是你挡着,我早把那女的拍到手机里了,明天拿到医院一对质,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哎,您这思路肯定不对,她今天在你面前漏出了马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医院露面了。除非你去查监控,但是医院绝对不会让你随便看的,除非你有什么过硬的关系……” “???” 李倩愣住了,寻思着他说得很是这个理儿,但他为什么帮我? 任尔东赶紧摇手表示无辜:“我什么都没说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微信联系,我可以替你给公司领导传话,有些事情不要走极端,好好谈谈可能会有惊喜。” 李倩完全被整懵了,第一次见这样替公司平事儿的。 任尔东回到公司,向孙副总如实汇报了自己临走时的说辞。 孙副总大加赞扬:“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危机公关的特长啊,很好,非常好!” 在他看来,用钱能摆平的事都不叫事儿。 他刚刚最怕的是李倩不来谈,直接去药监局举报,万一上头查证属实,光罚款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其次怕李倩选择媒体或者自媒体曝光,虽说她没有证据,仅凭一面之词没什么作用,但是坏了TPC公司的声誉,他这个乾海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就别干了。 薛空青同样担心得要命,可她又不便直接向任尔东打听,等看到他从孙副总的办公室出来,她马上打电话过去询问、 就如任尔东预测的那样,孙涛叮嘱薛空青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再去妇幼保健院坐班了:“不光你,你们部门的所有人都要改变工作方式。” 薛空青恨恨地咬紧银牙:“那我估计损失会不小。” “不会太久,等那个叫李倩的女人来找我们谈条件之后就没事了。” “那万一她不来找我们谈呢?” 孙副总冷笑道:“哼,她那么喜欢贪小便宜,怎么舍得错过这么好的敲竹杠机会?” 他的计划是无论李倩谈什么条件,只要别太过分就直接答应,但等她收了钱就要告她敲诈勒索,保留随时起诉报警的权利。 如此一来,李倩就得牢牢闭嘴,再不对公司构成威胁,薛空青她们也还可以回去继续坐班卖药。 听到这些,薛空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放下电话后转念一想,又给任尔东发了个短信:“这次谢谢你了。” 她这是打算冰释前嫌? 任尔东看过短信随手把手机丢在桌上,没有回复。 他现在主攻孙副总,对她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已经不感兴趣了。 乔建彬不在,他凭空增加了许多和孙副总打交道的机会,并且每一次都能赢得对方的赞赏和好感,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变成对方心腹了。 这不,刚从孙副总办公室出来没多久,又来活儿了。 乔建彬打电话过来,让他去自己办公室拿发票找孙副总签字报销。 这张发票就是他们前几天给青杨区中医院赞助学术会议的费用,从酒店支出到礼品开支都是任尔东一手经办的,面对孙副总的问询他对答如流,连几毛钱的零头花在哪里都门儿清。 孙涛对他的表现越发满意,从自己柜子里拿了半盒好茶:“这茶叶不错,尝尝。” 任尔东大大方方地收下:“谢谢领导,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培养!” 他哼着小曲儿回工位,朱静姝都看不下去了:“平时去见客户都没见你这么巧言令色过。” 任尔东嘿嘿一笑:“乔哥当上部经理的第一天就教我,在职场上一定要把上司当作第一客户,我觉得蛮有道理的。” “嘁,搞不懂你们这些官迷,”朱静姝不屑地翻个白眼,“职位权力真那么重要吗?” 任尔东小心地隐藏起真实想法:“你可别乱说啊,我没有什么野心,别让乔哥误会。” 朱静姝不屑地笑笑,换个话题:“明天跟我跑一趟呗,我老年病院那边约了科室会,你讲得好,你上。” “师姐,我现在也有三个大客户了,我也很忙哎。” “中午请你吃好吃的!” “那行,明天我坐地铁过去,医院东门见!” 任尔东满口答应下来,他不拒绝任何同事提出的讲课请求,不是要图什么好处或者交换人情,而是真心希望用这种高质量的交流帮助医生更新知识点,以便让更多的患者受益。 如今的他虽说才入职三个月,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式,那就是真正的“纯学术”之路。 他利用跨国公司的福利和便利订阅了不少顶尖电子期刊,会从医生的角度检索有用的论文,再把这些链接或者PDF分享给陈琛、张厚廉、杨振、左敬等临床主任和医生。 医生是一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尤其是有负责心的医生,送他们什么钱财礼物都不如分享一个疑难杂症的治愈案例好使。 有时候医生们看到感兴趣的东西,还会给他回复、道谢,甚至讨论一番,这无形之中拉近了感情,彼此都对这种不见面但随时都能交流的关系感到舒服。 当然,任尔东也不是完全不去医院,不与医生们见面。 公司培训部有专职大牛做课件,每当有产品信息和特殊病例的重大更新,他也会找客户约时间开科室会,分享这些可以给患者带来福音的内容。 另外,在乔建彬的熏陶下,他去医院时也会带些小礼物,会尊重保洁员、电梯阿姨,与护士、实习医生、规培医生等都建立很好的关系。 总之,当吕焱侠告诉他要沉下心来,三个月不行就再卧底三个月之后,他就开始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合规称职的医药代表。 那天晚上在仁心寺门口的台阶上,乔建彬醉醺醺的呓语“你跟八年前的我一模一样”,其实在任尔东的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他也想试试,医药代表不靠喝酒、不谈回扣,不搞乱七八糟的利益交换,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站着挣到钱!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0章 索贿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任尔东以为自己能够出淤泥而不染时,有些人对他伸手了。 7月22日,一个很平常的周六夜晚。 他像往常一样出去吃了碗牛肉面,回来坐在沙发上玩手游。 刁东忽然从游戏里发消息过来:“妈的,我战力榜排名掉下来了,帮我买个冲榜礼包。” 任尔东看了眼那个“冲榜礼包”要648块人民币,忍不住吐槽:“玩个游戏而已,至于嘛?买这一个礼包的钱够我吃40多碗牛肉面了。” “你不懂,他们欺负老子,这口恶气不出不痛快。” 任尔东看他态度有些执拗,考虑到对方帮过自己,以后工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松了口:“行吧,等我一会儿。” 他在游戏商城里反复确认购买内容和赠送对象,跳转到支付页面输密码的时候还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抹不开面子完成了付款。 刁东收到了礼包,马上就发消息过来表达感谢,许诺以后在游戏里带飞,工作上也一定鼎力相助。 任尔东赶紧给他回复:“这是为了咱们兄弟情谊,和工作无关。” “好兄弟,过两天发了工资我请你撸串喝酒!” “我请你,一定得我请!” 任尔东还在这里和他客套,就看见游戏公共频道不断传出全服提示,榜单前几名的氪金大佬谁谁刚刚强化高级装备成功,谁谁谁冲击更高等级失败这类的信息,刁东的游戏ID也掺杂在其中,从刷屏频率来看,他冲这点钱也不过是个“小卡拉米”。 任尔东叹了口气,手游里的大额氪金可是个无底洞啊,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后果,赶紧下线保护自己的钱包。 然而没想到刁东又用微信联系他,说是一个礼包不够,还得再来两个。 任尔东苦口婆心劝他收手:“这玩意儿都是别人做局套路你的,多少钱都不够用的!” “算我借你的。” “不是借不借的问题,我是不忍心你掉进别人的陷阱!” “少废话,快点,不借不是兄弟!” “……” 任尔东第一次见翻脸这么快的人,思虑再三,他还是微信转账648元过去。 谁知刁东赌红了眼,收下转账还不知足:“我靠,兄弟你打发叫花子呢,别家公司的医药代表可比你爽快多了,我好心提醒你,你这样以后吃不开的!” 任尔东瞬间警觉:“啊?你还找别人借了?你一共借了多少?小心走上不归路……” 刁东不回消息了。 任尔东是真替朋友担忧,他又回到游戏里去看了一眼,刁东果然在线,并且不断地强化装备冲击排行榜。 看着那一条条红色的全频道公告,任尔东都难以想象他已经“氪”了多少钱。 他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先问问乔建彬,要不要通过张厚廉、左敬等人阻拦刁东。 乔建彬听明白来龙去脉,依旧很平静:“知道了,这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任尔东很快就看到刁东下线,公共频道只剩下榜一榜二几个大佬在较劲。 他欣慰地笑了,为自己拯救了一个失足男青年而高兴。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下线睡觉之后,刁东很快再次上线,其ID在公共频道出现的频率更加频繁。 因为刚才乔建彬连夜开车送了两万现金过去,刁东下线是去24小时自助银行存钱了。 是的,乔建彬根本没去大理,这几天他一直在乾海,并且忙着干一件大事,和拉陈副院长下马的目标有关。 他这般纵容刁东很快就引发了连锁反应,易申辉、左敬的态度都发生了明显变化,提出越来越过分的需求。 左敬又约任尔东去踢球。凭他们的球技和懒散的态度肯定是不会赢的,但并不妨碍赛后一起去大排档撸串喝酒,任尔东以为自己就是去结账的,但等到散场之后才知道后面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左敬让其他人先走,他则拉住任尔东去玩个“好玩的”。 任尔东忐忐忑忑地跟他步行了两百米,在运动公社球场入口西边的小胡同里见到一个逼仄狭小的彩票站。 左敬预测明天的英超、西甲、德甲等各个联赛球队的比赛结果,告诉任尔东这是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 任尔东眼睛都直了:“你赌球?” 左敬身上散发着冲天酒气,开口反驳:“这怎么能叫赌球呢,这是正经的体育彩票,国家允许他们卖,难道还违法吗?” 任尔东无话可说,叉腰在旁边看着。 左敬熟练地找张纸条写写画画,然后豪爽地拍到彩票站老板面前:“按这个,14场胜负,单倍复式投注。” 看着机器只吐出一张彩票,任尔东悬着的心放下来:“还好,才一张,没多少钱。” 按照他朴素的理解,2块钱一注,一张彩票5注也才10块,买着玩玩也不算什么。 可左敬掏出一把钞票摆在柜上:“先从户头上扣吧,不够我再付现金。” 彩票站老板念出了金额:“一共是1024元,账上还够。” 任尔东听得目瞪口呆:“这张彩票值一千多?” 左敬嘿嘿一笑:“错了,不是一千多,是价值几百万!只要14场比赛是胜负平关系全猜对就是一等奖,少的一百多万,多的时候能有三五百万!” 任尔东才不信:“我的老大哥,那是14场比赛啊,谁能全猜对?” 彩票站老板不乐意了:“怎么没人猜对啊,14场这个每期都能出几十个一等奖呢,你刚开始玩可以试试胜负任选9场或者猜4场进球的玩法。” 左敬单手搂着任尔东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多看球,了解各支球队的实力和水平,慢慢你就能预测个八九不离十了。你跟着哥哥买,绝对不会错。” 任尔东坚定地摇头,直接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临出门时,彩票站老板提醒左敬:“你账上就剩下一百多了,不再充点?” 左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任尔东,见这小子无动于衷,便烦躁地摆摆手:“下次吧,下次再说。”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1章 开房 任尔东已经不是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的“萌新”了,当然明白两人在唱双簧暗示自己。 只是左敬玩的这东西实在让他无法接受,且不说他没有回扣,就算是有回扣返点,他也不甘心充到彩票站去打水漂。 出了彩票站他还劝左敬收起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后别再来这里扔钱了。 左敬冷冷看了他一眼,拦住一辆出租车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任尔东渐渐感觉到工作的艰难了,得罪了左敬,公司业绩肯定会受影响。不过医院减少滥开处方药也未必是件坏事,只求左敬他们坚守道德底线,该用药的患者不要受影响。 刁东、左敬的索贿行为还不是最离谱的,真正刷新任尔东三观的是易申辉。 这人大清早给任尔东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个酒店开房,说是要接待一个朋友。 任尔东想了想,自己在宏泰大酒店办过几场学术会议,和大堂经理已经混得挺熟了,就答应下来。 可是易申辉又不肯提供身份证,含含糊糊地说:“先用你的身份证开吧,我的朋友还能是什么坏人吗,放心吧,不会出问题。” 他越这么说,任尔东反而越觉得有问题,直接给易申辉说到明面上:“易主任,房费算我头上,但酒店有严格规定,房间谁住谁登记,住几个人登记几个人。” “哎呀,你这小子怎么不懂变通呢,算了算了,我找你们经理安排。” 易申辉好像很生气,直接把电话挂了。 没过多久,乔建彬打电话过来:“你让宏泰的大堂经理留一间套房,待会儿我给你发个身份证,就登记那个人的。” “乔哥,你在大理玩得开心吗?” “回来了。” “噢,你这是要帮易申辉订酒店吧,人家都是实名制的,这样做可不太好……” “你小子啊,太耿直!见面再说吧。”乔建彬叹了口气,约他中午到宏泰大酒店的停车场看一场好戏。 乔建彬开了一辆黑色兰德酷路泽,戴了帽子和墨镜,手上端着长焦单反相机,像个专门盯梢跟拍的狗仔。 一见面就跟任尔东打赌:“易副主任要接待的是个女朋友,信不信?” 任尔东没好气地嘟囔着:“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非得用咱们的身份证开房?” “这不明摆着嘛,为了不留下开房记录,不被有心人查到啊。” “他怕什么呢?” “他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网名还叫‘乾海第一深情’,你说他怕什么?” 乔建彬也不揭破,就端着白色长焦镜头东张西望,很快他就看到一辆私家车开进来,易申辉和一个妖娆女子同时下车,手挽手举止亲密地走到酒店大堂。 任尔东在旁边嘀咕:“他俩是偷情?” “那必然啊,要是正常男女关系,男未娶女未嫁,还用得着提前找我的人拿房卡?” 乔建彬一张张翻看照片,截取一张女子正脸的发给任尔东:“留着,下次去医院的时候找个保洁或者电梯阿姨问问,他们肯定认识。” 任尔东大囧:“我打听这个干嘛?” “又犯书生气了不是?我们手里有了老易的把柄,以后工作就好开展嘛。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需要订房间都直接找我,房费我全包了。” “万一被查了怎么办?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 “又不是用的你我的身份证,怕什么?他自己乱搞男女关系,发现我们跟踪也只会讨好我们呀!” 乔建彬得意极了,拍着相机说早有这些东西,上次压货就不用废那么多口舌了。 任尔东无话可说,询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乔建彬继续摆烂,说自己的年假还差一天,暂时不想回公司上班:“对了,青杨区中医院那边,孙主任找我了,想要一些宣传展板,我这里有个广告公司的老熟人能做这个,你去对接吧。” 接过名片,任尔东有些犯嘀咕:“这个孙主任啊,有事从不直接找我。” 乔建彬咧嘴一笑:“越是芝麻绿豆的小官,越喜欢摆谱。她肯定是认为你是个跑腿办事的,和你交流身份不对等。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任尔东当然不介意,马上去医院找孙菊英对接业务了。 孙主任这次的胃口可不小,医院二十多个科室的所有宣传展板都要重新做,包括科室介绍、医护人员简介、荣誉墙等等,匡算下来大概要二十多万。 但是她又不直接经手内容,给各个科室下了通知后,拉个通讯录给任尔东让他自己去联系。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任尔东决定先去最熟悉的骨科转转。 意外的是,他在杨振的门口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周晓鹏!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厮又被赶出来了,当时嘴里还在喊着:“主任,三十个点,不能再多了……” 任尔东哑然失笑,为什么这家伙总能精准地踢到铁板上呢? 他在身后打个招呼:“咳咳,周大哥,又见面了。” 周晓鹏的表现很反常,往日看到任尔东都是主动过来聊一通的,这次却愤恨怨毒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走了。 任尔东很意外,推门见杨振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对方背影问道:“主任,他这是?” 杨振也很烦躁,推了张名片过来:“唉,一个新出现的二级代理商,说是和很多大品牌有合作,走的还是带金销售,违规违法的那一套。我明确拒绝了,可他还是每天都来,烦死了。” 任尔东拿过来一看:“高鑫药业?他以前不是齐南药业的嘛,这是跳槽了?” “你们认识?那太好了,你跟他说说,别来找我了,我可不想再被纪检部门带走调查了。” “行,我跟他说说看,对了,我今天来是要一些资料……” 他把孙菊英安排的事情讲了出来,杨振答应着:“很多资料和数据都要更新,他们弄不好,回头还要我来审改,太麻烦了,还是我自己弄吧,明天晚上给你。” 二十多个科室,只有杨振是这样痛快的,其他科都是安排个年轻医生对接。 任尔东一个人面对二十多个科室,一层层地审改、找广告公司做小样、再发给医院各科室定稿、做好展板还要跟踪安装等等,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2章 仁慈的甲方 乔建彬回公司上班了。 经历了上次被踹门辱骂事件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除了见到孙副总不得不谦逊低头,对其他人都是一脸阴沉,明显记着仇呢。 就连面对本部门的鹃姐与朱静姝时,他也同样冷冰冰,对话都是发号施令的语气。 还有一件让大家都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毫无征兆地宣布部门纳新,骨科事业部招了个神秘的新同事,名叫费米。 这人从没在公司出现过,年龄、性别、高矮胖瘦、工作经历都是谜,甚至跳过了合规培训直接入职。 大家习惯性地找鹃姐打听新同事的底细。 鹃姐被问住了,她又不甘心承认,就猜测是某位领导的亲戚,挂靠公司交社保的那种。 这话很快传到了乔建彬的耳朵里,他竟以背后乱嚼舌头诋毁同事为由,剥夺了鹃姐最重要的客户——乾海市肿瘤医院。 说是把这家医院的业务交给费米,让大家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业务的。 鹃姐不服,直接闹到了孙副总那里。 她也不想想,孙副总解决矛盾从来都是只看业绩不讲道理的,裁决结果当然是偏袒乔建彬:“先交给费米做一个月看看,如果效果不理想,再调整回来。” 鹃姐最后的倔强是提出要求:“我要见见费米,我要警告他别毁了我这八年的心血!” 孙副总却发出爽朗的笑声:“没必要,真没必要,费米的能力远大于你的想象,他只会给公司带来更大的价值。” 随后就传出消息,孙副总出面协调,把另外三个部门在肿瘤医院的业务,也调整到了费米头上。 这个消息引发了所有人猜疑,TPC公司销售部四个山头各自为战的问题由来已久,一直传言说高层打算整合资源合并部门,难道费米是个试点? 现在这种局面,哪怕鹃姐这种消息灵通人士都不敢说太绝对,她们越是含糊其辞,大家就越信以为真,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无心工作了。 任尔东还不知道公司这些变故。 他这阵子同时和二十多个科室对接文字材料,实在是太忙了。为了方便随时改稿,基本上就在广告公司那边盯着做宣传展板了。 广告公司老板赵永昌五十岁的人,表现得极其卑微,给他敬茶递烟,一口一个“任经理”叫着。 任尔东一遍遍地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医药代表,平时就是给乔经理跑腿打杂,不值得他这么对待,但赵永昌还是恭恭敬敬特别客气:“您是甲方啊!您居然还亲自改稿?您是我们遇到过最仁慈善良的甲方!” 这个仁慈的甲方还有一个让他们恨不得跪谢的举动,就是以极快的速度支付了全款。 任尔东现在深得孙副总的青睐,加上乔建彬的关爱照顾,什么事情都特别顺利,在青杨区中医院展板安装到位的第二天就走完报销流程,把15万尾款打到广告公司账上。 赵永昌激动得不得了,非要请任尔东喝酒。 盛情难却,任尔东去了,但被对方硬塞两万块现金的举动吓到了。 他坚决不收,对方却说这是乔建彬安排的。 “那你给他去,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那天晚上,任尔东第一次很没有礼貌地离席,把赵老板晾在酒店门口。 他回去的路上给许清如打电话:“太吓人了,我差一点就被他们污染腐蚀了!” 许清如嗤嗤笑着:“才两万就想买你清白,太掉价了,要我说啊,至少得二十万起步,还不打折……” “姐姐,你就别调侃我了,这几天我经历的事情可太糟心了,我算是发现了,这医药腐败也不能光怪医药代表,有些医生,哦不,是医务工作者是真敢开口啊。” 听完任尔东的介绍,许清如在电话那头来了兴致:“医生索贿这个角度也挺有意思,这种事情相互影响,像瘟疫一样扩散,不好探究源头的。你都录音录像了吗?收集好证据,我们说不定可以做成一个更宏大的系列报道。” “得了吧,光找个‘终身提成制’的证据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们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他的意思是等调查报道播出之后,直接把这些证据交给有关部门追究责任。 许清如不做无意义的争辩:“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没其他的事情就挂了,我这边还在加班写稿呢。” “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个别的事情得请教你。” 任尔东猛不丁想起李倩来了。 自打那天她在派出所外面认出了薛空青,已经过去了快一星期了,她一直没和自己联系,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许清如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提高了嗓门:“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我这边一忙就忘了,我寻思着等她找公司谈条件的时候再通知你的。” “到那时候就晚啦!万一李倩找别的媒体曝光怎么办,万一她自己上抖音爆料博同情怎么办,万一她打草惊蛇TPC公司销毁证据怎么办……” 许清如越说越着急,立刻就要主动联系李倩:“哎呀,真是的,她电话多少来着?” 任尔东劝她冷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应该不会出现她说的那些后果:“你别主动联系她啊,我会暴露的。” “暴露个屁,我早就想好对策了。她问的话我就说咱俩分手了,你就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我要报复你!” “靠,我不同意!” 任尔东冤死了,坚决捍卫自己的名声。 许清如却说出了另外一个考虑:“我们两个分手之后,你就可以有正当理由去追求贾婷婷了。” 任尔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玩意儿,我,追她?我不干!” “你听我分析。” 许清如笑嘻嘻地讲出了她的备用计划。 贾婷婷虽然没有调阅“终身提成制”资料和数据的权限,但她的客户一定也在名单上,任尔东接近她,说不定可以拿到市立医院儿科主任李清高收受回扣的证据,新闻调查以小见大,也可以由此展开。 “我不干!” 任尔东把手机拿到嘴边,再次表明态度,超大声!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3章 敲竹杠 许清如现在已经顾不上任尔东的态度了。 为了保住独家新闻,她连夜打电话给李倩了解情况。 原来李倩真的去妇幼保健院蹲点了几天。 见薛空青不再露面,那间“诊室”也始终关着门,她又借口丢了东西想查看门诊监控。 怎知医院那边已经提前做了防范,保安让她报警,监控只会给警察看。 没奈何,她又想联合其他家长闹事,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患友群,完全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机会。 就如孙副总判断的那样,她不甘心错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连夜翻找自家孩子过去一两年的病例、购药发票等,准备找TPC公司谈条件了。 她对象认为这是瞎折腾白费力气,劝她息事宁人。 她狠狠剜了老公一眼:“你是没见他们高管吓得掉头就跑的样子,如果我揭发出去,他们肯定要挨罚。我琢磨着,只要我开口怎么都能要到一些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按照增高针的疗程,咱孩子后面还要再打一年,至少能给我们打个折吧,能买一送一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小心被人家告!” “他们自己不干净,还敢告我?真要是撕破脸,我举报到食药监局去,争取把咱们过去花的十八万多药费拿回来了!” “那要是告不赢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告不赢呢?别废话了,快点把你手机里的账单发给我!” 两口子正合计着,就接到了许清如的电话。 许清如不提TPC公司违规的事情,而是讲了她和任尔东“闹分手”,以个人良知和报复前男友的双重理由,说出了增高针或许是梁唯脊柱侧弯的潜在病因。 “我之前听任尔东说起过,TPC公司的生长激素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引发脊柱侧弯,他怀疑梁唯的病情和这个有关,我劝你带孩子多找几个专家问问。” 李倩上个月还坚持“和矮一辈子相比,这点副作用不算什么”的观点,如今为了利益立马改变了立场:“真的?这不是坑我们家孩子嘛,你是记者,我们能找你维权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诉求一变再变,已经从打折、买一送一变成了不光要求退还所有药费,还得赔偿一大笔钱了。 许清如的主要目的是稳住她,提出了一个很妥当的建议:“我们媒体当然可以帮你维权,不过咱们首先得确认病因,我先帮您找些专家看看吧,如果很多医生都认同这个观点,我们才好找他们公司高管维权。” 李倩正需要媒体帮助,马上答应下来。 在给儿子向学校请假的时候,她看到了任尔东的微信头像,心中一时愤愤不平:“好啊,你小子看着忠厚老实,原来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渣男!” 她发微信质问道:“你早知道我儿子的病和增高针有关,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说你们怎么那么好心地赠止疼药呢,原来是没安好心呐!” 任尔东一看到信息就头大,知道许清如还是把自己“卖了”。 他赶紧澄清:“不是,大姐,你别听许清如乱讲,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李倩看到他这样的“标准渣男回复”,更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字里行间都带着嫌弃:“我呸,渣男!骗子!你等着吧,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任尔东大无语,赶紧打电话问问许清如到底都跟她说什么了。 许清如却提醒他:“现在的李倩立场很不稳定,你别再给她回复信息了,小心她截图留证据,把你的话展示给TPC高管。” 任尔东想了想李倩这段时间的种种唯利是图的行为表现:“你别说,她还真干得出来。” 许清如给他讲了明天去找医生帮梁唯诊断的计划,任尔东立刻提议:“我跟好几个骨科大主任都熟悉,我也能帮忙打听打听。” “可以,不过你最关键的是找一找TPC公司的内部学术文献和文件报告,看看有没有统计过脊柱侧弯病人的数据和信息,如果能拿到并且联系上那些患者,咱们这新闻影响面就更大了。” “好好,可是李倩那边,我的形象再也无法挽回了是吗?” “你觉得呢?渣男!”许清如大笑:“哈哈哈,快点追求你的婷婷妹妹吧!” 事已至此,任尔东真的只能顶着渣男的名头,继续配合她演戏了。 第二天上班,他刚到办公室坐下就听见孙副总发脾气,像吃了枪药一样看谁都不顺眼。 销售部的各位代表立刻收拾文件袋陆陆续续躲出去,任尔东不明所以,拉住其中一人打听:“出什么事了?” “业绩压力大,他每到月底都会狂躁几天,习惯就好啦。我们都走了,你留在这等着挨批吗?” 任尔东想起每到月底办公室都空荡荡的,明白了其中缘由,连忙有样学样。 孙副总推门进来,正好看见各位代表陆续离开,他见任尔东也要出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都跑啦?是怕我吃了你们吗?” 任尔东只好编个理由:“领导,纯属巧合,我约了医大二附院的陈医生。” “医大二附院那边今年没什么潜力可挖了,你还去浪费时间干嘛,多盯着你的市立医院吧,上个月压了那么多货,不赶紧消化库存,年底有你难受的!” 任尔东陪笑答应着,脚步不停:“是是,我会调整工作重心的。” 在公司楼下,他遇见了鹃姐,好心地提醒她上楼注意躲着孙副总点。 鹃姐明显昨晚没睡好,肿肿的眼袋特别明显,拉住他一通打听:“你和乔建彬走得近,他有没有讲过费米是个什么人?以前在哪个公司做的?” 任尔东两手一摊:“不知道啊,我也好奇,人事都没给这人安排工位,应该就是不来上班,光交社保的吧?” 鹃姐忧心忡忡:“不对,这人绝对不简单,他没露面就抢了我的大客户呢!” 任尔东只能安慰她:“我觉得吧,这种人干不长久的,那客户早晚会还给你。” 鹃姐咬咬牙,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今天准备找孙副总好好谈谈这个事情,如果肿瘤医院这个客户不还给我,我就摆烂罢工,你愿意支持我,和我一起吗?” “啊?我,罢工?” 任尔东挠了挠头,后悔跟她打招呼了……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4章 盯梢 任尔东现在正全力争取孙副总的信任呢,怎么可能愿意罢工? 他劝鹃姐也冷静一下:“恕我直言,你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鹃姐咬着嘴唇:“怎么没效果,刘德志就是被我们这招弄走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孙涛也别想坐稳这个副总的位子。” “可问题是刘德志只是个部经理,你们三个人一起设局坑他不难,孙副总管着三十来号人呢,你能拉拢几个?能确保所有人齐心协力吗?能杜绝有人反水告密吗?” 鹃姐一脸失望:“所以你是不肯和我一条心了对吗?枉我这么信任你,算了,就当我没说!” “你没说过,我也不清楚,不了解。” 任尔东连忙逃离。 鹃姐看着他的背影,满脸幽怨愤懑。 她一个人终究没勇气上楼去找孙副总摊牌,在电梯口徘徊了十几分钟后,她转身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大家都认识的老熟人、前骨科事业部经理——刘德志。 刘德志辞职这两个月过得很不如意。 他满以为凭自己的资历、经验、能力和人脉资源,可以很轻松地去雅宁、梅洛伊、特里克斯这些比TPC更大牌的外企谋个一官半职。 没想到乔建彬那家伙事情做得太绝,早早放出消息说他毫无职业道德,离职前窃取了TPC公司大量机密资料。 这些同行听到之后为了避嫌,都不愿意接纳他了。 只有齐南药业通过猎头公司主动联系他,但给出的职位也只是个普通代表,还得服从周晓鹏领导(当时周晓鹏还没被炒鱿鱼)。 周晓鹏是什么人啊,连任尔东都在背后骂脑残的家伙,他刘德志怎么可能屈居此人之下? 他甚至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直接回绝。 失去了光鲜高薪的工作,在房贷、车贷和妻儿的重重压力下,刘德志过得很落魄,咖啡都好久没喝了。 今天鹃姐约他在星巴克见面,为了最后一点体面,他咬咬牙点了杯最便宜的浓缩咖啡。 鹃姐一来就向他大倒苦水,夸张地说自己被乔建彬和孙涛联手排挤,快要干不下去了。 刘德志冷笑:“公司早晚被他们两个搞黄!” “对,你说得太对了,现在就快黄啦!” 鹃姐把神秘同事费米的事情讲出来,向他打听:“刘经理,你在这行干的时间久人脉多,知道这个费米是何许人吗?或者能托人打听一下吗?” “哎,我可不是什么刘经理了,你叫我老刘就行了,”刘德志先纠正她的称呼,然后细细地回忆了一番,“费米这个名字挺特别的,如果我听过的话一定会记住的,可我完全没有印象,你知道他多大吗?会不会是某个政府机关领导的亲戚?” 鹃姐也想过,她早把医药相关部门的领导名字都看了一遍,包括各个医院、物流、海关等与公司利益相关的单位也排查过,没听说有姓费的。 越是搞不清楚这个费米的底细,她就越生气:“凭什么啊,他一来就把我大客户抢走了!” 刘德志听说公司还专门为费米整合了资源,把整个肿瘤医院的所有业务都交到他一个人身上,同样生气地拍桌子:“胡闹!怎么能把宝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呢?万一这个人跳槽怎么办,损失大客户的风险谁能承担?” 鹃姐深以为然:“说的就是这个啊,我们之前四个部门各干各的,虽然效率低点,和医院后勤、行政部门重复打交道,让他们多占了点好处,可是界限清楚、客情稳定啊。” “唉!”刘德志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逍遥自在,还生这个气干嘛?” 鹃姐眼珠一转,开始说出今天会面的重点:“你不知道,孙副总和乔建彬这样做已经惹了众怒,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怨声载道,想着联合起来让这两个人滚蛋呢。” 刘德志才不信:“这点小事,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今天来个费米,我们就有四个老员工损失了大客户,明天再来费钱、费事、废物什么的,我们还能剩下什么?所以我们都约好了,准备找点把柄,把他们两个弄走!” “呵呵,就凭你们?说实话,我可不太看好。” 鹃姐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掌握了乔建彬的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刘德志当然好奇,只不过他知道想听这个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看向鹃姐:“你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你帮我盯着他,偷拍照片和视频,等把他弄走,我会让你重新回公司上班。我在总公司还是有点人脉的,你懂吧?” “只是回去上班?当个普通代表?那有什么意思!” 鹃姐瞥了他一眼:“行了老刘,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刘德志十指交叉盘算了一会儿,开出最后的条件:“我要恢复原来的大客户,还要拿B级专员的职级工资。” 鹃姐立刻拍板:“成交!” 她马上要说出秘密,但刘德志抢先强调:“先说好,我不是非要回公司不可,我只是不想看乔建彬小人得志下去。” “好好好,”鹃姐敷衍着点头,说出了那个秘密,“乔建彬打算拉市立医院的陈副院长下马!虽然我还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但一定是违规违法的,你替我盯着他,只要我们拿到把柄,就能逼他滚蛋!” 刘德志后悔了:“这也太虚无缥缈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行动,能不能成功?不行,我不干了。” 鹃姐咬牙道:“我给你提供经费、器材,你盯他三个月,他给张厚廉承诺的是三个月见分晓。” 见刘德志有了几分动摇,她又提示说也不一定非要看着乔建彬成功,如果拿到证据可以直接交给陈副院长,到时候连张厚廉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能够同时报复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刘德志可太心动了。 他最后又问了一句:“消息可靠吗?万一乔建彬只是吹牛呢?” “可靠,他打电话的时候任尔东就在旁边站着。” “小任告诉你的啊,那倒是比较可信了。”刘德志放下心来,“那从明天开始,我会想方设法盯紧乔建彬!”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5章 狼来了 乔建彬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谜。 他不跑医院,不关心部门业务,也不在办公室里坐班。 通知他回公司开会时他总是最后一个赶到,散会后他又第一个离开,行色匆匆让人起疑。 孙副总问起来,他总说是在忙着搞定市立医院陈副院长的那档子事。 鹃姐以汇报业务为由打听他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他也含糊其辞推说正在应酬走不开,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行。 刘德志这个业余盯梢人员在他家楼下蹲守了一天一夜,愣是没见到人。 还是任尔东在闲聊中的一句玩笑话点醒了鹃姐:“他该不会是天天陪客户喝酒,干脆住在拉钩院了吧?” 鹃姐知道地址,悄悄发给了刘德志:“看看他每天都在宴请哪些客户。” 她有一种预感,乔建彬绝对是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刘德志去了拉钩院才发现想要在这里盯梢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这个院落太隐蔽、安保措施太周密了。 从旅游公路接出来的小岔道只通往这一个地方,任何车辆、人员进出和徘徊都能被监控拍到。 他第一次开着租来的车来到这里,还能假装走错了路立刻离开,但再出现就会被人察觉。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把车停到仁心寺门口的停车场里,死盯着那个小岔路。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宾客都是车来车往,他照样不知道车里坐的都是谁,这些人进拉钩院干了什么,乔建彬和他们聊了什么,有什么利益交换。 鹃姐也没辙,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只能让他在那里死等,走一步看一步。 两天后,刘德志总算有点收获。 那天乔建彬接到电话回公司开会,散会后没回拉钩院,而是去了青杨区府前大道的青云商务写字楼。 刘德志暗中跟随乔建彬开车进了停车场,又目睹其乘电梯上了9楼,便去一楼大厅的铭牌目录上查了一下,发现9楼是家名为高鑫药业的医药公司。 他很好奇,自己在乾海医药圈干了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家公司。找了几个朋友打听才得知,高鑫药业是个新成立的代理商,最近非常活跃,帮助许多大厂代销些不太赚钱的边缘药品。 朋友举了几个产品的名字,刘德志就感觉不对劲了,这些产品都和TPC公司存在严重竞争关系! 过去自己管理骨科事业部的时候,为了抢占份额和竞品公司争斗不休,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些药品驱赶到市场边缘。 他乔建彬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单刀赴会吧! 他试着侦查了一下,发现9楼只有高鑫药业一家公司,想要混进去很难,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回到地下停车场等着。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乔建彬下楼了,这次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他们一起开车去了肿瘤医院。 刘德志偷拍到三人有说有笑上车的照片,直接发给鹃姐:“这两个人应该是高鑫药业的代表,我不明白乔建彬和他们混在一起想干什么。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鹃姐也不认得那两人,跑到外面打电话过来,提出了自己的猜想:“难不成乔建彬吃里扒外,出卖我们的客户资源?” 不怪她这么猜想,那日乔建彬挨骂后,可是很强硬地从她和朱静姝这里要走了大量客户资源。 她清晰地记得,在足足六页纸的通讯录上,几乎囊括了乾海市所有三甲医院的后勤、行政和管理层的电话。 当时大家都猜测乔建彬可能完不成孙副总交代的任务,打算辞职跳槽了呢,没成想人家喝顿酒就把张厚廉搞定了,第二天还是那个稳坐部经理宝座的e。 刘德志大喜:“我看他不光是向竞争对手倒卖我们的客户资料,他还亲自带人家去拜访呢,这下孙副总也保不住他了!” “对对对,你细细地查一查,只要找到证据,我明天就让他身败名裂扫地出门,到时候重用他的孙涛也要受牵连,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两人在电话中兴冲冲地交谈的时候,任尔东也在办公室里向朱静姝吐槽高鑫药业呢:“我真是服了这个高鑫药业了,好像周晓鹏跳槽过去后,把齐南药业的坏毛病全带过去了。已经有好几个医生跟我抱怨,说这个公司的代表逢人就说回扣返点,太恣意妄为了!” 他已经给周晓鹏打过招呼了,可这家伙还是有事没事就往杨振的办公室跑,把30个点的回扣嚷嚷得人尽皆知。 这样一来,杨振就更不愿意接受高鑫药业代理的药品了。 可偏偏又有几样药品是临床常用药、必需药,医院不能没有,每次医生开处方的时候都会纳闷:“主任说他这里没回扣,那这30个点的回扣到底谁拿了呢?” 杨振也没辙,只能一次次地向任尔东发牢骚。 朱静姝毫不惊讶:“我的客户也反映了,不过他们高鑫药业给的回扣是真的多啊……” 几个其他部门的代表也掺和过来,都说齐南药业那边还没消停,又来了个同样不讲武德的高鑫药业,业务是越来越难做了。 鹃姐回来,看到大家聊得热火朝天,赶紧凑上来打听:“哎哎,聊什么呢?” 大家便把高鑫药业来势汹汹,明目张胆用回扣抢客户的事情讲了出来,鹃姐看向那几位代表:“你们部经理知道这些吗?” 他们纷纷表示:“怎么不知道啊,我都给他讲好几次了,完全不放在心上。” “是啊,人家说齐南药业当初也是这么玩的,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快把自己玩死了?这种违规公司根本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听到这些,鹃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等着吧,有他们难受的时候。” 她没有说破,既因为手里还没有乔建彬吃里扒外的证据,还因为想放任高鑫药业冲击市场,给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孙副总一记耳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理解了乔建彬帮助高鑫药业的原因。 这家伙啊,睚眦必报!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6章 卷王 一线销售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狼来了”。 孙副总却还在对上半年的市场占有率沾沾自喜。 任尔东为了进一步获得对方的信任,趁着大家都出去跑业务维护客情的时候,敲门进了孙副总的办公室,讲述了高鑫药业的野蛮扩张情况。 孙涛哈哈一笑:“代理商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借鸡生蛋的皮包公司罢了,根本不足为虑。” 任尔东故作忧心忡忡状:“可是我听大家反馈的信息,他们已经快要威胁到TPC的市场占有率了。” 孙涛说出了自己对高鑫药业的应对办法:“这种公司经不起查的,如果他们真的威胁到了我们,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他老板去吃牢饭,整个公司关门大吉。你关注行业动态,时刻为公司着想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没必要。我还是那句话,你多把心思放在市立医院上,上个月压了那么多货,我很替你担心啊!” 孙涛已经是第二次提醒任尔东注意消化库存了。 他推崇压货销售策略,是因为这一招的好处很多,既能把自己的业绩压力转移给了一线代表和临床医生,又能排挤竞争对手抢占市场份额。 但压货是一把双刃剑,缺点也是致命的。 TPC公司制定的年度指标一般是在上年销售总量的基础上增加15—20%。倘若上年度库存去化不好,再叠加下一年的增量指标,大家的实际业绩压力可能高达150%。 那样一来,销售部大概率是完不成业绩指标的,到时候所有人都拿不到奖金,就会引发员工离职、团队崩溃的后果。 所以压货必须把握节奏,压一个季度放一个季度。 眼瞅着到了7月31号,他已经开始让各个部经理汇总每个代表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务必把今年的“纯销”完成到90%以上。 纯销就是去库存,6月底那一波强行压货已经让各个医院的库存饱和,销售部整个三季度的任务就是督促医生多开药,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库存降下来,好为四季度的年终冲刺做准备。 任尔东是最抵触强行去库存的,不搞带金销售、不操纵医生乱用药是他的底线,不过孙副总让提交的计划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东西,当然是怎么好看怎么写了。 别人都在讲困难提条件,只有他大包大揽,说什么年底完成百分百去化。 这让孙副总很高兴,专门拿他的工作计划当范本表扬了一番。 乔建彬看了群里的消息啧啧称奇,打电话过来询问:“你小子能耐越来越大了,那个纯销计划连我都不敢说能完成,你想怎么做?” 任尔东便吹牛:“我们不能光盯着骨科,其他科室也跑一跑,凡是能用得到止疼药的,像什么妇产科、神经内科、疼痛科之类的都去开拓一下。尤其是肿瘤科那些癌症晚期的病人,他们恨不得拿止疼药当饭吃,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消费群体。” 乔建彬大笑:“你这是想把市立医院的所有科室都抢过来呀,别人是卷死同行,你直接卷死同事!” “乔哥,说起来这都是你给我的启发。你让我给青杨区中医院所有科室做展板,我趁机跟各科医生聊了聊,打开了思路。” “兄弟,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乔建彬说任尔东的办法不是新东西,只不过大家公关一两个科室就能完成业绩,现在要分摊到十几个科室去,同样的业绩,十倍的付出,很不划算。 任尔东憨厚一笑:“我不怕辛苦,我觉得你帮费米整合肿瘤医院的资源,以后也是要走这条路子。” 既然聊到了新同事费米,乔建彬就向他打听:“我把肿瘤医院的业务全交给费米,鹃姐她们是不是有意见?” 任尔东据实回答:“是啊,她们很有意见,现在工作都不积极了,眼看着高鑫药业推广竞品都无动于衷。” “那你怎么看?” “我当然拥护各位领导的决定,这不正打算效仿学习,横向打通临床科室的关系……” 乔建彬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高鑫药业,你怎么看待这家公司?” 任尔东想了想,把孙副总的观点抛了出来,从法律的范畴讲,高鑫药业属于不正当竞争,确实已经涉嫌违法,一告一个准。 乔建彬冷冷一笑:“年轻人,你还是图样图森破了。” 他说高鑫药业只不过抢走了一小部分市场份额,你就举报他们行贿,请问他们向谁行贿了?是不是也得查一查? 有关部门来查高鑫药业,拔出萝卜带出泥,顺便把医院临床主任、医生也给抓了,TPC公司的业务不受影响吗?雅宁、梅洛伊等行业巨头,不也受牵连? 弄死一个光脚的高鑫药业容易,但是顺便把锅砸了,让大家都吃不上饭,这种事谁敢干?所以啊,谁举报了高鑫药业,谁就会成为行业内的众矢之的,以后就别想在这行混了。 任尔东哑口无言,自己确实是想得太简单了。 乔建彬语重心长地劝他:“带金销售是整个行业的顽疾,是基于贪婪人性的潜规则,只要有人贪钱就会不断冒出这种公司。打掉了齐南还有高鑫,举报了高鑫还会出现其它公司,你我就别瞎操心了,把握当下的好日子努力挣钱,早点买房买车娶媳妇才是正途。” 他挂断电话后还给任尔东发来一个通讯录:“你大胆去卷吧,别人要是找你麻烦,我替你兜着。” 这个通讯录里有市立医院所有临床科室主任的电话,还备注了那些人的兴趣爱好等。 任尔东拿到这个简直是如虎添翼,加上张厚廉、易申辉等人的介绍,他就能很轻松地进入其他临床科室介绍产品,约时间开科室会,开拓更广阔的销售市场。 不过他的努力很快引来其他部门同事的嫉恨。 先是肿瘤特药部的同事告状,强烈谴责他的“越界”行为,接着心脑血管部的代表也不乐意了,认为任尔东在谋划效仿费米抢夺客户。 连鹃姐也不高兴了,自己正串联同事摆烂抗议呢,任尔东却在那里当卷王,这不是和自己作对嘛。 所以她决定再找任尔东谈谈。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7章 “护身符” 鹃姐在酒店订了个精致包间,谎称请任尔东到五院帮讲PPT,实则约他出来细聊。 任尔东一看这隆重的架势就知道宴无好宴,坚决不肯落座:“姐,咱们中午吃碗面就行了。” 鹃姐拗不过他,只能找了个“苍蝇小馆”,用一碗面的时间讲述了她对于公司现状的担忧,怀念以前齐心协力披荆斩棘的日子。 她话里话外都在表达着对乔建彬的不满。 任尔东不想接茬,趁机问她一些陈年旧事,譬如面对齐南药业砸钱抢市场的局面,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难道真的只靠纯学术?” 鹃姐跟他一起工作久了,慢慢放下了戒心,自嘲地笑笑:“整个行业的人都知道,完全靠学术行不通的,一定要辅以其他方式,让客户获得好处才行。入行这么久你也看出来了吧,我、静姝、乔建彬各有神通。” 任尔东笑了,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鹃姐的人脉广,善于打听各种小道消息,能帮人解决许多生活上的烦恼和问题;静姝长得妩媚好看,举手投足都在擦边,吊着许多老男人的幻想;乔建彬善于攒酒局,可能还有些隐藏的利益交换。 鹃姐的脸庞浮现出一层幸福的光芒:“那个时候啊,刘经理带着我们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地拜访,用真诚的服务感动对方。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来多少对手都不怕。” “能举个例子吗?” “曾经有一天,刘经理5岁的儿子发高烧到抽搐,诊断是脑膜炎送进ICU抢救。偏偏有另一个医院的主任,我就不说是谁了,给他打电话说是想搭车下班回家。刘经理二话不说,把媳妇留在ICU门口盯着,自己从十几公里外开车过来接主任,送回家之后再赶回医院。” 任尔东特别不理解:“那主任抽什么风啊,为什么非得叫刘德志去接送,叫个‘滴滴’、拦个出租车不行吗?” “你听我说完。这件事是那个主任后来在酒桌上亲口讲出来的,很得意,就感觉像是在夸自家忠诚的奴仆。后来大家都很气愤,问刘经理为什么不给我们三个打电话,随便谁过去接都行啊,你猜他怎么说?” 她习惯了讲着讲着就“卖关子”,任尔东只好给她个面子:“怎么说?” “他说这是服从性测试,必须得他亲自去接。如果孩子生病就不听话,人家怎么可能放心和我们一起合作?权力,是很多人追求的东西。这个东西他怎么被证明已经掌握了呢?” 任尔东点点头:“我想,这一次接送一定让这个人感受到了,她在使用权力,并且感受到权力所带来的快乐。” “对!那个主任第二天就给我们提单了,到现在还是一直与公司合作的大客户。” 任尔东试探着问了句:“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是不是肿瘤医院的?” “对!你知道我们当初拿下这个客户有多难吗,我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地伺候这个‘事儿妈’又有多辛苦吗?他乔建彬和孙涛一句话就给我夺走了,我能不反抗吗?” 任尔东听到这里直呼好家伙,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她套路进来了。 他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表达愤慨:“确实不合理。” “所以,姐姐能不能求你帮帮忙?” 鹃姐终于开口,希望任尔东别跟自己对着干,哪怕不愿意一起摆烂罢工,置身事外也行。 任尔东细细地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要公司‘终身提成制’系统上的全部名单。如果你能帮我搞到的话,我就站在你这边。” 鹃姐愣住了:“你要那东西干嘛?” “姐,你们这是在挑战领导的权威,单单一个乔经理就不是我能惹得起的,更别说一句话就能把我开除的孙副总。我手里总得拿点公司违规的把柄,才有底气配合你吧?” “可是‘终身提成制’我们部门早不用了,我现在也没有调阅权限。” “你人缘好,找其他部门的人肯定能要来。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护身符’,因为这里面的违规内容不涉及我们骨科事业部,就算曝光出去也不影响你我的工作,对吧?” 鹃姐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我可以帮你要到,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有这个东西,更不能把这里面的机密曝光出去。” 她谋求的是挤走乔建彬,坐上部经理的宝座,而不是要搞黄公司,损害自己的既有利益。 任尔东不想撒谎,反问一句:“我上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四万多哎,抵得上我同学、舍友一年的收入,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曝光公司违规内幕,搞砸这一切呢?” 鹃姐毫不怀疑,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她答应明天就能拿到“终身提成制”的全部资料和名单,任尔东要做的就是偃旗息鼓,在大家去找孙副总抗议,要求弹劾乔建彬、开除费米、归还肿瘤医院这个客户的时候保持沉默。 任尔东大喜,自己之前太小看鹃姐的能力了,那么机密的东西,人家分分钟就能搞定! 两人吃完午饭也不去五院讲那个劳什子的科室会了,立刻分道扬镳。 任尔东去见许清如,询问李倩那边的诊断情况,看看这个重要的新闻由头是不是已经成熟。 鹃姐则去见刘德志。 她之所以果断答应任尔东可以搞到任尔东想要的资料,就是因为老刘离职前真的违规下载了公司大量机密。 她认为自己和刘德志已经结成了同盟,只要开口要,对方一定会给。 然而,刘德志却反问一句:“凭什么?” 刘德志是TPC乾海分公司的创建元老,他对公司的感情和忠诚远高于任何人,深知这些证据流落到别人手里的危害。 另外,这些证据也是他最后的底牌。这阵子四处碰壁落魄潦倒,他也数次萌生了吃回头草的念头,只不过还没有做好求孙涛的心理建设而已。 因此,他是绝不肯让任尔东拿到并且打出这张牌的。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8章 有话好好说 许清如那边的情况不如预期的顺利。 她已经带着李倩、梁唯母子拜访了好几位骨科专家。 包括陈琛、杨振在内,各位医生对于脊柱侧弯是不是“增高针”引起的,都只说“有可能”,无法直接证明因果关系。 李倩很着急,提出直接和TPC公司谈条件的想法。 她手里握着两个指控,一个是薛空青穿白大褂冒充医生在医院违规卖药,另一个就是她儿子梁唯的脊柱侧弯可能与生长激素有关。 虽然她都没有直接证据,可两个叠加起来,还是很有希望要到好处的。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时间拖得太久了,TPC公司已经彻底销毁证据抹除痕迹,自己再谈条件为时已晚。 “他们要是不给我赔偿,我不光找你们媒体,还会上网发帖曝光。” 许清如只好唬她:“你这样闹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不但要不到赔偿,还可能反被TPC公司索赔一大笔名誉损失费。” 李倩很不甘心:“那我应该怎么办?” 许清如的意见是等。 等她拿到关键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李倩去TPC公司采访,要求孙副总和薛空青出面解释梁唯的脊柱侧弯,和生长激素到底有没有关联。 这时候再提出薛空青常年在妇幼保健院坐班卖药的违规事实,辅以医学泰斗周宁尘有关医药代表操控医生滥开药的控诉,把这个普通的医疗纠纷引到医疗腐败大案上去。 可以想象,TPC公司必定百般抵赖,这个时候许清如抛出“终身提成制”的全部资料和数据,将直接创造“求锤得锤”的名场面。 她无比笃定这新闻会引发轩然大波,有关部门连夜介入调查,到时候李倩也就实现了维权目的。 李倩听完报道设想暂且相信了她:“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后我一定会去他们公司谈条件的。” 许清如答应着,只等任尔东的好消息。 结果只等来一句“抱歉”。 鹃姐是隔了一天才告诉任尔东,她失败了,搞不定“终身提成制”的数据资料。 那一刻任尔东无比被动,只能失望冲着鹃姐摊手:“好吧,就当我们什么都没谈过。” 言下之意他继续当“卷王”,请鹃姐莫怪。 鹃姐咬着嘴唇,仿佛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等等,我虽然没有拿到你想要的,但我这里还有一个机密,或许对你有用。” “好啊,说来听听,”其实任尔东心心念念的只有“终身提成制”的资料,只是怕她起疑心,便故意反着说:“我跟你要这个资料是因为我只知道公司这一个把柄,而不是我必须要这个把柄。如果真有其他猛料也可以接受。” 鹃姐张了张嘴,忽然又犹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算了,不符合你的要求……” 她差一点就讲出了调查乔建彬出卖客户资源,帮助高鑫药业掠夺TPC市场的事情,只不过最后忽然想起任尔东和乔建彬的关系不一般,怕他出卖自己而住嘴。 任尔东早就反感她这种动不动就“卖关子”的臭毛病,这次说什么也不接她话茬:“那就算了。” 鹃姐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咬碎一口银牙:“既然你非要挡着我的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当天下午,针对任尔东的谣言攻击就开始了。 先是有人在办公室里阴阳怪气地吐槽他乱串科室,给心脑血管、肿瘤科的医生带来了困扰:“人家都问我,你们公司怎么三天两头换人?还靠不靠谱了?” 马上有人接上话:“这个任尔东呀,最近总在讨好孙副总,看来是不满足现在的职位和客户量,野心不小呀。” 第三个人把任尔东的纯销计划拎出来说事儿:“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想做第二个‘费米’!” 费米这个人出现得太突然,抢走肿瘤医院的全部客户资源时,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在鹃姐不遗余力的煽动下,大家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是决不允许出现第二个费米的。 在这些谣言的推波助澜下,任尔东彻底站在了多数人的对立面。 更不凑巧的是,李倩来公司闹事了。 她等了三天,见许清如还说时机不成熟,就再也坐不住了,举着手机要硬闯TPC的办公大楼。 许清如赶紧通知任尔东提前拦截。 于是就出现了她在后面追,任尔东在前面拦的场面。 两人如此齐心一致,引发了李倩的怀疑:“你们这哪里像分手了的?一个说帮我维权,结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另一个说替我传话,现在又拦着我不让上楼,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向TPC公司维权!” 许清如和任尔东对视一眼,还真不好解释。 偏偏他们在地下停车场争执拉扯的一幕,被回公司开会的乔建彬撞见。 他误以为任尔东遇上了麻烦,好心上来帮忙解围:“我是小任的上司,TPC公司的业务部经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不要为难他。” 他这一出现,任尔东暗道要糟,赶紧给许清如使眼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倩说出许清如身份,更不能提到自己和她的“男女朋友”关系! 可是李倩那一张快嘴,许清如捂都捂不住啊…… 她开口就指着许清如说:“你是领导啊,那来得正好,这是电视台记者。” 第二句就是自己来这里维权的目的,说完之后紧接着又甩出一句:“她还是任尔东的女朋友!” 那一刻任尔东的整个人都麻了。 乔建彬是谁啊,八百个心眼子的家伙,只要他前后稍稍一联系,自己这卧底身份、三个月的辛苦付出、栏目组的救命稻草,不全都完犊子啦? 在这个最关键的一刻,还是许清如反应神速。 “啪!” 她抢前一步给了任尔东一记耳光,然后转身对着李倩道:“你满意了?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谁要做他女朋友啊!我真的和他分手了,我帮你完全没有任何私心!” 那一记耳光实在太响亮了,其他人看着都疼。 乔建彬都忍不住含牙扭脸:“那个……两位,有话好好说,可不兴动手啊……”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69章 信任危机 乔建彬没见过李倩。 不过他知道这女人之前想赚差价的愚蠢操作,当时还指点过任尔东不要阻拦报警。 因此,简单听李倩说个大概后,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暴走了。 他这话是对许清如说的:“这位善良的记者你听好了,你身后这女的就是个非法倒卖处方药的药贩子,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听她胡扯就是在做假新闻,要吃大亏的。” “你说谁是药贩子?” 李倩顿时火冒三丈,一边嚷嚷着一边上去撕扯乔建彬的衣服。 任尔东下意识去阻拦,孰料身后一股力量传来,乔建彬居然推开他主动迎了上去。 李倩也没想到他不躲,骑虎难下不敢太过分,只是拉扯衣服。 乔建彬任由衬衫被扯破,本人张开双手大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啊,我可没动手!” 这边的吵嚷纷争已引来物业公司的多名保安,他们中有人认出了乔建彬,见业主挨打立刻冲上来拉偏架。 李倩被两个保安按在地上,顿时委屈地嚎啕大哭。 任尔东不忍心,想要上去说句好话,被许清如狠狠瞪住:“滚开,渣男!” 他知道对方在掩护自己的卧底身份,只能长叹一声,做出痛心疾首状:“呐,今天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们一指头都没碰,这么多人看着,物业还有监控,你回去别乱写!” 有保安提议报警处置,乔建彬摆摆手:“没必要,一场误会而已,散了散了。” 许清如搀扶起李倩,小声劝她先离开:“你听我的,再等等,我一定会帮你维护权益的。” 李倩自知理亏,见人家手下留情,也只能顺从。 目送她们离开,乔建彬抚平撕破的衬衫,揽着任尔东的肩膀进电梯:“兄弟,那女的是谁?” 任尔东以为他问的是许清如,心虚道:“哪个?打我的那个,还是打你的那个?” “草,那女记者不说你脚踏两条船嘛,我问的是你踩的另外那条船,是谁?” 任尔东更郁闷了,在许清如安排的剧本里,这女的应该是贾婷婷。 然而乔建彬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别找同行谈恋爱,这能说得出口? 他选择了和稀泥:“你别听她瞎扯,这女的神经病,整天疑神疑鬼,谁受得了?” “哈哈,你这回答我十年前就不用了!大家都是男人,我非常理解你现在这个阶段的行为做派。工作顺风顺水,收入一下子翻了十倍,看不上当初那个柴火妞太正常了,这两年有句挺流行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得,他都这样说了,任尔东只能顺势演下去:“谢谢乔哥理解。” “我理解你,可不代表认同你的眼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女的是贾婷婷吧?” “???” 任尔东真的是无语了,脑海中浮现出“黑人问号脸”的表情。 乔建彬却当作自己猜中了,真是痛心疾首:“兄弟啊,你这眼光可太烂了!” 他大概是真想爆些猛料出来,奈何电梯门开了,陆续进来些闲杂人等,只好闭嘴。 到15楼公司门口,任尔东假装难为情:“乔哥,这事儿怪丢人的,就别跟其他人说了吧?” 乔建彬板起脸来:“那我衣服烂成这样,怎么跟人解释?” “这……” “逗你的!”彬哈哈一笑,快步走进办公室前撂下一句:“你挑周六、周日下午医院不忙的时间,去市立医院儿科逛一圈,回来会感谢我的。” 从他的话音里,任尔东大致能猜到和贾婷婷的生活作风有关,可这毕竟是人家女孩的私事,自己去还是不去呢? 任尔东在这边犹豫,旁边其他部门的医药代表则开始交头接耳,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想不到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渣到让人上门打啊!” “啧啧,那一耳光太过瘾了,我都不敢想象那女的有多爽!” “活该!你看他那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耳光打得还是轻!” 原来,刘德志一路尾随乔建彬进了地下停车场,目睹了李倩、许清如与他们发生冲突的整个过程。 他偷偷录下视频,并且发给了鹃姐。 鹃姐最近正针对任尔东,断章取义地剪辑了一小段视频,发到她们的私聊群里,引发了大家对任尔东的群嘲。 至于完整视频,她找人转发给了薛空青和孙副总,并且进谗言说李倩与公司的所有纠纷,都是任尔东在背后搞鬼。 薛空青本来就和任尔东存在龃龉隔阂,看着视频一思量,很快把许多事情串联起来。 第一次是任尔东在背后操作了李倩的“串单”行为,引发她与贾婷婷的矛盾,第二次还是任尔东撺掇鹃姐来自己这里骗优惠,让李倩钻漏洞“赚差价”,险些给公司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公司没找李倩算这两笔账,她还敢领着记者上门?她哪来这么大胆子? 对了,她还叫嚣着举报公司违规,这要是没有任尔东的挑唆,她能知道这么多内幕? 这女人疑心病特别重,此刻就像是福尔摩斯附体,直接一路推理到任尔东和乔建彬不一般的关系上去。 她由此得出结论,整件事就是一个大阴谋,任尔东也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乔建彬。他们的目的是赶走自己,因为将来孙副总升官之后,她薛空青是乔建彬升职加薪的最大对手! 她把这些推论告诉了孙副总,揭穿乔建彬的真面目。 孙涛皱着眉头:“你想多了吧,你没看见视频里,那女人连乔建彬也打吗?他们显然不是一伙的。” 薛空青张口就来:“苦肉计、障眼法!他们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要不然他乔建彬出什么头?这些事情和他有直接关联吗?” 她认定了的事情,怎么说都能找到合理理由。 这下连孙副总也动摇了。 在他看来,搞定李倩本来很简单,给她拿笔钱封口就完了,反正公司有的是留存未发的回扣黑钱,一二十万能摆平的事情,干嘛要惊动媒体呢? 他马上把任尔东喊来,细细地盘问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李倩和许清如的关系。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0章 挖坑 任尔东起初还想装傻。 他以为地下停车场的事情瞒过去了,就挠挠头:“什么记者?” 恰恰是这个自以为是的举动,让孙副总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直接把手机甩到桌上:“原来你小子是真不老实啊,亏我还拿你当心腹!” 看到偷拍的视频,任尔东顿时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大脑都宕机了:“啊,您都知道了啊……” “我让你摆平这个叫李倩的,你是怎么跟她谈的,怎么还招惹上记者了,那记者还是你女朋友?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不是,孙副总您听我说,我就是不愿给公司造成损失,才想着自己摆平这件事的,我瞒着您完全是不想让您担心和怀疑我的能力。” 任尔东大脑飞速运转,先把他和许清如的关系撇清:“许清如确实是我前女友,但是我们已经闹别扭分手啦,她掺和进来纯属意外。” 他简单编造了一个大姨牵线,自己和许清如相亲认识,一度发展成男女朋友的故事,又借口感情不和闹了分手。 “至于李倩,说起来还是公司的贵人呢。” 他把自己第一天去跑客情,跟朱静姝在医大二附院遇到李倩的事情讲了出来,而李倩儿子的病情、自己赠药观察疗效的尝试,又恰恰是打通医大二附院关系的敲门砖。 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才不遗余力地帮助李倩争取优惠,也才引发了后面的种种事件。 “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可以叫朱师姐来问问,她知道我是怎么认识李倩的。对了,我三个月前就和许清如在咖啡馆相亲,也被她撞见过,她可以为我作证。” 孙副总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还真把朱静姝叫到办公室询问。 朱静姝最近特别恬淡,不愿意掺和这些职场内耗,对于这些询问也是实话实说:“小任和李倩确实是在拜访客户时认识的,至于那个女记者,我印象不是很深了,当时只见了一个背影,从身高体态上看差不多是同一个人。” 这话在证明任尔东本身对公司无恶意上有点作用,但不多。 孙副总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下去,招手让任尔东听好了:“你现在就去联系李倩,问问她到底有什么诉求。记住,我不管你发微信也好、发短信也罢,一定要留下文字证据。你千万不要主动提赔偿,别问她想要多少钱,要想办法引诱她主动开口提条件,这至关重要!” 任尔东已然明白,孙涛要给李倩挖坑,只要李倩开口要钱,公司如数支付后就坐实了敲诈勒索,日后随时可以报警抓人! 自己被逼当执行人,无论事成与否,自己都将里外不是人,这卧底工作就再也做不下去了。 当务之急是撇开这项任务,偷偷给李倩通风报信。 所以他马上请求:“能换个人吗?我和她关系太熟了,理应避嫌。” 孙副总冷冷地看过来:“正因为你和她熟悉,她才会信任你,现在就联系吧,以免夜长梦多。” 任尔东想出去找机会跟许清如通个气,也被薛空青拦住:“我听孙副总说让你立刻摆平李倩,你到处跑什么?” “呃,我想上厕所。” 她要防任尔东给李倩通风报信:“手机放下,我在这里等你,我要看着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她聊!” “这个就太难为情了吧?” “我是要帮你!你接下来发出去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当做呈堂证供,你发出去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给公司造成无限大的损失,所以我得盯着!” 她的理由太充分了,任尔东不得不去卫生间洗把脸冷静一下。 他看看腕上智能手表一阵苦笑,手表上是有通话功能,但手表和手机是互联的,手表上通话、发短信、发微信,所有动作都会在手机上同步显示。 薛空青控制了手机就等于掐住了他的咽喉。 任尔东懊恼的想着,早知道卧底有很多凶险,干嘛不多准备一部手机呢?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祷许清如和李倩还没分开,以许清如的见识和心智,或许能够识破这个陷阱。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发现乔建彬也被叫出来了,正翘着二郎腿跟薛空青瞎白话:“我今天稍微一出手就救了你一命,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呀!” 薛空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好啊,我晚上约了饭局,你也一起吧。” “呸,你这是感谢我吗,这是使唤我去给你陪客人呢!” “那你想怎样?” “你赔我件衬衫吧,我这件可是意大利进口的高端商务男装,吊牌价三千八……” “滚!” 薛空青看到任尔东回来,正好把他推开,把自己刚刚手写话术摆在桌上。 任尔东坐下歪头看了一下,暗忖这女人办事真是滴水不漏啊。 纸上第一句话是:“李姐,你到底想怎样啊?” 第二句继续抛出诱饵:“我们是国际大公司,声誉比什么都重要,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 第三句则尝试激怒对方:“我们真心想帮您解决问题和烦恼,但您不能狮子大开口啊,公司不接受任何莫须有的指控和威胁。” 薛空青的策略是顺着这条线讨价还价,激李倩放狠话。 最后等谈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她还提出入账走流程,请李倩来公司签字拿钱。 在这个谈话框架内,李倩威胁得越狠,对公司将来控告她越有利。 薛空青站起身侧倚在桌角,双臂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任尔东冷声道:“赔偿和勒索的法律界限很近,关键在于判断一方行为是否基于自愿,以及另一方是否存在威胁或暴力手段。李倩明显是个头脑简单还爱贪小便宜的人,只要没有高人指点,她必定会跳进你挖的坑里。” 她说到“高人”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乔建彬一眼,把他叫来就是为了盯住不给李倩通风报信。 乔建彬这次是真被冤枉了。 他还以为薛空青叫自己过来出主意的,便托着腮在旁边说风凉话:“太狠了,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李倩性格急躁功利,你们这是把人家往家破人亡的绝路上逼啊。” 任尔东做最后的尝试:“薛经理,这几句话不太符合我的常用语气,能改几个字吗?”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1章 心有灵犀 “不能!一个字都不能改!” 薛空青认定了任尔东、李倩、乔建彬是一伙的,这是故意逼他们做出选择,要么李倩被送去吃牢饭,要么任尔东立刻翻脸被开除出公司。 无论他们选择哪一种,都是在剪除乔建彬的羽翼,让他无法再对自己构成威胁。 当然,她最希望的是乔建彬也冲动反抗,惹怒了孙副总一起被扫地出门。 任尔东注定是不会让她遂愿的。 他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忽然豁然开朗:怕什么啊,聊呗,最坏的结果还能怎样? 他就是个普通员工,如何能代表公司?就算聊天记录里有李倩的无理要求,那也不代表她在正式谈判中会提出来,只要晚上悄悄通知她别来公司签字、拿钱,这事情不还有回旋余地? 想到这里他心不慌了手不抖了,拿起手机应付公事地输入了第一句话术。 李倩此时正处于情绪低落、茫然无措的状态。 乔建彬强大的气场给了她很强烈的冲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低微:“我真是太傻了,还去闹事呢,连门都进不去!” 许清如怕她怪自己没帮上忙转头去找其他媒体,又或者自己在网上发帖爆料,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断开导她要耐心,等待一个机会:“薛空青肯定还会去医院坐班的,咱们沉寂一段时间,等她以为风头过去了再露头的时候去抓她个现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任尔东的微信消息发过来了:“李姐,你到底想怎样啊?” 李倩捧着手机满腹委屈,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你跟我说实话,你和许清如到底分没分手,是不是合起伙来糊弄我?你们现在搞得我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我们明明是受害者,想维权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眼神躲躲闪闪,不想让许清如看信息。 许清如也以为她在和家人汇报情况,出于礼貌没有探究,所以这段回复顺利发了出去。 任尔东感觉很不妙,光看这消息感觉许清如不在她身边啊。 好在她没开口要钱,这就给了他更多的操作的空间。 他抬头问薛空青:“这怎么回答?” 薛空青沉吟片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任尔东:“你说实话,和在这个叫许清如的记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串通起来到底想干嘛?” “我现在根本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卷入这件事,大概率是巧合吧。” 薛空青无语:“我对你混乱的私生活不感兴趣,赶紧想办法把话题给我拉回来!” “哦。” 任尔东答应着,一边念叨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输入话术本上的第二句话:“我们是国际大公司,声誉比什么都重要,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 薛空青以为他得思考一下怎么说,正以手扶额抱怨伤脑筋时,忽然听见任尔东嘟囔的话不太对劲,她猛然抬起头,正好看见他点击了发送。 她立刻尖叫起来:“等等,你在发什么啊!我不是告诉你了,每一个字都要我审过才能发吗?” 任尔东故作无辜状:“可这句就是你审过的啊,我就是抄的纸上的话术,一个字都没改!” “靠,驴唇不对马嘴,这能发吗?” “你不是让我把话题拉回来嘛,我觉得没毛病!” 旁边的乔建彬捂着嘴笑得肚子疼:“哎哟我天,你们这是来搞笑的吗?就这配合还想给人挖坑呢,一不留神就先把自己埋进去了!” 薛空青脸色铁青,马上就要夺过手机撤回消息,李倩那边已然回复过来。 任尔东赶紧按住手机:“先看看她怎么说。” 李倩的回答是:“我儿梁唯注射贵公司生长激素一年有余,最近查出了脊柱侧弯,已经严重到影响日常学习和生活,他现在需要每天佩戴矫正支具,口服止疼药物才能去上学。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要求贵公司公开生长激素的所有临床数据,尤其是致畸致残率的研究报告!” 看着这专业术语,任尔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信息绝对是许清如发来的,只要她在李倩身边,就不用担心被套路了。 薛空青则瞬间懵了,她一直以为李倩来闹事是要拿自己在医院坐班违规销售说事,想要趁机勒索公司要好处,怎么扯到药品副作用上来了?生长激素有可能引发脊柱侧弯吗,说明书上怎么写的,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乔建彬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从这相对严谨的措辞上看,对面绝对是换人了,大概率就是那个女记者。 这个要求连他也觉得棘手,别说公司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报告,就算有也不可能交出去,因为那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家药品有问题,一堆患者合伙打官司索赔,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比赚差价事件还要大。 任尔东看看薛空青:“我要不要抄上第三句?” “抄你个大头鬼啊,就是你胡乱发消息,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薛空青气呼呼地走了,她要去孙副总那里告状,不管找什么理由都要先把任尔东给开除出去。 “我去盯着点,不能让她造谣生事,”乔建彬很矫健地从座椅上弹起身,冲着任尔东笑笑:“我说过的,别人要是找你麻烦,我替你兜着。” 这句话仿佛像是一根针,刺进了任尔东的心窍,他坐在那里内心陷入了挣扎,久久没有动弹。 薛空青和孙副总没有再找他谈话,李倩也没有追着要数据报告,仿佛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任尔东反而很慌,当晚就去了“苦短咖啡馆”找吕焱侠和许清如商量对策:“我好像失去了孙副总的信任,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吕焱侠已经知道他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和付出,好言安慰着:“你已经做了很多,我感觉TPC公司很快就会出问题,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咬牙坚持住,守得云开见月明。” 许清如微笑着提醒:“要不然再考虑一下我那个备选方案?” 任尔东猛然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懂了:“你是说,贾婷婷?”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2章 刺激 许清如之前提“分手计划”的时候,就说让任尔东去接近贾婷婷。 只要通过这个女人拿到儿科医生收受回扣、贿赂的证据,新闻调查也可以以点带面,由此展开。 任尔东仍然抗拒:“一看贾婷婷那张狐媚脸就知道她是‘海后’型的情场高手,十个我都不是她对手,我追她完全是白费力气,徒增笑柄。” 许清如笑着解释:“谁让你一定要追上她了?越是这样的女人才越骄傲,你只需要做出对她感兴趣的姿态,她就会吊着你玩,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魅力,满足虚荣心。” 任尔东非常无语:“然后呢?我被全公司人取笑?我看你就是在耍我玩!” “别这么说嘛,卧底调查一向都不容易,总要忍辱负重才能有所收获。” “那你这个计划对我们的卧底调查有什么帮助?” “只有接近她,才能掌握TPC公司利益输送的方法呀,你不想做我们当然不会勉强,可你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回顾任尔东这几个月的卧底情况,最初打着交换资源的幌子去骗薛空青,谁知这女的多疑,现在搞的关系势同水火。 后来想越过薛空青直接去讨好孙副总,没想到被李倩这么一闹直接打回了原形。 现在还剩下两个渠道,一个是通过其他有权限的部经理去调查,另一个就是找薛空青下属。 问题是任尔东向薛空青、鹃姐、贾婷婷明确提出过想要“终身提成制”资料的诉求,这就已经非常冒险了。倘若再招惹更多人,闹得人尽皆知,那就差把“居心叵测”写到脸上了。 这样看来,贾婷婷确实成了唯一能够争取的对象。 可是任尔东实在是过不了内心那一关,灵机一动道:“乔建彬指点我周末去市立医院儿科看看,好像能遇到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明天就是周六,要不然你们去暗访一下?万一能偷拍到一些把柄,说不定可以交换证据呢?” 许清如一听“市立医院”就头大:“你去,你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就算被撞见也没事。” 任尔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拗不过许清如,又要向乔建彬交差,便在周六下午来到了市立医院。 通常来说,周末下午三点以后,医院大部分科室的病患都很少,这个时间段多数科室主任、副主任都会选择休班,只留个别年轻大夫值守。 儿科却仍旧是一番忙碌景象,孩子们放暑假了,家长们正好趁着周末休班,带娃来医院检查身体。他们中很多人都存在身高焦虑,有的甚至不等医生开处方就直接询问打“增高针”管不管用,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药物的拔苗助长上。 遇到这些预期拉满的家长,儿科的许多医生都懒得解释,直接让他们去隔壁了解详情。 贾婷婷就坐在那个房间里,负责向患者宣教TPC公司生长激素的优势、价格、注射方式,还接受一部分孩子的复查复诊等。 屁股决定脑袋,她是决然不会拒绝给这些孩子打“增高针”的,哪怕其中一些只是发育晚,并不是真的需要。 任尔东就坐在候诊区等着,看着穿贾婷婷忙前忙后,感觉有些不妥,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门诊患者越来越少,当最后一个患者退出来冲贾婷婷说了句“谢谢大夫”时,他才恍然大悟:“她居然也在冒充医生,违规开药!” 他马上想要偷拍下来,却见贾婷婷直冲自己走过来。 原来她送人出门,一眼就看见了任尔东,老远就笑着摘下口罩:“好啊,卷王终究还是把手伸到了我们儿科来了!” 这也恰恰是任尔东提前想好的理由,他顺势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部门业绩压力大,医院里压了那么多莱米昔布,总得开拓一些销售渠道啊。我琢磨着儿科这边接诊量大,家长们总是希望给孩子最好的,我们的药副作用小,对孩子们也有好处……” “行了行了,我入职培训又不是没背过莱米昔布的说明书,你说的这些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你是同意了?” “我同意有什么用,你得看人家主任有没有时间。你看看这科里多忙啊,从周一忙到周日,几乎都要‘007’了,哪有时间听你讲产品?” “你看现在病人都走了,我就耽误大家15分钟时间。” “你怎么这么犟呢,医生接诊一天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喝口水休息一下,还要听你讲课?你以为你是谁啊!” 任尔东凑上前,“你帮帮我,我给你分享客户资源。” 贾婷婷白了他一眼:“就你手里那仨瓜俩枣?青杨区中医院这种二级医院本姑娘还真看不上。”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是把医大二附院交给薛经理吧,他们儿科主任援疆去了,现在是副主任当家……” “哎哎,回来!” 贾婷婷再次展现出了“变脸”神技,马上笑靥如花地凑上来:“一切都好商量,不就是约个科室会嘛,我去给你约。” 她马上就走向主任办公室,任尔东跟在后面揶揄道:“干嘛啊,你不是不稀罕这个客户吗?” 她回眸一笑,眼波流转:“有些东西我可以不要,但是也不能让薛空青得到。” 儿科主任李清高文质彬彬清瘦高挑,即便四十多岁了,仍然称得上帅气。 贾婷婷在他面前说话,声音都变得甜腻,央求的声音让任尔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清高明显已经被贾婷婷迷得五迷三道,立刻就答应下来:“没问题,给你同事半小时的时间。” 任尔东寻思着这也不亏,马上去医生办公室里做课前准备。 在他出门后,李清高悄然搂在了贾婷婷腰间,吃味地问道:“我第一次见你为别的代表找我求情,你们关系很好吗?” 贾婷婷信口雌黄:“好啊,我遭遇职场霸凌的时候,他帮过我很多。” “有多好,比得上我对你好?” “那肯定比不上,谁也比不上,天底下就你老李头对我最好了。” 她扭头看看走廊里没人,忽然俯身搂住他脖子狠狠亲了一口。 诊室连门都没关! 在这个随时可被人撞见的环境下,她这大胆的举动格外刺激,立刻让李清高心驰神遥,忍不住伸出了禄山之爪……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3章 所谓世面 任尔东的脚步声打扰了二人。 他们触电般分开,一个整理着衣服走向外面,另一个若无其事地拿起电话,通知下属开个短会。 正如贾婷婷说的,这个时间开科室会并不讨喜,大家工作到现在都很疲乏,好不容易把待诊病人处理完,心思早就不在工作上了。 任尔东看他们哈欠连连心不在焉,也失去了讲课的兴致,很潦草地结束了这个科室会。 事后他给乔建彬发了条消息:“去儿科看了,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乔建彬哑然失笑:“你这个实心眼的家伙,你还真去看啊,她再放荡也不可能在门诊上跟人卿卿我我呀!算了算了,正好我今晚约了个高端局,你也一起来吧,就当见见世面。” 任尔东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次的晚宴照例还是定在拉钩院,邀请的人却不像以前那样局限于一家医院。 任尔东只认识市立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副主任毛冰,其他3人分别来自第五人民医院、老年病院、妇幼保健院。任尔东与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客气地奉承了几句。 听乔建彬介绍,这些都是行政、后勤等要害部门的负责人,每一个都是深受院长、副院长青睐的后备干部。 一落座,毛冰就像上次那样嚷嚷着都是男人喝酒没意思:“你这拉钩院古色古香很有氛围,干嘛不整点特殊节目?” “请你毛哥过来,我哪能不好好准备?”乔建彬哈哈一笑,拍手发出信号,雅间外面传来丝竹管弦的民乐声,6个身穿古装、面遮白纱的美人鱼贯而入。 “WOW,”毛冰率先鼓掌叫好,“果然是高端局!” 各位嘉宾纷纷交换眼色,目光中写满了欲望和期待。 随着美女进屋,房间里的曲乐欢快起来,她们伴着音乐扭动身躯,舞姿不见得多么美妙,但撩首弄姿卖弄身体的本领纯熟。 所有人顿生“勾栏听曲”的新奇感,只顾着看舞忘记了喝酒吃菜。 乔建彬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天都是最亲近的兄弟,大家放开了嗨。” 就像是事先排练过的,他话音刚落,那几个美女突然伴着舞姿解开衣襟,将厚重严实的宫装与脸上的白纱全都抛到一旁的沙发上。 她们都只穿一层轻纱薄衣,围着圆桌舞动游走,用各种撩人的姿态端杯劝酒。 这半遮半掩的撩人诱惑,瞬间就让整个房间变得旖旎香艳起来。 任尔东哪里经历过这些,脸色羞红不好意思抬头。 乔建彬等人都是风月场的老手,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还是个雏儿,纷纷指点美女去给他劝酒。 两个美女立刻笑着走过来,非要拉着任尔东做个小游戏。 其中一女拿高脚杯倒满一杯啤酒,用牙齿咬着酒杯底座弯腰喂给任尔东喝。 这杯酒递到嘴边,任尔东出于礼貌想伸手去接,立刻被另一美女笑着制止,要他必须得用嘴接着,一滴也不许洒。 他便只能往后仰头,以一个与美女胸贴胸的暧昧姿态喝下大半杯。 这还没完,那姑娘见杯底的酒水倒不出来了,便转过身躯,背对着任尔东下腰,依靠身体柔韧性把嘴里的酒杯再次递到任尔东面前。 任尔东在哄笑中把酒喝下才算过关。 这一杯酒赢得了满堂彩。 毛冰揽住其中一人的纤腰:“妹妹跳累了吧,不如坐下来喝两杯?” 那姑娘媚眼如丝,顺水推舟地横坐在他腿上,娴熟地与他来了个花式交杯。 有他这样带头,其他人也不装了,纷纷拉美女入怀。 任尔东就尴尬了,看着身边那位姑娘没人搭理,便挪动屁股腾出半幅椅子:“要不你坐这儿?” 那姑娘也就二十来岁,捂嘴娇笑着一抬腿,反而以更大胆的姿势跨坐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美人贴面,任尔东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强装镇定地跟她说:“你这样我可没法夹菜了。” 对方递过酒杯:“老板,我就是你的菜呀!” 这可太折磨人了,任尔东打记事起就没有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过,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姑娘看出他没经验,不会油嘴滑舌,便以碰杯敬酒化解尴尬。 任尔东偷眼瞧着其他人,发现有的在嘴对嘴喂水果,有的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毛冰已经开始上下其手。 这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让他顿时萌生了逃离此地的想法。 正当他想要“尿遁”的时候,乔建彬开口了:“哎哎哎,毛主任你收敛点,人家卖艺不卖身的!” 毛冰怀里的女子吃吃笑着,把他的手从大腿根上拿开:“老板给我的出台费,只能让你摸到这里哟。” 毛冰此时色授魂与难以自持,冲乔建彬嚷嚷着:“乔哥,你得让兄弟们尽兴啊。” “先喝酒!”乔建彬把酒杯端起来。 他那个不容拒绝的语气,已经让那些嘉宾醒过神来,纷纷举杯表示服从。 那些姑娘见主人们还有正事要谈,纷纷起身抱起衣服离开。 她们那种依依不舍的神态,可把毛冰给撩拨坏了:“乔哥你放心,两周之内,我一定把陈副院长给你请来。” “噢,两周啊,那我也有点等不及呢?” “一周!下周五晚上,我一定能把他带到这里。” “这还差不多,”乔建彬笑着拍一拍毛冰的肩膀,冲他怀里的姑娘说道,“小妍留下,其他人先去休息吧。” 那些女孩纷纷起身,任尔东如获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他身边的姑娘似乎很不高兴,撇嘴冷哼一声,一头秀发甩到他脸上。 任尔东以为酒局要回归正常了,到后面才发现留下来的那个“小妍”才是主菜。 她不光迷得毛冰神魂颠倒,还一杯接一杯地向另外三个嘉宾灌酒。 眼瞅着四人喝得差不多了,她又提议转桌玩骰子:“输了的喝一杯酒,脱一件衣服,敢不敢?” 乔建彬点了支烟,在旁边起哄鼓掌。 毛冰明明已经醉得说话都不利落了,听到这话还是两眼放光:“哥几个今天艳福不浅啊,来来来,我先来,输了的脱衣服,你可不许抵赖……”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4章 业绩急转直下 这女人手里的骰子大有问题。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窍门,没多久就把毛冰等人赢得全身只剩下一片小裤衩,她自己却一件也没脱。 看着四位平时衣冠楚楚的各位主任被骗得脱成了“白条猪”,任尔东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高端局。 乔建彬冲他眨眨眼,借口上厕所走了出去。 任尔东心领神会,跟着他一起去放水,顺便打听:“你从哪找的这么多极品?” 乔建彬眯着眼冲他一乐:“看上哪个了?我给你叫回来,隔壁有‘炮房’。” 任尔东当场石化:“晕,你可饶了我吧。” “逗你的,刚才看你的表现啊,是不是还没和贾婷婷睡过?那就还有救。” “乔哥,你想哪去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哈哈,你要是像里面那几个一样就真堕落了,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乔建彬把烟头弹进了池塘,仿佛深有感触地说道:“每一个主动献身的女代表都不是善茬,她们的野心和胃口大到离谱。贾婷婷这种人是立志要当主任夫人的,你别被她耍了。” “当小三吗?” 任尔东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这件事他实在没法辩解,要说自己和贾婷婷没有任何关系,又怎么解释许清如对他脚踏两条船的评价? “小四!”乔建彬指着屋内的人说:“咱乾海医疗圈有个段子,说某个掌权的临床大主任娶过4个老婆。第一个是大学同学,那叫纯真的爱情;第二个是医院的护士,这才是小三上位;第三个就是医药代表,这是来自权力的诱惑。第四个是他的学生,妙龄少女才是老男人的心头好!” “个例吧?我觉得医药圈不可能这么乱。” “你回头看看那几位,觉得是个例吗?好柴不烧敞口锅,好男别娶女代表,要不然以后戴不完的绿帽子。” 听着乔建彬自以为是的劝诫,任尔东硬挤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乔哥你放心,我会和她保持距离。” “我叫你出来还有一件事,”乔建彬这次表情就严肃多了,“这段时间TPC公司的业绩会有一个明显的下滑,你们的收入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我提前和你打个招呼,不要担心,不要急躁,更别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求人。这不是你的原因,你自己也搞不定,懂吗?” 任尔东直接摇头:“不懂。” “我没法给你解释太多,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背负太多压力,实在不行就躺平摆烂,困难是暂时的。” “你为什么能提前预测到公司业绩下滑?难道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你谋划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刚才听你说要对付陈副院长了,你想怎么做?” 乔建彬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泄气一般转身:“算了,我喝醉了,说胡话呢。” “等等,你说明白啊,”任尔东追上去,“我可以配合你的,我对业绩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他话还没说完,乔建彬已经推开了门,雅舍内毛冰等四个嘉宾全都被那女子喝趴下了,东倒西歪姿态不雅。 那个叫小妍的女子正把桌上菜肴美食打包带走,看见乔建彬进门也不收敛:“我姐妹还饿着呢。” 乔建彬颔首许可,让任尔东帮自己把毛冰等人拖进隔壁的茶室,他从壁柜里拿出被褥枕头铺在榻榻米上,把四个赤条条的醉汉丢在上面。 任尔东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他刚才说的“炮房”! 从这一天起,他对拉钩院再无好感,这清闲雅致的山水庭院、富丽堂皇的古典装修,根本无法掩盖里面的乌烟瘴气。 隔天,TPC公司的运转果然出现了问题。 先是任尔东接到了易申辉的退货电话,说是医院领导突击盘库,发现TPC公司积压待售的药品严重超出正常数量,必须清退超额部分。 对方的口气很强硬,要他立刻去医院办理手续,限期三天内把货拉走。 任尔东倒是不怎么反感,毕竟退掉的只是超额压货的那些,存量药不影响临床日常使用,反而降低了许多无辜市民的就医成本。 但他找孙副总签字时就遇到了麻烦。 孙副总完全震怒,质问任尔东是不是在给公司捣乱? 乾海地区其他医院库存接近饱和,市立医院退回来那么多药品,有效期都参差不齐,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进行二次销售。 这些药堆在仓库里每天都在掉价,还会产生大量仓储管理费用,万一到了近效期直接走销毁程序,公司的损失谁承担? 他把任尔东叫到身边仔细询问:“你是不是没维护好关系?我们那么高的营销费用,使劲花啊!” 任尔东猜测这就是乔建彬背后搞鬼,但他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甩锅给易申辉:“这家伙忘恩负义,乔哥最近可没少给他好处。” 他隐瞒了刁东、左敬的先后索贿的事情,只讲易申辉借身份证开房的无理要求:“虽然过程曲折一点,但我们最后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乔哥连房费都替他交了。” 孙涛摸着下巴:“不应该啊,难道又是那个陈副院长在背后使绊子?” 正在这时,其他代表陆续来报,他们的大客户也都提出了大量退货要求,涉及的大医院已经有五家。 孙副总顿时明白了:“这是有人使坏啊,快去给我查查,到底是哪个竞争对手不讲武德?” 这事情很好查,谁家的货即将填补腾出来的仓库,谁就是对手。 高鑫药业的资料很快就摆到了孙副总的桌上。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家他认为不足为虑的小代理商,已经打通了多家大医院的关系网,从TPC公司手里切走了一大块市场份额。 孙涛马上拿起电话,准备找他的政府关系去举报高鑫公司,只要查出对方带金销售的违规行为,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然而,举报得有证据。他问遍了公司所有代表,谁也拿不出高鑫公司医药代表行贿的证据。虽然大家都说周晓鹏他们肆无忌惮地到处喊返点,可是谁见着他们真的返点了? 没有人见到! TPC公司的医药代表们最近都在响应鹃姐的号召摆烂,他们有的已经好久没去主任那里“刷脸”了!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5章 无妄之灾 孙涛拿高鑫药业没办法,就把火发到下属身上。 他躁狂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逼着办公室里的医药代表全都出去见客户,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求人家撤销退货。 有几个心思灵透的代表立刻躲出去了,任尔东则壮起胆子问了一嘴:“违规的办法也行吗?” 孙涛拍着桌子生气:“我说了,不管用什么办法!” “可是公司里很多事情我还没接触过,很多办法我都不懂,您能给我指点一下吗?” 任尔东装作虚心请教的样子,希望对方能再说一遍回扣的事情。 可是孙副总现在哪有心情给他讲这些? 他直接把任尔东赶出门:“找你们部经理去,乔建彬那家伙天天瞎忙什么呢,我都好几天没见他了!” “说是在千方百计找关系约陈副院长出来喝酒呢。” “他妈的,等他把人约出来,我们公司都垮台了!你拿着市立医院的退货单子去找他,让他教你怎么做。” 他明显在甩锅,把所有压力都抛给下属,甚至还给任尔东下了最后通牒:“我警告你,如果没法把市立医院的退单消化掉,你就收拾东西滚蛋。” 任尔东瞬间面皮涨红,一股心酸、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这几个月自己也算兢兢业业有尽职尽责了,出了问题还要背锅?要不是背负着《深度》栏目组的重要任务,他早就摔门走人了。 孙副总看出这小子情绪不稳定,开门喊鹃姐:“过来带带你们部门的成员。” 鹃姐不为所动:“我的客户又没退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您那么推崇费米,让他来带,我们也好看看这个神秘员工的真面目!” 她身边的几个代表也跟着起哄:“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别整天嘴上说能力强,遇到事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们阴阳怪气的话戳到了孙副总的肺管子。 他回办公室拿了个报表出来,十分响亮地摔在桌上:“你们别不服气,肿瘤医院最近的业绩上升明显,在各家医院要求退货的时候,人家费米的业绩是大幅增长的,比你冯鹃干得好多了!” “不可能!” 鹃姐拿过报表快速浏览着,脸上写满了震惊。 她早已和肿瘤医院相熟的客户朋友们打了招呼,想给费米使绊子,让业绩掉下来的,从后勤到临床,任何一个环节卡脖子都够费米喝一壶的,这业绩怎么可能会增长? 但事实就是在增长,乔建彬宣布费米入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肿瘤医院的销售额就直接翻倍了。她6月底费尽心机压进去的货已经消化掉了20%。照这样的速度,肿瘤医院甚至到四季度还要追加一笔订单。 她感觉被出卖了。 那些平日里姐妹相称的医生、护士根本没按她说的做,自己枉费精力帮了她们那么多忙,结果她们转头就投到费米那边去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有多幼稚和可笑。 在她自以为是地摆烂、罢工时,人家费米早已马不停蹄地接管了整个肿瘤医院,这个自己服务了八年的大客户再也拿不回来了。 那些追随鹃姐的代表也慌了神,再也没有了抱团和孙副总叫板的勇气,一个个拎起包躲出去。 任尔东也混在她们之间离开。 冷静下来之后,他给乔建彬打电话,询问在当前的局面下如何保住工作。 乔建彬在电话那头笑了:“孙涛急了?哈哈,你不用理他。” 任尔东无奈:“现在不是我理不理他的事情,市立医院的退货告知书在我这里,我得找他签字啊,易申辉限我两天之内把货搬走。”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躺平!”乔建彬的语气严肃起来,“你把单子拿回去就行了,自然有后勤上的人处理。” “可是孙副总说我如果不能解决退货,就让我滚蛋。” “你可真单纯,同时间退货的那么多,他凭什么光开除你啊?把一线销售都开除了,他去跑客户吗?” 乔建彬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公司现在的危机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风平浪静了。 可是真的会风平浪静吗? 任尔东不信,他又去找吕焱侠汇报情况:“如果我真被开除,那纯属意外,绝不是我个人能力和态度问题。” 吕焱侠叹了口气:“可能我们这些人也要下岗了。台里昨天已经正式下了通知,从下周起《深度》栏目的播出时间改到周五晚上10点半播出了。我们做出了那么多努力,终究还是没法挽回。” 她的眼神里全是落寞,再没有当初的精明干练熠熠生辉。 任尔东反而不甘心起来,他摘下智能手表翻出最近拍到的两个新闻素材:“实在不行,我们现在就捅出一个猛料去?这两个视频随便哪一个发到网上都能引起关注,我就不信了,这么用心调查的新闻报道还拯救不了新闻事业?” 吕焱侠仔细看了看,这里面分别是“贾婷婷假扮医生推销增高针”“毛冰等人秽乱酒局”的画面。 饶是她见多识广,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也皱眉头:“触目惊心!这些人也太张狂了!” 任尔东提出大胆的设想:“反正我这卧底工作也快干到头了,不如现在就整合新闻素材,把TPC公司操纵医生滥用生长激素的调查发出去。” “可是我们证据还不完善啊。” “我豁出去了,实名举报到食药监局,带着执法人员直接去公司突击检查,他们电脑上的资料还不是手到擒来?” “实名举报?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砸了很多人的饭碗,还把他们送去坐牢,将来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报复,无时无刻都生活在危险之中!不行,我绝对不能允许你这样做!” 吕焱侠的态度无比坚决,《深度》栏目只是调整播出时间,并不是死掉了。只要这个栏目组还在,调查真相、追问关切、舆论监督、彰显担当的理想就不会消亡。 她给任尔东一颗定心丸:“我已经认可了你的工作能力,随时可以给你转正。就算你被TPC辞退,还可以回电视台上班,哪怕栏目组不在了,你也可以调整到其他部门。”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6章 挑明了 “谢谢主任,你们都还在坚持,我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任尔东怀揣感激离开苦短咖啡馆,走进了万家灯火照不到的幽暗小巷。 他点了一支烟,看着火线阴燃,仿佛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现在的我无论怎么燃烧自己,也照不亮这无边的黑暗,但是只要火种不灭,终有燎原之时。” 所以他决定赖在TPC公司了,就如乔建彬指点的那样躺平,就算公司想要开除自己也得大闹一番。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手里偷拍的一些证据也可以适当亮一两条出来当个底牌。 世事本无常,抛下压力后,他一身轻松,感觉天大的事都变成了小事。 第二天再见到孙副总,对方也没再大发雷霆赶他滚蛋,只是过问了一下结果,神情惋惜:“算了,这本来也不是你能办到的。” 他甚至还笑着说了句“对不起”,为昨天的急躁大骂行为道歉。 任尔东看着他走进办公室,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是我没睡醒,还是他吃错药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摊手摇头,不明白孙涛这一宿经历了什么。 有人向鹃姐打听消息:“是不是美国佬把他给骂啦?要不然就是总公司那边找了他诫勉谈话?” 鹃姐嗤之以鼻:“这事情还捂着呢,米罗限他九月底之前把退回来的货消化掉,不管是下沉到二级医院,还是铺进药店,只要不砸在手里,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下沉到二级医院?” 任尔东明白了,孙副总还指望他和一线同事们去开拓新客户,当然要奉上伪善的笑容了。 那几个代表也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鹃姐冷笑:“死刑变死缓而已,公司想挺过这一关,难呐!” 新客户哪有那么好开发,从陌生拜访到建立关系,没有两三个星期是不可能打通行政、后勤、临床各个环节的。 就算大家都开挂搞定新客户,可是他们TPC公司卖的都是高价进口药,没有纳入医保报销范围,小医院的病患鲜少有用得起的,铺下去的货也很难卖出去,早晚还是会出现大量近效期退货。 这时一个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生前及时行乐,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乔建彬很难得地出现在了办公室,他看起来气色不错,一来就宣布是他向孙副总提出建议,以“向下渗透,挖掘区县医院市场潜力”的战略来化解公司暂时面临的困难。 他说这叫以空间换时间,等拖到年底想办法把指标降一降,这危机就度过去了。 别人送来崇拜的目光,任尔东却大惑不解,因为他知道整个危机都是乔建彬幕后操作的,他这么做图什么呢?就为了凸显自己的能力吗? 乔建彬给任尔东递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马上宣布骨科事业部调整客户资源,以任尔东未能维护好大客户关系为由,把市立医院这个资源划拨给了朱静姝。 任尔东追着他去了部经理办公室,推门就嚷起来:“乔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明是你……” “嘘!”乔建彬示意隔墙有耳,这里说话不方便,掏出烟盒来:“走,陪我去抽根烟。” 在楼梯间里,他小心观察四下的环境,确认没有人偷听才点燃香烟,说出了他这样安排的原因。 “兄弟,我一直在保护你,知道吗?” 任尔东更不懂了:“保护我?” 乔建彬说任尔东的性格耿直又单纯,根本不适合当医药代表,要不是他兜着,这客户早就跑了。 “上次刁东玩游戏上瘾,半夜跟你索要游戏礼包,你先给他送了个礼包,后来微信转账了648块钱,对吧?” “是啊,我花了1296,买了他一个不高兴,到现在都不搭理我。还好我让你喊醒了他,及时悬崖勒马。” “狗屎,他才没有停手。你跟我说了之后,我马上开车给他送了两万块现金,他游戏下线是因为要把钱存到银行卡里才能网上充值!” “啊?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乔建彬冷冷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还有左敬,他带你去买足球彩票了是不是?” 任尔东很意外:“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谁都没说。” “左敬告诉我的,你看看你呀,人家那么暗示,就差伸手要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我看得明白,”任尔东反驳道:“我只是不想看他们糟蹋钱!” “糟蹋谁的钱?你觉得是你的钱,他们却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钱!” 乔建彬直接列举了齐南药业、高鑫药业的回扣比例:“人家每个月都给刁东孝敬。你不给,只在拿发票的时候带杯不值钱的咖啡,他能没意见?他是没拿你当外人才开口要礼包的,你还给得不情不愿,他高兴才怪!” “可是我们不是纯学术……” 乔建彬直接打断他:“少来,你扪心自问,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是不信,但我没送过,我也不知道这回扣去哪了,能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两个648已经是我的承受极限了。左敬那边还想要,我上哪弄去?” “兄弟,我今天跟你挑明了,咱们公司是有一大笔营销费用的,但是这钱不能明着给,你得以开会、办公等理由走报销程序,把钱套出来。我已经暗示过你很多次了,还把广告公司的赵老哥介绍给你,你自己不开窍啊。” 任尔东想起给青杨区中医院做院内宣传展板的事情,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万块钱是用在这上面的?” “你以为呢!” 乔建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当时是想让他拿这钱给左敬的,因为任尔东没收,就没再明说。 任尔东追问起来:“那笔钱后来你拿给左敬了?” “傻!左副主任也精明着呢,这种钱来路不正拿着烫手啊,所以他让你给他充到彩票站去,买成彩票,输了就当是过把瘾,赢了正好洗白落袋为安!” 乔建彬说完这些,从任尔东手里拿过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火,点燃第三支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顺手把打火机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7章 打火机 “哎?这是我的打火机!” 任尔东看见乔建彬把打火机拿过去,心里就慌得不得了,再见其直接揣进口袋,立刻喊了出来。 因为这打火机是许清如给他搞来的录音设备,他拿在手里是为了录下刚才的对话。这个打火机外表看起来正常,但倒过来细细观察就能看到收音孔和隐蔽的机械按钮。倘若倒过来使劲拔金属外壳,立刻就能露出里面的数据线接口。 一旦乔建彬拿回去细看发现端倪,他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乔建彬却大大咧咧地推开他的手:“靠,老子给你擦了那么多屁股,还掏心掏肺教你怎么做业务,拿你个打火机怎么了?” “不是啊乔哥,这火机快没油了,我回头给你拿个新的。” “滚滚滚!我就相中这个了,别的还不要呢。” “哎呀,这打火机对我有特殊意义。” “什么意义,女朋友送的?就那个土掉渣的女记者?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呃……是分手了……” “那我更得没收了,人家都大耳刮子抽你了你还留着这玩意儿干嘛?贱不贱啊!” 乔建彬假装不耐烦,乐呵呵地丢掉半支烟往外走。 任尔东知道再追下去对方该起疑心了,只好作罢。 此时的他已经把所有工作都抛到脑后了,连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把市立医院这个客户拿走”都忘了问。 等到两人分开,任尔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外面给许清如打电话:“录音打火机被乔建彬抢走了,我该怎么办?” 许清如误会了,急得团团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完了完了完了……” “我对天发誓一直都很小心,每次都是我拿着给他递火,就刚才听他说了一些内幕,我听得太入迷了,没留神被他夺过去,他点完烟直接揣兜里了。” “等等,你是说他还没发现这是个偷录设备?” “昂,你以为他识破我身份了?那倒是还没有。” “没有就好,我这里有打火机的照片,你赶紧去地摊儿上买个差不多的,找个机会去他那里调包。” 许清如把打火机的照片发过来,任尔东觉得调包计划不靠谱:“我还不如明着找他要呢。” 这种常年在把玩的小物件,外观一样但手感却完全不一样,他偷偷调包反而会惹对方怀疑。 许清如叹了口气:“随便你,反正你越快越好。”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乔建彬没有闲情雅致把玩这个小东西了。 然而这可是ZIPPO啊,哪个烟民拿到手里不得转几圈,学着玩几手花活?乔建彬在办公室里打着电话,手里就一直在把玩着。 好在他的心思全用在谈话内容上了。 跟他通话的是周晓鹏,哦不,现在得叫周总了,高鑫药业的总经理。 不过周晓鹏职位上去了,腰板依旧没直起来,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求着乔建彬:“乔哥,我这边资金链很紧张啊,一下子铺开那么大的摊子,压力大得睡不着觉,你那计划到底行不行啊?” 乔建彬略显不耐烦:“医院仓库都给你腾出来了,你还拿不到提单?你以前在齐南怎么做的,现在就照葫芦画瓢。张厚廉是不贪财,可是他老婆是个爱慕虚荣的性子,你就撺掇她出去旅游,把机票、酒店、景点的费用全包了,她给你吹吹枕边风,这生意就成了!” “提单的问题好说,我是担心纯销啊,你让我代理的这些都是大厂滞销的边缘产品,本来就没有价格优势,营销费用那么高,我赚不回来的。” “哎呦呵,原来你是心疼花出去的那仨瓜俩枣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新成立的公司,不玩命砸钱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创出这么好的局面?我跟你讲,有钱大家赚,只要你不吃独食,客户早晚给你回报。” 乔建彬的话里话外都和高鑫药业的成立、发展壮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任尔东敲门进来他才挂断电话。 任尔东一眼就看到刚被丢在桌上的打火机,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地试探着:“乔哥,刚才我刚才忘了一件事。” 乔建彬疑惑地抬起头:“啥事儿?” 任尔东小心观察着对方表情,确认他还没察觉打火机的问题,便暗暗松了口气:“我这个人是有些耿直,但是我服务市立医院也不错啊,除了左敬和刁东,我和很多临床科室的主任、副主任都处得很好,在下半年的纯销计划上付出了很多……” “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把客户转交给朱静姝吧?” “是啊,我这一个月基本上天天往市立医院跑,真的付出了太多的精力和心血,你突然这么调整,客户那里也不好交代吧?” 任尔东故作斤斤计较,其实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把打火机讨回来。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乔建彬盘起了二郎腿,倚着座椅靠背随手把那只打火机拿起来,用大拇指和中指捏着转起来:“兄弟,这件事上你是吃点亏,可我这也是为你好,我们接下来有大动作,不想让你卷进来。” 任尔东马上警觉起来:“是对付陈副院长的?” “我跟你讲过好几次了,不要瞎打听,有些事情知道了就会变成一根刺,永远扎在心里。” “可是我这该死的好奇心啊,百爪挠心睡不着觉。” “好好走你的正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像开拓青杨区中医院那样,去其他二级医院闯一闯,这是你的强项,也是你在TPC站稳脚跟的本事。你再拿下一个新客户,孙副总也不敢轻易骂你,更别说赶你走了,懂吗?” 乔建彬苦口婆心地劝着,末了还补了一句:“你放心,市立医院这个客户我交给朱静姝只是过渡一阵子,等搞定了陈副院长之后,会让她还给你的。” “哎,瞧您说的,什么她的我的,这客户本来就是你的,要不是你给我挂单,我连转正都困难。乔哥,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你喜欢。” 任尔东把刚才跑出去紧急采购的正品ZIPPO打火机放到桌上……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8章 到医院去 乔建彬立刻把那打火机抓到手里,生怕被任尔东抢走一样:“你干嘛?” “我跟你换,这个是我新买的,已经加满油。” “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我这人念旧,就喜欢包了浆的东西。” 任尔东跟他软磨硬泡:“君子不夺人所好!” “哎?我还说君子要成人之美呢,我看上这个旧的了。你君子雅量,既然有了新的就把旧的让给我呗?” 他死乞白赖的样子让任尔东哭笑不得:“您好歹也是差一步年薪百万的高级商务精英,就非要我这个几十块的山寨货?” “是的,这东西对我意义非凡,我一见到它就能想起你挨的那一大耳刮子,太他妈响亮了。哈哈,以后我24小时不离身,你可别想打调包的主意,我一上手就分辨得出来。” 乔建彬直接把后路都堵死了。 任尔东现在只能祈祷这火机里的专用煤油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只要乔建彬不拔掉金属外壳往里面加油,估计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内有玄机。 等这股新鲜劲过去,或者下次去“拉钩院”喝酒的时候,他能找到机会偷偷拿走打火机并且藏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酒局应该就在4天后,他清晰地记得毛冰答应这周五就把陈副院长约出来。 乔建彬在酒桌上习惯烟不离手,这打火机肯定就随手摆在桌边,他只要敬酒的时候趁着搞点事情,在乱糟糟的环境下应该没人会注意到拿走打火机的小动作。 就算日后乔建彬问起来,自己只要一问三不知推个干净,这事情就过去了。 他闷闷不乐地从乔建彬的办公室里出来,鹃姐看在眼里,还以为他是为客户被剥夺而烦恼。 她主动冲了两杯咖啡端过来:“不开心?我之前就劝你躺平,你非要当卷王,撞到南墙了,死心了吧?” 任尔东愣了一下才理解她说的是市立医院调整给朱静姝的事,期期艾艾地点起了头:“是,是啊,死心了。” “唉,我们竭心尽力维护客户,为了公司业绩累死累活,结果人家一句话就把我们的付出全拿走了。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鹃姐说得对。” 任尔东敷衍着,猜测她找自己准没好事。 鹃姐还在兜圈子:“我们都是同病相怜之人,只有互相取暖,才能渡过难关。” 任尔东头也不抬:“躺平?摆烂?罢工?我懂。” 这正是乔建彬嘱咐他要做的事情。 可鹃姐却一反常态:“不,躺平没用,摆烂只会耽误自己,把更多的客户资源拱手让给别人!” 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任尔东猝不及防:“怎么个意思?” “以前是我小瞧对手了,”鹃姐拿费米举例子,说自己以为逼宫就能把客户抢回来,忽视了客户关系维护,“你三天不去医院,他们就倒向别人了,人啊,就是这么现实。” “所以呢?” “所以我想和你联手,咱们先从开拓新客户做起。公司马上就要战略转型,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只要我们拿下第一个新客户帮孙副总度过危机,过去的一切就能轻松翻篇了。” 她说自己手里有大量的人脉,任尔东又有优秀的宣讲经验,强强联合保准把那些二级医院的主任、院长唬的一愣一愣的。 现在又轮到任尔东给她泼冷水了:“姐,我累了。” 鹃姐当即跳脚:“什么意思啊?你这是在记仇,对之前的事情怀恨在心呢?别那么小心眼好不好,姐姐给你道歉,那段时间我确实钻牛角尖了,没有考虑太多……” “姐你别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很没劲,干不动了。” 他说的是心里话,自己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孙副总那边信任全无,全靠乔建彬的好感支撑着。 假如乔建彬发现了打火机的录音秘密,发现自己掏心窝子的话被任尔东录下来,肯定要翻脸的。 鹃姐哪里猜得到任尔东的想法,还以为他是在赌气,立刻拍着他的肩膀:“不要灰心气馁,等你重新赢得了孙副总的信赖,要回市立医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任尔东试着跟她解释:“不是这个,和客户调整没关系,市立医院给朱师姐我没什么意见。我是真的干不动了,说不定过两天就不在公司了。” 鹃姐峨眉倒竖发起脾气来:“你才干了几个月啊,就好意思说自己干不动了?我们在这行里起起伏伏闯荡了八年,现在一个个还生龙活虎,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呢。你这点挫折根本不算什么!” 她拉了其他几位代表过来,围着任尔洗脑鼓劲。 被六个叽叽喳喳的女人围着,任尔东脑瓜子都快炸了,没办法只好求饶:“OK, OK,我服了,我改,我改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明天陪我去长明医院,我在那边有个熟人,说不定能介绍咱们直接去见院长。” 她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地点,开开心心地去游说其他人,看那欢快的背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任尔东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说明天这个拜访就当是给长明区的老百姓送福利了,毕竟药是好药,送到需要的患者手里总没错的。 有鹃姐这么一带头,TPC公司销售部仿佛一下子苏醒过来一样,每个医药代表都开始拧紧发条,寻找自己的目标客户资源。 四位部经理也出来了,他们站在“到门诊去,到病房去,到患者身边去”的条幅下面,给下属们打鸡血。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这一次他们没有像过去那样各部门内卷,而是打破了部门隔阂,成立了十几个攻关小组。 就长明医院来说,鹃姐牵头当组长,不光找了任尔东,还要叫上其他三个事业部的代表。 这个团队分工明确,尽可能发挥各自的专长。任尔东也被揪着加班开会领任务,在这个小组中,他的职责是改课件、收集长明医院的新闻,调查各位主任的身份背景等等。 鹃姐计划用三天时间打通临床、后勤和行政的各个环节,争取一周之内发起大规模的临床提单,以此来要求医院特事特办尽快召开药事会。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79章 医闹 昨晚加班到深夜,回去又因为打火机的事情失眠,任尔东直到凌晨四点多才迷迷糊糊睡着。 他感觉才刚闭上眼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电话中传出鹃姐激情饱满的声音:“Hello,我是你鹃姐,一个每天捶你起来挣钱的大好人!” 任尔东皱眉眯眼看了一眼时间,咕哝着抱怨道:“大姐,这还不到六点啊,我们不是约的7点见面吗?” “我已经在你楼下了。我接了你还得去接其他人,在城里绕一大圈呢,赶上早高峰堵到路上,十点也到不了长明医院。” 任尔东翻了个身,懒洋洋地答应着:“好吧好吧……” 鹃姐的声音穿破天际:“你还躺着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快点下楼,要不然我上去捶你了啊!” 任尔东赶紧坐起来:“别,我马上下楼。” 他本来还想着在车上能补觉的,可是鹃姐接上其他部门的三位女同事后,车里就变成了最嘈杂的场所。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叽里呱啦的声音简直吵死了。鹃姐只是提议靠边停车吃早餐,她们就七嘴八舌地争论哪家摊子的油条酥脆,哪个铺子的豆浆香醇,哪家铺子的酱菜香辣可口…… 最后众口难调,鹃姐直接把车开去了麦当劳得来速餐厅,用洋快餐堵着所有人的嘴。 她还专门多点了一份,让任尔东带给医院预约拜访的主任,感谢人家愿意给牵线帮忙找院长。 任尔东乐了:“早餐开道,这不是乔经理的办法吗?” 鹃姐笑笑:“他也是跟别人学的,这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一车人热热闹闹地进了长明医院,从骨科开始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游说。 他们这样的团队作战效率很高,无论哪个科室,不管有没有预约都直接推门直入。 五个人往那里一站,主任就先蒙圈了,没见过这样“气势汹汹”组团来谈业务的。 一般是鹃姐先开口拉关系,其他人负责介绍对应的产品,任尔东负责展示数据和案例,十分钟的会面结束,主任稀里糊涂就扫码加微信了。 只要她们要到了医生微信,后续明的暗的、合规不合规的套餐就直接往上套,鲜少有她们搞不定的医生。 任尔东今天的作用就是个工具人,本来不想太出头的,可走到肝病科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拥堵,走廊里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鹃姐等女代表身形娇小,被挡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就让任尔东去了解情况。 任尔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拉扯着一个年轻大夫的白大褂,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什么。 那年轻大夫竭力解释着,但医院的保安已经闻讯赶来,他们手里拿着防暴叉和甩棍,二话不说就把那男子拽到一边。 这个粗暴的举动惹来围观者的不满,很多人举起手机录像,说是要把这些发到网上去。 偏偏医院的保安队长态度不好,举着甩棍威胁群众:“别拍了,都别拍了,我看谁敢乱发!” 好家伙,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啊,群众们才不会被他吓住,反而一个个拉近镜头,把这人的嘴脸拍个清楚。 任尔东拉住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妈打听原委。 那大妈立刻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我和那男的坐同一部电梯上来的,来的时候就看他挺不对劲的,嘴里咕咕叨叨,直勾勾的眼神想杀人。” 这都哪跟哪啊,任尔东猜测要是给她抓把瓜子,她能把这事儿当成评书讲一上午。 他赶紧打断:“咱能言简意赅地讲重点吗?” 大妈被打断了话头很不高兴,白了他一眼:“那男的老父亲前几天肝衰竭住院,好像是急需一种名叫人血白蛋白的药救命。主任说医院没货,让他去外面买。他自己傻不拉几的没买到,回来怪主任耽误了救治他老爷子,这不是来门诊上闹呢,被那年轻大夫挡在门外了。” 任尔东大惑不解:“这争分夺秒救命的药,去外面买哪来得及啊,医院怎么不多备点?” “我上哪知道去?” 大妈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话走了。 任尔东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消息,赶紧回去跟鹃姐和肿瘤特药部的同事汇报。 他入职培训学过公司的所有产品,TPC公司也有人血白蛋白这种药,并且在大医院卖得还很好。 所以他提议:“既然他们医院缺这个,我们正好送药上门,白捡一客户。” 可是那肿瘤特药部的同事却摇头:“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人血白蛋白”在乾海市已经进了医保报销目录,但问题是费用高,医院里的医保窟窿太大,花多了全是医院自己承担亏损,医院只能用扣医生奖金的办法填补亏损。 这“人血白蛋白”五百多一瓶,有的病人需要连用十几二十瓶,医生们一边开药一边心疼被扣的奖金,所以有些医生就让病人家属花钱到外面买。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如果长明医院肝病科主任都这么干,恰恰说明这家医院在压缩控制这类药品的支出,更不利于开发成客户。 看她心灰意冷,其他人也泄了气,都说这开发下级医院的想法完全不靠谱。 鹃姐好不容易才给大家鼓起干劲,这时候当然要出来画饼:“咱们又不是只有人血白蛋白这一种药,廉价药、自费药也有啊,先去谈谈别的嘛。” 任尔东的关注点不在业绩,他弄明白这里面的缘由,非常不忍心看那个男子被保安推搡着扭送派出所。于是提议:“我们能不能帮帮那人?如果能给医院澄清误会,让双方达成谅解,对我们开发整个医院的业务是有帮助的。”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鹃姐马上带着姐妹们追上了医院保安。 她们亮明身份提出请求,但是保安很不耐烦地拒绝了,说这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闹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他送去派出所尝尝拘留的滋味。 任尔东看到刚才阻拦男子的年轻大夫还站在门口观察进展,赶紧上前求情:“我是TPC公司的医药代表,我们愿意向那个患者解释缘由澄清误会,您考虑一下?”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0章 和事佬 吴睿当然也想和解。 把这个叫张蒙的家伙送去拘留只会激化矛盾。 现在医疗纠纷那么频发,动不动就出现患者上门报复,殴打、伤害医生的事情,他可不想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头上。 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被大量围观者拍到,万一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把视频发到网上,对他、对宗尚万主任和医院的声誉都会造成严重影响。 见到任尔东他们这些懂行人的愿意出头当“和事佬”,他马上就快步跑去找保安队长安排。 毕竟是在一个单位上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还长着,那保安队长也不好再拒绝,只是要求谈话必须在他们的监督下进行,以免发生医闹暴走伤人事件。 大家都同意了,那个张蒙反而不依不饶:“我不和他说,把宗尚万叫来!” 鹃姐的日常工作就是陪人聊天,变着花样给人洗脑,见到这种情况直接坐到了张蒙身边,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蒙就从头讲起,四个月前他父亲急性肝衰竭住院,当时肝病科主任宗尚万就让他去外面药店里买“人血白蛋白”,理由是医院药房没货。 “我那时候单纯啊,为了买到这药,我都给他跪下了,他才指点了一家药店。” 张蒙说他后来经人指点,才知道这里面是有猫腻的,医院里有存货,还能走医保报销。 可是医院为了控制成本不给病人用,逼着家属去外面买。 “他们倒是省钱了,我他妈的治疗费多花了一万多,找谁讲理去?” 张蒙起初就是气不过来医院讨个说法,没想到被当成医闹轰了出去。 打那以后,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最近这段时间每逢宗尚万出门诊就忍不住往医院跑。 宗尚万也被他搞得不胜其烦,干脆把弟子吴睿叫来一起值门诊,只要张蒙来闹就让吴睿去拦着,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鹃姐频频点头,在听他讲述过程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对策。 她一句话直击重点:“你父亲出院了吗?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张蒙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他上个月出院,指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就身体还比较虚弱。” “你对长明医院的治疗不满意?” “那倒不是,我就是说这个药费太高了,这本来应该走医保报销的!” “可是你知道吗,你想走医保报销,宗主任的奖金就会被扣光的,如果他自己生活都不能保障还怎么能够专心给你老父亲治疗?” 鹃姐把高价药会影响医院的药占比、DRG付费绩效等考核,还可能使医院的年度医保额度超标,从而导致科室、医生“倒贴钱”的事情讲了出来。 鹃姐语重心长地说道:“很多事情需要相互理解,宗主任为了挽救您父亲的生命已经付出了很多,您也不能因为多花了一些药费就总来骚扰他,这是政策问题,又不是他能解决的。” 其他人也附和:“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医保额度有限,换哪个医生也没办法。” “就是,人家很多患者给医生塞红包都来不及呢,你倒好,病好了居然跑来医院跟医生要钱,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张蒙是真不了解DRG付费绩效是什么玩意儿,现在被四个女人围着口诛笔伐,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我错怪主任了……” “哎,你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知错要改,快跟医生道歉。” “还有啊,你得想办法澄清事实,刚才很多人拍了视频,没准儿这会儿已经发抖音上了呢,你可不能让咱们长明医院背锅!” 她们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接到报警的派出所民警也赶到了,待了解了事情经过,确认当事双方已经和解后,民警口头教育了张蒙一番就撤了。 这件事也惊动了医院领导,他们一位副院长着急忙慌地赶来,得知一切都被几名女医药代表给摆平,立刻把鹃姐她们奉为座上宾。 在小会议室里,鹃姐惯例先攀交情,她的人际圈子太广了,三两句就和医院领导达成了“相见恨晚”的共识。 任尔东没有掺和这些虚情假意的敷衍应酬,他在外面跟那位吴睿医生聊得火热,因为肝病患者很容易出现上腹部疼痛的症状,肝病科医生也经常指导患者使用非甾体类抗炎药进行治疗。 吴睿对于这类药品的认识还停留在布洛芬缓释胶囊、双氯芬酸钠缓释片等常用药。 任尔东跟他讲起了莱米昔布的优势,尤其是对于需要长期大量口服止疼药、饱受胃肠道副作用的患者来说,这款药绝对是福音。 吴睿越听越感兴趣,提出了许多学术问题,任尔东恰好又最擅长讲解这些,两个人就在走廊里展开了一番讨论。 吴睿觉得这些前沿信息很有用,干脆又喊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同事过来一起听,长明医院的患者不多,这几个医生扎堆探讨的画面给人一种积极上进感觉。 等鹃姐她们谈完,医院领导送出会议室看见这一幕,都直夸:“国际大公司就是不一样,看这专业学术能力,把我们院年轻大夫都带动起来了。” 这一次来长明医院,鹃姐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果。 返程的路上她格外开心,要不是不能酒驾,恨不得立刻开瓶香槟,一边开车一边庆祝。 后排三位女代表很会说话,一个劲儿地夸赞任尔东机灵,要不是他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大家不会插手解决医闹问题,医院领导也断然不会这么热情接待,更别提后面谈了那么多业务上的合作成果。 任尔东谦虚地摆手,把功劳都推给鹃姐,说她才是化解矛盾促成和解的首功。 鹃姐看他这么懂事,当即决定请大家吃饭,预祝本小组首开纪录。 而就在这几个女人又为吃什么开始无休止的争论时,任尔东接到了许清如的电话。 尽管鹃姐就在他身旁,他还是从容平淡地接听起来:“喂?您哪位?” 许清如一听就知道他说话不方便,当即甜腻腻地问道:“尊敬的中国联通用户您好,公司现有免费升级流量套餐活动……” “滚!”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1章 上热搜 爽啊! 任尔东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无端被许清如包装成渣男,还满世界宣扬了这么久,他终于反击了一回。 鹃姐探听八卦的行为已经趋于本能,听到任尔东这般生气骂人,立刻咧嘴大笑:“升级话费套餐的套路啊,我也接到过,一开始说升级套餐金额不变,每月还多送20G流量。结果办理之后,发现套餐费每月贵了20元不说,多送的20G流量也只限热门APP使用。” 任尔东心神一凛:她刚刚果然在留神偷听我接电话! 幸好自己反应快抢先发出暗示,也多亏了许清如心领神会及时改口,要不然被她知道自己和许清如“藕断丝连”,联想起李倩到公司闹事的经历,后果不堪设想。 他赶紧敷衍地应付几句,回头岔开话题:“各位姐姐,你们商量好一会儿去哪吃饭了吗?” 这种世纪难题交给一群人商量是很难出结果的,必须得有一个强势的人出来终结,这个人就是鹃姐。 她一句话就搞定了:“我们中午去华安南路的炊烟小灶吧,就是电视台西边那家。” 好家伙,要不是确信自己没有露出马脚,任尔东简直以为她是故意暗示自己呢。 路上他把话题又拉回到刚才的“医闹”事件上:“其实我觉得这事情不应该就这么结束,张蒙和医院和解了,但是他终究是多花出去了一万多块钱呢,终究是他自己承担了这一切,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鹃姐瞥了他一眼:“那要不然呢?他们医院指点病人‘外购药’也是无奈,这件事折射出的是日益增长的医疗需求和日益减少的医保资金的矛盾,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做什么?你是觉得自己能改变国家政策呢,还是能变出钱来贴补给张蒙和无数个多花了冤枉钱的家庭?” 任尔东当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他那该死的使命感又无处安放了,那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促使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哪怕倾尽全力只能撬动政策一丝一毫,也值得。 所以他在抵达酒店后借口去洗手间,给许清如回了个电话,想要告诉她今天遇到的事情,希望借助电视台的影响力发出一声呐喊和疾呼。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传来许清如一声暴喝:“滚!” 她还生着气呢,骂完就把电话挂了。 任尔东捂脸笑了,这女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女孩似的,总喜欢搞这撒娇任性的一套! 他只能像上次那样再打电话过去,一遍不接就两遍,反正就一直拨号。 终于,拨到第6遍的时候许清如接了电话,嚷嚷着:“烦死了,有事说,有屁放!” “哎,是你先打给我的!请你有事说,有屁放!” “我靠,任尔东你今天发什么神经,打电话过来找骂啊?” “明明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我跟你说,我现在是在卫生间里给你打电话,待久了鹃姐她们该起疑心了,你赶紧有事说事。” “那你蹲着吧,我替你打119,就说你掉坑里了。” “你没事吧?再这么无理取闹我挂电话了。” “哟哟哟,生气了呢,好吧,姑奶奶就让你一回,”许清如口角上占了点便宜,便说出了正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去了长明医院?”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跟踪我?还是说你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器?” “你正经一点好不,打火机要回来了吗?这么危急时刻还有心情去跑客户?” “打火机暂时是要不回来啦,听天由命吧,这事情真不能怪我。” 任尔东讲了昨日他和乔建彬的拉扯过程,解释了自己被鹃姐强行拉到长明医院的经过。 他不忘反问:“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长明医院?” “哼,我在网上的视频里看到你了!” 许清如说今早长明医院发生医闹事件、医院保安嚣张威胁群众的视频,一起登上了热搜。 这种事情发生在本地,乾海电视台自然要去采访调查一番,《深度》栏目组就派了许清如和另一名记者前往长明医院。 “我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出门前查视频做功课,一眼就从背景人群里看到了你。你去那里干嘛,是不是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可太了解真相了,比任何人都了解,但是我不给你说!” 许清如急了:“靠,任尔东你大爷的,我跟你说正事呢,能不能靠谱点?” “这事情说来话长小孩没娘,要是等你跟我讲完,鹃姐真要打119来找我了。” 任尔东不能细讲,但是有人能讲,他推荐了门诊医生吴睿:“这里面有误会,不是网上说的那样。当事人叫张蒙,已经和医院和解。我给你吴医生的电话,他是当事人之一,他也有张蒙的手机号。” “太好了,谢谢你啦。” “嘁,我这么不靠谱的人,不值得你谢!” “不不,你比任何人都靠谱!” 她火急火燎地把电话挂了,任尔东本来还想跟她讲一讲自己的观点看法和新闻调查的方向推断,可是一想到鹃姐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就赶紧出去了。 许清如的新闻敏感性很强,打电话给吴睿说了采访要求,请他帮忙约新闻当事人张蒙见面。 张蒙回家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视频也很慌,生怕因为这事又被抓去拘留,一中午都在忙着到各个视频下面留言解释误会。 此时接到电视台的采访要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就跑到医院见面了。 许清如从他那里了解大致情况之后,就已经判断这起“外购药”事件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实际上牵扯面很大,影响的群体不小。 她和任尔东想的一样,也想做出有深度的调查报道,希望张蒙从“外购药”的无奈说起,请医生和医院也讲一讲不得已苦衷,借助这个新闻来呼吁调整医保政策,让千百万家庭受益。 可长明医院的领导不乐意了,他们医院只是个二级医院,哪敢跟医保政策叫板?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4章 嘉奖 那天下午,任尔东又给许清如打了几次电话,发现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担心这个生性要强的女人发生意外,赶紧找吕焱侠打听情况。 吕主任的语气还算轻松:“放心吧,她可没那么容易放弃。每次遇到挫折都把自己关起来,说是要闭关思考对策,我们都习惯了。” 听她这样说,任尔东暗暗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坐立不安,打电话给张蒙询问事情的经过。 张蒙和他泛泛之交,接电话时已经夜里十点多,所以语气非常不耐烦:“哥们,你当自己是谁啊,我跟你讲得着吗?” 任尔东吓唬他,说许清如是自己的朋友,昨天从他家楼下离开后就失联了,现在大半夜的还没回家,如果出了意外就要他偿命。 张蒙赶紧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没有接受采访,自拍了一段视频吓跑了那女记者:“那视频我都没往外发……” 任尔东这才知道医院希望息事宁人,拿钱买通张蒙的前因后果。 他搞不懂医院领导在担心什么,第二天再随鹃姐去长明医院时,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找到吴睿:“你们医院‘外购药’的情况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对上反映呢?是不是只有来闹事的患者才能维护自己权益?今天来个张蒙,后天来个李蒙的闹下去还怎么正常工作?” 吴睿长叹一口气:“我只是个基层医生,我能怎么办呢?患者需要使用到人血白蛋白,我们总不能不开这个药吧,但是医院卖一瓶赔一瓶,只能扣我们的奖金来填补窟窿啊。除了昧着良心让病人自己花钱在外面买,我真的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什么时候我才能不用管医疗以外的事情啊!” 任尔东提起昨日记者来采访的事情:“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新闻一播出,你们的医保额度涨一点,或者把人血白蛋白纳入‘双通道’药品名录,总能通过一些灵活办法解决。” “我们当然愿意啊,可医院领导不同意,人家怕上级主管部门怪罪下来,丢了乌纱帽啊!” 吴睿把医院领导给自己下禁令、宗主任一问三不知的应对过程说了出来,再加上已经收买张蒙闭嘴,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谁还能再闹出动静? 任尔东终于明白许清如遭到的阻挠有多强,采访的难度有多大,处境有多无奈。 他正犯愁如何把这个事情推动下去,鹃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身后,语气很不悦:“小任啊,别怪姐姐说你,你有时候就是太爱管闲事了,医保的事情又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干嘛给自己背负那么多压力?” 她早察觉到任尔东心不在焉,听到聊天话题还是“外购药”的事情立刻插话。 任尔东怕吴睿再提起许清如引她猜疑,只好讪笑自嘲:“对对对,您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鹃姐今天心情不错,开始给他派任务。 就在刚才她和姐妹们已经跟医院磋商了很多合作细节,确立了各类药品的提单主任、召开药事会的日期等,等下周走完流程就能发货,配套的药品培训还要交给任尔东来负责。 本着对患者健康负责的初衷,任尔东答应了她的工作安排,虽然他不知道乔建彬什么时候会发现打火机的秘密,不确定自己还能在TPC工作几天,但会尽力讲好每一次科室会。 他们小组回到公司,鹃姐立刻去找孙副总邀功了。 孙涛一脸震惊,从他宣布要开发二级医院到现在才短短三天,其他人还在去医院拜访刷脸,厚着脸皮巴结科室主任,鹃姐这个小组竟然已经搞定了长明医院各个环节,准备签合同了? 他怀疑这里面有猫腻:“是不是你早就把长明医院当成了储备客户?你们之前就已经有过业务基础?” 鹃姐故意板起脸来:“孙副总,您这是在怀疑我们的工作能力还是不信任TPC的金字招牌?” 她把小组成员不辞辛苦加班加点工作的事情夸大宣传,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来凸显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孙涛才不在乎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要签了客户就行。 在这个公司陷入危机的关键时刻,鹃姐带领小组取得的成功,无疑成了他战略转型正确性的有力佐证。 所以他把人事经理叫到办公室,当面把鹃姐夸赞一番,要对方立刻拟一道嘉奖令。 鹃姐这时候才笑着提议要奖就奖励整个小组,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取得这个成就,给自己营造了一个不贪功的好leader形象。 当天傍晚下班前,孙副总召集员工开会,宣读嘉奖令,公布奖励政策,激励其他员工加油努力。 为了响应孙副总的激励,财务提前一天把上个月的薪酬发下来。 虽然这钱是大家应得的,可提前一天发薪水还是让每个人开心起来。 任尔东到手三万多,其中包含上个月被克扣的两万元奖金。他并不想要这笔钱,既因为这钱本不属于他,是乔建彬强行挂单给自己的,也因为这笔钱是市立医院的压货提成,他拿着烫手。 所以他马上就去楼下银行取出了两万元现金,装进一个白色信封里带去找乔建彬:“乔哥,去抽根烟?” 这是两人的默契,乔建彬猜测他有什么事情,便放下了手头的活。 等进了楼梯间确认看到四下无人,任尔东给乔建彬递火,趁机拿出信封:“乔哥,这笔钱是上上个月你在市立医院压货的业务提成。” “哎,说好了这个压货是你的业务,这笔钱当然是你拿。” “我可不敢要,我本来就没在这件事上出多少力。” 他推辞着,同时也在观察乔建彬的神情,以此来判断对方是否发现了打火机里隐藏的秘密。 乔建彬深深吸了一口烟,摆手咕哝着:“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我拿走客户给你的补偿了。” 听他这么说,任尔东便知道他还没发现猫腻。 他放下心来:“乔哥,这客户您随便安排,我真没有任何怨言。我愿意配合朱师姐去医院做交接。”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6章 封口 任尔东一点也不信。 吕焱侠和李倩从未谋面,她凭什么笃定这个女人会和TPC公司翻脸? 他还想再提醒一下:“您是不知道,公司这次真的打算下血本了。” 吕焱侠轻笑:“呵,那就更有意思了,咱们拭目以待。” 任尔东听话,第二天直接去长明医院跑客情,顺便请吴睿帮忙搞一搞各科主任、副主任的手机号,他言辞恳切:“我要请你吃大餐。” 吴睿婉拒:“这些小事我交给实习的师弟做,很快就能交给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吃饭就不必了,你们代表的饭哪有那么好吃,总要付出代价的。” 他最后这句话是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讲出来的,任尔东却特别欣慰:“好兄弟,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 同一时间,李倩已经孤身来到TPC公司,坐在了孙副总的对面。 这间小会客室里还有三个人,分别是薛空青、人事经理赵静和财务经理。 李倩很谨慎,她虽然没有告诉许清如自己要来谈判的事情,但心中谨记着之前获得的所有提醒,不能主动要求赔偿,不能轻易签谅解书,不能说任何威胁性质的狠话等等。 TPC公司这边,孙副总和薛空青只是出面打了个招呼显示诚意,会谈全由人事经理赵静来主导。 赵静平日里擅长PUA下属,孙副总认为最合适由她来吓唬人谈条件。 她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绝不承认公司的生长激素和梁唯脊柱侧弯存在关联,哪怕李倩说出任尔东有关“十万分之一概率”的言论,他们也不承认。 眼看着谈判陷入僵局,赵静就问李倩到底是来吵架的,还是想谋求和解的? 当对方再次抛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时,李倩明显犹豫了。 她也被这件事拖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愿意再耗下去了,于是反问:“你们想怎么解决?” 赵静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数字“5”。 李倩秒懂,马上划掉数字改了个“20”。 她这两年购买生长激素的花销大约是16万多,她想要把本钱都要回来,再额外要求一笔脊柱侧弯的矫正费用。 赵静摇头,划掉数字又写了个“10”。 两人就像打哑谜一样讨价还价,反倒是孙副总不耐烦了,见李倩咬死20万寸步不让,干脆就跟财务经理说了几句悄悄话。 对方马上回办公室提了个装有17万现金的纸袋过来。 现在已经不需要藏着掖着了,他们直接拿出一份保密协议:“签了这个东西,拿走这些,只要你不出去乱说,我们从此形同陌路。” 赵静说这是最后通牒,如果李倩不同意,TPC公司就再也不会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李倩的软肋:“反正你手里本来就没什么可靠的依仗。” 李倩心动了。 她落笔的那一刻,早把任尔东、许清如以及她丈夫的劝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几分钟之后,她提着17万现金走进电梯。 当电梯门关上,她再也憋不住内心的欢喜,在电梯里就手舞足蹈欢欣雀跃起来。 在她看来自己这一趟是大赚特赚了,可以趾高气扬地俯视老公,再也不用理会许清如的“骚扰”。 而TPC公司内部,孙副总也同样高兴得眉飞色舞,与薛空青击掌庆祝。 17万对他们来说只是很小的一笔钱,只需找个理由买张发票就能从营销费用中报销出来。 而薛空青和她手下的代表们恢复医院坐班推销后,一两天的营业额就能达到这个数。 这样花小钱办大事,简直太值了。 孙涛回到办公室里关上门,点了一支他平时都不舍得抽的雪茄,双脚架到桌上美美吸了一口,有一种卸下所有重担的畅快感。 这两个月来,公司里的麻烦层出不穷,市立医院的封杀、李倩的维权、鹃姐的抗议、突如其来的退货潮等等,每一件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所有危机都过去了,并且由于费米的超预期表现,任尔东、鹃姐等人开拓新客户的努力,公司业绩还取得了增长。照这样下去,四季度的他非但无需担忧下年度业绩,反而要想办法藏业绩了。 他很得意,此时此刻特别想分享和发泄一番。 也就在这时,贾婷婷在外面敲门。 她对费米拿销冠同样不服气,嚷嚷着:“一个从不来公司上班的人,你说业绩爆表就爆表?公示出来让大家看看啊。” 不过在进门之后,她却瞬间哭得梨花带雨:“孙总,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孙涛一脸茫然地站起来:“怎么了?” “任尔东欺负我!” 贾婷婷太会演了,抹着眼泪走上前,快步来到孙涛的身边。 “哦?”孙涛语气中有些玩味:“他把你怎么了?” 她便抽抽搭搭地解释,任尔东之前说好了给她介绍医大二附院儿科副主任的,可后来一拖再拖毫无信用。她这几天找他理论,这家伙都以要去长明医院谈业务为由逃得远远的。 “他现在更是开始抵赖了,说市立医院划拨给了朱静姝,所有客户都和他无关了,过去的资源交换条件作废。” 她说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求孙副总给做主。 她明着是控诉任尔东言而无信,实际上却在谋求更高的利益。 自从孙涛牵头整合肿瘤医院所有资源交给费米后,公司里人人都讨厌费米,人人都想成为费米。 而想要成为费米的路径只有一个,就是拿下孙涛,用她最擅长的方式。 听她这样说,孙涛突然想起任尔东向李倩透露过生长激素可能引发脊柱侧弯的机密,再加上薛空青之前的煽风点火,让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他马上就安慰贾婷婷:“你放心,我会找他算账的。” “谢谢孙总,”贾婷婷感激涕零,身体贴得更近了。 这么强烈地暗示,孙涛哪还能不懂,他话语一转:“好了好了,别哭啦,不就是一个客户嘛,只要我高兴,随便调几个给你就好了。” 贾婷婷破涕为笑,扬起一张狐媚俏脸,娇滴滴地说道:“那怎么才能让你高兴呢?” 孙涛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哈哈,看你表现。” 贾婷婷媚眼如丝,看向办公桌下:“要不然,就现在?”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7章 上位之路 贾婷婷钻到桌子底下后,曾经先后有两个女代表进来找孙副总汇报工作。 可是她居然动作不停,丝毫不怕…… 孙涛皱眉、提臀、深吸气,哪怕是久经情场的他也感到无比新奇和刺激,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无穷的幻想和期待。 待强忍着冲动应付完眼前的工作,他喘着粗气把她从办公桌下拽起来,按在办公桌上就要一通亲吻揉搓。 贾婷婷却娇笑着闪到门口,右手按着门把手回眸一笑:“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孙涛马上给任尔东打电话,命令他放下手头的工作专门抽出时间陪贾婷婷去医大二附院,把儿科的关系介绍给她:“一定要尽心竭力、毫无保留地服务好她!” 贾婷婷却很不满意,撒娇道:“就只有这一个客户吗?您不是说要调几个大客户给我的?” “哈哈,你这个小妖精,还跟我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我这人是有原则的,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你让我满意,我就让你满意。” “那好,今晚等我电话,看我能不能让你满意。” 她扭动腰肢,风情万种地离去,孙涛被撩得口干舌燥,猛灌一大杯凉白开还不解渴。 他自以为刚才面对汇报工作的下属时装得足够自然,贾婷婷也做得很隐蔽,但架不住有心人时刻盯着领导的办公室。 当贾婷婷心满意足春风得意地开门离去,那两个之前进去汇报工作的人就察觉不对劲了。 她们相视一笑,低头在微信上一通狂聊,通过回忆孙涛刚才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很快就猜出了办公桌下大致发生过的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关于贾婷婷和孙副总的传言就出现了。 随着她们的口口相传,这个传言像蒲公英的种子飘荡到公司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通过看不见的电波发送到外面各位同事的手机上。 公司出了这么劲爆的猛料,谁还有心情工作呢? 很多代表都停下来私聊讨论这个,消息也越传越离谱,甚至变成了孙副总和贾婷婷迫不及待,就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贾婷婷的声音很大,整个15层都听到了…… 任尔东之前接到孙副总的电话还很莫名其妙:“这个贾婷婷给孙涛灌了什么迷魂汤啊,居然亲自来过问这事。” 直到他听见鹃姐她们骂贾婷婷“臭不要脸”“公共厕所”,骂孙副总“臭水沟里找水喝不嫌恶心”,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他也很无语,早知道女代表的圈子乱,没想到会这么乱。 他一直攥着医大二附院的客户关系不松手,就是因为不想这些不择手段的同事污染腐蚀那个纯净之地。 之前来巴结他的同事都被以各种理由拖了过去,人家也知道医院今年走SPD供应链模式没什么油水可捞,渐渐就不来扰他。 没想到贾婷婷居然咬着不放,还找上孙副总了。 他自忖现在没有抗命的本钱和底气,便给贾婷婷打电话,约了中午就去医大二附院门口碰头。 贾婷婷满心欢喜,特地跑回住处换了一身撩人的红色低胸裙装,化了烈焰红唇的大浓妆。 结果等她到了医院,在任尔东的介绍下认识了儿科副主任,立刻失望透顶。 人家是个女的! 从对方胡乱挽起头发、素面朝天的妆容和脚上的山寨运动鞋来看,这是个不修边幅醉心工作的人,通常对她这样的女代表都有天然的抵触。 面对这样的客户,她空有一身本领无从施展…… 那位女医生对贾婷婷也确实没什么好感。 她误以为这女代表就是之前来医院魅惑主任,被保安赶出去的那位,目光一遍遍地扫视贾婷婷的脸,心说这也没长“媒婆痣”啊,看来是主任故意夸大其词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心不在焉,整个会面就变得很敷衍,贾婷婷介绍了一些产品信息就匆匆忙忙地撤了。 等出了医院大门,她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任尔东“邦邦”两拳。 任尔东当然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哈哈大笑:“干嘛啊,是你非让我带你来的,我照做还不落好?” 贾婷婷白了他一眼:“哼!骗子,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 没有从这里捞到好处,她还得去订酒店侍奉孙副总,好像有点亏了。 任尔东眼看着她堕落,心中也有一些不忍:“那个……办公室有些关于你的传言……” “随她们怎么说去,一群没什么本事、只会背后说闲话的长舌妇罢了。” “你不想知道她们都在造什么谣吗?” “呵呵,我不想听,你也别跟我说,要不然别怪我翻脸。” 贾婷婷笑着转过身款款而去,石榴红的裙琚混在黑白冷色系的普通就医群众之中,显得格外洒脱。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这本就是她故意做给她们看的。 孙涛这个人善于逢场作戏,那所谓的“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原则,不就是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不给他点舆论压力怎么能控制住? 至于她自己的名誉,进入TPC公司第一个月就被薛空青她们糟蹋坏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傍上孙副总,拿下足够多的客户,先夺销冠再当部经理,从权力和地位上凌驾于那群长舌妇之上,到时候看谁还敢再在背后乱嚼舌根! 贾婷婷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却无意之中帮了乔建彬一个大忙。 他看到那些流言蜚语之后,立刻转发给了朱静姝:“看看她,你还下不了决心吗?” 朱静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非得这样吗?” 乔建彬已经很不耐烦了,直接给她发语音:“打工赚钱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很勉强就算了,我可以找别人替代你。” 朱静姝赶紧打电话过来:“等等,我再考虑一下。” “好,”乔建彬的语气很霸道,“再给你1分钟的时间考虑。” 他们没有挂电话,各自注视着通话时间读秒。 13秒后,朱静姝绷不住了,眼泪滑落。 她丢下一句“我愿意”就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自己则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8章 出关 手机听筒里传来朱静姝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但是乔建彬表情麻木,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他挂掉电话马上给毛冰发微信:“明天我带个美女去医院拜访陈副院长,你安排一下。” 不等对方回复,他打电话给周晓鹏:“明天晚上去仁心寺停车场,藏在绿化带里等一辆白色的奔驰E300过去。到时候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用手机拍下来。记住,不要开车去,完事之后你来拉钩院找我!” 周晓鹏一头雾水:“乔总,我不太明白,你能说具体点吗?我怕给你搞砸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办好这件事,我让你年底业绩翻番,明年就能把高鑫公司做大做强。” 他神神秘秘地把电话挂了,起身离开TPC公司的办公室,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 假如任尔东现在进到这间办公室,会发现他挖空心思想要偷回的Zippo打火机就随意摆在桌上。 不过阴差阳错,任尔东在楼下被一个电话叫住了。 许清如终于钻出了牛角尖,想通了长明医院“外带药”调查的突破口。 任尔东一听她的声音就赶紧抱怨:“我的好姐姐,你可算出关了,知道这两天耽误了多少事吗?李倩那条线完全断啦,她已经拿了TPC的封口费,把我们撇到一边了……” “知道了,这件事回头再说,你现在马上陪我去长明医院。” 许清如的声音平静沉稳,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相比之下,任尔东就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了:“还去调查长明医院?我已经去试过了,人家严防死守,所有当事人都封口了,我们什么都调查不到。” “现在能调查了!” 听到她这般执拗,任尔东一脸愁容:“哎哟我去,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我的录音打火机还在乔建彬手里,他随时可能发现秘密把我开除。我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明天晚上去拉钩院陪酒,趁着他不注意把打火机偷走,这个节骨眼上,我哪有心思和你做那劳什子的调查?” 许清如反问:“你去当卧底的初衷是什么?” “呃……” 任尔东当然记得,是书上那句说到他心坎的话:“对待任何与生命有关的事情,都需要怀有敬畏之心,一次坚守,或许就能挽救一个家庭。” 但是他不甘心啊,自己卧底这么久是来做医疗腐败调查的,和这个选题相比,长明医院“外购药”的分量明显要轻得多。 许清如很不客气地诘问道:“说啊,你是忘了吗?还是说你觉得那些去院外买高价药的患者家庭不值得你去维权和挽救?” “没忘,”任尔东咕哝一句,“我现在就去地铁站,长明医院门口集合。” 他们到长明医院的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多,许清如见面才讲了她要借任尔东医药代表的身份作掩护混进肝病科病房。 “我想明白了,被迫去医院外面药店买药的又不是只有张蒙一家,我们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她手里不光有张蒙在医院闹事的视频,还有那日张蒙亲口承认医院给了封口费的录音,拿着这些例子去病房,哪个白花冤枉钱的患者家属不心动?有谁不愿意配合采访调查? 她自己一个人去医院采访有风险,万一误打误撞碰上个不讲理的患者家属,把她举报到护士站就打草惊蛇了,但叫上任尔东,事情就好办多了。 因为他这阵子总来医院开科室会,和吴睿等几位肝病科的年轻医生都很熟络,许多护士也见过他几面,就算撞见也不会怀疑到许清如的身份。 任尔东听她安排的头头是道,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你这闭关可真行,什么样的牛角尖都能钻出来。” “嗐,这才哪到哪,你看着吧,我这次非把他们医院捅出个天大的窟窿。他们院长不是想捂盖子吗,我让他什么都捂不住还要出大丑!” “我得提醒你一句,虽然前面吃了点亏,但你得摆正心态啊,别带着打击报复的念头去调查。” “哎呦,你都开始教我做事了?” “啊,不敢不敢……” 任尔东赶紧走到前头去,这是为了避免他事后被这家医院领导怀疑,两人要拉开距离,假装互不认识。 他们一路来到肝病科护士站,任尔东在前面打听哪些患者在使用“人血白蛋白”。 他谎称自己手里握有大量便宜进口“人血白蛋白”,可以给患者解决一些经济困窘。 护士们都很善良,马上把需要用到这种药的病人床号报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许清如默默记下,便开始去病房里拜访。 她选择采访对象有技巧,先看病人家属的穿着打扮,家境殷实的不能找,贫困又胆小怕事的也不能找,年纪太大的不能找,太年轻的也不行。 要找就找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差的,急性子火爆例子脾气的,最好是还有些愤世嫉俗的。 在各个病房转了一圈,她很快就选定了17床病人的陪护家属,一个五十来岁的泥瓦匠大叔,几乎完全符合她的条件。 她向对方暗示了“外购药”有猫腻,确认这位大叔生气愤慨后,才亮出记者证提出采访要求。 大叔听说有个叫张蒙在医院闹了闹,就要回了一万多的超支药费,差一点立刻去外面砸护士站。 许清如制止了他的过激行为,要求他必须听话才能帮忙维权。 于是大叔就顺从地拿出了他在外面药房购买人血白蛋白的凭证(没有发票),对着手机摄像头讲述了家属入院诊疗过程,医药开销等等。 后来他又带着许清如去了药店,展示了出示宗主任字条买到人血白蛋白的全部过程。 许清如还假扮大叔的晚辈,向药店的店员打听了许多内幕,诸如这些药是哪家公司生产的,有没有正规手续,每天能卖多少瓶,已经这样经营了多少年等等。 店员最近总和这位大叔打交道,已经认了个脸熟,因此对她也是不设防的,基本上知无不言。 许清如大喜过望,有了这样的铁证,再去采访宗尚万和医院有关领导,看他们还能怎样抵赖。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89章 大动静 许清如在病房和药店采访花费的时间不短,等取证结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医生和院领导早都已经离开。 所以她和大叔约好了明早再来,领着他直接去找医院领导讨说法。 任尔东在医院外面等着和她碰头,再一次请求明天不来了:“你明天直接去找院领导讲道理,我跟着也没什么用,而且他们都认识我,万一这事情又被TPC公司的人知道,联想起你我之前的公开关系,又是不好解释的麻烦事。” 许清如认同他的说法:“行,今天采访得很顺利,明天我们会派两个采访小组过来,光明正大找他们医院领导。你就全力以赴去拿回打火机吧,祝你好运。” 任尔东离开时还表达了敬佩之情,说自己这个不称职的调查记者,总算是跟着老师出来实战学习了一次。 然而他和许清如都没有料到,就因为今天的一个小疏忽,却让事情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许清如临走之前忘记叮嘱大叔不要声张了! 这位愤世嫉俗的大叔还是个话痨,当天晚上就找了其他病患家属贩卖消息,不但把医院里其实有“人血白蛋白”却不卖给大家,不让大家走医保报销的事情讲了,还把张蒙闹事拿了一万多封口费的内幕也说了出去。 如此一来,那些多花了钱的患者家属都开始同仇敌忾,商量着明天一起去找医院领导讨说法。 假如仅仅是这样,事情也不会很糟,反而有助于许清如的正面调查攻坚。 偏偏这些病友之中又隐藏着那么几个着装考究、生活精致,托关系住院并且给主任塞过红包的“叛徒”。 他们连夜给宗尚万打电话汇报情况,把许清如和那位大叔出卖了。 宗尚万听说有七八个病人家属串联准备闹事,自己也吓坏了,马上向医院领导汇报。 当天夜里,长明医院就连夜开会处置这件事。 院领导表情异常严肃,把这件事上升到了医院生死攸关的高度,要求所有参与处置的人员必须严防死守,不能让记者把事情报道出去。 宗尚万把那位大叔叫到会议室,仔细盘问记者都采访了什么,去了哪见了谁,有没有录音录像等等。 考虑到妻子还要在这里接受治疗,小命拿捏在别人手里,大叔便连忙撇清关系,推说是许清如主动找上门的,自己一时糊涂配合了采访。 他把许清如的采访经过全讲了。 宗尚万听完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他让吴睿把其他准备闹事的病人家属都找来,关起门来挨个单独谈话,直接不许他们跟许清如接触和联系,同时安排护士将这些病人转移到其他楼层的病房里“藏”了起来。 医院领导也马上吩咐药剂科明天敞开供应“人血白蛋白”,安排人假扮患者看病取药,营造这种药一直在售的假象。 最后,他们还通知院外的那几家药房全部关门歇业,把所有待售的人血白蛋白都运走,消除一切痕迹。 医院这边行政科室和肝病科忙活了一宿,不但做足了应对记者的准备,还抽空调阅监控,把许清如采访的过程找了出来,看看她还有没有同伙。 万幸任尔东演技过关,两人又刻意拉开距离,没有引起外人的怀疑。 许清如回去汇报工作、整理素材、布置明天的采访任务后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她梦见这个调查了火了,不但冲上热搜,还引来有关部门的重视,调查长明医院之后还发布了禁令,对全市公立医院外购药物的管理进行规范和整治。 因为自己的采访推动社会进步了一点点,她沾沾自喜,甚至睡梦中乐醒。 直到第二天她一大早给那位大叔打电话,发现对方关机时,才意识到又出岔子了。 她连忙向吕焱侠汇报这一突发状况。 吕焱侠安慰:“不要紧,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们手里有视频证据,他们再怎么阻拦也没用,必须逼他们院长出来解释!” 吕主任亲自出马,可不是只带两三个记者那么简单,而是《深度》栏目组的所有记者和全部设备都派上了场。 在许清如化妆潜入医院,发现昨日所见的病号全部被转移,那位大叔也不知所踪之后,吕焱侠便拿起了带有乾海卫视台标的话筒,在医院大门口出镜介绍今日采访主题和记者面临的困境。 她把采访变成了一次多机位、“四不两直”式的监督直播。 并且由于她个人声望高、调查选题与百姓就医息息相关,叠加医院对抗采访的愚蠢举动,引发了许多兄弟媒体和宣传平台的关注和引流。 她还没迈入医院大门,直播就在网络上引发无数关注,人们自发地点赞、分享、呼吁大家扩散关注。 医院门口,围观群众为她加油助威,主动让开了通道。 医院领导光看见门口聚集了一小撮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调动保安队伍去大门口拦截,希望以闭门不见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四个保安手持防暴叉、防爆盾、甩棍等站在门口,以没有接到领导通知不接受采访为由发声阻拦。 吕焱侠亮出了记者证,一步步地走向四人,同时高声背诵记者的采访权利,一个人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就在她即将撞到保安身上时,一个人突然从侧面闯入,指着四个人的鼻子一通臭骂:“他妈的四个臭傻逼,居然还敢阻拦采访,忘了我是怎么被开除的了吗?” 来人赫然就是那位之前被开除的保安队长! 他在保安队伍中颇有声望,再加上保安们本就为他被开除抱不平,见状立刻闪开了。 吕焱侠对这位保安队长表达了感谢,并且介绍了他的身份。 网友们当然记得他,有人在评论区向他道歉,有人为他这次仗义帮助点赞,还有人又贴出了那张他高举甩棍、凶神恶煞的表情包,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在表情包上加了字“出来给我们解释”,让他马上反转成了群众诉求的代言人。 网友们的集体抗议和这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小插曲,让这个直播活动获得更加广泛的关注。 有人评论说:“好家伙,上一次自发搞出这么大动静的,还是李云龙打平安县城!”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0章 振振有词 热搜爆了! 前几条全是关于长明医院的“负面”新闻: 乾海调查记者“手撕”长明医院! 长明医院连夜转移病人阻挠采访! 长明医院曾支付医闹万元封口费! …… 乾海电视台台长懵了,吕焱侠闹这么大动静,他们台里事先毫不知情,这怎么向上级交代? 他很想打电话给吕焱侠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还要不要政治前途了? 但看到评论区的汹涌民意后明智地选择了关机闭嘴。 长明医院领导也陆续接到了区级、市级主管领导的批示要立刻消除影响。他们这才打开手机查看舆情,见到那“10W+”的关注和滚动刷屏的评论全都傻了眼。 这时候院办的人还过来进谗言说要报警,让派出所派人过来控制局面。 那医院领导大骂他们糊涂,就现在这种局面,人家举着记者证从正门进来,一没闹事二没吵架,警察能怎么做? 他们紧急商量一下,终于挑了个分管副院长出来挡枪眼。 那副院长当然不甘心自己一个人背锅,推翻了昨晚制定的所有掩饰预案,先承认医院存在“外购药”的事实。 “我必须先给大家科普一下,‘外购药’本身是合规的。根据《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改革完善药品生产流通使用政策的若干意见》和《乾海市医疗机构外购药物管理专项整治工作方案》等规定,允许采取多种形式推进医药分开,允许医师开具处方让患者到院外药店购买药物。” 吕焱侠不给他偷换概念的机会:“可是我们不是在说外购药合不合规的问题,是你们医院明明有‘人血白蛋白’这种药,为什么不给患者用,而让他们去医院外面买?他们不能获得医保报销,额外支付的医药费用谁承担?” “人血白蛋白虽然属于医保乙类药,但是它仅限抢救、重症或因肝硬化、癌症引起胸腹水且白蛋白低于30g/L的患者使用,满足不了以上条件,即使是非常需要注射补充,也只能去院外购药。” 这位副院长振振有词,把问题归咎于患者达不到医保用药指标,在哪买都一样。 吕焱侠马上提了个尖锐的问题:“张蒙的父亲急性肝衰竭算不算重症?如果算,你们医院为什么不卖给他人血白蛋白?如果不算,你们给张蒙一万多封口费怎么解释?这是谁决定的,依据是什么?” 对方有些招架不住了,当时舆情闹得那么凶,封口费给就给了,哪有什么依据呢? 他只能避重就轻:“这是集体讨论的结果,为了维护医院声誉,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强调这只是肝病科的个别现象,在张蒙来医院闹事之前,医院领导层全然不知情。 这招弃卒保车,就把宗尚万给推到了前面。 吕焱侠马上提出要采访宗主任,请他当面做出解释。 宗尚万从来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把护士长和吴睿等科室医生也叫到镜头前,阐述张蒙父亲病情不在报销范围。 对于许清如暗访时发现的部分重症患者确实不得不去院外购药,他们就当场跟吕焱侠算药占比、DRG付费绩效考核,算算他们因为给患者使用这些高价报销药被扣了多少奖金。 他们目的很明确,把锅甩给制度。每个人都在强调这不是个人导致的问题,是顶层设计不合理引发的,作为基层医生他们能怎么办? 吕焱侠毫不客气地展示了之前宗尚万面对采访一问三不知的画面:“既然你们这么委屈,为什么不能直接讲出来呢?我们记者来采访不但推三阻四,还说谎?” “这个……” 宗尚万红着脸哑口无言。 他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医院领导授意的吧? “宗主任只是不想惹关注,”那位副院长赶紧抢话头做出承诺,“不管别的医院怎么做,长明医院以后会加强这方面的管理,尊重患者的自主选择权。” 具体指导思想是医生不得要求患者持外配处方到指定药品零售企业购药,不得在外配处方上书写或标识与诊断治疗无关的信息,除特殊情形外,处方上不得出现商品名。 眼瞅着新闻又要往给医院宣传上跑偏,吕焱侠又抛出一个尖锐问题:“对于目前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那十来个自费购药患者,医院会怎么处置?” “符合医保报销条件但被迫院外购药的,医院会本着以患者为中心的原则对他们进行部分减免。不符合的报销条件的我们也没办法,这不是我们决定的。” “那以后再有患者急需人血白蛋白这类的药品,你们会怎么做?” 宗尚万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肯定不会再让患者去外面药店买了。” 吕焱侠立刻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也有可能拒收病人,让他们改去别的医院,是吗?” 对方赶紧表态:“怎么会呢,我们可是公立医院,救死扶伤是每一个医生的天职。” 吕焱侠并未满足于此,总结称还要采访有关部门,争取督促调整医院考核和医保报销政策等等,她预告本周五晚上十点半将播出本次维权行动的详细经过,提醒广大市民代为监督。 如果以后再发现长明医院存在这种问题,或者再其他医院遇到了类似情况,可以直接拨打《深度》节目新闻热线,记者将帮助大家维权到底。 直播到此结束,现场掌声不断,网友们大呼过瘾。大家赞扬这种公开公正的维权,认为这才是主流媒体应该做的调查节目。 憋屈了小半年的《深度》栏目记者们总算扬眉吐气一回,同行的赞美让每个人都感到欣慰和鼓舞。 不过,吕焱侠回电视台后,一通狠批和逐级检讨是免不了的,幸好她之前在节目中发出了预告,就算是台长也不可能毙掉这篇新闻了,否则事情就会演变成另外一个热点。 任尔东一直在网上关注着这场直播,看到吕焱侠出马做出如此轰动的调查新闻,隔着屏幕都激动不已,只恨自己没在现场。 也幸好他没去,才会获得另外一个关键信息。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1章 高架上的风 “朱静姝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费米!” 鹃姐一回办公室就跟他“咬耳朵”,说用不了多久市立医院所有资源都会整合到朱静姝一人手里。 任尔东完全不信:“朱师姐一向与世无争,在办公室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就算孙副总愿意帮她整合市立医院,她也不太可能会同意成为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的。” “真的,”鹃姐先说出最新情报,“我刚才路过,亲眼看见乔建彬带着她去市立医院拜访客户了,只要她正式接手这个客户,就是打算向咱们摊牌了。” “你多疑了,乔哥提前跟我打过招呼,说过今天去做客户交接的。” “傻小子,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呢?你就这么拱手让出去了,连个后手也没留?” “嗐,我哪有那么多心思啊,再说了,朱师姐一直对我挺好的。” “对你好还抢你客户?”鹃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讲出了自己的推断,“你别看她每天都一副高冷面孔,不怎么搭理人,好像无欲无求性冷淡似的,其实她野心大着呢,你们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她图什么?图权力?她能挤掉乔哥当部经理吗?图高薪?她能争得过薛空青和费米吗?” 鹃姐连连点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市立医院是综合性医院,整体业务体量可比肿瘤医院高不少。她如果整合了市立医院所有科室,完全可以从骨科事业部独立出去,升职加薪自然不在话下。” “您这都从哪听来的,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昨天晚上,儿科事业部的小陈和小宁跟我吐槽了一宿,说孙副总大半夜先后给她俩打电话,说是要调整客户资源,把她们的两个成熟大客户都交给贾婷婷了。” “等等,咱们不是说朱师姐吗,怎么又扯到贾婷婷身上去了?” “哼,你听我分析啊,贾婷婷那小浪蹄子一定是把孙涛伺候舒服了,才一下子抢了两个客户过去。不过她现在最大的客户是市立医院儿科的李清高,你说她为什么不要,或者没能要到市立医院?” 任尔东很无语:“或许她就没想到要整个医院呢?” “你可拉倒吧,这两个新客户的业务量加起来只有市立医院的零头,以她精明要强不择手段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想当第二个费米?要是换成你,你怎么选?” “所以孙副总没答应她,你就推测是朱师姐要垄断整个市立医院?这逻辑还是不成立吧。” “你不信就等着瞧吧!” 鹃姐横了他一眼,扭屁股去找其他人贩卖焦虑了。 任尔东摇头苦笑,真不明白这女人整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起身准备去倒杯水,忽然瞥见桌上的日历牌,想起今天是星期五。 毛冰答应过今晚把陈副院长领去拉钩院喝酒的。 自己还打算趁着他们酒酣耳热偷回打火机呢,怎么乔建彬没提前跟自己说酒局的事情?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今晚该不会光带朱静姝,不带我去吧?” 墨菲定律说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是发生,同理,当人们越害怕墨菲定律出现时,它就一定会出现。 乔建彬还真是这样计划的。 他今天带朱静姝来拜访陈副院长,就是打算先用美色抛个饵,试试对方会不会上钩。假如一切顺利就递上请柬,约对方晚上拉钩院一叙。 倘若对方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那便全由毛冰里应外合,找个借口绑也得绑到酒桌上去。 毛冰当然不愿意选择第二种办法。 他提前推掉了陈副院长的所有工作和会见,专门为这次拜访留了一小时的时间。 乔建彬把朱静姝送到陈副院长办公室门外就止步。 一起共事了八年时间,他太清楚朱静姝擅长什么样的手段了,也知道只有当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时,她的能力才能得到最大化施展。 毛冰在里面做了简单的介绍也退了出来。 关上门后,他和乔建彬站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似在排队等候拜见陈副院长,其实是在守门望风。 在这期间,有些医院里的人来请示工作、报销签字等,毛冰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一句“里面有人,贵客”,给挡了回去。 十分钟过去了,朱静姝还没有被轰出门,乔建彬嘴角挂笑,冲毛冰挤眉弄眼:“看样子,我们不用当绑匪了。” 毛冰还有些惴惴:“这位美女真的靠谱吗?” “哈哈,她比小妍还要极品,你说呢?” 毛冰似乎想起了最近这几晚的美妙的回忆,两眼放光深深吞了口吐沫,忽然感觉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等到他两个站累了,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陈勉汝亲自送朱静姝出门,态度殷勤。 朱静姝微笑着握手告别,那微微低头的温柔中,带着不胜凉风的娇羞,礼貌矜持中带着无限迷人的风情,比什么小妍、贾婷婷的手段都要高级得多。 挥手告别,她昂首挺胸脚步带风,乔建彬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好像无形中矮了一截:“哎哎,怎么样啊,请柬收了吧?晚上约好了?我的姑奶奶,你走慢点好不好?” 朱静姝转过身来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往前走。 乔建彬高兴极了,极尽讨好地帮她拎包,跑着去开车门,手搭凉棚护她上车等等。 不过关上车门之后,朱静姝冷冰冰地开出了条件:“我有两个条件。” 乔建彬两眼放光,最后一丝担忧也没了:“您尽管提!” “我要像费米那样搞特殊化,整个市立医院归我。” “没问题!” “给我一个独立的职位,不想再和你打交道!” “也没问题,我早和孙副总提过了,提拔B级专员,ADM职务怎么样?” “ADM是什么?” “区域经理助理,直属孙副总。” 朱静姝咬着嘴唇看向窗外,说出了轻飘飘的两个字:“成交!” 车窗落下,滨河高架上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吹皱了她的衣裳,似乎还吹走了一滴晶莹透亮……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2章 白月光 任尔东整个下午都在苦等。 等乔建彬喊他去拉钩院预备酒宴招待贵客。 等朱静姝回办公室好打听今天的拜访情况。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人都音讯全无,这让他越来越焦虑。 终于,他忍不住抓起电话想要打听情况了,可转念又担心引发乔建彬猜疑,打算找鹃姐来个旁敲侧击呢,一时半刻又想不出借口。 他正犯愁的时候,抬头看见孙副总夹着包要出门,忽然福至心灵走上去问了一句:“孙总,您这是要去拉钩院吗?” 孙涛看了看手表:“还没到时间呢,怎么啦?” “噢,我是想提醒您,仁心寺后面有段山路不好走,前几天下大雨冲毁了一段路基,小心点。” “知道了。” 孙涛点点头,面无表情,连谢谢二字也欠奉。 他还记着任尔东向李倩泄密的事情,心里责怪这小子上蹿下跳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 要不是任尔东的PPT讲的全公司无人能及,要不是刚刚在开发长明医院中立了功,他早就找个借口把这小子炒鱿鱼了。 现在他也只当是对方听到风声,来跪舔乞怜而已。 任尔东从对方的冷漠中嗅出了不耐烦,说完那句话就撤了。 只要孙副总今晚去拉钩院,就说明陈副院长会出席,也就证明朱静姝今天的拜访很成功。进而证明乔建彬拉拢腐蚀陈勉汝的计划正式实施。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混进拉钩院。 可是乔建彬今天不叫他去伺候饭局,摆明了是有用意的,自己贸然进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随便找个理由支走,要么就是拉下脸来轰出门,绝无落座的可能,更不要说获得敬酒、偷走打火机的机会了。 他左思右想没有什么好办法,眼瞅着日头西斜残阳如血,再待在办公室也没什么意义,便打定主意先去了再说。 说不定能撞大运呢? 此时乔建彬开车载着朱静姝出现在小静山脚下的林荫公路上。 上午从市立医院出来之后,他花了六个小时陪她挑衣服。 朱静姝身上的这身职业套裙也是名牌,拜访客户时穿很符合她上市公司高级职员的身份,但肯定不适合晚宴的氛围。 他打算把她打扮成陈勉汝心目中的“白月光”,那必然得是怎么迷人怎么来。 他挑了一家高奢品牌女装店,进门就让柜姐把店里最贵的裙子都拿来试试。 那柜姐看他上身穿的是杂牌T恤,开口问道:“先生,请问您预算多少?” “嘶,最烦你们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了,我预算多少用得着跟你说?你只管把衣服拿来,我看得上眼的十万也要,看不上的白送我当抹布都不要!” 听到他大放厥词,店员本来有些不悦,可看见随后进门的朱静姝,从穿搭气质上倒是相信了几分。 店长也迎上来了替柜姐道歉,亲自带着四个柜姐为两人服务。 看着她们举着裙子、端着茶点排队伺候,乔建彬这才消了气,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朱静姝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简直比店里的灯箱模特还好看,连其他店员也都期待她穿上那些昂贵裙装的效果。 她们根据各自的眼光推荐穿搭,拿来的衣服颜色各异,款式不同。 朱静姝穿上每一件都很好看,但是她的精致妆容和高冷气质之下,这些裙子好像又都差了点意思。 大部分人靠衣装衬托气质,少部分人靠气质衬托衣裳,只有极个别人能达到气质与穿搭的完美合一。 穿上这些名贵服饰的朱静姝,明显属于中间那一档,很好但不够完美。 乔建彬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右手摸着下巴思量着陈勉汝的全部信息资料、生平经历和审美癖好。 他忽然开口:“白色,白色的连衣裙有吗?” 店员还在试图说教:“小黑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最耐看的世纪经典。美女的皮肤那么白,真的很适合黑色……” “少废话,我用得着你教?” 乔建彬把腿放下来,似乎准备起身要走。 那店长赶紧递上一杯茶:“有白色的连衣裙,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找。” 有个灵透的柜姐早已去后面取了一件过来:“先生,要不让美女试试这件‘白色初恋’?” 单单听这个名字,乔建彬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好,试试。” 朱静姝连着试了几十套衣服已经很累,见这白色裙子平平无奇,有些不耐烦:“不行就从前面的随便选一件得了。” 乔建彬哄着她:“最后一件了,试完了再说。” 几分钟之后,推开更衣室的门打开,所有人眼前一亮。 细高跟露趾凉鞋的玉足落地,走出来的宛若广寒仙子,白色衣裙衬托着她的清冷高贵,让人不禁心生敬仰。 尤其是那如雪的肌肤、如水的眸子、如珠的红唇、如玉的贝齿,犹如冰清玉洁的月华洒满了清辉。 在一片惊叹声中,她那浅浅的微笑就像是晨曦中的一抹阳光,温暖而明媚,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与美好。 她的一切,都如诗如画,美得令人窒息。 乔建彬一拍大腿:“就这件了!” 店长趁机推荐了配套的凉鞋和饰品,乔建彬手一挥:“通通包起来!” 他接过四万六的账单眼都不眨一下,刷卡走人。 朱静姝换回原来的衣服走出来,看到发票上的数字后,脸上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笑容:“这笔钱怎么报账?” “报什么账啊,就当是我们对你的感谢和补偿。” 乔建彬为了拿下陈副院长,真是下了血本,除了在朱静姝身上投入的这些,晚宴的规格也极高,光法国蓝龙、日本和牛、澳洲黑金鲍等食材就价值不菲,遑论各种名贵酒水。 但是他最珍视的,是下车前交给朱静姝的一个小香水瓶:“这东西要等最后上车时再用,成不成就看你的了。” 朱静姝接过来打开瓶盖闻了闻,瞬间呼吸急促眼神迷离,胸中犹如小兔乱撞。 她赶紧收摄心神道:“好厉害的斩男香,越闻越上头,直让人欲罢不能。”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3章 赴宴 陈勉汝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头乌黑浓密的偏分中短发,每天穿衬衫打领带,保留着美国留学养成的许多习惯,整个人都带着一丝不苟的气质。 他走向毛冰的大众车时,医院楼上楼下好几个角落里都有眼睛盯着。 张厚廉就是其中之一。 乔建彬三月之期的承诺已经快到了,可陈勉汝一直好端端地坐在副院长位置上,这让张主任很煎熬,每天都在数秒度日。 他早已跟易申辉打过招呼,如果乔建彬这次又搞砸了事情,那TPC公司的合作就彻底作废,以后这家公司生产的药一盒都不买了,全部改成国产平替药。 最近新冒出来的那个高鑫药业就很不错,周晓鹏是个特别大方的老板,返点回扣给得他胆战心惊却又满心欢喜,倘若以后没有办法当上副院长,那就退而求其次,守着科主任的位置捞点钱也行。 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易申辉、左敬、刁东这些跟他厮混多年的兄弟们,要不然以后没人跟自己玩了,水至清则无鱼嘛。 直到今天下午,毛冰忽然给他发消息,说陈勉汝接受了女代表的邀请去拉钩院做客,他那颗不安分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他马上给乔建彬打电话聊了几句,基本上确定这是一次针对陈副院长的围猎行动。 他在自己的微信小圈子里发了个没头没脑的消息:“成不成就看今晚了。” 易申辉、左敬、刁东等人秒懂,还没下班就徘徊在各自窗前,关注着陈副院长的一举一动了。 陈勉汝今天根本无心工作,坐在车里还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好像上面还遗留着上午与朱静姝握手时的余香。 他是真的对这个女人着迷了,满脑子都在想着立刻踹了糟糠之妻去追求她。甚至想到了结婚以后的事情,朱静姝当上了院长夫人就不适合再当医药代表抛头露面了,回家相夫教子当好贤内助即可。 他也知道今晚赴宴可能会面临各种诱惑和围猎,可他还是来了,因为朱静姝上午说过,她是被逼无奈才上门送请柬的,如果请不到他,惩罚后果很严重。 在英雄救美思想作祟下,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帮她度过这一关,他安慰自己:“不就是喝杯酒,赔个笑的应酬局嘛,只要我坚守底线,绝不会做违法乱纪、损害医院利益的承诺就行了。” 毛冰开着车上了小静山林荫道,没话找话地介绍了仁心寺的典故,顺带把TPC公司的副总经理孙涛、部经理乔建彬介绍了一番。 他还故意装作不太熟悉走错了路,车停半道给乔建彬打电话:“乔经理啊,你能给我发个定位吗?我过了仁心寺找不着岔路口了。” 乔建彬心领神会,马上叫孙副总做好迎接准备。 朱静姝换好了一袭长裙从西厢茶室走出来,她提起裙摆下台阶的动作优雅轻盈,好似步步生莲。 孙涛的双眼都看直了。 乔建彬轻轻咳嗽了一声,讨好地请示:“孙总,您看我这布置可还行?” 孙涛竖起大拇指:“绝了!” “那行,”乔建彬拿捏着细节,冲朱静姝说道,“一会儿我和孙总先迎出去,静姝你先不要出来,给陈副院长铺垫一点心理落差,等他到门口时你再开门,假装刚跑过来,懂吧?” 朱静姝皱着眉头挥手赶走一只花蚊:“行了,我懂。” 毛冰终于找到了仁心寺后面的岔路,绕过被雨水冲坏的路基时还在暗示:“这都从哪找的地方啊,藏得够深啊。我刚看到这堆土还以为此路不通呢!” 陈勉汝的心早飞到朱静姝身边了,微笑着叮嘱:“晚上离开的时候注意点啊,别忘了这堆土。” 毛冰信誓旦旦:“您放心,我保证安安全全把您送回家。” 陈勉汝想了想又叮嘱:“今天这事对谁都不许提起。” “那肯定的,我回去倒头睡一觉,大脑直接来个格式化,所有事情都忘个一干二净。” 毛冰开个玩笑的工夫,车就开到了拉钩院门口。 乔建彬快步走上来,帮助陈勉汝开车门:“欢迎陈院长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听他这一开口,陈勉汝就有些不悦,什么叫大驾光临,自己架子很大吗? 再加上他听朱静姝吐槽过乔建彬在公司很霸道,有一个此人经常搞职场霸凌的不良印象,下车时连半点笑容都欠奉。 毛冰已经迅速下车过来打圆场,抢着道歉:“哎呀,都怪我走错了路,陈院长刚才还在批评我,说让你们久等。” 孙涛和乔建彬借坡下驴,马上寒暄客套一番,邀请陈院长先进院子休息。 陈勉汝的目光掠过二人看向拉钩院,对没看见朱静姝感到失望,甚至怀疑她骗了自己而隐隐愤怒。 就在这时,院门朝里面打开,白衣佳人好像做错了事一般急匆匆地出现,那一刻四个男人都看痴了。 “对不起啊陈院长,我来晚了。” 朱静姝开口时故意看了一眼乔建彬,那种害怕领导责罚的微表情勾起了陈勉汝的无限怜惜,顺带着对乔建彬的厌恶又增加了两分。 孙涛出来唱白脸,语调温柔地让朱静姝带路,趁着夕阳霞光参观院子里的风荷摇曳、澄波戏鲤。 他们走进院子不久,任尔东从不远处的拐角树丛中钻了出来。 他在这里蹲了好一会儿了,暗中观察着乔建彬和孙涛,思索着混入酒局的办法。 待看到市立医院只来了毛冰和陈勉汝两人就意识到这次宴会的保密级别比较高,自己这种小卡拉米是没资格出现的,就算在门口露脸打个招呼都可能会被当场炒鱿鱼。 他长叹一口气,只能兵行险着了。 拉钩院还有个隐蔽的后门,紧邻守院老两口的住处,凭借多次出入此院混个脸熟,他跟老人家打个招呼就推门进去了,没有引起怀疑。 他直接钻进了厨房,谎称乔经理叫自己来这里盯着帮忙,准备等酒宴结束后大家都出来送行告别的时候,再去酒桌上寻找那只打火机。 只要他不漏行踪,乔建彬就算发现火机丢了也只当是谁不小心揣走了,断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4章 围猎 假如任尔东是个安分的人, 假如他不知道乔建彬打算腐蚀陈勉汝, 假如他不好奇这位据说清正廉洁的陈副院长为什么来赴宴, 他肯定会在厨房里一直待着,并且大概率能按计划混到雅舍里搜寻一番,不管找没找到打火机都能安全离开。 可谁让他还是一名记者呢?一个带着反腐使命来卧底的记者,怎么可能错过见证医药代表围猎副院长的过程呢? 当他听到传菜生回来说房间里那美女超级好看时,就多了一点想法。 他借口也想去看美女,给了对方一百块钱,换上了私厨工装,戴上口罩端起菜肴,斗胆去了雅舍。 负责房间内侍应服务的是另一位妙龄女招待,任尔东只是借着传接餐盘的机会进门瞅一眼。 这一眼就看到了很多细节。 圆形餐桌只有5人就餐,孙副总坐居中主陪位置,左边坐的是毛冰,右手边那个陌生人应该就是陈副院长。 朱静姝陪在陈勉汝身边,乔建彬则坐在下首副主陪的位置背对门口。 孙副总正在劝酒,可陈副院长却想要以茶代酒。 乔建彬就来了一招欲擒故纵:“陈院长不爱喝白酒,要不我们换红酒?您要是连红酒都不喝,那我们只能让朱静姝代劳了。您一杯茶,她一杯酒。” “我哪有资格代陈院长喝酒?” 朱静姝羞恼摆手,像个受惊的小鹿。 从陈副院长那怜惜的神色看,大概率是要护着美人以身入局了。 任尔东看到这些就退出来了,没有引起宾主们的注意,除了那名女招待。 那女招待上完菜退出来,询问任尔东是哪来的:“小赵呢?” 任尔东拉下口罩笑笑:“他闹肚子,我临时替一下。” 女招待也不是第一次见任尔东了,知道他是主家员工就不再怀疑。 任尔东就借着来上菜的机会多次混进房间,利用腕上的智能手表记录了一些酒宴片段。 上前几道菜的时候气氛还很尴尬,陈副院长摆明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可一旦他替朱静姝挡了酒,许多事情就开始身不由己了。 至少朱静姝后来敬的酒他一滴都没少喝。 美人在侧莺声燕语,便叫他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就算酒不醉人,人早已自己醉了,谈吐恣笑再无拘束。 热菜上齐之后,任尔东就没机会再进门窥探了。 这种上门私厨的服务有规矩,女招待把菜上齐就在外面候着,不记宾客身份职位,不探听任何谈话内容,非叫不进。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今晚乔建彬没布置什么特殊节目,应该就是初次见面喝喝酒建立感情,不像是有把陈副院长拉下马的动作。 让他郁闷的是,陈勉汝这人不吸烟。 所以乔建彬、孙涛、毛冰等人也都拘着,没有把烟盒、打火机拿出来。 任尔东的心沉了下去,看样子今天这一趟冒险注定一无所获。 他身处饭局之外,哪里会想到真正的围猎是在夜宴之后呢? 由于毛冰装醉,陈勉汝稀里糊涂被朱静姝拉上了她的奔驰车。 此时他已经酒意上涌,但仍然保持着几分理智劝朱静姝不要酒驾。 朱静姝笑着拍拍他的手背,笑称这里太偏远,等把车开到山下再叫代驾,而且自己只喝了一点点红酒,这点山路根本不碍事。 她这个亲昵的举动让陈勉汝受宠若惊,让他觉得朱静姝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而朱静姝把车开到仁心寺附近时,忽然拐进了寺外空旷的停车场,说是心里委屈,想和陈院长说说话。 她讲自己农家女的出身,讲毕业后留在乾海闯荡多么坎坷,讲工作中常常遭受到各种骚扰和霸凌,讲着讲着就伏在陈勉汝肩头哭了。 似乎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在车内弥漫,陈副院长只当是亲密接触闻到了她的体香,渐渐口干舌燥心驰神遥。 随着他的手搭上朱静姝的香肩,那一刻什么坚持、底线、道德、原则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褪掉了“白色初恋”连衣裙的肩带,而朱静姝的柔软朱唇也贴到了他的耳畔。 两个人热烈拥吻,狭小的副驾驶空间迸发出炽热的激情。 远处微弱的路灯光辉渲染着郎情妾意的渴望,他们沉醉于彼此的美妙感受,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外有一个黑影正悄悄靠近。 哦不,是两个。 除了事先得到消息等在这里的周晓鹏,还有另一个人在监视拉钩院。 这个人就是刘德志。 说来也巧,在夜色的掩护下,周晓鹏从车的右侧摸过来,刘德志从车的左边靠近,两个人都猫着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车里不可描述的活动上,居然谁也没发现谁。 他们同时打开手机,扒着后视镜附近没贴太阳膜的三角区域往里瞧。 手机也顺势录下白花花的盘肠大战情景。 直到刘德志蹲得脚麻,打算挪动一下歇歇脚,才猛然发现对面车窗也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周晓鹏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吓得一哆嗦。 周晓鹏不认识刘德志,他的心理素质不行,揣起手机朝车尾爬去,刘德志也不想惊动车里人,趴着身子绕过车头去追。 老刘同志盯梢乔建彬有段日子了,之前已通过高鑫大楼所在的物业打听到了周晓鹏的身份。 他一瞬间就猜到周晓鹏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乔建彬的安排,那这车里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今晚被围猎的对象陈副院长! 由此,他也推想出了乔建彬针对陈勉汝的大部分计划。 不过今天既然撞见了周晓鹏,他还想趁着对方胆怯,去盘问乔建彬和高鑫药业的关系。 两团人影从车身旁边溜过,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陈勉汝因为视线遮挡没有看见,但高高骑在他身上的朱静姝是看见了的。 可是她并没有停下动作发出提醒。 因为她知道,一旦开口惊到了陈勉汝,对方提裤子翻脸来个矢口否认,今日做出的所有安排和付出就都付诸东流了。 她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拿到陈勉汝的体液证据才能掌握主动。 至于那偷拍视频的人是谁,她心里也已经猜到了几分,等明日再去找乔建彬算账!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5章 暴露啦 周晓鹏溜的贼快。 刘德志眼看他要翻过停车场的绿化隔离墙,顾不得会不会引起车内人注意了,直起腰大步狂追。 他这么拼可不是为了帮鹃姐。 跟踪了这么久,他已经确信乔建彬确实是胳膊肘往外拐,以损害TPC公司利益的方式扶持高鑫药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只要追上这个周晓鹏,逼问真相拿到证据,他就能带着这段时间偷拍的证据去TPC公司告状,让米罗、孙副总恢复自己的工作和身份地位。 无奈周晓鹏比他年轻十多岁,身形矫健又一身黑衣,跑到山路上拐个弯就隐入周围漆黑的环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德志叉腰喘着粗气,只恨自己平日里疏于锻炼,到手的关键证据跑了。 他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猜测周晓鹏是去了拉钩院,那边监控密布,他担心被乔建彬识破行藏打草惊蛇,便赶紧退了回来。 此时他也不好再去停车场继续偷拍了,懊恼地去隐蔽处取车准备离开。 他刚到西边树林子,就看见另一个人从山坡上踉踉跄跄跑下来,起初他以为是周晓鹏慌不择路绕了回来,偷偷摸过去准备来个半路拦截。 可等那人跳下护坡岩石来到了林荫路上,被路灯照亮了真面目,他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任尔东! 这让他很不理解,所有人都知道任尔东是乔建彬的心腹狗腿子,那这小子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从山路上离开拉钩院呢?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搞不懂任尔东立场和意图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现身,只是顺着路边排水沟慢慢往前挪动,暗中观察。 任尔东此时很狼狈,不但没有如愿找到打火机,还差点被送完陈勉汝回去的乔建彬、孙副总撞见。 他知道今晚没机会了,再逗留下去很容易被发现,就赶紧从后门溜了。 因为同样害怕被监控拍到,他没敢走大路,在山林里兜了个圈子,身上、腿上都是树杈乱石磕碰造成的划伤。 好不容易来到大路上,他再也不想跑了,在路边叫了个“滴滴”。 等车的时候他给许清如打电话,汇报今晚的情况:“完蛋,那陈副院长不抽烟,我都没看见乔建彬掏出打火机。” 许清如比较关心酒局情况:“他们腐蚀陈勉汝了?” “光喝酒聊天了,没有特殊节目。不过具体有没有塞个银行卡、大红包之类的我就不知道了。” “银行卡应该不至于,第一次见面相互不熟悉,就算他们敢送,陈勉汝也未必敢收。这次没拿到打火机,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那打火机里的煤油也就能再撑上个三两天,除非乔建彬懒得打开金属壳,把打火机丢进抽屉再也不用,否则我一定会暴露。到时候开除我都算轻的,没准儿还得找人把我揍一顿出气呢。” “那要不然你请假吧,先休个长假观察情况,如果乔建彬发现遭到了背叛肯定会打电话骂你,那到时候你就直接办离职,不和他正面接触。” “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就这么黄了?” “嘿嘿,暂时也没那么急迫了。” 许清如讲了吕焱侠前日直播采访硬刚长明医院的后续影响。 虽然她和栏目组所有记者都挨了批,要写很多检查逐级汇报道歉,但这次的报道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已经成立了工作组对长明医院展开调查,后续也会开展了相关考核的调整等。 栏目影响力回升了一大截,全体记者都很有干劲,紧锣密鼓地忙碌制作着周五要播出的节目素材,力求把这期节目做成年度精品。 也就是说,《深度》栏目组有了另一根救命稻草,大家已经不再把宝全押在任尔东身上了。 “啊?” 任尔东明显失望起来,嚷嚷着许清如不能这么双标。 她上次还质问任尔东卧底初衷呢,说什么“一次坚守挽救一个家庭”,现在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 他不服气地打着电话,坐上刚抵达的网约车,浑然没有注意到刘德志就在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蹲着,把他刚才的对话全听了去! 刘德志念叨着:“红包?打火机?任务?这小子该不会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吧?” 他想破头也不会猜到任尔东是新闻调查记者,只是往竞争药企雅宁、特里克斯、齐南药业等对手上面猜。 此时的他一方面赞叹任尔东隐藏得真好,自己当初完全没看出来;另一方面又很庆幸自己今晚没白等,一下子拿住了乔建彬吃里扒外、朱静姝车震丑闻和任尔东是内奸的三个把柄。 假如再算上鹃姐背地里调查自己上司这种事情,他可以说把每个人都拿捏得死死的。 此时的刘德志反而不着急去找美国人米罗告状了,手握一把炸弹牌的他开始盘算着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 比如现在先不去揭发乔建彬,借他的手解决掉油盐不进的陈副院长,等自己回公司执掌业务之后就能少个大麻烦。 此时,仁心寺停车场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清静。 陈勉汝已经完全醒酒,喘着粗气瘫在座位上,心底升起了一丝懊悔,好像一不小心亵渎了心目中的女神。 他略带歉疚地看向朱静姝:“我们,是不是进展太快了……” 朱静姝拥着白色裙装抱膝坐在一边,莫名其妙地哭泣起来。 她这一哭,陈勉汝又慌了,赶紧抽纸巾帮她擦泪,拥入怀里安慰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我会想办法离婚,给你一个合法名分。” “成为院长夫人?” 这是连朱静姝都没想过的一种可能。 但现在这泼天富贵突然摆在面前,让她怦然心动。 不过深谙御夫术的她并没有立刻要求陈勉汝离婚,反而劝他把今晚的一切忘掉,回去好好过日子。 她越是这样懂事,陈勉汝就越沉沦。 他穿好衣服,用纸巾仔仔细细打扫了身上的所有可疑痕迹,准备回去找黄脸婆谈一谈。 他也打了一辆网约车,上车之后破天荒地跟司机要了一支烟点上,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一时半刻散不去,只能通过烟油的味道来掩盖一下。 等到家下车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已经在起草离婚协议书了。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6章 零点以后 陈勉汝显然把离婚想得太简单了。 他家那位黄脸婆根本不同意协议离婚,还马上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了,强行把衣服鞋袜都脱下来细细检查,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陈勉汝处理得很干净,没有让她找到证据,但是他也因此不敢撕破脸。 如果组织知道他刚被提拔两个月就出轨医药代表,还闹得满院皆知,那必将会作出纪律处罚,轻则通报批评、严厉处分。 倘若原配闹得太厉害,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他还会遭到降级处理,从此事业蒙上污点、前途无望。 所以他那晚只能睡在沙发上,感慨自己在浪费大好时光,与幸福无缘。 他辗转反侧,脑海中萦绕着几个问题:“该怎么跟朱静姝解释呢?该怎么补偿她呢?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和她再度良宵呢……” 他满脑子都是朱静姝,唯独没有想过卧室里以泪洗面的原配发妻。 当然,他更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彻底掉入了别人的陷阱里了。 零点以后,拉钩院里依旧灯火通明。 乔建彬把孙副总和毛冰送走,才去接见藏在厢房里等候良久的周晓鹏。 得知还有另一个人出现在停车场,并且也拍下了朱静姝与陈勉汝的不雅视频,他感到很不可思议。 仁心寺的师父作息规律,天一黑就准时关门不问俗事,这停车场空荡荡只有朱静姝那一辆车,为什么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这个人是谁呢? 他拿过周晓鹏的手机,一帧一帧地检查偷拍视频,放大对面车窗的画面。 可惜当时车外光线太暗,周晓鹏的注意力又全在朱静姝的曼妙身姿上,只在晃动镜头时偶然拍到了几帧模糊人脸,根本无从分辨。 他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查看着视频细节,耳边传来吞咽唾液的声音,扭头看看周晓鹏垂涎欲滴的猥琐模样,顿时无比厌恶。 他马上把这段视频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删除了周晓鹏手机里的原始视频。 为了确保删干净,他还特地检查了一番,又下载了个大型手游覆盖存储,确保周晓鹏使用技术手段也找不回来。 周晓鹏站在他身后满脸幽怨惋惜,一度有一种想要掐死乔建彬的冲动,但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就算这样,乔建彬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视频他留着有大用处,要求周晓鹏对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这段时间无论谁问也不许说出去,等时机到了才能开口。 “你都删那么干净了,我还能怎么办?”周晓鹏撇嘴,“如果明天有人发到网上去,绝对不是我干的哈。” 乔建彬明明心中暗喜,却假惺惺地说着:“只希望对方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要把这么不堪的东西发到网上去给自己找麻烦,传播淫秽信息是违法的!” 周晓鹏很不理解:“那人要是发出去,会上热搜吗?” “差远了,除非那人是医药圈的,还认识陈勉汝。” 乔建彬分析当时车里光线昏暗,一般人若不是医药圈子里的,就算拍到了全脸也不会知道车里的男人是市立医院的陈副院长。 模糊视频传到网上不会引起什么波澜,清晰视频又涉嫌违法会被警方删除屏蔽,不点名的话很难对陈勉汝造成影响。 周晓鹏忽然坏笑:“那要是他们发出视频,我们推波助澜点名是陈副院长,岂不是……” “唉,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是哦,害了陈副院长,你这美人计不白用了吗?那我就不理解,你让我冒险去拍这个干什么用呢?” “我们拍的视频不发到网上去,但是可以私下里发给陈勉汝自己欣赏。他一定会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换取前途,到时候你的高鑫公司就发达啦。” 乔建彬戳了戳周晓鹏的胸膛,两人齐齐奸笑起来。 不过说到高鑫公司的未来,周晓鹏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乔建彬为什么帮自己。 他离开时还在纳闷,当初他被齐南药业炒鱿鱼,落魄到狗都嫌弃的地步,是乔建彬突然找上门,鼓励他创建高鑫药业单干的。 从上游谈找代理产品到下游招人开拓业务,乔建彬全程指导,不但手把手地教他和手下员工做事,还慷慨大方地送来一大批医院的客户资源。 为了让高鑫药业快速站稳脚跟,乔建彬还动用个人关系怂恿客户退货,以伤害TPC公司利益的方式让这家皮包公司挣到了第一桶金。 赚了钱的周晓鹏不止一次想要给乔建彬送股份、分利润、甚至下聘书,但对方都拒绝了。 所以这个乔建彬做了这么多事情,究竟图什么呢? 他想不通,也不敢问,但有一个人敢问,就是朱静姝。 回到家提取了陈勉汝的体液,她就给乔建彬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要安排人偷拍视频? 在乔建彬之前给她的计划里,提取到体液就有了威胁陈勉汝的充足证据,朱静姝就可以迫使对方为TPC公司的产品大开绿灯。 以后她就能在副院长的庇护下享受市立医院的全部业务提成,从此升职加薪、蝉联销冠、走上年薪百万的人生巅峰。 在她想来,乔建彬拍视频的唯一作用就是拿住自己的把柄。 这将成为她洗不掉的黑历史,很可能阻碍她成为未来的院长夫人。 她必须趁着计划还没完全成功,要求对方彻底销毁视频,否则就一拍两散。 乔建彬给她的解释又和之前讲给周晓鹏听的不同。 他说一切都是为了朱静姝,为了TPC公司的业绩。 “单单有体液还不够,我怕陈勉汝抵赖,我们拍下视频就有了具体的时间地点等无法抵赖的证据。你放心,我把原视频都销毁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备份存在我手机里。等我们拿它发挥了作用就销毁,绝不食言。” 朱静姝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可这种事情又无可奈何,毕竟把柄攥在对方手里,人家可以随意复制,随时能发给任何人。 挂掉电话她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脱离乔建彬的控制。 乔建彬则眼神阴鸷面露凶相,其实他安排人偷拍视频的真正目的,还是要借机把陈勉汝拉下马。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7章 全盘揭秘 乔建彬的目标明确,就是升职。 他之前跟任尔东、鹃姐和朱静姝说过,他要成就更高的事业,做到TPC公司的高管,把老外研发出来的最好、最先进的药品引进中国,让老百姓能够用上好药,治得好病。 两个月前张厚廉动用权力“封杀”TPC公司产品的举动,让他看明白两个真相。 第一个真相是孙涛靠不住。 这个家伙的经营策略就是一招压货,压一个季度放一个季度。在压货季度他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好人,下一个季度就变成了躁狂症的神经病。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毫不客气地踹碎乔建彬办公室的玻璃门,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臭骂半个小时,并且放言剥夺他部经理的职位。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乔建彬决不允许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 所以他找到周晓鹏创办了高鑫药业,扶持成TPC公司的竞争对手。假如孙涛打压自己,他就让高鑫药业大送回扣抢夺市场,给TPC公司制造麻烦,再由自己出面解决凸显存在价值。 如果TPC公司这边的业绩压力大,他就安排高鑫药业让出一部分利益,给自己增加晋升筹码。 如今他左手握着高鑫药业,右手掌控TPC公司,两头占便宜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个真相是投资陈勉汝的收益不如张厚廉。 陈勉汝虽然是个副院长,但空降干部压不住地头蛇。这还是一个打造清正廉洁人设的干部,跟着这种干部是没什么油水的,陈副院长注定不会得到太多人的追随和拥戴。 与之相反,张厚廉羽翼丰满处事灵活,懂得给手下弟兄分润利益,就算职位上不去,凭借影响力也同样能左右TPC的业绩。 所以他乔建彬想要在TPC公司干下去,就得笼络好张厚廉,就得想办法兑现承诺把陈勉汝拉下马。 为此,乔建彬下了不少力气,先调查陈勉汝,发现其夫妻生活不和谐的弱点,选择了美人计计划,并且一步步地落子布局。 TPC公司不缺美女,他独看中了朱静姝。 除了容貌气质方面的契合度最高外,还因为她聪明、服从性好。 当初她被渣男伪装成“富二代”骗光存款时,正是乔建彬刚刚上任部经理准备清理不听话手下的时候。她仅凭乔建彬重新划分客户资源的偏心偏向就判断自己要遭殃,连夜打电话表忠心。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乔建彬的耳目。 由于她平日里一副高冷面孔,不怎么搭理人,好像无欲无求的样子,所以大家对她基本上不设防,根本想不到办公室里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偷偷汇报上去了。 所以乔建彬早就知道鹃姐觊觎骨科事业部部经理的位置,盼着他被孙涛撤职。 所以乔建彬就趁着新员工费米入职,剥夺了鹃姐最大的客户肿瘤医院。 所以乔建彬能借费米的爆表业绩,挫败鹃姐拉团伙搞摆烂罢工的小动作。 就靠朱静姝的通风报信,他每一步都抢占先机,把TPC公司所有人都调动成棋子,一步步地为拉陈勉汝下马的目标扎实前进。 现在陈勉汝已经被朱静姝拿下,整个计划也到了收尾阶段,他手里捏着视频,随时可以兑现给张厚廉的承诺。 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他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还不暴露自身,不影响日后发展。 高手做局,尽最大努力,抱最坏打算,务求全身而退,他有两个备选方案。 其一,公开香艳视频,借周晓鹏的手发到网上,再配一篇小作文点名搞臭陈勉汝。陈勉汝沾染上这种性丑闻百口莫辩,自然做不成副院长了。当然,假如由那停车场的神秘人发出去更好,还能洗脱周晓鹏的嫌疑,让高鑫药业这张牌继续用下去。 第二个方案是让朱静姝私下找陈勉汝,告他强奸。 她手里有对方的体液,真拿去派出所报案,陈副院长同样解释不清。为了避免事态闹大,陈勉汝肯定会妥协。届时就可以要逼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去副院长职位,或者调去别的医院。毕竟陈勉汝这样做的损失最小,就算暂时降职日后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倾向于第二个方案,因为这个方案风险最小,结局是陈勉汝主动下台,朱静姝获得升职加薪的补偿,自己完成对张厚廉的承诺,未来业绩大涨,一切都很完美。 在之前向朱静姝托出计划时,他就拿方案二骗她,只不过最后的诉求上改为取体液是为了逼迫陈副院长给TPC开绿灯,为她日后蝉联销冠铺路。 其实真到了那一步,他会拿出周晓鹏偷录的视频来开条件。 无论朱静姝还是陈勉汝,都不会同意自己的丑闻上网,他们一定会做出妥协。 他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陌生人,让朱静姝提前发现了这个布置。 不过无论那“陌生人”怎么做,他都感觉无关大局,以他的脑子都想不出朱静姝怎么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可是乔建彬又怎么会料到,自己如此周密完美的计划,最后会毁在任尔东的一句话上呢? 没错,就是要怪到任尔东头上。 就是这小子口风不严,对鹃姐说出了“乔建彬打算拉陈副院长下马”的机密。 鹃姐那人嘴巴向来漏风,找刘德志盯梢时就讲了出去。 也正因为刘德志知道乔建彬要搞陈勉汝,才会如此在意乔、朱二人去市立医院交接客户的消息,才会全天跟踪并且在拉钩院外面枯燥守候几个小时,最终拍到了那段不雅视频。 刘德志太了解乔建彬了,从仁心寺离开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整个谋划。 他回去对照鹃姐提供给乔建彬通讯录,分析了高鑫药业的商业扩张版图,基本上确信这个皮包公司就是其一手扶持起来的。 他甚至猜到市立医院等一批大客户突然退货,也是乔建彬唆使安排的,目的就是给高鑫药业腾出发展空间。 既然在乔建彬的谋划中,高鑫药业如此重要,抓了一手好牌的刘德志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把乔建彬赶出公司了。 他打算先想办法把高鑫药业干掉,再让TPC开除乔建彬,让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尝一尝声名狼藉、走投无路的滋味! 所以,那天清晨,他主动联系了朱静姝。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98章 一根绳上的蚂蚱 “乔建彬要害你!” 早上6点,刘德志语出惊人,直接戳到了朱静姝的心窝要害。 她从睡眼惺忪到猛然坐起只用了半秒,但揉眼确认刘德志的名字花了半分钟,最后才很不可思议地开口:“刘经理?你在说什么啊?” 刘德志见到她还叫自己经理,心中多了几分温暖:“我现在十分确信,乔建彬在利用你腐蚀陈勉汝,并且他很快就会把你一脚踢开。” 听到“陈勉汝”三个字,朱静姝如遭雷击,惊恐地捂住了嘴,想不通刘德志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人。 见对方再次久久无声,刘德志便主动说出了昨晚的经历:“我看见你的车停到了仁心寺那边,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跑过去偷拍,就过去制止了。” 这下朱静姝再也忍不住了,又羞又恼地惊呼出声:“啊,难道当时车外不止一个人?” “咳咳,”刘德志也觉得尴尬,“你看见啦?那可能看见的是我去追那个叫周晓鹏的‘垃圾’了。” “周晓鹏?你是说齐南药业那个脑残?乔建彬安排了他来偷拍我?” 朱静姝的羞耻心顿时又遭双重暴击。 拜任尔东所赐,TPC公司对周晓鹏的脑残大名如雷贯耳。 刘德志表达着痛心:“原来你已经知道是乔建彬安排的了?我就是想提醒你要小心提防他的,唉,女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啊。”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朱静姝破防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把昨晚和乔建彬的通话内容讲了出来,向刘德志请教该如何摆脱被操控的命运。 刘德志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他跟你说的是什么?做这一切的目的是逼迫陈副院长给TPC开绿灯?是为了让你日后蝉联销冠?” “对啊,他说这是我付出这么大代价应得的,可是我现在后悔了,万一他拿着我的视频再逼我去陪其他人,我该怎么办啊……” “等等,据我所知,他的目的可不是这个呀!” 刘德志把“乔建彬要拉陈勉汝下马”的真正目的讲了出来。 朱静姝根本不信:“怎么可能?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陈勉汝是副院长,张厚廉只是一个骨科主任,谁官大权力大一目了然啊!” “傻姑娘,你根本不了解市立医院的水有多深。我跟张厚廉认识十多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人的能耐有多大,陈勉汝只是个空降干部,在医院里毫无根基,两人的势力根本不对等。” “就算这样,乔建彬只是一个医药代表,他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说到后面她就没音了。 因为她看到了桌上塑料小瓶里装的液体,忽然想明白了。 怎么不可能呢,她也只是个医药代表,就掌握了陈勉汝的出轨证据。 乔建彬让自己今天持体液去威胁陈勉汝强奸,但“强奸说”本身就不成立啊,陈勉汝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事情一定会闹个满城风雨,陈勉汝固然会被牵连降职调走,而她也会因为声名狼藉而被抛弃。 她终于明白刘德志说“乔建彬要害你”的含义了,在此之前她只当自己是一枚棋子,没想到其实已经是一枚弃子,生杀予夺全在人家一念之间。 她彻底慌了:“刘哥救我!” 刘德志安慰她:“我既然打电话给你,当然是要救你。其实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主动权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他让朱静姝去找陈勉汝,直接向对方坦白一切,把乔建彬如何安排她去色诱,如何布置围猎,如何安排人偷拍视频以及未来可能会做出的打算统统讲出去。 朱静姝越听越茫然:“我这样做和自首有什么区别?你这是让我去坐牢啊!” “NO!NO!NO!”刘德志的语气无比轻松,“别忘了,乔建彬手里的视频拍的是你们两个人,你和陈副院长都是受害者,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出于自身官声的考虑绝不会报警的,还会想办法和你一起对抗乔建彬。”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朱静姝搜索着有关陈勉汝的一切,这人老实愚直,不像是有什么心眼子的样子。 话讲到这个份上,刘德志终于抛出了他的诱饵:“你和他都没法对付乔建彬,但是我能,我手里有这兔崽子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现在不能跟你说,我要和你一起去见陈勉汝,跟他讲。” 朱静姝听他这样说已经镇定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着:“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愿意这么帮我,想必另有所图吧?” “是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为了抓到乔建彬的把柄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当然要开一个我满意的价码。这点你满足不了我,但陈副院长可以。” “好,我相信你,我现在就给陈勉汝打电话,约他见面。” 刘德志目前还不想和乔建彬硬碰硬:“别去医院了,人多眼杂容易横生枝节,你告诉我他家在哪,我开车过去,先接你再接他,我们车里谈。” 朱静姝马上起床收拾妆容,同时给陈勉汝发信息约见面。 陈副院长昨晚梦里都是她的姣好容颜,收到消息喜不自胜,马上从沙发上爬起来洗漱,对着早起给他做早餐的老婆耍官威,摔门而出。 他老婆猜疑心很强,远远跟着暗中观察,目睹了朱静姝走下越野车与陈勉汝打招呼,开门请他上车的一幕。 联想起昨晚闹离婚的气话,她立刻猜到了许多事情,赶紧掏出手机对着汽车一通乱拍。 陈副院长家未来的鸡飞狗跳暂且不表,他上车后见到司机刘德志就有点不悦,本以为是和佳人共进早餐,怎么还多了个电灯泡? 刘德志见他还端着官架子,临时决定捉弄他一下,便爽朗一笑:“陈副院长,昨晚我见过你,你没注意到我。” “哦?”陈勉汝仔细回忆拉钩院宴请的前后,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喝了点酒,有点断片了。” “不不不,你当时很清醒,精神抖擞!”他靠边停车,坏笑着转过身来,低声道,“昨晚8点来钟,我在仁心寺停车场看见你坐在一辆白色奔驰车里……”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100章 摊牌 陈勉汝吞下最后一个包子,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斑马线,走进市立医院大门。 他的手机微信消息声不断响起,那是刘德志正在给他发来一张张医生违规收受周晓鹏回扣的照片。 这里面被拍到的都是临床科室的年轻大夫,被刘德志称作“重灾区”的骨科却一张照片也没有。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内幕,他一定会认为两个骨科管得好、信得过,但现在横向对比之后,他更觉得张厚廉藏得深、谋得远。 带着满腔怒火,他亲自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等院长和书记上班就去汇报工作,把问题摆到了他们面前。 十几张A4纸不算厚,却压得各位领导喘不上气来。 他们都在担心这些敏感照片流到网上去,担心这些照片只是一部分,人家手里可能还攥着更多证据。 领导们意见一致,这件事要查,但具体怎么查还得讨论一下,毕竟牵扯面太广了,万一处理不当发生风险外溢,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倒霉。 医院纪委书记对这方面最有经验,提议开廉洁警示会,公开一部分照片震慑全院职工,然后设立廉洁账户,要求所有医务人员上交非法所得,如此便既往不咎。 当然,为了不引起恐慌影响工作,照片里的人脸应该打上马赛克。 他们打着“医疗反腐不能让医疗系统崩溃”的名头,来了一手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处置。 陈勉汝也不愿意得罪广大基层职工,他的目标是周晓鹏:“我同意把照片上的医务人员全都打码,但这个人的丑恶样貌必须得公开。他腐蚀了我们太多年轻好同志,如果不将其绳之以法,不足以泄愤!” 然而这看似合理的建议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反对。 他们中有人认为可以让周晓鹏露脸;把此人列入不受欢迎名单、非就诊不得入院也没问题;但是报警就算了:“毕竟这样就得调查他行贿了谁,牵连到医院职工不说,还会惊动纪检监察部门引发严重的社会负面影响。” 陈勉汝一听就知道,领导班子里恐怕都有人拿过周晓鹏的好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就成了此人的护身符,连他这个副院长也没办法惩处。 他叹了口气,决定先退一步:“那就查一下这人是哪个公司的,把他们在医院的业务都停了吧,在确保临床基本需求前提下清退他们的存货,更换供应商!” 事情议定,接下来就是开反腐警示会,纪检干部表示要低调处理,拿着照片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敲警钟。 陈勉汝不发表意见,由他们去。 他着急去找刘德志讨价还价,自己的能量有限,显然不可能把高鑫药业一棍子打死,但是他通过更换供应商已不动声色地抬高了TPC公司的业务占比,希望能有用。 刘德志终究不如乔建彬思虑周密心狠手辣,心一软就答应了。 在他找朱静姝说出这些秘密时,就已经打算和陈副院长绑在一条船上了,只要陈勉汝仕途走得稳,他就会获得更多的收益。 那天上午,陈勉汝忽然造访TPC公司,随行的还有刘德志。 TPC公司办公室里的人都懵了,谁也想不通刘德志会和陈副院长搭上关系。就连鹃姐也一头雾水,目光追着刘德志投去询问的意思。 刘德志热情地跟办公室里的前同事们打招呼,但对鹃姐和任尔东视若无睹,在陈静姝的引领下径直走进了孙副总的办公室。 半小时之后刘德志又和陈勉汝一起离开,随着朱静姝宣布“刘经理即将回归”的消息。 TPC公司的各个微信八卦群都炸了,鹃姐等身边人则纷纷找朱静姝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静姝放出消息:“是陈副院长亲自向孙副总提的条件,只要让刘经理回归TPC公司,恢复部经理的职位,市立医院就会补货,大批量补货。不光上次退掉的货要补回去,还要追加订单。我们公司目前面临的危机全部解除,年底还能赚个好收成。” 所有人都好奇刘德志怎么会和陈副院长攀上关系。 朱静姝故作高深地说:“他入行比我们的早,积累些特殊的人脉关系不很正常?他的能耐比你们想象的高得多!” 不明真相的同事纷纷咋舌,转头就把这些东西发到各自的小圈子里去了。 鹃姐和一部分心思灵透的人就把目光投向了乔建彬的办公室,刘德志回来当骨科事业部经理,乔经理怎么办? 骨科事业部一共才5个人,总不能安排两个部经理吧? 大家都期待着乔建彬会去找孙副总大吵大闹,搞一出职场闹剧出来,可乔建彬却先把朱静姝叫到办公室,关起门来质问她为什么出卖自己。 他事先已经接到易申辉的通风报信,获悉了医院领导层突然抽风搞廉洁行医大整顿,全面针对周晓鹏,封杀高鑫药业的内幕。 他只是略一分析就猜到是陈勉汝搞的鬼,待看见刘德志出现在公司,听到朱静姝在吹嘘老刘的能量,就明白她不但没有按计划拿着体液去逼陈副院长下台,还和刘德志联手把自己出卖了。 只是他有一事还没想通,自己与周晓鹏、高鑫药业的关系很隐蔽,从未给公司里的任何人提起,朱静姝是怎么知道的? 朱静姝挺胸硬刚:“是你先出卖我的!” “我什么时候出卖你?” “你让周晓鹏去偷拍我!” “你认识周晓鹏?” “哼,这些照片你怎么解释?” 她拿出一把照片摔到桌上,就是乔建彬与周晓鹏日常接触的种种行迹。 乔建彬的瞳孔迅速扩大,呼吸都急促起来:“你跟踪我?” 朱静姝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乔建彬心思活泛,见她说得模棱两可就猜到了更多真相:“是刘德志跟踪我?怪不得我最近总觉得后背不自在,原来真的有人盯梢。哼,这样我就明白了,你们是想拿这个来堵我的嘴?” 他走到朱静姝的身边,马上就要诈她说出刘德志都知道多少高鑫药业的秘密,偏偏这时座机响了,孙副总叫他过去谈话。 第二卷越过红线 第101章 “友谊” 乔建彬撂下电话咬牙对朱静姝道:“你们等着!” 朱静姝不屑道:“哼,有这些证据在手,我怕你呀!” 乔建彬指了她两下,摔门而出。 孙涛催得特别急,因为他必须立刻跟乔建彬谈一谈。 陈勉汝今天的造访简直是雪中送炭,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他之前听乔建彬的建议实施“向下渗透”的战略,督促大家开发新客户,到目前为止只有鹃姐小组在长明医院取得了一点进展。想靠这个二级医院来消化那么多医院退货产生的巨量库,存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市立医院这个三甲“巨无霸”可以,陈勉汝的撤销退货和追加订单,让他一下子就从危机中走了出来。 见识到了陈副院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力,他就拿出了客户是上帝的信条,他必须得满足上帝的一切条件。 然而“上帝”提的要求特别简单,就是让刘德志回来上班,并且官复原职。 这点小事还要拖到明天吗?他一句话就搞定了,都不需要惊动米罗。 所以他马上叫乔建彬过来,通知他今天把办公室腾出来。 乔建彬还不服气:“孙总,我手里有陈勉汝的黑料,我能把他拉下马的,你不需要对他俯首帖耳……” “俯首帖耳”这个词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孙涛脸色迅速拉黑:“非得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我们现在得到的订单已经足以度过危机,你把陈勉汝搞臭搞下台,取得的成果能比这个好?” “我不确定……” “对嘛,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了。你收拾一下,先把那间办公室腾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想刘德志明天来上班闹个不愉快,回去找陈勉汝告状。” “那我怎么办?回去当普通的医药代表?” 乔建彬的语气很冲,神色中带着一丝冷酷无情,就好像一言不合鱼死网破一样。 孙涛赶紧安抚道:“不不不,我已经想好了,之前不是答应给朱静姝一个特殊岗位嘛,我跟总部申请下来了,既然她违约反悔一心幻想着当院长夫人,那就把你调整过去,怎么样?” “那个直属你管理的ADM(区域经理助理)?” “是啊,就相当于给你做个平调,权限和薪酬都不变,仍旧负责‘向下渗透’的公司战略,你可以自己挑手下,不必和刘德志、朱静姝发生牵扯。” 孙副总的声调有些卑微,好像在请求乔建彬赏脸开恩似的。 乔建彬知道这里面有坑:“业绩考核怎么算?” “你们部门今年不做考核,成员跟行政一样吃平均绩效。” “那不行,我的人要底薪向行政看齐,拿正常销售提成,另外按照每月销售额的20%给我留出客情维护费来。” “10%吧。” “19%!” “15%!” “成交!” 乔建彬让出了骨科事业部经理的办公室,他去收拾个人物品的时候,外间的长舌妇们已经在看热闹了。 朱静姝已经跟乔建彬闹翻,鹃姐假装有事躲了出去,仍旧只有任尔东一个人去帮忙。 任尔东看他阴沉着脸不敢打听,把收拾好的纸箱搬出来,放到了乔建彬原来的外间工位上。 乔建彬也不揭破,快收拾完的时候掏出那只Zippo打火机:“去抽根烟?” 任尔东哪能错过这个可能拿回打火机的机会啊,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在楼梯间里,乔建彬叼着烟要给任尔东递火,结果好巧不巧的是搓了几下火石都没点燃,他咕哝着骂了句“他妈的”,低头就要去拆金属外壳。 任尔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赶紧掏出另一只打火机制止他:“来来,先用我这个点上。” 乔建彬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忽然冲任尔东笑:“还是你小子靠谱,跟我离开骨科事业部吧?” 任尔东不假思索地回答:“鞍前马后,乔哥去哪我去哪!” 这番忠心表得恰到好处,乔建彬马上把孙副总对自己的调整安排讲了出来,他说去县域开疆拓土是很困难的,但每一笔业务都是增量,也最容易出成绩,好好干很快就能火箭飞升。 任尔东对他画的大饼没兴趣,只是想知道公司突然做出这么大调整的原因是什么,由于没能参加昨晚拉钩院的宴请,他对乔、朱二人的计划一无所知,今天看见陈勉汝带单来访才知道这位副院长已经被腐蚀了。 乔建彬也一肚子愤懑呢,就把任尔东当成了倾诉对象,诉说一肚子的恼火、郁闷和委屈。 他说了如何让朱静姝去勾引陈勉汝,说了仁心寺外的男盗女娼,也说了自己手里面有偷拍的视频。 或许是为了报复朱静姝,又或者是为了显摆,他居然真的掏出手机给任尔东看了那段视频。 任尔东面红耳赤地看了几眼,确认男女分别是陈勉汝和朱静姝就把手机还了回去。 乔建彬笑他太“naive”:“难道你没看过这种动作片?” 任尔东辩解:“我是怕以后没法面对朱师姐……” 乔建彬目露凶光:“我不会让她再在公司里蹦跶了。” “啊?你想怎么做?” “先不提她了,以后咱哥俩组合出去谈业务,遇上贪钱的就谈钱,喜欢学术就谈学术,无往不利。” 乔建彬早就对开拓二级市场谋划许久,赤裸裸地谈着各种违规违法腐蚀拉拢医生的手段。 任尔东心念一动提了个想法:“我听说公司有一个终身提成制系统,儿科事业部那边一直在用,效果还挺好,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用用?” “没问题!只要你不嫌麻烦,我随时找孙副总给你开放权限。”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任尔东调查了四个多月的证据居然唾手可得? 他马上激动起来:“太好了乔哥,我不嫌麻烦,只要你给我开放权限,我一定尽心竭力帮你开拓业务,咱们联手把这个新部门做大做强。” 乔建彬也很激动,吐掉烟头紧紧握住任尔东的右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离开楼梯间的时候,任尔东顺势拿过那只录音打火机:“呃,乔哥,这个打火机没油了,我回去给你加满。” “你还想从我这里顺打火机?门儿都没有!”乔建彬一把夺了回去,“没油了我就放桌上当摆件看着,这是咱们兄弟友谊的见证!”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04章 私心 任尔东完全不能接受:“这样能行?他什么都不懂,出去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怎么办?如果像那个脑残周晓鹏一样到处乱讲,会给TPC公司惹上大麻烦的!” 乔建彬非常自信:“你不要把人家‘00后’想得太简单了,这小伙子脑瓜子灵透着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只需要稍稍指点一下就行。” 他不光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还因为他已经在高鑫药业试验过了,新招募的业务员都很有拼劲和闯劲,只要告诉他们哪里有钱赚,以及怎么赚,他们就会嗷嗷冲上去,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惊喜”。 任尔东完全无法相信这是乔建彬说出来的话。 就在四个月前,这人还跟自己说“要站着把钱挣了”“要让所有医生和主任高看自己一眼”。 对了,他还说“人与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不是金钱,而是相互需要”,怎么现在就直接奉行“带金销售,金钱开道”了? 他很愤怒,当天晚上就去“苦短咖啡”找许清如吐槽一通,顺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汇报一遍。 当说起录音打火机已经没油,乔建彬把它摆在桌上当作“友谊见证”,反而解除了自己的信任危机时,他颇为庆幸,笑意盎然。 许清如双臂环抱胸前,一脸鄙夷状:“你今天很不对劲哎。” “怎么了?” “乔建彬大搞不正之风,你不应该制止啊,这样他才会帮我们搞来‘终身提成制’系统的使用权限,你才能尽快结束卧底任务。可是你在痛心疾首,一心想着怎么劝他不要走上邪路呢?你不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医药代表了吧?” “……”任尔东回想一下,好像有这么一点苗头,不过他赶紧否认:“没有,我只是代入角色有点深……” 许清如歪头斜眼,上下审视着任尔东:“我看你心态已经变了,是不是万恶的美帝资本家拿高薪把你收买了?说吧,这个月又发了多少薪水啊,让我开开眼。” 她伸手要手机,说是不信任尔东的鬼话,一定要看银行流水。 任尔东无奈,只好乖乖亮出了短信:“上个月是纯销月份,我们主要以督促下处方去库存为主,增量业务少,所以工资大幅降低……” 许清如尖叫起来:“一万四哎,这还低?我拼死累活干两个月才能拿这么多呢!” “他们非要给,我能怎么办?” “呸!我差点忘了,台里也给你发一份工资呢,你小子好滋润啊,每个月都挣个两三万,怪不得一直拿不到证据呢,我看你是故意的,为了拿双薪想要一辈子干下去!”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这个想法!我的每一天都很焦虑,千方百计地去搜集证据了。” 许清如故意板起脸来,像审犯人一样问话:“那你倒是讲讲,你干嘛总想阻拦乔建彬大搞权钱交易?” 任尔东也认真起来:“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乔建彬对我是真没得说。我会继续查找终身提成制,曝光薛空青她们的违规违法行为,但不希望牵连到他。在这件事上我有一点私心,而他也确实没有参与其中。” 他回顾自己卧底TPC以来的种种遭遇。 最初放不下身段谈不来客户,乔建彬大方地交给他市立医院这样的大客户、还亲自去谈成压货给他挂业绩。 在职场被薛空青等人欺负时,在酒局上被毛冰和陪酒女郎灌酒尴尬时,也是乔建彬同样毫不掩饰地偏袒照顾。 后来刁东、左敬的轮番索贿,易申辉提出借身份证开房这种违法的无理要求时,还是乔建彬出来抗下一切。 最让他难忘的是李倩来公司大闹,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的时候,乔建彬直接挡在了最前面。 任尔东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自始至终都记得乔建彬说过:“我想做个好代表。” 正是因为这些个人感情因素,让他不希望乔建彬彻底堕落腐化成一个大恶之人,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劝谏一番。 许清如叹了口气:“唉,我理解你的顾虑,我们卧底调查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掺杂一些个人感情。不过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给你的终究只是一些收买人心的小恩小惠罢了。” “不,他真的……” “你听我说完,”许清如制止他插话,“《人民日报》之前报道过一个扎心的病例,许大爷肺癌晚期,医院还拼命开药打针过度医疗,结果人死了,药还堆积如山。《法制日报》报道过更离谱的,哈尔滨的金女士病危入院,最终不治身亡。人是24号去世的,医生在25号还开了药,扣了治疗费!” 她拿出手机搜索出相关新闻,语重心长地看着任尔东:“医疗反腐刻不容缓!而你在维护的是一个什么人呢?” 一个利用回扣操纵医生多开药、滥用药的人! 一个以美色腐蚀医生、院长为他赚钱的人! 一个想方设法从病人身上薅羊毛的人! 一个教唆同事走上犯罪道路的人! 一个败坏医药行业风气的人! 一个知法犯法的人! …… 她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任尔东哑口无言,脸越来越红,头越埋越低。 许清如越说越激动,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咄咄逼人地俯视任尔东:“为什么一个出厂价三五块钱的药,三转五转到了病人手中就敢卖200多?为什么梁唯明明已经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反应,有些人仍然让他打生长激素?你比我清楚,乔建彬更清楚,但是钱进了你们的腰包,所以你们就选择了视若无睹!” “轰隆”一声,任尔东感觉好像有一道雷劈在了他的天灵盖,震得他眼冒金星,与此同时全身汗毛炸立,胸膛里气血翻涌,差一点就晕过去。 许清如看出他不对劲,赶紧过来扶住:“喂,你怎么啦,不要吓我啊。” 店员也闻声赶过来查看情况,询问要不要打120. 任尔东深深喘息了两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缓缓睁开眼,深深凝望着许清如:“谢谢你骂醒了我。”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05章 钱规则 任尔东解开了心结。 那夜与许清如分别之后,他就不打算再劝阻乔建彬的任何违规违法安排了。 他冷眼旁观,悄悄记录,看这家伙如何教唆何齐正使出各种手段,投医生所好,拉好人“下水”。 第二天大家凑在一起喝下午茶,乔建彬让何齐正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这小子掏出了硬皮笔记本,逐条介绍了他选中的目标客户——青杨区人民医院内分泌科主任于秀丽。 从她开什么车、穿什么价位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说起,何齐正的调查特别细致,称于主任丈夫是扶贫干部,长期驻村工作。两口子现在正为女儿的学习成绩而烦恼,她闺女今年上初三,中考压力很大…… 根据前期调查的个人情报资料,乔建彬把她归为“B类客户”,盛赞何齐正:“眼光不错!” 所谓“B类客户”通常是指那些处方量、门诊量比较大,有明显的个人需求烦恼的医生。 他教何齐正先送于主任几杯奶茶、咖啡杯、养生壶之类的小礼物,待关系较为稳定后,慢慢过渡到购物卡、加油卡和鲜花。 “鲜花?” 任尔东竖起了耳朵,何齐正一脸懵逼,贾婷婷捂嘴轻笑。 “试试嘛,说不定于主任喜欢呢,”乔建彬胡诌八扯:“有个叫大前研一的日本老头子说过,销售要以客户需求为根本,靠提供超出预期的服务来获得成功。” 让22岁的小鲜肉给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送鲜花,这能提供什么超出预期的服务? 任尔东被雷得外焦里嫩,庆幸自己入行早,没沦为试验品。 何齐正浑不在意,哈哈大笑着:“我懂了,这是‘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医药代表版’。” “哎哎,开个玩笑,”乔建彬摆摆手,说了个相对靠谱的建议,“前面送礼物都是铺垫,她闺女学习成绩不好,你可以给她提供一些辅导建议,比如买些知名教辅机构的培优课程,当然如果她让你上门辅导的话,这生意就做成了。” 任尔东听着暗暗揪心,乔建彬真是太懂投其所好了,这样不计成本不惜力气地围猎,什么样的医生不沦陷啊。 何齐正已然佩服的五体投地:“我知道该怎么做啦!不过在这之后呢?我的最终目的是销售药品,我该怎么开口呢?” 乔建彬坏笑地回道:“让任师兄给你解释。” 任尔东很郁闷,自己撑着手腕就想录下乔建彬的回答呢,没想到这皮球踢给自己了,他只能顺着意思回答:“你什么都不用讲,于主任只要开口让你帮忙,就一定会有所回报的,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反而伤感情。” “Bingo!”贾婷婷在旁边拍手笑道,“汉森宝你成长了,过去你都没这么圆滑的!” 任尔东本就不喜欢这个英文绰号,再加上是从贾婷婷的口中说出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拜托还是叫我小任吧。” “那可不行,咱俩是同期进公司的,现在都算是老员工啦,凉茶才是小字辈。” 何齐正变魔术一般从包里翻出三瓶凉茶,笑着递上来:“对啊,各位师哥师姐可以叫我凉茶,也可以叫小Tea。” 他把饮料分发之后,笑嘻嘻地继续打听:“之后呢,于主任同意使用咱们的产品了,我还该做什么?” 在乔建彬的示意下,贾婷婷开口了:“按道理讲,医生的处方应该全部出于临床的需要,主要考虑病人的病情、意愿和承受力,但实际上,医药代表是能够改变医生的处方的。” “怎么改变?” “至少有两个因素直接影响着药品销量:一是医生对产品的认知程度。二是医药代表与客户的关系。直白一点讲,回扣、交情都可能成为医生开处方时的考虑因素。” “那这回扣?我们一般是多少?” 贾婷婷笑着摇头:“我也想知道呀,各个部门不一样的,乔哥还没给政策呢。” 乔建彬捏着何齐正的后脖颈:“你们说这些的时候都注意点,别动不动就‘回扣’‘返点’地挂在嘴边,回头合规部查过来要罚款的。我们换个说法,要叫‘临床费’。” 他说部门刚刚成立,很多事情都还没落实,目前只申请了7%的客情维护费,用于大家日常开销,至于临床费具体给多少、怎么给,那都得慢慢操作。 “先不要跟主任、医生提临床费的事情,你就化整为零,天天送她各种小礼物,吊足了胃口再说。” 任尔东实在不忍心这么好的学弟误入歧途,开口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给什么临床费的。我从来没给过,向来只讲学术。” 他分享了自己获得医大二附院临时提单的经历,从第一次次被陈琛赶出诊室讲起,讲到靠真情和服务获得了院可的过程。 他是真的想给何齐正指一条合规合法的职业道路。 然而对方摇头撇嘴不耐烦:“两三个月才拿下一个客户,你这也太慢啦。你应该双管齐下,左手拿着学术材料,右手带着回扣返点,说不定效率能提高一倍。” 乔建彬抚掌大笑,拍着任尔东的后背意有所指:“看到没,人家活得比你明白!” 接下来乔建彬就给何齐正讲了报销流程。 根据公司规定,医药代表可以报销的费用只有讲课费和餐费两类。 只要想办法把各种名目的行贿金挂上“讲课费”的幌子,就基本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造假也要造得逼真一点,财务部门每个月会翻账本,手把手地教你怎么重新做才能‘合规’。另外公司总部每年还会派审计下来,到时候要暂缓报账,等风声过了再说。” 讲到后面,他看向所有人:“在我们部门,销量重于一切。不管你们是纯学术,还是金钱、关系开道,只要你能达成销量就可以尽情操作,这是孙副总默许的,也是TPC公司所鼓励的。你们不要怕花钱,别总想着给公司省钱,‘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全是从药价中抽出来的,不花白不花!”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06章 软肋 领到“不花白不花”的“圣旨”,何齐正开开心心地去腐蚀于秀丽了。 任尔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满眼都是惋惜和怜悯,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陷囹圄,痛哭流涕懊恼忏悔的样子。 他开始讨厌乔建彬了,回去整理过往的所有视频,把原本剪掉的素材都找回来,想要专门做一期节目揭露这个行业毒瘤。 倘若是平时,以乔建彬的敏感,肯定会发现任尔东的情绪变化。 可现在部门初建、百废待兴,他要应付孙副总、操心高鑫药业的经营布局,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注意这些细节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厚廉还打电话过来,主动要求去拉钩院喝酒:“好久没一起坐坐了,很想你啊。” 他的语气很重,那“很想你啊”说得跟“想弄死你”似的。 在他心目中,乔建彬越来越不靠谱了。说是要把陈勉汝拉下马,结果人家不但好整以暇地坐在副院长位置上,而且还开始拉拢李清高等医院临床科室主任,建立小圈子了。 这让张厚廉感觉处处掣肘,晋升无门,想要退而求其次贪点钱呢,高鑫药业又被封杀了,不找他乔建彬的麻烦才怪! 乔建彬也知道,自己当初夸口的三个月之期已到,是该算账了。 其实他个人无所谓,如今整个市立医院客户资源都落到了朱静姝手里,张厚廉就算是要报复,再暗地里来个封杀、打压,吃亏难受的都是朱静姝,和他乔建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他就是不甘心失败,不愿意让朱静姝和陈勉汝这对“狗男女”过得太舒服。 另外周晓鹏最近也多次找他哭穷,市立医院大规模的封杀退货让这小子苦不堪言。上游供货商听到风声对他施压,导致高鑫药业陷入了大规模违约风险,如果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就面临着破产的境地。 乔建彬还不想放弃高鑫药业这个棋子,为了再拉高鑫药业一把,也为了报复朱静姝,他还是热情地邀请张厚廉来拉钩院一叙,商量个办法继续执行把陈勉汝搞下去的目标。 张主任这次还是带了“易、左、刁、毛”四个小弟来拉钩院。 五个人下车后面色不善走路带风,以他们并排走向拉钩院的气势,倘若每人发两把西瓜刀,简直算是古惑仔乾海分仔了。 乔建彬却没叫任尔东或者其他人来助阵作陪,自己一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一见面就陪着笑脸。 张厚廉开口就盛气凌人:“哎呦,这次不摆架子等我们自己进去了?” 乔建彬胁肩谄笑卑微到了水道去了:“张哥说笑了,上次我也是跟您开玩笑来着,快里面请,我给您斟酒赔罪。” 左敬出来打圆场:“张哥,小乔也是尽力了,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他。” 他和刁东、毛冰背地里都拿过乔建彬的好处,现在趁机还人情呢。 张厚廉鼻孔通气重重哼了一声,快步走进院子。 乔建彬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老张肯上酒桌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他端起酒杯赔罪,讲述了自己之前针对陈勉汝的全部计划,毛冰作为见证人,证明整个过程都无比顺利,但谁能想到最后一步的朱静姝会突然反水呢。 张厚廉他们此前已从毛冰那里知道了大部分真相,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翻车才来找他兴师问罪。 听到陈勉汝和朱静姝在仁心寺外车震,四个人都很无比惊讶:“这陈勉汝玩得够花啊。”“我还真以为他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呢!”“是啊,装得还真像!” 只有毛冰在旁边大吞口水:“你们是没见那个朱静姝啊,人间极品……” 易申辉就很反感他这花心急色的性格:“去去去,死性不改,你以为都和你似的,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 张厚廉摸着下巴:“这就有意思了,据我所知,陈勉汝家那个黄脸婆可不是个善茬。” 乔建彬连忙跟他再碰一杯:“张哥,咱俩想到一块去了,这就是陈勉汝的软肋,他防不住的。” 之前当朱静姝说出“想当院长夫人”这句话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利用陈勉汝的原配正室来对付这痴心妄想的女人了。 他所顾虑的是这件事自己不能露出马脚,否则激怒了朱静姝来个鱼死网破,把他和高鑫药业勾连的证据甩到公司微信群里,那他的人生目标也就再也无望实现了。 要是由张厚廉这边出马就不一样了,只需要等朱静姝和陈勉汝颠鸾倒凤滚床单的时候通风报信,领着那位黄脸婆去捉奸在床,最好是能拍下朱静姝衣衫不整、陈勉汝羞愧难当的视频画面,再制造一个原配暴打小三的热点事件就行了。 如此便是一箭双雕,既能报复朱静姝的反水,又能搞臭陈勉汝拉他下台。 他把自己这些想法讲出来,在座众人都拍桌子叫好,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就在眼前。 张厚廉心目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敬陪末座的刁东:“你是咱们市立医院的第一帅哥,该你出马了。” 刁东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张哥尽管安排,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对没有半点含糊。” “我让你去给陈勉汝家送礼、献殷勤,”张厚廉笑着摆出了他的方案,“你在财务室干了四年三个月,也该挪动挪动了。你就假装想要积极进步,去送礼求陈勉汝提拔。老陈肯定是不会收你的礼物,但是他老婆就不一定了,想办法趁他不在的时候去。” 根据他的情报,陈副院长的老婆最爱给人保媒拉纤,以刁东这么好的条件肯定受她欢喜,等聊得火热之后再放出点他老公和女代表的谣言,她就会主动把刁东当心腹,让他盯着点陈勉汝。 如此一来,只需要盯住朱静姝的行踪,在恰当的时候给陈勉汝的老婆通风报信,剩下的大家就等着看热闹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厚廉和乔建彬绝对是一丘之貉,三言两语就想到了把陈勉汝钉上耻辱柱的办法。 那一夜他们举杯痛饮,酩酊大醉。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08章 猜疑 任尔东可不想就这么错过关键消息。 他已经偷偷把手表调整到暗访模式,故意激周晓鹏:“没图没真相,你就别吹牛啦,还说什么就隔着一道车玻璃,人家朱静姝瞎吗?不报警抓你呀?” “她骑在一个有老婆的男人身上,她敢报警吗?就算她想报警,那男的也不让!” “啊?那男人是谁啊?” 周晓鹏扫视周围,确定没人偷听才附耳低声道:“陈勉汝,市立医院陈副院长!” 任尔东见他把所有信息都对上了,已然相信他说的,现在只想知道视频去哪了,是怎么传到乔建彬手里的。 他假装恍然大悟:“噢,怪不得那天她到公司忽然宣布拿下了市立医院的大订单,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你快把视频给我看看,别小气嘛。” “没啦,被人给删了。” “删了还能找回来,手机给我,我试试。” “白搭,我找专业的人试了,各种办法都试过,完全找不到了。” “谁删的?” 周晓鹏摆摆手:“喝酒、喝酒……” 他一口气干了半杯二锅头,无论任尔东怎么打听都不肯再说了。 任尔东现在严重怀疑乔建彬和周晓鹏的关系,联想这段时间的公司变故,猜测两人多半有什么关联。 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打草惊蛇,换了个话题:“你来找吴睿干嘛?” 周晓鹏马上唉声叹气地吐槽市立医院不讲武德,清仓式退货让自己损失惨重.他只当任尔东还在做止疼药,业务上并没有什么冲突和竞争,所以打开了话匣子:“公司快撑不住了,我准备搞点人血白蛋白的业务来做,这个来钱快、利润高,比较容易引起医生的合作兴趣。” 任尔东冲他笑笑:“那你约吴睿算是找错人了,他是个耿直性子,不收回扣的。” “嘿嘿,不瞒你说,他们主任宗尚万都被我拿下了。我约吴睿是想给他送点钱,既然他这么不给面子,那就靠边站呗,我还能省下一笔呢。” 周晓鹏说他已经跟齐南药业达成了合作意向,凭借过去的交情低价拿货,竞争优势无人能及,所以他给医生的回扣超过任何一个对手。 任尔东再次假装不信:“宗主任很好对付吗?” 周晓鹏得意忘形,脱口而出:“他啊,我报16个点就搞定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这16%的回扣很廉价。 任尔东忍不住替宗尚万感到惋惜,好歹也是个科室主任,居然被一个医药代表背地里看不起。 他答应周晓鹏给吴睿递个话,大概意思是高鑫药业那边的回扣永远给他留着,多开多得一直有效。 周晓鹏醉醺醺地走了,任尔东则去医院南门小胡同的僻静处给许清如打电话,跟她讲一讲长明医院最近的变化,尤其是采访风波之后,宗尚万不但没有受到处罚,还拿高鑫药业回扣的事情,让他感觉特别扎心。 许清如也很意外事情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变化:“经过我们的监督,长明医院的人血白蛋白供应增加,对大多数患者来说是好事啊。如果能让更多的患者用上药、获得应该接受的治疗,我不介意给长明医院做宣传。” “大姐,所有药企都来围猎了,我这里有视频,周晓鹏亲口承认给宗尚万拿16%的回扣,你拿去报道啊!” “不行啊,你会暴露的!” 许清如让他先等等,看似替任尔东着想,其实还有另外一层顾虑。 吕焱侠在长明医院的那场直播式监督采访效果很轰动,已经有好几个新闻传播类的期刊找她约稿总结经验了,连台长都预感这期节目年底能获奖。 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这可做可不做的回访就先不做了。 任尔东很无奈,本来还想跟她说说有关乔建彬与高鑫药业勾连的猜测,偏偏鹃姐出现在视野之中,并且明显已经看到他了。 他便挂断电话主动迎上去:“姐,你也来了?” 鹃姐一挑眉毛,表现得很警惕:“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乔哥听说长明医院最近很红火,让我来看看。” “怎么着,乔建彬连长明医院这点蚊子腿也不放过?我知道你们专攻县域拓展,可长明医院是我已经开发好的,客户关系都稳定下来了,你让他别掺和了好不好?” 任尔东见她无端发那么大的脾气,立刻就猜到了原委:“你是不是没能拿下宗尚万?” 鹃姐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嘿嘿,我听说你调岗去了肿瘤特药部,就猜到你会来长明医院拓展人血白蛋白的业务,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有人捷足先登啦,说是给宗尚万16个点。” “16个点?靠,你听错了吧,哪个脑残能开出这么高的返点啊,500块钱的药返给宗尚万一个人就80块?这公司还有利可图吗?代表的提成怎么办?这么多人光给医生白忙活?” 任尔东差点笑出声,心说你猜得真准,就是那个“脑残”! 不过由于担心鹃姐回公司乱说引起乔建彬的猜疑,他没打算透露周晓鹏和高鑫药业的具体名号。 所以他顺势改口:“我也是听几个临床医生吐槽才知道的,可能是他们听错了吧……” 他哪里知道鹃姐早就怀疑乔建彬与高鑫药业的关系了,还找了刘德志盯梢引发了后面一大堆事。 给科主任16%这个说法太离谱,鹃姐真没往心里去,看看时间就急匆匆地告别去拜访宗尚万了。 任尔东回公司汇报今天的调研情况,只说医院对人血白蛋白的需求情况,提出了他的想法:“这个药对很多患者来说是必需品,吃不死、单价高,我觉得很适用‘终身提成制’系统来给医生发放临床费。” 乔建彬很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去给你们申请权限,咱们先把医生档案建立起来,我已经把临床费、客情维护费的分配方式拟好了,等孙副总签字拍板之后,你和贾婷婷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 他的意思是贾婷婷在儿科事业部用过这个系统,可以教一教任尔东与何齐正。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12章 空欢喜 很快,乔建彬就转发了一个电子邮件过来。 任尔东急不可耐地打开链接,按照上面提示安装插件、输入账号和密码,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系统界面,点开那些菜单选项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懵了:“怎么会这样?” 乔建彬说这系统他也没怎么用过,让任尔东去问贾婷婷。 贾婷婷此时正打着跑客情的幌子在外面逛街买衣服,接到任尔东的电话很不耐烦:“着什么急呀,那系统锁定IP地址,我也只能在公司里打开,等回去再教你。” 此时任尔东的心情就像是收到了盲盒快递不让拆似的,百爪挠心五脊六兽。 不过乔建彬还在办公室监工呢,他只能先打电话给孙菊英询问学术会议的需求。 对方开口就责怪任尔东好久没去医院看她了,一点儿也不重视对客户的服务。 任尔东一边赔笑道歉,一边暗骂这女人无耻,明明是她看不起人,只和乔建彬单线联系,信息科又是个行政科室,正经医药代表谁没事儿往那跑啊! 孙菊英狮子大开口,一口气说了六个学术会议的需求,而且都要在本月底前举行。 任尔东算算时间,总共就剩下17天时间,要开这么多学术会议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他刚跟孙主任说有困难,对方就让他想办法克服一下,规格可以低一点,参会人数和专家都不必太多,小范围的分享会也行:“如果你是在想不出来办法就找乔经理安排。” 乔建彬就在旁边,很直白地告诉他:“你真的听明白她想要什么了吗?” “6场学术会议啊。” “错,是学术会议的讲课费。马上就到中秋节啦,人家这是换个花样给我们提供表示的机会呢。你把提出学术会议要求的6个科室名字报上来,我们看看到底是哪几个客户这么‘体贴’。 任尔东连忙追问:“啊,中秋节都要这么表示吗?那么多医院,那么多科室,咱公司得花多少钱啊……” “明面上花不了多少钱,公司有‘春花秋月’的规定,春节送一束花,中秋节送一提月饼。”乔建彬说这是每年的固定节目,采购部都有安排,无需他们操心。 真正的大头是私下里的表示,就像孙菊英提的要求这样,但也不过是从临床费里拿出一部分来支付,羊毛出在羊身上,对公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青杨区中医院比较特殊,明面上不能给回扣,只能多举办几场学术会议,以“讲课费”的形式给主任和医生们发福利了。 话题又回到筹办学术会议上来了,医院那边甩手什么都不管,全靠任尔东一人忙活,连续开6场会议确实难度太大。 所以乔建彬教任尔东与何齐正虚构一些学术会议。 “我之前不是给你一个P图的淘宝小店嘛,你找一些旧的会议照片,不管是我们开会的还是雅宁、特里克斯或者别的什么公司的照片,拿去让人PS一下,你跟他说要全套的,只要报上会议名字和参会人数就行了,他们都懂。” 至于参会专家的讲课照片,那些提要求的科室主任手里一大把,随便要几张过来用用就能走报销流程了。 “哦对了,主任讲课用的课件也要提报,公司的市场部、医学部有几十套现成资料,我待会儿给你要个目录,你在报销单上照着填就行了,记住了,越是虚构的会议,材料就越要准备齐全,不能露出马脚。” 他说得如此轻巧,任尔东与何齐正面面相觑:“这行的水也太深了吧,一两百人开的会都能造假?” 任尔东更是直接地问出来了:“既然都能造假,你之前还让我帮中医院筹备了那么多场会议干嘛?” “瞧你说的,会议报销费用最关键的是发票!虚开发票是犯法的,你不让人家酒店沾点油水,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人家愿意卖给你发票吗?” 乔建彬说得理直气壮,还说虚构会议也有窍门,开两场虚构一场的频率最佳,所以任尔东还是得去忙碌筹备上4场学术会议,最近有的忙了。 任尔东却一脸轻松:“问题不大。” 此时的他仍然认为自己马上就能拿到证据,TPC公司马上会翻车,这些工作根本不需要做。 然而等贾婷婷回来,打开系统一通操作之后告诉他:“没问题啊,这系统和薛空青那边用的是一样的,但里面没有数据,我们需要自己录入医生和病人的档案。” “啊?” 任尔东完全懵了,千辛万苦等来的就是这个? 他有一种想把电脑砸了的冲动。 贾婷婷却很高兴:“技术部门还挺贴心的呢。这样薛空青就没法偷我们的客户资料了。” 任尔东趁机做最后的‘挣扎’:“你还有儿科事业部的系统权限吗?咱们去把她的数据都偷过来啊。” “怎么可能!我要是能随便看她的客户资料,之前就不会大清早和你撞到一起了。” 她说得很隐晦,这是属于两人之前的秘密。 “唉,烦死了!” 任尔东生气地推开椅子,借口去抽烟,偷偷给吕焱侠汇报这个意外的结果,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想到一个办法:“我能把本部门的‘终身提成制’系统交给你吗?反正系统架构是一样的,等乔建彬和贾婷婷把医生的档案填进去,有了第一个月的回扣发放明细,也一样可以当作证据。” 吕焱侠提醒他:“是你主动向乔建彬提出使用这个系统的,你这属于钓鱼执法呀,站不住脚的!” 任尔东快崩溃了:“靠!我到底该怎么做啊,我现在三观尽毁信仰崩塌,不想干了。” 他发泄着情绪,讲了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与昨晚KTV里的见闻、乔建彬的行贿造假相比,许清如拒绝回访长明医院的私心对他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吕焱侠的目光陡然变了:“清如真是这么说的?” “啊?什么?” “她说长明医院的回访可做可不做,就先不做了?” 任尔东语无伦次起来:“呃……好像、可能、也许说过吧……我不是给她告状,我就是……” “不必解释。” 吕焱侠把电话挂了,任尔东脑补了她怒气冲冲去找许清如的画面,已经想到许清如该怎样找自己算账了。 他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13章 回访 许清如没找任尔东的麻烦,但同样惦记着长明医院的还有鹃姐。 见到任尔东从走廊经过,她马上追了出来。 经过一宿的反思,她怀疑任尔东昨天态度恶劣是在责怪自己吃独食,毕竟拿下长明医院这个客户人家也是有大功劳的。 所以她咬咬牙,决定给任尔东分润利益:“想拿多少提成你直说。” 任尔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长明医院啊,我不会让你白帮忙。” “噢,你是说让我跟吴睿打招呼的事情啊,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想法,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任尔东摸出手机来,当着鹃姐的面拨号,拜托吴睿接诊的时候多推荐TPC公司的药。 但是吴睿最近被形形色色的各路医药代表打扰,对这种干预自己看病用药的行为非常反感。 接到这通电话后,他心目中那个“专注学术不谈利益”的任尔东,人设塌房了。 他很不客气地拒绝了:“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是我看错人了!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当医生不是为了赚钱。” 鹃姐站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表情变得尴尬:“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连你也……” “你等等,”任尔东并不生气,重新拨通了吴睿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吴睿很不高兴:“我现在有很多病人要接诊,请你不要再打扰我,说真的,再这样,别怪我拉黑你了。” “我就说一句,TPC的人血白蛋白效价,比你们主任从高鑫药业拿的国产仿制药好太多了,这是有数据和文献支撑的,用不用,用哪个,你自己看着办。” 任尔东说完抢着把电话挂了,他心中畅快,鹃姐则在咂摸重点:“竞品是高鑫药业吗?那不对啊……” 任尔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不对了?” “我了解的是长明医院大批量采购了齐南药业的产品,没高鑫药业什么事啊,你从哪里得知是高鑫药业的产品?” “事到如今,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天中午我跟周晓鹏喝了顿酒。周晓鹏你知道吗,就是原来齐南药业的那个,他被辞退后成立了高鑫药业,消息都是他告诉我的,给宗主任16%的回扣也是他亲口说的,他也像你这样让我给吴睿带个话的,我没答应。” “周晓鹏?” 鹃姐一下子愣住了,她何止知道周晓鹏啊,还知道这家伙与乔建彬深度勾结呢。她马上怀疑这是乔建彬的又一个阴谋,很可能是想针对自己,报复自己前段时间的背叛。 她喃喃自语:“他这是想处处排挤,赶我走啊。” 任尔东听不明白:“谁?周晓鹏吗?” “没什么,”鹃姐还不想让任尔东知道她调查乔建彬的事情,沉思着摇摇头,“你说吴睿是一个清高正直的年轻大夫,要是知道他们宗主任吃回扣会怎么做?” “我猜他会崩溃,”任尔东联想起之前被许清如拒绝回访时的自己,感同身受地回答,“但具体会怎么做就不好说了,举报主任会被孤立,会丢饭碗;不举报他又良心难安,没法视若无睹地继续在那工作下去,或许他会跳槽吧,离开长明医院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鹃姐咬着嘴唇:“试试就知道了。” 任尔东又摸不着头脑了:“哎,你要干嘛啊,你又没有证据。” “谁说我一定需要证据?” 鹃姐转过头莞尔一笑,潇洒地走了。 任尔东还要阻拦,被乔建彬叫住:“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啊,完全没有工作状态,跟个街溜子似的到处乱晃。6场学术会议的时间、地点和餐标都确定了吗?邀请谁来讲课,会议学分确认了吗?邀请函撒出去了吗?” 任尔东无奈地目送鹃姐远去。 此时许清如也在前往是长明医院的路上,她被吕焱侠臭骂了一通,只能不情不愿地再去回访,调查宗尚万肆意敛财,收取16%回扣的事情。 这个采访难度很大,毕竟利益输送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外人很难掺和进去。就算她撞大运,进门看见周晓鹏给宗尚万递红包,并且眼疾手快地抓拍下来,人家还可以百般抵赖呢。 思来想去,她也决定从吴睿的身上下工夫。 结果就是她在鹃姐先后抵达医院,都去了吴睿的诊室。 鹃姐早一步进门,迎着吴睿不欢迎的目光说出了她道听途说的消息:“你们主任没良心,为了16%的回扣进了一批效果不怎么样的国产药,你爱卖就卖吧。” 吴睿看着她傲娇离去的背影,感觉十分荒谬,这些医药代表为了利益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托关系找门路递话不说,还开始诋毁竞争对手了。 结果隔了两个患者,许清如又来了,开门见山地跟他说:“先别管我是来干嘛的,你先看这段视频。” 她手里的视频,就是任尔东与周晓鹏喝酒时偷拍的素材,声音做了处理。 吴睿原原本本地看到周晓鹏得意忘形的嘴脸,听到了那些对话: “宗尚万被我拿下了。” “我报16个点就搞定了。” “我约吴睿想给他送点钱,他不要就靠边站,我还能省下一笔。” 吴睿认出来了,这个人是高鑫药业的周晓鹏,前些天来拜访过几次,都因为插队被他赶了出去。 他十分厌恶地评价说:“没想到主任吃回扣的谣言就是他放出去的啊。” “你还以为是谣言?” 许清如讲出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坦言需要他的帮助。 “我帮你什么呢?宗主任是我的上司,还是我的导师,我举报他违规违法?” “不,你举报周晓鹏就行,你假装接受他的回扣,收集了证据举报给我们,拔出萝卜带出泥,宗主任自然就要受到处罚。” 高鑫药业的代表在送礼、谈回扣上毫无顾忌,医院上上下下各个科室都有他们的踪迹,早已引起了众怒,只要把偷拍视频会做声音和图像处理,没人会想到是他吴睿举报的。 吴睿没有立刻答应:“我再考虑一下吧。” “没问题,我还需要你帮另外一个忙。” 许清如说还想去游说其他年轻医生,请他列个名单,好拉拢更多人联名举报高鑫药业。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14章 张网 吴睿很乐意提供名单。 他随手找了张纸,写下8个人的名字,连带科室、职务等信息一起交给许清如。 以他为代表的大批年轻大夫早就厌恶这种拿患者生命健康当摇钱树的腐败行径。当有一个人站起来振臂一呼,他们就立刻积极响应。 经过第一天的走访,她联络上了5个年轻医生,其中3人有意联名举报并帮她向高鑫药业取证,另外2人则在犹豫观望。 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同时也吸取之前患者家属串联后泄密的教训,许清如和每一个医生都是单线联系,绝不向第三者透露他们的名字。 一张搜集高鑫药业行贿证据的大网正徐徐展开,除了她谁也不知道这股力量发展得有多迅速,未来会发挥多大的威力。 周晓鹏大难临头而不自知。 此时他正在肿瘤医院肆无忌惮地“开展业务”。 这人属于越有钱越贪婪,随着高鑫药业的商业版图越来越大,他也不再满足于过去代理的那些市场边缘的滞销药品,尤其是代理了人血白蛋白业务尝到甜头后,他开始绕开乔建彬向各大药企谈合作,什么赚钱做什么。 最赚钱的药物当属治疗癌症的靶向药。 乾海肿瘤医院作为每年接诊癌症患者最多的专科医院,也是靶向药消耗量最大的市场,他当然不想错过。 然而在他手里的客户资源名单里,肿瘤医院是一片空白,连一个医生、行政人员的电话都没有。 他向乔建彬问过缘由,对方只说肿瘤医院另有安排,不让他去添乱。 他私底下很有意见:“这怎么能叫添乱呢?有钱不赚,王八下蛋!” 所以他这阵子就老是偷偷往肿瘤医院跑,在乔建彬忙于处理TPC公司里的各种矛盾状况时,他已经和血液科、呼吸内科、乳腺内科等好几个科室的主任眉来眼去了。 他抢在其他医药公司之前展开了“中秋攻势”,一提月饼加一捆钞票的糖衣炮弹,打得许多老专家晕头转向。 高鑫药业做业务给回扣,不像别家公司那样摊大饼见者有份,而是只给处方医生,谁下处方完成了销售就给谁。 靶向药都很昂贵,他动不动就给15%甚至20%的大红包,那些被他腐蚀拉拢的主任从业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大方又大胆的,很容易沦陷,主动替他摆平提单、入院等步骤。 相应的,这些医生拿惯了大额回扣,以后就看不上其他医院5%的“临床费”了。 医生之间藏不住秘密,往往一个科室里面他只要攻克一位,其他立场不坚定、道德底线不高的医生就会主动向高鑫药业靠拢。 于是,肿瘤医院固有的市场份额被打破了,刘德志莫名其妙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老刘在医药行业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最近忽然发现自己的人脉资源不好使了,学术理论也赶不上趟了,公司的客情维护费不够用了,手底下的“00后”新人也指挥不动了。 骨科事业部的业绩在倒退,全靠朱静姝的市立医院、费米的肿瘤医院撑着场面。但这阵子肿瘤医院的业务量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让他寝食难安。 他很着急,猜测费米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急切地想要帮着处理。 可费米从不来公司上班,他这个部经理连下属的电话都没有,无奈只能去找孙副总要各种联系方式。 孙涛听闻此事后好像很心虚,躲闪着刘德志的目光:“我会让乔建彬和费米联系。” 刘德志勃然大怒:“这也太可笑了吧,我是他的部门经理,为什么要让乔建彬跟他联系?我的能力不如乔建彬吗?” 孙涛开始给刘德志做思想工作:“费米是走乔建彬的关系进入公司的,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他只是名义上归你管,并不会听你的调遣。你要到电话也没用,徒增烦恼。” 刘德志最烦的就是这个:“这队伍没法带了,要不你把他调到别的部门吧。” 他进门之前就在怀疑这是乔建彬又给自己使绊子呢。 乔建彬和费米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完全可以通过费米操纵业绩的涨跌。 肿瘤医院的业务量已经占了他骨科事业部的半壁江山,这次大幅度下跌会让部门无法通过业绩考核,拿不到奖金就要动摇团队稳定,他也会再次面临失业风险。 孙涛还在劝他:“肿瘤医院的业绩虽然下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费米留在骨科事业部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德志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这哪里是好处啊,明明是掐我脖子的手。这人我不要了,肿瘤医院的业绩我也不要了,赶紧把这些不听话的赶走,我们骨科事业部推倒重来,从陌生拜访开始做,我照样能东山再起。” 孙涛向来不讲道理只看业绩,刘德志原职之后毫无建树,部门新分配的两个新人至今没有开单,他才不问缘由。 听到刘德志赌气这样说立刻恼了:“推倒重来?你跟谁汇报了?我同意了吗?四季度的业绩怎么办?失去最佳销售团队荣誉,大家损失的奖金谁承担?” 倘若是以前,刘德志还敢跟对方叫板,嚷嚷几句“出了问题我承担”之类的狠话,但经历过离职后狗都嫌的彷徨无助之后,他已经张不开嘴了。 就算他怀疑这是乔建彬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依然无可奈何。 经过反复权衡,他去找了鹃姐:“你消息灵通,这个费米到底是什么来路?” 鹃姐苦笑:“我也想知道呢!” 自从肿瘤医院这个大客户被抢走,她已经调查费米两个多月了,毫无头绪。 刘德志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查不到呢?你在肿瘤医院那么多熟人朋友,他们难道没见过费米?要是这样,费米怎么可能做成销冠?” “他们确实都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费米这个人啊。” “会不会他们在说谎?得了费米的好处,不让跟你说?” 鹃姐不太理解:“你说这费米图什么呢?” 刘德志讲了一个可能性:“费米可能是假名,他可能是其他医药公司的代表,来我们公司挂名赚两份工资!” 鹃姐瞪着眼满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15章 学术代表 刘德志冷笑:“怎么不可能!” 他想起乔建彬勾结周晓鹏创立高鑫药业。 他还知道任尔东可能是别家公司派来的卧底。 如今的公司从内到外都糟烂腐朽,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不过这些秘密他并不愿意分享给鹃姐,只给对方提供了一个调查思路:“你和任尔东的关系不错,让他帮你去查查。” “他?为什么找他?我以前问过,他说不清楚啊。” “他和乔建彬走得近,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费米是谁了,“乔建彬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这小子绝对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安分。” 鹃姐瞬间点燃了八卦之火:“任尔东有什么问题吗?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刘德志严肃起来:“你若想要回肿瘤医院这个大客户就照我说的做,否则就当我没跟你说过这些。” 他已经恢复了部经理的身份,不再是当初潦倒落魄受雇于鹃姐的盯梢狗仔了。 鹃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呼呼地小声嘟囔着:“哼,小人得志!” 现在轮到她头疼了,该怎么跟任尔东开口呢? “唉,不管了,先去问了再说。” 她发微信把任尔东叫到茶水间,表面上是感谢他昨天的帮忙:“吴睿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问了一些我们公司药品的效价情况,看样子是你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那就好,这样才算对患者负责。”任尔东点点头,端起一杯咖啡就要走。 他现在真的特别忙,没时间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鹃姐没达到目的怎肯放他走:“哎,你最近忙什么呢?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任尔东抱怨着4场真实学术会议的排期,还有2场虚假会议的材料汇报让他抓狂。 “我帮你弄,在找人帮忙办事上,你可以永远无条件地相信鹃姐。” 她双目熠熠生辉,热情到让人无法拒绝。 任尔东只当是她想还个人情,便把两个虚假会议的报销材料交给她。这些东西最繁琐,他干起来无比头疼。 但对于鹃姐这样的老油条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她也曾经多次造假,电脑上有着现成的模板,只需要改改会议名称、类型、时间、地点等信息和参会人数,套用一些专家讲课的照片就行了。 原本他需要费劲忙活两三天的工作量,鹃姐一个小时就全搞定,并且凭着她的好人缘把酒店的会务费、餐饮费发票也给搞定了,同城快递直接给送到公司,高效又方便。 任尔东看了一下,她整理出来的全套会议材料真实的可怕,就好像TPC公司最近真的赞助了青杨区中医院,举办了呼吸疾病、神经疼痛治疗方面的两场学术会议一样。 “怎么样?满意吧?” “怪不得乔哥说这些很好弄,对你们来说真的好简单。” 鹃姐终于开口:“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也帮我干件事呗?” 任尔东并不了解费米的情况,也厌倦了TPC公司的各种钩心斗角,敷衍着应承下来:“等我忙完这几场学术会议,我帮你打听打听。” 他现在的任务很多,要和贾婷婷一起录入医生档案建立县域版“终身提成制”系统,要给许清如的长明医院回访提供各种帮助,要给青杨区中医院搞学术会议,实在不想再分心去调查费米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乔建彬居然指使他抽空去肿瘤医院走一趟:“那边出了一些问题,费米约好了科室会,让你去给几个关键科室讲讲PPT,每开一场科室会就有500块的大红包,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我好忙啊……” 任尔东抱怨着孙菊英那边的4场科室会排期还没做好。主要是酒店大会议厅需要提前预约,宏泰、华尊这些过去相熟的酒店都没档期。 乔建彬显然把费米的要求当成头等大事,主动承担了这些工作:“十个孙菊英也抵不上一个费米重要,你先去忙肿瘤医院的事情。” 他递上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肿瘤医院血液科主任赵淑琴、乳腺内科主任萧静等人的手机号,科室会的约定时间、地点等信息。 在纸条的最后面还有一句备注:“来电请讲明是TPC公司的学术代表。” 乔建彬更补了一句:“不必跟那些医生提费米的名字。” 这话可太莫名其妙了,费米的客户,不能提他的名字? 为什么? 任尔东反而对这个费米产生了好奇:“他在肿瘤医院闯了大祸吗?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能提?” 乔建彬搪塞道:“没有,就是肿瘤医院那边出了点状况,我们公司的市场遭到了蚕食,需要你过去讲一讲药品的疗效,稳固一下基本盘。” “为什么是我呢?费米不能讲吗?” “你觉得一个从来不到公司上班的人,会懂学术吗?好了别问了,让你去你就去。这边的工作我都替你干了,你就光去讲讲课,还能领到大红包,知足吧。” “嘿,你说的怪轻巧,我这事去血液科、乳腺内科讲课哎,我得重新学习肿瘤特药部的课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比办会还多!” 乔建彬拉长了脸:“那你是不想去讲?” “讲,”任尔东赶紧服软讨好,“老大你安排的活我什么时候拒绝过,我就是好奇这个费米到底是何方神圣,公司对他也太包容和照顾了吧?” 乔建彬狡猾地反问:“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至少也是个官二代,老爹位高权重,”任尔东讲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他爹妈就是肿瘤医院的高层,所以才能在医院里横着走,把所有科室资源都攥到手里。” “哼,你自己看,”乔建彬甩手丢下一张业务报表,“肿瘤医院最近的业绩断崖式下滑,你觉得他要是有那么大的权力,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任尔东拿过报表来仔细看了一下,那各个科室平均下滑40—60%的业务量是不会骗人的。 他把报表合起来:“哎呀,那他到底是干嘛的?” 乔建彬神神秘秘地说了句废话:“TPC公司的医药代表,上个月的销冠啊。”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19章 败人品 张厚廉是真正的民间乒乓球高手。 他一发球陈勉汝就感觉糟了,根本接不住。 那小小的乒乓球要么角度刁钻,要么拖着残影快到看不清,好不容易有一个慢球,又带着无解的旋转,他用球拍轻轻一碰就不知飞到哪去了。 换发球之后,他满以为可以夺回控制权,可他使出了绝招也被张厚廉轻松化解,第一局很快就来到了赛点,10比0的比分让他额头冒汗,频频看向场边的毛冰,那种责怪的意思几乎凝结成了实体的长矛,要把毛冰刺成筛子。 毛冰还想继续潜伏在他身边呢,只能频频擦汗、摊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在乒乓球界,打出11比0的比分被称作“剃光头”,乃是最大的羞辱,他知道这件事兜不住,早晚会被张厚廉散布出去损害自己声望,便趁着最后一球没发出来之前主动示弱求饶:“呵呵,想不到张大哥球技这么好,我今天算是见识到高人啦。” 张厚廉岂能轻易放过他:“陈副院长球技也不错,只不过刚来这里不太适应而已。其实我就这三板斧,打完就没了,下一局就完蛋了。” 说完他就示意陈勉汝开球。 我信你个鬼! 此时老陈同志士气全无,软绵绵地发球出来,直接没过网。 他懂得及时止损,把球拍往桌上一丢:“哎呀,不行不行,技不如人,我服啦。” 扔球拍可是球场败人品的大忌! 他如此不尊重张厚廉,其他人就不乐意了:“哎,这才第一局就不打了?乒乓球比赛没有只打一局的规矩,要打就打七局四胜制,这是我们球场的规矩。” 被一群人人围着,陈勉汝只好重新拿起球拍:“好好好,那我就再讨教几局,求张大哥手下留情。” 张厚廉表面上点头应允,实则这第二局打得更凶了,每一个球都以扣杀终结,又把张厚廉打了个11比0。 陈勉汝明显嗅到了羞辱的味道,他反而激起了好胜心,主动要求继续打,哪怕拿一分也行。 乒乓球有太多的不可控性,那些擦网、擦边的神仙球不可避免,再加上张厚廉打算温水煮青蛙,故意放水了几个回合,第三局让陈勉汝得了2分。 陈勉汝尝到了甜头,也慢慢摸到了张厚廉的技巧和习惯,逐渐自信起来:“继续,我就不信一局都赢不了你。” 结果4局下来,他还真就一局也没赢。 毛冰趁机在旁边苦劝刷好感:“陈院长,四局啦,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觉得可以约张主任改天再战?” 眼看着陈勉汝打退堂鼓,张厚廉冲几个年轻人使眼色。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他怎么可能让对方逃走? 那几个年轻人抱着胳膊围上来:“怎么啦,输不起想走?谁让你走了?” 陈勉汝明显紧张了,指着几个人的鼻子警告道:“你们想怎么样,现在是法治社会,小心我告你们啊!” 小伙子们步步紧逼,但行动上还是很克制的:“告你个大头鬼啊,是你扔球拍不尊重人在先,要么跪下给张大哥道歉,要么就继续打下去,打到我们饶了你才能走!” “我自己的球拍,我爱怎么摔就怎么摔,就算砸了也不关你什么事!” 陈勉汝气呼呼地把球拍摔到地上,又用脚踩了几下。 这下可把所有乒乓球爱好者都得罪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吆喝一声:“揍他个小舅子的。” 人群激愤上前,眼瞅着就要拳头骑脸,陈勉汝吓坏了,赶紧退缩到角落里向毛冰求救。 毛冰装腔作势地冲过来挡在身前。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张厚廉开口解围:“算啦算啦,陈副院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大家不要为难他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和他喝杯酒加深感情。” 陈勉汝五官挤成一团,哭丧着脸问道:“啊?还要喝酒吗?” “对啊,球场的规矩,你向我叫阵输了,就要请我们所有人喝酒。” “那好吧,我看外面的大排档不错……” “诶,你是堂堂的市立医院院长,这么大的领导怎么能吃大排档呢,那多掉价?” 张厚廉开了个头,其他人就开始敲竹杠式地提建议,非要好好敲陈勉汝一把。 陈勉汝很郁闷,自己和张厚廉单挑,和这些看热闹的观众有什么关系?他们一个个地起哄吃白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为了脱身,他也只能先答应着:“好好好,我待会儿让毛冰订上个大包间。” “别待会儿啊,现在吧,难得陈副院长愿意请客,我们所有人都去吃大户。” 就在大家的瞩目下,陈勉汝没法抵赖,只能接受荷包大失血的现实。 几位老干部已经看破张厚廉的布置,他们不愿意掺和这个,便主动退出:“你们年轻人去吧,我们年纪大了吃多了不好消化,还是继续活动活动。” 假如陈勉汝还想挽回一点点官声,这时极力邀请各位老干部甚至磕头赔罪,说不定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但是他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下大脑早已停止了运转,根本没想到这几位老家伙是干嘛呢,有多大能量,反而巴不得少去几个人省点钱呢。 于是在他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后,那几位老爷子全都摇头给他下了恶评:“球品如人品,这人德不配位啊。” 其他几位老干部纷纷点头,基本上宣告陈勉汝的政治前途已经走到头。 陈勉汝现在已经无心考虑未来了,他只求能活着走下酒桌。 在他半醉半醒、哭求真相的时候,张厚廉才说出了有关个人球技的真相。 他在市直机关干部职工乒乓球比赛上总是一轮游,绝对不是水平不够,而是因为他托了关系,年年给他争取到第一个给现任医疗系统领导喂球的机会! 每一年他都高接抵挡拼到赛点,让领导艰难取胜,获得酣畅淋漓的体验。 他技术足够好才能演得够逼真,也才能在运动公社里为下好人缘,一步步从门口的球桌打到了最里面。 得知刚才让给自己球桌的老头子是曾经在卫健系统呼风唤雨的老领导,陈勉汝的世界观崩塌了。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0章 白血病女孩 陈勉汝去运动公社自讨没趣的时候,任尔东也在遭受着精神折磨。 乔建彬之前去酒店捉奸,结果没抓住狐狸反惹一身骚,恼羞成怒地把火发泄到下属身上。 他在孙副总的办公室里大吼大叫:“我三番五次叮嘱你不要打听费米的身份,他妈的怎么就是不听呢?” 任尔东辩解道:“我没有,是鹃姐非要问,我拦都拦不住。” 他不提鹃姐还好,一提这个名字,乔建彬就暴跳如雷:“谁让你带她去的?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去肿瘤医院讲一讲课件,讲完就撤不行吗,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任尔东诚恳认错:“对不起,她之前帮我做了一些工作,我实在抹不开面子拒绝……” 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包括鹃姐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夺回肿瘤医院的野心。现在这种时候,唯有实话实说才能挽回信任。 “所以你为了还人情,就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就让她把那边的客户关系搞得一团糟?要我说,肿瘤医院的业绩断崖式下滑,肯定是她在背后搞鬼!” 这个因果倒置的告状后果可太严重了,任尔东也救不了鹃姐,只能厚着脸皮求饶:“老大,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事情的经过搞清楚了,孙副总出来当和事佬:“算了算了,小任还是太年轻,下次这种工作就不要安排他去干了。” 乔建彬辩解了一番:“小任是我们公司PPT讲得最好的,我也是想尽快把肿瘤医院的业绩恢复上来,才派他去的。这件事他有错,但主要还是鹃姐的问题,我看对他就简单处罚一下得了。” “行啊,怎么罚?” 乔建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礼品券:“那就惩罚你去把这20提月饼送到客户手里去,名单我待会儿发到你手机上。” “啊?这么多?”任尔东很不情愿,“老大,非要我去送吗?我实在不擅长这个。” “不然呢?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等过了这个节日,谁还愿意收月饼啊?我们每个人都要去送,忙得脚不沾地了,就你最清闲。” 乔建彬板着脸,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 等任尔东悻悻离去才转身向孙副总解释:“这小子素来不喜请客、送礼这一套,我逼着他去干这些,比罚他一千块钱还难受。”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孙副总却拉下脸来,冲着乔建彬发了一通脾气,警告他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乔建彬应声虫一般点着头,等对方发泄完情绪才问:“那鹃姐怎么处理?” 孙副总的态度决绝:“我会找她谈话,如果不想好好干就别干了。” 乔建彬马上出主意:“我有个办法,让她离开了TPC也没办法去竞争对手那里给咱们添乱……” 两个人在房间里密谋商议对付鹃姐,任尔东则拿着提货券去了糕点店,先兑换了四个月饼礼盒。 他把其中两盒快递给自己的父母,说是公司发的节日福利。 另外两提则直接带到了肿瘤医院。 其实他接到送礼的任务时就想好了,与其拿这些月饼帮助公司腐蚀医生,还不如送给更需要的人,比如那日雨幕中蹒跚而行的老两口,又或者是任何一个可怜的、需要温暖和救助的患者。 他凭着印象去血液科护士站打听老两口的身份,正好遇上了宋弢。 小宋医生远远看见他提着两个精美的月饼礼盒,以为他是来给赵主任送礼的,对任尔东的那点好感荡然无存,冷冰冰地开口:“主任不在。” “我不是来找赵主任的。” 任尔东讲述了那日雨中所见,称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对那老两口念念不忘。 宋弢的目光柔和起来:“你说的老两口我认识。” 任尔东赶忙问是谁生了病,什么病。 “你认识他们吗?亲戚?” “不认识,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任尔东说出了自己擦肩而过的遗憾,“公司发了些月饼,我想送给他们尝尝,顺便问问有什么困难,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唉,他们也真的需要帮忙,但不是你这两盒月饼能解决的。” 宋弢讲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主人公不是那老两口,而是他们的孙女,17岁的黄思雨。 这女孩患的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前后已经治疗了两年时间,本身患病就已经很不幸了,偏偏她还处在一个离异重组家庭:“后妈不愿管,亲妈不常来,他爸要打工挣医药费,平日里就靠年迈的爷爷奶奶照顾。” 老两口常年生活在农村,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来了城里两眼一抹黑,除了帮黄思雨取配餐、打开水、拿着吊瓶帮着上厕所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连陪护折叠床都不舍得租,每晚在走廊打地铺。” 最近黄思雨的病情反反复复,已经被转移到无菌舱了,老两口在这里什么也帮不上,还要心疼花销便先回家了。 任尔东动容道:“这么说,这个女孩现在自己在医院待着?” “唉,要不怎么说可怜呢,她骨髓抑制期半夜发高烧,哭着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来探视,她亲妈都不来。小姑娘伤心欲绝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幸好护士发现得早才救回来。” 任尔东越听越动容:“我能见见她吗?” “我觉得她可能不愿意见任何人吧。” “那我捐她点医药费,你帮我带盒月饼怎么样?” “她确实需要捐款帮助,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不过月饼就算了,她喉咙都烧烂了,正常吞咽都带血,根本吃不下这个。” 宋弢领他去了无菌舱门口,自己去跟负责的护士沟通去了。 几分钟之后,宋弢推门出来,脸上的惋惜之色已经说明一切:“她不想被人围观。” “可以理解,我转你一千块钱,你帮我充到她的药费里吧,改天我再来探视她。” 任尔东点点头,马上拿出手机转账。 宋弢很不理解:“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愿意帮助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1章 暴露了? “大概是想要自我救赎吧,你知道的,我们做医药代表的虽然拿着高薪,但良心上并不安宁。” 任尔东说的是真心话,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改变行业风气,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收下薪水,但还是觉得TPC公司发的钱烫手。 因为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乔建彬在市立医院压货换来的。 还因为拉钩院的每一场酒局、以赞助名义举办的每一场学术会议,背后都由无辜的患者买单。 宋弢目光复杂:“好吧,我会帮你把心意传达到。” 他看见任尔东转身就走,连忙拿起地上的月饼礼盒追过去:“你忘了东西。” “你看着处理吧,本来就是要送人的,给谁吃都一样。” 任尔东摆摆手并不回头。 剩下的16张月饼提货券被他带去了苦短咖啡,交给许清如:“替我送给需要的人,就当是替TPC的人做点善事。” 许清如笑嘻嘻地开个玩笑:“哎呦,这牌子的月饼好贵的,你这一沓少说也得万把块钱呢,送出去不心疼?” 任尔东勉强笑笑:“这都是乔建彬他们用黑心钱买的,我心疼什么,还是送给孤寡老人、贫困儿童去吧。” “你就不怕被乔建彬查到?” “怎么可能,难道他会挨个打电话通知医生说安排了人送月饼过去?那些医生没收到月饼还要打电话过来追问怎么回事?这也太掉价了!” “呵,有点道理。” 许清如欣然笑纳,随便打了个电话,马上就有公益组织的负责人接受了这笔捐赠,约定一会儿就来取提货券,中秋节当天走访慰问时送出去。 她放下手机,给任尔东介绍了这两天在长明医院暗访调查的情况,已经有7名医生愿意联名举报医院的不正之风了,并且其中两人手里握有高鑫药业行贿医生的证据。 任尔东抬起眼皮看过去:“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尽快曝光啦!这种牵涉到很多人的调查必须短平快,否则夜长梦多,有些人会反悔的。” 许清如已经迫不及待了,直言这个回访能够揭开乾海医疗腐败的冰山一角,绝对是一篇好新闻。 任尔东叹了口气:“那么,我的卧底行动是不是更加不重要了?” 许清如敏感地抬起头来:“嗯?你今天很不对劲啊,怎么心灰意冷的样子?”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很累,卧底了这么久都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很失败。” “哪有啊,你可是帮了我们很多啊,别的不说,就长明医院这边能说服吴睿取得关键突破,靠的就是你暗访周晓鹏拍到的视频,你可是功不可没呀!” “可是我的目标不是TPC吗,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巨头公司,以及整个乾海医疗系统的腐败链条。和这个目标相比,高鑫公司、长明医院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区级卫生健康局就能把事情压下去。” 看着任尔东不甘心的表情,许清如明白了:“哦,你这是拐着弯地骂我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小子学坏了呀,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任尔东表情木然,直勾勾地看着咖啡馆外面的万家灯火:“我今天被乔建彬骂了,但是我收获很大,我发现他和孙副总都很紧张费米这个人。哪怕只是在外面打听了一句,都上升到了公司生死存亡的高度,你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大问题?” “是吗?什么大问题?说出你的推测。” “费米能绕过岗前培训,垄断医院所有客户资源,绝对是特权阶层,保不齐就是个‘官二代’。我之前也故意试探过乔建彬,他虽然嗤之以鼻,却也没有明确否认。” “那你想怎么调查?” “所有的医疗腐败都绕不开一个关键岗位,就是信息科。因为只有获取到统方数据,医药公司才能发放业务提成和药品回扣。” 任尔东认为肿瘤医院科室很多,费米或许因为分身乏术还没有和血液科主任赵淑琴、乳腺内科主任萧静等人搞好关系,所以自己没打听到,但他一定打点好了信息科主任。 “乔建彬这阵子给青杨区中医院的孙菊英筹备学术会议,我会给肿瘤医院的信息科主任送请柬,借此认识一下,或许能够打听到一些关键信息。” 任尔东把他的计划简略讲了出来,倘若揭露费米的真实身份,对TPC公司和肿瘤医院高层都是难以承受的丑闻,再趁机曝光之前收集的各种医疗腐败内幕,掀起一场大规模的反腐整顿,自己也算没白来卧底一场。 许清如想了想,同意了延后曝光长明医院的回访调查:“我可以再等你一个星期。” 任尔东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状”:“没问题,一个星期之后我要是调查不出费米的身份,这卧底任务也就没必要继续执行下去了。” 正当他们雄心万丈之际,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让任尔东遭遇了卧底以来的最大危机。 他暴露了! 其实他早已暴露了,那夜从拉钩院跑出来时,就被刘德志偷听电话产生了猜疑。 只不过刘德志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没有腾出手来追问而已。 直到今天,刘德志带着两个手下去糕点店取月饼,遇上了那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也来提货。 他见对方拿的是TPC公司的定制券,而且一下子取走16盒月饼,便上前打听是送哪个医院的。 对方毫不知情,直言是许清如捐给敬老院孤寡老人的:“许记者心地善良啊,送这么贵的月饼……” 刘德志瞪大了眼:“你是说乾海卫视的记者许清如?” 他当然知道许清如了,当初李倩去TPC公司闹事被乔建彬拦在地下停车场,他就在附近盯梢,还偷拍了许清如打任尔东耳光的视频发给鹃姐。 由此推断,许清如手里的月饼提货券是从任尔东手里拿来的,也就是说两人要么关系复合,要么根本就是在演戏给大家看。 那么,上次任尔东半夜在路边打电话,说什么“红包”“打火机”“任务”的就是和许清如有关?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我靠,这小子不会是电视台派来的卧底吧?”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5章 妥协? 吕焱侠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你不要心存侥幸,错过了当污点证人的机会就追悔莫及了!” 许清如也帮腔说自己在检察机关有关系,这U盘他是断然抢不回去的。 刘德志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我他妈真蠢,居然把公司违法犯罪的证据给你们送上门来。” 任尔东见吕焱侠冲自己使眼色,马上领会意思上前劝慰:“也不能这么说,你这是立功表现,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我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刘德志咬咬牙,忽然拳头重重落在桌上,“你们先替我把高鑫药业干掉,我看到了结果才能交出密码。” 他说如果不这样,就算乔建彬最后也因违规违法判刑坐牢,仍然可以遥控指挥高鑫药业捞钱,这是自己万万不能接受的。 “好!”吕焱侠一拍手,让许清如拿点高鑫药业的违法证据出来表示诚意。 许清如打开电脑,把上次任尔东与周晓鹏喝酒偷拍的部分视频展示出来。她手里还有很多有关周晓鹏在长明医院行贿的证据。 “只有区区一个长明医院吗?那肯定不够。” 刘德志挑三拣四,非要她再找几个三甲医院的猛料出来,否则不足以掀起大动静。 他这样要求是包含两个私心,其一是怕有关部门处罚力度不够,高鑫药业交点罚款还能死灰复燃;其二是想把事情搞大,最好是把所有医药公司和医院都牵连进来,引发乾海医疗反腐的大地震,以期获得法不责众的效果,让自己也能逃避制裁。 这是一个阳谋。 吕焱侠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考虑到刘德志掌握的核心机密要比任尔东多得多,争取到这个人的帮助会让新闻调查变得更有力度,便答应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现在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揭发高鑫药业,行动部署就地展开。 任尔东和刘德志以医药代表的身份,去调查高鑫药业在市立医院、肿瘤医院、老年病院、第五人民医院、中心医院等各家医院的行贿情况。 许清如以长明医院多位年轻医生的联名举报为导火索,随时准备引爆高鑫药业这颗大雷。 吕焱侠则强调纪律,这个计划绝对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晓:“尤其是刘经理,你应该不想有人跟你分功劳吧?” 刘德志想到了鹃姐,马上将她抛到脑后:“你们放心,公司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任尔东的卧底身份。” 不等大家提问,他就讲述了那夜仁心寺外公路边“偶然”听到任尔东打电话的事情,并且由此归纳各个线索推断出任尔东是电视台记者的经过。 吕焱侠狠狠瞪了任尔东一眼:“又是坏在打电话上,这急性子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任尔东吐吐舌头:“下次不敢了。” 许清如倒是替他开脱:“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小静山后半夜还藏了人呢。” 她这话倒是提醒任尔东了,他也提了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仁心寺附近,你有没有看到周晓鹏?” 刘德志不清楚任尔东知道多少内情,真假参半地讲了他盯梢拉钩院、驱赶周晓鹏的经历,隐瞒了他手里有陈勉汝与朱静姝缠绵视频的事实。 任尔东大致对上号了:“这么说,乔建彬手里的不雅视频是周晓鹏拍的?” “对,他是打算拿这个视频逼陈勉汝辞去副院长职务的,只是这个偷拍举动惹恼了朱静姝,她不愿意配合才导致两人决裂。” 刘德志也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了,就是他手里那些有关乔建彬勾结高鑫药业的视频和照片,就靠这东西才抵消了不雅视频的“必杀牌”,让陈勉汝支持自己重回TPC公司。 信息在此时完成了闭环,吕焱侠、任尔东也相信了刘德志愿意配合举证的决心。 四个人分头行动去执行揭发高鑫药业的任务,不过刘德志显然没有各位记者的紧迫性,他开车载上任尔东回公司,路上慢悠悠地询问:“咱们非要在五天之内把新闻播出来吗?晚几天不行吗?” 任尔东笑笑:“其实就算你不跳出来,我们也打算在本周结束卧底调查的,我立了军令状的。算起来啊,你算是运气好赶在城破前夜投诚了,这样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刘德志问了个他这几天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电视台每个月给你开多少钱?你怎么就那么舍得医药代表这个高薪工作?” 任尔东大方展示了电视台的工资账单,第一个月只发了一千八,后面转正工资加卧底补贴也不过五六千元,压根没法和外企薪水相比。 他心中充满了骄傲:“不是所有人都为了钱而工作,人总是要有点信仰的。” “屁话,你就是太年轻了,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才不在乎工资。”刘德志一想起每月的房贷、车贷和妻儿的日常花销,心里面又生出悔意,“我要是被抓进去了,他们可怎么生活啊……” 任尔东不相信他这鳄鱼的眼泪,但也听出了他是思想动摇,马上严厉警告他:“那你们挖空心思腐蚀医生,让他们滥开高价药时,有没有想过那些无辜患者承受了多大的负担?你现在多出一份力,就可以少受一点惩罚,戴罪立功才是对妻儿最好的选择。” 不过脱离了吕焱侠的气场,刘德志可不怎么给任尔东面子:“我刚才给吕焱侠面子,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老子现在还是TPC公司的部经理,是你的上级,而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你也没资格把我当犯罪嫌疑人对待。” “嘶——你这是打算说话不算数了?” “哼,你们还真以为几句话就把我吓到了?”刘德志扶着方向盘,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你说,我现在把你们所有事情都捅到总部去,以总公司在政府方面的实力,你们这个新闻调查还播得出去吗?我凭这份重大功劳,是不是够格在乾海分公司干到退休?” 任尔东的表情瞬间凝结,连呼吸也粗重起来。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6章 统方价 刘德志很得意地点了支烟,放起了车载音乐。 在“动次打次”的节奏中晃动身体,好似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之前都是在耍任尔东和吕焱侠玩。 任尔东低头摸了摸智能手表,忽然镇定下来。 他拿出手机开大音量,学着吕焱侠的语气道:“如果你坚持反悔,是不是也不介意我把这视频发到TPC微信群里?你觉得就凭这几句话,乔建彬和孙副总能让你干到退休?” 手机里播放出刚才刘德志与吕焱侠谈条件时的声音。 刘德志脸色大变,赶紧关闭车载音乐细听。 “我和他(乔建彬)不共戴天,要对付他当然先断其退路!” “整件事矛头对准孙副总但不能牵涉到我,新闻稿播出之前我要过目。” …… 他瞬间恼羞成怒:“你竟然偷偷录音?” “错,不是录音,而是录像!我习惯了记录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谁让你非要出现在我身前呢?” “把视频删掉!” “删不掉,我刚才已经传給吕主任做了备份。” 任尔东拿捏着分寸,劝对方老实合作,要不然事情闹大了连宽大处理也没有了。 刘德志捏碎了半支烟扔出窗外:“他妈的,你们这群记者太狡诈了。” “彼此彼此,与各位医药代表相处这半年,我也是大开眼界啊。” “都怪乔建彬!就是他搞得公司乌烟瘴气一团糟才让你有机可乘,要是按我原来的考核标准,你都没机会转正。” “不,你应该谢谢他顶替了你的位置,要不然我的手里掌握最多的,可能也是你违规违法的证据。你喜欢怎么做来着?我想起来了,叫客情维护,对吧?” 刘德志每句话都被拿捏,气得一掌拍在方向盘上:“你……” 任尔东顺势让他右拐:“先别回公司了,去肿瘤医院。” “去肿瘤医院做什么?” “调查高鑫药业啊,现在周晓鹏天天往肿瘤医院跑,在那里肯定能找到很多证据。” “呃……” 刘德志犹豫了一下,拐上了前往肿瘤医院的快速路。 其实他手里有很多周晓鹏给各个医院医生递红包、现金的照片和视频,不过这些东西朱静姝、陈勉汝和乔建彬都见过。 如果被电视台曝光出去,自己可没法解释,万一被乔建彬捅出去就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所以为了置身事外,他决定出主意让任尔东去当那个出头鸟:“我听许记者说证据已经很全面了,周晓鹏那脑残翻来覆去就一招,你再换个医院挖一些重复素材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换个调查方向?” 他说的是统方数据。 只需要找到各家医院的进货销货数据,就可以计算出高鑫药业这几个月野蛮扩张的规模,按照他们返点比例也可以推断出行贿金额。 这还真是刷新了任尔东的认知:“你能要到吗?” “理论上讲,你只要肯花钱,什么数据都能买得到。” 据刘德志讲,几乎所有的医院都有往外倒卖处方数据的情况,基本价格是350元到500元/条(包底),如果医生处方单个品种数量大,则按照医院销售额的2%给数据费,比如某个药品上月销售是25万元,则需要缴纳5000元的数据费。 有些口服药卖二三十块钱一盒,统方费基本在五毛左右,大部分针剂价格三十到五十左右的统方1块钱,百元左右的药品统方费2块,500元的就要抽10块钱。 “这是我们拿自己公司药品数据的行价,你要买竞品公司的数据可能得加钱。” 任尔东满脸兴奋:“没问题,只要能买得到,加多少我也愿意!” “对,前提是你得买得到。” 刘德志说这些数据渠道都是靠多年人脉积累下来的,只做熟人生意。有些无关紧要的小医院他可以假装受人所托去买点,但三甲医院是不可能的,得让任尔东自己去搞。 任尔东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也太糊弄事了吧!” 刘德志振振有词:“你买的这些数据会被曝光出去,给你提供数据的这些人将来也要倒大霉,我可不想被这些老朋友戳脊梁骨。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喜好,你有TPC公司医药代表的身份,想拿到数据也不难。” “OK,坏人我来做。” 任尔东做出了让步,第一个获得的是肿瘤医院信息科副主任马一鸣的情报和联系方式。 想要讨好马一鸣,却不能在医院,而是在西港码头附近的一家海钓俱乐部。因为这位马副主任是个资深钓鱼佬,每个月的数据交易都是在海钓艇上完成的。 刘德志自称可以安排任尔东上海钓艇,但具体怎么交易就不管了。 任尔东反而有些退缩,他对钓鱼一窍不通。 “不会钓鱼没关系,你只需要会骂他顶头上司崔主任就能获得好感。在肿瘤医院的信息科,他是技术骨干,但是总被上面那个毛都不会的更年期妇女压着……” 任尔东哑然失笑:“这就是他郁郁不得志,转头开始出卖数据捞钱的原因?” “人嘛,想干坏事的时候总得给自己找个借口,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俗语呢?” 刘德志说着打了一把方向盘,准备再次把车开回公司。 “回来,我们还是去肿瘤医院。” “还去干嘛?” “我有别的事情,你只管跟着就行了。” 任尔东刚才收到了宋弢的消息,那个白血病女孩黄思雨想见自己当面致谢,他正好借刘德志的车去一趟。 血液科无菌舱的探视窗口不大。 黄思雨脸色蜡黄双目空洞无神,戴了一顶帽子遮住稀疏的头发。 任尔东只能用话筒向她问好,她翻来覆去吐出的“谢谢”听起来喑哑艰涩。 看着她单薄虚弱的身躯,任尔东脑海中浮现出了她爷爷奶奶在雨中抹泪的一幕,眼眶湿润。 他当即又转给宋弢五千块钱:“帮我充到她的住院费里。” 小宋医生惊讶的嘴巴能塞进拳头:“这么多?兄弟你家里有矿?” “就是略尽绵薄之力吧,我们是外企,工资高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你们那里还招人吗?” “别逗了,你们医生的工作才是最崇高的,千金不换!”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7章 睡服 任尔东作别宋弢往外走,刘德志好奇地上来询问他和黄思雨的关系。 得知两人毫无关联,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的态度与之前的鹃姐一样:“别在那装烂好人了,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你帮不过来的!” 任尔东忽然转过身来,沉痛的表情中带了几分狰狞:“我是想让你看看她,看看身边这些饱受病痛折磨的可怜人!看到他们悲苦无助的模样,你还好意思售卖高价药,给医生塞红包来赚取黑心钱吗?” “……” 刘德志停下了脚步,好像被问住了,但旋即又感觉很委屈:“你这个逻辑不对啊,药价是公司定的,跟我们这些医药代表有什么关系?那些回扣作为客情维护费、临床费躺在公司账户里,我们不报账取出来送给医生,也只会白白便宜了老美资本家,并不会让咱中国的老百姓得到半点实惠,对不对?” “诶嘿?照你这样说,你还是薅外国资本家羊毛的民族英雄了?你们把整个医药行业的风气搞得乌烟瘴气,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振振有词?” “小任,你才应该睁开眼好好看看,真正大兴不正之风,败坏了行业风气的是齐南药业,是高鑫公司的医药代表!” 任尔东见他要推卸责任,立刻打断话头:“呸,还不都是跟你们外企学的?乔建彬都自称是你徒弟。” 刘德志率先走进电梯:“我不跟你争辩,总之行业风气败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能怪到一家公司、几个医药代表身上,当然,乔建彬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白眼狼除外。” 任尔东眉毛一挑:“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再次返程回公司,刘德志沉默了一路,车开到离公司不远的公交站牌时才叮嘱任尔东:“鹃姐不知道你是电视台的卧底,你只需告诉她会站在我们这边就行了。” 任尔东点点头:“其实她本质不坏……” 刘德志知道他想说什么,马上截断:“但是她嘴巴不严!” “那倒是。” 任尔东只好下车,站在路边目送刘德志离去。 现在是各路代表返回公司的交通高峰期,为了避嫌嘛,他要改乘公交车回去。 半小时后,他回到融汇中心B座15楼,一出电梯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好像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去找贾婷婷打听情况,得知今天是新同事转正的日子,晚上又要搞迎新团建。 “这么快就一个月了吗?小何呢?我感觉好久没见他了。” 任尔东看向何齐正的工位,怀疑这小子浪荡了一个月的时间屁毛业绩也没做成,能不能顺利转正。 “去客户家献殷勤了,你忘了吗,于主任闺女今年上初三,中考压力很大。” “哎呀?他成功取得于主任信任了?这小子还挺厉害的嘛。” 贾婷婷知道他的想法,看里间的乔建彬一眼,给任尔东发微信消息:“别瞎操心啦,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 任尔东很不服气,打字回应:“比我厉害?他不琢磨学术业务,一天到晚净学些吃喝嫖赌、送礼献殷勤的勾当,就能比我厉害?” 贾婷婷感觉受到了侮辱,马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键盘:“你还别看不起这些手段,这年头就这个吃得开!人家小何昨天就把于秀丽睡服了。” “???” 任尔东被“睡服”这两个字雷得外焦里嫩。 要知道何齐正今年22岁,于秀丽已经快五十啦,两个人的年龄差了二十多岁,居然滚床单了?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他,”贾婷婷一副我懂你们男人的表情,“这种事情,他应该很乐意和你分享经验。” “得了吧,这事还说不定是好是坏呢,万一人家老公发现自己被绿了,跑到公司大闹一场,有他苦果子吃。” “你这就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于主任的老公也是大夫,每周固定上夜班的,懂了吧?” “不懂,也不想懂!” 任尔东摇摇头,把手机扣在桌上。 这时乔建彬从里屋出来:“小任,那20张月饼券送出去了没有啊?” 任尔东惶恐地回答:“送了,都送出去了。” “顺利吗?” “总的来说是比较顺利的,只有血液科赵淑琴主任没在科里,我交给她手下的住院医师宋弢了。” “哦,那就好。” 乔建彬果然没有深究这些,马上给他派任务:“明天的学术会议你还去盯一下,华尊大酒店已经把会场都布置好了,会后你结一下账把发票拿回来。” 任尔东确认是给孙菊英赞助的信息学会,马上想起了肿瘤医院信息科的主任崔曼霞。 他之前计划向她打听费米的身份,现在又有了跟马一鸣吐槽她的任务,当即欣然接受派遣。 不仅如此,为了确保崔主任一定会出席,他还给孙菊英发消息提建议,请她出面邀请肿瘤医院的崔曼霞上专家席,不用讲课但能拿指导费、讲课费的那种。 孙菊英也需要有人来撑场面,又可以出借TPC的钱处关系,自然帮了这个忙。 当晚的迎新团建活动上,何齐正终于露面了。 这小子喝了点酒,果然春风得意地向几个同期转正的新人吹嘘起了自己的光荣事迹。 任尔东听到他放浪不羁的“我知道她的敏感点”等言论,顿时厌恶地皱眉头,转头问乔建彬:“这样真的不怕闹出事来吗?” 乔建彬乜斜一眼,摇摇头没回答。 任尔东识趣地躲到一边去了,如今在这公司里他已经成了谁也不待见的边缘人物。 同样边缘化的还有朱静姝。 前几天陈勉汝球场和酒局双输,在得知自己得罪了医疗系统的老干部之后,就自暴自弃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是毛冰和刁东两人抬着送回家的。 打那以后,这位意气风发的陈副院长就请了长假,已经好几天没出家门了。 她这边为业绩下滑发愁,几次打电话过去都被拒接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代表早就嫉妒她成为第二个费米垄断资源了,立刻就散布小道消息说她已经被陈勉汝玩腻了,抛弃了。 她急于自证,也更需要拉拢一些盟友报团取暖,见到任尔东独坐一边就过来讨好,希望请他再去市立医院开几场科室会。 任尔东也听到了那些传闻,看她的目光中满是怜悯,但嘴上还是拒绝了:“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时间。”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8章 钓鱼佬 团建主持人又开始用游戏带动气氛了,还是老一套的抢凳子、你比画我猜、谁是卧底等。 新员工玩得不亦乐乎,尤其是个别女生尖叫连连,让现场处平添了许多暧昧。 歌舞升平之下,每个人又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 朱静姝躲在灯火阑珊处失落地大口喝酒。 任尔东的拒绝让她破灭了再挣扎抗争的勇气和希望。 她的心里天人交战,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向乔建彬认个错。 她相信自己对乔建彬还有利用价值,比如手里攥着的陈勉汝体液鉴定证据,只要自己肯指认,再结合乔建彬手里的偷拍视频,还是可以让陈勉汝下台的。 孙副总眯着眼看向某个颇有姿色的新员工,盘算着如何把她搞到手。 乔建彬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谋划着如何把鹃姐赶出公司。 刘德志拎着酒瓶四处碰杯,为即将干掉高鑫药业而快意吹瓶。 贾婷婷去找了薛空青试着一笑泯恩仇。 任尔东悄悄打车离开,不想再和这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有过多的交集。 第二天他早早抵达华尊大酒店,迎接参加学术会议的嘉宾。 孙菊英介绍了身边那位身材丰腴、神态傲娇的崔曼霞。 任尔东恭敬地上前握手打招呼,心里却忽然理解了马一鸣的郁闷。 这女人一看就是走后门安置的领导家属,行为举止有一种更年期妇女特有的不耐烦和傲慢。 任尔东和她套近乎攀交情,说刘德志、乔建彬都跟自己提起过她:“大家都说您平易近人,特别愿意照顾我们这些年轻人。” 崔曼霞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乔建彬这小伙子是挺好的。” 任尔东趁机开口:“现在我们这边换成费米了,您对他的服务还满意吗?” “谁是费米?” “是我们公司是一个同事啊,您不认识?” “我认识他干嘛,你们这种公司三天两头换人,我为什么一定要都认识?” “那平时业务上的事情,比如一些数据啊之类的,都是谁跟您联系?” “小乔工作蛮好的,我只认他!” 听完崔曼霞的话,任尔东又陷入了疑惑,这个费米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人啊,怎么连信息科的人也不认识?不过他也大致理解了为什么TPC公司在肿瘤医院的业绩断崖式下滑了,根本就没人去服务嘛! 代表TPC公司迎接了几个“重磅”嘉宾之后,任尔东的任务就差不多结束了,他听了一会会议内容,都是公司提供的学术模板,没有任何新意。 他去找酒店经理开发票,免不了又要请示乔建彬造假,把参会人数虚报了三倍有余。 任尔东俯首帖耳地听从指示,拿着发票离开时又看了一眼会议厅的景象。 学术讨论讲座那边昏昏欲睡,抢茶歇、扫学分的地方又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任尔东一眼看穿许多人是竞品公司的医药代表,也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和乔建彬混入雅宁公司会场的举止有多么可笑。 在医药圈子里干久了真的一眼就可以认出谁是来开会的,谁是来蹭学分的,谁是来蹭吃蹭喝的。 台下的荒诞可笑,台上的正襟危坐,其实不过是大家合起来演一出戏罢了。 所谓的学术会议真的是半点学术也没有。 他把发票送回公司,带着满腹牢骚去了海钓俱乐部。 先自费出海一趟,跟俱乐部的教练混个脸熟,明天“邂逅”马一鸣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太突兀。 据说钓鱼是有新手保护期的。 他什么都不懂租根鱼竿就去钓,结果却能钓到了11斤的真鲷,而旁边的老钓手又是调漂又是换饵,忙活了半天却没什么收获。 等到第二天,任尔东的随缘钓法就不灵了,全程基本上就是在看马一鸣表演。 马一鸣四十来岁,从头到脚都捂得严实,属于钓鱼佬的打扮。 任尔东趁着对方刚钓上一条大鱼休息的时候递根烟,很自然地请教钓鱼技巧。 好为人师是每个钓鱼佬的通病。 马一鸣很快就和任尔东熟络起来,后面聊起各自的工作,任尔东再打出刘德志的旗号,很快拉近关系获得了信任。 果然如刘德志所言,只要开口嘲讽崔曼霞就能获得马一鸣的好感,他讲起昨日学术会议上崔主任的种种丑态,马一鸣就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 临下船时,马一鸣邀请任尔东去喝酒,把今天钓到的海货拿去烹调尝鲜。 任尔东假装过意不去买了瓶好酒,两人在小饭馆里对坐而饮,相互之间也逐渐消除隔阂。 酒酣耳热之后,任尔东向马一鸣购买高鑫药业的统方数据,理由是TPC公司的业绩下滑严重,想了解下竞争对手的发展情况。 有了前面的关系铺垫,马一鸣很快就答应按照双倍价格提供:“我只要现金。” 任尔东满口答应下来,他的TPC公司工资卡里还有好几万,足够支付这些数据费用了。 约定了明日傍晚来这里交接,任尔东又向马一鸣打听费米的身份。 他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马一鸣只是个副主任,权限比崔曼霞还低。 但是喝了点酒的马一鸣还真开始卖弄起来:“别看你和费米是同事,我敢打赌,你根本就没见过费米,不知道这人是谁!” 任尔东两眼放光:“你怎么知道?” “嘿嘿,刘德志派你来钓鱼的吧?他跟我讲过你们公司里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按照马一鸣的说法,因为肿瘤医院的统方收益现在都归崔曼霞了,他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对这个叫费米的人心怀怨愤。 “如果你愿意出大价钱,我不介意帮你查一查。” 马一鸣的推断其实和任尔东相似,怀疑这个费米是某位医院领导的亲属。他可以从医院内部调阅各种信息、档案进行检索,包括门禁人脸识别系统等。只要费米经常出入医院就一定能查到。 任尔东想了想,费米的个人信息被乔建彬和孙副总视为绝密,自己拿到了手里就相当于多了一个要挟他们的手段,说不定后面有大用处。 于是他伸出一根指头:“我出这个数,明天你把费米的个人信息和照片也一并交给我。” 马一鸣笑得睁不开眼,狠狠与他碰杯:“没问题!”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29章 行事不密 隔天,任尔东专门请了一天假,带着这阵子搜罗的全部素材跑去许清如家。 他一定要亲自操刀学习撰写新闻稿,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才搞到的证据链一点点呈现在调查新闻中才行。 当然,更重要的是务求避免出现暴露自己卧底身份的内容。 毕竟曝光高鑫药业只是揭开整个卧底调查的钥匙,满足了刘德志的条件拿到TPC公司“终身提成制”的违规违法证据,才对得起这大半年的卧底付出。 经过两人的反复推敲,曝光高鑫药业行贿医生的稿子以多名年轻医生联名举报开头,佐以周晓鹏给各个医生发回扣的聊天记录、监控视频等证据,先讲长明医院存在的问题。 等揭露了高鑫药业在不同医院、面对不同医生的返点政策之后,再辅以其他医院的统方数据,达到以点带面、扩大影响的效果。 刘德志已经安排部门新人购买了多家二级医院的统方数据,肿瘤医院的则需要任尔东傍晚去码头找马一鸣拿。 他们并不着急,因为《深度》栏目的播出日期定在周五深夜,距离现在还有三天时间,一切都来得及。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些高价出卖高鑫药业统方数据的人,本身也是周晓鹏的客户,其中有那么几个谨小慎微的,不但拒绝了刘德志他们的请求,还转头就告诉了周晓鹏。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跟他说这事,他根本不在意。 但当好几家医院的内线都向他示警,事情就变得很可怕了。 周晓鹏猜不透TPC要怎么对付自己,赶紧向乔建彬求救。 乔建彬偏偏怄气不接电话,也不是不接,就是每次接通后立刻挂断,不给周晓鹏说话的机会。 一次两次,周晓鹏还以为乔总助工作忙,说话不方便,但等了一会儿他就咂摸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了,人家这是责怪他不老实,故意见死不救呢。 他直接让手下举着手机,录下了自己跪下磕头认错的视频,发到了乔建彬的微信上。 看了周晓鹏撅着屁股磕头的画面,乔建彬嗤笑一声,终于肯接他电话了。 不过在听说TPC公司有人在大规模获取高鑫药业的统方数据,乔建彬也笑不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公司要对付你?你去查查,看是谁要调查你们?” 这不难查,就算刘德志托人拐了几个弯也瞒不住,周晓鹏已经问到了:“好像是刘德志的人。” “他妈的,”乔建彬一拳锤在办公桌上,咬牙切齿道:“这家伙好了疮疤忘了疼,非逼我出手呀!” 经过这几天的反思,他也想明白了,前几天去酒店捉奸陈勉汝失败,十有八九就是刘德志在背后搞的鬼,他本打算先赶走鹃姐再说,没想到对方居然蹬鼻子上脸了。 周晓鹏忙不迭地求救:“老大,我全部身家都压在高鑫公司上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你放宽心吧,老刘没多大本事,买点数据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乔建彬表面安慰着,实际上却联想起刘德志手里那些自己与周晓鹏同行的照片和视频来。 他严重怀疑刘德志的目标不是高鑫药业,而是自己。 假如把高鑫药业的扩张时间表和那些照片视频对照梳理,整理成一个可靠的证据发给TPC总公司的人,他乔建彬绝对没办法留在公司了。 原本他手里有陈勉汝的不雅视频,可以与刘德志的这些证据相互制衡,现在陈勉汝忽然出现了失势倒台的风险,只要刘德志放弃朱静姝,他的证据就不好使了。 “真该死啊!” 他气自己最近昏了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变故,又一拳锤在桌上。 外间的贾婷婷听到动静,过来慰问关心了一下,也被他烦躁地赶走。 由于判断错误了方向,他的应对方式也就出现了严重失误。 他去找了孙副总,希望借助对方的权势警告刘德志,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向孙涛承认一件事:“我在高鑫药业有股份。” “你说什么?”孙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直接站起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干吃里扒外的事情?我们TPC给你几十万的年薪还不够吗?” 他巴拉巴拉连珠炮一般地骂起来,把高鑫药业给公司造成的那么多麻烦旧账全翻了出来。 乔建彬脸色平静,等他骂累了喝水的时候才说:“我想全部无偿赠送给您。” “我稀罕那点钱?” “现在差不多能有两千万。” “噗……”孙涛一口茶水喷出,难以置信地问了句:“多少?两千万?” “是的,两千万。您若不想要股份,我可以让人折现,就是洗钱的损耗大一些。” “停停停,你想要什么?” 孙副总还是很精明的,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乔建彬先说了他帮周晓鹏创建高鑫药业的动机,单单是调节总公司业绩指标压力的作用就让孙涛拍手称赞:“你他妈真是薅羊毛的鬼才!” “所以,高鑫药业明面上是对手,实际上是助手和工具,我对公司的忠诚度永不褪色。” 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态度,才说出刘德志可能要举报自己的隐情。 “他敢?”孙涛冷笑道,“我现在就叫他过来谈话,除非他不想干了,否则就只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大概是觉得这个表态配不上两千万,他又给乔建彬补了一句:“你放心,就算总公司收到了他的举报,我也能保你无虞。” 乔建彬点头微笑,悄声问道:“那股份是折现呢,还是直接转让给您?” “高鑫药业前途无量,先留着吧。” 孙涛回答得模棱两可,乔建彬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真正意思,马上笑着退了出去。 他即刻打电话给周晓鹏,让他准备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尽快签字盖章找人送过来。 周晓鹏万般不舍:“啊?两千万啊,我这皮包公司总共才值几个钱,上哪搞这么多钱?” 乔建彬恨不得立刻锤他两拳:“你他妈是傻呀?公司估值随便吹,拿出30%的股权来平事儿,实际上半毛钱都不用往外掏,懂吗?”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0章 服从 周晓鹏的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嘟囔着:“高鑫公司发展到现在,你一分钱的好处都没要,我宁愿把公司卖了换成钱全给你,也不想给外人!” “咱们这一行最忌讳吃独食,你分出点股份、利润给别人,大家才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看今天分了孙副总一大笔股权,实际上是把他绑在了我们的利益链条上,以后赚得更多!” 乔建彬说他早有这方面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刘德志会逼得这么紧,让他被动地提起付诸实施。 周晓鹏拗不过他,转头让手下的高才生们拟协议去了。 TPC这边,孙涛把刘德志叫来办公室,关起门来谈心:“老刘啊,最近工作不太顺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什么需求可以向我提,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 刘德志还挺纳闷:“我没搞什么小动作啊。” “你再想想呢?” “再怎么想我也没……”刘德志说到一半忽然迟疑了,“乔建彬找您告状了?” “同事之间要搞好团结,和气才能生财!你们两个过去是有些私人矛盾和恩怨,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你也顺利回归公司官复原职,不听我一句劝放下仇恨吧。” “孙总,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一直都是他乔建彬在针对我,我干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自保。他不去酒店捉奸陈勉汝,能被我抓个正着吗?” 孙涛这才意识到刘德志想错了,直接点出问题:“什么玩意儿?我说的是你在调查高鑫药业,是不是打算向总公司举报乔建彬?” “我没……” 刘德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刚反驳了半句,忽然感觉不对劲:“您知道他勾结高鑫药业蚕食公司利益?” “我也是刚知道,是乔建彬主动向我汇报的。他扶持高鑫药业的初衷是好的,过程上可能对我们TPC公司产生了一些阵痛,但不会影响我们公司年底冲业绩,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刘德志感觉不可思议,后退两步上下扫量孙副总:“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Shut up!”孙涛恼羞成怒,指责刘德志诬陷上司,威胁他如果一意孤行就开除。 殊不知,他的恶劣态度反而让刘德志坚定了曝光高鑫药业,借电视台之手整顿TPC乾海分公司的决心。 刘德志回去就把买到的部分数据发给许清如:“你们尽快曝光吧,乔建彬和周晓鹏都听到风声了,夜长梦多。” 许清如有些不满意:“事先说好的是八九家医院的统方数据,现在却只买到了3家,不太够吧?” “数据不够,给你点照片和视频怎么样?” 既然铁了心要鱼死网破,刘德志也不再吝啬,拿出了他之前盯梢偷拍的部分视频和照片,并且很细心地标注了周晓鹏行贿的时间、地点。 许清如嗔怪道:“哎呀,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刘德志分出另一个文件夹的照片道:“这些是防乔建彬的,既然他已经买通了孙涛,我留着也没用了。” 他决定只要曝光高鑫药业的新闻节目一播出,就把乔建彬与周晓鹏勾结的证据发到公司微信群里、每个人的邮箱里,还有乾海医药代表的各个八卦群里。 要让这家伙也尝尝身败名裂、走投无路的滋味! 有了这些新的证据,肿瘤医院的统方数据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任尔东动身去码头等候马一鸣时,更多的期待对方能够找到费米的个人信息。 结果马副主任只带了高鑫药业的数据过来:“我查了医院所有数据档案,包括患者档案和人脸识别系统,这三个月就没有一个叫费米的人来过我们医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查不到就算了。” 任尔东把装有现金的信封递过去,他相信这个费米隐藏得再深,等到TPC公司被全面调查时也要显形的。 带着肿瘤医院的数据回去,他们花了四个小时打磨出新闻样片,做好备份才去找吕焱侠审阅。 吕焱侠提了一个意见:“片子里除了长明医院外,其他医院的名字要做模糊处理。所有受贿医生的面容必须打马赛克,周晓鹏等高鑫药业员工的脸上也要打上码。” “又是这样?上次红包门事件你们打马赛克我就很不理解,他们干了违法违规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被曝光?” 吕焱侠的语气不容置疑:“因为我们新闻媒体不是审判机构,我们也要遵守法律保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我们还要面临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你们把一切都捅出去心里倒是痛快了,可知这里面每一家医院都是台里的合作客户,这篇新闻播出去对台里的医疗广告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刘德志巴不得如此呢,马上在旁边敲边鼓:“我完全赞成吕主任的意见,这篇调查主要是针对高鑫药业的违规行贿,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就行啦。” 只有任尔东非常不爽:“是广告客户就不曝光了吗?咱们这不也是违规、违法、违背良心的行为?”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掌握力度。新闻曝光一个点,更多的证据会提交给有关部门,违规违法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吕焱侠说这是综合考虑后的结果,如果不按这个要求修改,这篇新闻调查根本播不出去。 因为上次直播采访的事情,台长已经加强了新闻播发审核,没有层层签字她吕焱侠就算是制片主任也无权发布敏感内容。 许清如在旁边劝说:“每个行业都有运行规则,我们如果不遵守规则,可能会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就算播出去的新闻,还有可能会全网删除呢,那可就是重大事故了。” 任尔东只能落寞叹息:“唉,什么时候才能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无旁骛地做一篇好新闻呢?” 许清如捂嘴笑了:“你才做了几篇新闻啊,就抱怨起这个来了?” 任尔东很不客气地回怼一句:“你们做得多,所以就习以为常了吗?” 他摔门走了,狂奔在大街小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呼出胸中的闷气。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1章 提桶跑路 任尔东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两天。 《深度》栏目终于在周五晚间10点半播出了《起底“高鑫”,警钟“长明”》的专题报道。 新闻正片删除了很多猛料,比如刘德志之前拍到的不同医院医生数钱、收红包的视频,改以长明医院人血白蛋白调查的后续跟踪报道展开。 报道中还隐去了所有医生的真实姓名,无论是联名举报的,还是被举报的,都以“某医生”“某某医生”来代替。 唯一清晰的是通篇矛头指向了“高鑫药业”和总经理“周某某”。 乾海医药圈子炸了。 先是各微信群里疯传高鑫药业已经被查封,总经理周晓鹏被控制。 紧接着又有人爆料周晓鹏被抓后乱咬,多家医院的院长、副院长、大主任们被牵连,有的已经连夜被传唤去配合调查。 这就逼得不少涉事医务人员发朋友圈辟谣,否认与高鑫药业有不正当的利益交换,更有人干脆抵赖说不认识周晓鹏。 潜伏在这些微信群里任尔东终于见识到新闻报道的威力,他把无数聊天记录转发给吕焱侠和许清如,却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许清如从执法人员那里获悉:“周晓鹏提前跑路了!”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又或者是这个人提前出去躲风头了,总之当有关部门周五白天提前去查封高鑫药业,控制现场所有人的时候,周晓鹏忽然消失了,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露面。 任尔东马上急了:“查乔建彬啊,他一定知道周晓鹏的下落!” 联想起刘德志之前的遭遇,他甚至确信就是乔建彬指挥周晓鹏躲了起来。 “已经传唤他配合调查了,等消息吧。” “你说乔建彬会不会也被抓起来?” “这得看周晓鹏什么时候归案了。” 许清如判断只要撬开周晓鹏的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她换了个话题:“对了,事情我们已经做完了,刘德志什么时候兑现诺言,把TPC公司的违规行贿资料交出来?” 她要得很急,好像预测刘德志会反悔似的。 任尔东只好立刻给刘德志打电话,结果对方果然关机了。 他气得不行:“我去公司找他!” “孙涛和乔建彬都已经知道是刘德志举报高鑫药业了,你觉得他还会去公司吗?” 任尔东只能拿出个笨办法:“那我就去他家堵门,我不信他能躲到哪去。” 此时乔建彬也在骂骂咧咧地到处找刘德志呢。 他在高鑫药业没有职位,没有股份,没有任何金钱往来,被传唤后坦白交代自己和周晓鹏只是朋友关系,给其提供过一些临床医生的信息罢了:“高鑫药业的经营与发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银行流水,你们随便查,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于是,只隔了一天,乔建彬就好整以暇地回公司上班了。 孙副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把那份还没来得及签字的股权转让协议甩到他脸上:“你他妈坑我?” 乔建彬弯腰捡起合同,嘬着牙花子目露凶光:“妈的,刘德志太丧心病狂了!我也没料到他竟然找媒体曝光了高鑫公司。孙总,他这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这种人还能留在公司?” 孙涛表情阴狠:“现在的问题是他手里还有你与周晓鹏勾连的照片和视频,我是投鼠忌器啊,怕他把你举报出来。” “这个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了,我刚刚去接受了工作组的调查,已经证明和高鑫药业没什么关联了,他那些照片只能说明我和周晓鹏有点私交,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孙涛指着乔建彬手里那几页合同:“你跟我说句实话,周晓鹏躲到哪去了,他口风严不严,不会把这个东西往外讲吧?” 乔建彬说着伸手把合同撕碎:“我也不知道周晓鹏藏到哪里去了,至于这个股权转让协议,您都还没签字,有什么好怕的呢?” 孙涛六神无主:“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你能联系上他,让他离我们远点,能跑多远跑多远,只要不被抓住,怎么都好说。” 实际上周晓鹏真的在逃跑,只不过靠两条腿他又能跑多远呢,只是躲藏在小静山的林子里,往拉钩院那边翻山越岭地跋涉呢。 周五白天市场监管部门的执法人员收到举报提前去查封高鑫药业的时候,其实他就在公司,只是意外在窗前发现大批执法人员到来,早几秒从步梯下了一层楼,伪装成了保洁员。 他黑黑瘦瘦的小身板,穿上保洁的工装戴好口罩,拎着拖把和水桶站在吃瓜群众之中毫无违和感。 这家伙基本的逃亡常识还是有的,知道不能坐公共交通,不能被人脸识别的高清摄像头拍到,就埋掉手机一路徒步逃到小静山上。 他一直带着那只水桶,里面装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和公司的那套真账本。 这里面有他给各个医院、各位医务工作者行贿的记录,凭借此物他可以要挟上面的任何一个人,从而获得帮助。 不过当务之急他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打算给乔建彬写了个纸条,贴在了拉钩院的后门上,那守院的老两口看见自然会给乔建彬汇报,自己就能从这里获得必要的生存物资,说不定还能住到院子里,舒舒服服等风声过去。 他气喘吁吁地翻过山头,穿过空荡荡的林荫公路,此时心里想的是乔建彬之前的话:“以后万一出了事你也不用慌,不就是给医生送了点钱嘛,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情,最多就是判个不正当竞争,罚点钱而已。真正慌的是另外一些人,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的。” 事情还真是如此,周晓鹏还没有归案,那些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的医生也没有接受处理,吕焱侠先被请去谈话了。 上级要求她解释为什么捅这么大一件事出来:“你是个老新闻工作者了,应该明白这篇报道对乾海医疗系统的打击面有多广,播发之前为什么不先逐级请示?我们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处理,完全可以先立案侦查,控制了嫌疑人,把所有问题都调查清楚了再说嘛!这下倒好,嫌疑人听到风声跑了,你说该怎么办?”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2章 敲诈勒索 吕焱侠是背着处分离开的。 她还得写检讨,交代一下自己如何“动机不良”“心理阴暗”“净添乱”。 她回来就给任尔东和许清如泼了盆冷水:“你们别对这篇报道抱有太大的期待了,事情并没像我们设想的那样发展。” 任尔东懵了:“怎么个意思?” “牵涉太多临床医生了,上面提出了一个处置原则,说是医疗反腐不能让医疗系统崩溃,所以打算从轻发落。” 吕焱侠说如果所有被举证的医院都展开严格的审查,许多医院的院长、医生、护士、药剂师,都可能面临着撤职、停职甚至判刑的处罚。 这样一来,不少医院就失去了核心骨干和管理者,引发无人接诊、没医生做手术的系统性问题。这不仅是医院自身的损失,更会危及到无数患者的生命安全。 即便是展开内部调查的表面工作,也会给许多清白人士带来不便和困扰,严重影响医院的日常工作秩序。 所以乾海医疗系统大概率会提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用一段时间的整顿来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针对那些尚未被发现但已经有贪污行为的医务人员,如果他们能够主动上交赃款赃物,并写下保证书承诺不再犯错,就可以免于追究。 任尔东郁闷地揉乱了头发:“光交点钱就没事了?” “不交钱也没事。”许清如嗤笑:“谁交钱谁傻,相当于主动承认了罪名,别看现在不追究,将来还可能拉清单呢。不交钱的等避过风头就好了。” 任尔东愈发不甘心了:“可是我们有证据啊,那些收受红包的照片、在门诊上肆无忌惮点钱的视频,就不算数吗?” 许清如摇头:“都是现金交易,他们完全可以抵赖说只有那一次,个人受贿五千元以下不足以定罪啊。” “靠!没有人能治了吗?还有公平正义吗?” 吕焱侠长叹一声:“现实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尽力了,至少打掉了高鑫药业,震慑了一大批医药蠹虫。” 可真的震慑了吗? 就连这点自我安慰也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罢了。 这篇报道播出后,除了最初两天人心惶惶之外,很快就因为“没听说哪个医生被罚”而风平浪静了。 各大医院依旧正常接诊,医药代表随意出入,就连患者也鲜少讨论这些,因为习以为常了:“哪个医药代表不行贿?这也算新闻?” 医药公司倒是适时做出了调整,TPC公司率先与下属所有医药代表签订了免责承诺书,表明如果个人被协查,所有的违规违法行为属于个人行为,由个人承担一切责任,与公司无关。 紧接着,孙副总把除了部经理外的所有医药代表的工作合同从公司迁出,改签到下属子公司或销售公司。 这番操作颇有些“鸟尽弓藏”的味道,可他却说和近期乾海局势无关,是公司早就安排好的既定方案,在一个月前新入职的同事就是这样签的劳动合同。 为了安抚人心,公司提前发了上个月的薪水,言下之意是不想改签的可以拿钱滚蛋了。 高薪之下,大多数人选择了顺从闭嘴。 只有贾婷婷不乐意,跑去孙副总的办公室里闹了一场,最终她的合同留在了TPC乾海分公司,其中夹杂着怎样的权色交易就只有两位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任尔东无奈改签了合同。 虽然他早已准备结束卧底工作,对于这个乌烟瘴气的TPC公司连一天也不想待,可刘德志的失联打乱了所有计划。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找鹃姐索要U盘的密码。 没想到鹃姐居然回电话说自己生病住院了,暂时没心情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无奈的他只能打听刘德志的家,去砸门讨要关键证据。 谁知敲开了门才知道,刘德志居然被拘留了。已经在看守所里关了好几天,当然不可能接电话。 家属不愿意解释原因,直接把门关了,留下任尔东无限蒙圈。 他马上带着这个重磅消息去找吕焱侠求助。 吕焱侠通过关系很快查到了刘德志的下落,听到办案民警的解释她也很惊讶:“怎么还是刑事拘留?他犯了什么罪?” “敲诈勒索,金额可不小呢。” 办案民警说是有纪律,不能再透露更多详情。由于刑事拘留不允许探视,吕焱侠便带着任尔东和许清如去了刘德志家里,希望与其家属沟通了解案情。 他们与代理律师见了面,谈了一个下午才梳理出刘德志干了什么事情。 原来在新闻调查播出的前两天,刘德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无法判断后续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深知孙副总一定会打击报复,自己很难再在TPC公司立足了。 一想到又要面临失业,房贷、车贷等压力让他的思想走了极端。 他翻出手机里陈勉汝与朱静姝车震的不雅视频,打算捞一笔快钱。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只需要跑去跟陈勉汝见个面,给他看看这东西,当面开个价完成交易就行了,他都没打算真的把视频公开出去。 陈勉汝也特别怂,看到视频之后整个人都吓瘫了,求着他千万不要乱说,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 刘德志开口要三百万。 两人在车里讨价还价的时候,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陈勉汝的老婆上次见过刘德志的车,误以为是朱静姝又来勾引自己老公,强行拉开车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手机上播放的不雅视频画面。 陈勉汝见事情败露,反而硬气起来:“他拿这个勒索我!” 陈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立刻报了警。 要怪就怪刘德志自作聪明,在车讨价还价的时候还开了行车记录仪,把车里的交谈内容全录了下来。他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坐实了敲诈勒索的罪名,直接就被警方刑事拘留了。 代理律师也很无奈,直言“敲诈勒索三百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的行为,理论上讲要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但考虑到刘德志是敲诈未遂,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十年?这下估计他更不会再与我们合作了……”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3章 小作文 吕焱侠不这样认为:“你以为他会甘心看孙涛和乔建彬逍遥法外?” 她与那位代理律师沟通了一番,和盘托出了调查TPC公司,请刘德志当污点证人的经过:“只要他愿意继续提供TPC公司违规违法的证据,之前的承诺仍然作数。” 代理律师同意代为传达消息,但是下一次探视要在三天之后了。 从刘德志家离开时,吕焱侠还叮嘱任尔东尽量保守秘密,不要让TPC公司的人得知真相。 可她小看了乔建彬的能力。 刘德志已经失联多日,孙副总和乔建彬都憋着火找他麻烦呢,怎么可能放弃查找?乔建彬很快就打听到了刘德志因敲诈勒索被刑拘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陈勉汝。 因为只有他和周晓鹏知道刘德志也偷拍了车震视频。 他把真相讲给了孙副总:“这可比开除他痛快多了!” 孙涛关注的重点却是:“这么说,你手里也有朱静姝的视频?” 乔建彬坏笑着约他晚上到拉钩院庆贺:“视频有什么好看的,今晚我给您安排个精彩的活动。” 他避重就轻,实则是不想交出视频。 因为朱静姝刚刚找过他认错,他正在重新衡量这个女人的利用价值。 可孙涛也不是好糊弄的,眼皮一抬,犀利的目光就直射过来:“她背叛过你两次了,你还相信她?” “您是说要清理她?” “现在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有刘德志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只需要推波助澜,散布一些小道消息就行了。” “妙啊,还得是您孙总手段高明!” 乔建彬拍了个马屁,马上着手撰写小作文,污蔑朱静姝勾引陈勉汝,勒索上百万分手费。 他打算把消息控制在小范围的扩散,让朱静姝知难而退。 可孙涛却又嗤之以鼻:“你以前的格局可没这么小啊。” “我是怕扩散出去影响了公司的声誉,给孙总您招惹麻烦。” “这算什么,只要业绩好,这都不叫事!” 他猛不丁提起了业绩,乔建彬才恍然大悟:“你说是市立医院的市场份额啊。” “高鑫药业垮了,腾出来的市场是不是要抢回来?”孙涛敲着桌子,“陈勉汝在台上不跟我们一条心,朱静姝又没有能力,我看是时候放弃这对野鸳鸯了。” 听完这套指示,乔建彬的脑子也转过弯来:“宜将剩勇追穷寇,我现在就去干。” 孙涛厚颜无耻地补充道:“别忘了把视频发给我啊。” “没问题,我现在就发给您,另外晚上拉钩院不见不散啊。” 孙涛关起门来色眯眯地欣赏视频,憧憬着晚上的艳遇,却不知道拉钩院里根本没安排什么特殊节目,而是让他和周晓鹏见了一面。 周晓鹏躲在这里一星期了,仗着手里面那一套账本胡吃海喝。 乔建彬并不介意养着他,因为那套账本太有用了,以后哪家医院的院长、主任不听话就叫来拉钩院喝酒,让周晓鹏和他们见一面,把账本往桌上一摆,保证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吓破魂。 孙涛先是惊吓,想到自己并没有真正签字接受高鑫药业的股权,才安心与周晓鹏同桌喝酒。 就在三人欢饮达旦的时候,一篇女代表睡服副院长的小作文也开始疯传,从医药代表的圈子传进了医护人员的圈子,然后又有好事之徒转发到了朋友圈和抖音上。 现在本就是医疗反腐的敏感时期,这个负面舆情让市立医院的领导班子非常被动,他们紧急开会要求陈勉汝做出解释。 陈副院长还想挣扎一下,拿出派出所立案回执想要蒙混过关,说这是刘德志的诽谤诬陷,目的是敲诈勒索。 但很快就有视频流出打脸,陈勉汝丑闻缠身被迫停职接受调查,不管有没有利益输送,他这个副院长位子都保不住了。 另一边,朱静姝也崩溃了,连夜打电话质问乔建彬是怎么回事。 乔建彬轻蔑一笑,给孙副总和周晓鹏展示了来电之后选择了关机。 孙涛拍手称赞:“对嘛,我早就跟你说过,快刀斩乱麻,把所有不听话的人都开掉,市场上所有的钱都是我们的。” 当前即将进入四季度,又到了压货拼业绩的时候,早早把市立医院、肿瘤医院等大客户的关系捋顺,年终奖的大红包就到手了。 他想起那险些到手的两千万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可惜刘德志把高鑫举报了,要不然以后念念赚双份钱。” 乔建彬还有些不安:“老刘这次栽了个大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他会不会继续举报我们?” “不要怕,上面还没公布对高鑫药业的处罚,除了因为没有拿到账本,没有控制周老弟外,也是在考虑如何控制事态影响范围。” 孙涛的上层消息很灵通,目前高层对高鑫药业的处理有分歧,如果按照行贿罪惩处高鑫药业,那么受贿者是不是也要一并处理?总不能只有行贿者没有受贿者吧?但选谁来当这个受贿的替罪羊呢?盘根错节的利益链上,很容易一提一大串,一揪揪一窝。 所以刘德志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乔建彬秒懂:“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巴不得周老弟一直逍遥法外呢!” 周晓鹏放心了,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孙涛就召集公司全员开会宣布了三件事。 其一,刘德志违法乱纪已经被刑事拘留,公司依法解除劳动合同。 其二,乔建彬兼管骨科事业部的业务,公司打响四季度市场攻坚战,要迅速占领高鑫药业空出来的市场,全力以赴冲刺业绩指标。 其三,朱静姝乱搞男女关系引发负面影响,已经严重损害了公司声誉,公司依法将其开除。 朱静姝这才知道刘德志早已被抓,小作文必然是乔建彬和孙副总所为,她冲上台大骂两人无耻。 乔建彬招呼门外等候多时的保安,几个壮汉冲过来将她抬了出去,直接扔出了公司。 这一幕也被他们拍了视频发到各个医药代表的群里,让朱静姝无法在行业里立足。 一口气清除了这些“异己分子”,孙涛和乔建彬信心满满地开始了年底捞钱大计。 任尔东坐在台下看着这一幕,胸中填满了愤懑。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4章 黎明前 散会之后,任尔东第一时间冲下楼寻找朱静姝。 但是周围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他打电话想要安慰几句,也遭到了拒接。 他现在很迷惘,找吕焱侠倾诉:“媒体曝光都不能惩治这些医疗腐败乱象吗?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吕焱侠比他乐观得多:“我这个停职写检讨的都还没抱怨呢,你难受什么呀,须知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现在周晓鹏没有归案,对于高鑫药业的调查进展缓慢,但绝不会不了了之,因为《深度》栏目组并不是孤军奋战,全国各地那么多媒体都在关注着这件事,迟早会推动医疗反腐迈出第一步的。 用她的话说,现在就相当于黎明前,经历过黑暗才能见到光明。 “可是这黎明前也太黑暗、太漫长了。” 任尔东说他的信心动摇了,当初弃医从文跑来应聘记者,就是希望用一己之力推动社会进步发展,哪怕一丝一毫也对得起自己来着世上走一遭。 可结果是无论做什么都太难,哪怕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地,哪怕手里掌握着详实的证据,仍然无法突破层层阻力。 见这小子思想钻进了死胡同,吕焱侠换了个话题:“你对拉钩院周围的环境了解多少?” “那地方我熟啊,院内院外,前门后门都很熟悉,包括附近的山头小树林我也钻过。” “刘德志托人传了句话,说是等抓住了周晓鹏才会给我们资料。周晓鹏如果没逃离乾海的话,一定藏在拉钩院里了。” “报警啊,让警察去抓人!” “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警方没证据也不可能进去搜查,我还担心会打草惊蛇。” “所以呢?” “所以你辛苦一下,去拉钩院附近蹲守观察一下,如果确认周晓鹏在那里,我们再请警察抓人。” 吕焱侠说完看向任尔东,谁让他刚才亲口承认对那周围的地形都很熟悉呢。 任尔东拿支笔画了个草图:“拉钩院周围都是监控,想靠近都难,更别说查看院子里的情况了。” 吕焱侠从办公桌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台大疆无人机:“清如会教给你怎么使用的,这几天辛苦一下。” 任尔东提着箱子满是新奇感,权当是拿到了一个大玩具。 他也不需要学习什么高难度技巧,知道如何起降和悬停,能探查到围墙之内的情况就行了。 当天晚上,他就带着无人机去了小静山。 他从山林野路上绕到拉钩院附近,刚准备起飞无人机,就看见一辆车抵达拉钩院门前。 车上下来5个人,任尔东对他们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看个背影都知道是张厚廉和“易、左、刁、毛”四个狗腿子。 略一思量,他就明白这五人来此的目的。 陈勉汝倒台了,张厚廉肯定要喝酒庆贺,如今局势敏感,当然还是拉钩院最隐蔽靠谱。 乔建彬正好也要为四季度压货做准备,双方一拍即合呗。 他起飞无人机先在高空侦查了一番,看见乔建彬领着张厚廉进了雅舍就发出了惋惜:“可惜这玩意儿噪音大,飞太低容易被发现,要不然直接去窗户边上偷听他们谈话就好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无人机上闪烁的信号灯越来越显眼,加上周围蚊虫叮咬难耐,任尔东就先把机器收了回来。 前后就差了这么几秒钟,他竟错过了拍下周晓鹏走出厢房的镜头。 周晓鹏是接到乔建彬的电话,特地去给张厚廉敬酒的。 在酒桌上,张厚廉向乔建彬许下了大量好处,但是也开出了条件:“我那个逆子在国外花钱大手大脚的,搞得家里手头有点紧……” 乔建彬多灵透啊:“需要多少钱您说,我明天就给您送去。” “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开口索贿的吗?” 张厚廉一本正经地拒绝,却又说自己在金碧小区有套房打算出售,挂到中介上却始终无人问津。 这意思太明显了,乔建彬马上拍着胸脯打包票:“您放心,明天就有人去看房,一个星期之内,准有人买!” 张厚廉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另外四个小弟,示意今天没外人,大家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乔经理是个痛快人,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四人深得张厚廉真传,玩足彩、买卖游戏账号、洗浴中心充值和酒店长租等要求全都抖搂出来。 乔建彬全都答应了,不过他也提出了大批量压货的条件。 这个条件可比过去任何一次压货请求都多,易申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这么大的量,我们医院的库房全被TPC的药占了,其他药都没法安排了。” 张厚廉现在自觉硬气,也以老大哥的姿态劝乔建彬不要太过分。 乔建彬笑了笑,决定给对方送一份惊喜。 这个惊喜就是周晓鹏。 过去这几个月高鑫药业能够野蛮生长,离不开张厚廉团队的大力支持,相应的,周晓鹏的账本上也记录了与他们之间的金钱往来。 谁敢得罪他? 所以张厚廉等人面面相觑,很快就转变了态度,对乔建彬的压货要求照单全收。 这顿酒喝得不开心,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 不过乔建彬答应的事情也都会照做。 他第二天一早就把任尔东叫到办公室:“你还在租房子吗?” 任尔东不明就里:“是啊,怎么了?” “我朋友有一套好房子急着出手,你收了吧。可以免中介费,省不少钱呢。” 乔建彬直接从手机上展示了金碧小区的房源信息。 任尔东可没有半点兴趣:“我?老大,我才工作了八个月,哪有钱买啊。” 乔建彬耐着性子劝说:“我借你三十万,你再找父母拿点,凑个五六十万的首付应该没问题吧?我都替你算好了,这房子买来可不亏。” 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任尔东。 可任尔东早已失去了和他演戏的兴趣,果断拒绝。 乔建彬叹了口气:“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去把贾婷婷叫进来吧。”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5章 落网 “乔哥,这房子可不便宜!” 贾婷婷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金碧小区的二手房均价在每平方米两万五左右,乔建彬推荐的这房子86平米标价301万,相当于均价三万五,足足比市场行情贵了40%,能卖得出去才怪! 乔建彬笑呵呵地看着她:“别忙着拒绝,你先看看这房子的主人是谁。” 他把自己的微信聊天记录展示出来。 贾婷婷盯着张厚廉的名字,忽然明白了:“我高价收了他的房子,市立医院这个客户就归我了?” “没错。而且是像费米、朱静姝那样,独揽整个医院的所有客户资源!” 乔建彬随口估算,贾婷婷可以轻轻松松实现百万年薪,这买房子多花出去的钱一两年就赚回来了。 贾婷婷欣然答应,即刻就去筹集首付款。 “提个醒,别以你自己的名字购买。” 乔建彬说贾婷婷以后会长期和市立医院的人打交道,买房上应该避嫌,可以由她父母或者亲友的名义来过户。 贾婷婷笑笑,她有自己的打算。 买房子嘛,肯定要和房主多打几次交道,听说这位张主任保养得不错呢…… 她回到工位上不无得意地向任尔东笑道:“谢喽。” “谢什么?” “谢你让给我个超级大客户啊。” 听到她的炫耀,任尔东才明白那房子是张厚廉的,乔继斌是在变相行贿。他有些好奇了,一下子索要这么大一笔巨款,这个张厚廉到底答应了乔建彬怎样的条件? 他想了想,给刁东发微信询问昨夜酒局的经过。 上次游戏充值事件闹了点不愉快之后,两人打交道的频率降低了许多,不过刁东的诉求向来都得到了满足,对任尔东也没太大的戒备,很快就把酒桌上发生的事情全讲了。 任尔东先惊讶于乔建彬这次压货之狠,紧接着就震惊地听到了周晓鹏就在拉钩院,昨夜出席了酒宴的消息。 他马上把聊天记录转发给了吕焱侠。 吕焱侠联络了警方,人家有更专业的侦查手段,很快就锁定了周晓鹏的位置,将宿醉未醒的他堵在了床上。 几分钟之后,乔建彬就收到了消息,他气急败坏地“咣当”一声打碎了茶杯。 何齐正殷勤地推门表达关心,收获一声惊天怒骂:“滚!” 大家噤若寒蝉,不知道是谁又惹怒了这位混世魔王,任尔东则借口上厕所躲了出去,嘴角的笑意就像是AK一样压不住了。 片刻之后,乔建彬推门出来,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办公室。 任尔东走出卫生间看见这一幕,瞬间产生了一个念头:“我靠,他不会是想跑路吧?” 他赶紧追到了电梯间:“老大,老大你干什么去?” 乔建彬满脸煞气:“出去一趟,你有事?” 任尔东情急之下想了个借口:“呃,那什么,我刚刚想了想,那房子也不是不能要……” “晚了,给贾婷婷了!” “哎,别啊,老大你再给个机会。” 他撒泼耍赖地扯住乔建彬的衣服拖延时间,不出意外的话,警方应该已经在来TPC的路上了。 乔建彬急了,声色俱厉地斥责他的胡搅蛮缠,强行走进了电梯。 任尔东也跟进去了:“我刚刚才知道那房子是张厚廉的,我跟张主任很熟了,市立医院本来就是我的客户,您让我接过来保证比贾婷婷做得好……” 乔建彬被任尔东烦得不行,径直钻进了自己的车里,一脚油门跑了。 任尔东不敢再纠缠,马上打电话给吕焱侠汇报了车牌号,请警方拦截。 其实他误会了,乔建彬并没想跑路,只是急于回拉钩院处理监控和那本账册。 警方刚才只是带走了周晓鹏,并不知道账册的事情。 他必须赶紧把账册藏好,既能防止警方查获,又能以保护各位医生、干部的名义继续以此来获利。 不过警方的协作速度太快了,驾车刚驶出几个路口,交警就拦住了他,要求协助调查。 乔建彬很镇定,这阵子他可没白养着周晓鹏,早就对其完成了洗脑:“你进去待几年不要紧,只要不乱说话,我们自然会保你父母家小生活无忧。倘若我们也被牵连进去了,谁来照顾他们呢?” 周晓鹏知道自己的价值,警察一进门他就闭嘴了,什么都不讲。 所以乔建彬被叫去协查,主要是解释为什么包庇犯罪嫌疑人。 乔建彬推说自己不知道周晓鹏是逃犯,毕竟查封高鑫公司的是市场监督管理局,他一个平头百姓怎么知道案件有没有涉及犯罪? 所以他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任尔东见这样都没能弄倒乔建彬,顿时失望至极。 他找吕焱侠打听案情进展,可案子现在进入了审查阶段,吕主任也没法打听到具体情况了:“等着吧,肯定会有个交代的。” 现在唯一让他们开心的消息,就是刘德志交出了密码。 不仅仅是U盘密码,他干脆把家里的移动硬盘也交了出来,这里面的全数据资料曝光出来,能把TPC乾海分公司从上到下一窝端。 可是任尔东在吕焱侠那里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行贿名单之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因为这东西牵扯面太广了,整整8年的行贿记录,涉及的医生数量比高鑫药业的还要多。 按照曝光高鑫药业的“前车之鉴”,这些证据首先是不可能发布出去的,其次是就算举报到上头,恐怕也会因为“不能让医疗系统崩溃”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压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吕焱侠:“主任,这个医疗反腐的报道,我们还做不做?” 吕焱侠才真是左右为难,前一篇报道她已经受到了训斥,知错不改的后果是轻则调离媒体,重则撤职失去体制内的饭碗。 可如果就此偃旗息鼓,她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新闻理想和社会责任感? 许清如不想看到她为难,提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可以把稿子和证据交给外地的媒体,依靠异地监督报道推动乾海医疗反腐进程。” 任尔东低头看着自己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证据:“你甘心吗?”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6章 四处点火 许清如不吱声了。 她当然不甘心,可也不愿意拿吕焱侠和自己的职业生涯当赌注,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平事,总要留下有用之身才能继续做有意义的事情。 任尔东早料到她的态度,笑呵呵地站起来:“吕主任,我们现在没有回头路了,这个报道就要一往无前地做下去。你们只管正常做新闻,把新闻稿件写好,把素材剪辑好,等我的好消息。” 吕焱侠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出言提醒:“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您放心,我有分寸。” 在两人疑惑的注视下,任尔东讲出了要到处点火把事情闹大,惹来社会广泛关注的计划。 实践证明,光把目光放在医药代表身上,搜罗一些药企行贿的证据是不够的,必须把火烧到医院去,把反腐的大棒打到医务工作者身上,才能引起公众和高层的重视。 等到反腐呼声高涨,上级表态彻查的时候,电视台再趁机推出系列报道,便是合法合规、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任尔东第一把火头选择了易申辉。 这位号称“乾海第一情深”的痴男每周都要去酒店偷情,并且为了避免留下把柄,总是要求医药代表代为开房并承担酒店费用。 任尔东也被提过同样的要求,当时是乔建彬出面解的围。 乔建彬后来安排了高鑫药业的员工专职处理开房和结账费用,自从高鑫药业被查封之后,这个服务就中断了。 直到前日拉钩院喝酒庆贺,易申辉就趁机提出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酒店长租。就是由乔建彬安排人在酒店长期包下一个房间,自己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由于周晓鹏突然被抓,乔建彬都没来得及做出安排。 任尔东从刁东那里获悉了宴会上的细节后就决定擅自做主,先给易申辉挖个坑。 他打电话过去:“易哥,乔经理让我办了一张华尊酒店的房卡,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送过去?” 久旱逢甘霖的易申辉没有丝毫怀疑:“你不用专门来医院跑一趟了,明天中午我们在华尊大酒店见面吧。” 两人如约见面,任尔东递上房卡的时候,易申辉还夸他办事越来越成熟,以后业绩上会多多照顾。 任尔东见他孤身前来,略感失望:“谢谢易哥,我有事先走,不打扰您休息。” 不过他走出酒店大堂后不久,伪装成保洁员的许清如就汇报消息,说易申辉在打电话,十有八九是在通知情人来见面。 两人一个蹲守在酒店外面,一个推着保洁车等在电梯间,很快就拍到了易申辉情人的正面照片。 任尔东拿着照片直奔市立医院。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找一些保洁员、电梯阿姨、小护士打听:“这位靓女是咱们医院的吧?” 其实易申辉和情人每日在医院里眉来眼去情如夫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任尔东随便找了几个人聊天套话,就弄清楚了女方是医院总务科的一个有夫之妇。 他再花两百块,连对方家庭地址、老公的工作单位、电话号码都买到了。 有了这些信息资料,事情就变得特别简单。 他整理了偷拍的照片,在易申辉又一次去酒店幽会的时候找了个同城闪送小哥送去绿色大礼包。 “绿帽哥”被匿名信里面的言辞挑起了怒火,带着一众兄弟好友去捉奸,当众拍下了易申辉赤身裸体的视频,用老婆的手机发到了医院工作微信群里…… 于是易申辉被停职了。 市立医院领导层震怒,前面刚刚发生了副院长陈勉汝睡了女药代的丑闻,小作文和部分不雅视频仍然在网上传播着,又冒出易申辉偷情被捉奸的事情,这还有完没完了? 医院里面马上又掀起了一轮作风整顿行动。 全院开大会、要求全体职工自查自纠,又要每个人都写学习心得体会。临床医生怨声载道,毕竟被曝光的都是行政干部,和一线医护人员有什么关系?大家每天工作累个半死,哪像他们这么闲的有时间偷情搞破鞋? 张厚廉很仗义,在易申辉倒霉的时候也不离不弃,还专门摆酒设宴安慰这位小弟:“不过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停职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了我保你官复原职。”“等我当上了副院长,兄弟们平步青云。” 毛冰在旁边敲边鼓,怂恿易申辉放弃小情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就不能像我一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显摆自己的派头,当晚就拉着易申辉去了雅典圣殿潇洒。 岂不知,任尔东第二把火头就是要从他身上点起,老早就买通了雅典圣殿的保安,只要一见到毛冰的大众迈腾驶入就通风报信:“我来替他买单。” 但实际上是接到毛冰入场的消息后,许清如就拨打了110。 女记者举报洗浴中心存在卖淫嫖娼行为,警方也不敢怠慢,直接来了一次突击检查。 这一次就精准地把毛冰、易申辉给抓了。 易申辉太倒霉了,前天刚在酒店偷情被抓包,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跑来潇洒一次,没想到又因为嫖娼被打击了。 张厚廉闻讯前来捞人的时候还在后怕,幸亏自己忙着卖房子没跟着一起来,要不然自己也要留下案底了。 任尔东在幕后操纵,又岂止是案底那么简单? 当天夜里,市立医院的一众桃色新闻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从副院长陈勉汝与女药代车震,到药剂科副主任易申辉偷情,再到办公室副主任毛冰嫖娼被抓,负面新闻如此集中,已经不是医院内部能够处理的了。 乾海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终于出手了,宣布即刻成立调查工作组入驻医院,全面监督整改。 任尔东再添一把火,写了一封匿名信举报财务科出纳刁东沉迷游戏索要贿赂、骨科副主任左敬通过彩票洗钱。 他完全豁出去了,冒着自身暴露的风险也要把张厚廉的小团体一网打尽。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他手里还捏着另一个猛料,随时准备补上一刀。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7章 替罪羊 这个猛料就是张厚廉那套三百万的房子! 他这几天时刻关注着贾婷婷的买房进展,经过一番装模作样的讨价还价,贾婷婷已经准备去过户了。 只不过在TPC公司内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如果任尔东真的举报这个问题,一旦举报材料泄密,他就真的危险了。 已经取保候审的刘德志完全站在了任尔东这边,千方百计想要把孙副总、乔建彬送去吃牢饭,因而慷慨地提供了一批照片。 就是之前陈勉汝用过的,涉及市立医院医生收受红包的那些资料。 他没像任尔东那样当作举报材料上交,而是在照片上打了淡淡的马赛克后分批公开到了网上。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桃色丑闻了,民众的愤怒正推动事态朝着任尔东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过这还不够,因为单单一个市立医院仍然可以被说成个别现象。 他还需要把其他医院的情况也曝光出来,比如之前已经在起底高鑫药业的新闻中被曝光的长明医院,还有最近变得索求无度的青杨区中医院。 不过组织里明显也有高人。 在一次次被动处置腐败问题后,有关部门也想到了转移视线。 长明医院就被选出来当了挡箭牌,而该院肝病科主任宗尚万则成了拴在挡箭牌上的那头替罪羊。 一张蓝底白字的官方通报,介绍了宗尚万在长明医院长期违规用药,勾结医药代表非法牟利的事实。 不过让任尔东也感到惊讶的是,宗主任在人血白蛋白上的牟利可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情,在吕焱侠去采访曝光之前,此人就与医院外面的几家药店重度勾结,每卖一支药剂都有回扣。 后来长明医院不再限售人血白蛋白之后,他正愁失去了这个长期稳定的收益时,周晓鹏出现了。每卖一支药剂就能有80元的收入,这可比过去的回扣高多了,于是宗尚万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违规开药300余支,非法牟利近三万元。 任尔东一目十行,看到后面“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之中”的字眼非常无语:“这就完啦?想想当初那些跪下来求他开药的人,这点钱算什么啊?光凭这个才判几年?” 吕焱侠笑眯眯的出现:“但至少官方给出回应了,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作为一个老新闻人,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机会,马上安排记者撰写评论,单独做了一期节目回顾长明医院人血白蛋白事件的前因后果,总结并夸奖了乾海市在医疗反腐上的决心和力度。 这招高高捧杀就为她接下来的重磅调查埋下了伏笔。 她和许清如这阵子全力整理任尔东提交的新闻素材,硬是做出了长达3个小时的专题新闻,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会向台里申请,下周五晚间黄金档播出,一口气播3小时。” 许清如有些担心:“如果台里不同意呢?” “总要有人来制衡权力,假如我们台里播不了,我们还可以打包交给省级、国家级媒体来做。”吕焱侠的目光中透着决绝,言下之意就是要放弃个人待遇抗争到底了。 任尔东冲她竖起大拇指:“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就好了,我是个长期在外卧底的新人,不懂什么新闻纪律,见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调查被毙掉不甘心,头脑一热就发到网上去了,这也合情合理嘛。” “天真,”许清如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真那样做才是害了我们大家呢。” 因为视频发出去还有可能会被全网删除屏蔽,无论任尔东怎么积极主动背锅,发生这种罔顾纪律擅自发布内容的情况都是重大安全责任事故,吕焱侠都负有领导责任,难辞其咎。 吕焱侠也警告任尔东不要冲动:“我们本身是在做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不要在程序上违规而授人以柄。” 任尔东还想再争取一下,他的手机响了,乔建彬的声音劈头盖脸地传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外面瞎跑,快点回来开会!” 任尔东只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TPC公司。 此时公司内部气氛凝重,不消说,孙副总又发火了,开始挥舞小皮鞭催促压货冲量呢。 由于当前医疗反腐的力度空前加大,市立医院那边乱成了一锅粥,张厚廉等人自顾不暇,之前承诺的订单无法继续执行,那么TPC公司的业绩压力也大增,孙涛只能黑着脸把指标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 乔建彬现在管着两个部门,分到的指标就格外多。他也只能一级一级地往下压指标,把贾婷婷、任尔东、何齐正以及刘德志之前培养的两个新人叫到一起开会。 他今天摆明了是要不计前嫌任人唯贤了,先夸奖了大家这阵子的工作成绩。 其实哪有什么成绩啊,无非是任尔东帮着青杨区中医院搞了几场学术会议套出来几十万的客情维护费,贾婷婷凭借姿色和关系又开发了几个卖生长激素的二级医院科室。何齐正凭借于主任的关系开拓了青杨区人民医院这个客户。 其实相较于市立医院、肿瘤医院这些三甲大客户来说,这些业绩根本算不上数。 可谁叫他现在需要哄着大家干活呢。 就像五月份分派指标那样,他给贾婷婷指派了30箱的任务,再交给任尔东40箱,何齐正10箱,另外两人各5箱。 贾婷婷率先叫苦,她和任尔东其实也才入职不满一年呢,客户关系不稳,人脉资源有限,属实难当大任。 何齐正和另外两人也嚷嚷着干不了。 看着这5个不顶事的手下,乔建彬突然觉得心累,要是鹃姐、朱静姝和刘德志还在公司多好呢?有他们在,多难的客户都能拿下,多离谱的压货指标都能完成。 他随口问道:“鹃姐干嘛去了?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她了?” 贾婷婷等人摇头不知,任尔东便回答了句:“我上周找过她,说是生病住院了。” “唔,生什么病?在哪个医院住院?你打听打听,我们作为老同事应该去探望一下的。” “好,我待会儿问问。” 任尔东表面答应着,心里暗骂这人市侩,遇到业绩压力了又想起鹃姐的好来了。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8章 探望 鹃姐得了癌症,乳腺癌。 任尔东看着她回复的微信消息恍如做梦。 坐在旁边的贾婷婷见他盯着手机怔怔愣愣的不对劲,凑头过来一看,马上就惊呼一声,把消息扩散了出去。 TPC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人们感慨人生无常,哀叹世事难料,有些人还泪眼婆娑地回忆几句她们与鹃姐的交情。 不过当任尔东询问大家何时一起去探视时,乔建彬却煞有介事地推脱了:“这阵子那么忙,哪有时间啊,过几天再说吧。” 其他人也趁机找台阶:“你们去的时候叫上我啊,我们一起去。” 任尔东懒得理会这些凉薄小人,当天下午就带了鲜花、水果和牛奶去探望。 鹃姐的气色还好,一见面就自嘲命大:“多亏发现得早,还有救。” 按照医生的说法,她目前肿瘤直径大约3.4厘米,已经伴有淋巴转移,两次病理结果出来后建议手术加双靶向药治疗。 任尔东做过肿瘤特药部的培训,习惯性地问道:“医生给你用的什么药?” 鹃姐明显敷衍着答了句:“就是常见的乳腺癌抗HER2基因的靶向治疗药物。” “具体呢?恩美曲妥珠单抗还是帕妥珠单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TPC公司就有不止一种靶向药,找孙副总申请拿药应该能便宜许多。” 任尔东出于好意提醒她,毕竟TPC公司进口药具有副反应小的巨大优势。 鹃姐神色黯然地拿出一张门诊计价单:“小任啊,姐跟你说实话吧,我用的是国产靶向药,每次的费用要一万多块,国产药能报销65%左右,自己实付三千多。” “可是国产药副作用大啊!” “我就是卖抗癌药的,我能不知道这些?” “那你为什么还要用呢?” “你只有生了大病才会明白,这世上最贵的床是病床。我躺在这里,每天花钱像流水一样,攒下的那点积蓄根本不经花。医生要我做17次靶向治疗,TPC的进口药三万多一瓶还不报销,我这全疗程治下来要多花五六十万。和十倍的花销比起来,那点副作用我宁可忍了。” 任尔东惊讶于治疗的次数:“17次?有必要做那么多吗?” “唉,我已经请求医生高抬贵手了。可是我躺在这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还能怎么办呢?” 她的话里透着一丝疲惫,刚才佯装出来的好气色荡然无存。 鹃姐当然知道这里面很可能有猫腻,曾几何时自己为了多卖药也一次次地请求医生照顾,在可用可不用的时候尽量用,在满足疗效的基础上增加几个疗程等等。 没想到这才没几天,自己就成了别家医药代表收割的对象。 任尔东见她郁郁寡欢,只好改口劝道:“还是听医生的吧,我相信他们多数都是好的,有底线的。” “我比你更了解他们,“鹃姐苦笑着岔开话题,“算了,不提这些了,公司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朱静姝也辞职了?” “不是辞职,是被开除的。” 任尔东讲述了那日公司开全员大会,孙副总毫不客气地把朱静姝扫地出门的经过。他本意是愤愤不平,可没成想中国人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到。 任尔东一句话刚起头,朱静姝就推门而入。 她正好听见“朱师姐”三个字,顿时寒霜扑面,眼神像刀子一样犀利。 任尔东赶忙起身:“师姐,我们正聊你的近况呢,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啊?” 朱静姝冷冰冰地把果篮放下:“找我干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大家都很关心你啊。” “哼,惺惺作态!他们要是会关心人,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来医院探望鹃姐?” 任尔东无话可说,起身让到一边。 朱静姝坐到床边问候了鹃姐一番,忽然悲从心来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鹃姐反而强颜欢笑安慰她:“哭什么啊,我又不是没救了。” “不,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朱静姝出人意料地吐露心声,解释自己之前曾经给乔建彬打小报告的事情。 鹃姐早就知道了,并且还曾警告任尔东要小心提防,此时生病一场早已看淡,假装错愕地笑笑:“妹妹,这都不算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从来没放在心上。” “真的?” “你面前的可是一个癌症病人,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苦笑着说最近常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坏事做多了遭到了报应,以后要吃斋念佛好好反省自己,再也不争强好胜算计别人了。 任尔东听她这样说,忽然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你们知道吗,刘经理取保候审了。” 他很想说服这二位也像刘德志那样做污点证人,以期减轻未来可能会遭到的惩罚。 不过他明显忘了一件事,刘德志目前犯的事是敲诈勒索陈勉汝,用的是朱静姝的不雅视频! 朱静姝怎么可能原谅他? 鹃姐也不愿意聊这个话题,一句“他自作自受”就闭嘴了。 任尔东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他主动告辞:“我不能待太久,最近公司忙着年底冲刺呢,大家可能要等忙过这一阵子才来探望你。” 鹃姐强颜欢笑:“好意心领了,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我马上做手术了,不方便探视,让大家先忙工作就好。” 从鹃姐的病房出来,任尔东马上去了血液科探望黄思雨。 还是隔着无菌舱的玻璃窗,他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黄思雨这次露出了一点笑容,整个人明显开朗了一些。 小宋医生在旁边抱怨:“你以后能经常来吗?这丫头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答不上来就让她当面问你,你没来的时候她就趴在窗户边上等,累得不行了才回去躺着,结果见了面她又不问了。” 任尔东低声问道:“她妈妈来过了吗?” “来过一趟,坐了6个小时的火车来的,隔着玻璃看了看,连6分钟都没待够就走了。” “为什么啊?” “小黄闹情绪呗,嫌她妈妈抛弃了自己,说这女人只爱新生的弟弟什么的,唉,其实我看她妈妈穿着朴素,生活得也很不容易啊……”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39章 费米其人 谁的生活容易呢? 医院里的人都很忙,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有人彻夜难眠,有人盼着一觉不醒,各有各的辛酸罢了。 任尔东没有向黄思雨说教。 他给她讲了自己的事情,讲大学里的生活,讲毕业之后找工作,甚至讲自己现在的卧底身份,讲接受这份工作的初衷,讲那些憋在心里不能发泄的不满。 黄思雨的喉咙严重溃疡无法说话,但眸子里有了光彩。 隔着玻璃窗,通过话筒,她答应替任尔东保守秘密,盼着看到他成功曝光腐败,完成卧底任务。 任尔东送上阳光开朗的笑容告别,转过身后表情就垮了。 其实他一点信心也没有,因为昨晚看了刘德志交出来的资料,仅仅是TPC这一家公司,8年来的行贿金额超过三个亿。 汇总儿科事业部的“终身提成制”,还有其他部门的客情维护费、临床费的开支明细,抑或是学术会议造假的记录,牵涉其中的医务工作者超过600人。 平均每个人50万的行贿金额,牵扯面太大,背后的腐败太过触目惊心,如果曝光出来,整个乾海医疗系统真的要发生系统性崩溃了。 别的不说,眼前这血液科主任赵淑琴就在受贿名单上,她要是被查了,黄思雨的病情谁来管?靠刚入职没几年的小宋大夫吗?这医院里还有鹃姐和那么多重症病人等着做手术,要是主刀医生都被撤职查办了,谁来救治? 在他脚步沉重即将走出医院时,许清如打电话过来。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一接通就大声嚷嚷:“我查到费米了!” 声音从听筒中扩散出来,任尔东赶紧捂住手机,心虚地四处张望后才回话:“你小声点啊,我现在就在肿瘤医院呢!我又不认识他,万一就在身边呢?” “不会的,马一鸣之前没有骗你,费米不会在肿瘤医院出现,因为他本人根本就不在乾海,甚至有可能从没来过乾海!” “这怎么可能?他不上班,不给TPC创造业绩,乔建彬和孙涛怎么可能给他这么重要的客户,还月月开工资?” 许清如笑着滑动鼠标滚轴,在电脑上把费米的名字做了标记:“我在TPC历年的客情维护费支付明细里查到了费米的名字,还有他的银行卡账号,你猜怎么着?” “我的姑奶奶,这种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 “嘿嘿,这个费米的银行卡是挂在肿瘤医院院长葛思危名下的!过去总共有过12次转账记录,3年前第一次使用转账了1万元,后来越来越频繁,金额也一次比一场大,去年一年就转账过6次,两个月转账一次,每次4—6万不等。” 任尔东感觉大脑cup烧干了:“你的意思是,这个费米只是一个代号,真实身份是肿瘤医院的院长葛思危?不能吧,堂堂院长还能看上这点小钱?咱们这受贿名单里,人均五十万呢!” 许清如让他去打听打听葛院长是什么时候调来肿瘤医院的,最近有没有关照过TPC公司药品的行为,侧面求证一下。 任尔东想了想,最了解内情的可能还是马一鸣。 他转身回到医院里,打电话把马一鸣叫到走廊里一通打听。 马一鸣不太想背后评价医院领导,任尔东大胆地来了个开门见山:“说实话,我听到了一个传言,说费米这个身份啊,其实是你们葛院长的‘马甲’。” 他是TPC公司的代表,拿这事当个八卦聊,马一鸣并未起疑心。 而这对马副主任来说也绝对是个不得了的重磅消息,马上被勾起了兴趣展开一通分析。 葛院长三年前升迁到此,平素为人正派谨慎,几乎没听说过和哪家医药公司走得太近,但这几年TPC公司的业务量确实是出现了快速增长,只有上个月受高鑫药业的冲击,出现了断崖式下滑。 “业绩下滑之后他怎么做的?” “你别说哎,那段时间院长搞了个‘医疗质量安全提升月’活动,要求各个临床科室加强学习。” “对,那几天我就忽然被派来给你们医院好几个临床科室开会讲学术。” 任尔东对上号了,猜测是院长通过行政手段隐蔽地调节TPC公司药品的销量。 他吐露TPC公司的客情维护费、临床费的回扣比例,推断这笔钱应该是直接打到了费米的工资卡里,由院长支配了。 如此一来,葛院长把原本需要分给处方医生、科室主任、药剂科、财务科、信息科的费用全都吞掉了。肿瘤医院一年几千万的业务,假如按30%的比例返点,那这笔钱少说也有五六百万呢。 怪不得院长要专门弄个陌生人的银行卡来收这笔钱。 马一鸣气坏了:“怪不得这两年许多临床医生抱怨医院管得太紧,科室小金库入不敷出,原来是有人吃独食啊!” “嘘,”任尔东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马一鸣冷笑:“证据还不好找吗?你跟我来。” 他直接把任尔东带去了服务器机房,打开反统方软件查看所有人调阅药品数据的记录。 在这个系统上面,谁每天看了什么数据,后台一目了然。 如果葛院长就是“费米”,那他私下里一定会特别关注TPC公司药品的销售数据。尤其是上个月业绩断崖式下滑,换成任何人都会着急,一天查好几遍找原因的! 结果确实如此! 葛院长的调阅频率达到了一天十几次,其中还有过多次单品检索记录,对TPC公司的药品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破案了!”马一鸣兴奋地拍着手,为自己掌握了院长的大秘密而激动得脸皮涨红。 任尔东摸着下巴,确保智能手表把电脑屏幕上的一切都偷拍了下来,然后才冲马一鸣道谢:“谢谢你帮我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马副主任还蒙在鼓里,笑呵呵地冲他抱拳:“我也要感谢你呀,说不定今年我这转正的机会就来了,以后再也不受崔曼霞那更年期老女人的欺负。” “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吧。” 任尔东冲他笑笑,马上找许清如报喜去了。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40章 巧立名目 许清如提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我们直接做成举报材料,送到乾海市纪委监委怎么样?” “可以,就是可惜了我们辛辛苦苦调查那么久,全给别人做嫁衣了。” 任尔东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他知道许清如也是为大家好,只有把医疗反腐的声势做大做足,他们的卧底调查才有机会播出去。 吕焱侠也支持这个想法:“不要贪功,上次我们抢发报道让周晓鹏跑了就是个教训。” 一直以来,大家焦虑的是新闻纪律可能不允许报道,但假如和纪检部门合作,把曝光问题变成了展示工作成绩,岂不是达到了播出新闻、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 “其实这样做还有个好处,”许清如弹了弹打印出来的TPC公司行贿清单,坏笑着说,“可以对这些医务工作者形成最大成功度的震慑,让他们不敢不吐出全部违法所得。” 任尔东提议让刘德志提交举报材料:“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吧。” 吕焱侠颔首赞同:“应该的,这些证据本来就是他提供的。” 刘德志得知肿瘤医院的院长就是费米,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此人看起来清正廉明,实则既想当官又想发财,只要相处久了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他跟葛院长打过交道,在过去的12笔转账里,有5笔是他签过字的,能够说出事由和执行细节。如今便从这上面着手,举报葛思危收受TPC公司巨额贿赂,恳请纪检部门立刻查实费米与葛院长的真实关系。 举报材料是吕焱侠带着刘德志去当面提交的,相关负责人很重视这份“送上门的KPI”,立刻安排人员着手调查。 从逻辑上讲,这种人证物证俱全的调查非常简单,只需要查一下银行卡的流水和消费记录就行了。 葛院长再怎么谨慎,收了钱也是要消费的,核对身份和监控就能确认是他在使用这个卡。 不过纪检部门有自己的办案流程,葛院长也未必只在TPC公司一家有兼职、拿回扣,必要的审查还是要做的。 所以在葛院长落马之前,电视台的曝光节目还是要等一等。 得知新闻又要延期播出,吕焱侠歉意地看向任尔东,希望他再坚持一段时间。 任尔东苦笑:“现在不是我能不能坚持的问题,而是乔建彬和孙副总还让不让我继续干下去的问题了。” TPC公司最近全员忙着压货,每一个医药代表都恨不得变出好几个分身,一个住到医院里,一个蹲到科主、分管院长的家门口,只求人家开恩点头同意压货进去。 只有任尔东误判了形势,总以为几天之内就能结束卧底工作,每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 他的行为和态度已经惹来同事们的诸多不满。 乔建彬昨天刚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本月底不能完成至少10箱的压货指标就“趁早滚蛋。” 听他这么说,吕焱侠也没什么好的办法:“那怎么办?要不再介绍几个区县医院给你?” “得了吧,你每介绍一个医院给我,那里的医务人员都难逃被乔建彬腐蚀的下场。咱们的调查工作马上就结束了,我可不希望拉更多人下水。” 任尔东婉拒了她的帮助,回公司找乔建彬请教具体的办法。 乔建彬黑着脸:“你找我有什么用,去找孙菊英啊,给她办了那么多次学术会议,公司光赞助费也花了大几十万呢,压点货还不行?” “找了啊,孙主任只有在给我派活的时候积极主动,最近听说要压货就开始装聋作哑,发信息从来不回,打电话就说在开会不方便接听……” “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是在要好处啊。” “她都得了多少好处了,还不知足?” “狭隘了不是?”乔建彬今天难得心情好一些,清清嗓子把贾婷婷、何齐正等人叫到一起,讲讲孙主任的真正诉求。 在医院里,权力是看得见的。那些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无数的眼睛所注视,被无数的心所揣测。所以他们做一件事、每一个决策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都需要有一个正当且合理的理由。 “孙主任能量再大,她也只是信息科主任,管不了临床用药的事情。她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开口替我们说话。这个理由她想不出来,也没义务帮我们想。” 任尔东和贾婷婷等人面面相觑,听不懂这家伙的“理由”是什么。 最后乔建彬不卖关子了,先当着大家的面打电话,找厂家订了5辆救护车,然后宣布要搞个捐赠活动。 他笑着看向大家:“听好了,你们每个人选一家最有压货潜力的医院,跟他们医院的领导商量,只要同意压货,我们公司赠送一辆救护车!” 任尔东感觉打开了新的认知:“这样也行?” 何齐正更关心救护车的价格:“我这买卖赔本啊,一辆救护车得花不少钱吧?” “嗐,其实没几个钱,我订的车我还不知道吗?” 乔建彬随手把几个厂家报价单拍到桌上,好一点的福特全顺V362型救护车出厂价十几万,福田G7短轴转运型救护车售价才10万。 任尔东最热衷于打听这笔经费的来源:“那您这一出手就五辆,总费用也要七八十万吧?都从客情维护费里扣?” “怎么可能!”乔建彬也不瞒着了,“客情维护费还得留着陪客户吃喝玩乐睡一条龙呢,拿来买救护车就浪费了。” 他说捐赠救护车是公司行为,彰显担当和企业责任,自然应该由公司出钱。 “我会去找孙副总批这个费用,你们嘴巴都严一点,不要跟其他部门的人提起这个。” 乔建彬哼着小曲出去了,而何齐正等人却忙不迭地在他身后鼓掌:“老大威武,跟着老大有肉吃!” 贾婷婷也笑着摇头:“知道这叫什么吧,这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任尔东喃喃道:“怪不得之前经常看到医药公司向医院捐赠救护车的新闻呢,有的地方一捐十几辆,原来是打的这层主意啊。”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41章 暗示 何齐正无比得意地向原来隶属刘德志的两个新人显摆:“我们老大厉害吧?花小钱办大事,关键花的还不是本部门的钱!” 任尔东冷笑道:“哼哼,救护车是不贵,但捐了车之后,老百姓看病可就比以前贵啦。你们看着吧,人均诊疗费得增加好几十。” “你干嘛啊,”贾婷婷轻轻锤了任尔东一下,“乔哥这是在帮我们完成指标呢!” “对对,业绩大于天。” 任尔东摇头苦笑,拿起手机开始给孙菊英打电话,汇报公司打算捐赠救护车的好消息:“数量有限,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咱们医院争取到一辆……” 这一次隔着手机都能听出孙主任乐开了花:“我马上去找院长汇报,这车可一定得给我们留着啊,别让其他医院抢走喽!” 任尔东放下电话,不得不承认乔建彬在揣摩人心投其所好上确实有一套。 看任师兄谈得这么顺利,何齐正与另外两个新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拿起电话一通忽悠。 拿救护车当“敲门砖”谈业务确实好用,很快他们就都取得了见面详谈的成果。 何齐正是第一次经历压货,满怀期待地问贾婷婷:“师姐,您分到的指标是20箱吧,要是压货成功能拿到多少奖金?” 贾婷婷眼波流转,假装带着醋意地看向任尔东:“这得问问你任师兄了,他年中冲刺的时候就干了20箱,还拿到了最佳新人奖。” 任尔东黑着脸不愿提及这些:“公司规定员工之间禁止相互打听薪酬收入!” 他这边话音刚落,乔建彬忽然急吼吼地跑回来,嘴里还念叨着:“祸事了祸事了……” 大家都愣住了,见他进屋取了外套又朝外走,贾婷婷先开口:“经理,怎么啦?” “可能要出大事,这几天你们先休息吧,等我通知。”乔建彬一只脚已经迈出去,身子又探回来,“哦对了,救护车的事情算了,孙副总没给批经费。” 他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些就走,倒是把大家搞懵了:“意思是说不送救护车了吗?”“我的天啊,我刚刚才给客户许下好处。”“对啊,这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何齐正转头看向任尔东:“任师兄,要不要再打电话给客户说一下?” “说个屁,没听说要出大事吗,谁还顾得上区区几辆救护车啊。” 贾婷婷歪着头:“会出什么大事呢?” 任尔东的目光停留在乔建彬消失的方向:“我上哪猜去,他上次这么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还是听说周晓鹏被抓的时候,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有一种预感,这事可能也和医疗反腐有关,要不然在当前压货的节骨眼上,乔建彬不会让大家休息。 实际上这次的事情还是和他任尔东有关。 乔建彬与孙副总一起去了肿瘤医院,紧急拜见了院长葛思危。 葛院长之所以这么急着把两人叫来,是因为马一鸣那家伙没忍住,刚才跑到他办公室提了一嘴:“TPC公司有个叫费米的医药代表,您应该很熟悉吧?” 葛思危当时感觉小脑萎缩了,下意识否认道:“不认识,没听说过。” 马一鸣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把一份统方数据放在桌上:“听说他现在全权负责咱们医院的业务,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这是您最近关注的几款药品的销售情况,我直接汇总打印出来了,方便您查看。” 马副主任放下东西就走了。 葛院长看着表格上的内容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用费米的身份在TPC兼职捞钱是天底下最机密的事情,总共只有3个人知道,除了他就是孙副总和乔建彬,连自己的老婆和银行卡的真正主人费米都不清楚,那马一鸣是怎么知道的? 经过一番思索,葛思危认定是孙、乔二人口风不严,立刻打电话把孙副总训了一顿,要求他们来医院商量亡羊补牢的办法。 乔建彬就是在这个当口去申请救护车经费的,结果自然是好处没要到,先被怀疑了一通。 他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泄露半个字,为了自证清白才赶紧穿上外套跟着孙副总去医院解释。 两人见了葛院长,听说马一鸣知道了院长的秘密,顿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孙副总先撇清责任:“院长,这人是你们医院的,我们都不认识,肯定不是我们两个走漏消息。” 葛思危当即翻脸:“不是你们,难道是我?我会到处跟人家宣传自己违法乱纪的事情?” 乔建彬赶紧安抚他情绪:“院长,您消消火,我们孙总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你小子在外面说漏了嘴?” “我也守口如瓶啊,”乔建彬摆摆手,“要不咱们就把马一鸣叫来问问吧?先搞清楚他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以及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知道,然后我们再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问他有什么诉求和想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堂堂院长要受他威胁?” 孙副总赶紧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我的好院长,万一他达不到目的出去乱讲,那才要命呢。” 乔建彬见葛院长有些动摇,又补充道:“这个马副主任我有点印象,看起来是个聪明人,事情交给我们去谈,您不用出面。” 葛院长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他自己不出面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在同意这个方案的时候,他也向孙涛发号施令:“不管你们谈成什么样,费米这个身份都不能再用了,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处理干净。” “好,我回去就把有关费米的资料全部清理掉,不过上个月的提成还发不发?发到哪里去?” 葛院长一脸肉疼的样子,咬咬牙还是决定:“还是发到这个卡里吧,这是最后一次,下个月我再换个银行卡给你。” “行,就按您说的办。” 孙涛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办公室,马上去找马一鸣了。 而此时此刻,马一鸣也正躲在机房里查看院内监控,就专盯着院长办公室呢。 孙、乔二人的突然造访,其实从行为上已经证实了院长与TPC公司深度勾结的事实。他甚至猜到两人离开院长办公室就会来找自己谈话。 此时的他心中爽翻天:“终于可以扶正了!” 第三卷刮骨疗毒 第142章 暴露 马副主任的内心十分激动,但并没有立刻向孙涛和乔建彬开条件。 他躲在服务器机房里假装忙碌,埋头于各种线路和机器之间,把二人晾在一边。 乔建彬一看就知道对方意在立威,笑呵呵地率先打破沉闷:“马主任,院长安排我们来的。我们公司有些业务需要您支持一下。” 马一鸣埋头在一堆金属架子之间,手上的工作不停:“你们是医药公司的吧,你们的业务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要数据的话出门右拐去找崔主任。” “不光是数据上的,我们公司打算筹建一个专家智库,不定期搞些学术会沙龙、技术讲座之类的,还请马主任多多帮忙。当然,我们不会让您白出力气的。” “没空!” 马一鸣果断拒绝了,不过这次他抬起头来补了一句:“现在都是微信挂号、电子病历、移动支付、线上查询检查报告,动不动还要远程会诊,我要是出去走穴挣钱,这医院的许多业务都得瘫痪。” 乔建彬与孙涛对视一眼,已然知道这人的诉求了。 “马主任的技术这么全面,在医院工作多年还只是一个副主任,屈才了呀!” 马一鸣叹了口气:“谁叫咱不会拍马屁呢。” 乔建彬朝外面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孙总,咱们得给院长提意见,尽快提拔马主任。” 孙涛心领神会,马上配合道:“对,至少也得先任命为信息科主任才行。” 听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马一鸣就直起腰拖过两把椅子:“请坐吧。” 乔建彬大大咧咧地坐下,开门见山地谈起了条件:“你是如何得知费米这个人的?” 孙副总补充问道:“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马一鸣变了脸,眼神中饱含怨毒之色:“怎么,你们是来审问我的?难不成还想害了我?” 乔建彬哑然失笑:“您误会了,我们和院长属于相互合作各取所需而已。既然你知道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可以满足你的条件,但总得搞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然今天你去找院长,明天张三李四也去,事情就乱了套了嘛。” 马一鸣连忙摇头:“不会,医院里只有我知道。我是通过检查反统方软件猜到的。” 他当着二人的面打开软件,展示了系统上的种种可疑之处,以此来佐证自己的判断。 这人绝口不提任尔东,不是信守承诺或者安了什么好心,而是觉得这种机密知道的人越多就越不值钱,担心这二位不肯替自己说好话谋升职。 可乔建彬多精明啊,号称八百个心眼的家伙,打一开始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他从手机上翻出鹃姐的照片:“她也不知道?” “她是谁啊,不认识。” “那事情就不对了,关系可以猜,但名字是不可能猜到的。”乔建彬坏笑着提出问题,“只有TPC公司的人才知道费米这个名字,不是她的话,又是谁跟你讲了我们公司的事情?” “这……” 马一鸣词穷了,心虚地低下头。 孙副总抱着胳膊,眼神咄咄逼人:“你刚才说医院里只有你知道,那医院外面是不是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我不知道。” “你再想想呢?既然我们找到了你,这秘密就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我们及时处理一下就不怕你到处讲,不如趁早兑换了利益。” 乔建彬恩威并施,告诉他只要毫无保留地说出全部真相,下个月他就是名副其实的马主任了。 马一鸣咬咬牙,提了个条件:“你们现在给葛院长打电话,我要亲耳听到他承诺提拔我才行。” “没问题。” 孙副总马上拨通了葛思危的手机,跟他讲了马一鸣的任职诉求。 葛院长假惺惺地一拍额头:“没问题啊,马副主任兢兢业业干了多年,早该提拔了,我会尽快安排。” 得到了院长的承诺,马一鸣就再也不隐瞒了。 直接把任尔东如何找自己购买统方数据,如何请求自己调查费米的身份,如何把费米和葛院长联系起来的前后经过都讲了出来。 “怎么会是他?他买高鑫药业的统方数据干什么?” 乔建彬的眉头拧成川字,惊异、错愕、恼火的表情在脸上轮番变幻。 孙副总则满脸愤怒:“还能干什么,找电视台的女朋友举报呗!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是刘德志的人,帮着老刘和我们作对的,你被他骗了!” 孙涛一直对刘德志举报高鑫药业,让自己损失两千万股权而耿耿于怀,得知任尔东也参与其中,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经他这么提醒,乔建彬才想起任尔东和许清如曾经是情侣关系。不过他还是难以相信任尔东会背叛自己,抬头看向马一鸣:“真的是这样吗?” 马一鸣摸了摸鼻子:“我不太懂你们医药公司之间竞争的事情,不过任尔东确实是刘德志介绍过来的,他买的高鑫药业的统方数据也确实在新闻里播了几句。” 孙副总气急败坏地跺脚:“我早看出这小子居心叵测,当初就该早早把他开除,都怪你一个劲儿地替他说好话!” 乔建彬还算冷静,再次看向马一鸣:“等等,你刚才说是任尔东告诉了你‘葛院长就是费米’?” “是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他们手里有个什么转账记录,从三年前的转账记录上找到的。” “三年前的转账记录?”乔建彬瞪大了眼,经过几秒钟的回忆后忽然一拍大腿,“坏了,刘德志果然窃取了公司机密资料!” 孙涛已经慌得站起身来了:“怎么办?” 乔建彬拔腿就往外跑:“走走,我们去他家,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得让他闭嘴!” 这两个人突然神经质般地跑了,马一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并没有追出去。 他觉得刚才已经得了院长的首肯,自己这个正主任的职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必要再介入人家TPC公司的内部事务。 不过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给任尔东打电话说了声:“你们公司来了两个人,他们已经知道你知道费米就是葛院长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