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是清冷剑修(重生)》 1、第 1 章 大雪纷飞。 细密的雪花铺在青石砖瓦,将庭院裹上一层似真似幻的银色。寒气化作白雾,有如实质地向屋内侵蚀,却被无形的力量震开。 其中一朵雪花粘在了窗边,转眼间化作水渍,渗透入窗缝中,又被纤纤玉指抹去。 红衣美人漫不经心地将水滴在指尖一搓,化作一片枯萎的暗红花瓣。 她推开窗,轻轻将其丢了出去。寒风吹起散落的青丝,却带不走她眉心的一点黯然。 “嘭——” 前院传来刀剑相碰声,她恍然回神,拽了一下快要滑落的火狐披肩,将肩头略显狰狞的吻痕遮住。 石屋中的摆设很简单,桌椅,外加一套茶具。某一刻,甚至比风雪交加的外面还冷。 商雨浣径直来到门口,扶墙而立,连呼吸都沾有几分轻缓。 空地上,白衣女人手持木剑,直直刺向中央的木头人。 她的动作十分简洁,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元素,却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飘落的雪花似乎受到牵引,顺着剑锋而动,无端显出几分凌厉。 商雨浣的目光也随着女人的身形而动,漂亮的桃花眼中漫上倾慕,最后化作丝丝情意缭绕。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对方练剑。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终于,女人收起木剑,像是没看到她一般,带着满身风雪向屋内走去。 “阿沄。” 她轻轻唤了一声,小心地抓住女人的衣袖。 ——陆清沄素来讨厌与她进行身体接触。 有一次她自作主张拉住了对方的手,却被剑气生生震碎了一根肋骨。 想到这,商雨浣没来由有一瞬失神,而女人则抽出手,皱眉看向被她弄皱的袖子,冷声道: “不好好在榻上躺着,起来做甚?” “你不在,我睡不着嘛。”商雨浣被她这么一凶,明媚的眸底微黯,唇角却勾起抹柔软的弧度,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 女人依然冷着脸,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随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本已经被翻烂了的剑谱,捧在眼前认真研读。 自始自终,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似是她不存在一样。 商雨浣有些不甘心地咬了下唇,悄悄离对方近了些。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她知道——陆清沄也不喜欢听她说话。 每次她兴高采烈想跟对方分享些趣闻轶事,女人都会满脸不耐烦地打断,继续痴迷于钻研上古修士留下的剑谱。 她想,陆清沄爱剑术,大抵胜过爱她。 不对,也许陆清沄对她,根本就谈不上“爱”这个字。 她记得有一次她养的毒蝎不小心从灵兽袋中跑出来,将对方的木剑咬掉一块。女人知晓后,厌恶地将她费尽心思搜集来的灵虫全部碾作飞灰,包括她的那只从小契约的本命灵兽。 因为此事,商雨浣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才将破碎的识海修补好。 而那颗破碎的心,是无药可救。 这些年,她已然不记得自己留在对方身边的初衷,又或是一种可怕的习惯。 离不开。 她动了动嘴唇,终是放弃了开口。 “下个月,是仙魔大战。” 陆清沄反倒出声打破死寂一样的沉默,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你该回你的宗门。” “那你呢?”商雨浣下意识追问。 “我当然回我的宗门。” 女人冷淡地回答,手腕一翻,一枚精巧的同心结落在桌面,发出“啪嗒”脆响。 “在仙魔争斗期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似是不满意她的沉默,女人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很冷。 商雨浣怔怔望着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指尖颤抖地抓住同心结,宝贝似的将其攥于掌心。 “为什么?”她嗓音空洞,纤瘦的身子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女人神色不变,将目光再次投于剑谱之上,不再搭理她。 白袍袖口,“云岚宗”三个大字闪烁着金芒,笔墨间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商雨浣又看向自己的红衣,那是合欢宗亲传长老的服饰。而她作为宗主唯一的女儿,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长老的衣服,就算是象征宗主身份的袍子,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此刻,那抹鲜艳的红无比刺眼。 “可是我们……” 她觉得破碎的心脏再度被狠狠扎了一下,舌尖传来血液的腥味,但她此刻根本无暇顾及,“你是要跟我和离吗,阿沄?” 每念出一个字,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那样最好。” 女人将剑谱翻到下一页,眉眼的冰寒似乎悄然融解,全身心都被书中的剑法所吸引。 商雨浣呆呆地望着她,眼前缓缓覆盖上一层晶莹的泪光。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 每每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时,她都会安慰自己:陆清沄修炼的是无情道。 若是对她有情,道心必会不稳。 就像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她不该幻想自己能改变对方。 时至今日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我明日……”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今日不行么?” 女人打断道,“时候还早,适合赶路。” 雪花折射出的温暖阳光覆在其棱角分明的面颊,无端添了分彻骨冷意。 如同万年冰山,不可能被蜉蝣之力撼动,更别提融化。 商雨浣垂下眸子,泪珠自眼角缓缓下落。她慌忙用指尖拭去,动作有点大,惊扰了尚在阅读的女人。 “我现在就走。” 在对方皱眉时,她小声道。 陆清沄“嗯”一声,将剑谱收入储物袋,又走向前院。 但凡从剑谱中有所领悟,她都会第一时间练习,直至掌握为止。 高挑修长的白色身影慢慢融入雪中,仿佛一幅极其优美的雪景图。 商雨浣瞟了一眼就低下头,看向手心中被对方丢弃的同心结,唇角轻轻扯开,笑容惨淡。 她还记得,她们成亲当日,她踮起脚尖,亲手将这枚同心结挂在对方脖子上。 而女人虽然目露不喜,到底没有表现得太抗拒。毕竟,她是魔门宗主唯一的女儿,得罪了她,将会面临无数化神期高手追杀。 ——但心里应当是不喜欢的。 或许在对方心中,早就想将其用剑劈个百八十遍。 “刺啦。” 攥的太用力,线头骤然断开。 商雨浣像是未察觉般,召唤出骷髅头法器,神情恍惚地踩了上去。 她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在这间屋子里,可能她才是陆清沄最想丢掉的“东西”。 2、第 2 章 雪花渐密,白雾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海浪,在天边肆意翻滚。 空气愈发湿冷,水滴落在地面,眨眼间结成冰晶。 但这一切与商雨浣没什么关系。 她翘着脚,斜斜坐在骷髅头上,法器自带的光罩将寒气隔绝在外。而她身上的琉璃宝甲也散发着淡淡金芒,随着吐纳灵气的频率流转。 她还盯着那枚断掉的同心结出神。 一针一线,全部为她亲手所织。这也是她第一次做女红,失败了很多次才勉强弄出一个像样的。 就因为它有个好寓意。 指尖颤抖着抚上并不算完美的针脚,连同那份年少时的青涩心事,还有炽热直白的爱慕一并在心底绽开。 为了与陆清沄在一起,她连合欢宗下一任宗主的位置都可以弃之如敝屣。 “真的错了么?” 她捏紧冰凉的同心结,缓缓将其贴在心口。 热流漫上,在下一秒化作寒意,流淌至四肢百骸。 那里藏着一只蛊虫。 身为魔道中人,耳濡目染下,商雨浣颇为精通巫蛊之术。书中记载,对于没那么相爱的道侣,可以借助情蛊的力量,永世不分离。 她很贪心,用尽所有手段找到一对千年蛊虫作饵,趁着给陆清沄递茶时将其藏于盏中,自己则将另一只吞下。 谁知道,对方修炼的居然是无情道。 “无情道……” 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她勾起唇,无声地笑了。 眸中是少许寂寥,空落落的,一瞬间竟比身边的雪景还凉薄。 那晚,她的计划分明进行得很顺利。陆清沄饮下茶水,看向她的眼神头一次沾染了温度。 素来冷冰冰的瞳孔之中,是足以将她溺毙于其中的温柔。 仿佛……商雨浣形容不出那一瞬的感觉。 直至长剑横于脖颈处,毫不留情地划出深深血痕,她还没有回神,只呆愣地看着那双幽深的眸子。 “你居然试图给我下蛊?” 女人清冷的神色之中多了丝讥讽,望向她的目光满是不齿与厌恶,仿佛下一句话就是“魔道中人就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几乎同时,商雨浣感到对方体内那只蛊虫生机在飞速流失。 而她服下的那只也受到牵连,蜷缩在心脏处,无助地陷入沉睡。 这么多年,她都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 “怎么回事,陆长老不是说都清理干净了吗,怎么那里还有个魔门余孽?” “别废话,带回首级就是宗门贡献。快追!” 流光闪过,四五道身影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青年看清她的面容时,眼底划过一抹惊艳。而下一秒,目光落在法器之上,变得贪婪。 “仙品……仙品法器!” 他咽了口唾沫,脸涨得通红,嘴里却大公无私地厉喝,“除魔卫道,乃我等职责所在,大家一齐将此魔头剿灭!” 霎时间,其余几名弟子的眼神也变了,纷纷从储物袋中掏出符篆与法器,似是晚一秒就会被人抢先。 招式凌厉,直取要害。以一把墨色飞剑为最,呈雷霆之势攻向她后心。 “咻——” 商雨浣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赶路,哪怕破空声近在耳畔,她依然无动于衷,桃花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远方。 “咚!” 飞剑撞在护体真气上,瞬间被弹飞数尺,歪歪扭扭悬在半空,灵性尽损。 其余法宝也没两样,仅一个照面,就接近损毁。 她这才抬眸,漫不经心伸手在虚空中一抓。 “咔嚓、咔嚓”几声,为首的青年骨头尽碎,毫无抵抗力地化作一滩血水,淅淅沥沥散落向地面。 “不好,是化神期修士!” 绝望的惊叫自剩下几名弟子的口中发出,每个人眼中只有恐惧。 商雨浣没有在意,像是清除杂草般,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融成血水。期间,她甚至腾出手来拍了下腰间灵兽袋,一只黝黑的巨蟒钻出,吐着蛇信子吸食血雾。 可到最后一名紫衣女子时,她的动作不禁一顿。 ——对方袖口上,俨然写着“云岚宗”三个飘逸大字。 那是陆清沄的宗门。 这么多年,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云岚宗的修士出手,哪怕对方主动上门挑衅也不会伤及性命。 当然,陆清沄从来不会念及她的这份情,只是不咸不淡地抛下一句“魔道之人惯会惺惺作态”。 心猛地揪紧,她垂下眼帘,自嘲之色暗涌。 “前辈可是合欢宗长老?”紫衣女子也不傻,看出她那身红袍的来历,眼珠子转了转,换上谄媚之色,“前辈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人刚从合欢宗的方向来……” 她说得吞吞吐吐,有意拖延时间。 “不想说?我自己看便是。” 商雨浣指尖对着其额头一点,紫衣女子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但眉间那丝算计并未消散。 搜魂术,顾名思义,可以将修士元神中储存的信息取出。代价也很残酷,受术者非傻即残,哪怕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会沦为废人。 她自是不在意一个小小弟子的死活。他们的结局,在眼馋她身上的宝物而选择铤而走险时便已注定。 眼下,她只想知道,正魔交战进行到哪一步了。 虽然大战时日定在下月,可那到底是正道四宗放出的消息,情况到底如何还未曾可知。 自从与陆清沄结为道侣,她与魔门便彻底断了联系。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还是对方无意中透露。 “啪。” 心绪不宁间,紫衣女子的元神彻底化作飞灰,一幅鲜血为底色的图卷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曾经坚不可破的护宗大阵被数以万计的法宝攻击,外加十余名化神高手相助。两个时辰不到,便被蛮力攻破,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借着人数众多与出其不意,四大仙宗占据压倒性优势,将一个个合欢宗弟子斩落。 接下来,是令她目眦欲裂的火烧宗门行径。 熟悉到骨子里的一砖一瓦在入侵者笑声中化作黑烟,烟雾笼罩中,无数人影如蝗虫般涌向藏宝阁,将能称之为宝物的东西尽数搬空。 杀戮之后,照例是分赃。 藏书阁也难逃敌手,更别说那些灵泉,灵脉。能抢则抢,带不走的也要毁掉。 见者有份。 血液混杂着怒意冲上头顶,她几乎要将元神捏碎,口中尽是腥甜滋味。 可在紫衣女子的记忆里,残忍的景象仍在继续。 不知谁恭敬的叫了声“陆长老”,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翩然而至,腰间悬挂着一把古朴木剑。 那一刹,商雨浣怔住了,抓着元神的手再也撑不住,无力垂落。 昨日,陆清沄深夜才姗姗归来。照例没同她解释半句,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发泄完欲.望又到前院练剑。 一切都似往常一样。 甚至刚刚还堂而皇之地告诉她,仙魔争斗在下个月开始,让她回自己的宗门,两人再无牵扯。 ——她还有宗门么? “咳……” 唇边溢出抹鲜红,她直直“看”向那个由万人瞩目的虚影:白衣剑修轻巧抬手,更为猛烈的大火燃起,将华美的建筑烧成难看的灰烬。 连同她最后一丝念想也灰飞烟灭。 3、第 3 章 骷髅头所过之处,夹带着浓重血腥气。远远望去,如同一朵翻滚的血云,狂暴又阴冷。 黑色巨蟒吐出蛇信子,巨大的脑袋顺从地耷拉在红衣美人身侧,宛如一幅粗犷与柔美结合的画卷。它铜铃般的双眼凶相毕露,垂涎地盯着过往修士。 死亡的气息以此为圆心向四周飞速蔓延。 元婴以下修为的修士根本没有抵抗能力,一个照面便被翻滚的魔气吸成人干,再由巨蟒大口一吸,成为腹中食物。 无一例外。 “魔头!” “魔道歹人,不得好死!” 咒骂声眨眼间变为哀嚎,垂死挣扎的正道弟子只能逞些口舌之快。 她全部视若无物,飞行的速度并未因此减慢半分。 明媚的桃花眼早就不复之前光景,染上一层鲜血般的红,此刻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红色的衣袍也在吸收仙门弟子的血液后,无端显出几分妖冶,如同地底爬上来的恶鬼。 终于,商雨浣看到了残破的宗门。 门旁伫立的千年古树也没能逃过此劫,歪倒在一旁,树干被人劈成两截,呈焦黑色。 昔日繁华宛如过眼云烟。怔怔望着眼前景象,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一次次从这下山历练,又带着满心欢喜回来。 偏偏双亲对她极为溺爱,每次都会派人迎她回宗,再挑些珍奇玩意供她把玩。 可如今,迎接她的只有烧焦的断壁残垣,和一地无头尸首,再看不到一个熟悉面庞。 眸中涌上凄然之色,她晃了晃身子,心神不稳间,差点从法器跌落。 黑蟒似察觉到她心意,昂首嘶吼,将啃食腐肉的秃鹫惊走。 “咻——” 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一根银针角度刁钻地向她刺来,直取面门。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商雨浣连躲都没躲,灵力注入宝甲之中,血光大涨,银针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滞,再不得前进。 但针尖浸出的黑色液体还是滴落在护体光罩上,发出难闻的恶臭。 不在乎灵力消耗,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灵石攥于掌心,脚下则坚定不移向祠堂走去。 “是合欢老魔唯一的女儿,魔器一定藏在她身上!” 偷袭之人一击不成,不得不大声呼唤帮手。 很快,十余名修为不俗的修士解开阵法,化作遁光向她围拢而来,显然是早就埋伏在附近。 “妖女,主动交出上古魔器,老夫可以让你免受剥魂炼魄之苦。” 仙风道骨的老者一甩拂尘,慈眉善目的面上笼罩一层戾气。 “剥魂?呵,名门正派也会这些。” 商雨浣轻笑,目光随意掠过他们,语气嘲弄。 她的衣袍还在滴血,精致的面颊也沾染了正道弟子的血液,如同从尸骨堆中走出来一般。明明无比瘆人的场景,可在她身上,显出的只有惑人心神的美艳。 “你……” “邵长老,这里交给我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商雨浣身形微微一颤,抬起头,望着立于半空的白色身影,眼前一阵恍惚,口中更是隐隐发苦。 似是认为她已经无路可逃,两人的交谈还在旁若无人进行。 “陆长老,此次一举剿灭合欢宗,你功不可没!还有魔器一事,多亏你提前瞒住风声,毕竟合欢老魔就这一个女儿,只有她的血才能……” 老者立即换了副面孔,恭维道。 “除魔卫道,是我等职责所在。此乃我分内之事,不必多言。”陆清沄神色淡淡,负手而立。 身姿挺拔,衣角无风而动,好一幅风光霁月的谪仙光景。 商雨浣没有听下去,木然地推开门,走入烧毁的祠堂之中。 她知道回宗门无法改变任何结果,但她就想多带一些正道弟子陪葬,顺便将父母亲的牌位安置好。 做完这些,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宗门沦落到如今光景,她难辞其咎。 “啪嗒。” 正当她一遍遍在烧毁的牌位前翻找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脆响。 两块被烧的看不出来的牌匾被随意丢至脚边。 “在找这个?” 陆清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余光扫见角落中盘踞的巨蟒,眸中划过一抹不喜。 下一秒,木剑直直刺出,凌厉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蟒首。 “住手!” 情急之中,商雨浣以身挡在黑蟒面前,巨大的穿透力将护体灵甲斩成两截。 她摔倒在地上,毫无血色的唇被鲜血染得通红。 若非刚才一路杀过来、外加被人偷袭消耗了太多灵力,她断然不会如此狼狈。 “唔……咳咳……” 修长的白色身影闲庭漫步般向她靠近,剑尖低垂。 商雨浣没有在意女人的举动,她慢慢挪动身体,将那两块牌匾牢牢抓在手心。 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泣不成声,滔天的愧疚喧嚣而上,几乎将她吞没。 “魔器在哪?” 女人似是不满她的沉默,锋利的剑尖对准她纤细的脖颈。 室内安静得连雪花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商雨浣磨挲着灵牌断裂的截面,睫毛微微颤动,点点晶莹滑落在苍白的面容。 美人垂泪,最令人怜惜,可陆清沄面上只有漠然。 “你再不说,我可要搜魂了。” 闻言,商雨浣只是瞟了她一眼,眉眼间染上一丝悲凉。 “阿沄。” 她仿佛没有看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指尖轻柔地抚上剑身,自那些细碎的纹路缓缓摸过,就像无数次她偷偷抚摸对方冰凉的脸颊那样。 赌上身为魔宗独女的骄傲、荣耀,她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全部给了面前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 “这些年,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喜欢过我?” 再度咳出一口血,她仰起脸,失去光彩的桃花眼略有涣散。 “没有。” 女人似是觉得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寒声道,“魔门余孽,本该诛之。” “也对,仙魔本有别……终究是我看不清形势,奢求得太多。” 商雨浣似在自言自语,柔软的嗓音泛着空灵,“就当大梦一场。现在,梦该醒了。” 她勾起唇,汲汲淌落的鲜血为她增添了抹艳丽色彩,缱绻又诱人。 “这些年……我好累,真的好累。” 指尖兀地用力,将木剑下压,她仿佛一只轻盈又决绝的蝴蝶,主动迎了上去。 “噗呲。” 剑尖狠狠插入心口,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生命消逝的刹那,她感到的是由衷解脱。 意识弥散前,身子似乎被人扶住了。 那是陆清沄第一次主动抱她。 4、第 4 章 陆清沄低头望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女人,神情有一瞬微怔。 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白皙的肌肤毫无血色,漂亮的桃花眼放松地合着,唇角挂着一抹浅浅弧度。 仿佛沉浸于某个美梦中一般,和心口疯狂涌出的鲜血是如此不协调。 直至浓稠的红色液体把白袍沾湿,陆清沄才回过神来。 几乎同时,她握住木剑的手一松,险些抓不住。 自六岁那年得到属于自己的第一把剑,她就没有拿不稳剑柄的时候。 “咣当!” 木剑仿佛专门与她作对般,掉落在地上。而女人的伤口没了剑身阻挡,血渍瞬间绽开点点红梅,又密又稠。 陆清沄试图用法诀修补她的伤势,可灵力注入身体,只是让鲜血涌出的速度慢了一分,根本改变不了怀中之人已经彻底失去气息这个事实。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喊“陆长老”,这才条件反射般抽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 “何事?” “魔器到底在——”老者的目光在满地狼籍略微一凝,忽然抚掌笑道,“不愧是云岚宗百年以来的天才,竟然一招就取了这妖女性命。” 回应他的,是陆清沄周身愈发冰冷的气息。 “邵长老,这里就交给我吧。” 她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 陆清沄回到庭院时,雪花已经将台阶掩埋,包括她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脚印。 她原地站了一会,任肩头布上寒霜,终是掩去眸中多余神色,缓缓向屋内走去。 往日的这个时候,商雨浣会欣喜地迎上来,用甜美的嗓音对她说“外面冷,我煮了些热茶”。 那双明媚的桃花眼勾魂夺魄,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可如今,迎接她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气,和近乎凝固的寂寥。 陆清沄闭了下眼睛,暗道自己今天魔怔了。 她径直走到桌前,默念两遍“清心咒”,继续埋头读起剑谱来。 她出身贫寒,资质也是最差的五灵根,几乎与修仙之途无缘。被带入云岚宗后,她凭借毅力与心性通过层层选拔,从外门走到内门,再到亲传弟子,靠的就是手中那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剑术,于她而言就是全部。 选择以“无情”入道,也是她认定,修仙本是逆天而为,必需心无旁骛。 情爱会耽误修行,于修为精进无益,应当舍弃。 她一直是这般坚信的。 只是今天在阅读剑谱时,她的眼前不禁再度浮现出女人神色凄然,决绝地抓住她手中那把剑的场景。 心口骤然一疼,嗓子里满是腥甜之气,居然有走火入魔之兆。 她“啪”一下合上竹简,转身大步向前院走去。 既然看不进书,那就再练会剑好了。 她握紧剑柄,全然没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血衣。白袍早就被猩红覆盖,连带着脚边的雪也染为红色。 陆清沄置若罔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向木偶刺去。 “啪嗒。” 剑锋指偏的刹那,木剑仿佛具有灵性般挣脱她的掌控,重重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没有去捡,而是转过身,看向空荡荡的门口。 过去,商雨浣最喜欢倚在那,默默看她练剑,明艳娇纵的面庞浮现着丝丝柔软情意。 不发出声音,也不会靠近,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一如陪伴在她身边的数十年。 陆清沄曾经想过,若是她大道修成,羽化成仙,不介意将对方接到仙界——前提是废除魔功,改修正道法诀。 她以为商雨浣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毕竟,站在她的立场上,这已经算是仁尽义尽。 正魔之间,不说有血海深仇,但必定存在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合欢宗被灭门的时日,她将对方留在宅院中,护其周全已有违宗门命令。如果商雨浣肯说出魔器的位置,她会想办法留对方一条命,谁知道事情的发展居然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思及于此,陆清沄再无心思练剑,转而回到房中冥想。 她以为,至多半日,自己便能从这些多余的情绪中走出来。 …… 一年后。 小院荒草丛生,立于雪堆中心的剑偶积了层厚厚的灰,被大雪一埋,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陆清沄坐在桌前,面前是那本摊开的剑谱。 看上去一切没变,可实际上,变得彻底。 一年时光对于修真者来说很短暂,闭关至少十年起步,才有可能看到成效。 可这一年来的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度日如年。 心里仿佛永远地缺了一角,拿起剑时,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商雨浣惨白着脸倒在自己怀里、慢慢失去生机的画面。 她发现,自己再也用不了剑了。 握剑的手会抖,那股凌厉的杀气被噬心的悔恨所取代。 甚至,她开始频繁做梦。 回到那天的对峙,她无数次试图从“自己”手中夺过剑,却眼睁睁看着木剑刺入女人心脏,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躲不开,逃不过,走不掉。 凡人才会为之所困的梦魇,自从她踏上修仙一途,便没再做过梦,更遑论被其缠身。 那是心魔。 身为化神期修士,差一步就能飞升,陆清沄无比清楚心魔的可怕。 她修炼的是无情道,一旦动情,与自毁无异。 这一年来,她引以为傲的修为丝毫未得寸进,俨然是最好的证明。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她兀地起身,第一次踏出填满两人回忆的小院。 外头鹅毛大雪,寒意刺骨,可她的心口自商雨浣死后便没了温度。 如今的每一日,都像是在苟延残喘。 “陆长老,你的头发……” 路遇同门修士,对方惊诧之余,欲言又止。 “无妨。”陆清沄面上无悲无喜,径直从其身前走过。 她寻了处灵气充沛之地,将五感封闭,潜心闭关。 只要进阶到大乘期,飞升仙界,她还有为商雨浣重塑肉身的机会。 为此,她不惜用秘术将情丝挑断,一心一意只为冲击瓶颈。 …… 百年后。 陆清沄突破那日,雷劫以横扫一切的气势降临,四海八荒都为之震动。 她神色淡漠站在洞府上空,一袭白衣,发丝尽白。 剑诀大成,雷霆之力无法靠近她半分。 就在她泰然自若收起剑,劫云渐散,曙光即现时,天道似乎给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把她埋藏于心底的人重新送到了她面前。 霎时间,封闭的五感被冲开,她怔怔望着笑容明媚向自己走来的红衣美人,攥着长剑的手缓缓松开。 她后悔了。 修仙千年,她从未如此悔恨过。 在她急切地冲上去拥住对方时,最后一道雷劫悄然而至。 5、第 5 章 淡粉色的帏帐被微风吹开一道细细的缝隙,露出床榻上熟睡的红衣少女。 她睡得很沉,羊脂玉般的肌肤散发着淡淡晶莹,眉眼间充斥着恬静,仿佛不小心坠入凡间的仙女。 忽然,她秀眉微蹙,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桃花眼兀地睁开,眼角依稀残留着破碎泪光。 这里是…… 意识刚回笼,商雨浣便警惕地抓向腰间灵兽袋,却摸了个空。 下一秒,她望着帷帘外颇为熟悉的金樽玉器、灵石法器,一时间恍惚无话。 是梦么? 宗门已经烧毁,她连父母的牌位都没保住,怎么会回到曾经居住的洞府之中。 思及于此,她低头看向紧攥的双手,冷不防又是一怔。 那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没有常年饲养毒虫而留下的细小血痕,也没有挡住剑气而划开的口子,就像是她还在合欢宗的那些年一样。 ——被呵护得极好。 心跳有些快,她踉跄着来到桌边,拿起铜镜,屏住呼吸向镜中望去。 少女容颜娇艳如火,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眸光闪动间,令身后那些世间罕见的珍奇宝物都黯然失色。 “唔,我这是……” 她愣愣放下镜子,忍不住又掐了一下自己。有痛觉,并非是在做梦。 体内的灵力刚突破筑基,眼下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隐隐有些不稳的迹象。 鬼使神差,她又拿起置于桌上的储物袋。神识扫过,面上浮现出一抹愕然。 里面好端端摆放着双亲为奖励她修为小成赠予的丹药与功法,正合适筑基修士使用。 似乎,她真的回到了刚筑基那一年。 “叩叩叩!”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吧。”商雨浣将储物袋挂于腰间,眸色已恢复寻常的慵懒,仿佛刚睡醒般。 “小姐,您要的敛气丹。” 来人一席碧衫,小鹿般圆圆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站姿有几分拘谨。 “敛气丹……”喃喃一句,商雨浣盯着她,却没有伸手接过的意图。 筑基修为,敛气丹。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是她准备隐藏身份前往云岚宗观看正道四派比试的日子。 也是在这一日,她遇到了初次崭露头角的陆清沄,对未来的白衣剑仙一见倾心,半生与之纠缠不休。 可结果—— 霎时间,心口隐隐作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对方冰冷嫌恶的眼神,还有木剑穿透皮肉的绝望声响。 “拿回去罢。” 她苦笑,随意摆了下手,压根没正眼看那枚锦盒。 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正如陆清沄所言,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何必强求。 倒不如从未见过。 “小姐莫不是嫌丹药品质不好?可宗门宝库中已经没有多余的敛气丹了,这是奴婢让丹峰长老重新炼制的——” 婢女小桃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上前一小步,急切地解释着。 商雨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额头浸出的冷汗,眸光微动,勾起的唇角隐约掺杂了一抹自嘲。 自己有这么可怕么? 她歪了歪头,放任潮水般的记忆涌现。 曾几何时,她是宗门里“横行霸道”的存在:宗主最为宠爱的宝贝女儿,外加过人的天灵根资质,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但凡她看不顺眼的人,不需要她动手,就会有弟子主动跳出来将其喂给毒虫当做食物。 也是在遇到陆清沄之后,她才收起娇纵脾性,变得……愈发不像她自己。 委曲求全太久,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发脾气是什么时候。 …… “小姐?” 见她不言,小桃怕的快要哭出来了,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奴婢这就去丹峰告知长老,让他们再炼制一锅极品丹药出来。” “不必了。” 听其声音都因恐惧而变了调子,商雨浣收回目光,伸出指尖压了压微微发热的太阳穴,随口道,“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我不会惩罚你。” “……哎?” 小桃瞪圆了眼睛,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好说话。反应过来后,着急忙慌地窜出去,生怕她下一秒反悔。 锦盒却被仓皇间留在了桌上。 商雨浣目光轻扫,并未为其停留,而是落向旁边由白色锦缎编织的灵兽袋。 拿起此物,总算令她稍显黯淡的眸底掀起阵阵涟漪。 上一辈子被陆清沄斩落的灵虫重新出现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满心欢喜。 尤其是她的本命灵兽——一只成长型的狮尾蝎。从她第一天修炼魔功起就陪着她,几乎每次争斗都会派其偷袭。 若非毙命得早,在她进阶化神时此獠至少也有化神大圆满的修为,是不可多得的强劲战力。 ……可惜。 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意,浑身冒着紫光的蝎子扭着身子钻出,亲昵地趴在她肩上。挥舞着小小钳子的同时,尾部毒针散发出幽幽寒芒。 商雨浣浅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蝎子、毒蛇、灵虫,这三类灵兽是魔修们最喜欢的宠物。 她自然也不能免俗。 平日里闲来无事,她总会去些沼泽之地,或是瘴气弥漫的山洞,寻找合心意的毒物饲养。 若是碰到死物也没关系。毕竟,哪怕是死去多年的尸体,魔宗也有秘法将其炼制成凶相毕露的阴尸。 只要身负剧毒即可。 …… 清点完毒虫数量,商雨浣将灵兽袋郑重其事的挂在腰间。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将其弄丢。 几乎同时,狮尾蝎便乖巧地拱着身子,呲溜一下钻入微微敞开的袋口。该过程中,墨色毒汁无意中自体表渗出,在地面烧出几个窟窿。 当年,就是因为其分泌的毒液弄脏了陆清沄的剑,这些灵兽全部沦为对方怒火下的牺牲品。 “肮脏的毒物。” 女人不屑的低语犹似在耳畔回响,顷刻间,商雨浣顿觉心口犹如压了块大石,体内灵力又有躁动趋势。 她连忙取出两颗静心丹吞下,闭目打坐。 现在不是回想那些难堪的前尘往事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整理一遍上一世发生过的重大机缘与事件。能说的透露给双亲,提前组织人手分一杯羮。不方便讲的,她准备亲自出马——无论使用何等手段,绝不能让合欢宗最后落得那般结局。 大火,还是烧在云岚宗比较妙。 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辈子,她只盼宗门昌盛,双亲健在。 …… 商雨浣并不知道,因为她的缺席,正在擂台上比试的陆清沄险些控制不好力道,击杀对手。 急躁的目光更是一遍遍从观战弟子脸上扫过,却再也找不到本该出现在此处、眼神倾慕的少女。 直到宗门大比结束,她朝思暮想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6、第 6 章 接连几天,商雨浣整日在宗门内闲逛,将巍峨的建筑、鲜活的面孔与记忆中烧焦的断壁残垣替换。 她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这次来之不易的“重来”机会。 “爹娘还在闭关吗?” 传音符如石沉大海,她按捺不住,到长老殿找了名弟子询问。 “回禀小姐,宗主与夫人于半年前宣布闭关,但未曾言明何时出关。” 身着血色长袍的弟子有结丹修为,面容笼罩一层戾气,可回答她问题时神色颇为恭谨。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大乘。每一道境界之间,相差可谓云泥之别。 所以修真界中,划分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这与正魔阵营无关,纯粹拳头大有道理,是对绝对实力的推崇。 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商雨浣望着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弟子,突兀扬唇笑道,“我知道了,谢谢。” 话音未落,无视对方微微愣住的神情,她转过身,沿来时的路漫步走去。 彼时的她,用嚣张跋扈来形容都太过含蓄。 双亲过分的保护与溺爱,加之宗门上下一边倒的纵容,让她要什么有什么。看似娇纵,实则单纯又天真,反而不像个合格的魔门修士。 以至于在遇到陆清沄后,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从来不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女人,最后连自尊都丢弃了。 可笑至极。 思及上一世的结局,商雨浣不免有些自嘲:她死后,陆清沄的剑术应该又有精进吧? 以对方的坚韧心性,没有她在旁边整日叨扰,百年内必定进阶大乘,飞升仙界。 毕竟,对方素来将无情道贯彻的很好。 …… “小桃,”回到洞府,她沉思片刻,瞥向一旁站立的婢女,“你随我出一趟远门。” “是,小姐。” 打铁还需自身硬。 上一辈子,她虽然也侥幸达到化神,大部分是仰仗天灵根资质与父母留下的灵丹。 对于修炼一事,她从小就不热衷。 可现在不一样。如果她还按照之前那样的修炼速度,最后依然会对宗门被毁无力回天。但假若她有化神大圆满乃至大乘修为,正道修士来再多她也可以全部灭之。 无论何时,实力都是立足之本。 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舟型法器,灌注灵力让其变大后,她率先跳上船头。 灵兽袋在此过程中漏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缝隙,狮尾蝎自觉从中钻出,趴到她肩上,兴奋地嘶鸣一声。 见状,小桃犹豫片刻,脸色苍白地站在边角,生怕被蝎尾毒针甩到。 待其站稳,商雨浣捏着灵石,全力催动小舟升空,如离弦之箭飞去。 “小姐,这是正道四派的法器……”小桃小声提醒。 “我知道。” 商雨浣将蝎子从肩膀摘下,放于手心逗弄,“我还知道这是云岚宗的法器。” 她的嗓音颇有点漫不经心。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正魔交界处,御风舟可以为我们避免些麻烦。喏,拿着。” 素手微动,一枚精致的锦盒弹向小桃,后者慌忙接住。 敛气丹好端端躺在盒中央,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 “服下它,别拖我后腿。” 商雨浣忽地将蝎子往后一抛,狮尾蝎落在距离婢女不足一丈的位置,体表浸出的毒液让御风舟都为之颤抖。 “是。” 危急时刻,小桃点头如蒜,毫不迟疑将其一口吞下。 商雨浣这才招招手,蝎子顺着她的胳膊又爬回肩膀,懒洋洋缩成一团。 她自己有敛气术,足够遮挡神识窥探。只是小桃修为尚在炼气,暴露出来的弊远大于利,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对她的计划无益。 此次出行,她可不是带其看热闹的。 上一世,她偷偷追寻陆清沄的足迹往云岚宗去时,无意中进到一座茶楼。掌柜的逢人便说后院有妖邪作乱,恳请各位侠义之士出手相助。 可修士们来了一波又一波,无人发觉此地的异常,反而怀疑掌柜的精神有问题。 后来,元婴大能路过此处,恰巧发现正在吸食低阶修士血液的魔物,立即将其捉获。 真相这才大白。 原来那并非普通妖邪,而是一只生出自主神识的魔器残片。 也是经由此事,正道四派见识到魔器的诡谲与强大,对此物的暗中打探竟比魔修还热切几分。 商雨浣此行的目的就是那枚残片。 根据记忆中元婴修士洋洋自得的自述,此物颇为喜爱吸食炼气修士的血肉。又或是初开神志,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不敢找高阶修士的麻烦。 基于此番考虑,她才决定带上小桃做诱饵。 加上她对魔器的了解,只要找到那座出事的茶楼,十有八九能将碎片收入囊中。 届时,不仅是对她个人而言,整个宗门的修炼速度都会获得提升。 …… “哎,你们听说了吗?云岚宗的白衣剑仙一战成名!” “虽然资质奇差无比,却成为大比的魁首,还被破格收为亲传弟子,这待遇……啧啧。” “听说她的本命法宝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也不知是真是假。” 茶楼中,关于刚举行完的宗门大比讨论经久不衰。 靠角落的位置,商雨浣抿了口茶,又捏起一粒花生米咀嚼。 她显得有些事不关己。 但关于那场比试的所有细节,不管她愿意回想与否,都会时不时浮现在眼前。 陆清沄的表现当然称得上惊艳,一袭白衣,一把木剑,一炷香之内重创所有对手。 当年的她站的很远,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向擂台附近走去,只为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进而转化成倾慕。 “啪。” 轻轻放下茶杯,商雨浣忽然觉得周围的议论声停滞了,安静得过分。 她疑惑抬头,只见茶楼门口,无数说书人口中大放异彩的白衣剑仙,此刻正快步向她走来。 目标明确。 女人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炙热情绪,还有一抹失而复得的惊喜。 ——这不是陆清沄吧? 怎么看上去这么像被夺舍后。 “掌柜的,把所有无关人等清出去,这座楼今日我包下了。” 失神只在一瞬,她随手扔了块极品灵石在桌上,发出悦耳的脆响。 7、第 7 章 “掌柜的,不知此物价值几何灵石?” 见状,陆清沄毫不犹豫地一拍储物袋,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来。 剑锋凌厉,剑柄更是用不知名玉石打造,散发着近乎通透的琉璃光泽。 法器分下品、中品、上品,再往上则是上古修士才能炼制出的仙器。而这把剑,俨然是无限接近仙器的上品法器。 确切地说,它是宗门大比中获胜者的奖励,如今却被持有者轻巧地扔在桌边,发出“咣当”砰响。 陆清沄抬起头,眼神越过识趣离开的客人们,直直望向角落里无动于衷的红衣美人。 浅红纱裙与她记忆中的大红略有区别。那样浓烈的颜色,一般人总会显得俗艳,偏偏在商雨浣身上显得刚刚好,又或是她本该如此肆意张扬。 秋水盈盈的桃花眼哪怕眸光微冷,也依旧勾人心魄,仿佛盛开的芍药。 “浣浣……”她柔声轻唤,像是没看到美人冷淡的神情,在桌前坐下。 见到对方这一刻,陆清沄才真正松了口气。 虽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不知道商雨浣为什么没有来观看她的比试。过去那些年,但凡她向擂台下望去,总能看到一抹区别于其他人的红色身影。 她习惯如此。 所以,在发现对方的缺席时,她差点失去冷静,一度苦思冥想跟前世相比到底哪出了差错。 带着这种焦虑又急躁的心情,比试一结束,她便马不停蹄赶往合欢宗,只为见魂牵梦绕的心上人一面。 没想到在茶楼偶遇。 ——仅凭映在窗边那道似真似幻的背影,她就笃定这是她要找的人。 “哎呦,这……恕在下眼拙,这把仙剑肯定是抵得上一块极品灵石的。”掌柜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忙不迭想将桌上的两件物品都取走。 “等一下。” 商雨浣扬了扬下巴,指尖点住灵石。看似轻飘飘的,却让对方怎么也拿不动,“掌柜的莫不是太贪心了点?” 她似笑非笑,眸底浮现出近乎残忍的亮光。 若是掌柜缩回手的速度再慢一拍,蝎子的毒液会将其整条手臂都融化掉。 她是有点迁怒的情绪在。 心口的钝痛难以忽视,那一刹,她仿佛又回到了大火烧过的祠堂,女人用剑尖指着她,神情冰冷且厌恶。 “魔门余孽,死不足惜。” 清冷的嗓音使她原本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多年来的委曲求全,只换来爱人的冷言冷语与刀刃相向。 对于陆清沄来说,她从来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旦正魔大战,对方必然会为了所谓正道利益而抛弃她。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那么久了,她还一叶障目。直到被伤的体无完肤时,才幡然醒悟。 …… “既然道友肯拿出上品法器,在下就不打扰道友雅兴。” 她迅速敛去心中起伏的情绪,站起身,绕过还在发抖的掌柜,小桃则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但女人的反应显然更快,先一步挡在她面前,一字一顿,“我是来找你的。” “我们认识吗?” 闻言,商雨浣第一次正眼看她,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眸底尽是疏离,与对方目光中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我……”女人张了张口,像是没料到她会这般,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怔在原地。 见状,她挪开目光,不再理会,抬脚欲走。 重来一世,她真的不想与对方再扯上关系。 阳关道与独木桥,是两条路,永远不可能交汇。 她已经用数百年光阴证实过,而且错得离谱。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情,趴在肩头的狮尾蝎晃了晃钳子,威胁般发出阵阵嘶鸣。 “啪嗒。” 点点毒液喷出,将桌上那把剑腐蚀出一个大窟窿,腥臭之气顷刻间蔓延开来。 ——何其相似的情景。 女人怔了怔,面上闪过一抹复杂,更多的是愧疚与自责。 见到这一幕,商雨浣几乎可以确定陆清沄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极有可能跟自己一样,也带有上一辈子的记忆。 但对方究竟为何会一反常态地找她,甚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这位道友,还有事么?” 手腕被女人紧紧抓住,力道之大弄得她有点疼。想起对方将她所有灵兽一只只斩于剑下的场景,她秀眉微蹙,丝毫不掩饰神色中愈发强烈的戒备与反感。 而身后跟着的小桃已经悄悄按住储物袋,似乎只要她下令,便会毫不犹豫动手。 气氛略有些僵硬。 “……对不起。”看到她眸底的不喜,陆清沄动了动嘴唇,倏尔低下头,接连后退了两步,脚步踉跄。 紧攥的指尖颤抖地松开。 此时的她,哪还有半点传闻中天之骄子的模样,失魂落魄,仿若无措的丧家之犬。 待商雨浣路过自己面前时,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言辞恳切,“浣浣,以前都是我不好,忽视了你——”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重来的机会。今后,你当你的剑仙,我做我的魔头,就当从未见过罢。” 干脆利落地打断,无视女人骤然惨白的面色,商雨浣头也不回地捏诀。霎时间,狂风乍起,飞沙走石将她与侍女的身形瞬间隐没。 她还要去寻找魔器的下落,没闲工夫陪对方聊爱恨情仇。 说起来,这的确是陆清沄第一次对她服软。 可那又怎么样? 商雨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尤其在女人露出惊愕与受伤的表情时,她就知道,对方恐怕从来没想过她会拒绝。 早该这样的。 她垂下眼眸,唇角无力地勾起,又轻轻放下。 “小姐,刚刚那个人好像是——”小桃不确定地开口,“白衣剑仙”四个字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不该说。 “刚刚?” 调整好情绪,商雨浣瞟她一眼,歪了歪脑袋,“刚才你可有看到什么人?” 她的嗓音很软,尾音微微上扬,无端掺了些惑人的味道。 可小桃则是大气不敢出一口,战战兢兢地答: “没……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不错。”商雨浣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喜欢聪明人。” 话虽如此,她指尖轻点,一个禁制悄然生成。 将银针抛给对方,见小桃颤抖着手挤出鲜血融于禁制之中,她这才和颜悦色地开口,“我们去下一家茶楼。” 催动御风舟时,她隐约能感觉到,陆清沄始终在不远处跟着她们。 女人平日里把精力都花费在钻研剑术,以至于敛气术实在太糟糕,存在感有点过分明显。 几乎算光明正大地尾随。 8、第 8 章 修真界中,最不缺的就是修士。 涌向长生之路的凡人前赴后继,只为沾得那一点点飘渺仙缘。哪怕掉入险恶深涧、功法走火入魔,又或是亲近之人反目、杀人夺宝,也没能打消半点对飞升仙界、长生不老的向往。 商雨浣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如此。 她仅凭前世那则传闻,便孤身前往正魔交界处,寻找记忆中那位元婴大能描述的茶楼。 为避免有心之人注意,她极少动用神识,容貌也总是用法术遮掩。 可一连两天都在喝茶,连侍女也察觉出不对来。 “小姐,茶楼里有什么宝贝吗?” “或许吧,”思及对方已经被自己种下禁制,商雨浣倒不似一开始那般守口如瓶,但也不会全盘托出,“你去外边打探一下,看附近有没有哪间茶楼频频发生怪事。” “是。”小桃恭敬应道,正欲转身退下时,她又不经意添上一句: “行事低调些,别被人注意到。”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侍女所说,还包括躲在暗处的陆清沄。 她知道对方的神识一直关注着这边。原本以为安安静静喝两天茶,女人会自讨没趣地离开——毕竟,对方视修炼高过生命,才不会花时间陪她做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事。 上辈子,陆清沄几乎全部心神都在那本破破烂烂的剑谱上,连陪她去坊市里买东西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平日里交流比搭伙过日子还少。 现在对方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这般纠缠不休。商雨浣本来打算继续无视对方,可魔器之事不宜外扬,让陆清沄知道终归是个隐患。 她没忘记对方对她的宗门上下做了哪些事,她也不敢去赌。 …… 一周后。 这一日,商雨浣照常在客栈打坐。天灵根资质根本不需要她刻意修炼,灵气便会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只是,在她刻意引导下,灵力转化成修为的速度比往常更快几分。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小姐,我打探到了!” 小桃兴奋的声音几乎压抑不住,圆圆的眼睛里神采飞扬。 商雨浣从冥想中缓缓退出,指尖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她从储物袋中拿出阵旗,熟练地摆了个隔音阵法。 “说吧。” 准备妥当,她这才看向神色激动的侍女。 “在西北角,有一家名为‘逍遥阁’的酒楼近日怪事频发,总有客人无故失踪,且多为低阶修士。但那地方散修居多,且多是在外面遇害,只是让酒楼背负上不详传闻,掌柜的愁的头发快白了。” 小桃仔仔细细复述一遍自己听到的情况,包括掌柜的有低价将酒楼出售的打算。 “正好。” 闻言,商雨浣眸光微动,不觉掂了掂沉甸甸的储物袋——这次出远门她可谓轻装简行,但极品灵石也拿了百十来块,买下座酒楼绰绰有余。 身为魔宗宗主的女儿,她可从来没有为灵石不够而发愁过。 “若是此次事成,回宗门后,我会让父亲将你编为内门弟子,享受更好的修炼资源。” 心情略有些愉悦,她扬起唇,许诺道。 “多谢小姐栽培!” 小桃喜不自胜,道谢后便识趣地离开。许是因为高兴,走路还有点一蹦一跳的。 见状,商雨浣唇边的笑容不禁多停留一瞬。忽然,她收回目光,望向手边的白玉茶具,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 情报有了,什么时候动身是个问题。 通过与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对比,直觉告诉她那十有八九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可是,在此之前,她必须将碍事的小尾巴清理掉。 …… 傍晚,商雨浣并未通知侍女,独自一人乘着御风舟出门。 这件法器她用得不顺手,外形也不似骷髅头那般让她满意。 但它胜在不起眼,云岚宗内随处可见。 乘着它,有一定几率被误认为是该宗弟子。之前她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才没遇上不识相地前来搭讪。 眼下,小舟慢悠悠在空中飘。她唯恐不显眼,还特意将伪造的云岚宗令牌系于腰间。 凭这套行头,骗骗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还是可以的。 “师姐!” 今天运气不错。 商雨浣冷眼瞧着向自己跑来的圆脸少年,尤其在看到对方身上似曾相识的白色袍子,眸光微沉,浓郁夜幕中却显得格外潋滟。 明面上,她倏尔露出个堪称温柔的笑容,仿佛真应了对方所叫的那句“师姐”般,“你是丹峰的弟子?” 多亏前世跟着陆清沄那么久,她对云岚宗的熟悉程度比一些内门弟子还高。 “对,在下是丹峰邵长老的弟子,刚才与同伴走散了,我御剑飞行不是很熟练……想问问师姐能否带我一程。” 小修士刚刚炼气三层,眼中满是对外界的好奇,似乎是头一次从宗门出来,求助时还有点忸怩。 “当然。” 商雨浣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站到自己身后。 霎时间,御风舟如离弦之箭飞出,让圆脸修士一个踉跄。 “你没事吧?” 她伸出手,仿佛真的是关心对方。 “多谢师姐关心,我没事,唔……” 在她摊开的白皙手心中,蝎子露出狰狞的口器,恶狠狠咬在小修士胖乎乎的圆脸上。 对方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化作一摊烂肉。 “今天给你们加餐。” 商雨浣随意抖了下灵兽袋,一只乌黑发青的小蛇,一对翅膀画满鲜艳条纹的四翼蜈蚣,和一窝黑漆漆的蜘蛛全部跑了出来。 獠牙吞吐间,尸体化作血水。 她静静望着这一幕,神识提升到极致,感受着四周环境的隐秘波动。 杀人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只要有修士用神识关注着她,必然会因此景产生少许波动,从而给了她反向追踪的机会。 但她刚有所动作,一抹飘逸出尘的白色身影急匆匆向她飞来。 陆清沄像是没看见大快朵颐的灵兽般,缓缓在看不出模样的尸体前站定,弯腰将那名弟子的腰牌拾起。 抬手间,残骸化作火焰,彻底被毁尸灭迹。 做完这些,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沉声道,“浣浣,我想清楚了。这一次,我不会放弃的。” “你要找的那座酒楼,我……” “收回你的神识,不要再跟踪我。另外,寻一百具精血尚在的尸体来,我们可以谈谈。” 商雨浣转过身,一个眼神都未给她,指尖轻柔磨挲灵兽袋表面的纹路,仿佛在对待某样心爱之物。 听到女人毫不犹豫答了声“好”,她冷冷一笑,化作遁光向远处飞去。 肩头的毒蝎也发出一声人性化的冷哼。 “乖孩子们,你们马上可以尽情地饱餐一顿咯。” 感受着识海中传来的阵阵嘶吼,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大。 既能让灵宠们吃饱,又能指使开对方,她找不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没有道侣这层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也会像上辈子陆清沄对她所做的那般,只有利用。 她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那些感情羁绊。 这就当为前世枉死的灵兽们收取一点小小的利息罢了。 9、第 9 章 云岚宗。 “邵长老,这是我捡到的一枚外门腰牌,该弟子似乎被不知名妖兽所杀,连神识也没能留下。” 陆清沄站在执法堂殿内,神色淡然,略微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 “嗯。” 老者随意招了招手,令牌飞入旁边炉子里燃烧的大火中,眨眼间被烧成灰烬。 “此次四宗大比,你让云岚宗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但修仙一途,须要戒骄戒躁,切莫取得一点成绩就罔顾修炼。” 说到后面,他语速愈缓,语气中的警示意味越发明显。 “弟子知晓。” 陆清沄自知对方不满自己大比后脱离宗门安排,擅自行动。 但那时她顾不了太多,只想确认商雨浣为什么没有如前世般出现。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邵长老,大比过后,弟子小有所悟,请求去乱魂岗磨砺剑术。” 她后退一步,朗声道。姿态虽然恭敬,可她后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闻言,老者抚着胡须,眸底浮上些许满意,点点头,“可以。若是门内弟子都如你这般用心,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歇歇。” 他咳嗽两声,取出一张符纸。 “多谢长老。” 陆清沄稳稳接住,面色并无明显变化,随即告辞离开。 她走得并不快,步伐中掺杂一丝沉重。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她也被邵长老叫走。不过原因并非现在这样,而是出自擂台下跟商雨浣的纠缠: “听说合欢宗那名妖女对你很感兴趣?” 邵长老端着茶杯,看似和蔼可亲,眼中却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暗芒。 “弟子不敢做出背叛师门之事……” 她连忙表忠心,并说自己跟商雨浣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慌,我就是随口一问。”老者沉默了好一会,语气兀自带了些笑意,“若是宗门让你顺水推舟,与那妖女结为道侣,你可愿意?” “这——” 陆清沄一怔,本能地想要反对这个荒谬的提议。 她与商雨浣不过只见了寥寥几面,话都没说几句,更遑论两人身份存在巨大沟壑。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说起来,你进宗门也有些年头了。”邵长老话锋一转,颇为感慨,“当初我那名练剑成痴的师妹将你带回来,说你很有天赋,可所有人都不看好你的五灵根资质……她原本打算亲自收你为徒,不料,在一处远古修士遗迹中意外陨落,真是世事无常。” 说到最后,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唏嘘道。 陆清沄则低头看着腰间木剑,半晌,忽地答了声“好”。 她是被剑修带回云岚宗,从而有一口热饭吃,并且从无依无靠的孤儿走入仙途。 这份恩情,她必须得报答。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老者哈哈一笑,抛给她一枚青色竹简: “此物是无情道的入门口诀。我与宗主商议过,觉得你是名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破例将此法赏于你。” “越早种下道心,对于修炼的帮助越大。” …… “陆师姐好!” “陆师姐,大比拔得头筹,厉害啊!” 陆清沄回居所的路上,遇到无数向她贺喜的弟子。 她内心平静如一潭死水,只略微点头示意。 耳畔,仍在回响邵长老上一世的那句蛊惑之词,“无情道,并非人人都能修炼。你一介孤儿,身边又无亲近之人,牵挂最少,要不要试试?” 她按捺不住对实力的渴望,试了。然后将最珍重的人亲手推开,留下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如今,法诀还刻在脑子里,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陆清沄却再也不想触碰。 她已经有牵挂之人,再入此道并不合适。加之上一世触摸到大乘期门槛,眼界开阔后,她也知道修得大道的方法成千上万。没必要一头扎进无情道中。 …… 心中揣着事,她并未回洞府,而是径直来到宗门禁地,乱魂岗。 递出长老信物的刹那,她隐约听到看守弟子小声嘀咕了句,“不愧是陆师姐,居然想到来这修炼。” 语气中不无崇拜之意。 她脚步微顿,随后,坚定地走入浓雾之中。 对于修炼,陆清沄其实并不是很热衷。她看中的,自始至终都是修为背后所代表的“力量”。 在她漂泊无依,饥一顿饱一顿,屡次为活下来发愁时,是剑修从天而降,朴实无华的剑光将凶恶的野兽斩成两截。 也是在那时,她对剑类武器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渴望。 哪怕只是把木剑,握在手中,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掌握住了命运。 剑修留给她的那本神秘剑谱也帮到大忙。只可惜,上一世穷尽一生,她还未参悟透彻。 …… 在乱魂岗收集一百具尸体并不难。 陆清沄将最后一具尸首装入储物袋中,又清点了一遍数量,这才席地而坐,压下去寻商雨浣的心思,借着月光看向手中剑谱。 清冷的月光将小字晕开,寒风袭来,她如产生幻觉般,隐约能闻到淡淡幽香。 ——上一世,她专心阅读剑谱时,商雨浣总会坐在她身边。 魔门大小姐偏爱玫瑰味的香料,可有时候,也会用点清雅的果香。 香料的变化取决于当日有无喂养灵宠。商雨浣知道她不喜那些浑身散发着魔气的凶物,最后只在身边留了一只黑蟒。而每次喂完,都会下意识选择重一些的香气。 这些细碎的习惯是她彻底失去对方后,才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 也是在那时,她蓦然发现,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有对方的影子,根本无法分割。 好不容易认清自己的想法,重活一世,她急着跑去向商雨浣表明心迹时,对方却不愿意听了,甚至不想看见她。 “……要怎么办才好?” 她茫然地仰起脸,望向被乌云遮蔽的大片天空。 一如她现在沉到谷底的心情。 陆清沄很少有这般懊悔的时候。如果她当时少说几句,不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是不是还有一丝挽回的可能? 思及商雨浣冰冷中带着抗拒的神情,她感觉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 指尖不觉握住剑柄,用力到手腕酸痛,可她还是有种抓不住的错觉。 一刹那,她如魔怔般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她有上一世化神大圆满的修为,哪怕这辈子商雨浣不选她,而选择别人当道侣,她也能轻易取那人性命。 她的妻子,岂能容他人染指。 “我真是疯了……居然生出魔念。” 苦笑着摇摇头,怅然若失良久,陆清沄总算收起患得患失的神色。 低头看向晦暗不明的湖面,她不免微微愣住:“她”脸色阴沉,眸底血丝密布。 憔悴又落魄。 “不过,修为提升确实要紧。” 没有多看,她喃喃自语一句,神情勉强恢复平静。 她记得修真界在未来百年会冒出不少机缘,有些引得满城风雨,正魔两道蠢蠢欲动。 而她只想护对方周全。 10、第 10 章 “前辈,酒楼是我折腾半辈子的成果。若非那档子事,我断然不会将其贱卖——” 前掌柜嘴上说着“心血”,收拾东西的速度却比小厮还快上几分。 不足一炷香功夫,已然拿着灵石麻溜跑远。 等到只剩下腿脚不便的说书人时,商雨浣总算抬眸,轻轻向侍女使了个眼色。 “先生,明日老时间开工,工钱是之前的两倍。” 小桃心中虽有不解,但言语间很是客气。 “这酒楼……还开?”对方明显有些意料之外。 “对,我打算继续经营。” 商雨浣并未解释缘由,指尖微点,一枚品相不俗的红色灵石出现在掌心,“提前预支你一个月的工钱。” 见状,说书人就算有问题也咽回肚子里,连忙激动地应下,一瘸一拐地回房间休息。 “小桃,”她又掏出几块五颜六色的灵石,指指边角开裂的桌椅,“你去给我找些工匠来,把这赶紧翻修一下。” 起身后,她极为嫌弃地拍了拍裙角灰尘,一时间竟连清洁的法术也忘记用。 “是,小姐。” 侍女接过灵石,立马跑出去找人。 周围恢复安静后,商雨浣又在楼内随意逛了逛,找到处还算干净的桌子,连续使用四五个水系法术清理干净,这才在凳子上坐下。 她一向对环境很挑剔。 上一世住在陆清沄家徒四壁的小院时,她就曾试图添些精巧的装潢,不让周遭显得那样冷清。可刚开始便被对方冷声喝止,不让她胡来。 后来,她倒也强迫自己习惯。 这辈子,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哪怕是暂时落脚的酒楼,也要按她喜欢的方式布置。 …… 装修好酒楼,商雨浣又将门口的暂时歇业牌子撤掉。 “这几天,你暂且担任一下掌柜,帮忙招呼客人。” 她冲满脸写着状况外的侍女吩咐。 “小姐,我……” “我需要找的那件‘东西’虽然藏匿在楼中,可它到底需要进食。如果只有我们两个留在这里,目标太明显,我担心它不会上钩。” 她轻轻敲着桌面,语调柔软,内容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需要有更多‘食物’主动走进来才行。” “是,我明白了。” “厨师和小厮你自己挑,我希望明天一早正式开业。”商雨浣唇角微勾,明媚的桃花眼定定看向面露紧张的侍女,“能做到吧?” 听到对方忙不迭应下的声音,她的笑容总算泛起少许暖意。 “灵石不够的话,随时来找我拿。” 小桃是母亲亲自为她训练的侍女,各项能力平平,但胜在听话,对宗门、对她都忠心耿耿。 商雨浣不太记得上一世对方的结局,也许最后没逃过那一把大火。但在她决意嫁给陆清沄时,这位侍女不顾她气头上,直言劝了她四五次。 “小姐,魔道三宗那么多青年才俊,为何偏偏选她?” 这句质疑现在都犹在耳畔,格外响亮。 ——正魔之间的结合,自两派纷争以来就没有好结果。 可惜,那时的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铁了心认为自己选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的良配,还将小桃罚入地牢服苦役一年,眼不见为净。 “应该是命中的劫数才对。” 她嗤笑一声,在心里这般自嘲。 …… 傍晚。 望着修建完成后样式颇为华丽的酒楼,商雨浣指尖微点,窗外挂着的红灯笼挨个发出暖洋洋的光。 远远望去,如同置身一片绚烂的红霞之中。 她的神识时刻笼罩着酒楼,一刻也不敢松懈。目前虽然没发现任何端倪,但她不会就此掉以轻心。 毕竟,前世那么多修士都没看出个所以为然,直到元婴大能路过才真相大白,足以证明这枚觉醒神志的魔器残片并不好对付。 她甚至做好耗时十天半个月的准备。 魔器,哪怕仅是枚残片,对于她乃至整个宗门,带来的提升不可同日而语。 好比修炼时有灵泉在旁辅助,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魔器就是关键泉眼。 最重要的是,重来一次,她不想逃避自己的责任。 “宗门上下的一切,以后都会是你的。” 母亲在知晓她的天灵根资质时,单独把懵懂的她叫到祠堂中,郑重地对她如此告诫。 商雨浣只记得自己当时胡乱点了点头,便欢喜地跑到外面,享受因为她的天资而举办的盛大集会。 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她一直以为宗门是强大的。 直到……那场火。 “叩叩叩!” 有什么东西在啄窗户。 商雨浣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定睛看去:一只浑身洁白的仙鹤正用长喙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窗面精美的雕花,执着的样子跟某人有几分相似。 它的腿上,用草绳绑着个小小的储物袋。 她略一恍惚,到底将其放了进来。 “咕!”仙鹤仰起脖子,将口中字条与储物袋一并留下,骤然化作青烟消散。 “……传信法术。” 商雨浣捉住一根羽毛,再次摊手时,感觉其像雪花般融化。 这是云岚宗年轻弟子间颇为风靡的传信术。类似于飞鸽传书,只是将施法对象换做更有灵性、姿态优雅的仙鹤。 上一辈子,她就缠着陆清沄给自己变一只,可讨来的是对方冰冷的斥责,“不过是些浪费时间的把戏,莫要耽误我练剑。” 直到死,她也没收到这样的一封信。 心中微凉。 她回过神,指尖已自发探向储物袋。霎时间,一百具尸体的模样经由神识缓缓浮现在眼前。 仿佛闻到香味似的,灵兽袋悄悄咧开道口子,模样狰狞的灵宠们迫不及待跑出来,准备开动。 “别着急,慢慢来。” 她有点无奈。这些灵兽多处于神志初开,多凭本能行事,她过分约束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狮尾蝎似察觉到她的心思,仰首嘶吼一声,躁动不安的灵宠果然安分些许。 “喏,奖励。” 商雨浣忍不住给自己乖巧的本命灵兽喂了颗丹药。余光扫见仙鹤留下的字条,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面色又是一凝。 ——陆清沄找齐尸体的速度比她预想中要快上很多。 原本她只想说“五十”,后来存了刁难的心思,故意提高到一百,以为以对方的性格必然会费好一番功夫。谁知,不过小半日功夫,居然已经呈现在她面前。 “太晚了。” 她摇摇头,指尖用力,默不作声将字条撕碎。 仿佛提前猜到她会如此,纸张表面淡淡光华闪过,竟在无声地对抗。 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展现在她眼前。 商雨浣神色不变,将其用火球烧成灰烬。 11、第 11 章 三日后,夜深人静。 楼中点了盏油纸灯,晃动的光芒显得朦胧又涣散。 “小姐,这是近日来的账本。” 小桃将工工整整的纸张递上,随后站在一旁,神色恭谨。 “你做的不错。让你管理这家酒楼,是我大材小用了。” 商雨浣并未翻看,而是随手放到一旁。 最近,她一直用神识观察着酒楼的情况,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自然知道侍女的一举一动。 “小姐交给我的事,自然要用心完成——” 小桃脸上红扑扑的,似是第一次被夸奖,颇有点语无伦次。见状,商雨浣眸中的笑意愈盛,如同一汪泛起涟漪的秋水,红唇微启,“那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但凭小姐吩咐。” …… 漆黑偏僻的街道上,一个人影正快步向前走着。 她低着头,似是对周遭环境极为不安,连初级照明术都施展得摇摇晃晃。 忽然,阴风扫过,光亮几乎要熄灭。 此地虽有不少修士活动,但以炼气期为主,顶多在客栈借宿一晚。从本质上来说,此地为凡人居住生活。 现在是宵禁时间,大街上自然不会有人闲逛。 安静得有些诡异。 “咻——” 一团黑影鬼鬼祟祟自墙根闪现,隐没在黑暗造就的浓重阴影中,悄无声息向女子靠近。 偏偏行夜路的人好似没察觉身后的危险般,依然在匆匆赶路。 就在下一秒,蛛丝从天而降,将她牢牢粘住,裹得如同一个会活动的粽子。 那团涌动的东西在照明术即将熄灭的刹那,终于现出原形:是一窝小蜘蛛。 脑袋呈椭圆形,收起爪子的模样仿佛一块块鹅卵石。但是,当它们露出黑色口器、向外喷吐掺杂剧毒的蛛丝时,可不似石头来的那样无害。 “嘶嘶……” 低鸣与爪子在地面磨挲发出的沙沙声交叠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靠近猎物的刹那,附近酒楼屋檐所挂的一只灯笼意外炸开,点点火光将夜幕短暂地划开一道口子。 火光让蜘蛛们受到惊吓,连到手的猎物也不得不放弃,仓皇钻入黑暗之中。 街道边缘,只剩一个“茧”在徒劳挣扎。 一炷香时间后,忽地响起一声不似人发出的惨叫。 …… 商雨浣将灯笼残片收起,又挂了只新的放在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桌前,盯着摇曳的烛光发呆。 不到一炷香时间,窸窸窣窣声自门边响起。墨玉色的小蜘蛛鱼贯而入,亲昵地爬过来蹭她的手。而她也极为好心情地挨个抚摸它们光滑的脑壳。 墨玉蜘蛛,虽然不算赫赫有名的凶兽,但带有剧毒的蛛丝是不可多得的炼器材料,在一些斗法中也能出其不意。 但商雨浣派它们溜一圈显然不是意图迎敌。今天所实施的计划,她连挑选凡人官兵巡逻的空隙都考虑到了。 这次,她等待的时间略有些久。 “吱嘎——” 大门再度被推开,小桃奋力薅着头发上黏糊糊的蛛丝,眸中难掩喜色,“小姐,我抓到了!” 她高高举起手中之物。那是一块锃亮的铁片,仿佛从什么物体上被剥落下来般,断口参差不齐。 惊人的是,它表面笼罩有一层浓厚的暗色雾气,隐隐充斥着鬼哭狼嚎。 狮尾蝎也慢吞吞从她的发间钻出,挥了挥钳子,似是想趁机邀一份功劳。 “辛苦你了。” 商雨浣并未第一时间拿起检查,而是又取出两枚解毒丹药递给侍女。后者服下后,面上最后一丝青紫色也慢慢褪去。 “是小姐料事如神,奴婢只是按小姐吩咐行事。” 余光瞥见桌上张牙舞爪的墨玉蜘蛛,小桃不免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向自家小姐时,小鹿般圆圆的眼睛中洋溢着崇拜。 自她开始走夜路,事情的发展都在按商雨浣交代给她的有条不紊进行。 比如,被蛛网罩住时,及时将对方给予的灵兽袋拉开个小口,把狮尾蝎放出来。 有这只强力的灵兽在,她想什么时候从蛛网中离开都可以,完全可以撑到解毒丹用尽。 “我也是在赌。” 商雨浣莞尔一笑,眸色微暗,不避讳告诉对方自己的盘算,“我们在酒楼里待的时间太久。若要引蛇出洞,必须另辟蹊径。” 她认为小桃仅仅是走夜路,顶多算一个普通的炼气修士,不一定会被残片盯上。但如果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状态,魔器残片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毕竟,它也有不短的时间未进食,肯定饥肠辘辘,急着用修士的精血填饱肚子。 待它抱着捡漏的心态接近,反而会被蛛丝黏住,如瓮中之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当然,她把自己的本命灵兽派出去,并非只是充当一份备用战力。尔虞我诈经历多了,商雨浣不禁多留一个心眼:如若小桃对残片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蝎子的作用还有为其收尸。 虽然她信任对方,可暗中提防与之并不冲突。 …… 天空隐约翻出鱼肚白。 商雨浣依然坐在原处,油纸灯的微红光亮为她整个人披上层不真实的暖色,连大红色衣裳都染上丝丝柔和。 她的面前,还摆着那枚神秘铁片,黑雾比之前要更加浓郁。 “无知小辈,本尊可是来自一把绝世魔剑!” 识海中,有个张狂的声音喋喋不休,“若是你帮我找到剑身碎片,这次你将本尊用蛛丝裹住一事可以既往不咎……” “我讨厌剑。” 商雨浣一拍灵兽袋,墨玉蜘蛛再度出现。不用她吩咐,蛛丝如细密的雨点喷吐,将铁片缠成个圆球。 “可恶!你怎么敢——”那声音暴躁如雷。 “闭嘴。” 她唇角带笑,眸中却溢出冰寒。 蛛丝自带的毒液一滴滴落下,将其表面的黑雾瞬间吞噬。 识海中,杂声逐渐微弱。 接下来,无论它说什么,商雨浣都像是没听见般,操纵蜘蛛继续吐丝。 一炷香燃尽之时,周围重新恢复静谧。 黑色毒水侵蚀下,铁片如同失去灵性般转了一圈,斜斜歪倒,发出“啪嗒”脆响。 商雨浣顺手将其收起,赏给墨玉蜘蛛一具尸体,将它们也放进灵兽袋中。 魔器剩余的残片她会动身去找,但不是现在。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修炼——筑基修为还是太低了些。 饶是她知晓上一世习得的种种神通,没有足够的灵力,根本无从施展。 原本她没打算将铁片中蕴含的那道倨傲的灵智抹去,可对方一再放狠话说剑系法器有多么厉害,这才让她暗中起了杀心。 陆清沄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那些不算愉快的回忆,她并不想记得这样清楚。 12、第 12 章 “叩叩叩!” 敲击窗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朦胧的灯火下,仙鹤的影子如同一幅优美的工笔画,优雅中透着些许疏离。 高傲地仰起头时,简直跟某人一模一样。 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窗户,而是莫不关己地将目光挪开。 商雨浣很喜欢灵兽。无论是在天空翱翔的仙鹤,又或是藏在阴沟里暗中窥伺的蛇,她都一视同仁。 只不过迫于正魔之分,她无法选择那些被誉为圣洁的灵兽作为灵宠。若是有机会,她很想摸一摸仙鹤的羽毛。 唯独不包括陆清沄这只。 “叩叩叩!” 敲了半天见她还是无动于衷,仙鹤极有灵性地低下头,人性化地蔫了。 “进来吧。” 商雨浣终是不愿将自己对陆清沄的怨怼殃及池鱼,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 霎时间,她看清了仙鹤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亮的深色瞳孔。 心中没来由泛上一丝熟悉,快得令她几乎抓不住。 这边的动静有些大,她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小桃睡眼惺忪的一句“小姐”。 “不多睡会?” 她没有理会探头探脑溜进来的仙鹤,而是示意侍女在自己身边坐下。 炼气期修士连辟谷都做不到,睡眠也无法完全舍弃。踏入筑基后,才能彻底舍弃这些凡人的习惯,专心修炼。 “我们此次出来的时间……会不会太久了些。” 小桃支吾着说,时不时偷瞟她的脸色。虽说小姐的脾气近日改观巨大,看似温和许多,她潜意识中却更为惧怕。 “是有些久。” 商雨浣略一沉吟,倏尔吩咐道,“这样吧,你明日把伙计们都聚集在大堂,从中选一个麻利的担任掌柜。” “哎?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这间酒楼没什么用。但凭我目前的财力,哪怕它年年亏本经营,我也负担得起。”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中泛起淡淡波光,“我只是想把它留下来而已。” 那一瞬,她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无论是灵兽、宗门、血亲……她一个都没能留下来。 所以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她觉得即可悲又可笑。 “小姐……” 侍女揪出张纸巾,紧张地不知该递还是不该递。 “我没事。”商雨浣正要抬手抹去眼角不小心渗出的泪珠,脸颊先传来柔软的触感,令她有一瞬失神。 仙鹤衔着片羽毛,此时正用幽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但在下一秒,迅速扑闪着翅膀向后飞去。 “我有这么可怕么?” 见状,商雨浣感到心头的阴霾随之消散几分。她不觉指尖轻点,仙鹤被黑漆漆的魔气逼着,不得不在她跟前站定。 “她让你给我带了什么,嗯?” 这次的字条她看都没看,直接撕毁。装有尸体的储物袋倒是暂且留下。 “回去告诉她,下月同一日,来这里,我会履行承诺跟她谈谈。” 这时候,她反倒希望陆清沄同前世一样,莫要继续纠缠。 见仙鹤仍在原地踱步,她眉心微蹙,掌心浮现出一团幽幽火光,“不回去吗?” 前者迟疑了下,忽地凑近,试探地用长喙碰了一下她的灵兽袋。 “你想跟着我?” 商雨浣本以为这次的仙鹤也是纸鹤传信的法术,见到此幕,眸底划过一抹讶异。 下一秒,对方的神念传到了她的识海中。 “……陆清沄总是忘记给你喂食,整日沉迷练剑。只有需要坐骑代步,才会想到你。” 心中隐秘的弦被触动,商雨浣再次看向仙鹤时,目光中的厌恶少了几分。 几乎没有犹豫,她打开一只全新的灵兽袋,而对方从善如流地钻进去,动作之快似乎怕她反悔一般。 “小姐,这只灵兽来历不明——” “我心里有数。”她敲了敲桌面,唇边绽开抹浅笑,“或许,你可以去后厨准备一份早餐,待会还要赶路呢。” …… 回宗门的半路,小桃将心中所想全部反映在脸上: “小姐,那只鹤……不妥。” “如何不妥?” 商雨浣觉得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有趣,故意让她接着说。 “毕竟是别人的灵兽,万一偷拿了什么情报传回去——” “你以为那是普通的灵兽袋么?” 轻飘飘一句反问,令小桃哑口无言。 “我只对收集灵兽感兴趣。” 她没有解释太多,暗中注入法力,御风舟的速度更快两分。 魔器碎片已然在手,勉强称得上变数的神识也被她抹掉,可谓是一件听话的法器。她打算回去琢磨一下怎么使用才能最大范围惠及宗门。 百年内,据她所知,至少有五个上古修士遗址被发现,每次都引起各势力腥风血雨般的抢夺,十分混乱。 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她有信心带领一批合欢宗的弟子抢得先机,甚至拿到宝物。 但有一个前提:陆清沄不来横插一手。 毕竟,那些遗迹探险,都是她们二人一同经历的。而其他人因为知晓她们的道侣关系,没有一个上前凑热闹。 思及于此,商雨浣顿觉肋骨处隐隐作痛。除了被剑气震断那次,还有一回,陆清沄因领悟剑术入迷,孤身深入,差点把她抛在机关重重的暗室之中,独自离开。 最后似是才想起她的存在,回来救她,但那也让她被险恶的禁制波及到,受了不小的内伤。 ……太多太多。 有时候,商雨浣真的很想将上一世如鲠在喉的记忆抹掉。可理性提醒她,应该好好留着,做警醒之用。 ——必须长点记性,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世,她的想法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为自己活,而非一次次为别人妥协。 对她最好的人,只有她自己。 装着仙鹤的灵兽袋微微闪烁了一下,在她视线之外,似是里面的灵宠着急出来。 “小姐,宗主出关了!”须臾间,一道火红的传音符直直弹射在她面前,化作绚烂的火球。 13、第 13 章 祠堂内。 商雨浣示意侍女退下,自己取了一炷香,郑重地在牌位前屈膝跪下。 飘渺的烟雾使得她的面容有几分模糊,偏偏明媚的眸子亮如星辰,显得格外坚定。 重生后,她去过宗门大大小小的地方,唯独没有这间祠堂。每每走到跟前,踏出半步,她又莫名胆怯了。 记忆深处的景象太过惨烈。 在她试着担起自己的责任前,她不认为自己有踏进去的资格。 ——祖上千年基业,在她那一代毁于一旦,她难逃其咎。 “哒、哒。” 匆忙的脚步声令她心中蔓延的悔恨为之一顿。下一秒,金银玉饰相碰的叮叮咣咣在她身侧停下。 “傻孩子,跪在这干嘛?快起来。” 宫装女子有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桃花眼,少了几分勾魂夺魄的艳丽,透出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婉。此刻,她正秀眉微蹙,急忙去扶女儿。 “娘……” 第一个字从喉咙挤出时,商雨浣不免哽咽。 哪怕做足了心理建设,扑进母亲怀中时,她依然感觉眼前出现阵阵晕眩。 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她没有忘记双亲是怎样陨落的。 当初,她着了魔般想用蛊虫来维系自己与陆清沄的感情。得知南疆魔窟禁制稍弱,便打定主意要去试试。 “浣浣,你与她也许并非良配。”母亲温和地劝导她,溺爱之下,是满满的无奈,“魔窟凶险,以你的修为——” “开启之日,我有把握突破结丹。” 商雨浣咬唇,眉眼间依稀闪烁着倔强。 她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些固本培元之物,你拿去服下。若是还缺少丹药,让侍女拿着令牌去丹峰取……切记不可一次服用太多,丹毒伤身。” 母亲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叮嘱许多。对之前蛊虫的话题只字未提,商雨浣以为对方是同意了。 但她闭关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久。毕竟,修炼一途,最忌讳急功近利,越想得到什么越得不到。 结成金丹的刹那,她来不及巩固修为,急忙叫来侍女询问魔窟还有几日开放。 “小姐,这……” 对方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太迟了。 魔窟禁制在一月前已经恢复,闯入寻宝的修士死伤大半,回归者不过寥寥。 下一次开启之日,至少百年后。 闻言,她无力地垂下手,有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偏偏一张传音符把她叫到父母位于峰顶的洞府。 “使用巫蛊之术时千万要注意安全,不可托大。” 父亲咳嗽着,将灵兽袋递给她的同时,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 可商雨浣完全沉浸在看到蛊虫后的喜悦中,并未注意他们苍白的面色。 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双亲因为此行大伤元气,足足减少百年寿元。 提前坐化后,便迎来云岚宗集合正道四派偷袭,宗门彻底沦陷。 …… “可是缺灵石了?” 闻言,商雨浣愣了愣,望着面前一堆小山般高的极品灵石,哭笑不得地摇头。 ——上次给的她才花了十分之一不到。 经过这一打岔,她总算稳定住情绪,轻声道: “娘,我做了个特别糟糕的梦。梦到宗门在我手上凋零,你们也……” “合欢宗是魔门三宗之首,底蕴丰厚,高阶修士数目最多,向来只有我们围剿别宗的份。所以,梦就是梦,别放在心上。” 女人在谈及宗门事务时,神情稍显严肃。但在下一秒,又恢复一贯的温柔,询问她丹药够不够、拍卖会上的珍稀灵宠想不想要。 商雨浣抿着唇,眼前不知不觉中晶莹一片。她偏过头,强忍着情绪,不让对方察觉出异样。 “娘,有样东西,我想给您过目——” …… 回到洞府打坐,她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灵气依然快速钻入毛孔,被她吸收。可是,她总是觉得思绪仿佛停滞了,连灵力运行的路线都有些记不清楚。 又坚持了一个时辰,商雨浣无奈收功,盯着微风拂动的帷帘发呆。 刚才,她简单地跟母亲讲述拿到魔器碎片的经历,重点强调“偶然”。后者并未怀疑,听说她想要将此物拿出来、惠及宗门上下所有弟子的修炼时,不禁连连感叹“浣浣长大了”。 那句“长大”令她心头兀地酸涩。 努力扬起唇角,商雨浣试图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沉湎于过去。 而她的回忆大部分都与陆清沄有关。 这显然是个更糟糕的事实。 轻叹一声,她索性取出一部竹简翻看。这是母亲刚刚硬塞给她的,说是世间极其难寻的顶级功法。 “双修之术……?” 她喃喃自语,神识浸入其中的刹那,腰间灵兽袋忽地打开一道小口。 这次,跑出来的并非狮尾蝎,而是被她随手收入其中的仙鹤。 那双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她的背影,闪动着莫名情绪。 “过来。”察觉到它的存在,商雨浣索性将竹简放到一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撮灵兽喜爱吃的灵草。 仙鹤迟疑了一瞬,似乎不愿放弃这个与她亲近的机会,慢慢走到她身侧。 她戳了一下灵兽的脑袋,自言自语: “双修之术是合欢宗的独门绝技,可惜我学的并不精。一方面是我看不上双修产生的那点修为,另外就是……” 不愿提及陆清沄的名字,她沉默片刻,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可思绪一旦往回倒,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很多画面接连在眼前浮现。 “成亲之前,她对我说,因为修炼无情道的缘故,可能无法给予我同等的感情回应。唔,那个时候,她好像才刚开始种下道心。” 仙鹤吃的细嚼慢咽。商雨浣支着下巴,目光轻轻从其光洁的白色羽毛游移,眸底明暗不定。 “你可能没见过她修炼无情道前的样子。嘴上一再拒绝,说什么正魔不两立,身体倒很诚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主动提出双修。” 低低笑了一声,她又拿出几枚筑基丹,像是发糖豆般给予仙鹤当零食吃,“我知晓她过去的经历后,很喜欢她对待剑术时的心无旁骛。唔,我们刚认识时,她脸上笑容挺多的。” 也很温柔。 “直到她亲口承认不爱我,我才开始恨。过去,我一直试图理解她……道心,宗门,以及她一直以来的抱负。那一剑之前,我并不怪她。” 缓缓呼出一口气,见仙鹤直勾勾盯着自己,商雨浣顿觉自己许是魔怔了,居然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灵兽说这些。 又或是那双幽深的瞳孔,让她觉得心绪有点乱。 “总之,”她又掏出一枚竹简翻开,语气颇有点漫不经心,“双修中的采补确实是提升实力的好方法……正道中除了她,还有哪些有名的弟子么?” 她打算找几个试验品试试。若是不小心将人弄死,也算顺便减少名门正派的战力。 埋头翻看口诀的她并未注意到,此言一出,仙鹤的神色刹那间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变化。 14、第 14 章 将关于寻找炉鼎的想法记到竹简上,商雨浣打算近日向宗门借几个元婴修为以上的修士充当打手,跟她一起去别的宗门寻找合适采补的苗子。 修为倒是其次,五官必须端正。不然,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先让蝎子将其毒成一滩脓水。 若是运气好找到合眼缘的,只要她一点头,便会上演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人的一幕。 ——无论对方从与不从,三日后,都逃脱不掉被吸成人干的结局。 合欢宗有共同增进修为的双修之术,也有极其霸道的采补方法,全凭施术者心意转换。 上一辈子,因早早与陆清沄结为道侣,商雨浣并没有怎么修习后者。眼下,是她第一次尝试接触。 …… “咚!” 翻开竹简的刹那,仙鹤不知碰掉什么东西,瓷器碎片滚落一地。 见状,商雨浣只得将手头东西暂且放到旁边,用御物术将地面简单收拾了一下。 因上辈子的遗憾,她对于灵兽颇为耐心。此刻,看到仙鹤烦躁不安,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支安神香点燃。 “还想吃东西么?” 情况并未如她预想般好转。仙鹤依然人性化地盯着她,眸色幽深。 若非知晓陆清沄对于御兽一窍不通,她差点以为对方在这只仙鹤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思索片刻,她掏出一瓶色泽光滑的补气丹,拔开瓶塞,浓郁的药香充斥在房间。 就在这时,仙鹤扑闪着翅膀跳到桌上,长长的喙准确无误夹住竹片,“咕嘟”吞入腹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尚未反应过来,商雨浣眨了眨眼睛,与那双无辜的漆黑眸子对上。 “以后可不许乱吃东西了哦。”她无奈地摇摇头,不打算追究,将丹药放于掌心递过去。 好在,竹简是副本,得空时她再去藏书阁拓印一份即可。 只是经过这一打岔,她再没了研读采补之术的心情。 “回头得专门挑个良辰吉日去正道走一趟……” 揉按着太阳穴,她顺便将其它灵兽也用丹药填饱肚子,不能厚此薄彼。 烟雾袅袅间,烛火燃了一半,素雅的沉香似乎具有实体,在空气中划出淡淡波纹。 商雨浣盯着冒热气的灰烬发呆,指尖无意识捏着丹药往嘴里送。 这也是天灵根资质的好处。灵药入口即化,自行被经脉吸收,运至丹田。期间,几乎没有药力被浪费。 所以,她更无法想象,前世自己是如何“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哪怕眼下她正努力让一切步入正轨,可总是不自觉掉入名为悔恨的漩涡中。 也许,是执念太深。 “啪。” 指尖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商雨浣恍然抬眸,只听仙鹤低低地叫了两声,似是在对她说话。 “你的意思是,丹药不能多吃?” 望着即将见底的小瓶,她莞尔一笑,“嗯,我知道了。” 陆清沄的灵宠倒是比她本人看着顺眼许多——商雨浣心不在焉抚摸着仙鹤柔软的羽毛,忽然想到,距两人上次见面已过去不短的时间。 她答应过对方,在找齐一百具尸体后,两人好好谈谈。 可陆清沄都接连送来三百具尸首,足够她的灵宠们大快朵颐半年,人却未能如约出现。 ——有点不像对方过去的行事风格。 但这个疑问很快被她抛在脑后,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这一世,陆清沄与她素昧平生,更遑论中间横着正邪偏见。 她没必要在对方身上多花心思。 …… 香烛燃尽的刹那,商雨浣久违地感到一丝困意。 安神香有凝心静神的作用,其中也包括助眠。 拉下帏帐前,她丢了张传音符出去,让侍女拿着她的令牌去长老殿找齐人手,择日出发。 意识朦胧间,她闻到一抹熟悉到骨子里的冷香。 女人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 ……应该是梦。 商雨浣记得在她们成亲前,两人在她的故意安排下睡在同一张床榻。那晚,陆清沄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全然失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 “要试试双修吗?”偏偏她生出些许捉弄心思,故意去拽女人的衣袍。 灯火随微风摇曳,为暗沉的夜色添上少许温度。 冰冷的面具产生丝丝裂痕。女人面露无措,却又舍不得推开她,最后只是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我……修为不及你身边那些人。”陆清沄张了张口,“真的可以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与修为无关。” 商雨浣主动凑近对方,小猫偷腥般蹭了一下女人微凉的薄唇。 “只要是你……唔。” 女人反客为主的亲吻令她脑海一片空白,细微的喘息也被夺去。 鼻尖萦绕着类似檀木的沉沉香气。 …… 迷迷糊糊中,商雨浣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呢喃低语,像是恳求,又像是道歉。 她不禁蹙眉,只觉得陆清沄有点阴魂不散,怎么连做梦时也要遇到对方。 重新合上眼睛,她正好错过女人眸底隐忍又疯狂的晦暗。 “浣浣,不要找别人好不好?” 女人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嗓音沙哑。 15、第 15 章 商雨浣是被传音符燃尽的噼啪声吵醒的。 重生后第一次合眼,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以及……一些她不愿回想的过去。 枕边略有些褶皱,淡淡温热可能是错觉,仿佛陆清沄还在她身边一样。 “怎么可能。” 她自嘲地勾唇,暗道自己是睡迷糊了。 上一世,足有数百年时间,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温存。 起初,她还能从陆清沄眸中看到炽热的爱意,但慢慢地只剩欲望,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于对方而言,她似乎就是件能通过双修增加修为的工具。 可对她来说,每个夜晚仿佛都是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将心底的火苗一点点磋磨殆尽。 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小声请求对方轻一点,可女人从来都不管不顾,把她弄哭后,丝毫不怜惜地在她身上留下斑斑痕迹。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离开陆清沄。 若非正魔交战……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伸出指尖捏住传音符,用力将其碾碎。 “小姐,出事了——” 侍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磕磕绊绊半天说不清楚。大概意思是令牌突然被抢走,只看到一个白影闪过,好像是只会飞的生物。 说到最后,竟惶恐不安地自请去执法堂领罚。 “也罢。” 商雨浣正欲再拿出一块令牌交予对方,可转念一想,又将其放回去。 重来一世,她不喜欢强求。 既然“天道”总设置些意外阻挠她双修,她也不必非要揪着其不放。 提升修为的方法还有很多,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 思索期间,她全然没发现仙鹤正躲在桌下探头探脑,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直到又一张传音符飞进来,她才回神。 …… 宗门大殿。 “宗主,在下以秘术推算,魔器碎片的本体藏在靖阳城西侧,周遭有阵法保护,可能存在上古秘境。” 柔声细语说话的是一名灰衣女子。她相貌平平,脸颊因未服下定颜丹而生出数条皱纹。骇人的是,她嘴角处印着两道翻出皮肉的疤痕,咧嘴时腐肉还如有生命般蠕动。 商雨浣认得她。司寇长老,本名司寇婵,会占卜和观天象。只是,每次摆出卦象时,至少需要一名修士全身的精血。 换言之,每次“预言”,都会出现牺牲者。 前世,也是司寇婵为她和陆清沄算了一卦,并明确告知她此举可能会造成极其糟糕的后果。 但她完全没听,只当对方是双亲派来变换说辞劝她的。见她坚持,司寇婵失望摇头,不再劝说。 而宗门被攻破那日,她却是长老中血战到最后的几个。 “少宗主有何指教?” 许是她盯着对方的时间有些久,司寇婵忽地将目光投向她,语气不咸不淡。 “谈不上‘指教’二字。”商雨浣微扬唇角,直视对方片刻,扭头看向坐在高位的双亲,“我认为,我们可以组织人手,即刻去靖阳城一探究竟。” “不妥。” 司寇婵冷哼道,“卦象显示,此行极为凶险,八成以上的修士有去无回。若是我们冒然闯入,必定会大伤元气。” “既然如此,司寇长老可有高见?” 宗主发话,司寇婵收敛了面上一闪而过的轻视,正色道,“在下以为,不妨先放出点风声,拉上血魔门与蚀月圣教,让他们当诱饵。” 听闻此言,已有长老频频点头,多数人也是一脸思索之色。 魔道三宗间相互算计争抢资源已成习惯,平常小动作不断。只不过在面对正道时,大家可以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这个方法是不错,但如果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商雨浣上前一步,稍稍抬高声音。 过去,她在宗门事务上很少发表见解,有时甚至懒得过来听。父母宠着她,便由着她的性子,从来不强迫她参加。 某种程度上,她完全理解司寇婵等兢兢业业的长老对自己的偏见。可是,涉及宗门利益,她定然要用两世经验提出自己的想法。 “放出风声后,人人都会想来分一杯羮,包括隐居的散修大能。若是牵扯进正道四派,恐怕到达靖阳城之前不会多平稳,容易节外生枝。” 她略作停顿,见没人反驳,继续道: “前段时间正道举办了个比试大会。照葫芦画瓢,我们也可以办一个。待魁首出来后,再将魔器相关的消息作为奖励私下公布……只要我们决定立即带队出发,另外两宗怕被抢先,必定会带着实力不错的苗子一同去往靖阳城。” 按照过往比试惯例,带队长老的修为至少在元婴期。三个宗门无形中凑齐三个高阶修士,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如此一来,人手就齐全了。情报缺失的前提下,血魔门与蚀月圣教很难与我们争抢魔器归属。” “用大比筛选进秘境的修士,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有长老反应迅速,在下面窃窃私语。 “对,既找到探路棋子,又不至于提前走漏风声,还能帮我们摸清近年来有哪些天资卓绝的小辈——” “等等,”司寇婵皱起眉头,嘴边的伤疤外翻,显出几分阴冷,“若是别宗的天才折损在秘境里也就罢了。此次比试,我们作为东道主肯定要派人参加,万一核心弟子都遭遇不测,之后可能要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 “这个简单。” 商雨浣指了指自己,眉眼弯弯,语气却显出几分笃定,“我去参加比试。”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论天资,我不惧任何人。至于斗法,呵,我想没有任何人的法器比我多。若是实在打不过,我扔出一把高阶符篆,对手都得乖乖投降。” 后两句话,她说得可谓胸有成竹。 ——论财力,没人能跟她相比。 哪怕是受人景仰的元婴修士,在资源获取方面,真不一定有她这般容易。 “总之,只要我高调拿下第一名,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前二十还有哪些弟子,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就算发现合欢宗排名靠前的弟子寥寥无几,顶多感叹句“运气不好”。 毕竟,这意味着别宗分到的奖励变多,这份捡漏的喜悦足以盖过怀疑。 但这些丹药功法的兑现还要加个前提:从靖阳城活着归来后才可领取。 届时,重宝诱惑在先,那些天之骄子们哪怕怨言再多,最后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 16、第 16 章 满堂哗然。 商雨浣不动声色地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将其与前世划上等号。 她一直有个疑问。 宗门大阵之所以那么快被破开,少不了有探子暗中通风报信。若是单靠蛮力狂轰滥炸,最快也要七日之久。 而阵眼的位置,只有此时聚集于大殿中的长老们知晓。 换言之,这些人中存在背叛了宗门的人。 她垂下眼眸,将眸底翻涌的情绪用盈盈笑意掩饰过去: “诸位长老,可还有异议?” 此刻,哪怕是之前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的司寇婵,也目露思索之色,似在思考可行性。 “若是没有,那……” 耳畔忽然响起柔和的传音。商雨浣硬生生止住话头,转而看向身侧,“何长老有什么看法?” “我?”后者一愣,似是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到,摇扇子的手停顿片刻,呵呵一笑,“我觉得少宗主此法甚好。” 如同往湖面丢了一枚石子,引起阵阵涟漪。霎时间,附和的声音占据大多数。 能修炼数百乃至上千年晋阶元婴期,在场无论是谁都惯会为自己打算。 而这样看似百利而无一害的法子,他们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今天先到这吧。” 一片赞同声中,商雨浣看到母亲款款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化神期强大的震慑。 “是,宗主。” 众长老恭敬应下,化作遁光远去。唯独司寇婵,离开时略有两分迟疑。 商雨浣装作没看到对方打量的眼神,待大殿中恢复安静,她嘟起嘴,小跑到母亲身边,就刚刚传音一事拽着其袖子不放,“娘……” 桃花眼中闪烁着盈盈水光,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就是没答应你参加比试吗?别哭了。” “可我就想参加大比——” …… 软磨硬泡到一炷香燃尽,商雨浣终于听母亲松口道: “可以。”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对方又道,“把法器、符篆、灵兽都带齐全。这几天,我跟你父亲会再帮你寻些护身法宝,有备无患。” 一桩接一桩说下来,商雨浣没来由觉得眼眶发涩。 她张了张口,喉咙像堵了东西,半晌发不出声。 又或是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控制眼底的湿意。 “……我知道了。” 见她乖巧应下,母亲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欣慰地拉起她的手。 “最近还缺什么吗?” 又是一炷香燃尽。 商雨浣拿着装满一整个储物袋的丹药从大殿走出,脸上隐隐浮现出懊恼之色。 ——她就不该多嘴说自己又养了只灵宠。 然后,又顺口提及喂丹药像喂糖豆似的。 本是无心之语,可这话被双亲听到,不知曲解成何等意思,立马数十张传音符弹出,把丹峰近日盈余的丹药全要了来。 “这些够不够?” 迎着母亲温柔的目光,商雨浣实在无法将只是分享趣事的初衷说出口。 等她回神,人已经站在殿外,且身怀重宝。 储物袋还有点沉呢。 …… “少宗主。” 阴影中,司寇婵仿佛匍匐已久的蛇,缓慢暴露于阳光下。 “司寇长老有何指教?” 商雨浣停下脚步,将其在大殿上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 闻言,女人咧开嘴,伤疤中喷出点点脓血,无端添了几分可怖,“指教不敢当。倒是少宗主一向不掺和宗门事务,今天令在下大开眼界,居然能想到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谬赞了。” 商雨浣淡淡应下,不再言语。她倒想看看,对方拦住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最后,沉不住气的果然还是先发制人者。 “在下之前一直对少宗主能否接任掌门的位置心存疑虑。毕竟,这世间天才很多,可心性坚韧者寥寥。原先以为少宗主是前者,现在看来……也许只有卦象才能为我解惑。” “怎么,司寇长老怀疑我被人夺舍不成?” 商雨浣轻笑,似乎全然没听出其话中深意。 严格意义上,她就是被夺舍了,不过是被多活一世的“自己”夺舍。 而且,她曾经确实对很多宗门事务都不在乎,司寇婵的顾虑与怀疑她也能理解,并不会放在心上。 若要从本心出发,她很愿意与这位为宗门奋战到最后一刻的长老交好。 “如果司寇长老实在好奇答案,不如……” 她迎着女人锐利的注视,眸光清幽,唇角勾起抹浅笑,“之后的宗门大比,由您亲自带队合欢宗,如何?” 靖阳城情况莫测,有卦象指导总比无头苍蝇乱转好上许多。有对方加入,寻找魔器残片的效率必定会提升一大截。 只是她并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对她存有偏见的长老看法改观。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并非一朝一夕。 “难为少宗主看重在下,我一定尽心。” 司寇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后化作冲天黑云,轰隆隆向长老居住的山峰飞去,引得无数弟子侧目。 …… 掂着沉甸甸的储物袋,商雨浣回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灵兽“糖豆”吃。 她唯一担心的是,灵宠们会不会吃太多不消化。 “说起那位司寇长老,唔,你们知道她脸上伤疤怎么来的吗?” 支着下巴,怡然自得看灵兽分食丹药,她忍不住低声喃喃。 这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 陆清沄不怎么与她交流。修炼的漫长岁月,她一个人无聊时,只能对着黑蟒自言自语。 久而久之,面对灵兽时,她不自觉会说很多话。 “听说她原先是被血魔门的一位长老发现拥有灵根且颇具姿色,从凡间骗回去,教些连入门都算不上的粗浅法术。” 时隔多年,商雨浣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该传闻的惊诧。 “……她不甘心此生都被当做炉鼎利用。趁着长老外出游历,试图从阵法中跑出去。谁知魔高一丈,她一个不慎被幻阵迷惑,失足摔下悬崖。” 别的灵宠还在埋头苦吃,独独仙鹤凑过来,轻轻啄了啄她的手。 商雨浣看向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又打开一瓶丹药。 “因藤条从脸颊穿过去,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她侥幸捡回一条命,可那片皮肤都腐烂了。但福祸双至,悬崖下藏着修士坐化不久的骸骨,和一本来历不明的卦象之书。” 17、第 17 章 “得到机缘只是一方面。若是没有夜以继日的苦修,再多天材地宝堆砌也是无用。” 从司寇婵成就一番凶名的经历联想到自己,商雨浣轻叹一声,神色微微黯淡。 但只持续了一瞬,因为仙鹤又来焦急地啄她的手,幽深的眸中似有万般情绪闪动。 “你一点也不像她的灵宠。” 心情莫名变好,她扬起唇,磨挲着其洁白的羽毛,声音越来越轻,“阿沄素来只对剑术感兴趣……” 恍惚片刻,她用余光瞥见仙鹤缓缓垂下脑袋,连忙摸摸它的头,“好啦,我们不说她了。距离大比还有几天,要更加努力修炼才是。” 她想堂堂正正拿下魁首,为宗门争光。 ——也是她重来一世的心愿。 服下丹药,沉浸在修炼中,她并未察觉仙鹤眼中的情绪愈发复杂。 …… 商雨浣修炼的口诀是合欢宗弟子入门必备的“青鸾冥诀”,主打一个聚集灵气速度快。 修行之路,提升灵力的心法与运用灵气的功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而斗法中,后者显然起到关键作用。 过去,为保证她选到称心如意的功法,母亲直接把所有典籍名录摆在她眼前。光是挨个看一遍,三天三夜都不一定够。 找得眼睛疼,她索性对着密密麻麻的竹简喊了一句: “我想要威力大、出其不意、符合魔修狠辣作风的功法。” 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可霎时间,三道竹简极有灵性地从中飞出,依次悬在她眼前。光芒大盛,似是谁也不服谁。 一金,一银,和无色,难分伯仲。 “……怎么还要选?” 她左右看看,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侧。 “此法为佛光蛊阵图,乃得道高僧入魔后所创。传言功法大成之际,道观上下血流成河,世人称此景为‘妖僧现世’。而那妖僧在狂笑着劈开佛像后,竟跳过天劫阻挠,直升上古魔界。” 母亲率先拿起金色竹简,抬指间灵力打入,表面隐隐浮现符文状血光。 “此法胜在一个‘邪’字。自妖僧后,修炼的修士无不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致死。但优点很明显:只要能硬抗住心魔,修行不会遇到任何瓶颈。换言之,修炼到大乘境界比平常修士轻松很多。” 似是在回应这句话,竹简血光更盛,极为妖异。 商雨浣盯着看时,总觉得神识不知不觉间被吸进去,冥冥中有股力量在催促她记下口诀。心中一凛,她赶忙挪开目光,单方面切断这份古怪的联系。 “银色的呢?” “五行诀。修炼速度快,无任何副作用,只是它需要搭配特殊的法器才能发挥全部威力。否则,也不过是本普通的残卷,算不得一流功法。” 见她兴致缺缺,母亲浅笑着继续道: “其实,我与你父亲都希望你修炼这份五行诀。以你的天资,百年内突破元婴也不是件难事……至于配套的法器,我让门下弟子多费些功夫,再到拍卖会重金购买。不出两年可以找齐原料炼制,辅助你修炼。” “最后一本是什么?” 商雨浣没表现出赞同或是反对,随意将那枚无色竹简抓在掌心,好奇打量。 看似无色,倒也并非毫无颜色。其表面隐隐有玄光流转,煞是好看。 “毒诀。” 念出这两个字时,母亲面露凝重,似是有点不情愿为她介绍,“这份功法修炼的条件对旁人很苛刻,可是对你却正好符合。” 只有天灵根才能够修炼。 在商雨浣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时,母亲即时地泼来一盆冷水: “这份功法的特殊性在于,只有开始修炼,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所以我们也不清楚其优劣。自从在上古修士遗迹中找到此物,数百年来,无人符合修炼条件。也就是说,若是你修习此法,今后发生什么都是未知。” 话音未落,商雨浣轻轻将竹简贴在额头。 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可随之而来那份契合感令她心中微动。 全身的灵力如同海啸,顷刻间被调动起来,顺着从未运行过的大周天缓缓流动。 不需要过多思考,她坚定地将无色竹简攥于手心,“我选它。” …… 再度将无色竹简摊开在手心,商雨浣默然无语。 上一世,她成功晋阶化神,对毒诀理解更深一个层次。 别看名字凶悍,招式与毒的关系不大。整部口诀甚至没有描绘出一个清晰具体的攻击手段,几乎通篇在教她如何化繁为简,发挥灵力本身的力量。 修习到最后,商雨浣隐约有种直觉:《毒诀》只是残本,应该在某处还藏着另外半部。 二者相合,才是完整的功法。 虽无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可惜千年来,具有修炼条件的就她一个,连个共同商讨的人都没有。 她倒是苦恼地跟陆清沄提过几次,希望对方能解答一二。 谈到功法,女人总算舍得从剑谱中抬头,语气依然冰冷,可谓直截了当地回绝,“我不了解那些歪门邪道。” “可是……”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接触到女人不耐烦的目光后,慢慢闭上嘴。 ——怎么会忘记呢?陆清沄对她所属的魔道深恶痛绝。 那份情绪,甚至潜移默化影响到对她愈发冷漠的态度。 但她眼不盲心盲,自欺欺人当对方是原先的陆清沄,那个会温柔哄她的阿沄。 ……无所谓了。 思绪微凝,商雨浣默念烂熟于心的口诀,灵气在经脉中游走一遍又一遍。 筑基期的修为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逐渐稳固。 她现在每天除了修炼,就是饲养灵兽。法器与符篆上一世她颇为精通,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眼下把修为尽快提上去才是正经事。 期间,她接到几次陆清沄送来装尸首的储物袋。女人似乎不打算放弃,每次都会附一封比上次更长的信。 商雨浣从来不看,直接烧掉,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出丹药喂给辛苦跑一趟的仙鹤,温声向其倾诉两句。 倒是后者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常常躲在灵兽袋中不出来。在她修炼时,袋子甚至在悄无声息变空。 可她忙得无暇顾及。 这一日,随着火红色传音符破空而来,洪亮的钟声响彻宗门上下。 魔门三宗大比,终于要开始了。 18、第 18 章 演武场上,人山人海。 商雨浣站在较为靠前的位置,与众弟子一同看向缓缓开启的宗门大阵。 她看似漫不经心,藏于袖袍下的指尖却攥成一团。 好久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了。 从此次宗门大比开始,一切都会与前世不一样。上辈子那些得志小人,她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心中隐隐有一团火在烧,硌的生疼。可面上,她浅浅勾唇,明媚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仿若娇艳又带刺的玫瑰。 很多弟子都在偷偷看她。 忽然,狂风大作,一抹冰蓝的虚影自云海中浮现。 “好大的蛇!” “什么蛇,那是修为即将化形的寒蛟,实力堪比元婴修士呢。传言此獠被血魔门收服之时,颇费工夫……” 有个清脆的声音立即纠正前一人的说法,讲得头头是道。 闻言,商雨浣忍不住抬眼向旁侧扫去。 口若悬河的圆脸少女似察觉到她的注视,立马闭上嘴,恭敬行礼,“少宗主。” “你对灵兽很了解?” “在下略知一二。”圆脸少女低下头,谨慎开口。不料,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笑着揭穿: “外门中,谁不知道应婉‘万事通’的名号,连姻缘树每日多出的绳结源自何人都一清二楚。” “是么。”商雨浣仔细打量了一番神色不安的少女,语气听不出喜怒,“劳烦你给我介绍一下寒蛟背上那些人吧。” 上一世,她眼高于顶,看不上外门弟子,更不屑与之交谈。后果就是在她与陆清沄结为道侣后,外门先开始议论纷纷,说她是叛徒,不配当下一任宗主……谈论起来可谓百无顾忌。这阵风,哪怕双亲出手干预也压不下去。 这些弟子修为不精,以资质驳杂者居多。无心修炼,谈论起八卦倒兴致勃勃。 商雨浣虽不惧这些唾沫星子,可如果外门的声音能够为她所用,之后依据前世经历对宗门进行大刀阔斧革新时,反对的声音也能小很多。 毕竟,大部分人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她只需要派人从中引导一二便可达到预期效果。 “是,少宗主。” 应婉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且是她最为擅长的领域,顿时一个激灵,声音都不自觉发颤: “血魔门近年来冒出的新秀约有十余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红粉骷髅’这对双胞胎——” 寒蛟耀武扬威地悬在半空,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引得地面颤动不已。 其背上,端坐一名貌不惊人的灰袍道士。在他身后,密密麻麻排着近百人。 商雨浣目光越过那名元婴修士,在居于最前列的一男一女身上稍作停留。 两人姿容上乘,偏偏面色惨白,浑身骨架清晰可见,消瘦到皮包骨头,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倒。 同门修士似乎极为忌惮他们二人,宁可在后面挤着,也不往两人身边去,以至于空出个大的圆形。 “百里烨和百里俪,出身颇具盛名的百里世家,被血魔门掌门看中天赋收为亲传弟子。他们一个四灵根,一个三灵根,但其中都有一味灵根变异成最适合修炼魔道功法的混沌灵根。” 应婉如数家珍般介绍,万事通并非浪得虚名,连两人在擂台上连败多少对手都能讲出。 “……‘红粉骷髅’的称号源自他们修习的功法。据说,修炼此法者需要隔三差五用自身精血饲养魔头,很容易气血亏缺,寿元短缺。” 并非错觉,商雨浣感觉两人的目光若有若无扫向自己。百里烨眼中划过惊艳,而百里俪则友好地向她笑了笑。 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那对双胞胎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面,隐约有团黑影蠕动。 “很有意思的功法。” 她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评价。 血魔门在魔道三宗中实力最弱,其杀手锏多是借助“体内种魔”的力量。上一世她压根没将其放在眼中,更遑论关注后起之秀。 不过,在合欢宗覆灭后,他们也顺带坐收一波渔翁之利。 想到这,她面色微沉,屏息听半空中司寇婵与灰袍道士寒暄。 “何长老,贵宗弟子几乎都种了品级不低的魔头,人才辈出啊。” “嘿嘿,哪里的话。贫道倒是听说,合欢宗出了个天灵根的小丫头?” 听闻此言,司寇婵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多言。 两人都是老狐狸,自知扯嘴皮子探不出虚实,还要到擂台见真章。 …… 再一等,足足两个时辰。 坐在茶楼上的司寇婵和灰袍道士看似满脸平静,可杯中的茶水许久未动。 而合欢宗弟子和血魔门弟子分别站在擂台两侧,泾渭分明。不少弟子脸上都浮现出不耐,窃窃私语声愈大。 “少宗主,蚀月圣教很可能是故意的。” 应婉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据说教主特意在这两天大肆宴请宾客,全部弟子都要参与,还不遮掩风声,摆明了要给我们个下马威。”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商雨浣轻笑,指尖微动间,一瓶筑基丹落于掌心。她摊开手,下巴微抬,“也不能让你白陪我聊天。” “多谢少宗主!” 看到丹药,应婉大喜过望,接过时的双手都有些拿不稳。 筑基丹,在外可是被哄抬到高价,没有个上百块灵石根本抢不到。如今,居然直接赏给了她。 她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晕晕乎乎之际,愈发坚定要靠向少宗主这棵大树的心思。 “咚!” 钟声又一次敲响。与之前不同,杀伐之气尽显。 几乎同时,所有人面色均是一变,不少弟子条件反射地将手按在储物袋上。 彩凤长鸣,犹如仙乐绕耳。许多修为较低的弟子已目露痴迷之色,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 “呵。” 灰袍道士面色不善,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 顿时,仙乐的迷幻气氛被打破。不小心着了道的弟子纷纷醒过来,后怕不已。 “魔门三宗的比试,正道来凑什么热闹?” 司寇婵站起身,同样横眉冷对。似是下一秒,便会毫无顾忌出手。 彩凤宽大的背上,零零散散站了数十人,为首的老者更是慈眉善目,手握拂尘,一副仙家长老之态。 商雨浣忽然感到一抹强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她微微蹙眉,不出意外迎上了陆清沄幽深炙热的双眸。 女人似乎有点不耐烦在彩凤背上待着,急切地想到她身边来。 “有人走漏风声。” 一道传音在她耳畔响起,女人清冷的嗓音染上了与她相见的微妙雀跃,“我把泄密者的画像带来了。” 19、第 19 章 此刻,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氛围。 在即将落地时,老者不经意甩动拂尘。彩凤忽地化作一朵五彩祥云,金光大放间,托着正道诸人飞速上升,竟有直接去往擂台上方之势。 这手惟妙惟俏的仙家手段引得不少魔门弟子吸气、惊叹不断。 “怎么,邵长老大限将至,耳聋了不成?” 司寇婵阴沉着脸,猛然一甩袖袍。 霎时间,乌黑的魔气以雷霆之势,将祥云团团围住。阴风中,隐约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声声凄厉。 几只漆黑的大手猛地向前探,不怀好意地抓向那些面色仓皇的弟子。 混乱中,商雨浣一眼看到站在队伍最末端的陆清沄。 女人依旧气定神闲,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剑柄上,身侧只有一层薄薄的灵力屏障。 她像是不在意这场争斗,凤眸沉静,眸光犹如实质般穿过人群,直直望向她,似乎要看清她的态度。 刚才的传音回响在耳畔。商雨浣撇开眼,喉间泛上淡淡她未曾察觉的苦涩滋味。 ——陆清沄以前从来不会为她留意这些,更遑论做出这种“背叛宗门”的事。 又或是两人所属的势力太过泾渭分明,有些话题,素来默契地避而不谈。 恍神间,空中再次传来异响。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把古琴,轻抚琴弦,与刚才无二的仙乐悠扬传出,竟让躁动不安的黑雾平静下来。 “此次确实是我等失礼闯入在先。为表诚意,这把堪比仙器的凤鸣古琴可以作为奖品赠予魁首。”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自得,话音刚落,又拍向储物袋,拿出两件上品法器来,“老夫的要求不多。让我门下弟子参与比试,公平竞争。” 念及最后一句时,他往舌尖灌注灵力,字字如春雷炸耳,气势直冲立于不远处的司寇婵两人。 “啧,如此大手笔,邵长老不怕最后输的血本无归么?” 魔气如活过来一样,更为凶恶地朝空中白衣飘飘的正道弟子们涌去,大有趁机吞下几个的趋势。 “轰隆!” 明暗交接,水波般的纹路化作气流,激荡开来。 元婴期修士间单是随手较量,激起的飞沙走石就令人睁不开眼。 商雨浣不觉向后退了两步,再度凝神望去,黑雾明显更胜一筹。又或是对方有意藏拙,不让场面更僵。 她略一思索,唇瓣微动,向司寇婵传声两句。 “让你们参加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这啊,最多只有五个名额。” 摊开手掌,司寇婵满是挑衅地比出个“五”,脸颊的伤疤似在冷笑,斜睨着一群愤愤不平的正道弟子,摆明要以势压人。 气氛再度变得压抑。 “十个。”老者一甩拂尘,将三件法器抛到半空,又取出个锦玉小瓶,“听闻贵宗宗主前日闭关,这瓶九曲造化丹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居然是九曲造化丹!” 应婉低低惊呼一声,见商雨浣看着自己,连忙解释,“我在古书上看到过,此丹有几率使瓶颈消融,直接突破境界,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确实是宝物。” 精致的眉眼闪过一抹嘲弄,商雨浣微微向擂台上方点头,不再言语。 九曲造化丹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炼制所需的丹参乃罕见灵草,五百年才可自然结成一株,当然珍稀。 可在百年后,缩短灵草培育时间的法子流传出来,炼制此类丹药也变得容易很多。 重生回来的她就记得完整法诀。 故意让卧底走漏风声,商雨浣并不在乎正道存着什么心思、有多想分一杯羮。在她眼中,这些人但凡对魔器起贪念,早晚都会变成尸体。 “既然邵长老如此有诚意,那么,在下就破例一回。” 接到她的暗示,司寇婵不情不愿地给出台阶。黑雾极具威慑性停滞片刻,才渐渐散去。 天空恢复清明,长老们暂时偃旗息鼓。 但在弟子间,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正魔自古不两立,如今那数十名身着道袍的弟子如同进了羊群中的绵羊,被无数满怀恶意的目光肆意打量。 阅历少的,双腿已开始发抖。胆子大的能瞪回去,可多半是在虚张声势。 商雨浣原本不想凑这热闹。见蚀月圣教迟迟不来,打算回洞府打坐,也好为接下来的比试养精蓄锐。 偏偏她刚转身,某人便拨开人群,径直向她的方向走来。 “浣浣,我很快就要离开云岚宗了。” 她脚步微滞。 余光扫见女人熟练掐出的隔音法诀,甚至将周围好奇的猜测也挡在外面。 一片混沌中,只有她们两人,安静得连呼吸也清晰可闻。 “浣浣。” 女人又轻轻念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影子强势地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陆清沄素来直截了当。 爱她的时候炽烈,不爱时冰冷。 两种情况,商雨浣都经历过。此刻,她慢慢抬头,看向女人深邃的眸子,红唇微启: “与我有关系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使女人眼眶微红,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慌张与无措,“我拜入云岚宗只是为了报答师父恩情。长老之位、功名利禄我都不在乎……上辈子,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对不住”三个字,商雨浣忽然觉得心口闷得发疼,濒死时的窒息感喧嚣而上。 鼻尖涌入沉沉香气,是她熟悉的味道。女人似乎看出她的不适,拉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地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 “浣浣,以后我打算当个散修,如果、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出现。” 陆清沄柔声说完,从储物袋中取出记录告密者画像的竹简,郑重其事交出去。 她本就无心名利。 当年被云岚宗收养是因为师父的缘故。后来,师父身死,她兢兢业业为宗门做了不少事,该还的早就还清。 上一世,成为所谓的仙门大长老,不过是看她实力高强,又对权力无心,这才封了个唬人的名号。 但上千年独自一人的孤苦日子,让她对这些避之不及——她真正想要的,始终是那个会对她笑、甜甜地叫她阿沄、陪伴她半生的浣浣。 她的道侣。 这一次,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她都不会将其弄丢了。 “你不接受我没关系。过去我犯下的错误,我会弥补。” “给我一个机会,浣浣。” 指尖被女人勾住,商雨浣试图挣脱,可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被迫感受手心的灼热。 “太迟了。” 她感觉眼前有点模糊不清,泪水不受控制地聚集于眼底,阻碍她看清女人眸底的认真。 “曾经的浣浣……已经被你亲手杀死。” 下一秒,她将传送符捏碎,强行切断与女人的联系。 20、第 20 章 屋内。 商雨浣呆呆望着摇曳的烛火,忽然,指尖一捻,将火苗狠狠掐灭。 晶莹的泪滴自眼角缓慢滑落,将手上冰凉的竹简染上分湿意。 她还记得两人刚认识不久时,也曾对着烛火彻夜长谈。 那是陆清沄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 女人对她讲述了很多。包括幼时如何被仙人发现灵根、被云岚宗收养、第一次接触到剑……看向她的眸子里仿佛燃着团温柔的火焰。 彼时的陆清沄,刚在宗门中崭露头角,还不知正魔两道云谲波诡的局势。 “此生,我定不负你。” 女人稍大一点的掌心包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温暖的烛光柔和了她的轮廓,虽然略有青涩,但有着坚定的少年意气。 商雨浣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什么。烛火明灭的声响很轻,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乱了。 她好喜欢阿沄。 不同于擂台上傲然凌厉的身姿,与她独处时的陆清沄时有笨拙,被她一捉弄耳根都在发红。 但望向她的目光始终清澈明亮。 那段时日,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但也仅限前世。 …… “小姐,蚀月圣教的弟子终于来了!” 侍女清脆的声音令她稍稍回神,连忙将心头那点似是而非的难过压下,转而询问起具体情况。 “……刚刚掌门亲自出来宣布说今天时辰较晚,明日再正式开始。哦对,顺带敲打了一下蚀月圣教众人。” 小桃一五一十地将演武场上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包括一道看似轻巧的掌风,便让对方的两位长老无力招架,只得收敛傲气,悻悻赔不是。 “两名长老?”商雨浣眉心微蹙,眸中思索之色频闪。 “嗯,一位是大长老红蛛,另外一个似乎是刚突破元婴不久的新任长老,好像叫……花柳。” 说完,小桃又气呼呼加上一句,“俩人都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 “在外面可别这么说,容易惹祸上身。” 商雨浣弯了弯唇角,语气懒散。 “是,奴婢知晓。” 蚀月圣教是魔道三宗中最神秘,与凡间牵扯最多的一个。他们宣扬的教义是借助自然的力量淬炼身体,教名也是根据这个所起。 比如大长老红蛛,功法便与蜘蛛脱不开干系。商雨浣小时候在父母的保护下有幸见识过一次其真容,留下极其严重的心理阴影。她接连数年没有主动跟蚀月圣教的弟子打过交道的原因也在这。 魔道之人大多长得奇形怪状,两相对比,她对陆清沄的一见钟情并不奇怪。 “小姐,还有一事。” 侍女吞吞吐吐,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踌躇好一阵才道: “奴婢听人说,今日在演武场上与小姐搭话那名云岚宗弟子……被围攻了。” “什么?” “就是之前夺得过魁首的那位白衣剑仙——” “我知道是她。为什么会被围攻?”商雨浣无意识敲着桌面,打断道。 她差一点就要问“伤的重不重”。可话到嘴边,又悄然咽回去。 小桃当然看不出来她的异样,倒豆子般嘀咕,“谁让她主动拦住小姐说话的,哼。仙门弟子主动往魔道这边凑,肯定居心叵测。” “……说起来,那些动手的弟子还是小姐您的追求者呢。” 闻言,商雨浣终于有所反应,桃花眼中染上抹冷意,“吩咐下去,闹事者按门规处置。” “可是——” “如此冲动行事,只会让云岚宗借题发挥,逼迫我们在接下来的大比中让利。” 她已经能预想到宗门大殿中的景象,原本正欲迈出的脚步稍稍一顿,“她现在在哪?” …… 陆清沄坐在庭院中,百无聊赖地对着株开得正艳的月季发呆。 衣角沾着斑斑血迹,还有些泥土,但她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早在她于大雪中怀抱着心爱之人渐渐冰凉的尸体,一夜白头时,她就对周围的一切麻木。 “沙沙……” 微风吹拂,将柔软的花瓣吹落于指尖。 她不禁想到刚刚细腻温软的肌肤触感。抓住商雨浣的一刹,她甚至动了不顾一切把人带走的心思。 ——拐到姻缘树下,把上一世没能好好走完的仪式补全。 “啪嗒。” 轻微的响动令她猛然抬头,眼神晦暗又贪婪地描绘着记忆中的红衣美人。 上挑的眼尾透着分浑然天成的娇柔。哪怕是生气,眸中依然水光潋滟,宛如一汪秋水。 小心将执念藏好,她扶着桌子的手稍稍借力,虚弱地咳嗽两声,“浣浣……” “今天这一出,是你策划好的吧。” 商雨浣不打算与她废话,目光略微在道袍的血迹停留,挪向另一侧。 对于陆清沄的实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越阶挑战、一招毙命屡见不鲜。而那些猖狂自大的弟子,根本不会是其对手,可能连一个照面也撑不过。 但看到对方苍白着脸、身形萧瑟,她心里没来由不是滋味。记忆中的陆清沄,何曾有这般虚弱的时候? “对。” 出乎她的预料,女人竟然干脆地承认了。 “我准备尽快脱离云岚宗,但不愿意参加此次比试。可是,我想见你,想在你身边多留一会……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在第一天被“打伤”,自然不用参加后续大比,还能找个借口留在合欢宗。 “浣浣,我——” 将她的沉默误以为是不喜,女人着急出言解释。 “多少灵石?” 商雨浣像是没听到她这番剖白,语调寡淡,“你把受伤的消息传到我侍女的耳朵里,这中间总共花了多少灵石?” 霎时间,女人再没有先前的胸有成竹,支支吾吾,眸光罕见地开始躲闪。 “不说?” 精致的眉眼覆上一层寒霜,商雨浣扭头看向极力缩减存在感的小桃,“你来说。” “奴婢、奴婢收了……” “一共三块高阶灵石。”女人抢先回答,神色有些无奈,“包括找人唆使围攻我的人,以及受伤后的传信。” ——她手头只剩这些。若是不够,再卖一把剑也不是不行。 “嘭!” 不等她说完,一个精巧的储物袋重重落在桌上。 “以后不要再接近我,我也不想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 商雨浣似是不愿与她多言,扭头示意侍女跟上,“下次,可不会有这般好运气。” 她离开得决绝,空气中依稀残留着淡淡香料味道。 女人黯然垂眸,失魂落魄般过了好久,才将那枚做工不凡的储物袋捧于手心。 仿佛处刑,她慢慢将袋口打开一道缝隙。 “咦,这是——” 一瓶伤药落于掌心。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般放在眼前仔细观看,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翘起,半晌放不下来。 21、第 21 章 执法堂前,商雨浣总算将飞行的速度放慢两分。 “小姐,奴婢知错。酒楼一面,奴婢以为那人是小姐您的旧识,所以才自作主张……” 小桃将收下的高阶灵石取出,神色惶恐,正要跪下,却被冷冷打断: “自行领罚。” 侍女还欲求情,可撞见她仿若看死人的目光,只得颤颤巍巍答了句“是”。 踏入执法堂的刹那,整个人腿都在发软。听到屋内漏出的惨叫声,差点没站稳。 此地可谓合欢宗内最为人迹罕至之处。腐臭气味弥漫在每一处角落,连鸟雀也不愿光顾,放眼望去尽是死寂。 发落完小桃,商雨浣隐约听到有人喊她。 “少宗主!” 圆脸少女从墙根后直起身子,麻利地冲到她面前行了个大礼,“少宗主身边若是没有得力的侍女服侍,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单薄的肩头在她的注视下略有颤抖,可面上是一片沉着,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你?” 商雨浣轻轻吐出一个字节,略有兴趣地打量着号称外门弟子中的“万事通”。 少女的背景不是秘密,略一打听就能知道:出身自修真世家中的第一大族百里,可因为资质太差被剥去族姓,名字也从族谱中划掉。 此番奇耻大辱,一般人早就羞于见人。偏偏应婉是个例外,凭借世家小姐的见识和圆滑的处事方式,在凡间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将情报发展成了门地下产业。 “在下虽然资质愚钝,但认识的朋友遍及各路。如果少宗主想知道任何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资料,我都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双手奉上。” 说到这,少女抬起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看向她,“当然,我也有私心,希望能够跟随少宗主一同前往靖阳城——” 念出“靖阳城”三字时,灵力造就的威压骤然增大,令她额头冒出丝丝的冷汗。 “听闻城内藏有改善资质的灵丹妙药,我、我想在几十年寿元耗尽之前搏一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当她横下心,准备迎接最终的审判,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应婉张大了嘴,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愣是滞留在喉咙中。她不敢去碰,忙不迭起身,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这段时日,你可以跟在我身边。” 唇瓣微张,商雨浣只给了简短的一句答复。下一秒,灵力灌注于法器中,形成大片如有实质的黑雾,将应婉卷在末端。 ——有野心,且懂得审时度势。 她当然乐意帮一把。 况且,能提前“预知”她会来执法堂发落侍女,说明她之前还是小瞧了对方。 …… 天色蒙蒙亮时,钟声再度敲响。 这一日是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也是大范围筛选拉开序幕之时。 商雨浣抽到的签是99号,很靠后,轮到她时多半在傍晚。闲来无事,她索性站在靠近擂台的地方,旁观几宗弟子斗法。 因着蚀月圣教故意姗姗来迟的缘故,她特意将注意力多放到其弟子身上一些。 好巧不巧,第一场,便是蚀月圣教与合欢宗间的比试。 “少宗主,蚀月圣教上场的弟子教名为‘幽蝉’,是她们教会中三大新星之一,修为刚突破筑基期。” 应婉压低声音,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所知的情报,显然对新身份适应得极好。 “……传言此人功法诡秘狠辣,与她对上的修士侥幸不死,也会落下残疾。” 说话间,立于场上的长老一摆手,示意比试者站到擂台两侧。 商雨浣看到幽蝉用黑布裹着脸,黑袍下的身体在顷刻间从苗条变得臃肿,登上台阶的脚步还有点不稳。 这样的变化,使得一些看热闹的外门弟子发出阵阵哄笑。 而幽蝉的对手,是昨日参与围攻陆清沄的修士之一,名为袁汀,修为也是刚突破筑基不久,此时正皱眉盯着对方愈发古怪的身躯。 “咦?这功法……” 有上辈子的记忆在,商雨浣不仅仅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当然能看出点门道。 那些“东西”,似乎是活物。而幽蝉之所以身形发生变化,与不能很好的操控那些“东西”有关。 “咚!” 钟声敲响的刹那,袁汀阴着脸,选择先发制人。他因为昨日的事情被扣下半年灵药,心情本来就不好,此次更是存了要争一口气、在爱慕之人面前出风头的心思。 他的架势也很唬人:手中握着一把能削铁如泥的锋利长剑,身上灵甲闪烁着淡淡青芒。 默念口诀后,剑气凝成月牙状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手心口刺去。 气势如虹。 见状,擂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以本宗弟子喝彩居多。 不少人觉得这一下肯定会让对面输掉比试。毕竟,幽蝉连动都没动,更遑论做出躲闪姿势,分明是要硬接这一击。 但同阶修士的全力一击,岂是那么好接下的? “啪。” 诡异的一幕出现:剑气碰到她的刹那,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掉般,眨眼间消失不见。 由于五感较强,商雨浣分明听到微弱的咀嚼声,层层叠叠聚集在一起,仿若一波接一波的无边潮汐。 寒意涌现,她定了定神,收回目光。 这场比试,将不会有任何悬念。 不料,袁汀瞥见她离开的背影,似乎误会了什么,口中大喝一声,忽然将全身灵力疯狂灌注于法器之中。 天空阴云密布,灵力汇聚成狂风,以无比暴烈的姿态从剑锋迸发而出。 黑与白交融,凝成杀气腾腾的灰。 毫无疑问,此招已超越筑基初期,威力无限接近中期水准。 哪怕是看台上的众人,此刻也微露惊容。邵长老连拂尘都不再晃动,司寇婵也神色微凛。偏偏蚀月圣教的两人如老僧入定,花柳还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 对商雨浣来说也没什么稀奇。她见过太多次陆清沄舞剑,对剑修那一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反而对袁汀这看似全力的一击有点兴致缺缺。 “嘭!” 剑身刺入幽蝉身体三寸,忽然停住了,仿佛扎进巨石之中,无法前进分毫。 “咔嚓、咔嚓。” 鸡蛋破裂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随着狂风将她身上的黑袍掀开一角,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虫卵暴露于众人眼前。 而这一剑,就刺入其中的一个卵中。 乌黑的脓水顺着剑尖流下,与之飞速蔓延的,还有破壳而出的黑色幼虫。 它们如同一只只幽灵,见到血肉,便贪婪地一拥而上。 剑身顷刻间被咬成碎片,然后是惊骇到忘记动作的袁汀。 不过一阵风的功夫,地面只剩一具骨架。 而幽蝉又恢复了苗条身姿,那些幼虫仿佛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擂台下方鸦雀无声,唯有浓重的血腥味飞速蔓延。 22、第 22 章 “大胆!” 司寇婵猛地起身,口中喷出一面血光大盛的小旗。 霎时间,阴风阵阵,无数死状凄惨的魂体争先恐后扑向立于擂台边缘的黑衣少女。 同时横扫而过的,还有元婴修士恐怖的威压。 “咯吱——” 骨头被挤压变形的牙酸声响起。 幽蝉毫无抵抗力地膝盖弯曲,重重撞在地上。高数个境界的气势如万斤重大山,她连将手伸向储物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更遑论抵抗。 一眨眼功夫,血雾中的怨魂已呼啸而来,呆滞的眼神中满是看到新鲜血肉的贪婪。 “司寇长老这般,实在有点以大欺小。传出去的话……可不太好听呢。” 温婉的声音犹如一汪清泉,令紧张的局势为之一缓。 淡淡花香漂浮在演武场上空,引来翩翩飞舞的蝴蝶。瞬息间,竟连浓重的血雾也被冲散两分。 张牙舞爪的魂体仿佛失了主心骨,凶厉的面容变得茫然,呆呆地漂浮在半空。 最前面那只,利爪已经在幽蝉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下一秒血盆大口就要咬在少女脖颈。 沁人心脾的花香还在继续蔓延。 部分修为较浅的弟子已目露痴迷之色,贪婪地抬头闻嗅,跟悬在半空的魂体一样不知今夕何夕。 “花柳长老,你宗弟子公然在擂台上杀人,总得给个说法吧。” 冷不防吃了个暗亏,司寇婵冷哼一声,指尖微抬,小旗闪过妖冶之光,竟是生生变大两分。 血雾中融了烟,魂体发出阵阵凄厉惨叫,不顾一切地扑向近在咫尺的黑衣少女,凶相毕露。 “呵,刀剑无眼。归根结底,是贵宗弟子学艺不精。” 女人嗓音柔软,似是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她开口时,那些怨魂又如被施展定身术,不动了。 面纱之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哪怕看不清真容,给人的感觉也如春风拂面。 “不过,此事确实是我们出手失了分寸,该罚。” “咔嚓。” 话音未落,黑衣少女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她的双臂像花枝凋零般自动脱落,从根部枯萎成一团。又或是出手太快,让人忽略了过程。 血液喷溅而出,将斑驳的地面再度染红。 “这样的处罚,司寇长老可还满意?” 花柳轻轻地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很冷,仿佛被折断手臂的并非本宗弟子。 饶是魔门弟子行事乖张,见到如此狠辣一幕,不少人反应竟比那几十个正道弟子还剧烈。更有些胆小者已经抱着双臂,仿佛切身处地感到断骨之痛。 “阿弥陀佛。” 邵长老在旁看够了热闹,捋着山羊胡须,轻声念佛号。 闻言,司寇婵总算记起还有正道之人浑水摸鱼,嘴角的伤疤动了动,终是不情愿地做出让步: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连你一同处置。” “多谢司寇长老宽宏大量。” 花柳像是没听出话语间的威胁,盈盈一拜,优雅地回到原本位置,往杯中添了几片茶叶。 这起风波,到此偃旗息鼓。 无人还记得被当垃圾丢出去的袁汀尸骨。 一炷香之后,下一场比试照常开始。 …… 商雨浣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站定,既能看到擂台,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应婉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始终保持着落后一步距离。 “少宗主,刚才……” 素来伶牙俐齿的圆脸少女罕见地磕巴起来,抬手拭去额头汗珠,又深吸几口气,才勉强恢复平静,“关于那么花柳长老,有个传闻——” “你似乎很害怕?” 商雨浣不急着听情报,素手微抬,一瓶静心丹捏于指尖。下一秒,色泽圆润的丹药弹出,轻巧落于少女掌心。 “去往靖阳城的路上,比这般残忍的还不知有多少。” 她看似在开导应婉,也是在开解自己: “这次仅仅是擂台上的比试,大家还遵守某些‘规则’。一旦见到宝物,有可能被卸去双臂的,是幽蝉这样修为不如她的人,或是毫无背景、像袁汀一样死后激不起半点水花的人。” “扑通”一声,应婉竟直接跪下,“求少宗主庇护,属下愿上刀山……” “嘘。” 商雨浣轻轻用食指点了点唇,精致的眉眼显出几缕淡漠。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却因潋滟的桃花眼浮上些艳丽色彩。 很快,她用灵力将对方从地上扶起,“只要你值得我想办法保你,我自会出手。” 应婉沉默片刻,忽然点头道,“是,少宗主,我明白该怎么做。” 不等商雨浣表态,她接着刚刚起了个头的话题继续说: “关于花柳长老的传闻,有一则流传最广,真实性最高。据说,她拥有部分妖族血脉,为人族修士所不容,才被迫拜入蚀月圣教这般一视同仁的宗门。” “而她从开始修炼到晋阶元婴,总共只用了三百年,是魔门最年轻的一位长老。奇就奇在,她能取得如今成就,与天资无甚关系。” 提到资质,应婉眸光微黯,但下一秒恢复如常,“是道心。种下道心的修士,修炼速度比旁人快很多。更何况,她种下的并非普通道心,而是无情道中的一种——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听闻“无情道”三字,商雨浣唇角弯起的弧度略微一滞,“你若是想修炼无情道,我可以给你一份口诀。” 她能听出应婉语气中的羡慕。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资质不佳者也能通过道心取得一番成就。 可其中的利害关系却少有人看透。 上一世,她跟陆清沄谁都没将其太放在心上,自以为是的海誓山盟,谁知最后落得那样两看相厌境地。 “不了不了……” 对方连连摇头,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感情,长生不老也索然无味。我现在虽然寿元有限,到底能够逍遥自在度过此生。” “你倒是看得通透。” 话说到这个份上,商雨浣不再继续,看似无意地扭头瞥了眼角落的柳树。 听到“无情道”这个词时,有所反应的不止她一人,而且弄出的响动不小。 果不其然,她看到熟悉的白色衣角。 女人自以为藏的很隐蔽,直到偷偷探头,对上她的目光。 23、第 23 章 ——敛气术一如既往的糟糕。 商雨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应婉低声道: “少宗主,我早上吃坏了东西,腹内剧痛无比……” 说罢,不等她回应,竟脚底抹油,以炼气期弟子难以匹及的速度跑远。 比微风刮过还快上两分。 见状,商雨浣转身欲走的动作不禁微滞。她这一瞬间的迟疑似是令女人看到希望,竟主动往旁边让去,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 角落里,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刚才那个是你新收的侍女?看上去很……机灵。” 女人开始没话找话。 商雨浣分出大部分神识到擂台正在进行的比试,口中漫不经心“嗯”一声。 经过误打误撞刺激袁汀送命之后,她来角落就是为寻个清静,不引人注目最好。 若是陆清沄像之前一样是尊不说话的冰块,她倒乐意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见女人期期艾艾地盯着自己,目光仿佛要在她身上烤出一个洞,她好像也无法全神贯注地观看比试。 “看够了么?” “不够。”女人仿佛没听出她话里强烈的不耐烦,悄悄向她的方向迈出一小步,“多少年都不够。” 饶是商雨浣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对方,也因这句话而恍惚片刻。 回神后,她面色微沉,指间多了枚传送符。可女人念出的下一句令她准备将符纸捏碎的动作慢下来: “上一世,我活到一千八百岁。” “没飞升吗?”商雨浣下意识问道。 她原本以为,没有自己以后,陆清沄修炼无情道会更加顺利。所以,重生以来对方的纠缠不休,在她看来也有些难以理解: 羽化成仙,不是对方一直追求并且为之着魔的念想么。不整天打坐修炼也就罢了,干嘛把时间浪费在她这? “我失败得彻底,于最后一道魂飞魄散。” 平静地叙述着当时场景,女人又以极其微小的动作向她靠近,“渡劫那天,我已经一千两百多年没见你了。幸好,最后关头,天劫让我看到了你。” 虽是感慨,庆幸之情溢于言表。 商雨浣不经意撞入那双微红的眸中。 那一刹,她仿佛看到了陆清沄挣扎着度雷劫的模样。曾经意气风发的白衣剑仙眼神空洞,悔恨、自责、痛苦……万般情绪融于沉沉幽暗中,最终归于死寂。 心中没来由微微发疼。 到底一起生活过数百年时光,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浣浣,我真的后悔了。”女人嗓音沙哑,呼出的热气自她耳朵尖擦过,带来些许滚烫,“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是,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 说到后面,女人低下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情,生怕哪句话惹得她不快。 “……” 商雨浣轻轻咬住下唇,凝在喉头的冷言冷语化作水,慢慢蒸发掉。 她何曾见过陆清沄这个样子。 在她的记忆中,女人素来一身傲骨,哪怕迎娶她时硬接化神期的双亲三掌,浑身骨头几乎被震碎,也并未退让半步。 就像她手中那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锐利又坚硬,锋芒毕露。 而此时的陆清沄,令她颇有点不是滋味。 跨越数年的爱恨相抵,最终化作空落落的茫然。 “阿沄。” 她挪开目光,装作没看到女人骤然竖起的耳朵。 “当散修并不容易。” “我知道,但是——” 女人急切的辩驳被她轻声打断,“你的很多机缘都出自云岚宗。离开宗门,你在剑术一道必然会举步维艰。” 无论那份愧疚是真是假,流露出的后悔有几分出自真心,她并不在乎。重来一世,她想看到的依然是傲然屹立、闻名四海的白衣剑仙。 哪怕她们不再有任何意义上的关系。她也不会如过去一样,总是在擂台下对之投以倾慕目光。 这辈子,她有属于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同样地,她也希望陆清沄最好继续回去修炼无情道,不要跟她再有牵扯,平白浪费彼此时间。 “所以,浣浣是在关心我吗?” 女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选择性忽略部分字眼。美滋滋捉住她指尖的同时,还趁机将那张传送符夺走。 “剑术我全部烂熟于心,在何处修习都无所谓。离开宗门,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受门派成见的束缚。没有正魔之分,我可以堂堂正正追求你。至于无情道,这辈子,甚至下辈子……我不会再碰其分毫。”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商雨浣抬起头,女人清冷的眸底闪动着足以将人烫伤的灼热。 她当然看得出来陆清沄是认真的。 ——前所未有的认真。 可悲哀的是,她心里除了又酸又涩的难过,再掀不起任何水花。 她甚至自嘲地想:如果是上辈子的她听到这番话,死亡时也不会那样万念俱灰。 甚至可以含笑离世,这辈子说不定继续鬼迷心窍地想着再续前缘。 “我知道了。”她试图收回手,但被女人无形中攥得更紧。 滚烫的气息似要浸入肌肤,融进血液。 “浣浣,别找那些正道弟子双修,他们都是些虚有其表的货色。” 陆清沄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正色补充道,“修为也都很一般,当炉鼎也不够资格。” 她不提,商雨浣都快忘记自己曾经突发奇想双修的事。 可这事她连双亲都未曾透露,对方又是从何而知? 望着女人紧抿的唇,以及不似作伪的焦急神色,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看样子,三块高阶灵石,足以将我的侍女彻底收买。” 把小桃放逐至执法堂的惩罚还是太轻。 她已经在考虑永远地取消贴身侍女这个位置。毕竟,知道的秘密不少,若是嘴不严,则后患无穷。 “其实……”女人正欲否认,话到嘴边,又默默咽回去,隐晦地扫了一眼她腰间挂着的灵兽袋。下一秒,她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般,语无伦次地说: “浣浣,如果你一定要通过双修增加修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可以随叫随到,在修为方面,我的灵力比他们都多,而且我们之前——” “之前,我不过是你宣泄欲.望的工具罢了。” 商雨浣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女人掌心中抽出来。明明只是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她却觉得疲惫,“我不会考虑你的,就像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一样。” 24、第 24 章 商雨浣索性走到弟子中间观看比试。 女人果然没有跟上来,可她始终能感觉到一束炽热得有如实质的目光跟在身后。 那番话并没有让对方死心。 她倒没有太意外。毕竟对于她自己而言,“放下”并非主观上想想就可以的。 ——上辈子,她几乎所有回忆都充斥着陆清沄的影子。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遗迹探险,除去闭关她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分开过。 数百年时间,足以让她养成有对方在身边的习惯,且深入骨髓。 要彻底剥离还需要更多时间。 “少宗主。” 听到有人叫自己,商雨浣敛去面上异色,抬眸看去。 应婉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蹦蹦跳跳跑来,双手捧着份做工不凡的白玉竹简呈给她,“这是我刚整理出来的魔门新秀资料。包括出身、修习功法,以及曾与何人结怨。” 见她侃侃而谈,商雨浣因刚才那段小插曲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去,“你有心了。” “能帮上少宗主,是我的荣幸。” 圆脸少女咧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显出几分可爱。 虽然她办事圆滑,足以用滴水不漏形容,但开始修炼不过寥寥数年,连服用定颜丹的年龄还没到。 商雨浣瞟了一眼其灰扑扑的外门弟子服饰,心念一动,指尖多出一枚令牌: “今天比试结束后,你去领套内门弟子的衣服。” 还有丹药份例。 她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应婉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多谢少宗主!”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办事利索。” 商雨浣轻轻扬起唇角,目光继续投向刀光剑影的擂台。 对于自己人,她素来慷慨,赏罚分明。 …… 傍晚。 皎月当空,凉风习习,热闹一天的演武场难得安静。 叫到自己的号码时,商雨浣仔细捋平裙角褶皱,这才不慌不忙地踏上台阶。 她在魔道众弟子中也算有一定知名度。当然,这里的“名气”大多是负面的。 很多弟子谈到她,都会又羡慕又嫉妒地添上一句“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罢了”。 流言入耳,她还曾为之烦恼过好一阵子。但现在,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她根本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哒、哒……” 站在擂台中央,她坦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以陆清沄的注视最为赤.裸,长老们的打量也很直接。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清晨才被折断手臂的幽蝉居然挤开人群,来到距离擂台最近的位置。 面纱之下,一双明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微风吹起其空荡荡的衣袖,露出里面新长出的森森白骨。 虽然诡异,可对于魔门弟子来说,已算稀疏平常。 “第一百号,蚀月圣教的红鲤。” 裁判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哼哧哼哧地跳到擂台边缘。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上去憨憨的,头发和眉毛都浮现出暗红色,沾染了一丝与外表不符的邪异。 “姐姐,待会比试时可以下手轻点吗?” 他挠着头,怯生生地问,仿佛第一次与人斗法。 商雨浣并未理会,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神识浸入白玉竹简之中,把此人的资料调出来。 红鲤,与幽蝉和鬼鲛齐名,并列蚀月圣教的三名后起之秀。单单这个介绍,她就不会对其小看。 ——今天早晨第一场比试,可是闹出了人命。 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轻敌,而使宗门蒙羞。 “姐姐?”见她不说话,红鲤又用天真的语调唤了一声,似乎真如表面那样单纯。 这时,随着长老手中的香烛冒出细烟,比试正式拉开帷幕。 商雨浣干脆利落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百张火球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股脑地全扔出去。 符篆,她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可以,她打算这样砸进前十。若是遇到特别难缠的对手,再动用法术。 “轰隆隆!” 火光大作,浓烟冲天而起。 火球术虽然只是低阶法术,可一百个叠加在一起,结丹期修士也得暂避锋芒。 谨慎起见,商雨浣又翻出一百张金刚符贴在自己身上。 霎时间,层层叠叠的金钟将她笼罩在内,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连空气都透不进来。 擂台下方,议论声骤然增大。 大部分弟子在感叹“壕无人性”,有小部分则嗤之以鼻,就差没把“浪费”两字挂在脸上。 香烛燃过半时,火球造就的浓烟才退去一二。 商雨浣神色不变,神识笼罩于场中。长老并未宣布比试结束,说明红鲤有办法化解这一击。 忽然,她听到微弱的“叮”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金刚罩中。 抬眸望去,她的瞳孔不自觉一阵收缩: 是三枚掌心大小的火红鳞片。 如同法器中最为阴毒的针,这三片薄薄的鱼鳞很小,几乎没有灵力波动,若非神识锁定根本注意不到。 而那声微弱的碰撞声,是接连切割二十个金刚罩后漏出来的。 如果她不是一下子拿出一百张金刚符,而是用护体光罩或是普通法器,现在恐怕已然中招。 心思百转间,她红唇微张,喷出一缕沾着血丝的漆黑雾气。 而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黑雾将鳞片包裹住时,鱼鳞表面光芒骤然暗淡。忽明忽灭两下后,再也不复切割金刚罩的势头,被雾气挟着乖乖落入她掌心。 而黑雾中的血丝也被她吸入腹中。 《毒诀》被评为顶级功法,并非浪得虚名。哪怕只有半卷,依然强横。这掠夺法宝,就是其中一招。 商雨浣从刚才抹掉的神识推断,红鲤的修为至少在筑基中期,甚至无比接近后期。 思忖稍许,她指尖微点,又一沓金刚符出现在掌心。 “咳、咳咳……” 少年灰头土脸地从烟雾中走出来时,看到的是比之前还要坚固的金刚罩。 他眼睛一翻,差点没气得吐血。 火焰还在“滋滋”燃烧,无数红色的暗纹自他皮肤表面流淌。犹如具有生命般,自发修复着烧焦的死皮。而这样奇怪的功法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虽狼狈,可并未伤到要害。 “这是——”长老席上,司寇婵忽地站起身,眉心紧紧拧成一团。 与她的脸色难看不同,花柳怡然自得地倚着椅背,掩嘴轻笑,“红鲤是个不错的苗子,天生治愈灵体。与之相比,天灵根也不过尔尔。” “你!” 司寇婵迈出一步,庞大的威压直冲向她。 可下一秒,就被对方身侧同样戴着面纱的女人抬手驱散。 “好吵。” 这是红蛛长老自今日擂台赛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嗓音极其沙哑,隐约夹杂着令人心里发毛的“咯咯”声,好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 闻言,司寇婵面色剧变,极为忌惮地瞪她一眼,冷哼着偏过头,继续关注擂台情况。 而此时圆形比武场地的中央,局势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商雨浣像是没有看到那些活灵活现的纹路,泰然自若地取出一厚摞火球术。末了,又添上一摞。 约莫有五百张。 红鲤的脸都绿了。 25、第 25 章 不需要将符纸丢出去,仅仅是拿于手中,对方已主动低头认输。 “本轮胜者——” 裁判长老可能也没遇到这样的比试,愣了一瞬才宣布结果。 擂台下更是哗然。 商雨浣不慌不忙地将符篆收起来,刚走下台阶,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恭喜少宗主大展身手,拔得头筹!” 应婉颇为机灵地拨开人群,挤到她身边,恭贺之语盖过了此起彼伏的议论。 “怎么不说是我符纸多?” 她瞟见少女面上不似装出的笑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符纸多也是实力的一种嘛,好多人就是自己没有,才眼红!” 说到这,应婉毫不客气地昂起头,瞪向那些窃窃私语的弟子,尤其对蚀月圣教的数人重点关照。 见状,商雨浣略一思索,将刚才那沓符纸递给她。 “少宗主?” 有些费解她的用意,应婉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开在眼前。看清上面的字样,又不死心地掂了掂,“……空白符纸?” 她有点糊涂,更多是不可置信。 刚才擂台上,那分明是火球符,她们全都看到了。 “一点小小的障眼法。” 商雨浣漫不经心将储物袋系紧,葱白的手指在锦缎状的袋口磨挲两下,眉眼间闪过一抹狡黠,“符纸实在太多,我随便拿了几摞,没想到运气不好,抓到空白的。” 确切地说,她还带了很多高阶符篆。可惜不能随便使用,否则大概率会闹出人命。 说这话时,她并没有压低声音,连那点若有若无的懊恼也极为自然地流露在脸上,在有心人眼中格外刺眼,“赢得很侥幸呢。” 感慨之余,余光瞥见不远处红鲤黑锅般的脸色,她眸底愉悦更盛。 谁让对方在比试开始前一直假惺惺叫“姐姐”与她套近乎,背地里却极为阴狠地用鳞片偷袭。找到机会,她自然乐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况且,将这个消息当烟雾弹放出去,对她只会有好处。 若是之后的对手以为她后继乏力,没有符纸可用,她会让他们好好地喝上一壶。 …… 深夜。 商雨浣回到安静的小院中,随手点燃一盏烛火。 修士暗中也能视物,可她还是喜欢有光亮的地方。 淡淡的橘红色光芒沾着点点暖意,只是注视着跳跃的火苗,她觉得心情无形中变得轻松。 神念微动,那份白玉竹简摊开在桌面。她支着下巴,一目十行扫过。 虽说早已用神识看了不下五遍,她还是打算如第一次阅读般,重点关注那几个“魁首热门人选”。 “窸窸窣窣……” 灵兽袋中传来轻微响动,仙鹤探头探脑地出来,漆黑的眼睛同样盯着竹简看。当然,更多时候是在看她。 “怎么,你也感兴趣?” 商雨浣也不在意它的小动作,继续往后翻页。 今天她虽然早早将蚀月圣教的三名新秀中的一位弟子淘汰掉,可该宗门功法实在古怪,不得不防。 “说起来,血魔门那对双胞胎也不容小觑。” 她眉心微蹙,忆起午时看到的景象: 骨瘦如柴的“骷髅”乍一看弱不禁风,可单凭□□力量,便能将一件下品法器生生折断。更不要说恐怖的速度,快的连视网膜都难以捕捉。在擂台上的表现活像她前世见过的千年干尸,还是具有神智那种。 “若非长老出手阻止得及时,百里烨的对手恐怕会一命呜呼。” 抽掉浑身血肉饲养魔头,凝聚魔念到骨髓,是血魔门立宗的根基法诀。 但商雨浣结合过去的修行经验,加之与不少同样修习此法的修士打过交道,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具骷髅架子,魔性与杀戮之气似乎太重了些。长此以往,被腐蚀心智也有可能。 “红粉骷髅中,百里俪似乎跟我一样也存了保留实力的心思,在赛前通过贿赂对手令其直接弃赛……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从中受到不小的启发。 下次,如果抽到的对手比较缺灵石,她也可以欣然效仿,兵不血刃赢下比试。 ——这不比扔出去上百张符篆划算很多? “啪嗒。” 仙鹤见她一直盯着竹简上那对双胞胎的画像出神,忽然挥动翅膀,将其往后翻了几页。 好巧不巧,出现的是陆清沄的画像。 商雨浣立马将其翻过去,顺带轻轻敲了下仙鹤的脑袋,嗔怪道,“故意的么?专门挑我不想看到的人。” 刹那间,可能是错觉,她感觉对方的情绪有那么一丝人性化的沮丧。 “下次再这样,就不把你放出来了。” 警告过后,仙鹤的头都快垂到桌子下面。 她不免莞尔,取出一瓶聚气丹安抚。可这只鹤似乎极其有骨气,看也不看。 “真的不吃?” 她将色泽圆润的丹药放于掌中,在其眼前晃晃。 谁知做出这个动作后,仙鹤立马凑过来,长长的喙蹭了蹭她的手心。 好像吃丹药只是顺便,与她亲近才是主要目的。 “……慢点吃。” 许是这一幕勾起脑海深处的回忆,商雨浣盯着面前明暗不定的烛火,微微出神。 “她应该很少喂你丹药吧?唔,想来也是。” “过去,她总是因为痴迷于练剑,无暇顾及自身,落下不少伤。我曾派人寻了些疗伤丹药,但她向来对此碰也不碰,还再三跟我强调别做这些多余的事。” 修炼一道上,陆清沄有属于自己的坚持。比如服用丹药会造就丹毒,长期以往必定会淤积,堵塞经脉。 “那个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好心,对方却并不领情,甚至冷言冷语。” 商雨浣抚摸仙鹤羽毛的动作慢下来,“我将丹药当糖豆吃,是因为天灵根得天独厚的转化能力,无需担心丹毒。可她的修炼,自始自终都在克服天资,修习剑术也是因为五灵根入道艰难。这时候,我习惯性将丹药源源不断拿给她……” 自嘲一笑,她眨了眨眼睛,努力让微颤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一些。 “不止是修炼,我和她在绝大多数事情上总是南辕北辙。现在仔细想想,既然从一开始便不属同路,何必强求。” 数百年的时间,她依然无法凭借妥协捂热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人。或者说,从一开始便错了。 她们不合适。 “不说这些丧气话啦。好不容易能重来一次,我总算可以弥补些上辈子的遗憾,怎么看都是件好事呢。” 话音未落,只听“咕嘟”一声,仙鹤居然把药瓶也吞下了。 乌黑的眸子里隐晦地闪过泪光。 26、第 26 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入窗户缝隙时,商雨浣顺手掐灭烛火,将桌上四五份竹简摞起来,仔细收好。 她一夜未眠。根据擂台上亲眼所见,加上应婉交给她的那份资料,大致整理出每个人可能存在的功法漏洞。 ——擂台,并非真正的战场。 她从来都清楚大比的真正目的是为寻找魔器凑齐人手。若是在去往靖阳城的路上,谁敢贪欲上头跳出来阻碍,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而面前这几份写满内容的竹简,只是以防万一,准备的后手罢了。 目前看似她将宗门带到了有利的一方,但别人也不会任由她算计,尤其是这些心高气傲的天才。 当然,相比较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新秀,长老们若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产生的威胁更大。 尤其是蚀月圣教,居然打破以往的规则,派了两名实力不俗的长老带队。 联想到昨天一整天的针锋相对气氛,她觉得对方可能收到了某种风声。 若是修为持平,商雨浣自然不会太过忌惮。毕竟她有法器傍身,还有上一世的斗法经验,足以见招拆招。可偏偏现在的她修为只有筑基,境界差距太大,在元婴修士面前求得自保已是不易。 沉吟良久,她取出一张传音符,放在唇边低语两句。而后,指尖骤然松开,使其化作一道红光飞远。 需要找最合适的人选来帮她这个忙。 但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答应,还得当面游说一番。 …… “少宗主。” 宗门大殿外,司寇婵随意地一拱手,嘴边伤疤在阳光下犹如蠕动的蜈蚣,狰狞阴冷,“不知少宗主叫在下来,所为何事?” 旁边时有弟子匆匆路过,还没等好奇的目光扫过来,又心惊胆战地挪走,好像多看一眼晚上就睡不着似的。 此时,距离今日大比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商雨浣倒是视若平常地扫了两眼那道疤痕,不慌不忙捏出个隔音法诀,这才缓缓道,“昨日的比试,司寇长老认为其它几宗实力如何?” “很不错……相较而言,倒是我们合欢宗有些青黄不接。” 没想到她开口就提及正事,司寇婵略有点惊讶,也不废话,直接说出所见所想: “除了人多,修为、功法、乃至六道副业都没有太大优势。想来最后的十强中,除了少宗主你,就是其它宗门的人。” “这才第一天,长老未免太悲观了些。” 商雨浣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诚,倒让她准备好的开场白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她也喜欢这样不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 “若是与其它几宗的长老对上,不知您有几成把握取胜?” 她顿了顿,忽地看向对方的眼睛。 司寇婵明显因为这个问题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沉吟道,“云岚宗那边,我与邵僎之前交过手。这老秃驴虽实力一般,但极为狡猾,要灭他元婴很难,我的胜算约莫六成。” 闻言,商雨浣脑中闪过白袍老者的模样。此人在上一世,活到了合欢宗灭门的时候。一想到其得意洋洋的嘴脸,她就遏制不住心底飞速蔓延的杀意。 深吸一口气,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微微颔首,“血魔门的何长老呢?” “何枞此人……啧,值得称道的是他那一手御兽术。这次,他将修为同在元婴期的寒蛟带来,借助此獠,胜负约在五五开。” “这样算是不是有些保守?” 商雨浣蹙眉道。 她原先的打算是从宗门再抽三四个长老一同去往靖阳城,确保她们不落下风。但听对方这么一说,这么安排还是存在变数。 “少宗主,您可能高看我了。” 司寇婵哂笑着耸肩,抽出本写满玄奥笔画的古书晃了晃,“在下擅长的是夜观星象,和一点占卜的皮毛。若是论对敌,少宗主恐怕还要另请高明。” “哦?可否详细说说。” 听出对方似要推荐人选,商雨浣颇感兴趣地追问道。 她原先选择将司寇婵拉进来,是因为她有上一世记忆,知道未来对方肯定不是背叛宗门的那个人。加之“算卦预知”的能力极其珍贵,她便借着宗门大比与之拉近关系。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事先说明一下。”她赶在对方开口前补充道,“正道四宗之所以大出血也要趟浑水、参与我们的比试,可能收到了魔器出世的风声。我想,在选择去往靖阳城的长老人选时,对宗门忠心排在第一位,实力倒是其次。” 不然,若是关键时刻反水,腹部受敌,还不如一开始少带几人。 “这……少宗主,请给我两天时间,我拟订一份绝不会背叛宗门的名单出来。” 司寇婵的面色变了又变,显然是将这番话听进去了,更多的则是讶异于商雨浣将此事全权交给她的信任。 抱拳行礼时,态度比之前端正不少。 仿佛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意义上认同她为“少宗主”。 “司寇长老办事,我一向放心。” 商雨浣将对方态度的微妙变化看在眼中,唇角不经意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自己这步棋应该没走错。 …… “咚!” 钟声敲响时,商雨浣立于一众弟子中,安静等待今日比试开始。 目前第一轮还未进行完,毕竟参赛弟子数量相较预计要多得多。加之陆清沄故意受伤,邵长老气势汹汹讨要说法,借题发挥,最后竟直接将云岚宗等正道参赛弟子名额从十人增加到五十。 想到这,她不禁恼火地揉了揉眉心。 旁边蠢蠢欲动想搭话的弟子见到她心情不佳,也不敢上前,生怕搭讪不成惹她厌烦。 “少宗主。” 偏偏有人不信邪。 商雨浣并没有第一时间搭理身侧响起的陌生声线,而是等对方走到跟前,才淡淡扫了一眼。 黑袍少女攥着衣角,新长出来的骨头泛着幽幽白光,显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看样子,你的伤已经恢复了。” 商雨浣对幽蝉并无好感,甚至是警惕。擂台赛第一场,对方直接对袁汀下杀手,等于是在给她们整个宗门下马威。 不论对方究竟抱有何种心思前来搭话,她都不打算与之多言。 “我、我是来感谢少宗主的。” 在她转身欲走时,少女忽地开口道,紧攥衣角的指尖微微发白。 “哦?” 商雨浣轻笑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揭穿她,“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昨天,可是淘汰了一个你们教派的弟子。” “正是此事。” 幽蝉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声音压得愈低,“出发前,花柳长老把我、红鲤和鬼鲛叫到一块,说我们三人中最先淘汰者会承受抽魂炼髓之苦,第二个淘汰者也会受到惩罚……经过昨日,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所以,我也是就擂台一事感谢少宗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将鬼鲛修炼的功法漏洞告之,只要能让她的排名在我后面。” 少女清秀的面容浮现丝丝阴狠,又很快恢复平静,甚至温和地笑了一下。 27、第 27 章 商雨浣像是第一次见面般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不同于昨天擂台上霹雳间结束战斗的神秘,此时的幽蝉,满脸都是报复的快意,似乎笃定她会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颇具诱惑力的条件。 如果她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必定会毫不犹豫点头,收下这份“大礼”。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站在擂台下看两场比试,她也能将功法漏洞推测得七七八八。 所以,话到嘴边,她不免多留了个心眼。 “你可知道,这样做等于背叛宗门?” “我自然知晓。我更知道,别人若对我不义,我必定以牙还牙。” 幽蝉低头看向新长出来的手臂,一丝怨毒自眼角浮现,转瞬间又归于沉沉死寂,“少宗主,如果你对这桩交易感兴趣,今夜子时,不防在此地碰面。” 说罢,她干脆转身,钻入拥挤的人群中。竟如看不见影子的幽灵,眨眼间失去踪迹。 那一刹,商雨浣听到了一连串的沙沙声,轻微的像是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爬走。 成群结队。 虽然看不见,她本能地感觉背后升起少许凉气。 而这微妙变化似乎只有她一人注意到。旁边的弟子们仍然有说有笑,甚至跃跃欲试对即将开始的比试进行押注,没有一人发现突然消失的幽蝉。 若非商雨浣确信自己没有被拉入幻境之中,她都要怀疑刚才的交谈并非真实。 …… “少宗主!” 应婉卡在比试开始前一刻快步跑来,额头泛着层亮晶晶的汗珠,眼中却闪过名为激动的情绪。 好像刚刚打听到某个不得了的消息,不等商雨浣询问,她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据说蚀月圣教内部派系争斗激烈——” “嘘,等会。” 霎时间,危机感如潮水般奔涌,自毛孔浸入血液,向全身蔓延。 手紧紧按在储物袋,神经前所未有地紧绷。商雨浣低声喝止之余,似有所感抬头,与高台之上戴着面纱的女人遥遥相对。 女人支着下巴,歪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虽然看不真切对方神情,商雨浣能感觉到女人似乎将唇角扯开一抹浅浅弧度,但绝对算不上善意。 微风轻扫,严严实实的面纱被挑开一角:白皙光滑的肌肤之上,树枝状裂纹以肉眼可见速度悄然浮现。好像无数腐朽枯枝,风一吹便会砰然倒坍。 咔擦、咔嚓。 若有若无的碎裂声萦绕在耳畔,如同悄然逼近的危险。 周围弟子们的说笑声渐渐远去,商雨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涌到头顶,不由自主汗毛倒竖,直到奇异的花香充斥在鼻尖。 花香…… 心中警铃大作,她试图封闭五感之余,狠狠咬向舌尖,试图用疼痛找回理智。 然而,身子像陷在棉花中般,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她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幻术?不太像。 结合之前花柳出手逼退司寇婵那面血色小旗,花香也许是某种以气味入道的功法。 既然是功法,必定有灵力支撑。 思忖到这,她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不在意四周飘散的迷幻香气。 电光火石间,《毒诀》自发引导灵气在经脉中游走,连同那股奇异的花香也化作灵气,被她萃取精华吸纳进丹田。 ——这是天灵根的霸道之处,海纳百川,只要是跟灵气沾边的东西都可以转化为己用。 千年才出世的资质,配合专门的法诀,几乎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商雨浣心平气和地运转一个大周天,听到清脆的钟声再度敲响,才睁开眼睛,冷冷直视长老席。 上方,花柳唇边的弧度已消失不见,正无比忌惮地盯着她,似是没料到一个筑基期修士居然能破除她的偷袭。 这场突如其来的刁难,也许跟幽蝉来找她交易有关,又或是应婉尚未说出口的“秘闻”。 暗暗给对方记下一笔,商雨浣挪开目光,红唇微启,向司寇婵传音两句。 由后者故意夹枪带棒与花柳说话,对方果然被迫接招,无暇再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她尚觉得不够,又连着发五道传音符给双亲,重点控诉自己差点被人偷袭的经历,语气委屈得要哭出来。 ——她可不是能吃亏的性子。 目送传音符消失在天边,她抬手拭去眼角以假乱真的泪水,眸中闪过一抹明晃晃的狡黠。既然对方敢在她的地盘这样做,就务必要付出代价。 …… 第一场比试开始前,长老席传来些许骚动,空了一角。 “你刚刚想说什么?”思及花柳离开时阴沉的脸色,商雨浣将目光转向应婉,毫不掩饰自己阴云转晴的好心情。 “唔,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真实性不敢保证,但内容绝对令人大吃一惊。” 应婉酝酿片刻,又神神秘秘地四周看看,摆足了说书人的派头。不料,在她即将开口时,商雨浣却再次打断: “与那三名新秀有关?” “这……少宗主您怎么知道!”应婉眨巴着眼睛,好不容易卖关子却被猜出来,仿佛泄气的皮球。 “你都把心思写脸上了。”商雨浣好笑地停顿片刻,补充道,“还有,我需要切实可信的情报,而不是捕风捉影之说。” “是。” 见对方听进去,且目露沉思之色,她满意地点头,不再言语。 若是往常,她不介意听一耳朵八卦。可眼下第一场比试,恰恰是蚀月圣教三位新秀中的最后一位,鬼鲛。 单是听到这个教名,就让人不舒服,联想到深海中幽暗的妖兽。 在修真界流传较广的《异兽宝典》中,鬼鲛可是排名第五的凶兽,能力诡秘莫测。 商雨浣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关注擂台,这关系到她子时是否还要来这里一趟,与幽蝉做交易。 “哒、哒。” 先踏上擂台的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修士,身披云岚宗标志性的白色长袍,手中握着个不起眼的铜黄色葫芦法器,满脸紧张之色。 “说起来,这人还与那位白衣剑仙师出同门呢。” 应婉小声嘀咕道,“但实力平平,放在云岚宗也不出众。” 闻言,商雨浣不免向后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进骨子里的白色身影。 今天陆清沄没有出现在演武场。 她似有所感地低头看向腰间装仙鹤的灵兽袋,也是空瘪的。 28、第 28 章 忽然,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 娉婷的身影莲步轻移,身姿如燕,飘然落到擂台中央。碧蓝色发丝被轻风吹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依稀可见几粒豌豆大小的鳞片。 她是蚀月圣教众弟子中,唯一选择在上台时丢掉面纱、以真容示人的女修。 鬼鲛转过身的刹那,像是平静的湖面骤然沸腾,原本只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突兀增大: “妖修!” “蚀月圣教是疯了不成,居然暗中培养妖怪!” 与周围情绪激动的弟子不同,商雨浣只是微怔片刻,面色便恢复如常。 上一世,她早就听闻蚀月圣教与妖族有某种联系,可与多数人一样没放在心上,认为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后来,她追随陆清沄隐居,与魔道三宗不再来往,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妖族肆虐一事在未来确实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修真界差一点就要更名为妖修的天下。 思及于此,她看向蚀月圣教众人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凝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类修士与妖族矛盾由来已久。若真的让它们接管这片土地,被喊打喊杀的就是她们。 她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身侧依旧群情激愤,已经有人试图叫停比试,直接将暴露出“妖族特征”的鬼鲛缉拿归案。 逆着光,少女姣好的面容有几分模糊,仿佛被晕染多层的水墨画。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湖泊,闪烁着迷幻色彩。 “呵。” 嗤笑声不大,却像钩子狠狠撕扯着神经。 那几个叫嚣最凶的弟子仿佛一下子被勾走魂魄般,痛苦的抱住头,眼神呆滞,再也发不出声音。 演武场骤然安静下来。 见状,鬼鲛眸底的讥讽之色转瞬即逝。她转向长老席,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恭敬开口,“我祖上有一点妖族血脉,可我确实是名人类修士,望各位长老明鉴。” 她的嗓音夹杂着一丝天然的柔媚,连同那双摄人心魂的蓝眼睛,令人很难对她生出恶感。 商雨浣甚至听到旁边有弟子感叹,说如果没有脸上那些鳞片就好了。 以世俗标准看,鬼鲛毫无疑问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容貌,偏偏被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鳞片破坏了美感。 那些竖起的鱼鳞像是有生命般,随她呼吸在脸上缓慢移走游动。每每有鳞片滑动,她脸上的肉就会塌下去,等待下一块鳞片重新将变形的五官撑起来。 与其说是鱼鳞,不如说是“骨头”,连带那张美人皮也透着诡异。 此时,花柳不在,蚀月圣教只能由红蛛出面袒护本宗弟子。 可这位大长老似压根没看到擂台的闹剧,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茶杯,尖利的指甲如同弯钩,很快将玉制材料敲出蜘蛛网般的细纹。 “啪嗒。” 杯子碎裂于掌中,她反倒慢慢凑近闻了闻,喉咙里漏出少许“咯咯”声,竟将那些碎片贪婪地嚼碎吞了下去,“茶不错,麻烦再给我一套新的茶具。” 这段小插曲发生在眨眼间,绝大多数弟子只能听到其沙哑低沉的嗓音,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关注着长老席的商雨浣看得真切:那些碎片在红蛛张口时便已被几缕灰色细丝腐蚀,变成漆黑的脓水滴落。而杯中茶水则被其仰头吞下,意犹未尽地品尝。 仗着鹰眼术加持,她还看到红蛛嘴里隐约长着另一副稍小点的尖牙,就像虫类妖兽的口器,哪怕面纱也挡不住其幽幽寒光。 而司寇婵等人剧变的脸色也侧面证明她看得大差不差。 “既然不是妖族,那比试继续吧。” 将新茶杯捏于掌心磨挲,红蛛似才想起旁边坐了几个人,喉咙里沙沙声愈重,“你们有异议么?” …… “那么,比试现在开——” 立于擂台另一侧的长老刚将香烛点燃,话音未落,只听一声仓惶的“等等”。 云岚宗那名中年修士大喊过后,踉跄退至擂台边缘。如同面对洪水猛兽般,提着葫芦的手不住发抖,“我、我认输,不比了。” 嘘声渐起,有早就看正道不顺眼的魔宗弟子大喊“云岚宗修士就这点胆量”。 可这些动静对中年修士来说像是耳旁风。他不敢抬头看腾一下站起身、强压怒火的邵长老,懦弱地向裁判一拱手,随即迅速跳下擂台,逃也似的钻进人群之中。 见到这一幕,魔宗弟子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丝毫不压抑嘲讽之意。 与之相对,所有云岚宗弟子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回瞪,可是又没有十足底气反驳。 毕竟,是他们不战而降在先。 “嘁,还以为云岚宗多厉害呢。没有白衣剑仙撑门面,连纸老虎都算不上。”应婉没忍住,也大声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弟子高声附和。 到最后,几乎发展成正魔两道间的骂战。个别云岚宗弟子忍得额头青筋毕露,恨不得挽起袖子动手。 “咳,安静。” 长老席上传来咳嗽声,元婴期威压降临,众人才渐渐偃旗息鼓,但依然未能完全平复下来。 “你已经晋级了,可以回去准备下一场比试。” 裁判见鬼鲛依然站在擂台中心,出言提醒道。 “我不喜欢这种胜利。” 少女轻笑,妖冶的蓝眼睛缓缓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一时间,竟无人与之对视。她的目光挪到后面,在商雨浣身上定格。 “合欢宗的少宗主,有没有兴趣比一场?” 她伸出指尖,遥遥一点,语气温软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