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废柴小师妹》 1、大婚 朱唇轻咬点绛红,纱裙罗衣迎风舞,邺都女君礼成日,三界共贺泰华宫。 前世今生头一回这么大阵仗,陆时鸢不免有些紧张。 过了今日,她便是邺都女君的君后了。 这样的好事犹如天上掉金矿,这座大大的金矿还刚好砸在她的头上,让人感觉太不真实,好似做梦一般。 和着礼官的奏乐声,古老而又威严的钟声自邺都皇城那座钟楼远远传出来,象征着邺都主君的无上皇权。 陆时鸢一步一落,沿着高台往下铺设而来的红毯缓步向前,漫天术法拟化而成朵朵红花飘飘洒洒,而后化成星点碎光,随风散去。 她听见从自己身侧传来“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那是商姒手上的金铃在响。 这个女人真的很爱那副金玲,就连大婚之时也不曾摘下,陆时鸢想。 然而就在她出神之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清泠悦耳的提醒声:“别紧张,往前看。” 商姒发觉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试图引导和安抚。 陆时鸢怔了怔,侧目望去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的眼神并未偏移分毫。 她郑而重地“嗯”了一声,更加坚定地跟随商姒的节奏一步一步登上祭天台。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象征至高无上的邺君皇权。 上表天道,下告先祖。 二人似是天成佳偶,迎风而立,喜色衣裙猎猎作响,有天地三界为证。 等到古老的陈钟声再次传来,礼官的声音也在邺都上方凌空而响,尖细而又高昂:“拜——” - 夜半,泰华宫内。 已然褪去层层礼服的陆时鸢小心翼翼摘下头顶的凤冠,轻轻置于台面上。 此刻四下无人,她才如释重负般晃了晃脑袋,抬手揉捏自己发酸的颈部。 屋内窗叶半开,烛光摇曳,可除了偶尔钻进来的风声以外,周围静得发慌,陆时鸢却不甚在意。 此处为商姒的起居之所,想必定然是设有结界的。 不多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并非商姒,却也是熟人了,流珠手里捧着盛装酒具的托盘小心置于桌面,恭敬道:“女君遣人前来传话说她在前殿暂时走不开,烦请君后稍待片刻。” “无妨。”陆时鸢并不在意商姒的去向,不过…… “流珠,你还是叫我陆姑娘吧。”陆时鸢侧身,从妆台前转了过来,一亮澈的双眼朝流珠望来,烛光衬得她额间的金钿越发夺目耀眼,容颜倾目。 从她到邺都的第一天就是流珠一直在身边伺候,陆时鸢还是更喜欢对方称呼自己为“陆姑娘”,至于“君后”这个称呼,着实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然而流珠只是垂目低眉:“奴婢不敢。” 将话带到,片刻后流珠倾身而退,屋内便又只剩下陆时鸢一人。 陆时鸢有些无趣,在等候商姒到来的时间里她将偌大一个梳妆台全数翻找了一遍,最后捏起一张胭脂花片对着铜黄色的镜面轻抿,镜内女子的唇色越发嫣红了。 陆时鸢是长得极好看的那一类人,从前当得了峰间雪顶的傲雪寒梅,如今也做得了邺都皇城那朵艳丽至极的富贵花,随心罢了。 然而望着镜面里那张绝美的容颜,女子眼中再一次浮现茫然之色。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 初到此处之时,陆时鸢不过是个修为尽废的前师门之光,好在同门师兄弟都对自己颇为照顾,不使她受人欺凌。 就这样浑浑噩噩混了一年多,原本陆时鸢都要习惯一个废物的躺平生活了,却于三月之前被人从师门掳至邺都。 邺都,一个神秘却又令人敬畏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人、妖、魔,三界并立,邺都却独立于这三界以外,不问纷争,自数千年前冥界地府消亡以后,三界生灵死后的魂魄便归到邺都主君手上统一管理,他们掌生死,清怨灵,镇鬼怪,邺都可以说是三界之内怨气最重的地方,此处鱼龙混杂,却也是最深不可测的地方。 数百万的怨灵鬼魂倘若没点手段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能镇压得了的,便是那最桀骜的魔碰上邺都的人,也得忌讳三分。 只是不知为何,向来不问世事的邺都此番行事如此突然。 陆时鸢记得,邺都鬼将临门那天指名道姓要将自己带走,来人是位女子,对方曾与掌门短暂交手,而原本态度强硬不肯退让的掌门却在几招过后将她交了出去,只苦涩地说了一句“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至少,一开始被扔进邺都地牢的时候,陆时鸢也对掌门的话深以为然。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开始颠覆她的想法。 陆时鸢摇身一变从阶下囚成为邺都上宾,邺都之所以将她一介修仙门派的凡人“请”来,不过是缘由半年以前自己和师弟溜下山走散的时候出手在一妖物手下救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当然,以陆时鸢那半废的修为强行出手自然反噬不清,她很快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回到师门了。 至于当时和她一起的小姑娘,众人只说不知,是以这才有了半年以后邺都鬼将亲临山门拿人。 也是那时陆时鸢才知道,自己出手救下的竟然是邺都少君。 回忆到此处,忽然,“吱呀”一声推门响。 陆时鸢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侧目望去。 商姒此时已经换下沉冗的祭天礼服,只一身鲜红色的罗裙,却也难掩天然贵气,那张素来清冷脸庞上似染红霞,许是方才在外多饮了几杯水酒的缘故,只是她的双目依旧清明。 “久等了,陆姑娘,”女子的音调清而缓,如珠落玉盘,微微上挑的眼尾处蕴了醉人的笑意,“邺都太久没有办过喜事,大家都太开心。” 陆时鸢用眼神仔细描绘商姒如画的五官,找不到丝毫扮演的情绪,这人就像是今日大喜,在真心实意的开心。 她兀自转了话题:“我师兄他们……” “已经命人安顿好,不过还请姑娘遵守信约,万勿将你我之间的约定告知第三人。”商姒朝她望来,那双漂亮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烛火的光,妖冶非常。 陆时鸢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屋内的气氛死寂了一瞬,她们之间似乎并无什么好说的。 半晌,陆时鸢才又挣扎着开口,问道:“商姒,你真能帮我重塑灵根恢复以往的修为吗?”她眼神闪烁,朱唇轻抿,楚楚之态立现,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这样的陆时鸢让商姒恍惚了一瞬,似想起了什么。 半晌,轻笑应下:“是。” “这场造化算我邺都赠予姑娘,以报姑娘对我邺都少君挺身相互之恩。” “可诸位师叔伯带我寻遍各大门派,皆言无望。”陆时鸢放轻了声音,一时哑语。 她也不知自己想要商姒跟自己证明些什么,她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捉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几近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却足以让陆时鸢明白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乃强者为尊。 过去陆时鸢曾是各大修仙门派首屈一指的灵根天才,却因数十年前一场秘境变故,被人废了灵根和修为,虽仰仗以往的修为苟存性命与容貌,却难以现往日辉煌,所到之处全是怜悯与不屑的眼神。 若可以好好修炼,谁又愿意当个废物仰人鼻息? “你是说,人间那群老头?” “他们懂个屁,”商姒轻飘飘的,那双漂亮的凤眸仍在笑,只是眼中似有暗藏凌厉的锋芒,音色慵懒,“邺都千万年的底蕴又岂是一群老头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们,也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狂傲至极。 睥睨三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就是邺都。 合理,又不合理,却让陆时鸢那颗躁动的心莫名变得平静。商姒这样的人,着实没必要花心思去骗她,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邺都主君说一不二。 思及至此,陆时鸢的心思也从一件事落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你应当改口了。”印有“囍”字的红烛已燃大半,陆时鸢忽然出声。 商姒侧目望来:“嗯?” 陆时鸢垂眸,轻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喜裙,直言道:“女君若要将计就计,便该早日习惯如何在人前与我扮作一对亲密爱侣。” “比如,‘陆姑娘’这样的称呼……” “时鸢,”和着左手上传来清脆的铃响,商姒含笑咬字,打断了陆时鸢的话,轻语间,人已倾身附近,双手搭落在了对方的肩上,“是这样吗,我听你师兄也是这么唤你的。” 话音落地,摇曳的烛火下,陆时鸢皙白的耳朵上泛起可疑的红。 精巧的金色耳坠在轻晃着,散落的碎发随着主人的呼吸节奏飘动,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试图,将眼前女子想象成心爱之人。 陆时鸢轻轻嗯了一声。 她眼眸微抬,忽然瞥见妆台镜面里的两人姿势暧昧,好似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也是此时,商姒的下一句话随之而来:“那时鸢,你听说过邺都不传的双修秘法吗?” 2、双修 邺都的双修秘法是三界共闻的至高秘法,据说可活死人,突破修炼桎梏以飞升成仙,是邺都第一任主君自冥界崩坏之前所得。 但这些也只是外界传说而已,实际到底如何,也只有商家自己人知晓。 陆时鸢曾为师门之傲,自然也对此有所耳闻,只不过闻得“双修”二字之时仍旧没忍住别开眼去,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即便同为女子,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也还是过于露骨,事前商姒只说要大婚,完全没提过双修一事。 陆时鸢神情变化很是明显,商姒立时堪破对方心中所想,她纤手微抬,金铃“叮铃”作响:“非你所想的那般,双修一词最初始于邺都,只不过初任邺君恰好将此法用于夫妻之间,所以才让后人生出误会。” 然而实际上,此法并不仅可用于夫妻道侣,也并非一定要行夫妻之事。 若有功法在手,只需二人神识相融,心意相通,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得到邺都皇脉的认可,方行。 商姒之所以有底气应承陆时鸢一场造化,也与此有关。 她早先就探查过陆时鸢体内损坏的灵根与沉积的伤势,若是用邺都秘法再加以几味特殊的天地宝材为引,完全恢复不是问题。 然而说得轻巧,两个之前毫无交集的二人要做到完全的心意相通,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时鸢,”秘法施展第二次中断,商姒的耐心也即将告罄,一双好看的远山眉微微蹙起,这一次,她唤了陆时鸢的全名,语气有些僵硬,“你若是不信我,那我也帮不了你。” 施展秘法于来说虽不费力,却也耗费心神。 长夜漫漫,已过大半,侍婢精心布置过的喜床上被褥仍旧叠的整齐,未曾动过。 二人相对而坐,陆时鸢的额间已冒出薄薄一层细汗,一张俏脸也相较之前苍白不少。 显然,这两次的失败尝试对于她来说太过费力了。 她低垂着眼,听到商姒的话以后肩膀轻微抖动了两下,鸦羽般的长睫在眼部下方覆上一层阴影,让人瞧不真切眼中的情绪。 “今晚就到此为止罢。”见人如此,商姒作势欲起。 然而—— “等一下,女君!”情急之下,陆时鸢伸手拽住了商姒的喜袍。 火焰一般的红,刺目耀眼。 商姒侧目回头,低眉不语,一双好看凤眸在不笑的时候让人瞧来略有压迫感,这是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商姒,可不可以再试一次?”陆时鸢篡紧手中衣物,收拢五指,指尖几欲嵌入掌心。 她轻咬朱唇,坚定道:“这一次,我一定可以。” 将自己的灵识完全放开,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与隐私全然交付另一人手中,特别是当二人修为有着天差地别的时候,那么修为较低的那一方可堪比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次两次难以做到也是人之常情,可商姒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陆时鸢当然知道,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 商姒会要她的命吗?她的命能有什么用? 所有的担忧不过是多余。 “那就再试最后一次。”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又变了番模样。 商姒略有些躁郁地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 二人的灵识在屋内展开,相触,交融,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没什么阻碍。 商姒有些讶异,却还是催动着秘法帮助对方缓缓修复废掉的灵根。 只不过当陆时鸢感觉到自己的灵识被另外一股陌生的气息完全包裹滋养之时,还是没忍住轻哼出声。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让人无法抗拒,却又时时刻刻感觉到它的强大和威胁。 “时鸢,别怕。”脑海中,商姒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是她今天晚上第二次这样唤陆时鸢了。 清泠的声音带有特殊的魔力,褪去躁郁和不耐以后只剩低低的柔,让陆时鸢彻底放松下来。 也是这一刻,陆时鸢才完完全全感受到商姒的修为到底有多恐怖,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在这位邺都女君面前也恐怕不值一提。 后半夜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流逝,次日醒转,商姒已不见了身影。 陆时鸢在侍女的伺候下更衣洗漱,好好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邺都君后的待遇。 而伺候的人也不知是得了谁人的吩咐,昨夜还一口一个“君后”不肯改口,今日又纷纷改称她为“姑娘”。 “流珠,商姒呢?”经过商姒昨夜的滋养,陆时鸢今日很明显感受到自己那废死的灵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虽只有一点,可聊胜于无,有好转就是好事,是以她心情大好,想要当面再次谢过商姒。 “三界最近都不太平,此前为了少君的事情女君大发雷霆,之后筹备大婚又堆积了大批政务未曾处理,今日天未亮就往朝华殿去了。”每每说起商姒,流珠脸上总会出现莫名的敬意。 不只是她,这座皇城内似乎人人皆是如此,可见商姒这个主君有多么得人心。 说完,流珠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块纯黑的令牌交到陆时鸢手上:“对了,姑娘,这是女君留的邺都黑铁令,让你务必贴身带着,若是日后遇上什么麻烦事尽管亮出来给人看,见令如见君。” “女君还说,姑娘倘若觉得无聊可带上随从到邺都城四处逛逛,咱们邺都还是很热闹的。” 陆时鸢随口应下,一双澈亮的眼黏在手里的令牌上,仔细打量着。 相比逛街,她还是对商姒给的这块令牌更感兴趣。 见令如见君,这不就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金牌令箭吗?不管往哪走拿出来一亮“唰唰唰”先跪倒一大片!!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拿着这块令牌陆时鸢总有种“我上面有人”的奇怪安全感。 她未细看,将令牌连带流珠送来的其它东西小心收进空间戒指,而后转身询问:“流珠,从我师门来的那些人被安置在哪了?” - 邺都女君大婚,婚事虽然办得匆忙,但请柬也还是送到了各大世家的家主手上。 这一对在外人看来荒诞的结合,私下没少被三界诟病,只有其中少数参与过千年前大动荡的长者在看到陆时鸢的画像时,略微动容,好似因此明白商姒为何会选一介无用凡人相伴了。 但显然,无论外界如如何流言漫天,商姒都并不在意,甚至为了照顾陆时鸢的感受,她还特地遣人给对方的师门剑灵宗送了一份烫金的喜帖过去。 事实上,在修仙门派只跻身二流之列的剑灵宗压根没资格与邺都搭上关系。 可偏偏这是陆时鸢的娘家。 从流珠口中得知师门一众人等被安置在城东行馆,陆时鸢出了皇城,就径直朝东边赶去。 不得不说商姒给的黑铁令还是很好使的,从皇城一路出来,凡是遇上盘问的巡卫她都只需轻巧亮出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让人略感意外的是陆时鸢才刚刚飞身出了皇城,身上的传音符就接二连三闪了起来。 这种情况就像是整座皇城被设下某种禁制,无法进行外部传音,以至摆脱禁制以后传音符一下爆了。 一团团光点在符纸争先恐后往上跃,陆时鸢点开最上面那个—— “陆师姐!” “我们遇到麻烦了。” 是小师弟的声音,除此以外还伴随着街道两头嘈杂热闹的哄闹声。 陆时鸢愣了一瞬,随后咬牙运起体内稀薄的灵力往脚下催动,加快了速度。 邺城主要被分为五个区域,其中南、北两个城区鱼龙混杂,是城外来客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在那个地方常常有见不得人的灰色交易,说不定能淘到宝。 西边是邺都住民,都是些有底蕴的老妖怪了,一般人不会去招惹。 至于东边,则是最为靠近中心皇城的地方。 这一片是巡城军的重点看顾的地方,建有多处邺都用来接待外界贵客和各大世家来人的行馆。 陆时鸢将体内的灵力催动到极限,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到的时候剑灵宗一众人等拥成一团,围护着中间已经受伤的剑灵宗弟子。 而他们的对面只站着两个桀骜的贵公子,这二人蓝衣玉冠,面容清隽张扬,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那醒目如玉石般的银瞳。 “银狐一族。”只一眼,陆时鸢便识得二人的身份,声音跟着沉了下去。 对面男子闻得陆时鸢的低语,眉梢轻挑,朝她轻瞥过来,眼神轻挑又散漫。 “时鸢。”人群中沈光很快发现了陆时鸢的到来。 陆时鸢拨开人群,上前两步查探受伤弟子的伤势,秀眉轻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邺都打起来了?” 沈光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怒道:“还不都是那两只臭狐狸,前段时日他们现身作恶恰巧遇上我派长老,吃了不小的亏,是以今日当街遇上将我等认出以后怀恨在心,出言不逊挑衅在先,多番刁难在后,我辈修炼之人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兴许是太过气愤,沈光说话的时候额间青筋暴起。 谁想话音刚落,有人比他反应更快,只听耳边传来“咻”的一声,对面男子手中蓄起一道深厚的灵力化作利刃凌空斩来,丝毫不留情面:“一口一个臭狐狸,我看你们这些人教训还没吃够!” 这一下沈光若是挨下,不死也够呛,陆时鸢几乎是下意识出手将随身的法器扔出去挡。 很快,半空中传来法器碎裂的声音。 “……”好吧,这就是使用低劣三无产品的后果。 陆时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器在这一击攻势下碎成粉末,而后稳当当朝自己劈来。 可就在蓝光逼近,陆时鸢算计着一击之下自己是否能够侥幸留条命的时候,她周身忽然猛地绽出一圈金色灵光将那道蓝色的灵气弹开,而后将其缠绕,轻松碾散,再分出一道余气径直朝攻势发起者窜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上一秒还狠戾嚣张的男子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这道余气击中胸口掀翻倒地,甚至狼狈吐出一口猩红色的血。 不过瞬息的事情,众人屏息静气,看出了神。 很快,有人发现金光的来源于陆时鸢腰间那块漆黑不起眼的令牌。 “是黑铁令!” 周围看热闹的鬼怪们认出这块令牌以后,终于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也是这时,看热闹的人群自觉靠往两边分出一条道来,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有素分开,迅速在周围清出一块空地。 为首的男子步伐沉稳,脸上戴着骇人的鬼面具,一双凌厉的鹰眼扫过现场众人,而后落在了银狐族那位尚未出手的男子身上:“凌渊,你银狐一族近来是越发厉害了,胆敢在邺都出手,可想好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误会而已,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出手没收住。”凌渊收拢手中折扇,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终于正经了起来,“南晋,我可是你们邺都请来观礼的贵客,你邺都虽强,难不成要为了区区几个凡间卫道者与我银狐一族为敌吗?” 话音落地,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强大的神识自中央皇城铺开至城内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望去。 感受到熟悉的威压,南晋直挺的背脊微不可察僵了僵,他微微仰脸,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眼中漫开。 他不动声色,朝陆时鸢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瞬,一张质地特殊的传音符主动从陆时鸢的随身空间里跃了出来,符纸凌空浮动着,像在跳舞,它周身闪着耀眼的符光就等着主人伸手去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时鸢朝它小心伸出手去。 很快,商姒空灵的声音自音符那边传来:“时鸢?” 3、护短 “商姒,我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最大的靠山就在眼前,陆时鸢眨了眨漉漉的双眼,反应迅速当着两只银狐的面直接给商姒告了一状。 末了,她还小人得志般睨了那两人一眼,就连腰板都挺得直了些。 原来这就是有人罩的感觉吗! 果然,听完陆时鸢的话商姒那边沉默片刻,直接掐断了传音符。 几息后,南晋身上的传音符亮了起来,商姒的声音从另外一张符纸中再次传出,如涓涓细流:“南晋,我给陆时鸢的黑铁令上留了一缕神识,现在那缕神识散了。” “女君,臣与君后正在一处。”南晋恭谨开口,心中已然有数。 他知道,这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那你应当知道该要如何处理。” ——“是。” 简短两句,传音符被再次掐断,符身上那团亮闪的白光也消散下去。数千年的君臣关系,亦君亦友,南晋如何不知商姒是什么意思?对方甚至都懒得去深究谁对谁错。 于邺都众人来说,从来只有自己人和外人之分。 道理,从来都硬不过拳头,这是邺都一贯的处事作风:护短,强硬。 陆时鸢属于哪一种人自是不必多说,且不论她与商姒关系匪浅,昨日刚完大婚,单论这两只银狐胆敢藐视邺城规矩在街市上对人出手,就足以论罪了。 区区银狐而已。 南晋敛起眼眸,在下一瞬伸手取回传音符,而后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器浮于半空,强大的威压在顷刻间释开,他一字一顿,涛声震天:“邺都城规,当街闹事斗殴者,执天罚鞭三十,赶出邺都,十年内禁止入境。” 邺都六大鬼将,每一个都修为莫测。 在这样恐怖的威压下凌渊兄弟二人面如土色,几乎生不出半点要反抗的念头。 他们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兄长凌渊站了出来,艰涩开口:“鬼君,我兄弟二人并非故意闹事,可否谅在我等初犯,宽放一次?” “事后,我兄弟必如实上告族中长辈,备上厚礼登门谢罪。”先是低声软语,认下罪过,后又状似无意将族中长辈抬出,施予压力,分明为了提醒南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如此明显的开脱理由,剑灵宗众人敢怒不敢言。 倒不是怕了凌渊二人,实在是忧心南晋这位不讲道理的阎王爷忽然想起此事他们也牵扯在内。 天罚鞭是邺都特有的刑罚,执刑者以灵力蓄于鞭身抽打于受罚者身上。而由于制作鞭身的材质特殊,源于已经消亡的冥界,是以每一鞭下去受罚者不仅疼痛加身,且会流逝相应的修为灵力,此等刑罚不论受刑者是妖是魔,都足够喝上一壶了。 正因如此,方才还猖獗的凌渊兄弟识趣地对南晋改用了敬称,不敢再有造次。 这三十鞭倘若真打下来,他们皮开肉绽不说,损失的修为也非一年两年能够补回来的。 现在就看对方愿不愿意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不过南晋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好说话,今天这一遭,逃不逃得过还不好说。 凌渊心中那根弦紧绷,只等南晋宣判。 而上天好似是听到他们心中所想—— “可。”南晋痛快应下。 凌渊兄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相反剑灵宗那边,个个目眦欲裂。 不过不等这二人再度开口,南晋便又戏耍般接上了自己未说完的话,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既如此,那便允你二人和本君过过手,方才是如何趾高气昂,出手狠辣的……现在,也让本君来领教领教!” 说罢,他将手中长枪凌空一甩稳插于凌渊面前,枪身寒芒乍现,嗡嗡作响,瞬间,坚固的地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铺天盖地的杀意涌来,南晋脚尖轻轻一点,浮于半空,狭长的眼眸垂下,睨向二人。 被动挨打或者主动挨打。 总之,没跑。 陆时鸢起先还有些忧心这位铁面无私的南晋将军会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处置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后来,才品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这哪是铁面无私啊?这是拉偏架偏心眼子偏到家了,得了商姒的授意在变着法给自己出气呢! 想通这一层后,陆时鸢领着一众同门心安理得欣赏完了这场单方虐菜。 直到凌渊兄弟血肉模糊,被人拎着扔出了邺都城门。 这一场杀鸡儆猴算是又给邺都不太安分的鬼怪们好好上了一课。 待城军离去,看热闹的一众人等也如鸟兽散,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大街又恢复到了以往热闹的模样,只剩剑灵宗这几人,还有些恍惚出神。 街道口修为低微的小鬼怪大声吆喝着售卖灵药,远远传来,总让人有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陆师姐。”忽然,有弟子低声轻唤陆时鸢。 只听他小心翼翼,轻声问询道:“方才那位鬼君,他是把咱们忘了了吗?” “还是说,要秋后算账?” 陆时鸢没忍住失笑出声。 原本陆时鸢从皇城里跑出来就是想着和师兄弟们通个气,好让大家不要太担心自己,成天以为是商姒使了别样的手段对她施压强迫才有了昨日的大婚。 毕竟当初邺都遣人上门将她“请”去的手段,并不温和。 可现下因临时变故,第一要紧的倒成了给伤员疗伤了。 陆时鸢在行馆逗留了大半个时辰,然后离开,无处可去的她现下也没了再上街游荡的心思,她干脆伸出指尖凌空轻点两下,一张质地特殊的传音符便飘然浮现。 陆时鸢盯紧这张符纸,尝试着注入灵力朝对面发出试探:“商姒?” 很快符身上灵光闪现两下,轻轻跃动着:“嗯?” 出乎意料,商姒并没有让这番无聊的试探石沉大海,灵符那头,她语调悠扬。 陆时鸢的唇角却在这时悄悄扬起细微的弧度。 她想起今晨出门前流珠对自己说的话,于是问道:“你忙完了吗,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还没有。”言简意赅。 商姒的声音平静无波,更像是无声的婉拒。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响传来,陆时鸢仿佛透过声音看到商姒在自己面前抬手的动作。 她无声叹了口气,正欲主动掐断这场无聊的对话。 怎料这时符纸那边传来淅索的动静,商姒的声音再度响起,温声补全了后半句话:“不过,你可以来。” 4、缘由 邺都的皇城是陆时鸢见过最无华,却也最为恢弘的建筑,比她所到过的任何一个仙门宫殿都要强上百倍。 虽无琼楼玉宇,云海高阁,但每一处都透着传承千年的古老气息,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侥幸入此,恐怕都还见不到商姒的人就已经被这城中密集的阵法所绞杀。 众所周知,邺都的阵法,是会认人的。 同出来时一样,回去的时候也畅通无阻。 许是得了商姒特别吩咐,陆时鸢一路行至朝华殿的大门也都无人现身问询。 浓郁的沉香味从内殿飘出,叫人隔老远就已经闻见。 陆时鸢吸了吸鼻子,闭目凝神,驻足停了一会儿,很快回忆起这浓郁的香为何让她莫名的熟悉。 缘是昨夜商姒与她贴近低语之时,青丝衣缕上黏的味道。 气味总是最能让人浮想联翩,引出画面,陆时鸢定了定心神,再睁眼时那双杏眼又是清明澈亮,宛若一眼能够望到底的池水。 此时再沿台阶向上,大殿门口恰好闪现一个人影。 “流珠?”陆时鸢一眼就认出来人。 只是流珠却好似并不讶异于她的出现,像早料到一般:“姑娘,你来了啊,方才女君念叨你怎么还没到呢……女君在里头等你,快进去吧。”朝人稍稍倾身行礼,流珠很快匆匆转往另一处去了。 偌大的宫殿四下无人,空气一时静得可怕。 陆时鸢步入殿中,上头红梁悬顶,凤雕龙纹,脚下金砖铺地,清亮留影。 她踩着轻盈的步子缓步往里,一只手掀开珠帘后只听不菲的珠玉接连相撞,发出清脆碰响声。 商姒的声音从里传来:“有动静吗?” 看来里头不止商姒一人。 陆时鸢继续往里,视线转过廊角,很快看全了另一人的全貌。 “人被扔出去以后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接,手脚挺快,不得不说银狐族对他们这两个嫡系血脉还是挺在意。“大多数不带情绪的时候,南晋的声音都如他整个人看起来那样,沉而稳,和方才长街上冷厉狠手的模样判若两人。 “时鸢,过来。”商姒就这样突兀地略过了南晋的话,朝角落望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时鸢总感觉商姒朝自己望来的时候,眼中的凌厉敛起了许多。 殿内多了个人,以这二人的修为恐怕早就知晓,只是不在意罢了。 陆时鸢从木柜后方走了出来,在朝商姒靠近时候眼神也落在南晋身上,睫羽轻颤:“南晋鬼君也在此处。” 南晋朝她微微颔首,可并未因为她这个君后的身份就像邺城内其它人那般恭谨行礼。 “唤他南晋就好。”商姒挪了挪身子,往软榻一侧倚了过去,音色微凉。 继昨夜以后陆时鸢有那么几个时辰没见到商姒了,对方身上的大红色喜袍早已换下,换上了一身水墨色长裙,青丝垂落,额间一点眉心坠醒目亮眼,另有一番别样的韵味。 商姒这么一句话一个动作,似是挑明了某种态度。 领会到意思的南晋这才姗姗抬手,朝陆时鸢作揖行了个礼,虽仍不卑不亢,但这个礼的分量却重若千斤:“陆姑娘,先前长街上发生的事情是南晋失职,还望见谅。” 陆时鸢注意到对方这一细微的态度变化,也不拿架子,只弯了下唇玩笑般将话带过:“你不是已经帮我出气了吗?” 南晋神情有一瞬滞愣,他下意识朝座上的商姒望去。 果然,商姒听到陆时鸢将这“功劳”全数归咎南晋身上以后唇角不着痕迹往下压了压,不安分的左手很自然往旁挪了挪,很快撑住桌案起身走了下来。 半晌,朱唇微微张启只吐出几个字:“那是他该做的。” 南晋:………… 陆时鸢却恍若未觉,眼神转而落到商姒那张清冷艳丽的脸庞,眉眼稍弯:“也是你让他做的,不是吗?” 听完这一句话,商姒总算舒心点。 也不算太笨,她想。 不过下一瞬陆时鸢的声音再度响起,又往她心中横添了堵:“不过商姒,你让南晋这样明目张胆去打银狐一族的脸,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已经毫无障碍融入邺都这个大家庭的陆时鸢开始担心“自家大本营”,毕竟银狐一族在妖界地位不差,也算一流末位的世家了。 然—— “两只狐狸而已,能有什么麻烦?”商姒似有不解,转过来的时候一双美眸中惑意渐浓。 她是实实切切的疑惑,不是嚣张亦或是目中无人。 商姒很纳闷陆时鸢为何总是会问出这样的话,先是昨夜拿她邺都上千年的底蕴与人间那群臭老头比,现在甚至忧心上了区区两只银狐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怎么邺都在人间卫道者的眼中,形象很弱吗? “留他们一条性命已经是给那些老东西一个面子了,不识好歹,难不成还想让我把人给他送回去不成?”商姒骤然笑出了声,只是那眸中笑意虚浮不达眼底,透着丝丝凉意。 冷嘲热讽。 她敢去,银狐族敢接吗? 南晋见状,便也跟着出声解释了一下情况:“其实今日之举也是个试探,看看妖界是否在我邺都城内安插了眼线。” 邺都的行事作风一贯强横不讲道理,也正因如此,如以往一般张扬行事并不会引起妖界的怀疑,若是今日他高拿轻放把凌渊二人放了,那才是打草惊蛇。 结果最后和他们猜的也并无两样,南晋这头刚把半死不活的凌渊兄弟扔出去,那头便有人迅速把人接走了。 明明妖界最近的城池距离邺都也有半月的路程,这些人手脚如此之快,说明邺都城内不仅有眼线,甚至是四周都已经暗布了妖界的人手,银狐一族还只是浮于表面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罢了。 话点到这,陆时鸢也不是傻的,结合商姒这般抵触的态度她立马就联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你们怀疑之前小萝遇袭是妖界做的?” 小萝是她先前救下的那位邺都少君,名唤商萝,也是商姒的亲侄女。 精雕玉琢的人儿那么大点一个,才到她腰那么高,却在不久前那次遇袭中险些殒命。 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又被商姒嫌弃修为太低毫无自保能力,直接扔进了邺都秘境。 “魔界早百年前被你人界各大仙门联手重创,至今未曾开启界门,剩下能这么折腾的不就只剩那几个大妖了?”接过陆时鸢的话,商姒兀自轻笑一声,褪去冷色的眉眼瞬间化为绽开的曼陀罗花,她放轻了声音,道,“我说时鸢,难不成你以为人界那些成了精的老头能来没事招惹邺都?” “……也是?”被商姒点到了重点,陆时鸢一时语塞,倏地笑出声。 换位思考,人族确实不太可能干这种事。 同为人族,不管前世今生她实在太清楚人性了。 那些修为高深成了精的仙门长老一愿天下太平,二愿子孙延绵人族昌盛。 他们之间大多数人已经富足且长寿,平日里做的就是喝喝茶,养养花,然后没事下山走一趟收个妖邪,躺得老平。 这些已是刻进人族基因里的追求了,谁还有闲心去搞什么阴谋论?这些人遇见麻烦了躲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去招惹的? 如此排除下来,自然就妖族的嫌疑最大了。 况且还这样费尽心思,在当初重伤的商萝身上下了隐秘的咒法。 思及至此,陆时鸢侧目望向身旁笑靥如花的人,这人正是在为商萝疗伤的时候差一点中了咒法。 倒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只是会加深人的七情六欲,扰乱人的情绪,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这样的咒法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只是脾气变得差点亦或者是欲念强些,并无大碍,可若是放在邺都掌权者身上,那就有问题了。为君者最要紧的是能看到大局和时刻保持冷静,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背后下咒的人很显然是在以商萝为引,在布一盘大棋,料定了商姒不会至自己的亲人于不顾。 只要商姒中咒,不慎做错任何一个决定,那么必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将整个邺都推上风口浪尖。 其最终目标,不过是邺都地底镇压的百万怨灵,或者是为了冥界消亡之时交托到邺都手中的轮回池。 这二者不管是哪一个落入有心人之手,都可动荡三界,天下不宁。 事关重大,也是念及这一点,商姒才决定将计就计和陆时鸢举行大婚,以婚事为掩,好让幕后下咒法的人误以为自己已经中招,欲念被无限放大才有了这番荒谬举动。 毕竟这位邺都女君曾在少年时期和一位修为极高的前辈一起相伴多年,关系匪浅。 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陆时鸢知道,自己的模样似她记忆中的那位前辈。 不止陆时鸢知道,年岁稍长一点的三界众人几乎都知道这一点,甚至是见过那位已经消失的前辈。 幕后布局之人自然也知道,这才让陆时鸢有幸成为了这盘棋上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不过那又如何? 陆时鸢敛了敛眼眸,里头星点细碎的笑意亮得逼人,仿若盛了大半个星河。 她并不在意,只要商姒能帮自己修复灵根恢复修为,其它并不重要。 天降大腿给她白抱,不抱才是傻子。 5、富婆 三人循着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往后推敲,总感觉疏漏了什么,这中间缺了一环无法连接上。她们目前仅能够确认妖界可能在蓄谋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尚无端倪。 “女君,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流珠进来的时候无人察觉,她特意站在廊角出声提醒。 商姒闻言,几乎是下意识抬眸朝南晋望去,怎料还没出声对方就已经举起两只手,坦言开口:“算了商姒,我中午约了画秋一起,你知道的,若是爽了她的约那我接下来这段时间怕都不得安宁了。” 邺都几位鬼将同商姒不止于表面的君臣关系,在外,他们或称对方一声女君,可对内,亲如兄妹。 “嗯,那你去吧。”许是已经想到了画秋开始生气的画面,商姒唇角不知何时噙了一丝颇为无奈笑。 如此,能够陪她用餐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陆时鸢并不意外地看到商姒眼神转落到自己身上,她弯了下唇角:“那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吃。” 对于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来说,如普通凡人一般三餐进食其实已经没什么必要,他们修天地之灵气,朝夕吐纳,早已脱离了这些俗物的束缚。 不过陆时鸢却觉得吃饭属于一种仪式感,特别是她骨子里还保留着前世身为现代人的倔强。 陆时鸢只是疑惑,如她一般的底层仙门弟子都已经用不着一日三餐了,更何况是商姒他们这样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困惑在见到那一桌的仙珍后,就没有了。 嗯,普通人吃饭是吃饭,商姒这样的天之娇女吃饭是吃钱。 每一口下去都是上百灵石啊!!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用餐的过程里,商姒也不忘关切地问候:“之前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情我听南晋说了,剑灵宗似乎有人受伤,伤势如何?” “没什么大碍,但可能要在邺都久留一段时间休养好再走,”陆时鸢抽空答了一句,心思显然不在那些事上,“刚好,每年一次的邺都拍卖会过不久就要开了,他们也可以留下来看看热闹。” 商姒轻轻“嗯”了一声,话题就此打住。 以往她总是一个人用饭,鲜少有人陪同一起,今日桌上多了个人倒让她觉得恍惚。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 商姒吃东西十分斯文,陆时鸢发现她对于吃食这一块挑得很,桌上很多菜几乎是夹一点就不再动了。 性情古怪,就连口味也刁钻。 反观她自己,吃什么都很香,也正因如此,连带着对面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商姒看了都不免跟着多吃了点。 “你平日里吃东西都这么……嗯,香吗?”观摩了一阵,商姒放下手中的筷箸斟酌言语开了口,眸中蕴藏几分好奇。 她此刻心情好了些,说话的语气也松快了不少。 倒没什么其它的意思,只是很惊讶陆时鸢会这么喜欢她们邺都的食物。 毕竟两人虽对外是刚大婚完毕的亲密一对,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听了商姒如此委婉的表述,陆时鸢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她坦言道:“嗯……剑灵宗是个小宗派,宗门有上百人要养,几乎没有多余的灵石能去做别的事,平日里就算开伙也只是抓些野兔回来解解馋。” 不管是宗门弟子铸灵器,买丹药,亦或者是做些其它的事,动辄就需要大把灵石,像眼前这样随便一道便是价值几百灵石的仙珍,那是陆时鸢做梦都不敢想的。 果然还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剑灵宗并非没有实力强横的长老坐阵,可实力归实力,并不妨碍他们穷啊! 一番话交流下来商姒也听懂了,简而言之就是条件有限。 再一联想方才南晋送来的画轴,里头详细记录了不久前长街上发生的种种。 自然,也有凌渊被剑灵宗人出言激怒紧接着就出手伤人的那一幕。 她清清楚楚看到陆时鸢从随身空间里扔出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练出的低阶灵器抵挡攻势。 简直跟闹着玩一般,碎了也不稀奇。 看来,她刚迎进门的这个君后手头可能比较拮据呢。 不过几息的功夫,商姒的想了很多事情。 而坐于对面的陆时鸢许是实在吃不下了,不得不恋恋不舍放下手里的筷箸,搭在碗缘上。 这会儿她端坐着,又恢复到了方才用餐前的仙态飘飘的模样,却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陆时鸢想,或许以后每到饭点自己都可以找个借口来商姒这边转转,然后一起用餐。 正想着呢,忽然,商姒摊开掌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戒指推过来:“给你,拿着。” 小巧的灵戒外观平平无奇,但是商姒能拿得出手的,就肯定不是普通货色。 陆时鸢正欲开口问询,商姒又说话了:“这些你且先用着,在邺都城内应当足够出门的日常花销了。” 陆时鸢接过灵戒,分出部分神识往里探了探,手忽然抖了抖,是激动的。 富婆啊! 她柳眉微蹙,眼神却亮晶晶的:“这不好吧?” 欲迎还拒,这副模样落到商姒眼里,还以为她是真的不想要:“你不喜欢?” “也是,里头的灵宝灵器是次了些,但也不打紧,等往后你的修为恢复了些,我再给你挑些好的替上,眼下就算给你高阶灵宝你也驱使不动。”如画的美人边说边蹙眉,看得出是对此番给出的东西实打实的不满意。 末了,还要过陆时鸢身上的黑铁令,重新留下一缕神识。 处处周全,事事体贴。 陆时鸢穷了两世乍一下摇身一变背靠富婆,只觉得整个人飘忽忽的,脚下踩了棉花糖一般没有真实感。 然而女子的下一句就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时鸢,往后在外遇到危险切莫再扔那种低阶灵器了,”商姒朝她看来,眸中的眼神很是复杂,“性命要紧。” 言外之意,别太抠门。 “……”陆时鸢竟无言以对。 是她舍不得高阶灵器吗! 是她没有这种东西啊! 在朝华殿陪着商姒又再坐了会儿,等到侍从进殿将桌上的剩余的残羹收走,流珠手里捏着一本橙折匆匆走了进来。 “女君。”她看了一眼安坐一侧的陆时鸢,没有多说什么。 但商姒却精准地瞥见了她手中捏着的几本橙折。 “又怎么了?”一张含笑的脸上一秒还和风丽日,下一瞬已是风雨欲来,变得冷俏,清脆的铃响再度传来,叮叮相撞,大抵和商姒此刻的心情一样乱糟糟的。 陆时鸢眼尖地发现商姒在伸手接过流珠手里的密折之前,又小幅度地甩了下左手。 她不觉悄悄弯唇笑了笑。 一烦就喜欢甩手这个习惯,还真是可爱。 6、金簪 两月时间一晃就过,距离那场惊动三界略显荒诞的邺君大婚好似已经过去很久。 三界内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换了一波又一波,至于“陆时鸢”这个名字,若在茶楼中再有人问起也只会觉得莫名耳熟罢了。 当初收到喜帖千里迢迢跑到邺都来观礼的各大世家走了小部分,留了大部分。 缘是三界四年一次的盛大拍卖会要在邺城内开启。原本照正常流程,四年之期未到,还差半年,可主办方硬生生趁着这次邺君大婚世家云集,将时间提前了半年。 大家抽空过来一趟不容易,热闹的事都聚在一处办了也就省了半年后再跑一趟,众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于是也在邺都多停留了两月等待拍卖会的举行。 而陆时鸢的灵根有商姒夜复一夜的费心滋养,如今的状态比起两月前已经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再因为催动灵力飞上那么一会儿就觉得费力了。 她细细感受比较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灵力修为应当是恢复到了当初全盛时期的一层。 每天恢复一点点,积少成多,陆时鸢并无什么不知足的地方,心中对商姒的感激更多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没事就往城东行馆跑,白天不见人,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必定准时出现在商姒面前,乖巧得像只优雅的家猫。 至于商姒,似乎也开始习惯身上的传音符总会在自己忙着处理各种烦心事的时候,悄然亮起。 “师姐,这个拍卖会我听说门槛很高,只有拿到请柬的人才能进,咱们修仙门派得灵山派那样的大宗门才有,你一会儿要是带着我们大摇大摆的过去该不会被打出来吧?”城南最热闹的长街上,三人安坐于拍卖会场斜对面的酒楼里,低调非常。 现下烈日悬空,正值下午日头最辣的时候,不过再过几个时辰太阳落山以后,这最为热闹的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无一不是想要往上凑一凑热闹的。有请柬的直接就走大门进去了,没请柬的,还有时间想办法弄请柬,毕竟邺都西城这块地方接各种生意的妖魔鬼怪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 而陆时鸢也带着两位同门在此,准备凑一凑这四年一次的热闹,见识一下。 女子一身蓝丝纱裙,青丝披落,比起数月前在祭天台上浓艳华贵的妆容,属实是低调了许多。 她纤长的五指圈于杯身上轻点两下,倏尔,无名指微微抬起,露出一枚外观朴素的灵戒,笑声灵动:“小六,伤好以后还没见识过邺都君后的特权吧?” “商姒给我写了一张‘请柬’,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陆时鸢微微上扬的语调之中藏着难掩的得意,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如四月春风。 这让一直沉默坐于一旁不曾表态的沈光欲言又止,满眼复杂。 陆时鸢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素日里和他最亲,如今短短数月,却已经如此信任一个目的不纯的女人。 陆时鸢不在乎,可他却记得大半年以前邺都的人是如何强硬上门将人掳走,如何与掌门交手,如何逼退他剑灵宗数百弟子。 如今摇身一变,指使作恶的罪魁祸首倒成了师妹口中常常念起的那个人了。 简单用过桌上的点心茶水,陆时鸢便领着小师弟两人迫不及待上街。 末了,也不忘催促落于身后的沈光速度快一点。 陆时鸢这两月除了疗伤和偶尔帮着商姒追查一点有关妖界阴谋的线索以外,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在邺都城内逛吃了。 关于【如何善用邺都君后的身份混得风生水起】这一点,她早已得心应手,甚至都能出本书。 早就听说邺城这个拍卖盛会不日便要举行,为此,她在商姒面前晃了好几日,最后打着“入会场探查妖族各大世家举措”的旗号,成功拿到一张特殊通行证。 红灿灿的君主玺印一盖,她在邺都内还能什么不能进的地方? 凭着这张特殊通行证,陆时鸢三人成功混进拍卖会场,还被侍从领到了头几排视野不错的位置。 这会儿西边的太阳才沉落大半,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落日的余晖将水蓝色的天染成漫天的红,如同女子出阁之时身上的红妆,艳丽夺目。 陆时鸢和师弟师兄在座位上坐了会儿,很快,会场里还空着的空位陆续有人落座。 不知是谁低声道了一句:“看,雪兔族的人来了。” 陆时鸢回头,顺着大门两侧用于通行的长过道望去,果然瞥见两个年轻的男女白衣袭身,碧瞳惹眼,十分低调在后几排的位置坐下了。 雪兔族不过是妖界二流小族,甚至连那日的凌渊等人都比不上,陆时鸢收回自己的眼神。 这时,着坐她左右边的沈光眸光闪动,忍耐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时鸢,这段时日光顾着给小六疗伤,都未曾问你身上的旧伤如何了?” “好许多了,师兄不用担心,都是商姒的功劳。”似是没有想到师兄会在此种场合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陆时鸢转过头来的时候神情有略微诧异,却还是如实作答了。 当然,没忘记提商姒。 也并非刻意,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陆时鸢心中有数,无论自己和商姒之间达成了何等交易,自己是实在占了大便宜的那一个。 然而沈光的脸上的表情却在陆时鸢如此袒护的语气中有了细微的变化:“时鸢,商姒并非善类,你不要轻信此人,她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 “她……”正欲再补充点什么,那边小六一声压低的惊呼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陆时鸢的注意力很快转了过去,沈光只得作罢,打算另寻时机再好好告诫师妹一番。 等到暮色袭来,一轮银月挂上梢头,拍卖会场也停止继续往內纳客,四年一次众人翘盼已久的盛事随着台上一位老者语毕,正式拉开了序幕。 一件件品质上乘,效力绝佳的灵宝灵药陆续摆上拍卖台,这些来自三界各大世家的人花钱如流水一般,价格喊出去眼都不眨一下,那些惊人的数字听得陆时鸢和小六坐在底下暗暗咂舌,原来这就是她们剑灵宗和其它门派的差距。 不过陆时鸢也并非全无参与竞价。 “师姐,你刚拍的那把剑是买给师兄的吧?”上一个物件刚刚竞价结束,陆时鸢将一把名师打造的松云剑收入囊中,小六立刻悄悄咪咪探头过来。 沈光的趁手灵器在上次和凌渊发生冲突的时候坏掉了,陆时鸢这次来,也惦记着这事。 她也不扭捏,被问到了就坦然认下:“是,师兄原本那把灵剑就不称手,今晚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放过。”钱包丰腴以后陆时鸢总算也体会了一把花钱的快乐。 但有一点,大抵还是穷字刻进了骨子里,爽完以后她还是会感觉被人拿刀狠狠宰了一下的痛感。 沈光听完却颇为动容:“时鸢,其实不必为我诸多费心。” 攻击性的灵器,又是常见的武器类型,是以参与竞价的人不少,一把品质中上的灵剑竟然卖到了二十万灵石,这几乎抵得上他们剑灵宗全宗上下大半年的收入了。 然而陆时鸢暗自心疼完以后却还是冲人展颜一笑:“无妨,师兄,商姒怕我没钱花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灵石,刚刚花出去的这点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你要谢,就谢商姒,她真的很好。”陆时鸢说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晶莹的碎光在里头轻漾着。 三句不离商姒,沈光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噎了回去。 “下一个物件,是著名的炼器大师胡天锡胡大师炼制的一支金步摇,有清心聚神之效,以防修炼之时走火入魔,虽不是什么攻击型的灵宝,但造型精致独特,又是出自名师之手,所以十万灵石起拍,诸位有兴趣的话可以买回去给家中姐妹或者夫人,想必会是件好的礼物。” 不是攻击防御类灵宝,功效又这么鸡肋。 拍卖师话音落地以后,有那么几息时间全场静得可怕,这也让主办方有那么一瞬间的为难。要知道,如果物品无人竞价可是要退回处理的,届时,对他们拍卖会的名声也有损害。 好在,片刻的静默以后终是有人出价了。 “十一万。”只在低价稍稍往上提了提,声音来自后面几排的位置。 陆时鸢回头往后望了眼,乌泱泱的全是人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十五万。”她试探着往上报了点。 压根没想到陆时鸢会开口参与竞价,沈光和小六都愣了愣,似是不太能理解这支金步摇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能值十五万。 然而没等他们想明白,后排刚刚落下去的声音又再响起了:“二十万。” “二十五万。”陆时鸢再次开口。 “三十万。”竟价的人似乎是和她犟上了,这会儿,周遭一道道看热闹的眼神落了过来。 说实在的,有点眼见力都看得出这支金步摇顶了天值二十万,开价的人这么抬明摆着是要和陆时鸢过不去。 可陆时鸢想买这支金步摇也不是为了自己,打拍卖师将物件从木盒里拿出来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支金步摇真的很适合商姒,甚至都已经想象出对方戴上步摇和自己说话的场景。 商姒喜欢这些金灿华丽的物件,从平日的着装打扮上就能看出。 上至佩于额间的眉心坠,下至圈于足踝的银色脚链,左手环着最爱的金链系连五指,玲珑小巧的铃铛时常一烦心就被晃得叮叮响。 陆时鸢想,如今看来落落大方心思缜密的邺都女君兴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邺都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不过是流逝的时光,将人雕琢成万众所期待的模样。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身份地位皆不对等,然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陆时鸢看见对方在用心去做应承自己的每一件事,把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当自己人去对待。 不说别的,光是她手上这个不起眼的灵戒里头,就有海量的灵石和诸多令人眼红的灵器灵宝。 这些,商姒随手就给她了。 以至于她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回报商姒一点就好,可想归想,现阶段的自己实在太弱了。 所以陆时鸢朱唇轻咬,把心一横,正准备再往上加价的时候—— “师姐你疯了啊,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见陆时鸢还要再喊,小六眼疾手快将人拉住。 小六说出了沈光的心里话,他紧皱一双俊眉,满脸的不赞同。 有些东西它不值这个价,无谓意气用事。 陆时鸢涌上心头的那股热切劲被小六这么一喊,瞬间被理智压倒。 她总算清醒了些,略有些木然地张了张唇:“买这步摇我没打算花商姒的钱,这些年在剑灵宗我自己也攒了一点。” “这金步摇的效用很鸡肋。”沈光说出实话。 “——五十万。”忽然,出现了第三者竞价。 正当她们这边争执不下,其它人也跟着看热闹的时候,会场二楼一道噙带笑意的女声传了出来。 这一意外的插曲让众人纷纷侧目。 拍卖会场里的二楼隔间向来用来招待身份不俗的贵宾,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无人知晓开口竞价的人是什么身份,总归,开价者底蕴深厚便是了。 神秘贵宾看上的东西,再加下去恐怕会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 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灵器,思来想去,后排那人还是悻悻收手,不再开口加价。 而五十万这个数字早已超出陆时鸢私人承受的范围内,是以只等拍卖师连问三声,落锤以后,这支金步摇便收入那位神秘贵宾的囊中。 这一小小插曲并未影响到拍卖会的后续流程,且越是到了后面,越热闹,压轴的东西都出来了,更有极品灵器卖到了千万。 等到这场盛事落幕,三人也被会场侍从领到前厅交接物件,虽未买到心念的金步摇,可总还收获了一把松云剑。 “师姐,还惦记着那支步摇呢?”将灵石划了过去,这会儿陆时鸢三人侯在此处等着侍从将松云剑取来,只是小六在耳边聒噪得很,“你以前都对这类东西不感兴趣的,不过是一根功效奇葩的步摇而已,是很漂亮没错,但也不值你把自己的积蓄全搭进去吧。” “小六,师姐求你安静一点。”陆时鸢伸出食指,阖目重重按了下眉心,隐约可见一股躁意萦绕眉间。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隐含笑意的招呼声:“陆姑娘。” 三人同时回身望去。 陆时鸢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是……” “我们之前见过的,画秋。”女子半弯着眼,朝她颔笑笑。 “我来,是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着,画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 盒盖打开,一支熟悉的金步摇安静躺在其中。 “洛神步摇。”陆时鸢似是已经料到,此刻竟然出奇的平静。她道出了金步摇的名字,抬眸重新朝眼前的女子望去:“原来是你拍下的。” 也是,邺都六大鬼将个个修为不俗,手握重权,能上二楼贵宾间再正常不过。 “不过是今日来凑了个热闹,恰巧撞见陆姑娘你喜欢,所以做个顺手人情借花献佛,就当为之前在邺都大牢我的无礼赔罪。”画秋相貌稚嫩,笑起来的时候与无害的邻家女孩无异,很难叫人不会生出亲近之感,可但凡领教过她手段的人都知道,这人绝非善类。 面前站着三人,画秋的眼神从头到尾只落在陆时鸢的身上,并未打算和其它二人打招呼。 洛神步摇失而复得,此刻就在眼前,陆时鸢脸上闪过一丝犹疑,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画秋看出端倪,她稍歪了下脑袋,眸中笑意渐浓:“怎么了呢?” 只见陆时鸢薄唇轻咬,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这根金步摇对我来说过于贵重,你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 “那,我说是送给你的见面礼呢?”见陆时鸢不买账,画秋索性又换了个由头,低垂着眼摆弄自己的指甲,道,“我六人与商姒虽为臣君,却情同手足,关系甚好,这一点你应当是知晓的。” 如此,陆时鸢身为商姒的妻子,没有理由不收画秋这份见面礼。 好不容易将拍到手的东西送出去,还多费了几番口舌,等到陆时鸢一行离开以后,画秋才折身返回二楼的隔间内。绕过内里的屏风,她视野范围内很快出现一道窈窕虚影,静坐于靠窗桌前。 “东西给她,已经收下了,”她挨着对面的空位坐下,掀眼朝人望去,“我说,真是奇怪啊阿姒,这么些年来除了商萝以外鲜少见你对一个人如此上心,难不成你真把她当做那人了吗?” “商姒,她们不是一个人。”画秋难得语重心长郑重起来,看似提醒,又像是在告诫。 “我知道。”这时,桌对面的人终于将脸转了过来。 两条好看的细眉下方美目微睁,商姒似笑非笑软靠在后方的椅背上,让画秋摸不准她的真实想法:“陆时鸢是我们这边的人,不过送支步摇罢了,怎么,这段时间外头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你竟也信了吗?” 7、赔罪 从拍卖行上回来以后,商姒就直接回了起居殿,沐浴焚香。 今夜也如往常一般要以秘法为陆时鸢修复灵根,只是不知为何,陆时鸢没有按时来。 商姒等得有些久,却也没有要给人传音问询一下的意思,只是在等待的时间里从灵戒中取出一沓尚未批复的事折看了起来。 内殿烛光摇曳,不知不觉就燃尽大半。 陆时鸢分明比商姒要早一步离开拍卖行,中途又不知去哪耽搁了时间,以至踏入泰华宫大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了。 流珠今日恰好值夜,在她进门之前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女君今夜心情不好,姑娘须得注意些。” 陆时鸢听了,没当回事,只以为商姒是又遇到什么离谱麻烦的事情了。 ——冥界留下的烂摊子不好打理,每日送往邺都的怨灵不在少数。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锦盒,踩着轻盈的步子踏过门槛,腰间的玉佩一晃一晃,人尚未完全靠近就先闻到了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沉香味。很快,穿过珠帘,目光所及之处一道倩影从桌前飘然起身,径直朝床榻走去。 “来晚了,直接开始吧。”气氛冷凝住,商姒都未看她一眼便直接给出指示。 语气淡淡没什么起伏,不如往常总是在笑的样子,还多了几分距离感。 “啊,好。”陆时鸢捏紧袖中的锦盒,联想到流珠方才说过的话,立时紧闭双唇,暂时打消了将东西送出去的念头。 她乖巧地朝床榻走过去,和商姒开始今夜的流程。 两人对彼此的气息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虽未做那亲密之事,可神识间相互缠绕,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比之更甚。 商姒如往常一般催动灵力,沿陆时鸢的体内的灵脉缓缓移动,细心滋养。 原本事情就该如此顺利进展下去,哪想商姒忽然感受到陆时鸢灵脉上残留的陌生气息,施法者顷刻乱了心神,险些遭到反噬,而原本交缠在一起的两道气息也开始紊乱,秘法猝然中断。 商姒双肩微颤,陡然睁开了眼,只是此刻一双美眸里已然蕴上明显的怒意:“陆时鸢!” 她少见的唤了陆时鸢的全名。 “嗯?”始作俑者略微茫然跟着睁眼,望向眼前的人,“为何忽然中断?” 商姒也不说缘由,只皱紧一双柳眉离开了床榻,只不过因着二人距离过近,以至起身之时手臂带起纱裙轻轻拂过陆时鸢面前,莫名的清香入鼻。 人本是负气要走的,可转念一想,不道缘由蛮横离去未免不符自己在陆时鸢面前的一贯形象,于是商姒耐住性子,又转身绕回了对方身前:“我问你,今夜拍卖会后,你去了何处?” “我……” “怎么了?”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陆时鸢不答反问。 “去了何处?”商姒咬字,眸色沉了下去。 她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皓齿轻咬朱唇,使得原本艳丽的唇色越发娇艳了。 见她如此郑重,陆时鸢也不敢有所隐瞒:“城东行馆。” “除了我以外,你还请了旁人帮你疗伤?”商姒又问,不过这句话不如先前那般肃正,似是藏带了几分怪气。 “我没有……唔,你是说沈师兄?”话到一半,陆时鸢恍然想起一些被自己遗漏掉的细枝末节,她眨眨眼,见商姒没有打断自己,遂补全道,“他确实帮我查看了一下伤势,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越到后来,陆时鸢的声音越小,到最后干脆唇线抿紧,收声了。 缘是说话时余光瞥见商姒的眸中的温度渐渐淡了下去,迅速冷却落成一片汪洋的海。 商姒这人,时而如似火骄阳,时而如寒夜霜雪。 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相对平等的位置,只是今夜不知为何,陆时鸢在商姒面前总有种自觉心虚矮上一头的感觉。 许是今夜自己确实来迟的缘故? 不用过多的言语表达,商姒现下的态度明显是十分介意这件事,这才导致了方才疗伤猝然中断。 然而实际晚上从拍卖行出来以后,陆时鸢就将松云剑交到了沈光的手中,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她们三人原是要分道扬镳的。 只不过沈光不放心自家师妹如此信任商姒,担心陆时鸢的伤势,坚持要亲自查探过才肯放人离开,陆时鸢这才又跟着回了一趟城东行馆。 从前在师门的时候沈光就时常帮她疗伤,二人如同兄妹一般相处,偶尔还会说些心里话,是以今晚这一次陆时鸢也没放在心上,任由沈光帮自己探查旧伤。 只有一点,这多此一举下来前前后后耽搁了快要一个时辰,连带着赴商姒的约都晚了。 陆时鸢想着见到人以后将袖子里藏的礼物送出去,再说一两句好话,好好解释自己迟到的缘由,却不料商姒今夜心情糟透了,压根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并未想通其中的关窍,以为是自己犯了忌讳:“商姒,这样会对你有什么妨碍吗?” “还是说,会影响你为我疗伤?” 商姒不说话。 陆时鸢拧了拧秀眉:“商姒……” “你身上有旁人的气息,我不喜欢。”铃响十分突兀,就如商姒脱口而出的话让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样。 毫无规律的金铃晃响,仿若在昭示着主人凌乱烦躁的心情。 商姒冷下一张俏脸,用最为严肃正经的语气说出略微荒诞的话语,偏偏迎上陆时鸢的眼神还那般理直气壮,就跟陆时鸢活该欠她一样。 这会儿褪去邺都女君的威严与持稳,徒显娇纵任性。 ——我没听错吧? 一时无言,陆时鸢半张着红唇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领会过来商姒的真实意思。 大约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情情爱爱无关,这人应当只是在单纯的表达自己的不悦,颇有种专属自己的人或物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被不相干的人所染指的感觉。 大抵是这种天之娇女的通病,身处高位久了,对认知中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人有着格外强烈的占有欲。 所以,这段时日以来自己所受到的特殊照顾竟是有这层因由在其中的。 陆时鸢恍然,她竟不知自己在什么时候被商姒打下了专属的烙印。 但显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商姒眼下已经生气了。 思虑片刻,陆时鸢索性屈起双膝,转身,一双皙白的小腿从塌上摆落下来正对着立于身前的商姒。 如此一来二人面对着面,商姒美目微垂,眼神落在陆时鸢那张容色倾绝的脸上,此刻看来却略显纯良。 如同变戏法一样,陆时鸢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那我向女君赔罪好了。” 柔光烛火下,她的眉眼也显得温清柔美:“今晚在拍卖会上看到一只金步摇觉得你应当会喜欢,原是准备买下来送你的,但是我自己的灵石不够。” “不过机缘巧合,这支步摇还是落到了我手中,你瞧瞧喜不喜欢?” 略眼熟的盒子,让商姒脸上的神情微微松动了些。 她拍下来以后让画秋亲自送出去的锦盒,如何能不眼熟? 原来是买来送给自己的吗? 心念微转,想到这一层商姒心中的不快瞬间少了几分,眼神旁落在陆时鸢手里的锦盒上,就黏在了上头。 然而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她佯装不知,任由对方伸手打开锦盒,还配合着开口追问:“是何物?” “是支金步摇,名唤洛神。”洛水神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支步摇以此取名同时也是给予佩戴者极高的赞美,为当世倾绝容貌方才配的上这支步摇。 说着,陆时鸢伸手将步摇从锦盒中拿起,捏于指间。 而随着她小幅的动作,步摇上的碎金流苏也跟着一同轻摆,切割精巧镶嵌其中的红色宝石也在此时溢出流光。 陆时鸢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手执步摇,缓缓起身,目光很快就与商姒平视,而后贴近,侧首,在对方略微惊讶的眼神中将这支步摇轻轻插入青丝间。 极近的距离,女子皙白的肩颈也在她眼前展露大片,陆时鸢再一次嗅到了商姒身上那抹淡淡的清香味。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会儿,人才缓缓退身归位。 “如何?”见陆时鸢回身站定,商姒这才轻轻侧摆了下头,她抬手以指尖轻点了下步摇的流苏,神情有一点的不自然,却仍旧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甚是好看。”陆时鸢星眸微亮,眼中漾开了笑意。 说着,她抬起纤手伸出食指凌空一点,瞬间水波粼粼,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漾开以后一面水镜出现在商姒面前,只见镜面里的女子容姿绝色,那支刚被陆时鸢插上去的金步摇好似为商姒量身打造一般,与她气质完美契合在一起。 美好的人事总让人舍不得移眼。 陆时鸢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眼中的惊艳之色,反而扯了扯唇角,梨涡悄现的同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商姒,你真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 8、戈壁 “哦?”陆时鸢这一句极高的夸赞,商姒心中那点不快总算被全然抚平了。 只不过有些事她总还留了个心眼。 过了这场拍卖会,今年的盛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从各界汇集而来的各大世家也在半月之内纷纷离开了邺都城。 次日,画秋拣出一些需要商姒亲自决断的事情来到朝华殿。 云烟袅袅,二人商讨着正事话还没说两句呢,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就飘落到了商姒头上流苏轻摆的步摇上。 注意力猝一下跑开,画秋略纳闷道:“这支金步摇怎么跑到你头上去了?” 商姒没有理会她,只撇下手里的折本继续方才的话题:“最近这两日邺都城内可有什么新的动向?”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南晋那边看着,之前又出了银狐当街动手那个事也算是个震慑,不过拍卖会一散场,这些人也都陆续开始离开邺都了。” “剑灵宗来的那批人呢?” “还在行馆住着,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见商姒忽然点名提到剑灵宗,画秋不免多问了句,“怎么了?” “给行馆传信过去催催,邺都不养嫌人,非城中人士从哪来的,该回哪去了。”商姒语气淡淡,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似是随口一提的样子。 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从不说废话。 既然都开口赶人了,那剑灵宗那些人铁定是不能再留了,画秋也懒得多问缘由。 只是临走前,她又想起一些事:“对了,地下最近又有异动,唐墨跟你说了吗?” “传过几次讯,说得有些模糊,我打算过几日亲自下去看看。”说起这事,商姒隐约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连着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柳眉拧紧,“这几百年来怨灵暴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数量从千年前的百万如今几乎快要成倍增长,也不知唐墨还压得住多久。” 冥界消亡前留下来的烂摊子,若不是她们邺都压着,恐怕三界早就乱了套。 可就这,还有人眼馋,想着使些伎俩搅乱了邺都好从中分一杯羹呢。 画秋这厢从朝华殿出去,没过几天,陆时鸢就接到了沈光一行的传讯告知,他们准备离开返回师门了。 这段时日以来陆时鸢和师兄师弟和从前一般相处,几乎都要忘记此处是邺都这个事实。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的时候她还颇有不舍,但沈光一行在此逗留数月已是极限,只要一想到师门任务繁重,人间也是纷扰不断需要他们这些修道者去处理,陆时鸢便不再开口挽留。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突然。 今晨将人送至城门挥别过后没几个时辰,她们剑灵宗的专属通讯灵符就亮起数道灵光:“师姐……有人……袭……” 含糊几个字眼混着猎猎作响的风声,陆时鸢冲那头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最后几声桀桀怪笑声传来,通讯符竟是被人从那头直接掐断,连带她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遇上这样的情况,陆时鸢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去找商姒。 沈光一行清晨动身,到此刻正午不过才几个时辰,即便全力赶路也离不会距离邺都太远,说到底,还是得求商姒帮忙才行。 陆时鸢一面飞身赶往朝华殿所在的方向,一面催动传音符,试图联系上对方,然源源不断输出的灵力宛若石沉大海,未曾激起半点水花。 传音符的另一边稳若泰山,毫无动静。 待到半柱香后,她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朝华殿前数级台阶,恰好与流珠撞了个正面:“姑娘怎么来了?” “商姒在吗?我给她传音她没理我。”平日见了流珠陆时鸢都会停下来和人聊上几句再走,这次情况紧急,她甚至都难以勉强挤出一个笑,直截了当开了口。 然而面前的人只是轻轻摇头:“近段时日地下频频异动,女君今日一早下去探查了,下头有些地界特殊,一般传音在底下是收不到的。”, “不过姑娘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可去神骁营找南晋将军。”陆时鸢一看就是有要事要找商姒,只是现下无法,流珠很巧妙地给人指了另外一条路。 二人正说着,只听流珠话音刚落,陆时鸢放于袖中的传音符又亮了好几下,往外飘出来。 像极了有人在那头催促。 事态紧急,陆时鸢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目前所恢复的三层修为加上商姒给的那些灵器,再算上那块黑铁令……这样直接过去能不能救下人来先不论,保命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思及至此,她挥手召回亮动的传音符,声音急切在不觉间抬高了语调:“那流珠,劳烦你帮我去请南晋鬼君,就说邺都城外往东百里外有人伏击我师门众人,求他出手解围救人。” 言罢,她运起周身灵力化作一道似箭流光,朝天边出城的方向去了。 - 邺都城外,东六百里处的戈壁上。 飞沙走石,尘烟四起,黄土铺天所造就的浓浓大雾中,每隔几息就会闪过一道微弱的灵光,它如利刃般破开层层沙雾,朝前方身披黑色斗篷的二人径直过去,却总在快要近身之时,被一层透明的灵光罩轻而易举化解。 同行七位师兄弟到如今只剩沈光还在咬牙硬扛。 他置身浓浓的尘雾中,踉跄着往前,一身青衫早已被血污染透。 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翻找着手上灵戒如同疯了一样将各类瓶瓶罐罐往嘴里倒,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然而药物补充的灵力的速度压根比不上泄耗的速度。 斗篷二人好似戏弄垂死挣扎的猎物,步步逼近,却迟迟不落下杀手。如同阴魂不散的鬼魅,每当沈光前行的速度缓下来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又会放出一记不疼不痒的光刃,以此提醒对方尚还身处四伏的危机中。 “真是废物。”身后,一声不屑地轻嗤声响起,刻意伪装过的声线低沉古怪,让人头皮发麻。 这一声落入沈光的耳中,仿佛触动了他心中某个痛处,原本咬着牙机械般往前的人忽然停下步子,回身望向身后浓浓大雾:“混账,你究竟是何人,我剑灵宗到底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要让你下如此狠手?” “修仙卫道,就该死。” “何为道,岂是区区人族蝼蚁可定义的?” “……” “蝼蚁就是蝼蚁。” 两声桀桀怪笑此起彼伏,一道刚落下,另一道又迅速接上,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光以松云剑撑地,努力想要辨认敌人所在的方位,却是徒然。 他齿间渗出血丝,咬牙道:“你们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躲躲藏藏不敢现身岂非鼠辈所为?” 话音刚落,一道灵光将他掀翻在地。 尘雾中,着黑色斗篷的二人走了出来:“嘴倒是挺硬。” “不知你这血肉之躯,可比你的嘴硬?”其中一人眯起狭长的鹰眸,重重一脚踩在沈光的胸口,几乎同一瞬间他脚下那人闷闷吐出一口腥血,朴素的戈壁滩上血锈味渐浓。 就在他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低低的风啸声。 “终于来了,我都等了半天快要等不及了。”男子喃喃低语着,低敛眼眸,算好了时间在攻势近到身前之际轻轻一侧,巧妙躲开这一招,而后倾身往后,退开两步。 二人对陆时鸢会在此出现,并不惊讶。 “师兄!”一招逼退斗篷人以后,陆时鸢第一时间蹲下身查探沈光的伤势,“怎么就你自己,其它人呢?” 沈光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除他以外,其余六人皆遭毒手。 陆时鸢不知怎么的,虽来到这个世界与这些所谓的师兄弟才相处不到两年,此时也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怆感。 然而眼下并不是伤痛的时候。 沈光用余光瞥了一眼尚虎视眈眈的斗篷人,不自觉朝陆时鸢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时鸢,就你自己吗?” “当然不是,”陆时鸢接过沈光手中的松云剑,缓缓站了起来,女子的身形比起男子天然就要纤细些,可她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斗篷二人,“商姒和南晋马上就到了,等他们到了咱们好好清算一下这笔账,看看这藏头露尾的小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让我来猜猜看,会不会是熟人呢?”女子神态自然松弛,末了,唇角还俏皮似的扬起轻微的弧度,底气十足的模样让人很难怀疑她方才在说假话。 就好像下一瞬,她的靠山就要出现在二人身后。 “南晋”二字出来的时候,藏在斗篷下的人不自觉绷紧了神经,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般。 他与身侧的同伴对视一眼,又再一次怪笑了起来:“陆时鸢,你不必唬我,以邺都鬼君的实力若是想来,何必要等。” “呵,还真是熟人呢,竟叫得出我的名字。”陆时鸢琥珀色的眸子里笑意似是晕染开一般。 只是这璀璨的笑意尚未维持多久,就见对面二人纵身往前分两头包剿了过来,想是堪破她的意图,并不打算让她继续拖延时间了。 不过既然敢只身前来,陆时鸢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一道道强力的攻势袭来,陆时鸢护着沈光边躲边扔,撒钱一样从灵戒中飞快扔出各种灵宝灵器,斗篷二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根本都近不了她的身。 戈壁滩上空霎时间灵光四溢,宛若一场璀璨的烟火盛会,炸出一朵朵好看的烟花来。 如同儿戏一般的保命方法。 “可恶!”几轮攻势下来,斗篷男子的脸色变得逐渐难看,出口的字句更似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样,“这死丫头到底带了多少灵器在身上!” 他眼红了! 而一旁,同伴也着急地出声提醒:“兄长,得想办法近她的身才是,不然我们此行的目的无法达成。” “我知道。”男子双拳紧握,声音跟着沉了下去。 局势一时僵持不下,别看这边二人暂时停止了攻势,但陆时鸢修为低微,除了扔出灵戒中如海一般多的灵器去抵挡攻击以外,也无法拖上一个重伤的人从这跑回邺都。 眼下,只能期盼着商姒或是南晋快些带人找来。 也不知上天是否听到了她的祷告,不一会儿,漫天威压自邺都方向铺天盖地袭来,让人提前感知到商姒的存在。 是震慑,亦是担忧。 震慑心怀不轨之人不要再试图动手伤人,否则等她一到,后果必定惨烈,同时也是忧心陆时鸢的安危。 毕竟陆时鸢才刚恢复的这点修为,实在不够看。 “就是现在!”男子托出右手,藏于斗篷之下的蓄力一击趁陆时鸢感应到商姒的气息分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带有磅礴灵力的攻势已至眼前,其中夹杂丝丝不起眼的灰色细线。 谁也没有料到在强援即将抵达的上一秒,这人还敢出手。 死亡临近的窒息感就在眼前,陆时鸢在这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张人脸。 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上辈子的,还有这一世的,最后定格在商姒的笑。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并未到来,有人替她挡了这一下。 沈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这一击之后轻飘飘栽落到坑洼的戈壁滩上,气息逐渐微弱。 也是这时,两道流光飞驰而至,一道赶在陆时鸢之前落在沈光身前,蹲下,以自身灵力为起稳固伤势,另一道则顺着凌渊二人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商姒和南晋终是到了。 “无妨,死不了。”赶在陆时鸢落泪之前,商姒十分及时地出声。 她语气淡淡的,摸出一粒固元丹给沈光喂下之后很快嫌弃地收回手,同时缓缓起身,似有若无刚好拦在了陆时鸢与沈光之间,充当一道坚实的人墙:“他伤势不轻,先不要碰他。” 陆时鸢闻言,立马收住了步子。 她吸了吸鼻子,朝商姒望去,一双杏眸水漉漉的:“商姒……” 你怎么来这么晚啊!我差一点就嘎了! 陆时鸢在心里哭开了声,可当着商姒的面,到底没敢太过释放自己的情绪。 商姒似是也被这一声叫得动容了起来,她略不自然地迎上陆时鸢那双杏眼,化开眉目间的冷意,走近,然后张开双臂将人轻轻拥住,以示安抚。 一秒,两秒,空气好似都静了下来。 戈壁的风将人衣袍刮起,猎猎作响。 “那,这样会好些吗?”直到耳边传来商姒的轻声软语,填实了陆时鸢心中那塌陷不安的一角。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怎的,竟不自觉就将下颌抵在了商姒的肩头,浑身都放松下来,鼻尖袭绕的是最近常出现在梦里的清香味。 两人在无情地戈壁风中短暂拥抱了一会儿。 将人好生安抚过后,商姒这才有空开始审视大战过后凌乱的现场环境。 ——碎裂一地的灵器残骸以及坑坑洼洼的戈壁滩,任谁看了不得骂上一声暴殄天物? 偏偏商姒看完以后一双凤眸悄悄弯起,眼中难得漾起丝丝笑意:“倒是学聪明了。” 9、夜谈 沈光伤势不轻,人也早已陷入昏迷之中。 他身上的伤势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显然,眼下尽快回城疗伤才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商姒虽不待见此人,可看在陆时鸢的面子上,也未在此番情况下进行诸多刁难。 她看得出,这人对陆时鸢来说挺重要的。 剑灵宗众人此行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来的时候一行七人其乐融融,谁想这才不过数月,还活下来的就只有沈光自己了。 南晋在傍晚日落时分回城之后来过一次行馆,不过他只见到了一直守在门口的陆时鸢,那时商姒正忙着给人疗伤。 直到暮色降临,一轮银月挂上枝头,整座邺都城都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色。 紧闭的房门也在这时终于打开,女子推开门后,第一眼就瞥见了倚在长廊上焦灼等待的陆时鸢。 两人短暂对视,商姒抬手重重按了下眉心,率先打破了沉默:“已无大碍,不过伤得有些狠要多受些皮肉之苦。”微凉的音色与这长夜完美融合在一起。 饶是修为高深如商姒这样的,想要把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人给拉回来,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斗篷人先前那一脚用足了力,虽不至死却也为了让沈光涨涨教训,光这一下胸骨就断了几根,更遑论之前磕磕碰碰及最后挨的那一下致命击。 也就是陆时鸢到得及时,不然的话,依照对方那种狠戾的性子恐怕还得对沈光进行诸番折磨和□□。 值得一提的是,商姒在给对方疗伤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是咒法,与之前在商萝身上发现的如出一辙。 为此,她耗费了不少心力。 本来,区区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而已,莫说是死在邺都城外,即便是在城内意外殒命了也与她毫无干系,更遑论让她亲自出手疗伤?今晚这遭不过还是看在陆时鸢的份上。 可做都做了,到此刻,商姒倒后知后觉不是滋味了。 缘是这屋子里现正躺着的人竟如此让陆时鸢在意上心,就这样在门口从下午守到现在。 “那就好。”听完商姒的话陆时鸢长舒一口气,眼中氲着的那层忧虑终于少了大半。 她未曾察觉商姒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在垂下眼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碧色的裙摆上染了血污,鲜红色的血经过几个时辰已经变得黑红,格外惹眼。 回城之后陆时鸢哪也没去,除了给师门传讯之外,一颗心全系在面前这扇门背后了。 她能注意到的,商姒自然也能注意到。 察觉到商姒的眼神开始下移,陆时鸢不太自然地扯扯裙摆,她将沾了血污的那块往身后藏了藏,倏地开口错开话题,想要将人的注意力引开:“傍晚的时候南晋来过了。” “嗯,抓两个人用这么久,多半是跑了。” “这些事明日再说。” 对于公事,商姒眼下并没什么心思去处理。 许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她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眼神,而后上前两步略过陆时鸢的身前,来到了廊缘处。 两只手就这样轻轻搭在骤凉的栏杆上,半仰着脸,凝望这无边际的苍穹。 皎洁的清月半掩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邺都城是有宵禁的,各类鬼怪一到时间便该停止活动,这是存在了几千年的规矩。 是以此刻远远遥望过去,整座邺都城像是一座死城。 清冷的月色衬得商姒身上的气质越发冷冽了,陆时鸢感觉这人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平日虽总爱对着自己笑,可身上总有一层浓浓的雾气萦绕,让人看不真切。 “那今夜不用,嗯……双修了吗?”她忽然出声,不觉间已走到商姒身侧,说起“双修”二字的时候她仍有些不自然。 即便陆时鸢心里知道,这个词并不代表那种暧昧的意思。 二人并肩而立,从长廊一侧这样望过去,就像是相互依偎着那样。 商姒朱唇半张,眸光在月色下变得更深了些,她轻声开口:“几月下来你损坏的灵脉修复得也算快,如今凭我单以灵力继续滋养下去已无太多成效,还须配以特殊药浴同时进行,这一阶段我们明日再开始。” 陆时鸢:“哦。” 商姒:“嗯。” 只言片语,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商姒不想开口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字皆能让人感觉到抵触之意。 可陆时鸢并不习惯身处这样的氛围,是以她主动开口打破:“商姒,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沈师兄,他……有地方冒犯到你了吗?” 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提到沈光,商姒那张冷淡淡的脸终于显出一丝不耐的厌烦之意,还有一点无语。 商姒倒也干脆:“对,我不喜欢。” “他没有冒犯我,也冒犯不到我,只不过因为你太在意这个人了,所以我不喜欢。” 任性又执拗的话,这个理由让陆时鸢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一瞬。 直到商姒屈起指节,略不自然将散落耳边的几缕碎发勾起,别到耳后,然后稍稍侧过脸来与面前的女子对视:“说起来大抵会惹人笑话,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陆时鸢,我从小就有个奇怪的毛病,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 人,就更不行。 陆时鸢又悄悄舒了口气。 很奇怪的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猛然收缩的那一下,放松以后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几乎和她之前猜想得一样。 商姒的话从耳旁继续传来,带着一股空灵之气:“有时候我总是忘记你将来会离开邺都,回到剑灵宗,说到底你我能够走到一起也不过因为各有所需,不过这几月下来,我都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看了。” 说到这,她彻底转过脸来凝望陆时鸢:“你懂我的意思吗?” 眉眼清明,其中并无半分亵渎与欲念。 “我懂。”陆时鸢漾出一个清甜的笑,眸光闪闪烁烁好似盛着满天耀眼的繁星。 邺都的天之娇女,有些古怪的小性子本就正常。 这是把她当成重要的亲朋在看待呢!! 方才还颇为尴尬的气氛这会儿也缓了下来。 商姒坦言了,陆时鸢轻抿红唇也没忍住跟着吐露心声,她悄声道:“其实我也没把你当高高在上的邺都女君去看,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见你第一眼就总有种莫名想要亲近的感觉。” 说完,陆时鸢略不好意思垂下了眼,只是等再抬眸的时候,恰好迎上商姒饱含深意的眼神。 这个眼神……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陆时鸢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有一种和人对上暗号的错觉。 只听话问出口的下一瞬,商姒别过脸去笑了笑,唇角微微扬起。 陆时鸢便懂这是什么意思了:“这样说来的话,你我前世指不定还真有一定的缘分系着呢。” 她随口戏言,和着微凉的晚风,轻言软语含带笑意的声音悄然融入到这夜色中,下方院子里的树叶婆娑作响,月光如练,二人身影投照木质的廊板上,叠影重重。 这些话听陆时鸢说出口的时候商姒其实也有些诧异,她以为这样的感觉只有自己有,不想陆时鸢也是。 今夜话说开以后,倒真似两人之间系有莫名的缘分。 不过前世今生这种事情太过虚幻,商姒压根就没有真想去深究,冥界早已消亡数千年,就连万物轮回,也早无生死簿去记载,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哪有功夫去追溯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所以里头躺着的男子是你心系之人吗?”话题跳转得极快,商姒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此时她眸中的笑意已然淡去,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发间簪插的步摇流苏还轻晃着:“若是你心系之人的话,我可以……” “当然不是!” 静谧的夜晚,陆时鸢听到了自己高昂的语调在风中飘荡着。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顿了会儿,又强自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解释:“我与沈师兄顶多算是兄妹情分,他待我就如同待亲妹妹一般……还有剑灵宗一众师兄弟、师父、掌门,都待我极好,剑灵宗就是我的家。” 她怎么可能喜欢沈光啊! 商姒还真敢想。 语毕,不等商姒开口,陆时鸢紧接着反问:“那你呢?” “既然你问我了,那也该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待我总要比旁人特殊一些,除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以外,是否还有我和某位前辈容貌相似的缘故?”秉持着你来我往的公平原则,陆时鸢不愿放过深入探究商姒的机会。 这些日子三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话,以及师兄对她的耳提面命,她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都说商姒有个心仪已久的女子,容貌与她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早已消失了几千年。 据说早年间,对方还不断派人出去寻过这位前辈,只是无果罢了。 陆时鸢只是好奇,商姒这样的人当真也会把替身当做白月光吗?这样狗血又深情的事情。 她做好了自己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的准备。 然而—— “不是,”许是这样一个姿势站得久了,商姒忽然侧身往一旁的梁柱上倚了过去,似若无骨,眼神却像藏着无数个小勾子,紧紧黏落在她这张脸上,“我分得清楚,你们不是一个人。” “另外,我并无心系之人,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前辈与我而言的确很重要,她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商姒阖上了一双美眸,似是陷入什么久远的回忆中:“我只是在意,为何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在三界内没了音讯。” 陆时鸢问,她就答了。 商姒好似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心事,不过轻飘飘的回答让人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太没真实感了。 换而言之,陆时鸢觉得这人该不会是在敷衍自己? 可等人再次睁眼,对上那双秋水明眸,陆时鸢瞬间又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行吧。 看来,商姒还真没有喜欢的人呢。 10、换衣 两人闲谈许久,不知不觉子时已过,风吹雾动,隔了一层云雾的月色也变得朦胧起来。 虽如二人这样的早已脱离了俗人的范畴,但陆时鸢仍保留着一些特有的习惯。如按时吃饭一般,到了点不睡的话,她也会感觉到困意。 就比如此时此刻。 “那我先回去了,商姒,明天见。”陆时鸢冲商姒眨眨眼,话刚说完,连着两个哈欠上来。 “好。”商姒轻轻应了一声。 她望着女子纤影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眸中尚存的那点温度也渐渐淡了下去。 再转过头来,方才还美奂绝伦的月色此时再看总叫人觉得少了点特别的味道。 商姒垂眸,将眼神收回。 下一瞬,她五指张开,只见一丝萦着黑雾的灰线在掌心中央漂浮着,似是有知觉一般,这缕灰线挣扎着扭动想要逃脱,却碍于面前的女子的威压,失去了它原有的活力。 这是便是不久前在为沈光疗伤的时候商姒发现藏匿对方身上的咒术,不是什么高级咒术,但凡中咒者修为高一点这种下三滥的东西都不可能得手,偏偏当时沈光是重伤的状态。 很明显,这东西不是冲着沈光去的。 剑灵宗一行七人,其余六个全死了,偏偏留了沈光一个活口等到了陆时鸢赶到救援。 明明可以全部灭口,却生生给了人传音的机会。 倘若说这是靠着无与伦比的“运气”,商姒是不会信的。 比起走大运,商姒更倾向于这是有人为陆时鸢设了个局,毕竟就连那最后蓄力的一击都是冲着陆时鸢去的。 若不是沈光舍命挡了那一下的话。 这一件一件事情串起来,显而易见是早有预谋。 背后在酝酿着什么商姒尚不知晓,可她却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有人在不停地打她榻侧之人的主意。 想到这里,她轻轻阖上双眸,却又在下一瞬陡然睁开,周身灵气在顷刻间暴涨! 女子一双瞳仁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些,微微闪烁奇异的光芒,只见她以左手掐诀,泛带点点灵光的指尖朝掌心上的黑线轻轻一点,朱唇微微张启:“释。” 不带任何温度,字音缓缓沉落下去,如同阎罗审判堂下冤魂。 只听字音落地,原本漂浮于商姒掌心的那缕灰线一改萎靡,在没了束缚以后如利箭般奔往远方,与这漫天夜色融于一体。 而它身后,不远不近缀着一道虚影。 - 次日,邺都城有了大动作,南晋领人横扫邺城周围百里,所到之处,即便是深藏地底的蚁穴都要被翻出来抖两抖。 自然,也收获了不少各族留下的眼线,全部下到了邺都大牢里,候待审讯。 陆时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对于外界所发生的变化全然不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用了个午餐,她先去行馆查看了一下沈光的苏醒状态,然后才直奔朝华殿去找商姒。 不想来得并不是时候。 “姑娘,女君今日不在城内,有事外出了。”流珠冲陆时鸢笑笑,转身进殿换下燃尽的檀香。 只说是有事外出,也没说去了哪。 陆时鸢摸出那张质地特殊的传音符,缓缓注入灵力,给商姒传了句话过去,却不想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了。 昨日便说了今晚要进入下一阶段的灵脉修复,陆时鸢按照和商姒说好的那样,早早到了莲清池。 莲清池坐落于泰华宫靠后的莲清宫内,宫内分隔出大大小小数十个汤池,专为温泉沐浴之用。 得了商姒的事先吩咐,早有侍从在陆时鸢到前就将数味珍稀药材倒入汤池中,此刻池中水色泛棕,不断升腾的水雾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光是闻上一闻,都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不愿放过绝佳的修炼环境,陆时鸢在汤池边寻了处地方运气吐息,静候等候商姒的到来,可哪想灵力刚在体内行完一个小周天,外殿就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商姒?”不过半日不见,却好似隔了很久一样。 陆时鸢也不知怎的,竟一跃而起往前匆匆走了两步,而后在商姒绕过廊角转过来的时候,顿住了步子,将浮于言表的雀跃之意稍稍敛了敛。 “你已经到了啊。”闻得陆时鸢的声音,商姒先是一怔,而后俏冷的面色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凝望着汤池边的女子,不知为何,烦闷了一整天的心情忽然松快了许多。 只是陆时鸢的注意力好似落在别处:“你的衣裙……” 商姒低头,垂眸,她裙摆的一角沾了并不明显一处血污。 几乎与昨夜陆时鸢身上沾染到的如出一辙,已经干掉的血污似乎让商姒想起了什么脏东西,她一双柳眉紧蹙,眼中的不悦几乎要溢满了出来。 “稍等,我换件衣物。”语毕,商姒微微侧身,往内殿的方向挪了两步。 陆时鸢点头,还以为对方是要进到内殿去置换衣裙,哪想这人只是转了个身,背对自己。 很快,层层衣物剥落,女子曼妙的身躯在顷刻间暴露眼前,肤若凝脂,曲线玲珑,美艳不可方物。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一瞬间,陆时鸢根本来不及捂住双眼。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一瞬间变快了许多。 许是内殿汤泉腾升的水雾托高了周遭的气温,陆时鸢感觉自己的耳尖略微发烫。 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理智提醒她此刻应当是要转身回避才是,可眼神却像生了根似的,紧紧黏在商姒的身上。 直到对方从灵戒中重新拿出一套衣物,换上,转过身来。 商姒以如常的神色对上陆时鸢闪烁躲闪的眼神,略有点莫名:“你身子不适?” “没有!”陆时鸢摇摇头,矢口否认。 状似不经意错开视线的同时,她也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尖。 好像有一点烫呢。 商姒不疑有他,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的着装,紧接着开口:“刚好,你也换一下,稍后须得入药池行功,你这身不太方便。” “在这吗?”陆时鸢愣了愣。 当着你的面? 这不合适吧?? 后半句话陆时鸢差一点就脱口喊了出来,只见她一双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动,连出口的音色都变得黏腻拖拉了些,有可疑的粉色自颈下蔓延上来。 然而商姒一双凤眸若含秋水,她轻轻眨眼,困惑道:“那不然呢?” 11、汤泉 在商姒看来,二人同为女子,若只简单换个衣服着实没什么好回避的。 陆时鸢的存在对她来说的确有些特殊,不过她却从未对人有过半分越轨的念头。 莫说是陆时鸢了,自记事起,情爱之念甚至不曾在商姒身上出现过。 她无情无欲,无念亦无所爱。 可商姒却不知,有过两世经历的陆时鸢对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深谙,特别当两人的关系和所处境地都如此暧昧的时候,就更引人遐想,但她还是照着商姒说的那样去做了。 朦胧的雾气萦绕周身,像在两人间隔了一层薄纱。 陆时鸢本就出身修仙门派,身上天然有股浩然正气,屹立苍穹而不屈,此时立身茫茫水雾之中越发清透出尘,与这凡间的一众俗物不可相比。 女子侧立泉边,赤着双足踩在光洁的石面上,动作轻缓,等到身上衣物层层剥落,她忽然顿了一下,稍稍将脸侧了过来。 商姒知道,陆时鸢在用余光看自己。 也可以说,是她在看陆时鸢。 多数修道者总有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这种能力随着日久天长修为的增长,也会愈发的敏-感。 自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褪去以后,陆时鸢就感觉到后背上落下了一道目光。 “你后腰有一处旧伤。”商姒坦言告知自己在看什么。 “嗯……先前在秘境内遭人暗算的时候留下的,那一回伤得很重,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也修为尽废,从此无法寸进。”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今日种种。 若非遭遇此种大起大落,陆时鸢现在也还是剑灵宗的首席弟子,如同其它师兄弟一般四处斩妖,也不会与商姒相识。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答话的同时伸手从灵戒中取出一套薄衫。 然只言片语间,商姒已经悄然近到她的身后:“那,疼吗?” 飘起的发丝不小心扫过陆时鸢的肩颈,带起丝丝痒意,商姒微凉的指尖忽然轻轻按在她的后腰上。 在商姒看不见的地方,陆时鸢俏脸微红。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有暗示性了! 女子以皓齿轻咬红唇,眼神有些飘忽。 这一刻,陆时鸢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如果不是知道商姒的为人,陆时鸢险些要以为两人的下一步是滚落床榻了。 那么,像商姒这样的人动起情来又会是怎样呢? 她定了定心神,强行拉回飘远的思绪。 同时,略微别扭地往旁侧身躲过了商姒的动作,而后转身道:“很疼,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 此时,薄衫也已披好上身。 二人对视,陆时鸢在商姒那双乌亮好看的眼眸中发现了自己缩影。 商姒也在此时收回伸出的手,错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池水的颜色过了这么会儿又更浓了,二人先后入池,双肩以下尽数沉入水中,陆时鸢下去以后便感觉到池底蕴着的浓郁灵气,这些皆为灵药所属。 按照商姒的步步指引,她静下心来运作功法,卸下抵御之念,任由商姒侵入神念,为己身修复灵脉。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陆时鸢来说商姒的气息是那般的熟悉,两股气息交缠一起,不分彼此,那股奇异的酥-麻感又再从四肢百骸扑涌而来。 “哼……”陆时鸢没忍住,低声闷哼一声,随着汤泉温度的上升脸色也变得潮红。 至此,都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正常流程。 坏就坏在今晚下水前,商姒在她面前换衣,不着寸缕。 一幕一幕,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陆时鸢魔怔了。 “时鸢?” “陆时鸢,你在想什么!”商姒惊叫出声,撤身而出的同时也陡然睁开双眼。 视线穿过浓浓水雾,只见和她对面坐着的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这赫然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身为功法主导者的商姒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陆时鸢体内灵力运转的异常,不仅如此,原先平稳的气息也开始紊乱。 修炼之时分神去想他事,此乃大忌。 轻则功法反噬,重则危及性命,且若有人中途出手强行打断,那以修行功法汇集一处的灵力便会全数朝出手者袭来,风险重重。 可时至今日,商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陆时鸢不管。 眼见陆时鸢的状态越来越差,嘴角丝丝鲜血渗出,商姒顷刻间就有了决断。 几乎在她伸手去抓人的同时,陆时鸢体内的灵力也跟着暴涨,蓄积凝形的攻势如夺命利刃不留情面朝商姒面门直劈而来,偌大的内殿灵光闪耀,珠帘摆动,漾起池面水波粼粼。 直到雾气散开,女子若无骨一般往前直直栽倒下去,恰好被一双柔荑捞过,稳稳倒落肩头。 商姒垂眸,强镇住体内两股正肆虐的气息,朝怀中之人望去:“时鸢?陆时鸢……”她抬高了语调,似有一丝慌乱。 只见女子凝了水珠的长睫微微颤动,仿佛是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倏尔,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咳……商姒……”从封闭的状态中脱身而出,陆时鸢意识恢复了几分,此刻的她状态并不乐观,喉中一股腥甜咳出,染红了如雪的薄衫,荡于水面,开出朵朵妖冶的红花。 见人醒转,商姒刚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她定了定心神:“你刚刚走火入魔了,先别说话,能运气调息吗?” 陆时鸢抿紧双唇,没什么气力地抬起手来,这一动作本是想要捉住点什么好借力起身,哪想“滋啦”一声,一不留神就将商姒肩侧的薄衫拉下一大片。 二人皆是一怔,陆时鸢甚至还愣盯着商姒傻眼了两秒。 ——这并非她本意,却也不能说不合她的心意。 雪白的肩颈暴露眼前,方才被真气驱散开的水雾气又重新聚拢,她们身上早已被池水荡得湿漉一片,陆时鸢在这时想起自己方才走火入魔之时脑中回放画面……干脆松手,装作死人重新倒回了商姒怀里,开始摆烂。 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虚弱模样,呜声道:“运不了气,商姒,身上好疼啊。” 12、在意 扒衣这种场面是陆时鸢所应付不来的,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她索性做得更彻底一些,将处事的主动权交往商姒手中,不至让人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只是出口的那句“好疼”倒未作假。 陆时鸢体内每一寸经脉都如同刀割一般疼痛,不止是动一下,就连说句话,喘口气都会疼。 方才所经之事实在凶险,不过有商姒在,又显得并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商姒又救了她一次。 认真较起来的话,她欠人家的又更多了些,不过鼻尖萦绕的那股熟悉的淡香味似乎有一点止疼效果,陆时鸢竟有些想懒在对方身上,不想动了。 然而商姒却把陆时鸢那句“好疼”听到心里去,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对方的伤势上,不再计较方才窘迫的一幕。 只见女子伸手环住陆时鸢的柔软的腰肢自池中轻跃而出,若出水芙蓉,清泠的水声滴答,落到不远处的软塌上。 两人身上皆湿漉一片。 很快,陆时鸢身上多披了一件干净的薄衫。 商姒以右掌贴在她的肩窝处,温声提醒:“运气,调动体内尚存的灵力,不要分神。” 陆时鸢依言照做。 有了商姒的助力,陆时鸢很快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伤势缓解了许多,就连痛意也散了不少,只不过这样的伤势也还须养上十天半月方可痊愈。 解决了棘手之事,商姒这才有功夫询问缘由,她疑惑着开口:“方才入定之时你分神了,这才导致体内灵力失控走火入魔,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被问到这,陆时鸢迟疑片刻,而后轻咳两声道出了缘由,“今晨去行馆看过沈师兄,见他尚未醒转,我有些忧心他的伤势。”为了掩饰盖一些事情,她不得不撒了个小谎。 总不能和商姒说,我想起你刚刚脱衣服时候的画面了,那说不得会叫人误会。 “看来你当真很在意这个沈光。”这个回答是商姒没料到的。 竟是担心到走火入魔连练功都分神吗?商姒缓缓收拢五指,面上却无甚变化。 “算了,也与我没什么干系,你那位师兄最多三日便会醒转,届时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和流珠说便好,不用来告知我。”她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商姒无心和陆时鸢嬉笑,这番言语中明显多了几分不耐,陆时鸢也察觉到她呼吸沉了些。 睫羽轻覆,眼神垂落之处瞥见商姒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小巧而又精致的金铃晃动着,清灵作响,陆时鸢这便知晓自己以谎盖谎不小心又犯到对方的雷区上了。 “商姒,”她忽地伸手,捉住对方那只不安晃动的手,“我知道你也受伤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不然我不放心。” 要给自己看伤,这样的要求商姒还是头一次听人说。 尤其从陆时鸢嘴里说出来,又不一样。 “我没事。”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使出的劲力却莫名的小。 “看一下。” “只是小伤。” “让我看看。” “……”二人僵持不下,商姒柳眉微蹙,心中生出一股恼意,但总还是将衣袖捞起,一截藕白的手臂伸到陆时鸢面前,算是妥协了。 方才强行打断正在运行的功法,是有反噬,不过于她而言只是有些难受的小伤。 得偿所愿,陆时鸢将手轻搭在了商姒的腕上,分出一缕神识往內探去。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缕神识刚刚进入就遭到了强烈的排斥。 许是察觉到有外物入侵,商姒体内循转的灵力瞬间袭来,将这缕弱小的神识重重包住,就在陆时鸢以为自己分出的这缕神识大约要被无情碾碎之时,周遭的躁动的灵力忽然静了下来,又如潮水般散开褪去。 虚惊一场。 真实感受到这一切的发生,陆时鸢叹了一声:“真是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商姒收回自己的手,将衣袖拢下,唇角漾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明艳的五官此刻更加惹眼,“你我神念相融,我又每日以灵力渡你,我体内的循转的灵力又怎会认不出你的气息?” 如此解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不仅商姒认她,就连商姒体内的灵力也认她。 陆时鸢心底滑过一丝意动。 可也仅仅只有一瞬间而已。 一瞬过后,她清了清嗓子说出自己方才探到的事实:“虽然你修为不俗,但方才帮我那一下还是使你内息不稳,不若今夜留在此处和我一起调息好了。” “你以为我回去以后会敷衍了事?”冠冕堂皇的理由,商姒勾了勾唇角,一时间面上冰雪消融。 陆时鸢片刻出神。 该不该说,商姒每次这么笑起来的时候身上依稀还能看见年少时候不可一世的娇纵模样,如艳日骄阳,肆意风发,能和方才她走火入魔封闭六识的时候,脑中莫名晃现的场景里那人重合起来。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她薄唇轻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缓缓错眼望向了别处。 是也好不是也好,商姒不是喜欢追根问底的人。 见陆时鸢回避,她于是转言换了个话题,语气也变得肃正了些:“对了,昨夜为你师兄疗伤之时发现他身上被人种下了隐秘的咒法,与先前在商萝身上找到的如出一辙。这段时日你若在邺都与妖族的人有接触,要多加小心。” “你若说起这个,我也想起一件事情,”骤然提起这事,陆时鸢也抬眸重新朝人望来,“数月之前的拍卖会上我不是为了寻件还不错的礼物送你,去走了一趟吗? 当时没注意,可后来细想,似乎那场拍卖会上的多数药材都被妖族的人拍去了。” “我知道。”商姒波澜无惊。。 陆时鸢讶然:“你知道?” “不然你以为呢?”商姒终于舍得多说一点,她挥手一握,一本线装的账册霎时出现在她手中,“时鸢,邺都是我的地方,拍卖当天我自然也在场,不仅如此,会场的账目也在我手里。” 妖族掩人耳目拍了些什么东西,她心中早已有数。 此番对陆时鸢言明,不过是为了叫人不要担心。 哪想……陆时鸢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紧接着话锋忽转,状似无意却问得尖锐:“所以,你早就知道那支金步摇落在了我手里?”说不得,就连画秋无故送礼也是商姒授意。 这也就罢了,商姒还在自己将东西送出的时候做出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问出“是何物?”三个字。 谁也没料到话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一换再换。 原本说着正经事,商姒没注意到自己语间无意疏漏的细节,然后就被陆时鸢逮了个正着。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原本承认了也无妨,偏偏商姒记着方才陆时鸢和自己绕着弯说话,是以她并不正面作答,只是将不久前对方说过的话给原封不动搬了过来,语调悠扬着,粹了星点笑意:“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13、三年 六识封闭,不觉外事,对于外界来说兴许是很短的一瞬间,几秒,或者是几十秒,但那短短的一刹那陆时鸢确实看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可以确定的是,画面里的地方她从来没有去过。 以一种第三者旁观的角度,她看到了年少时的商姒,红衣似火,肆意且张扬,与存在众人口中的那一位“前辈”,在寒山之巅。 寒山,一个终年飘雪地方,却在山巅处有个四季如春的小院。 那样的商姒是陆时鸢从未见过的,如今也只依稀还可找寻从前的一点影子。 这事,陆时鸢本是要说与商姒听。 可后来话题越跑越远,又是这等飘忽魔幻的事情,她索性也就懒得说了。 那夜过后,陆时鸢因着身上的伤反反复复疗养了大半个月,沈光也在不久以后醒转。 有“君后师门之人遇伏”这事做引,商姒借机大力清理了一遍妖族埋在四周的眼线,还做到了不打草惊蛇。 没两月,银狐族两位嫡系公子逝世的消息从妖界传到了邺都,这事,陆时鸢还是在戏楼看戏的时候偶然听旁桌小妖说起。 凌渊和凌峰这二人,此前因为在邺都和她动手所以被南晋好好收拾了一回,扔了出去,只是没想再听到有关两人的消息竟是死讯传来,不免有些诧异。 然,往深了打听后陆时鸢才知道,他们的死因竟连妖界一些不俗世家也不知晓,只道人是忽然死的,银狐族秘而不宣。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晚和商姒修习功法的时候陆时鸢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哪想商姒并无讶色:“人都死了两月有余才发布死讯,银狐族倒是挺能瞒,不过这个哑巴亏他们也只能咽下。”相处的时日越久,二人之间的交流就越是自然,商姒从不以邺都主君的架子端着,陆时鸢也拿她最亲近的人去看待。 “两月有余?”陆时鸢从商姒的话里捕捉到一点关键的信息,她略有不解,“怎么不是刚死的……”吗。 等等,两月有余。 面前的女子面若桃花笑如靥。 见陆时鸢已经发觉端倪,商姒也不出声,只含笑静静朝人看去。 循着商姒给的这个时间往前细细一推,陆时鸢不一会儿便想起莲清宫汤池边那晚,当天商姒外出一整日,连传音符的消息都没回,等到了傍晚见到人的时候衣裙不起眼的地方还沾了血污。 如此一来,凌渊二人的死倒显得没什么价值了,可见这段时日以来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尽在商姒的掌控中。 妖界针对三界这盘棋,邺都早已被牵扯入局,只不过未到最后谁输谁赢尚是未知数。 然而在这持久的拉锯中,日头过得飞快。 沈光身上的伤势经过悉心修养,在年底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恢复完全,再次踏上回宗门的路,不过这一次总算再无波折,半月后,陆时鸢收到了对方安然回到剑灵宗的消息。 春夏交替,秋来冬往。 人间万物纷长,三载寒暑对于其它几界的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不经意就过了。 邺都还是老样子,自三年前银狐族两位嫡系公子不明不白地死讯传出以后,整个妖界都仿若静了下来,各大世家安分守己,这几年的时间里倒再未出过什么较大的事情,只偶尔和人间修士有些正常的摩擦。 城东长街上仍是是不分昼夜的热闹。 年前邺都的宵禁制改了,一众鬼怪妖精们喜要翻天,变着法连着闹了一月有余,最后是南晋受不了出面,这才收敛了些。 “画秋,这边。”望仙楼金字匾额一侧,一青衫女子探身朝楼下热闹的长街喊了一句。 骤然一声喊让正疾步要往里走的画秋愣了一瞬,她抬头,瞥清陆时鸢的脸以后足尖轻点,飞身就上了二楼。 这点小动静并未惹来他人注目,大家似都习以为常,路过的小二拎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恰巧遇上画秋上楼,还热情地问了一句:“姑娘,打尖还是用餐啊,仙珍海味咱们望仙楼应有尽有!” “你在这呢。”睨了一眼小二,画秋朝人摆手作罢。 来到桌边落座以后,她忙不迭为自己倒了杯水,不等陆时鸢开口就自己先抱怨了起来:“陆时鸢,你别看邺都城这么点大,事情可不少呢,我好不容易趁阿姒到底下去了才抽出身来。” “说吧,你三番几次约我出来是有何事相求?”茶水润过喉,女子双手抱肩朝椅背上靠去。 三年的时间,陆时鸢这个名不副实的“邺都君后”总算也借了一点商姒的光,和画秋南晋打成一片。 邺都六大鬼将,个个都不是善茬,他们六人各司其职,南晋负责邺都城内的治安守卫,画秋则是商姒的左膀右臂,帮着分担了好些政务。 不过除了南晋和画秋,其余四人陆时鸢俱未见过。 关于这个,她也曾经和商姒打听过,只知道有两人在地底昔日的冥界,一个看守冥界消亡之时幸存下来的轮回池,另一个镇百万怨灵,还剩两个则是常年在外拘收各界为祸的怨魂,得空了就回来一次。 陆时鸢弯了弯唇角,一双好看的杏眸中显露出灵动的笑:“望仙楼今日来了一种珍奇海珍,我特地和他们买了两条,让师傅用红烧的法子料理了。” “还有啊,你之前不是总对人界的吃食念念不忘吗?我近日去了一趟银城,给你带了好些好东西回来。”说罢,陆时鸢摊开皙白的掌心,从灵戒里变出好几个大小不一牛皮纸包好的东西。 拆开一看,糖葫芦,麦芽糖,桂花糕还有蟹粉酥。 画秋曾在早年去人界办过一趟事情,从那以后就对人界的各种小吃美食念念不忘,这是身边亲近之人都知晓的事。 有求于人先示好,陆时鸢确实有事劳烦。 她也不扭捏,五指纤纤拖住下巴,缓言道:“前些日子听南晋说千年以前你曾受托去寒山之巅找过商姒,还将当时的画面以灵法入画记录了下来,今日我想借画一览。” 多大点事,却这样大费周章。 画秋稍一思索便明白陆时鸢的用意所在:“唔……原是此事,这么说来你还是想看那位前辈。” “是。”陆时鸢含笑点头,漂亮的杏眼中笑意淡了许多。 怎么会不好奇呢? 三年的时间,和商姒之间的关系说不清也道不明,虽日益亲近,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外界流言纷纷,每每论及商姒就必定会说起三年前那场荒谬的大婚,然后将她和那位前辈放在一处谈论。 陆时鸢不是道心不稳的人,可近来,流言更甚,偶然间听南晋说起画秋手上留着一幅卷画,她这才起了要借来一观的心思。 看看,总不妨事。 “成!”画秋眯起双眼,伸手揽过桌上的东西很痛快就应了下来,秀气的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看在咱们这两年的交情上,我借给你看,不过你下次再去人界的话得给我再多弄点东西回来。”反正商姒也没说不能给旁人看。 见画秋如此爽快,陆时鸢脸上了笑也松了松:“这个当然没问题。”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陆时鸢瞧见桌对面的女子抬手虚空一握,细碎的光点散开,一副长卷轴出现在她手中:“给,你就在这看,看完还我。” 画秋将卷轴递来。 到了这一步,陆时鸢忽然有些紧张了。 心中存疑之事很快便要得到论证,她神情凝重,接过了画秋手里的卷轴,缓缓展开。 画秋的名字里有个画字,本命之术便是以天地万物为画,入画,甚至危急之时能将人藏于画卷之中。 手中卷轴铺开,金光乍现一分为二,这两束金光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射入陆时鸢双瞳,她很快入景看到了昔年被人记录在卷轴中的场景。 寒山之巅,小院,木屋。 这三年来,陆时鸢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梦见那晚莲清宫中汤泉里,自己六识封闭之时看见的短暂画面,而眼前画作中所记录下来的场景几乎和那晚在她脑海中晃现的画面不差分毫,只是这幅画是当时画秋上山找人之时以自己的视角记录的,角度略有偏差。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小院那颗葱郁的苍天柏树上,还蹲着一只羽毛鲜艳漂亮的小鸟。 这是先前陆时鸢脑中恍现的画面里所没有的东西。 不过她的重点并非这些,她的重点,在那个正与年少时的商姒说话的白衣女子身上。 那人一身雪衣飘然出尘,遗世独立,在说话的时候恰好转过脸来让陆时鸢看了个真切。 还真是……和她很像。 无论是眉眼,还是不苟言笑时候的神态。 虚景外的陆时鸢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恍惚。 “怎样,看完了吗?”这时,画秋的声音陡然响起,轻音徐徐入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时鸢,几年下来你的灵脉修复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等好了以后你就该离开邺都回到剑灵宗了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要看这些呢? 除非,你是不想走了。 14、喜欢 “谢谢,我看完了。”陆时鸢几乎在一瞬间出景,然后反手合拢画轴,将东西递回到画秋面前。 而后者,则是鼓着腮帮子在吃手中的桂花糕,一双圆润的眼半眯着露出餍足的神情,出口的语气中略露几分怜惜:“陆时鸢,你看完了之后该不会晚上想太多睡不着觉吧?” “怎么会?”陆时鸢眉梢微挑,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夸,“画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她只是好奇而已。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在邺都住得习惯,和你们相处久了想到也有要分别的时候,竟会伤感。” 只不过画秋听了此番言论,直接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舍不得谁啊,总不能是舍不得我和南晋。” 陆时鸢弯了弯眼眸,不接话了。 三年的时光,也不全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这几年在商姒的倾力相帮下,费了邺都无数珍贵药材,到如今她体内的灵脉有一半已修复完全。 至此,药浴的作用也到头了。 这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取万年何首乌和火灵穗为引炼制护魂丹,借此灵丹护住魂魄,再寻一修为大成者以强悍的灵力冲击已然废掉的灵脉,死而后生,这才彻底大功告成。 只是这万年何首乌又岂是那么好弄到的? 从前商姒手上倒有那么一株,不过上回为了救回性命垂危的商萝,恰好用掉了。 而今这世上已知尚存的万年灵芝,妖界火凰族那里有一株,只是之后商姒还得带着她去火凰族讨要火灵穗,所以火凰族暂且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昆仑派了。 前几日陆时鸢也听商姒偶然说起过,等过不久她手中的事情放一放,便会领着陆时鸢亲自上昆仑讨灵药。 可这都是后话了,只要一想到邺都每日如山的琐事,陆时鸢就觉得商姒许诺的“等过不久”就如同她还未穿越过来以前现代人的“改天”一样,遥遥无期。 望仙楼这顿海珍,最后上桌画秋现吃了一条,还另外打包一条带走了,一点也没讲客气。 一顿饭的功夫,陆时鸢身上的传音符亮了好几下,商姒传音过来让她一会儿回去后直接去洞天秘境找自己。 从望仙楼出来,陆时鸢便直奔皇城后山——邺都皇城划地范围不小,除了中心皇城的宫殿群以外还包含了东北角的大牢,后方更是一片葱郁的山脉绵延,里头豢养了许多神智已开的灵兽。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调动体内灵力飞一会儿就要喘不过气的小废物,剑修以剑为器,上天入地来去自如,呼啸的风声在耳旁响起,脚下的楼宇宫殿飞快落于身后。 不是第一次来此处了,陆时鸢熟门熟路,很快就在半山腰的秘境洞口寻到了那缕熟悉的气息。 “阿姒。”她化作一道流光落于女子身后,腰裙间灵饰与玉佩相击发出清脆声响,只闻她语间蕴着浓浓的笑意,不用人转身回头也已先一步感受到了。 “你来了。”商姒侧身,眸光落定在陆时鸢那张吟笑的脸上,勾了勾唇角,“去找画秋看过画了?” “嗯……你知道?”陆时鸢有些惊讶。 “晨间南晋来过,同我说漏了嘴。”商姒一面同身侧之人说话,双手凌空一面掐诀,几息后数个封印法诀成型,印往前方秘境洞口的石壁上。 陆时鸢看不懂她的行为:“你这是做什么?” “近几月秘境灵气外溢,我估摸着商萝进去三年,以她的资质近日也该破开封印出关了,恐怕就在这一两月内,现如今封印松动,我将它加固一下。” “嗯?”听完商姒的话陆时鸢静默两秒,哼出疑惑的单音。 “为她的修炼之路增添一点难度,她活得太轻松了,想当年我和长姐都无论哪一个都决计没她这般逍遥自在的。”将最后一个封印法诀掐完,商姒转过身来捋起鬓间碎发,一双好看的凤眸稍弯朝陆时鸢望来,里头写满了理所当然。 “……”陆时鸢哑口无言。 果真是亲姑姑。 商萝,三年前机缘巧合下被陆时鸢出手救下的小女孩,陆时鸢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软糯可爱小小一个的模样。 难以想象,那么小一个孩子,商姒就这么把人单独扔进秘境,一关就是三年。 然而商姒的话还没说完,她继续悠悠开口:“等出关后,邺都这繁多的杂务她这个做少君的也该好好熟悉熟悉了。” “所以我们等小萝出关了再上昆仑吗?”陆时鸢从商姒的话里听出来了那么一点意思。 “不,两日后便走,”商姒突兀地给出了启程时间,这是此前不曾和陆时鸢商量过的,也是她思虑许久后做下的决定,“三年寒暑,只剩最后一步便可恢复完全了,你已经等了很久,不是吗?” 陆时鸢一怔,指尖微蜷。 商姒轻描淡写道破陆时鸢心中所想,那双水墨色的瞳仁里漾着轻浅的笑意,她垂眸,伸出纤指勾住对方腰间的悬挂的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传来温润的凉意。 “时鸢,可有想过日后灵脉修复完全以后的打算吗?”商姒一双朱唇微微张启。 “要去哪里走走看看?” “亦或者是回师门。” “还是去看人间四季,如以往那样除妖卫道呢?” 商姒猜测着陆时鸢可能会做的事情,独独没有“留在邺都”这个选项。 事实上,二人心知肚明,陆时鸢不可能一直留在邺都。 “可能会先回师门看看师父和一众师兄弟吧。”静默片刻,陆时鸢涩然开口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商姒还在把玩她腰间那块玉佩。 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却十分得对方中意,陆时鸢也不知道商姒看上这块破玉佩哪了。 修复灵脉确实是自己盼了许久的事,可一想到要离开邺都离开商姒身边,陆时鸢就忽然有些心烦。 “阿姒,”她拧拧眉,垂眸,按住了商姒把玩玉佩的手,“你很喜欢这块玉佩吗?” “喜欢,”商姒音色微凉,答话的神情瞧不出喜怒,只是话音落地的下一瞬她忽然反手握住玉佩往前一拉,连带着把陆时鸢整个人都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脸上蓦的漾开了笑,“你身上的每一个物件,我都喜欢。” 大抵是因为如今的陆时鸢,从里到外都沾满了自己的气息。 二人几乎贴面,呼吸陡然交缠在一起,陆时鸢心跳也跟着空漏了一拍。 与她总爱穿些素净的颜色不同,商姒不论衣裙亦或是配饰总是明艳动人。 摸不准对方此举的意思,陆时鸢杏眸微睁,放轻了呼吸,两人以极近的距离相互对视,近到陆时鸢感觉自己几乎只是眨眨眼,睫毛都要扫过商姒的脸。 而人却在这时松开了她腰间的玉佩,兀自开口:“陆时鸢,我忽然不想放你回剑灵宗了。” 15、冠姓 这句话让陆时鸢呼吸屏凝了一瞬,不过当她迎上商姒那双秋水明眸之时,又只是弯了下唇:“那我不走,留在邺都便是。”轻言笑语听不出真假,总归更像是说出来哄人开心的玩笑话。 商姒看了她两眼,并未当真。 洞天秘境的封印经商姒这几下加固,预估还能再撑两三个月,从山上下来回到皇城她就立马开始着手交代后事,以便两日后自己带着陆时鸢离开邺都不至于出乱子。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事情,都落在了画秋头上。 本就忙得无暇分身的画秋牢骚声更大了,然虽如此,离别之际,她还是悄悄往陆时鸢手里塞了枚灵戒。 古老的传送法纹亮起,灵力波动,一阵耀光闪起二人被传送至距邺都万里之遥的边陲小城外。 感觉到自己脚下有了踏实感,陆时鸢这才睁眼,缓缓垂眸张手看清了躺在自己手心那枚精致漂亮的灵戒。 她朝内里分出一缕神识,发现里头都是些珍贵的灵丹灵药和一次性灵符。 若是放在外头,这些已是极为珍贵,可比起当初商姒给的,又不值一提了。 “画秋给送了一些傍身灵药?”只轻轻瞥过一眼陆时鸢手中的灵戒,一旁的商姒心中便有了数。 陆时鸢抬眸:“你怎么知道?” “她素来爱收集这些,给的都是疗效极佳的东西,既然给你了你收好便是。”话赶话,末了,商姒压低掌心横置身前轻轻抹过,瞬间,一把泛着冷意寒光的仙剑浮现眼前。 这把剑出现的顷刻间就将陆时鸢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去。 她原是剑修,以剑入道,对于这样极品的仙剑自然会比旁人更在一些。 然而陆时鸢没想到商姒衣袖轻拂,下一瞬这把仙剑就飘向了自己:“还有这个,这把青霜剑品质极佳,是两月前南晋在黑市一鬼妖手上缴上来的,留在他手上也无甚用处,就当提前贺你劫后重生送予你了。” 别人抢破头的灵药仙符,说给就给,有价无市的极品灵器,说送就送,俨然没有一点把她当做外人的样子。 商姒如此,南晋和画秋亦是如此,陆时鸢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北地冷风竟吹得她双眼有些发涩。 也是这时,她身上的传音符亮了亮。 是师门那边发来的传讯,借着这个机会陆时鸢背过身去走远了些,也趁机将心底泛滥的情绪敛起。 因着离开邺都前特地知会过师门众人,所以此番不过是照例叮嘱。 陆时鸢并未耽搁太久,只是等掐断灵符再转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怔了怔:“阿姒,你……” “如何?”商姒勾唇轻笑,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原来就在陆时鸢和师门通讯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商姒已经改头换面,她不仅换下了自己身上招摇的首饰物件,就连绣有暗金龙纹的裙袍也换成了人间常见的衣裙。 艳红色的衣裙依然醒目惹眼,却比刚刚那身好上太多。 陆时鸢长睫轻颤,眸中滑过惊艳之色。 商姒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继续道:“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到人界来过了,上一次出走游玩还是数千年以前,不过我也知晓,既是前往人界办事,那么自然要打扮得收敛一些。” 商姒这么说着,丝毫不觉一身火红的艳色衣裙不和低调沾边。 不过陆时鸢熟悉这人的性子,她晓得对于这位女君来说如此已是极为低调的打扮了。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笑道:“阿姒,你这样确实不会吓到普通百姓,却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登徒子不长眼之类的,商姒这分明是大写的一个“招蜂引蝶”。 “是吗?”商姒侧过半张脸,柳眉轻挑。 她听懂了陆时鸢的话中的意思,可并没有当回事,眸中蕴着的笑意反而更浓了:“无妨,我身边有时鸢你,不是吗?” 话音落地的同时,商姒张开五指轻轻拂面而过,再放下手的时候她面上已多了一层薄薄的纱,只不过这层面纱虽有如无,落到陆时鸢的眼中,反而觉得愈发有种“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 二人在此刻又再多停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弄清楚目前所处地标以后,便确定好方向,朝据此最近的边陲小城,石城赶去。 邺都传送阵将她们送到了大唐国边境处的石城附近,此城距昆仑山不远,可也有一定的距离,以二人的修为若想赶时间,催动灵力御空而行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可抵达,偏偏商姒久未至人间,十分怀念,所以这趟行程自然而然就慢了下来。 她们贴沿着官道一路往前,许是因为容貌衣着过于显眼,一路过去总有商队车马停下问询一二,欲要主动提供搭车便利。 陆时鸢起先还婉言拒绝,后来眼见这遥长的官道望不见头,干脆在又一次有商队停下的时候应承了他们的好意。 “二位姑娘,怎么称呼?”商队的领头人姓张,是个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丰俊,身上有着明显常年跑商人的特质,他将二人请上马车之后立马熟稔地攀谈了起来。 “我姓陆,这位是我……嗯,姐姐。”介绍到商姒的时候,陆时鸢迟疑片刻。 她有注意到,话音落地的同时商姒轻睨了自己一眼。 “原来是两位陆姑娘,”张丰笑笑,随后便又斟酌着开口试探,“只是此处偏僻,毗邻边境,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知两位姑娘怎会只身出现在此,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实不相瞒,张大哥,我二人并非普通人,来此,也是有事要办。”并未打算和张丰兜圈子,陆时鸢和人敞开天窗说亮话,一是为了告诫对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免得惹火上身,二是修仙门派的身份在此,也好让人生出些距离感不要东问西问,毕竟修仙门派的存在在普通人眼中是神秘而又令人敬畏的存在。 可是哪里晓得这位张大哥听得陆时鸢自爆身份,反而更加激动了,他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我先前在路上看到两位气质非凡,就猜到定是仙门出身!” “两位姑娘,实不相瞒,我……”张丰激动得满脸涨红,刚要说什么,忽然,前进的车马骤然停下,后方传来好几下重物砸落的声音,而后传来几声喊。 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尴尬:“抱歉两位,队伍好像出事了,我先出去看看。” 说完,张丰躬身而出。 马车门帘摆动,二人静坐车内只闻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人声,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陆时鸢凝神聚气,正欲探出神识查探一二,这时候,身侧一阵幽香飘来—— 她侧目,恰好撞上商姒逼近的面庞。 陆时鸢置于身侧的指尖微蜷,愣了神:“阿姒?” 对方脸上仍旧覆着一层薄薄的纱,只不过这纱不怎么顶用,面纱底下商姒红唇稍弯,扬起细微的弧度,噙咬着字眼重复方才陆时鸢说过的话:“两位陆姑娘?” “我从前是听闻你们人间有嫁鸡随鸡的说法,”她垂眼,一双长密的睫羽轻轻覆了下去落了浅浅小片阴影,掩住了眸中细碎的笑意,“不过,才从邺都出来不到半日你便已经给我冠上你的姓了麽?” 半取笑半玩笑的话让陆时鸢皙白的肤色上飞快染上一抹绯红,她可没有故意的意思,甚至都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陆时鸢也很快反应过来,一语错开了话题:“咱们若是再这样坐下去,这支商队恐怕有人伤亡了。” 商姒轻抿红唇,不可置否。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头的动静又大了些,甚至已经有控制不住惊了马的现象了。 陆时鸢没有继续安坐马车内,她掀帘而出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商姒紧随其后,却不如她这般急切。 二人刚一下车就目睹了队伍后方的情景,原本好端端的商队护卫似是着了魔一般,拳脚相向,互相斗殴,更有甚者已经拔出佩刀恐有出人命的嫌疑。 此情此情,本就是修仙门派出身的陆时鸢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何方妖物在此作祟?”她俏脸一沉,音色微冷,手中青霜剑嗡鸣着散发剑意,蓄势待发。 也不知作祟的妖物是否感受到了威胁,这些失了神智拳脚相向的护卫们在她话音落地的下一秒便纷纷软倒在地。 等到众人清醒过来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便“扑通”一声纷纷跪倒在地:“多谢姑娘,多谢仙人搭救,还望仙人救救我等,一路走来我等已被这群妖怪盯上,日夜骚扰,夜不能寐!” 一行人对着二人又跪又拜,等到心中恐惧的情绪稍稍褪去些这才听进去陆时鸢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大哥,你不是说你此去石城主要是运些紧俏货吗,又怎会被这些妖物无故缠上?” “这……”张丰犹犹豫豫,怯懦地看了陆时鸢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阵毫无预兆地狂风刮起,尘土飞扬,惊了车马,就连后方盖在货车上的大块油布都被掀开了大半。 这阵古怪的风来的快,去得也快。 待风停后,这一车车货物没了油布的遮挡也露出了真貌。 然而货车上的景象就连常年坐阵邺都见惯生死的商姒看了也没忍住眯了眯眼。 这哪是货?这分明是一个又一个不谙世事的半大孩童! 16、猫妖 “陆姑娘有所不知,车上这些孩童……便是货。”眼见事情再也瞒不住,张丰索性双眼一闭咬牙说出了实情,“有人出了高价托我们商队将他们运往石城交货,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才答应下来!” 人族等级森严,人口奴隶买卖在如今的大唐朝管制下更是符合法制。 陆时鸢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她向来不耻这种行为,可没想到今日被自己撞了个正着。 “时鸢,你再仔细瞧瞧。”一直未曾出声的商姒终于在这时缓缓踱步上前,来到了陆时鸢的身侧站定,她音色微凉,眸光落在车上那群半大孩童的身上,“她们,不是人。” “不是人?”陆时鸢眸光一凝,再次循着商姒的话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端倪。 车上这些孩童虽外形似人,可他们的肢体动作和眼神,却完全不似人类那般正常,更别提喉咙里时不时还发出些怪叫的嘶吼声。 若是白天也就罢了,等到了晚上叫人听见这些渗人的怪叫,那是要做噩梦的。 “是猫妖,这一窝恐怕都是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妖。”商姒给出了答案,很快,她转脸朝面前的商人望去:“张老板,你们商队连这种生意都敢接,恐怕也早料到了会被猫妖缠上吧?让我来猜猜,商队一路过来定是请了修士护卫对不对,只是不知是你们低估了这些猫妖的本事,还是途中遇上了什么别的事情,以至原本负责护送队伍前往石城的修士不见了,这才病急乱投医在官道寻上了我们。” 商姒这番话说完,张丰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陆时鸢便知晓事实多半就是商姒猜想的那样了。 有权势钱财之人不甘于凡胎□□和有限的寿命,对于这些居于他们之上的修士和妖物,虽有敬畏,可一旦有机会,也是定会毫不留情踩于脚下的。 近十年来贵族圈里盛行豢养妖宠的风气,所以就有人做起了这档子买卖,专寻那些妖力浅薄的没什么威胁的初生妖物售卖,利润不菲。 只是这样的买卖风险也极大,稍有不慎便要承受大妖的报复,眼前的张丰就是很好一个例子。 显然,他们这支商队被猫妖盯上多时了,一直不曾动手不过是碍于先前受商队所雇的几位人间修士,若非命大路遇陆时鸢二人,恐怕方才那一遭便要全数将性命交代于此。 只要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张丰就一阵后怕。 他再次朝面前二人拱了拱手,哀求道:“两位姑娘既为修士,定然知晓妖物的凶残,张某在此恳求二位可怜我商队上百条人命,他们家中妻儿还都等着他们回去啊!” “你们有妻儿,那妖就没有吗?”听他这么说,陆时鸢当即笑出了声,“你们将这些初生小妖捉来当成货物售卖,还怕人家父母族人找上门来报复吗?” 张丰并不吭声。 见他不语,陆时鸢还以为这人是有心悔改,于是放缓了语调建议道:“你把这些小妖放了,我保你们性命无忧,那些猫妖不会再来骚扰你们。” “不可以!”张丰猛然抬头,恰好迎上商姒玩味讽刺的眼神。 他心头一震,尴尬地别过脸去继续喝陆时鸢解释:“这趟货出发时只收了一半的订金,如若两手空空去往石城还交不出货,不止是赔钱,到时候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要另说。”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钱。 陆时鸢敛了敛眸子,暗道一声人的劣性,薄凉开口:“如此,那我二人便爱莫能助了,只能祝愿张老板你到石城这一路,最好平安无恙。” “阿姒,我们走。”说罢,她牵过商姒的手,二人偏离了官道大路改走小道,任由张丰在后面如何求喊都充耳不闻。 商姒还是第一次在陆时鸢身上看到这样的一面,她以为出身于修仙门派,身为卫道者,对于遭受妖物袭扰的百姓陆时鸢多多少少会有些偏颇之心,然而这人没有。 “阿姒,你要再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了。”刚走出没多远距离,陆时鸢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望了过来,眉眼带笑。 二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她五指习惯性绕着商姒的指节打起了转。 “油嘴滑舌。”商姒睨了她一眼,而后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纱,懒懒开口,“你若真要走便该直接御空而去,哪会像这样嘴上说着要走,实际还在附近兜圈。” 终究是放心不下这上百条人命。 有些人是该死,可陆时鸢分明不是那样硬心肠冷血的人,能够放任他们去死。 二人与张丰分道扬镳的时候正值午时刚过,此处离石城不远,可总也还要小半日的路程。 商队经过妖物的法术袭扰之后元气大伤,人心惶惶,将队伍整顿完毕再重新上路也花费了不少时间,以至原本该按计划在日落之前赶到石城的商队众人没能赶上,只好在城外露宿一宿,等明日清晨再入城。 只是这一夜,无人敢睡。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是妖物动手的最好时机。 众人提心吊胆,直到一阵忽起的妖风刮过,火光明灭,用来羁押小猫妖囚笼上遮盖的油布被再次吹掀,数十道黑影自夜色下一闪而过,很快,有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妖物的面貌。 “啊——!!” 一时间惊叫迭起,兵荒马乱,前来寻仇的猫妖除了救人以外,也露出了锋利爪牙准备大开杀戒。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缀着寒芒的利剑破空而来,将将好从一猫妖爪下救下一条人命。 白日里才刚打过交道,对于这把青霜剑猫妖并不陌生,她眯了眯眼,仰头朝空寂的夜空冷喝一声:“女修,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你手中的仙器虽好,可你能以一人之躯挡我数十位族人吗?” “你想试试吗?”陆时鸢和商姒二人的身影自官道一侧林中走了出来,眉目清冷,声音薄凉如霜。 她伸手遥遥一握,远处的还闪着灵光青霜剑就似流光般飞回了手里。 霎时间剑身嗡鸣,杀意四起! 而远处的张丰此刻再见到陆时鸢二人哪还有抱怨的心思,他连滚带爬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跑了过来:“仙人,救命啊仙人!这些妖怪要杀人!” 营救中途临时发生了意外,不一会儿其它成年猫妖也都围拢了过来,聚首一处。 “仙人,他们……”张丰哆嗦着唇,有些语无伦次了。 然而商姒只是不耐烦地甩甩手腕,冷睨他一眼:“闭嘴。” 张丰立时抬手捂紧自己的嘴唇,到这时,商姒才掀了掀眼朝对面数十只猫妖望去,凤眸微敛:“人你们也救了,可以走了,再多生事端并无益处。” “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们走就走?要我说今晚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只听商姒话音刚落,这群猫妖里有个脾气冲的闪身而出,五指成爪,直直朝着张丰的面门抓来,分明是朝着夺人性命去的。 人就在陆时鸢的脚旁,见这阵仗早已双腿发软喊都喊不出声了,好在陆时鸢并无袖手旁观的意思,硬接下了这一击:“小小猫妖,好是猖狂,还敢当我面伤人!” 无非是修为与灵力的对碰,一击过后,陆时鸢改守为攻一掌拍落猫妖肩头,将人击退数米。 只有商姒一双柳眉此刻拧得快要滴出水来:“时鸢?”她音色微凉,藏带并不明显的紧张之意。 毕竟,陆时鸢修为并未完全恢复。 “放心阿姒,这群猫妖修为不高。”闻得耳畔传来商姒关切的声音,陆时鸢松了松眉眼,出声宽慰道。 而方才迎战的那只左手,则悄无声息藏于身后。 但商姒总归还是不开心了。 她一不开心,周身的气息就很难收敛,不消片刻,就连周遭空气里的温度都有些发凉,不说那群蠢蠢欲动的猫妖,就连感知最为不敏感的一众凡人们都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察觉到面前二人并非善类,这些猫妖并未久留,而是改变主意护着救下的族中孩童飞快退去了。 夜色如潮,方才还阴气森森妖气弥漫的城郊外,不多久又重新燃起了团团篝火。 而因着这边的动静,后头陆续有离得近的修士凌空而来,探查缘由。 商队众人把陆时鸢二人当做救命恩人,她们虽已提前说了不喜被打扰,可仍旧有人陆续送来烤好的吃食与酒水,以作微薄的谢礼。 去了脸上的薄纱,商姒的如画的眉眼更显动人,火光下她那张倾世容颜幻灭莫名,只是不知为何,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俏冷的气息。 陆时鸢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商姒不快的缘由呢,一双柔荑就自她面前伸了过来:“手,别藏了,拿出来我看看。” 陆时鸢一怔,还不知是自己哪里露了馅。 然而商姒捉过她的手腕,下一句话已经接踵而至,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嗔怒的怪气:“我看‘小小猫妖’这一下把你伤得可不算轻呢。” 17、生气 这是在埋怨自己实力不济强出头呢。 陆时鸢任由商姒数落着,薄唇轻抿一线默不作声,算是认下了自己这番逞强的不是。 商姒给她用的伤药都是品质上好的,清清凉凉的润感在手背上铺开来,细细的痒意很快覆盖了痛感,陆时鸢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支起半边脸,怔怔凝望女子火光下肃气的脸庞。 她手上的伤不算特别严重,只是硬接猫妖索人性命那招总有些反噬,此刻皙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开始充血,有些骇人。 但当下那个情况她若不出手,张丰很可能就没了性命,是以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选择出手,这是大约就是刻进骨血中的天性。 只是…… “阿姒,你生气了?”上完了药,商姒脸色依然不见缓和,明明一身似火的妖红可面上却若似凝了一层冰霜,拒人千里。 陆时鸢小指微动,悄悄伸过去勾了勾对方的衣裙主动示弱。 商姒好似很吃这套,不一会儿,神情便有松动:“有我在,你又何必强出头?” “我拿不准你会不会出手救张丰,毕竟这人的所作所为挺令人不齿的。”陆时鸢出声解释。 哪想商姒只是不屑冷哼,坦率认了下来:“我确实不会救他,因为我不是人间修士,妄图护住每一个凡人的性命。”对于她来说,万物生死皆有定数,她不属三界之内,也不在意一介凡人的生死。 可她说也罢了,偏偏还将陆时鸢一并数落,指责她妄图以一己之力护住每一个人,不惜令自己受伤。 说来说去,还是怨陆时鸢失了方寸。 陆时鸢知晓商姒不快的点在哪,于是细细斟酌后缓言开口:“其实今日出手也不止是想要护住张丰的性命,邺都三年,我一直在你的庇护下,虽说如今修为已经恢复大半,但总有种许久不曾动手的生疏感,弱了太久,总想要快一点变强,这样,也不至于每每和人对阵之时都要仰仗你在旁相护。” 说了一大堆,陆时鸢只想告诉商姒,自己也想有朝一日能够护在她的身前,哪怕只是一瞬。 然而商姒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她的最后一句话上。 “有我相护不好吗?”商姒反问,古怪的神情里还带点受伤之意。 她堂堂一邺都主君,陆时鸢竟还不满意了? 所以陆时鸢是在自己身边待得腻了,想要快些恢复完全展翅高飞? 有些念头一旦往歪了去想,就一发不可收拾,商姒眸光晦暗了下去,红唇轻抿。 两人对着跃动的火光低声交谈,陆时鸢尚未察觉到商姒变动的情绪,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滚。”商姒吐出一个冷漠的字眼,甚至都没回头,地面细碎的石块就随她意动毫不留情朝后方来人射去。 好在来人身手矫健,灵活躲闪开了去。 “……!”陆时鸢这才发觉商姒此刻心情已然坏到了极点,竟是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阿姒?”她又唤了对方一声。 商姒默默别过脸去。 这时,二人身后那位兀自靠近差点被误伤到的冤大头终于出声了:“咳……两位姑娘,在下乃昆仑派外门弟子李俢,夜半赶路之时发觉此方妖气浓郁,故来查探,不知二位可否与我一叙方才此处妖物作祟的情形?” 原来是昆仑弟子。 陆时鸢略有些讶异扫了他一眼,该不该说真巧,她们此番正是要去昆仑求药。 “石城乃昆仑辖属地界,今晚此番昆仑派会有人来探查也理所当然。”陆时鸢一面答话,一面小心观察商姒脸上的情绪变化,待到确定对方不会再出手伤人之后,她才转脸冲男子点了点头,“可,道友请坐。” 得了陆时鸢的首肯,李俢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朝火堆旁靠近过来,不过似是对商姒方才出手那下心有余悸,他坐下的时候选择了偏靠陆时鸢近一点的地方。 双方将猫妖作祟之事原委道来,听完后,李俢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别处:“不知二位姑娘师出何门?” 陆时鸢:“剑灵宗。” “剑灵宗?”李俢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陆时鸢歪了歪头,疑惑道:“怎么了,剑灵宗有何不妥吗?” 李俢连连摆手摇头:“没有,我观二位年纪不大,只是近年我也并未听说剑灵宗什么时候出了如二位这样天姿灵秀的人物。”说到此处,他更是心有余悸多看了眼一直不曾说话商姒。 这番话既是恭维,也对二人的身份存疑。 显然,方才商姒迁怒的那一下让他印象深刻,这才对她们的修为有所估量。 陆时鸢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童,一听,便索性亮出了她们剑灵宗内门弟子的标识:“兄台,这下可信了?” 李俢连连拱手:“抱歉抱歉,老疑心病了。” “无妨,外出行走多长个心眼总是好的。”陆时鸢弯眸笑笑,只是这出以后已没有了最开始的亲近之意,她收起了手中的身份标识。 再看百无聊赖坐于一侧挑火堆的商姒,更是没把李俢的存在当回事。 然而对察言观色之道并不精通的李俢还在感慨:“不想二位姑娘竟真是剑灵宗出来的,看来这些年剑灵宗人才辈出,继当年的陆师妹之后竟然又出了二位这样的人物,看来届时百年论道会上,咱们年轻一辈的排名得重新挪一挪了。” 话音刚落,火堆中蹦出星点火花,一直未曾出声的商姒侧过脸来,接过话头:“哪个陆师妹?” 见商姒突然开口说话,李俢还愣了愣,随即快速接道:“自然当年天资卓绝,为各大仙门长老所为之称赞的仙门之光,陆时鸢陆师妹。” “想当初,这位师妹以十年时间突破,一跃成为年轻一辈巅峰,可惜八年前那场论道会我被师父留了下来看守山门,不曾前往,不然也要一睹这位师妹的风采。” “哦?”听李俢说到这里,商姒唇角已经浮起细碎的笑,方才的不快好似全是幻觉,她的视线在飘过陆时鸢身上的时候极短地停顿了一下,问,“竟有如此盛誉么?” “……”当事人将脸埋在双臂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过往,陆时鸢想要当场抠出三室一厅。 然而到这,李俢的话锋也陡然一转,见商姒很有兴趣的模样,他有些纳闷:“姑娘,怎么你也是剑灵宗的弟子,竟没听过这位陆师妹的事迹吗?” “不过这位师妹也只是盛极一时,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也是时运不济,哪想后来在秘境中遭妖物所害,灵脉被废,以往再多赞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全成了薄命红颜,至于如今嘛,也不过是……哎哟!”话未说完,李俢猛地往前栽了一下,整个人险些栽进火堆里。 “谁打我?!”他盛怒回头,然而后方是一片茫茫的夜色,距离这边最近的一堆篝火在数米之外。 哪有什么人,此处除了他们三人以外不过都是些普通百姓。 到了嘴边要骂人的话被李俢硬生生咽了回去,瞳仁猛地缩了缩,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回头望向二人:“莫非……那些妖物没走,又回来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哦。”商姒勾了勾唇,轻飘飘地拱火。 说时迟,那时快,光两句话的功夫李俢面前的火堆忽然往外炸开,一时间火星四溅,险些蹦到人的脸上。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可就不是了,李俢一张脸立时变得煞白,他紧了紧喉咙,也顾不得方才话说了一半还没说完,朝人商队那方人多的地方去了。 一时间此处便又只剩下陆时鸢和商姒二人,见人走远,陆时鸢伸手拨了拨炸开到一旁的柴火,往火堆中央拨了拨,顺带着人也往对方那边靠近了些。 跃动的火光将二人的叠影拉长映于一侧。 “阿姒。”陆时鸢转了转脸,低笑着轻唤了一声。 她瞥见商姒那双浓密似鸦羽的长睫,对方低垂着眼,心思似乎并未放在自己身上。 “如何?”商姒甚至都未掀眼,音色又恢复到了之前那般冷淡淡的样子。 陆时鸢见状,伸手凌空轻划使出了一个很小的术法,下一瞬,二人面前的火堆倏地往外炸出几点火星。 这是在向商姒暗示什么,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商姒见她如此,轻而淡地哼了一声,并未否认方才李俢经历之事全是自己的杰作。 “方才不是还生气吗,怎的旁人一说起我的不是,反倒又不高兴了?”陆时鸢一双杏眸弯弯,眼中的温情柔意快要漾满出来,她眸中盛了跃动的火光,似极了漫天星辰,只是可惜商姒此刻并未朝她看来。 不然,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商姒没有接陆时鸢的话,只是伸手从旁捡起一截枯枝往火堆中间扔去,火光跃得更高了:“我们还是快些上昆仑好了,等你修为全复,看到时还有谁敢说你是薄命红颜。” 18、月老 商姒的想法转变很快,比起“陆时鸢大约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她更加无法容忍对方的名字沦为这些无知凡修口中的笑柄,什么“薄命红颜”,什么“天妒英才”,她商姒身边的人,哪容得这些人去如此随意的说三道四? 篝火燃了一夜,后半夜总算安宁,再无其它不长眼的妖物过来捣乱。 天光破晓之际,一道细碎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向雾蒙蒙的大地,石城的大门也开了。 张丰领着自己的商队队伍陆续进城,临别之际也没忘再次朝陆时鸢二人道谢。 也是经过这一遭他方才知晓,比起损失的银钱和其它东西,性命显然才是最最重要的。 双方在城门口分别,陆时鸢目光转落到了一旁的李俢身上,她浅笑着上前打招呼,声音清泠好听:“李师兄,是今日便回昆仑吗?” “是,不过不是立刻,我还需进城置办些东西一并带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昨夜被商姒的故意给吓到了,李俢双眼下方浅浅的青黑,似是一夜未曾安眠。 “那我二人与你同路,正巧要上昆仑拜访,不若一起好了。”陆时鸢并未给人拒绝的机会,三言两语便敲定了行程,“这样,师兄你去置办你的东西,到午后未时,我们在石城最大的酒楼里碰面。” 待到李俢远去,她才回到商姒身旁。 初时未细察商姒脸上的神情,眼下乍一看,似是憋闷得慌,眉眼间也萦绕着难散的郁气。 也难怪,在邺都时总是事事皆由商姒一人说了算,这才出门一日,二人之间的主次位就调了个顺序,这也就罢了,且事事都不顺心,商姒心中会有不快也正常。 “我们为何要与他一起?”不等陆时鸢解释,商姒就主动开口问询了,“从此处去往昆仑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自己去岂不更快?”何必等到午后。 “他怎么说也是昆仑派外门弟子,有他引荐,咱们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事情。”陆时鸢耐心将人哄住,说到这她歪了歪脑袋,明知故问:“阿姒很不喜欢李师兄?” 闻得此言,商姒美眸半睁,没什么温度地睨了面前的人一眼,轻哼一声:“是了,你的那些师兄我一个都不喜欢。” 关于喜恶这一点,商姒从来不加遮掩。 说罢,她抬脚往前,融入石城早市热闹的大街。 陆时鸢弯了下唇角,踩着轻快的步伐追了上去。 不多时,石城东大街上就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二人本非俗人,容貌生得出众,气质绝佳,一身罗衣红裙要混入这满是烟火气息的早市里,难免有些不伦不类,更显突兀,偏偏商姒还并没有低调的自觉,一路沿街过去,但凡是她见着喜欢觉得新奇的,总要凑上去看看,和摊主多问上几句。 几番下来,东大街上的摊贩基本都识得她们了。 “若是喜欢,不如买下来。”见人在一处小摊面前驻足良久,陆时鸢没忍住出声建议。 这已经是商姒看的第六家摊贩,是个卖泥人的手艺婆婆,捏的都是些神话人物,活灵活现的泥人上了色之后更显精致,只这么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卖出去不少。 然而听了陆时鸢的话,商姒犹疑片刻,还是别扭地将手中泥人放回摊位摇了摇头:“算了,只是看着新鲜,都是些人间孩童玩物,谈不上多喜欢。” 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恶,很快又继续沿着热闹的长街往前。 见她不买,婆婆也未臭脸,反而笑呵呵将人送走继续招待其它客人。 陆时鸢遥望商姒远去的身影,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拿起方才对方把玩过的泥人,放下手中的银钱:“婆婆,泥人我买了。” …… 往前走出好一段距离商姒才发现到陆时鸢没有跟上来,不过她并不着急,反而从容拟了一道传音通过灵符送出去。 等人从街上寻来的时候,商姒正坐在寺庙前方那颗枝叶繁茂的榕树下小憩。 寺庙香火繁盛,人来人往见榕树下坐着这样一个美娇人,纷纷不忍侧目。 “你方才去哪了?”见人姗姗迟来怀里还多了一包鼓鼓的东西,商姒追问。 “给你买东西啊,”陆时鸢弯下一双杏眼,答话。 说着,她将怀里绸布包着的包袱掀开一角,向商姒展露自己的杰作,只见里头盛装着两人从城门一路过来商姒驻足看过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例如泥人,鬼面具,风车玩具等等,一件两件不占地方,可买的多了,就有了这么大个包袱。 看见这些,商姒有片刻讶异,不过她随即想起了其它事情:“你身上有银子?” “自然有。”陆时鸢答得顺口,可答完才发现,商姒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窘迫与恼羞交织着,又在下一瞬化为乌有。 陆时鸢瞧了个真切,她眨了眨眼,好似在这一瞬间明白商姒遇到的窘境是什么:“阿姒……身上没钱?” “……”商姒红唇轻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此次出门太急,又是有目标去处的,未曾想过会在人间久留。” 换而言之,银子,她确实没有准备,不过身上的灵石却多得可以扔着玩,只不过凡人并不知晓灵石的珍贵之处。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她一路走来都只看不买,缘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开口,更不好意思和普通百姓赊账。 想通这层以后,陆时鸢蓦的轻笑出声,唇角弯起露出两颊浅淡的梨涡:“既是如此,阿姒该早与我说才是,我给你买呀。” 商姒怔了下,神情别扭:“你给我买?” 陆时鸢的举动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可又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倒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如此一来,二人的位置又悄然调换了过来。 陆时鸢不知为何,想到也有自己给商姒花钱的一日,那双弯住的眼眸就怎么也放不下来。 窥破了商姒的囊中羞涩,接下来陆时鸢也学聪明了,只充当跟随身后付钱的那个,决计不多问喜欢或是不喜欢。 二人既是刚好到了寺庙门口,自然没有过庙不入的道理,索性也花钱买了点香火入庙跪拜。 这是家拜姻缘的庙,香火不断,被附近的百姓传得神乎其神。 然而到了地方,商姒却只点燃香火插入炉中,并不跪拜。 “世间因果皆有定数,仙界消亡已久,邺都份属三界以外,我的姻缘就算是月老再世都不一定能牵得了,何况是这区区泥塑的神像?”她音色薄凉,面上并无半点对神像的敬畏之意,反而眸中难掩点点倨傲,“我在这拜上一拜就会有姻缘了么?荒谬。” 几句话语,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陆时鸢想着好不容易来都来了,依依不饶,自己捏着三柱长香率先跪在了蒲团上,还不忘一面伸手去拉商姒的袖子,催促着:“你不拜,又怎知没有,快些一起啊,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你也不许拜!”见她姿势跪得这么标准,商姒也恼了。 这是当真想为自己求姻缘呢! “??”陆时鸢震惊了,手中捏着三柱长香,插也不是,扔也不是。 她睁圆了一双杏眸,难得地驳了一次商姒的话:“阿姒,你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自己不信就算了,还不准别人信。 可商姒这样的性子陆时鸢自问也不是第一天知晓。 她下意识皱眉,还想要辩些什么,但下一瞬就被人从蒲团上拉了起来,手中那三柱燃起的长香掉落在地。 二人越过重重人流沿来时的路往外去,期间陆时鸢抬眼也只能瞥见商姒一个侧脸,途中她本想说些轻松的话缓和一下气氛,可商姒分明满脸肃气。 “商姒。”陆时鸢叫了对方的名字,二人这才停了下来。 然而转过身来,商姒一张冷俏的脸上早已布满寒霜:“陆时鸢,我问你,月老是什么人才会去拜的?” “自然是心有所求之人,欲觅良缘,方才诚心拜求。”陆时鸢紧皱眉头,想也不想就答了商姒的问题。 商姒紧接着反问:“那你是吗?” “我……”陆时鸢张了张唇,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 不,她不是。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陆时鸢方才骤起的气势瞬间萎靡了下去,眼神也开始略有闪躲。 是了,她不是。 险些遗忘自己是有家室的人! 当日二人邺都大婚有天地三界为证,上了祭台,告过先祖,现下当着商姒的面她要跪拜月老,另求姻缘……怎么想自己都占不到理,不仅占不到理,似乎还有颇有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意思。 想到这,陆时鸢的态度迅速软了下去,皱紧的眉眼在瞬间化开如同冬雪消融,掺了星点的笑,她以另一种巧妙的方法圆上了自己未说完的话:“我自然不是,我早已与你婚配,有三界为证,天地做媒,既已姻缘在身又何须跪求区区一座泥象?” 一会儿天地做媒,一会儿三界为证,字里行间皆是大气。 偏却又在说完以后垂下眼眸,悄悄伸出手去勾住商姒的尾指,轻轻晃动着,低声软语着细气道:“阿姒,我不求了,你别生气。” 19、变故 商姒不知为何,迎上陆时鸢那汪水润的眸子心间弦仿若被忽然拨动了一下。 三年寒暑,二人之间相处早已是随心所欲,尾指随着陆时鸢服软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商姒清冷的眉眼也逐渐松软下来。 总是气不过半柱香,陆时鸢总是有法子哄她。 “算了,下不为例,”商姒松口,只是一双美眸紧盯陆时鸢这张如画的脸,缓而慢地道出自己心头压抑着的后半句话,“时鸢,若来日你当真另有姻缘,不用去求月老,求我就行。” 这话说完,就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不过商姒也未承诺自己一定会成全,一切都是未知数。 陆时鸢似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大度”的话,随即很快又察觉到商姒欲要抽回手的动作,她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步,直接将人牵紧了:“既然不拜月老了,那我们再往前逛逛,现在距正午还早得很,你不是很久没来人间了吗?” 商姒并不出声,算作默认,谁也没提彼此间乍然出现的那点不自然。 石城不大,过了最热闹的早市以后慢慢街上的人就少了起来,等到日上三竿,二人寻了一处茶馆坐下点了两碗面用。与李俢汇合的时间并未设得很死,因为事情办得顺利,人早半个时辰就与她们碰面了。 人既到齐,几人也不耽搁,以御空之术飞快往西边昆仑赶去。 只是不曾想,中途还遇上了好几拨同样去往昆仑的陌生面孔,这让李俢不由纳闷起来:“奇怪,咱们昆仑这地界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话音刚落,陆时鸢忽然定睛看往百米之外,声音沉了沉:“看,妖气。” 冲天的妖气不加掩饰,来者分明没有藏匿身份的意思。 这些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三人的存在,只是并未因此作丝毫的停顿,反而加快了往前的速度,直直飞往昆仑山。 “九尾狐,连妖界世家都遣人来了,看样子昆仑派确实出了不小的热闹。”商姒半眯着眼,只遥遥一眼就将方才飞过去的那批人物认出来了。 三人凌空而立,衣袍迎风舞动,李俢很快感觉到身侧两道探询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他连忙摆手解释:“二位师妹,我是当真不知山上发生什么了,清晨递回师门的传音到现在都无人回复。” 陆时鸢默然,紧了紧手中的青霜剑偏头望向商姒。 只见这人挽起耳旁飘起的碎发,勾住红唇,额间金钿在阳光下绽出细碎的金光,又再露出那副欲要凑热闹的笑来:“既如此,那只好我们自己去看看了。” 说罢,三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昆仑山。 昆仑山脉地处大唐边境,自盘古开天以后就有,迄今为止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人间王朝更迭变换,唯有昆仑山脉万年不变,更有传说昆仑之巅是距离仙界最近的地方。 只是这种事情无从考证,多数人都只当个传说来听听。 因有李俢同行,所以三人直接奔往昆仑派在山腰处的设立的山门,她们打算先上山看看,再细问门中弟子此番缘由,可一路过来,各路人马都看了个遍,陆时鸢甚至在此次来人里瞧见了一些相熟的面孔。 “不止是妖界的人,就连灵山派,青城府这种修仙大派也都派人来了。”越是熟脸,就看得她越是心惊。 这些门派各有各的活动地界,守一方人间太平,若非极大的要事轻易不会汇集一处,可今日却来得这样齐。 “可真是好生热闹,都快赶得上秘境开启的阵仗了。”听陆时鸢这样说,商姒双手抱肩轻倚山门,眸中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也难怪,从前父母长姐健在的时候她九州四海无处不可去,平素最爱的就是热闹,可自从邺都和三界发生种种变故之后她身上也多了许多沉重的担子,再也无法随心所欲。 现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遇上这等热闹,可不凑巧么? “也不知道这昆仑山上有什么值得这般阵仗的……”商姒说着,双眸紧闭放开了自己庞大的神识,片刻后,了然般重新睁开了眼。 她朝陆时鸢看去,惊讶开口:“还真有点东西,这山脉深处有磅礴的灵气外溢,像是有天地灵宝即将出世。” 这样的话也就说得通为何会有诸多门派的世家的人汇集于此了,莫说这是昆仑派的地界,就是天王老子的地方也挡不住这些人要取天地灵宝的心。 天地间孕育出来的灵珍仙宝,若侥幸得之,可保一族千年昌盛! 然而侯立一侧李俢听到二人交谈的话语,脸色已经变了好几下,“天地灵宝”这几个有着多大的份量,即便是修为再底层的修道者也该知道。 李俢咬咬牙,朝陆时鸢虚虚作了个揖:“抱歉了二位师妹,我现在要立马上山去见师父,你们是和我一起还是……?” “李师兄不必管我们了,既然各大门派都来了人,我想不久昆仑派也会派出长老出来交涉,我二人就不随你一同上山了,我们在此处再看看。”陆时鸢客客气气,同李俢也回了个礼,只不过言辞间想法已然改变。 陆时鸢的想法和商姒不谋而合,二人甚至不用言语交流,只一个眼神读懂彼此。 见陆时鸢风姿卓然,一言一行间不卑不亢皆带有自己的影子,商姒弯了下唇角,手上的金铃随风响动。 送走李俢后,二人也跟着离开山门,一头扎入了的绵长宏伟的山脉中,陆时鸢本意是要上前和那些相熟的面孔打个招呼,商姒只道不必。 “今日既然凑巧遇上了,那说不得也要分杯羹,可时鸢你想过没有,这底下若真藏着天地灵宝你以为那些名门正派会同你讲交情么?”商姒笑笑,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没有半分温度。 “我们去凑这个热闹,你跟紧我便是。”说罢,商姒不知从哪凭空变出一个灵戒抛往半空,只见那枚平平无奇的戒指并未落下,而是就这样停在了空中绽出点点奇异的光芒。 很快,戒指里飘出一缕绿色的薄雾贴地射往远处。 “跟上!”商姒知会陆时鸢一声,缀在薄雾后方迅速跟了上去。 邺都底蕴之深厚,是许多仙门世家所不及的。 商姒身怀秘法之多,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只知道从记事起就跟在长姐后面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外溢的灵气总有源头,想要找到准确的入口,跟着这缕薄雾找到整片山脉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便是。 显然,昆仑山脉的灵气外溢不是一两日了,不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的人。 陆时鸢跟着商姒穿过重重林障,远远缀在那绿色薄雾的后方,渐渐的,她们所过之处从枯木成林变成了绿荫丛丛,地势越低,空气中所蕴的灵气浓度也就更为浓郁,逐渐的,即便不用特别感知也能发觉那股灵气的存在。 而前方那缕蹿得飞快的绿色薄雾也终于在一处山沟洞口处停了下来,骤然消散。 “风师叔,好像有人来了。”洞口处,人影晃动,一道清朗的男声传出。 陆时鸢愣了会儿,似是没想到此处竟有他人已先一步发现了,于是顿了下步子,与商姒并肩而立,静候下方洞口处的人现身。 茂密的枝叶被人拨开,从后方陆续走出几个人影。 走在前方的男子在抬头望见陆时鸢的那瞬间就愣住了:“陆师妹?” 陆时鸢也没想到会是熟人:“宋琮?” “陆师妹,你怎会在此,莫非今日剑灵宗的人也来了么?”出声的男子叫做宋琮是陆时鸢旧日相识,二人同为宗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在灵脉被废之前还曾一同受命处理过同一件任务。 不过物是人非,几年来,这些宗门天骄都在飞速进步,只有陆时鸢,止步不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撩开遮眼的树枝,宋琮后方也陆续有人走出,只看服饰便知这些全是青城府的人。 商姒冲陆时鸢歪了歪头,有些许的疑惑:“认识?” 陆时鸢点头,轻声开口:“是青城府的人,我以前灵脉未废之时和他们其中几个打过一些交道。” 就在二人低语交谈之时,青城府那边也在小声交流,宋琮侧身同他口中的“师叔”耳语两句,像是在介绍陆时鸢的背景身份,一看便知这位“风师叔”是青城府此番昆仑行的带队人。 不多时,只见风行浅浅颔首,朝陆时鸢望来:“你就是元傅收的那个小弟子?” 元傅是陆时鸢师尊的姓名。 “前辈认识我师父?”陆时鸢依照晚辈礼朝人规规矩矩作了个揖。 “他曾亲上青城山向我掌门师兄求教俢治灵脉的法子。”至于是为了谁,众人心知肚明。 陆时鸢从前名气不小,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她的事迹。 说到这,风行顿了顿,一双浊目状似无意扫过陆时鸢,而后露出些许惊讶之色:“被废的灵脉竟真有修复的法子吗?” “不过女娃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说是你了,这等天地灵宝即便是你师父本人来了也不一定有一争之力,看在与你师父的情分上,你走吧,不要掺和这趟浑水。”不过片刻的功夫,风行已经确认陆时鸢此次是只身前来,加之二人在辈分和实力上都有一定的差距,他说话也很是直白,并不客气。 哪想这番话刚一出口,就惹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 金铃脆响,和着林间枝叶婆娑的沙沙声,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个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掉的,和陆时鸢一路前来的女子。 林中明明无风,偏偏商姒一身鲜红的衣裙飘然若起,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绝世妖姬一般。 原来又是一个小女娃,风行不满地眯起眼:“小女娃,你笑什么?” 只见商姒凤眸微垂,音色泠泠,轻哼道:“我笑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么大口气,当真不怕风闪了舌头呢。” 20、秒杀 商姒这样的人从小就修养极好,即便是出言嘲讽人也有着自己的特色。 风行第一遍的时候没能听出来,细一揣摩,才发现眼前这小丫头竟是在讥讽自己怎么不上天。 他双眼一瞪,刚要对人发作,这时,头顶响起破空而来的风啸声,动静不小。 “师叔,应当是其它世家的人也寻来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进洞。”有特意放风的弟子出声提醒。 风行重重哼了一声,眼神自陆时鸢与商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飘过,拂袖而去。 他这个师叔走了,青城府其它弟子自然也跟着一并离开。 只有宋琮,离去数步之后复又折返回来,在陆时鸢身前站定:“陆师妹,我师叔好言相劝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毕竟你……你与你这位同伴还是仔细思量一下吧。”宋琮话说一半,眼神闪烁了一瞬,最后还是没有将“灵脉尽废”四个字说出口,怕戳痛了对方的心事。 终究还是念及以往的交情,释放了为数不多的善意。 只不过可惜,这点善意落到商姒眼中,堪比施舍。 只听她轻嗤一声,摇摇头:“难怪数千年来人间道俢总与妖魔摩擦不断,若我是妖,我也见不得道俢这般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 “阿姒,他们又不知道你是邺君,”身为当事人的陆时鸢倒不怎么在意宋琮等人的态度,她弯了弯眼眸,轻松笑笑,“我早都已经习惯,你不知晓从前刚出事的时候人人都想施与我几分同情,然而我最怕的就是他们的同情。” 往日的耀眼天骄一朝坠落,同情的眼神便成了根根利刺,直扎心中。 这番话陆时鸢是笑着说的,且轻松惬意,但商姒还是从中听出几分沉重。 她默了默,眸中笑意渐敛:“我从未同情过你。” 语毕,她又转头,朝方才青城府一众人等离去的方向望去,勾动红唇:“既然时鸢看见这些人会想起不愉快的事情,那我们便不与他们一起。” “我们,另寻入口。” - 如商姒所说,能够进入山脉的入口并不只有一个,陆时鸢一开始还以为是对方是戏言安慰自己,不想一路跟来,当真寻到了另一处较隐蔽的入口。 她们二人从泉涧下方的裂口进入,越往里就越阴冷,明明是六月的天却让人感觉冷意沿着肌肤表层渗入内里,叫人不得不运起体内灵力抵御。 源源不断的灵力用来抵御寒意,若是修为稍低一些的,走不到多远便该灵力枯竭了。 陆时鸢再次抬眼朝正于二人前方引路的小飞虫望去,将掌中的夜明珠转了个方向:“阿姒。” “嗯?”商姒顿住了脚步,稍稍侧身。 “如果一会儿再撞见那些人的话,你不必特地为我说话,免得惹起不必要的麻烦。”陆时鸢一双澈亮的眼眸认真望向前方的人,语气平和。 本以为陆时鸢叫自己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不想竟是一番这样的言论。 静默片刻,商姒并未出言反驳,而是兀自开口说起了其它的事情,她继续缓步往前走:“昆仑山脉连绵百里,除此主峰以外能延伸到地底的裂缝不知日积月累下来多了几何,昆仑派自家脚下出现了这样大的异动他们竟然懵然不知到如今才发觉,也无怪千百年下来越发不成器了。” “不过昆仑派如今虽弱,却仍能安守修真大派的地位,可见其它门派的实力也不过尔尔,”说到这里,商姒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了,她侧目,声音轻轻的,“时鸢,你大可不必为我忧心,如风行那样的就算再来十几二十个也都不够看的,这三年来南晋还没教会你吗?从我们邺都出来的人……” 护短至极。 商姒余下半句未说完,可面上略任性的神情可见一斑。 若是有人欺负到自己人头上了,那便打就是。 至此,陆时鸢才颇有些懊恼地轻拍前额,懵然笑了:“是啊,我怎么把这邺都这项传统给忘了……” 商姒也屈指跟着轻叩她的额首:“是啊,怎么忘了呢?” 二人相视一笑,一时间狭窄的山道中都回荡着灵动的笑声,半点不见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前方引路的小飞虫忽然发出尖锐的气声在空中剧烈抖动了起来,等商姒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窄道深处一团黄光自二人面前贴面略过,逃往洞外。 “定!”几乎是瞬息间的事情,商姒掐了个法诀束住那团逃窜的黄光。 还未等她二人上前查看,窄道深处一道人影也紧随其后追了出来,他一个闪身就来到那团黄光面前,急得抓耳挠腮:“哎呀,我追了半天的东西怎么被你这一下就定住了,你给它解开,快解开!” 商姒却充耳不闻,只将这位白须白头的老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而后眼神终于落到那团挣扎跃动的黄光上:“开了灵智的万年何首乌,这东西不是该在昆仑派的珍宝库中吗?” “万年何首乌?”陆时鸢一听那团黄光竟是她们此行要求的万年何首乌,立时就来了兴趣,“可是昆仑派所有的那株不是未开灵智吗?” “本来没开,不过我将他偷出来以后呢日夜以灵力灌溉,加之这山脉中灵气浓郁,百年之后自然而然就开了灵智。”老头乐呵呵地拂过自己那把长须。 待他说完,被束缚住的那团黄光颜色又黯淡了些,见状,他这才着急了:“问完了没有,可以还我了吧?” 商姒敛了敛一双美眸,双手抱肩,未曾搭理这疯老头。 倒是陆时鸢谦和有礼,她客客气气朝人拱手,一身凛然正气:“抱歉前辈,这株万年何首乌我们也……” 话未说完,后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 三人俱是一愣。 紧接着,陆时鸢感觉到诸多陌生的熟悉的气息一并出现在这窄道中,只听暗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是开了灵智的灵药!” 一时间兵荒马乱,乱象丛生,蓦的闪现数道人影直前方那团黯淡的黄光而去。 商姒见状哪有放任的道理,她素手一挥,将那株万年何首乌直接送到了近一些的陆时鸢手上:“时鸢,接住!”自己则是正欲出手拦住忽然出现的那些人,不想被面前的老者出手缠住,以至半途出现的那些人不过片刻便到了陆时鸢身前。 几方乱战,以陆时鸢目前的修为搭配青霜剑也不过堪堪招架,边打边退,随时都有受伤的风险。 至此,一直未曾有大幅情绪波动的商姒眼神终于沉了下去:“疯老头,这药于我大有用处,你若识相就不要同我抢,赶紧让开!” “嘿,你这女娃子,看着不大口气不小。”他嘿嘿一笑,偏不识相朝人推出一掌。 商姒便也只得出手迎击。 高手过招,只一招便知对方深浅。 一招过后老者眼底浮现了难得的凝重与讶异:“嚯,小女娃,看不出来本事也大着,老道不跟你玩了。”说罢,白发老道虚晃一招骗过了商姒,随后便直奔陆时鸢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株何首乌顺到了怀里。 “嘿嘿,走咯,你们慢慢打!” 见灵药已被夺走,正缠住陆时鸢的海狼也陡然暴怒,将过错全推到了面前的女子身上:“混账,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若不是怕伤及灵药我又怎会招招留情,若不是你,这东西我早得手了,你当真是该死!” 说完,他双目眦裂,露出锋利的獠牙化成朝陆时鸢扑了过去。 妖物化形,已是最强的战斗状态。 致命的危险来临,陆时鸢杏眸微睁,呼吸凝滞,她几乎是下意识将青霜剑横戈身前抵挡,却不想剑身被巨大的狼爪轻松拍开,直直飞了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燃起灵符被瞬间放大迎上了海狼这一击,留出片刻阻滞的时间,也正是趁这点时间,风行从旁闪出将人从狼爪下救了下来。 陆时鸢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青城府众人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 “海狼,以你的修为何必与一介小辈计较,灵药不在她的手上,你若有气便该去追那老者才是。”风行显然是将陆时鸢认了出来,出手挡下这一击将人护在了身后,他朝面前的狼妖沉声开口数落,却也有忌惮。 见拦住自己的人是青城府的风行,海狼眯了眯眼,抬起锋利的狼爪低头舔舐:“风行,你是要充这个英雄护住这臭丫头,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海狼,她是我故人之徒。”风行并未退缩,并将手背过身后悄悄朝后方的弟子做了个手势。 双方皆不肯退让,一时间剑拔弩张。 倏尔,只见那只巨大狼爪重重拍下,碎石横飞,海狼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眸色阴冷,泛着嗜血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大开杀戒一个不……” “留。” 最后那个“留”字几乎是和着那声剑锋穿透血肉的“噗呲”声一同落下,而后是闷闷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青霜剑剑身沥血,原地绕空一周之后便稳稳落回了陆时鸢的手中,留下一道青光剑影。 而海狼睁着一双狼眼缓缓转动,腥色的血液不断从喉咙往外冒,他想回头努力看清楚出手的人是谁,终究无法。 众人目睹这一切,惊愣望向海狼身后那道倩影。 只见她缓缓走近,在夜明珠的荧光下露出半张倾世容颜,清冷绝然,一身红裙飘荡而起,竟与那血色融于一体。 此种景象似是与某幅画面完美重合,此时终于有人想起三年前邺都那场轰动三界的大婚,祭天台上喜袍飘动,凤冠贴面,不知是谁低声呐呐一句:“她是好像是——” 尚未说完,地底深处忽然一阵强烈异动,也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扶住石壁的同时,商姒一步闪身就到了陆时鸢身前。 如此,恰好正对上风行那张肃正的脸。 二人无声对峙着,然而还不等风行自持身份训斥两声,陆时鸢就自觉地往商姒身边悄悄挪了一步,两步—— “!!”风行差点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直到二人并肩而立,青丝交缠。 商姒冷清的眉眼也在一瞬间化开,漾开了笑,她伸手将人牵住,连带对风行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时鸢旧伤未愈,方才那一下得青城府出手相救,这份情,我们邺都记下了。” 话音刚落,地动山摇,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20-30 破陣 地脈深處傳來的異動近乎無限的放大,一時間頭頂碎石飛落,所有人不得不主動運起靈氣抵禦飛石亂擊。 這樣逼仄的空間裏容納了不下數十人,倘若窄道一旦坍塌,又是不小的麻煩。 方才經歷過生死一瞬,轉臉又生變故,陸時鳶那點薄弱的修為哪裏經得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此時她已她唇色泛白,不覺繃緊脊背,五指發緊,然這下意識的發力很快叫商姒發現了。 商姒側目,略擔憂朝人望了一眼,手上使力輕輕回握了一下。 “我沒事,方才已經服了丹藥,靈力在緩慢恢複。”察覺到商姒刻意的安撫,陸時鳶嚅唇輕語。 而另一邊,人群正騷動着。 “搞什麽啊,不出說昆侖主峰已經數百年不曾有過異動了嗎,怎麽我們一來就碰上這樣的事。”異動還在加劇,眨眼的功夫腳底的岩面已經出現蛛絲般的裂紋,這樣的變故讓衆人無法再坐以待斃。 很快,有人嘗試沿來時的路出逃,不想飛出百米後如同撞上一層無形阻礙,金光乍現的同時,人也瞬間被阻了回來。 不一會兒,連同在衆人腳下蔓延開來的蛛網裂紋也泛起了古怪的金芒,這些裂紋乍一看無厘頭,可稍有眼見力的一看便知這是陣法紋路,每一條延往邊界的裂紋都是有規律的。 恰巧,此次諸門派中專精陣法的紫霄洞也來了數位陣師,為首的清月長老當即一語道破了其中的玄機:“我等腳下這金紋,像是陣法紋路,在場諸位見多識廣,可有知曉此陣是何來歷的?”她沉聲開口。 “你們都不知道,我們又怎會見過?” “清月,你們紫霄洞不是專研陣法嗎,你即便沒見過總有的能耐吧?”有人出聲提議,此話一出,頃刻間數十雙眼睛全都聚焦落到了紫霄洞衆人身上。 清月頓感壓力重重。 她擰住一雙秀眉,靜默片刻以後往前邁出了一小步:“既如此,我試試可否。” 言罷,她雙手飛快捏掐法訣,腳下邁動一種奇異的步法沿岩面金紋往前,可前進不過數米便被一道強大的能量擊倒在地,連唇角都噙了絲絲鮮血。 “清月師叔!”紫霄洞一衆弟子見狀,蜂擁上前。 陸時鳶出于好心,也從靈戒中取出幾顆先前畫秋送來傍身的靈藥,來到清月長老身前蹲下。 然而清月只是捂住胸口輕咳兩聲,無力露出一個苦笑:“咳咳……諸位,清月才疏學淺,實在沒見過這般奇怪的陣法。” “看來紫霄洞虛名在外也不過爾爾。”不遠處,一直沒有出過聲的俊美男子兀自發言,輕輕嗤笑了一聲。 他容貌出衆,又是極為突兀的那種陰柔美,渾身上下那股蓋不住的狐貍氣叫人根本不用費力分辨。 自淩淵之後陸時鳶便對狐貍沒什麽好感,管他銀狐還是九尾狐,開口總是這般惹人厭的口氣,她将手中靈藥送至清月身前,立時擡頭譏諷了回去:“紫霄洞不行,你行,你怎麽不去試試?” 俊美男子朝她睨來,一雙狐貍眼危險眯起。 恰巧這時,商姒踱步過來,狀似不經意就接住了陸時鳶的話,懶懶開口:“時鳶,瞧你這話說的,素聞九尾狐一族能人輩出,你又怎知他們不敢試呢?” 兩人一唱一和,倒是把開口說話的男子直接推到風口浪尖。 此時地脈深處的異動暫時停止,餘下衆人只是被困無法脫身,尚未有生命危險,是以看她們雙方對上倒紛紛看起了戲來。 有相熟的人戲言開口,拱火道:“程放,都被兩個女人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能忍?” 程放是男子的姓名。 不過他并不入套,只無所謂笑了笑:“二位姑娘不必激我,我自問沒有這種能耐。”說完,他識趣地閉上了嘴,總算沒有再說更加難聽的話加劇矛盾激化。 實在是商姒修為莫測,方才一劍擊殺海狼那一下讓在場衆人都心有餘悸。 有觀禮過三年前那場邺都大婚的人倒是将人認出來了,其餘就算認不得這位邺都女君的,經過方才那遭也心中有數,這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清月也已經調息完畢穩住了身上的傷勢,餘下,就只待下肚的丹藥發揮效力緩慢恢複了。 她被身邊弟子攙扶着站起身來,朝陸時鳶望去:“你叫陸時鳶是嗎,我對你有印象,上屆論道會的時候你很出彩,多謝你這兩顆丹藥助我穩住傷勢。” “清月長老,那都是以前了,如今的我是個什麽樣子你也看到了。”陸時鳶彎了下唇笑笑,一句将話題帶過,看起來并不願意提起諸多以往輝煌的時刻。 清月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于是注意力轉而落到了陸時鳶旁邊的商姒身上:“既然時鳶能夠只身出現在此,那麽想必身邊這位一定就是邺都女君吧?” 二人那場大婚三界皆有耳聞,商姒的身份細一聯想便可知。 只見商姒沖她友善地點點頭,态度并未像面對風行時那樣倨傲,喜惡分明。 有過清月被撺掇着當了個出頭鳥沒讨到好以後,一幹人終于等靜下來,開始各做打算。 關系親近一點的,譬如紫霄洞和青城府這樣的修仙門派平日素有來往,現下遇到難題,自然而然就結伴一起出謀劃策,而妖族世家那邊定然首選同族。 如此,人與妖很快暫時分成兩個鮮明的派別。 “是上古絞殺大陣,大陣一起,除了硬破之外無法可解,若要以尋常之法嘗試解陣無異于自尋死路。”見一衆人等苦思無果,商姒也不故弄玄虛了,直接出聲言明了大家目前的處境。 聽她這麽開口,氣氛立時陷入一片死寂。 紫霄洞是專研陣法不錯,可如今世上現存的上古大陣不多,這位清月長老一眼看去年紀不大,又怎會有那般的能耐? 至于商姒為何就能知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歷代邺君所學所閱,又豈是區區凡修可比拟的? 倏爾,有年輕弟子開口辯駁:“不知你這番說辭可有什麽憑據?我等眼下被困于此并無任何生命危險,說是上古絞殺大陣,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阿姒說話不需要憑據,你要信便信。”一直謙和有禮的陸時鳶這會兒聽到有人不識好歹,忽然皺緊眉頭,不客氣地開口。 如此護短的反應倒讓商姒略微詫異。 她心情甚好地轉了轉腕上的金鈴,朱唇微張,很是自然地朝陸時鳶貼近:“時鳶說的就是我要說的,諸位眼下還能安然坐在這裏與我閑談,不過是因為我等此番誤入陣內,大陣暫時無人操控,一旦布陣人有所發覺,那才是惡戰的開端,與其有空與我在此争辯,大家不如想想一會兒大陣開啓自己有幾分存活的可能性。” 輕描淡寫一番話,讓所有人陷入恐慌裏。 而陸時鳶則是趁其它人争論商讨之際,與商姒悄悄退到了一側的角落裏,二人小聲交流着:“阿姒,你說……這件事情會不會和妖界的陰謀有關?” 自三年前淩淵死後妖界的動靜就小了很多,這幾年安分守己,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如今竟然在昆侖主峰的山脈內,發現了一座上古絞殺大陣! 試問什麽的人才能當世修仙大派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布下一座絞殺大陣? 此事細一想就令人頭皮發麻。 而陸時鳶所詢之事,商姒也給不出個明确的答案,她搖了搖頭:“尚不知曉,不過這樣的絞殺大陣一旦發動,那必然是不死不休的,時鳶你一會兒跟緊我不要亂跑。” 脫離了衆人的視野範圍,商姒眼底難得出現一絲凝重感,方才那副一派輕松的淡然模樣早已不複。 陸時鳶鮮少在商姒臉上看到這般神情,她愣了愣,才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給你的黑鐵令放好了嗎,內裏有我注入的三道神識,如若遇到性命之危,它可暫時将你護住。”一句兩句的叮囑,商姒似還不放心似的,她捏住陸時鳶的手心好好檢查了一番對方身上的護身法寶,這才稍稍安心了一點。 時間分秒即逝,全部的人都陷入到等待的焦慮裏。 商姒曾在期間嘗試着,然而陣眼內蓄起的能量實在過大,她一時也無法。 而這段時間裏,四周不知何時逐漸泛起霧氣,一點一點,從起初的并不明顯,到後來能見度越來越低,這才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濃濃的大霧很快覆蓋整個空間,直到他們幾乎難以尋見彼此。 即便一直緊挨在一起,陸時鳶也還是和商姒走散了。 “阿姒?”手中青霜劍越握越緊,陸時鳶放緩呼吸,極為謹慎往前移動。 一遍遍的輕喚無人回應。 前不久還聚在一起的那些人仿若忽然一下憑空消失一般,頃刻間便沒了蹤跡。 不僅如此,就連上一秒還在身邊的商姒不過一個轉頭的功夫,也走散了。 這場莫名其妙的大霧好似會吃人,明明原本逼仄狹窄的空間,在起霧以後好像怎麽走也走不到頭。 “阿姒!”陸時鳶又喊了一聲,大霧蒙蒙,她的聲音從遠方蕩了回來。 她看見不遠處似有模糊的人影,于是幾下快步往前,可待行至跟前以後人影的輪廓也跟着消失不見,轉頭,那熟悉的人影又出現在另一處,青絲紅裙,真假幻滅。 “是幻境。”吃過前一次虧,陸時鳶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吸入的霧氣裏有古怪,她索性不再像個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轉,而是迅速席地而坐調動周身靈力開始抵禦白霧的侵襲,同時往口中送入兩顆靈藥。 然而這一切反應得有些遲,周遭大片大片的濃霧像是活的一樣開始一點點朝她有意識地聚攏,而商姒的聲音也開始自四面八方不斷響起—— “時鳶……” “陸時鳶,我在這裏。” “陸時鳶?” 陸時鳶緊閉雙眼,略感吃力。 不久後額間也開始冒出薄薄一層細汗彙集珠,沿臉頰緩緩滴落。 理智在不斷提醒大腦這些聲音都是幻覺,真的商姒并不在這,然而不斷入體的白霧如同有魔力一般,開始慢慢蠶食她薄弱的意識。 “時鳶,你睜眼看看我啊,今日是你我成婚的大喜日,你忘了嗎?”商姒含笑的聲音于耳畔再度響起,陸時鳶眉頭一松,竟然出現了片刻的晃神。 趁她這一下松懈,這些白霧聚攏成,開始不要命地順着七竅鑽入她的體內。 陸時鳶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被一只手掐住喉嚨,就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她驀的睜開緊閉的雙眼,瞪大了眼睛望向半蹲于身前的“商姒”,對方一身大紅刺目的喜袍與三年前那身并無兩樣。 不論五官眉眼,皆是這三年來與她朝夕相處的人沒錯。 面前的“商姒”目含秋波,臉上的神情妩媚動人,一只手早已輕輕撫上她一側面容,二人距離之近,幾欲親上,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不對,這是幻境,你不是商姒!”陸時鳶咬牙,忽然擡手召動身側的青霜劍,嗡鳴一聲劍身出鞘,在瞬間刺透“商姒”的身體,霧氣凝聚而成的人像又在頃刻間四散而去。 然這一下似是抽幹陸時鳶體內最後一絲靈力,她整個人終于支撐不住往一旁栽倒下去。 下一瞬,劍身掉落在地,發出清脆一聲響,方才稍淡去一些的白霧又再次重新聚攏過來…… 陸時鳶又一次進入到了六識封閉的狀态。 同三年前在蓮清池內走火入魔的那次一模一樣,恍惚中,她似是被拖入到了另一個空間裏,又來到了寒山之巅那座四季如春的小院內。 半浮于空中的視角仍舊古怪,陸時鳶嘗試性地轉了轉頭,發現自己似乎是藏在一顆大樹上。 這時,院內的小木屋被人從內裏推開,一身紅衣商姒踩着輕快的步子從裏頭走了出來,邊走,邊側身同身後的人說話:“蒲音,你前些天教我的術法我不到一日便會了,實在簡單,如何,你是不是也該履行諾言随我一同下山游玩?” 院內傳來的是陸時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色,然而如此輕快略帶些驕意的語氣是她不曾聽過的。 彼時的商姒稚嫩年少,鋒芒未斂,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肆意與驕縱。 “你既說你已經會了,那你就在這院中演示一遍給我看看。”倏爾,半開的門的木屋裏走出另一人來,略帶笑意的聲音裏藏了些許無奈。 這二人的相處片段陸時鳶不是第一次見了,只不過這一次看到的片段,更為清晰,也更具體,甚至是還聽到了對話的聲音。 此時小院裏商姒已經走出到中央的位置,聽蒲音這樣要求,她也不多話,擡手輕輕一揮便是漫天花雨落下,粉色的花瓣飄飄灑灑,落滿了整個院子,不消片刻她二人的肩上,衣衫上,全部都是。 女子攤開掌心接落半片緩緩飄落的花瓣,盈盈一笑,回身朝蒲音望了過去:“怎麽樣,是不是很美?” 然而蒲音只是搖搖頭:“商姒,我教你用來對敵的殺招你就這樣用?” “術法學來不止有對付敵人這一種用法。”商姒不以為意。 虛景裏,這二人相處極為自然,熟稔而又親昵的姿态讓陸時鳶看得出神,她怔怔望向那位名為“蒲音”的前輩,忽而又想起三界內盛傳自己與對方容貌相似的流言。 怎料這時,商姒驀一下轉頭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來,就好像真的能看見她一樣。 陸時鳶被這一眼看得靈魂都輕顫了一下。 卻不想年輕的商姒不僅沒有收回眼神,反而抿唇輕笑,将雙手背于身後,朝她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腦袋:“阿錦,那你來說說,我說得對不對?” 阿錦? 聽着這個陌生的稱呼,陸時鳶忽地生出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不知怎的,前兩次都靜止不動的視角開始在片刻後開始上下浮動,似是聽懂了商姒的話,明明視野中的紅衣女子明明就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卻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陸時鳶隐約感覺到是自己所處的這個視角在主動靠近,一點又一點,越來越近。 這時候,就連站在一旁的蒲音也朝她望來。 陸時鳶也終于在此刻反應了過來想要開口問詢商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哪想自己壓根發不出半點聲音。 漫天的花瓣雨終于落完,商姒又偏過頭去與身側之人說說笑笑。 景象同之前數次一樣開始慢慢虛化,陸時鳶封閉的六識逐漸恢複感知,來自外界動靜讓她一點點蘇醒過來。 睜眼,周遭大片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散去。 她略有些吃力以手撐地從地面上坐了起來,環望四周,目光所及之處衆人零零散散倒了一大片,看起來像是都中了那場大霧的招,而頭頂本該是灰暗的石壁,現下擡頭一看,稠密的血霧狀絲網蔓延無邊際。 商姒呢? 蘇醒以後陸時鳶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找人。 她拎起身側的青霜劍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開始一個個确認那些躺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份。 眼前所見的場景不可謂不慘烈,人妖兩界來了不少修為不俗之輩,此刻全折于此,商姒身為邺君修為不俗是沒錯,可身處大陣之內難免多受掣肘,陸時鳶不确定對方是不是還能安然無恙。 然而商姒那身紅衣實在過于顯眼,陸時鳶幾乎不用費什麽力便确認下來對方并不在這些中招的人裏。 既然不在這,那人去哪了呢? 陸時鳶秀眉擰緊,剛想要嘗試着遞出傳音看看是否有效,這時,整個大陣所處的空間都顫動了一下。 空間不穩,這說明是有人在竭力。 而他們這些人當中,有能力做到這個地步……陸時鳶擡眸,眼神鎖定到正前方那大片血霧所覆之處。 方才這一下可撼動陣身的能量便是從這片一眼望不透血霧中傳出來的。 好似是要刻意印證她的想法,倏爾,空間又顫了兩顫。 下一瞬,那片濃厚的血霧頃刻間炸開,刺眼的金光亮起,一尊瑩綠透亮的鬼頭玺印在數息之間放大無數倍。 陸時鳶擡頭怔怔望向那尊巨大的鬼玺,只覺一股強大的威壓臨身,自己連擡擡手指都變得無比困難。 她重重呼出兩口氣,執劍的手悄悄收緊,安靜站在原地遙望血霧散去後空中浮現的那抹倩影。 只見商姒整個人浮于半空那尊巨大的鬼玺印下,雙瞳泛起靈異的金光,衣裙獵獵,額間點畫的花钿在此番情景下如與一身紅裙相融一體,紅得妖冶,整個人好似入了魔一般。 以玺印為中心,方圓數十米內的血霧如同見了天敵飛快散去,然印身金光所照之處,整方大陣內的血霧都被吸盡。 似是以血霧為滋養,金光更盛了。 “給我破。”商姒右臂輕擡,出口的聲音漠而冷,無情無欲。 仿佛能聽懂她的話,話音落地,那方巨大的玺印朝上迎擊那層無形的大陣防護罩,陸時鳶眼睜睜看着這層先前令數位大修束手無策的防護罩開始出現絲絲裂紋。 一下,兩下,玺印只用了兩下便将這座令人忌憚的上古絞殺大陣給破了。 大陣破去,陣內所化內景在頃刻間化作虛無,陸時鳶側目一看,自己所處之地又變回了方才逼仄幽暗的山道。 興許是功成身退的緣故,那方巨大的玺印在大陣破開的瞬間便斂起金芒,縮變成它原本該有的大小,落回了商姒手中。 将玺印收回靈戒,商姒也飄然落下。 陸時鳶也在這時快步上前。 然而本該是以邺君之雅姿施施然落地的商姒在站穩以後望向正朝自己走來的陸時鳶,唇邊的笑方才漾起,忽然,一口猩紅滾燙的鮮血“哇”一下自口中吐出,與那一身紅裙融于一體。 “阿姒!”陸時鳶見狀也顧不得許多,一個飛身就落于商姒身前将人摻住在一旁坐下。 商姒狀态并不好,在坐下以後又接連吐了兩口血。 這讓陸時鳶瞬間慌了神,自從識得商姒以來對方向她展示的從來就都是強大,厲害的一面,以至于陸時鳶差點都忘了商姒再強也不過是血肉之軀,并非不死。 “畫秋給的東西呢,我找找,應當有治內傷的……也不知對你有沒有效……”她從靈戒中翻出七七八八一大堆的靈藥,細一分辨後不由分說一顆顆送到商姒唇邊。 然商姒剛吞下去兩顆,驀一下又彎腰吐出一口濃濃的血。 陸時鳶見狀,喂藥的手不自覺開始輕顫,就連聲音裏都帶了幾點哭腔:“商姒,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快要死了啊?” 死寂的山脈深處,只聞她們二人起伏不穩呼吸聲。 商姒本來還在因為體內無端肆虐的靈力而難受,待聽得陸時鳶這一句問出口以後,驀的笑出了聲。 “時鳶,我沒事,”她微微仰頭,伸出舌尖輕輕舔去唇角的鮮紅,一雙美眸稍稍彎起,佯作輕巧模樣出言安撫道,“只是方才調動邺都大印的時候調動了大量靈力,體內靈脈有些承受不住,需要适應一下。” 說完,她直起腰來,将躺在陸時鳶掌心裏剩下的幾顆靈藥捏起,送入口中:“這座絞殺大陣有人在外操控,它想将我擊殺于此,不過也多虧操陣者未曾以身入陣,不然,我也無法如此輕易了。” 都用上邺都大印了,還說輕易? 陸時鳶鼻尖隐隐發酸,一雙紅唇幾欲咬破,滿眼全是慶幸與疼惜。 原來她們這些人紛紛中招倒地卻并無大恙不是因為這座大陣能量不夠,而是殺招全沖着商姒一人去了。 思及至此,陸時鳶五指攥緊,眸色也黯了黯,她此刻腦海中想的全是自己這樣弱,往後又怎麽能在危急時刻幫到商姒。 每次都全靠商姒一個人,三年來,全是商姒在單方面的幫她。 然而商姒并不知她此時所想,反是故意錯開了話題,問道:“你呢,與我走散的那段時間可曾遇到什麽麻煩?” “我……”見商姒問起,陸時鳶又再想起自己曾在虛景中看到的場景,她眼神閃爍兩下,輕輕搖頭将事情一句帶過,“我中了那場大霧的招中途昏了過去,再醒來,就看到你在了。” 只字不提自己所見之事,也不知是怕提起後商姒會想起往事,亦或是會想起某個人。 三年來陸時鳶只道自己并不在意外界傳言,也不在意商姒與那位前輩的關系。 她也的确以為自己當真不在意,可今天這遭再次入景,她的心思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二人的手仍牽在一處,各懷心事,陸時鳶在心中默念“阿錦”這兩個字,想要開口直截了當的問詢阿錦是何人,又不知從何開口。 突然,山脈深處發出“砰”一聲巨響,她們幾乎是不約而同朝動靜傳來的深暗處望去。 按理來說大陣已破,與她們一同入陣的那些人此刻陷入昏迷尚未蘇醒,這山道內應該沒有其他人了才是。 除非…… 二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找到了相同的猜測。 方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那位奇奇怪怪的老道,他走快,大陣啓動的時候應當不在陣內,且離開的時候還順走了那株萬年何首烏。 “去看看。”商姒當即有了決斷,作勢欲起。 陸時鳶卻扯住了她的袖子:“可是你的傷……” “不礙事,不是還有你在嗎?”商姒明豔的五官化開笑意,她彎腰,拎起被陸時鳶随手放在一側的青霜劍,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着,“時鳶身上那樣多的護命法寶,想必危急時刻也不會丢下我,對吧?” 明明此去存有未知的風險,偏要這般輕描淡寫,不過是因為那株萬年何首烏對自己來說實在太重要。 陸時鳶斂眸,內心深處對強大實力的渴望感再一次瘋狂滋長,可面上卻仍是波瀾無驚,順從着自商姒手裏接過劍柄:“那便去看看,我瞧那老道也不像是會作惡之輩。” 話雖這麽說,陸時鳶半路已經開始清點自己靈戒裏的東西了。 商姒方才那話雖說實在開玩笑,但她當真了,若是有什麽意外發生,她即便是拼上性命也決計不能再讓商姒受傷的。 二人往深處走去,前方空氣中蘊含的靈力越來越濃,還飄着一股撲鼻的藥香味。 商姒不免懸起一顆心,暗道那瘋老道莫不是原地架爐把剛到手的那株何首烏給直接煉了,那她們此行可不是白跑一趟? 這樣的念頭不久就得到了驗證。 拐過最後一個分岔口,兩人來到了一處較為寬敞的溶洞,洞內瑩泛着靈光的鐘乳石随處可見,若非親眼看到,任誰都不敢相信似是這樣的山脈中竟有這樣一處靈地。 商姒很快注意到洞正中央的地方擺放着一個藥爐,就在她們正要上前查看時,一道人影從旁閃身而出—— “害呀,又是你們兩個小丫頭啊,怎麽跟條尾巴似地甩也甩不掉?老跟着我做什麽這是!” 來人穩當落于二人身前,擋住了去路。 這人衣衫褴褛,滿臉灰撲撲的樣子像是煉丹半途藥爐忽然炸了被波及到,只是這一身雖然破破爛爛,也掩不住那張皙白俊美的臉蛋,若是換上一身錦衣,再別上玉冠,活脫脫就是一副人間美少年的模樣。 可問題是,這位突然冒出的美少年身上穿的竟是方才她們見過那老道的衣服。 再加上這頗為熟悉的語氣,陸時鳶茫然了。 她鎖緊眉頭,臉上的神情極為古怪,伸出指尖遲疑地指向眼前的人:“你……” “如何,可是被我的俊美神顏給迷了眼,都忘了要說些什麽了?”打斷陸時鳶的話,俊美少年撩了撩自己散落的鬓發,滿臉得意。 “……”兩人同時沉默了。 “前輩?”半晌,陸時鳶試探着開口。 只見男子下颌微仰,雙手背于身後挺直了腰板,一副“可不就是我”的樣子。 還真是!! 捋清楚眼前就是她們要找的人,陸時鳶也顧不得對方為何忽然間就變作眼前這副模樣了,她為難地開口:“前輩,您取走的那株萬年何首烏對我來說确實很重要。” “它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男子雙手抱肩,不為所動。 倏爾,見二人锲而不舍他幹脆滿臉不耐地擺擺手:“已經被我煉了,你們不用白費心思了。” “煉了?”商姒輕哼一聲,一點不客氣就戳破了男子的謊言,“據我所知,煉制返顏丹所需的靈藥裏并無萬年何首烏這等天地寶材,更何況這等開了靈智的靈藥又豈是你說煉就煉的?” 沒想到商姒一眼就看破自己的謊話,男子急了:“我不管,我說煉了就是煉了,你們休要再打它的……” 話說一半,上一秒還在和人耍無賴的少年臉色乍一下變得十分難看:“糟了,這些個麻煩精怎麽來了……”甚至顧不上繼續和商姒二人争辯,他神色慌張,就要朝另一條路逃走。 然而陸時鳶和商姒一左一右似是早料到一般截掉他的去路,雙方不得不再次交手。 不消片刻,另一條通到此溶洞的山道裏傳來逐漸靠近的人聲與腳步。 此處是昆侖地界,且又是人家家門口,出了事自然驚動一衆弟子長老前來查探。 也不知為何,商姒明顯感覺昆侖派這群人出現以後男子的招式更急了。 “掌門師兄,這人用的好像是我們昆侖內門弟子才會的純陽功。”昆侖派衆人站在一旁看他們雙方交手,不一會兒,就有長者看出了端倪來。 他們低聲私語,不一會兒,人群正前方,一位身着掌門服飾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朝正與商姒二人交手的少年開口了:“閣下究竟是何人,藏身于此有何企圖,又為何會我昆侖派不傳的純陽功?” “哎呀,小雲道子你煩不煩啊,問東問西的,這麽多年過去還這麽絮叨!”見被認出,少年突然收招十分不滿地叫了昆侖掌門雲卿的小名。 “師祖!是你嗎師祖!”這個隐秘的稱呼一出,雲卿當即心頭一震!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年輕的美少年被昆侖派一衆長老圍在中間直呼“師祖”,甚至還有的當場跪下抱住他的腿老淚縱橫了起來,場面不可謂不混亂。 商姒和陸時鳶見這老道算是暫時不會再跑了,于是也靜候一旁等待這場認親結束。 待到合适的時候,商姒自會亮明身份同雲卿提出以物易物的想法。 不過親眼所見如此荒誕又真實的一幕,陸時鳶還是沒忍住同商姒耳語八卦。 她壓低了音量,悄聲詢問:“阿姒,這位前輩真是那位據說早已仙逝的昆侖老祖嗎?” “是吧,方才那一聲響應當是丹藥練成的動靜,這老道應當是在煉制返顏丹。”饒是商姒這樣見多識廣的,也還頭一回見這樣的陣仗。 這樣也就不難解釋對方的模樣為何前後差異這般大,定然是丹藥剛出爐就進了肚子。 昆侖老祖林霄……商姒曾在長姐繼位的時候聽過一兩回這人的事跡,倒也是個能與如今荒誕行徑匹配得上的人。 但陸時鳶顯然還不能理解。 怎麽其它門派的師祖師爺都是一些仙風道骨的人物,到了昆侖派這就都變了,幾百年來絲毫不管自己這幫徒子徒孫們的發展便罷了,竟還偷偷躲在地底下練些奇奇怪怪的丹藥。 正想着,忽然,人堆裏傳出一聲驚疑不定的聲音—— “陸師妹?” 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了陸時鳶與商姒的私語,她怔愣了會兒,循聲望去。 只見昆侖派一衆年輕弟子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人群後方,一位青衫玉面的溫潤少年執劍走出,滿面喜色來到陸時鳶身前站定,語氣中透出難掩的欣喜:“陸師妹,當真是你!你上昆侖怎不與我說一聲?” “自三年前聽聞你被邺都那位女君抓去,我就一直憂心你的安危,這幾年來,外界盛傳那鬼面女郎将你擄去不過是貪圖容貌色相,你……”聽這位昆侖派少俊話說到一半,陸時鳶忽然猛地咳了起來。 眼前的少年見狀不明所以,還以為陸時鳶是哪受了傷,連忙關切。 反倒是一旁的商姒半虛着眼眸笑意不達眼底,她任由陸時鳶在自己面前自導自演,只勾了勾唇角,音色微涼:“時鳶,嗓子若是實在不舒服的話我可以給你看看。” “亦或者,讓你這位師兄給你看看?” 若說前半句話的時候陸時鳶尚覺得還好,可那後半句話就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她瞬間頭皮發麻。 陸時鳶立時直起腰來,驀一下就停止了咳嗽:“不用了,阿姒,我突然又好了。” V章三合一了,這幾天的更新時間都調整到晚上十二點。 本章留評給大家發個小紅包,畢竟正劇仙俠這樣的題材本來就挺冷的,非常感謝一直看到這的你們~ 心動 也是這一句,少年才有空注意到陸時鳶身邊還站着一位:“陸師妹,這位姑娘是?” “她就是你方才所提貪圖人家容貌與色相的邺都女君,對吧,商丫頭?”見這邊有熱鬧可湊,林霄擺脫昆侖派那群長老三兩下就跳了過來,沖着面前這位自己的不知道第多少代徒孫嘿嘿壞笑,“小子,你是誰的徒弟,怎麽這般沒眼色當着人的面說壞話,誰教你的?” 說着,他伸手大大咧咧搭上少年的肩膀,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湊到對方耳旁,“悄悄”開口:“別怪師祖沒提醒你,商家的女人,個個心眼都小的很,你要是打面前這小丫頭的主意,我跟你說,得藏嚴實點千萬別叫……” 掩耳盜鈴的把戲,在場的衆人各個耳聰目明,将林霄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昆侖派衆人更是滿臉尴尬,可讓他們沒轍的是眼前這位輩分太高,他們甚至無法出聲訓斥。 待林霄一番“理論”說完,這才注意到商姒面上已經冷下來的表情,于是整個人緊忙又退到了稍遠一點的地方,似是怕極了商姒會殺人滅口的樣子。 自從百年前那次以昆侖為主場的論道會以後,昆侖派就很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各門各派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一在他們的地界上出事,包括妖界來人在內……平日雖總說着人妖不兩立,可這些妖族世家的子弟在昆侖派的家門口險些被人用大陣誅殺這事,後續還牽扯着一堆麻煩事。 雲卿這個現任掌門與一衆長老被攪得頭大,好在山上可居住的空房也夠,這些人在這休養個十天半月以至痊愈不成問題。 除此以外,最令他們無可奈何的就是林霄的态度了。 “師祖,您老人家從咱們藏寶閣裏偷走了那株萬年何首烏也就罷了,若不是那株靈藥突然開了智,也不會引起這麽多事端,于情于理您都應該出面和兩界人士解釋一下才是。”在外肅氣凜然的昆侖派掌門一大把年紀了,白發白須,偏偏跟在一個外貌看似不過弱冠的少年身後眼巴巴地求着,還一口一個師祖。 這情形,要多怪有多怪。 可林霄并不買他的帳,甩甩衣袖,還覺得自己這個後輩很煩:“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往前走了兩步,他又回過身來叉腰大聲數落跟在自己身後的雲卿:“別以為我不知道,小雲道子,你就是想讓我出去背黑鍋!再說了,我拿自己家的東西那叫偷嗎,那叫嗎?那叫拿!” 昆侖山脈濃郁的靈氣外溢,原以為是有驚天靈寶出世,不想是這位昆侖老祖藏在在自家地頭裏玩煉丹游戲,以至兩界來人衆多,這才誤打誤撞觸發了誅殺大陣。 只是這個誤會太大,若沒個身份鎮得住的人出來好好解釋,昆侖派也無法收場。 偏巧林霄又是個油鹽不進的。 數落完自家人,他轉臉又朝侯在一側尚未開口的二人:“商丫頭,你也別擱這杵着了,有空你還是去療療自己身上的傷,那株萬年何首烏我說什麽也不會給你的,你雖為邺君,可手也還沒長到能伸到我昆侖派來吧?” 說完,林霄伸手指着自己身後的雲卿,直截了當:“我不管你和這老頭達成了什麽協議,有我在,他說了不算。” 話音落地,雲卿立時滿臉尴尬。 反而商姒好似早就料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側目睨了一眼身邊陸時鳶,彎了下唇:“林霄,我都還沒開口說我的條件,你就這樣着急趕人?” “什麽條件?什麽條件我都不會答應,我什麽也不缺。”林霄擺擺手,一副“此事免談”的樣子。 “倘若我用一滴精血與你換呢?”商姒叫住欲要轉身離去的人,聲音清而亮。 空曠的主殿內,絲煙袅袅,其餘三人聽到這話反應各不相同。 林霄一雙烏亮的眼轉了又轉,嘿嘿壞笑兩聲驀一下跳到商姒身前,大膽開口:“你當真願意用一滴精血與我交換這株何首烏?” “師祖!” “阿姒!” 雲卿幾乎是與陸時鳶同時出聲,只不過前者的出口的驚呼中帶着明顯的無措和不敢置信,後者則是單純的疼惜。 精血對于商姒這樣的人來說不僅代表實力和修為,也代表着邺都皇族一脈身份,這樣的東西對于她這種脫離三界以外的人來說意義非凡。 自然,對于其它人來說這精血的價值也遠在萬年何首烏這等天地靈寶之上。 畢竟是可提升修為關鍵時候能救命的東西,加上還有其它妙用就不用說了,更何況林霄還是個煉丹師。 上一秒還說這“什麽都不缺”的林霄聽到這條件以後分明意動,早在千年以前邺君還是商姒的姐姐的時候他就打過這個念頭,不過苦于無門罷了,如今商姒自己送上來。 他沒去管出聲的兩人,只緊盯着商姒這張明豔貌美的臉,又問了一遍:“一滴精血換株萬年何首烏,就為了你身邊這小丫頭?” 商姒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似乎不太滿意昆侖老祖的措辭。 什麽叫“就為了”? “她是我的妻子。”她一字一頓,眸色深了些。 微涼的音色落入陸時鳶的耳中,“妻子”這兩個字帶着能将人灼傷的炙熱溫度。 她半咬朱唇,眼中閃過掙紮與權衡,終于在此時也下了個決定:“前輩,這株萬年何首烏我們不要了。” 話說出口,陸時鳶也沒去看商姒是個什麽臉色與表情,她反手捉住對方的手腕,态度一反往常的強勢:“此番上山叨擾貴派,待阿姒傷勢複全我們便會下山離去。” 話是對着雲卿說的,可卻顯然是說給林霄聽的。 他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此刻看向商姒與陸時鳶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兩個因為意見不合而發聲争執的小情侶。 “無所謂,”林霄懶懶打了個哈欠,雙臂伸展開來順勢将雲卿撈至一旁,俊眉微挑,“等你們兩個什麽時候商量好了再來找我,我随時恭候。” 說罷,他一手扯過雲卿的衣袍,将人帶離此處,嘴裏絮絮叨叨的也不知在念些什麽。 等到這二人一走,靈霄宮正殿內便又只餘下商姒與陸時鳶兩人而已。 商姒終沒忍住抽回自己的手,滿臉不悅叫了對方的名字:“陸,時,鳶。” “誰許你幫我做的決定?”斂去笑意,商姒身上那股天然存在的氣場在不經意間又釋了出來。 然而這一次,陸時鳶并未被商姒強硬态度所唬住,她堅持自己的決定,側過半邊身子迎上對方的眼神:“阿姒,你知道我不願成為你的累贅,其實能夠恢複大半修為我已經覺得很慶幸,若要你再以精血去換靈藥,我寧願從此修為止步,再不寸進。” 沒想到陸時鳶的反應會這麽大,商姒愣怔了一瞬,生硬開口:“願意給出精血是我自己的決定,不關你的事,而且精血這種東西給出一滴也不過是損耗一點修為而已。” 商姒長睫撲扇着,滿不在乎垂下眼簾。 她口中的一點,是數百年的時間。 足夠人間改朝換代,滄海桑田。 可在她看來區區數百年的光陰比起陸時鳶能夠擁有一個重新來過的人生,顯然不值一提。 不要說陸時鳶是她行過禮,昭告過三界明媒正娶的妻子了,即便不是,單憑這三年來的相處,以一直存在于二人間那似有若無奇妙聯系,她也會這麽做。 無他,只因為商姒比誰都清楚陸時鳶有多想恢複如常。 可…… “你既這樣說,那願不願意接受你的好意也是我自己的決定,即便你同林前輩換來了靈藥,煉出的丹藥我也不會要。”陸時鳶五指收緊,态度不曾軟化分毫。 商姒沒有擡眼看她,只依稀從對方的言語間聽出點氣性,也不知道是在氣自己,還是氣她。 直到身後傳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商姒才又輕輕轉動了下自己的右腕,她回身凝望陸時鳶負氣離去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噙了一絲笑意:“嗯……似乎脾氣見長了。” 若是換做三年前的陸時鳶,決計不會這樣。 可那又如何呢? 接下來一連半月,陸時鳶與商姒兩人之間的關系都處于一種半破冰的狀态,她們仍會如常進行對話,可聊的內容卻不冷不熱,全圍繞着與此行目的無關的事情。 見面的次數少了,倒不是雙方刻意回避,只不過商姒此前為破陣調動了邺都大印,現下忙着調理自己身上的暗傷,大部分時間都将自己關在房間裏療傷。 是以剛好陸時鳶空出來大把時間,便由得那天在人群中匆匆一面将她認出後還沒來得及好好敘舊的雲沣領着好好參觀了一遍昆侖各處。 陸時鳶對他印象不錯,又是熟識,一來二去,兩人很快恢複到以往熟稔的樣子。 這日,雲沣如往常一般踏入陸時鳶所住的院子,人未至,聲音已經傳到跟前:“陸師妹,我正尋你,若你今日有空不妨同我一起下山到山腳下的村子探查。” 山腳下一小村子夜半總有駭人的啼哭聲出現,外門弟子月前來報,前去探查過後并未發現端倪,事情幾經輾轉,這才落到了雲沣的頭上。 實在是近日門派上下忙成一團,都在收拾處理那位昆侖老祖惹下的烏龍攤子,抽不出人手。 “我?”待雲沣說明來意,陸時鳶訝異看了人一眼,仿佛是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自嘲地笑了笑,“雲沣師兄,你們昆侖派是沒人了嗎,怎會想到要找我?” 她搖搖頭:“我怕拖累你們,還是不去了。” 陸時鳶猶記得從前自己尚未出事的時候,雲沣還曾和她一起協辦過好幾個捉妖的任務,不過那時這位昆侖派少俊實力稍遜于她就是了,二人皆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的她已被雲沣越過太多。 與商姒半破冰的這段日子以來,陸時鳶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無力的情緒漩渦裏。 實力的缺陷是她最大的痛處,眼下雲沣竟然還來找她幫忙捉妖,捉什麽妖? 沒有商姒在身邊的她憑着自己這半吊子的實力,別說是捉妖了,外出自保都夠嗆。 這是個以強為尊的世界。 然而雲沣似是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不僅沒有就此離去,反而不慌不忙來到石桌旁坐下,望向陸時鳶的眼神烏亮而又清澈,難掩柔意:“陸師妹說哪的話,我記得你們劍靈宗有一種特殊秘法能夠追蹤妖物蹤跡,這才想起拜托你幫忙,你只需幫我們找出妖物藏身所在就好。” 這個理由倒是中規中矩,劍靈宗确有這樣的追蹤秘法。 陸時鳶聞言,也不疑有他。 她想到既然有自己能幫上的地方,那幫幫也無妨,便一口應了下來:“這樣,那我和商姒說一聲……” 說完,陸時鳶一只手撐在院內的石桌上剛要起身,可半瞬以後又撤了回來:“算了,不說了,她應當正在療傷,我和你走。” 商姒才不想知道自己去做什麽了。 商姒應該還在生她的氣吧? 這兩個念頭在陸時鳶的腦海裏轉了兩轉,讓她越發篤定。 既應承了人家,去地又不遠,就在山腳下,陸時鳶沒一會兒便跟着雲沣起身離開暫居的小院。 院內房門緊閉着,裏頭的人坐于塌上靜心療傷,并未特意放出神識探查外頭的動靜。 商姒只知道自己推開房門走出來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漫天的紅霞鋪滿天際,泛黃的秋葉時不時飄落一兩片,襯得院落有些蕭條。 往常這個時候她推門走出,總能看到陸時鳶的身影落座于石桌旁,今日院中卻空落落的。 商姒只當對方大約是恰巧不在,上了別處,剛好她也有事情要單獨去辦,是以駐足片刻以後也很快離開了院落。 仍是那座仙氣宏偉的宮殿。 林霄為人處事過于高調,不管到哪都是惹眼吸睛的那種,商姒只稍稍一打聽便知曉對方現在何處。 她要見林霄,是因為她二人間還有一樁尚未完成的交易。 “師祖!師祖!那上面真沒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您趕緊還給我吧……” “我就要看,你小子給我站好,站好,不準動,再靠近我一點我就要動手打你了。” 還未踏入殿門,商姒就已經事先聽到了裏頭傳出來的動靜。 很顯然,昆侖派那位返老還童的老祖這些天大約沒少折騰他這些後輩,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 商姒繼續邁動腳下的步子,待她身影出現在殿門前的那一剎,雲卿也在第一時間轉了過來,發現她的存在。 “邺君。”斂起方才在林霄面前那一瞬的失态,在面對外人的時候,雲卿又變回了那個仙風道骨的一派掌門。 然而有包袱的只他一人而已,見商姒出現在此,林霄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跨坐在大殿中央的香案臺上,眯起狹長一雙桃花眼,朝下方睨去。 “雲掌門,我有事想要單獨與你們師祖談談。”如珠音落地,商姒的聲音清泠好聽。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商姒隐約感覺雲霄在聽自己開口以後,似乎松了口氣:“邺君來得剛好,我也正有事要忙……那師祖,弟子就先退下了。” 雲霄恭敬行了個晚輩禮,飛速離開了內殿,離去的背影尚還顯得有些倉惶。 “怎麽,來找我換靈藥?”林霄在案桌上跳了一下,變為半蹲的姿勢。 生得一副好看惑人的好皮囊,偏偏笑起來的時候像是賊狐貍,不懷好意。 商姒也懶得同他廢話,直接從裙袖中摸出一個晶瑩的小瓷瓶,素手一揮,東西飄落到對方面前:“這是你要的東西,那株萬年何首烏呢?” 将瓷瓶撈過确認了裏頭的東西後,林霄從靈戒中爽快地甩出一個木質錦盒,“啧啧”兩聲,感慨發言:“我說你們商家人,還個個都是情種。” 本來拿到東西就要走的商姒聽他這話,腳步一頓,朝人望去:“你此話何解?” “唉……”林霄假模假樣嘆了口氣,把玩着手中的瓷片似笑非笑,“你姐姐商紅绡不也如此嗎,若非用情至深所托非人,也不至于一怒之下滅人滿族,遭受天道嚴懲。” 堂堂一邺都主君,因為兒女情長自毀修為,不得不受百世輪回之苦以償因果,直到如今也都還在無盡的輪回之中,每百年,方才與商姒見上一面。 這在當年并不是什麽隐秘的事,商紅绡屠族一事震驚三界。 林霄活得長,按輩分來說當得起商姒喚聲前輩,可若按年齡來說,又不一定。 聽林霄提起昔日往事且意有所指,商姒臉上浮出涼薄的笑意:“我姐姐是我姐姐,我與她不一樣,三界以內無人能夠動我道心,我也不會步她後塵。你實在不必諸多揣測,對于陸時鳶,我也只是盡守承諾罷了。” 是了,只是盡守承諾。 商姒五指收攏,悄無聲息握緊手中的錦盒收入靈戒內,自始至終都沒有把林霄的話放在心上。 可林霄一聲嗤笑,打斷了她心中所想:“是嗎?一個承諾能換一滴至純精血,邺君待誰都這麽大方嗎?” “還是只對那陸丫頭?” “你說夠了沒有?”商姒提高了語調,那張明豔的臉上全是隐隐的不耐。 “怎麽還惱上了,我就是多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林霄雖然精,但也知道單憑一株剛開靈智的萬年何首烏同你換下這滴精血是我占了便宜,所以多說兩句,提點提點你,省得你不開竅。”言罷,林霄轉了轉眼珠子,翻身跳下案臺。 “你說你對那小丫頭并無其他心思,那若是換做邺都的其他人,哪怕是數千載來伴你左右的那幾個鬼将,你會這樣痛快拿精血來換嗎?” 一針見血,直擊要害。 當他說完這番話的下一秒,一道靈氣凝聚成形的攻勢直劈面門,好在他有所防範,一個側身輕巧躲過,只不過放于他身後的那座案臺就遭了殃了。 桌案碎裂聲音響起的同時,商姒略惱怒地聲音也随之傳來,隐含警告之意:“林老頭,我對你的廢話沒什麽興趣,再來和我胡言亂語的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行行行,我不說了,你慢走。”見人真惱了,林霄立即高舉雙手緩步朝後退去。 看似一場無厘頭的鬧劇,可待商姒從正殿走出老遠再又遠繞一周回到暫住的小院子時,腦中還不斷萦繞着林霄方才說的話。 “說我對陸時鳶動心?” “簡直胡說八道!”越想心中躁意越甚,商姒擰緊一雙柳眉,她随手一擡,院中那顆樹齡在百年上下的古樹瞬間被折斷大半粗壯的枝梢,然而此刻院落靜悄悄的,虛浮的月影随着天色變暗悄浮于半空。 商姒這才覺得院子裏着實有些太靜了。 “人去哪了?”她輕咬朱唇,眸中浮現點點疑惑。 陸時鳶從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暮色降臨已是入夜之際,按理來說人早應當回來了才是。 她從身上抽出一張傳音符,輕點傳音。 陸時鳶幾乎是實時接通,那頭一陣呼嘯的風聲過後,她的聲音和着略雜亂的背景聲一同傳了過來:“阿姒,我不在山上,我和雲沣師兄一同下山捉妖了。” 雲沣? 将這個名字放在腦中尋了一圈,商姒才想起這又是陸時鳶的哪位師兄,原是那日在鐘乳洞內當着她的面對陸時鳶“表情”的那位。 想到這,商姒心中躁意更甚了。 她暗想,林霄那老東西的徒子徒孫果然都跟他一樣不是什麽正經人,竟然趁她療傷之際以這樣的借口把她身邊的人騙下山去! “昆侖派的人是都死了嗎,為何要讓你去?”商姒冷冷開口,擡手,院中那顆古樹又折了一根粗枝。 古怪的背景音傳到陸時鳶這邊,她一時也難以分辨商姒是在做什麽,只不過光聽這一句,她就已經聽出來商姒眼下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也不知是誰又招惹她了。 心下納悶地同時也還是好聲好氣同人解釋着:“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劍靈宗有追尋妖物蹤跡的秘術,雲沣師兄請我前來并非是要讓我出手與妖物搏鬥。” 陸時鳶說這番話的本意,原是想叫商姒放心,可話落到商姒耳朵裏,又有另外一番深意了。 這才多久,竟還幫那勞什子師兄說上好話了! 商姒唇角漾起一抹極為古怪的笑容,強自按下心中洶湧的情緒:“何時回來?”她問。 “今夜恐怕不回去了……”又是一陣風嘯,傳音符那頭雜音四起,吵嚷的人聲刺耳至極,陸時鳶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字句傳來并不清晰,最終通訊幹脆被那頭直接掐斷。 商姒隐約聽到了對方最後一句話是哪幾個字,大約是“不用等我了”之類的。 這一次,她終于不再遷怒于那顆慘兮兮的古樹,反而是指尖冒出一縷細火,将那張用于和陸時鳶通訊的傳音符直接燃成灰燼,大有再也不會主動跟人聯系的架勢。 商姒獨自靜坐于院內,有股奇怪而又詭異的情緒由她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整個人就坐在這,四周分明寂靜,可她卻莫名浮躁,總也靜不下心來。 一會兒覺得陸時鳶也不知會自己一聲就獨自跟人下山實在沒有分寸,一會兒又想起雲沣與對方本是舊識,關系好一些也屬實正常。 這時候,林霄說過的話便又再次浮上心頭了。 如霜的月光灑滿小院,樹影婆娑。 “我……對她動心?”商姒垂下眼眸開始吶吶低語,眼底惑色很濃,還夾雜着幾分不确定。 這一次,她緩慢擡手将手心貼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隔着一層薄衫紅裙,她好似聽到了心跳聲肯定的回答。 本章二合一。 恻隐 月色洗過的僻靜小院,青磚黑瓦皆似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 有入夜值守的弟子路過院落門前的時候探頭一看,只瞥見那顆枝梢被折得七零八落的古樹,院子裏半個人影也沒有,商姒不知去了何處。 幾乎同一時間,山腳下的村落附近—— 雲沣一行三人随在陸時鳶身後,借着劍靈宗獨門追蹤秘術,一路到了村子七八裏外的一處小樹林外,至此,陸時鳶通過秘術發現蹤跡分往兩邊完全不同的方向走,一道入了林子,另一道沿着林邊小路往河邊去了。 四人簡單商量過後決定也同樣分批繼續追蹤,陸時鳶自是繼續跟着雲沣行動。 二人閃身鑽入了黑密的林子,腳尖點過枯枝落葉飛快前行,在陸時鳶的視野中,妖物經過的地方留下淺金色蜿蜒的痕跡。 “這妖很小心,蹤跡斷斷續續的還很新,想來是回頭刻意掩蓋過,不過沒有掩蓋完全,我們再快些的話應當能夠在不久後追上。”同一側的雲沣知會一聲,陸時鳶兀自催動體內的靈力加快速度。 不管到底是何種妖物,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想來,修為應當時不高才對。 見她如此用心,雲沣也緊随其後。 兩人這樣在林子裏追蹤了大半個時辰,始終沒有走出這片樹林,陸時鳶終于隐約發現了點不對,她停下來仔細查看地面留下的痕跡,得出了意外的結論:“雲沣師兄,我看我們是着了這妖物的道了。” “是我想得太簡單,以為是個涉世未深修為不怎麽高的小妖才叫我這麽輕易追蹤到,不想這些是她故意留下來誤導我們的。”拍開指尖沾染的塵土,陸時鳶站起身來,夜色中她的聲音聽來略微懊惱。 也難怪,雲沣特意請她來幫忙,眼下不僅什麽忙都沒有幫上反而浪費了一整個晚上。 不過雲沣聽完,并沒有出言苛責的意思。 反而是溫聲寬慰道:“既如此,我想師弟他們應該也是白跑一趟,師妹不必懊惱,事前其它前來報信的弟子就已言明這妖物相當的狡猾,今夜不成我們改日再來便是。” 雲沣的性子溫柔如水,實力雖為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可身上沒有那種少年傲氣,是陸時鳶相處起來為數不多覺得不會反感的人,這話,多多少少給了她一點寬慰。 二人沿着來時的路原路返回,無功而返,倒沒有來的時候那麽着急了。 月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照得樹影斑駁,雲沣時不時側目瞥向那張使人傾心的容顏,在月色下,陸時鳶整個人仿若降落凡塵的仙子,清冷絕塵。 少年心事,總是難掩,一些話在心裏轉了兩轉,雲沣還是借此難得的機會問出了口。 “陸師妹。” 陸時鳶幾乎是下意識偏過頭來,青絲飄動:“嗯?” 雲沣怔了怔,随即很快錯開了眼神,邊走邊問:“日前我聽師父師叔在談話間無意中透露出邺君此番帶你上昆侖是為了找我太師祖求藥,聽說你身上的傷勢可以複原,這是真的麽?” “算是吧。”陸時鳶不知該要怎樣回答他這個問題,索性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自上次她當面拒絕了商姒的好意以後,這半月來,兩人都沒再提過之前争執的事情,就仿佛那天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更別說不久前由于着急着追蹤妖物她還不小心掐斷了傳音符。 商姒今夜心情本就不好,該不會又開始生她的氣了吧? 陸時鳶也不知為何,三言兩語,自己的心思竟又繞到了這個人身上。 可與雲沣的閑談還在繼續,少年輕輕呼出一口氣,忽然頓住步子半側過身來,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心儀姑娘的臉:“那師妹,他日若當真痊愈,應當不會繼續留在邺都了吧?” 随着雲沣話語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陸時鳶也停下腳步,回身望了過來。 這個問題,不止一個人問過她。 想當時離開邺都以前畫秋和商姒也曾問過她類似的問題,不過不管對誰,陸時鳶都從未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邺都,這樣一個亦正亦邪的存在其實在人間大多數正派人士的眼中,也算不得正統。 他們對邺都有怕,有畏,獨獨沒有敬。 只能說在大多數人眼中邺都不過是自仙冥兩界相繼消亡之後被硬推出來的替代品,雖不曾作惡,可這些年來,邺都的作風向來強硬蠻橫,自然而然容易讓人心生不滿。 眼前的雲沣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因着對邺都有偏見所以先入為主也覺得商姒不是什麽好人。 陸時鳶不欲與雲沣多說關于自己的事情,她不着痕跡撇開了話題,輕聲開口:“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抓緊回山上。” 話音剛落,周圍勁風驟起,腳下被卷起落葉開始飄動,兩人同時察覺到不對。 “小心!”雲沣低聲提醒,一直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 就在雲沣準備拔劍的一瞬間,陸時鳶手中的青霜劍也有了反應,劍身在她手心裏開始輕微的抖動,藍光萦繞,好似感應到了某種東西的到來。 可身為靈器的主人,陸時鳶能夠分辨得出青霜劍此種的反應并非緊張,這說明來者是友非敵。 此種念頭剛從她腦海中閃過,下一瞬,一道紅影閃過二人身前,順帶将雲沣欲要拔劍的手給重重打了回去,商姒一個轉身就到了陸時鳶身前,美目微垂,青絲缭繞。 “阿姒?”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上一秒還想起的商姒,陸時鳶滿眼的警惕瞬間化作一汪漾開的春水,“你怎麽也下山來了?”出口的問句中是難掩的驚訝。 靜谧的林子裏,商姒輕輕哼了一聲,而後擡眸迎上陸時鳶的眼:“自然是來找你,不然你以為我放心你待在外人身邊嗎?”答話之前,她還特意睨了雲沣一眼。 二人短暫對視了一瞬,雲沣硬着頭皮朝她見了個禮:“邺君。” 誰又能知道上一秒他還在和陸時鳶打聽着事情,下一秒商姒人就憑空出現了? 商姒沒沒有理會他,轉而自然地牽起了陸時鳶的一只手,放在手心裏捏了捏,嘴上數落着:“不過是找幾只小妖而已,你二人在這林子裏轉了這麽久最後無功而返,當真叫人難以置信。” “……”陸時鳶張了張唇,無力反駁。 事實如此,她沒什麽可說的。 反而商姒在片刻後放開了她的手,沖她神秘笑了笑:“同我來吧。” 大約是在商姒身邊待得久了,對方一句話一個笑,陸時鳶都能在瞬間讀懂其中的深意。 譬如方才那句“同我來”出口以後,她便知曉,商姒定是在找到她之前就已經有了妖物的線索。 本要無功而返的二人于是改道跟在了商姒身後,同她一路穿過小樹林,來到了一處廢舊的月老廟前。 破廟周圍靜悄悄的,除了鳥叫蟲鳴,再無人跡。 這個地方距離百姓居住的村落差不多有五六裏的樣子,可周遭沒有妖氣,入廟以前陸時鳶也特地用了秘法查探。她和雲沣都以為,此地除了僻靜了些沒什麽人煙以外,并無其他不妥的地方。 可跟着商姒走進廟內才發現,裏頭藏了兩只夜莺妖,一個重傷,一個修為淺薄。 而尚完好的那個女妖見她們進來竟也不怕,反而是臉上露出一種莫名的喜色,起身迎了過來:“恩人,多謝恩人出手相救,待清芙一好我們就離開此處,再不對村子裏的百姓進行騷擾。” 拂身,下跪,一氣呵成。 待陸時鳶醒過神來才意識到,這只夜莺妖口中的“恩人”好像是…… “阿姒?”陸時鳶扯了扯商姒的裙袖,想同人要個說法,“她方才說你救了……?” “是,是我救的。”陸時鳶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商姒大方認下了。 只見商姒伸出一雙素手施法将地上跪着的女妖托起,朝人溫聲開口:“你先去照顧你的妻子,答應給你的東西,我稍後給你。” “小女子都聽恩人的。”女妖聞言又再感激地謝了兩聲,然後小心翼翼看了商姒身邊另外兩人幾眼,怯怯退下。 這般怯懦膽小,看着不像是會作惡的。 陸時鳶若有所思。 待這夜莺妖走遠了些,一直憋着沒有出聲的雲沣稍激動地開了口:“這段時日以來村子裏百姓總能聽到夜半啼哭,加之一些家禽總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不用說,定是面前這只夜莺妖所為了,可我觀邺君你方才的舉動,是要放過她們的意思?” 修仙衛道,是大多數修仙門派人士印在腦海中根深蒂固的想法。 雲沣剛說完,陸時鳶也跟着開口了,不過她只是單純的疑惑:“阿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從未見過你……無故出手救人。” 印象中,商姒是個殺伐果斷的君主,邺都每日送來那樣多的怨靈,泛濫的同情心在她這樣的人身上是不存在的。 三年那次若不是自己的緣故,恐怕沈光早已喪命。 然而這樣一個在陸時鳶心裏是無情無心的商姒,偏偏在此刻說出了一句讓人跌破印象的話:“這兩只夜莺相戀相伴,也不曾傷人性命,我不忍看她們陰陽相隔,所以動了之心。” “你……”有之心? 許是覺得這個說法好笑,陸時鳶輕抿薄唇強自壓住嘴角上揚的弧度,可還是被察覺到了。 商姒眼神輕飄飄掃了過來,落在她這張臉上。 陸時鳶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怪異,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倏爾,她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伸手拉住過商姒的裙袖,一雙柔荑很自然順着袖身滑到對方的手心裏,彎了下唇角:“那……救人是好事,有之心也沒有錯,你既答應了人家,我們不妨先過去看看另外那只夜莺妖的傷勢再做決斷。” 手心裏傳來真實的溫度。 陸時鳶的一切舉動都同往常沒什麽兩樣,可在商姒看來,卻不一樣了。 頭頂分明有瓦,可商姒卻好像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了細碎閃耀的點點星光。 她美目微垂,鴉羽般的長睫撲扇着覆下,另外一只空蕩的手幾乎是下意識輕輕擡起,放置在自己前胸的位置—— 又來了,又是那種熟悉的跳動頻率。 一呼一吸間,還不小心空跳了一拍。 商姒緩而慢地眨了下眼,重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她現在好似知道今夜的自己為何會行事如此反常了,她的。 要上個千字收益榜,明天更新時間挪到晚上十點半。 悸動 商姒陷入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裏,胸腔裏心跳的頻率加速引發的感,是自出生以來數千年間都沒有過的。 不同于靈氣運作,也無關走火入魔,這種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在陸時鳶将手滑入她的掌心,同她對視的那一刻。 “阿姒?”耳畔女子輕喚聲将人出神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商姒指尖微微蜷動,漂亮的墨色瞳仁印出陸時鳶的臉。 “你怎麽了,是傷勢發作了嗎?”見她并不出聲,陸時鳶皺了皺鼻尖,繼續追問。 畢竟商姒輕撫胸口的這個動作持續了好一會兒,既沒有下一步動作,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陸時鳶自然以為對方是舊傷發作了,心口不适。 “沒有,只是方才想通了一些事情。”放下自己的手,商姒唇邊浮出點淺淡的笑意。 她垂眸看了一眼二人牽在一起的手,心頭那股萦繞了一整晚的郁氣驀的散去,變得豁朗了起來,可卻也沒忘記來此的正事:“先前畫秋留給你的續命丹你分一顆出來,我拿去給那只夜莺妖,好護住其性命。” 身為邺都主君,商姒身上鮮少備有這種療傷護命的丹藥。 并不是沒有,只因若單論修為的話,三界內難有能夠與她一戰的,自然而然也就用不着那些東西。 但陸時鳶不一樣,陸時鳶是個移動的小藥庫,她身上不僅有離開邺都以前畫秋給的大量極品靈藥,還有這三年來商姒時不時搜羅來扔給她的。 不用特意開口問,續命丹這樣的東西雖然珍貴,可商姒就是知道陸時鳶一定會有。 一定會有,且不會舍不得拿出給她。 果不其然,商姒只說要用,陸時鳶想也不想就從靈戒中将丹藥取了出來交到對方手上。 這般財大氣粗,一顆續命丹給出去眼也不眨一下,讓作為旁觀者雲沣心中暗暗滴血。 續命丹這般珍貴的東西,竟要拿去救一只性命垂危而夜莺妖,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夜莺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我記得夜莺一族雖為小妖,可卻喜愛紮堆,通常出沒在江南一帶風暖葉綠之地,此處偏北,又臨近昆侖派,即便是遷徙也不該到此才是。”将東西給出,陸時鳶才緩緩道出自己的疑惑。 “實不相瞞幾位恩人,我與清芙确是從南邊一路逃過來的,”女妖回頭看了一眼脈息逐漸平穩的愛人,擡手抹了下眼角的淚,“若非突遭滅族之禍,我們也不會撐着重傷殒命的風險一路往北逃,之所以會偷盜村中百姓養的家禽,也不過是為了活命。” “滅族?”三人異口同聲,皆有震驚。 “夜莺不是最和善的妖類嗎,又不喜争鬥,怎麽遭逢滅族……”雲沣喃喃開口,奉命下山捉妖的他從未想過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隐情。 至于商姒和陸時鳶,二人雖未開口出聲,可心裏的震驚從流露出的細微情緒中也可窺到一二。 夜莺妖在妖界是小族,實力不強,性格卻溫順親人,但凡他們的族人都天生擁有一副好嗓,是為數不多不會引起人族反感的一種妖類。 就如今天子腳下的京城妓館裏也還有化形的夜莺妖做歌姬頭牌。 這樣的妖種,莫說害人了,還須得提防會被人害,畢竟修為低弱又天生擁有一副好的皮囊與嗓子,自然而然就成為人界一些貴族獵奇的豢養的對象。 可也是這樣一個從不與人結怨的種族,竟然在一夕間慘遭滅族,且各大門派沒有收到一點風聲,就連商姒所掌管的邺都也并無半點消息。 這事,細一往後深究的話恐怕也得牽扯出不少隐秘的事情。 夜色正深,幾人留在破廟又細追問了一點夜莺族橫遭變故的細節,不知不覺間天邊漸泛起了魚肚白。 “你的愛人已無性命之危,可她傷勢過重,還需靜養一段時間,這段時日你還可帶着她留在廟內休養,只是不要再去襲擾村中百姓了。”事情問差不多,商姒也沒有再要留的意思。 她擡眸望向不遠處的女妖,只見對方緩步上前,再次懇切對幾人行了個大禮:“是,小女子一定謹記恩人所言。” 三人踏出破廟,此刻已是天光破曉之際。 晨曦微暖的金光穿透薄霧灑在三人肩頭,雲沣不知何時落後了兩人一個身位。 他凝望前方陸時鳶的身影,明明是心儀之人,可他卻覺得對方與商姒站在一起的時候竟有種莫名相配的美感。 “邺君,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雲沣出聲,叫住了前方并肩而行的二人。 商姒回頭,先是下意識瞥看了陸時鳶一眼,然後才讓眼神緩緩移落到雲沣身上。 “何事?”微涼的音色,如這晨霧薄霜。 她自認和這位昆侖派年輕一輩的天驕沒什麽可聊的,在她眼裏,雲沣不僅輩分,就連實力都與她差了許多個層階,至于對方心裏藏的那點小心思……就更不值一提了。 商姒不覺得有自己在,陸時鳶眼裏還容得下旁人。 “我想問,是否大道之下我等該對人妖一視同仁,在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應當擯棄對妖類固有的偏見,窺其本質,究其緣由,這樣的話,或許就能調和人妖之間千百年來化解不了的矛盾了。”少年的聲音清而亮,遠遠望去身姿挺拔如初生的白楊,他沐浴破曉晨光,一字一句皆為正氣。 雲沣說完,頓了頓:“邺君昨夜之所以出手救下那對夜莺妖,也是因此,對吧?” 一番大膽的揣測倒是讓陸時鳶聽得澎湃了起來,她側目凝望身邊的人,略有動容。 ——商姒的心底竟然藏着這樣的大義嗎? 然而這樣的念頭方才升起,一道嗤笑聲就自身旁傳來:“你想多了。” “……”陸時鳶不動神色收回了眼神。 好吧。 她心口那股熱血尚未沸起就已先涼了下去,不過想想也是,若真如雲沣說的那樣,反而不是她認得的那個商姒了。 商姒有些無語,卻也懶得同人解釋。 同來的時候一樣,走的時候她也一聲招呼不打,兀自化作一道流光朝山上去。 陸時鳶就更不用說了,她向來以商姒為風向标,見對方走了,她自然緊随其後也跟了上去。 下山一整夜,這趟捉妖的可以說是無功而返。 不過有商姒在期間出面幹涉,雲沣大可以将事情推往這位邺君的頭上,想必昆侖派一衆長者也不敢說些什麽。 區區夜莺妖,放了便放了。 兩道流光一前一後入了昆侖派的山門,及至後山小院,商姒也并無一點想要放慢步子停下來等陸時鳶的打算。 還是陸時鳶快步上前,叫住了前方的人影:“阿姒,等一下!” 這一聲讓商姒以為陸時鳶是為了方才雲沣那番話追上來的,她腳下的步子稍一頓,皺起一雙淡眉,轉過身來:“人妖從來就不可能和諧相處,因為妖生來就比人要強,妖可以輕而易舉擁有幾百上千年的壽命,動動手指就能将人玩弄于鼓掌,而人呢,同妖相處,無異于與虎謀皮,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這樣的矛盾永遠不可能調和。”人性,從來便是如此。 “他說些天真的夢話,你也同他一樣麽?” 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教育,讓陸時鳶愣了愣,随即抿了抿唇:“嗯……我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 她哪會特地追上來同商姒說雲沣的事。 商姒稍稍傾側了下臉,迎上她的眼神,澈亮好看的杏眸中分明印着自己的面孔。 大抵是要說的話叫人有些不好意思,陸時鳶空握了一下雙手,再緩緩松開,輕聲道:“我想說的是這些天以來,因為之前那件事情你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有些冷淡,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和你好好道個歉。” “那日,我不該以那樣的态度同你說話,也不該和你擺臉色,你分明是為了我好。” “對不起,阿姒。”說到這句的時候,陸時鳶低下頭去,她小心往前邁了半步,扯過了商姒的裙袖。 像是半大的孩童吵架以後求和的方式,又好似在撒嬌。 商姒心底滑過一絲,一雙美眸落在了女子那張合的唇瓣上,有瞬間晃神。 她當然知道,自己會為何會生出這般微妙的感覺。 “為何要道歉?”不自覺地,商姒也跟着放柔了語氣。 陸時鳶擡眸,輕輕噬咬自己的唇瓣:“我怕你還氣我。” 這樣的小動作讓商姒眸色深了深,淺淺呼出一口氣以後,她別開眼去:“難道道了歉我就不氣你了麽?” “那是自然,我都認真道歉了,你自然不能再氣我。”許是察覺到了商姒态度有所軟化,陸時鳶得寸進尺,改拉扯對方的裙袖為牽手,她以尾指勾住對方的尾指,輕輕晃動。 商姒顯然很吃她這一套。 人又将眼神轉了回來,斂了斂眸子,露出點點媚人的笑意:“既如此,那我也同你道個歉。” 話音剛落,商姒另一只手攤開掌心,一個小巧的錦盒就出現在陸時鳶的眼前:“你昨日不在,我已同林霄完成了交易,這株萬年何首烏現在是我的了。” “時鳶,再過不久,你就可以修複所有靈脈,擺脫廢物之名。” 商姒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熱切而又堅定。 還不等陸時鳶來得及出聲辯駁,她又倏地松開對方的手,而後擡起。 微涼的指尖抵在陸時鳶柔軟的紅唇上,商姒聲音裏藏了幾分小得意,她彎了下唇角:“就像你說的,我剛剛已經道過歉,你不可以再生我的氣。” 禁止套娃 大家除夕快樂,今天應該沒什麽人看文都出去玩了,明天開始更新恢複正常時間,仍然是每天下午六點半準時~ 受傷 陸時鳶從沒想過在這世上會有一個人能夠将自己拿捏妥當,既不會激出她的反骨,還使她心甘情願。 今日過後,她便又多承了商姒一份情,加上先前那三年的,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償還得清了。 入夜,陸時鳶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每每閉上雙眼腦海中總能浮現對方最後那句“你不可以再生我的氣”……她怎麽可能生商姒的氣呢,從頭到尾,她都只是在氣自己罷了。 雜亂無頭的思緒在腦中糾纏了一夜,到黎明時分困意剛剛襲來,房門就被人從外有節奏地敲響:“晚輩昆侖派外門弟子,奉太師祖的命前來請邺君前往青光殿一敘,請問邺君在嗎?” 恭敬有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商姒睨了一眼困意正濃的陸時鳶,仿若心有靈犀似的,她擡手輕輕一揮将欲要起床的人又按了回去:“你再睡一會兒,應當是雲沣将夜莺妖的事情上報了,我去看看。” 如今靈藥已經到手,那二人此行上昆侖的目的也就完成,唯一還有問題的,是這次衆人誤入的那座絞殺大陣,大陣是何人、何時所布,又是怎樣繞開昆侖派一衆長老的察覺,這很關鍵。 再有,就是昨日她們誤打誤撞下知曉的夜莺族的事情。 有一,就有二,這三年來,妖界實在過于風平浪靜,乍一下忽然湧出來這麽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很難叫人不會生疑。 聽了商姒的話,陸時鳶安心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夢境裏閃現過許多破碎的畫面,有穿越之前在現代的,也有穿越過來之後,有寒山小院裏零星場景,更多的是和商姒相處的點滴,一直到過了正午才迷迷蒙蒙醒來。 就在陸時鳶醒來後不久,商姒也從青光殿回來了。 房門“吱呀”一聲響,刺眼的光照進屋子,床上的人下意識眯起雙眼以适應這突如其來的強光。 “何時醒的?”合上房門,商姒來到榻前側坐。 不過片刻晃神的功夫,陸時鳶眼前就多了一張放大的臉。 大抵是離得太近,亦或是才醒沒多久還沒從恍惚中緩過神來,陸時鳶緩而慢地眨了下眼:“就在你回來前沒多久。” 話出口以後,她下意識捂住了嘴。 她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興許是剛睡醒,就連陸時鳶自己也都沒有發現自己說話變了個調,泛着懶意地軟糯聲聽來像在刻意同人撒嬌。 她略心虛地睨了商姒一眼,只見眼中笑意泛濫。 陸時鳶霎時間覺得臉頰略有些發燙。 屋子裏靜悄悄地,兩人都不說話,只聞外頭院落裏傳來的鳥啼聲,不知為何,被商姒這樣近距離地凝視着陸時鳶總覺得哪有些奇怪。 她不安地挪了一下身體,緩而慢地将捂嘴的手收攏成拳,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咳……我剛剛,嗯……沒睡醒。” 簡潔而又快速地解釋了一下,倏爾,陸時鳶将話題陡然轉移到了其它地方:“對了,林前輩找你去了這麽久,是說了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過于刻意的轉開話題,商姒只當做沒有發現:“說了。” 她斂了斂眸子藏起眼中的笑意,清泠悅耳的聲音如潺潺流水:“雲沣将夜莺妖的事情報了上去,雲卿連夜遣弟子将那兩只暫留破廟的小妖請了回來,準備再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和仙雲宗的人聯系,畢竟江南一帶素來是他們的地界。” 夜莺雖是小妖,可無故滅族一事卻幹系重大。 再者,這一月來,昆侖派頂着各方施加過來的壓力曾多次前往那日引動陣法的地點查探,終于還是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而這些線索,全都指向一處——火凰族。 當今世上,若要說陣法造詣首先讓人想到的就是紫霄洞,可紫霄洞的晴月長老在此次事件中重傷,又是素來與昆侖派交好的門派,始作俑者必然不可能是他們。 那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妖界第二大族,火凰族了。 ——那個常年避世鮮少在外活躍的族群,據說是上古神獸鳳凰留下來的分支族群。 因為血脈強橫的緣故,是以子嗣稀薄,論實力高居妖界第二大族,可行事作風卻及其低調,近千年來都鮮少有她們的負面消息在三界流傳。 “火凰族?”聽到事情就竟然與這個神秘的族類有關,陸時鳶皺了皺鼻尖,陷入了回憶,“我記得阿姒你先前說過,我身上被廢的靈脈若想複原需以護魂丹為佐先護住魂魄才行,而要煉制護魂丹的除了已經到手的萬年何首烏以外,尚還需要一株火靈穗對吧?” “不錯,”商姒雙目微垂,拉起陸時鳶放在被褥上的手放在手心裏捏了捏,“不過你不用擔心,長姐還在位的時候曾經施予她們現任族長秦瀾一個天大的恩情,出邺都之前我已燃靈符同秦瀾通過訊,她答應會以一株火靈穗報當年的之恩。” 火靈穗世間罕有,因為這樣的靈藥并不生長于三界內的任何地方,它們是火凰一族的伴生草,而火凰族血脈強橫,數量稀少,大約幾百上千年才會有新的生命誕生,能以當年之情換來火凰族如此爽快一株火靈穗,可見這恩不小。 當然,這也意味着陸時鳶全複之期,指日可待。 昆侖派有前往妖界專門修造過的傳送陣,而進入妖界以後再到火凰族的隐居地,只需幾日的路程。 想到這,陸時鳶就連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商姒注意到被自己捏住那雙手指尖微微蜷動了一下。 最多一月,陸時鳶被廢的靈脈便可修複了,不難猜想對方此時的心情,任誰從山巅一下跌落谷底再又從谷底一點點爬上去,大約都會如此。 失而複得,不可再失。 她怔了怔,不知為何心底滑過一絲難抑的疼惜,随即合攏了掌心将人握住:“就快了,時鳶,很快就你便可擺脫廢物的身份,屆時三界任你來去自如,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去。” 商姒一雙美眸泛起柔霧似的水光,聲調輕軟而又寵溺。 這兩日她也不知為何,比起從前對陸時鳶越發上心了。 從前雖說也一樣上心,卻不似這兩日,總被對方一言一行牽動心緒,還事事皆以她為先,竟還說出了“去哪我都陪你”這樣的話。 有些內在的東西變質了,商姒意識到這一點:“不過我們還得在昆侖暫留小段時日,近日妖界各族都會上昆侖領人。”悄悄斂起心底泛濫的情緒,她緩言。 “你要躲在暗中查探他們是否有異對嗎?”陸時鳶忽一下歪了歪腦袋。 商姒勾了勾唇:“知我者,莫若時鳶。” 二人相視一眼,默契笑了起來。 商姒這句話将将誇到了陸時鳶的心坎上,她像是只餍足的貓,滿意地眯起了眼。 三載寒暑形影不離,陸時鳶自認對于商姒的心思還是很了解的。 她不僅知道對方要在昆侖小留一段時日是為了探查此次事件內妖界涉內的各大世族,她還知道後續前往火凰族去拿火靈穗的時候,商姒也必定要同秦瀾好好談談這件事情。 邺都,看似脫離三界萬事不聞,可若當真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商姒這個邺君也還是要出面的。 畢竟這事千絲萬縷牽扯到了太多,不僅僅是人界的修仙門派,還有妖族。 再一想到不久後自己修為就能恢複,不說到時能有多強,至少能夠幫着商姒分憂也做些事情,然後……她就會努力修煉,将以往幾年落下的補回來,慢慢變強,一點一點,直到夠格站在商姒身邊。 一瞬而已,陸時鳶的腦海中已經閃過如此多的事情。 商姒卻在這時候松開她的手,從榻側起身,背了過去:“但這只是其一,其二……我也還有一件東西留在林霄手上沒取,等過兩日,我會找他取來。” 角度原因,說這話的時候,陸時鳶沒能看到商姒的表情,所以自然也就想不到商姒口中“東西”竟然還和自己有關。 沒幾日,昆侖山上突然熱鬧了起來。 起先陸時鳶只是坐在屋子裏打盹,沒多久,一陣陣吵嚷聲從院外傳來,她出門一看,原是昆侖派一衆弟子三兩成群聚在一起正神色興奮朝後山主峰的方向聚攏過去。 她随手拉過一位弟子,詢問狀況。 對方顯然并不是認得她,只急匆匆解釋了兩句:“你不知道嗎,太師祖和邺都來的那位女君邀約了一場比鬥,此刻在後山主峰附近打起來了,我趕着去看呢!” 商姒和林霄打起來了。 聽到這,陸時鳶心下一緊,随即聯想到前兩日商姒說有東西放在林霄那要取回來,她不由分說就甩開了那位內門弟子,還先對方一步往後山主峰去了。 這樣大的熱鬧,後山廣場已是人山人海。 陸時鳶到的時候,前方是厚厚一道人牆,任她幾次嘗試也都擠不進去,還是雲沣眼尖,在人群裏發現了她的存在:“陸師妹,過來這邊。” 他遠遠揮手。 到底是如今門派內首屈一指的年輕人物,雲沣一開口,密不透風的人群立時讓出了一條可容一人過的小道來。 都這時候了,陸時鳶自然不會同人客氣。 “我聽到消息就趕來了,雲沣師兄,這是到底是怎麽回事?”走近以後,陸時鳶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擡眸朝半空中那道無形的結界內望去。 裏面,兩道人影打得難分難舍。 大抵是怕打起來波及太大,這二人動手之前還布了一個牢固的結界,此刻衆人在外,只能感受到結界內肆虐的靈力波動,卻不會被內裏的攻擊波及到分毫。 但盡管如此,大家也能看得出林霄逐漸不受控地落往下風。 “你不知道嗎?”見陸時鳶竟然開口詢問,雲沣訝異非常。 他思索片刻,簡單和對方說明了一下情況:“據說是太師祖修行到了瓶頸期,所以特請邺君一戰,看能否通過此番極限交手從中找到突破的契機。” “是這樣?”聽完,陸時鳶愣怔了一瞬。 原來是為了突破瓶頸嗎? 她緩緩松了口氣,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商姒豈是那種閑得慌會給人當陪練的人? 陸時鳶擰緊秀眉,又張了張唇:“可雲沣師兄……” 話剛起了個頭,這時,空中結界內兩股巨大的靈力相互撞擊,陸時鳶的聲音霎時被淹沒在衆人的驚呼聲裏,原本牢固的結界表面開始出現絲絲裂紋,人群中,不知是誰嘶喊了一聲:“快退,往後退!!” 下一瞬,結界破開,強勁的餘威以半空中那二人為中心一路橫掃過來,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就連百米外的大殿屋頂都被揭了金瓦四處碎落。 同時,一道人影如流星般朝中央廣場墜落下來,幾欲嵌進地底。 待塵霧散去,衆人才又聚攏近來,他們小心翼翼探頭朝那塊陷落下去的地坑裏探頭查看。 只見坑內一個灰頭土臉的俊俏美少年,衣袍碎爛,嘴角帶血,無比艱難搖晃着站了起來,口中正罵罵咧咧地:“媽的……商姒,你個死丫頭下手也太重了……咳咳……” “師祖!!”數道驚呼聲接連而起。 特別是身為一派掌門的雲卿見狀直接跳下了坑,顫顫巍巍地攙着這個看起來要比自己小上好幾輪的師祖。 不用說,林霄能是現在這副狼狽模樣,和商姒定然脫不了幹系。 雖說切磋起來難免會,可林霄這副模樣說明商姒下手實在太過。 是以待人被攙上來以後,陸時鳶就連忙上前關切:“前輩,您的傷勢怎麽樣?”陸時鳶想,在人前自己與商姒是一對,即便是做做場面功夫她也應當是要去關切一下這位前輩的。 哪想林霄被她這麽一問,“哇”地一下又是一口血往外吐,吐完以後他才虛弱地擡眸,朝身側的陸時鳶看過去:“你這小丫頭,還算有點良心,不像商姒那般……” 話未說完,他那弱氣的聲音被後方一道清泠的女聲毫不客氣地打斷。 “時鳶,我也了。”商姒就站在人群後方,比起林霄的衆人擁簇,她孤零零的模樣略顯落寞,整個人的衣着打扮還如打鬥之前那般光鮮亮麗,只一點,右邊的裙袖不知何時被人割破了。 陸時鳶回身望去。 二人眼神相觸的那一瞬間,商姒擡起自己的右手,挽袖,露出了血淋淋的右手,又再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只是這一次,語氣稍低落,其中藏了不易察覺的委屈:“我也了。” 林霄:??? “阿姒……”如此這般,陸時鳶哪還顧得上林霄? 她想也沒想就松開了攙着林霄的手,扭頭就往商姒那邊過去了。 以至于可憐的林霄身受重傷尚未站穩,踉跄了幾下,差點就又一次摔倒在地。 他氣急敗壞,連帶着撕心裂肺地喊罵聲也不虛了:“商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切磋 林霄被自己一幫徒子徒孫擁簇着好聲好氣的安撫,卻半點澆不滅他心口上湧的火氣,最後大抵是血氣上湧,當着衆人的面,他又吐了一大口鮮紅的血。 二人在結界中交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商姒如今的修為已經到了何種境界。 原本他以為自己活了這麽久,修為就算比不過這個小丫頭片子,應當也差不了太多就是,可一番交手以後,林霄發現自己明顯錯了,大錯特錯。 商家人不愧為上天選中的邺都皇族,光憑這一點偏愛,就足以睥睨這三界內的任何一個種族。 他們享受千萬年的壽命,和超乎常人的修煉能力。 父傳女,母傳子,一代一代承接下來,到如今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但如今商姒竟然當着他的面臉部紅心不跳的撒謊。 那也算是傷嗎?那也算傷嗎!! 區區皮外傷,只怕是再晚一點露出來都快要自動愈合了,這人競也敢當着衆人的面拿出來博眼球!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商姒,你當真是比你姐姐還要壞!!”林霄在這邊嗚嗚亂叫,可商姒站在人群外圈全然不理。 她一雙美眸只緊緊黏在正朝自己走來的那人身上,而手背上的血,正順着那截皙白的手臂緩緩流淌。 這烏泱泱的人群裏,商姒眼中只有陸時鳶一人而已。 她的想法很簡單,受了傷、流了血,要說出來,這樣陸時鳶大約才會心疼她,也只有陸時鳶心疼她,兩人的關系才有機會更近一步。 商姒也是近兩日才發現,自己在對待陸時鳶的事情上似乎變得貪心了。 這兩日來,她想了許多,尤其将林霄那日取笑她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也數次暗自确認,陸時鳶在自己心裏的地位。 數千年來,她不曾對任何人動過心,就連三年前的那場大婚也不過是精心策劃出來掩人耳目的騙局。 商姒以為,自己之所以一直以來之會對陸時鳶這樣一介凡人好到極致,不過是因為對方對外的身份是“邺都君後”。 她只不過在扮演,只是在做給有心人看,只是想要揪出三年前險些傷及商蘿性命的幕後黑手。 是林霄的一番話點醒了她,确實,陸時鳶這個人于她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商姒自問若是将陸時鳶換成任何一個人,哪怕是畫秋和南晉這樣情同手足的存在,她都不會如此痛快,以這樣大的代價去和人置換一株靈藥。 這樣一比較的話,答案是什麽,便再明顯不過了。 幾息的時間,陸時鳶已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商姒的面前,商姒眼見那雙素手輕捉住自己舉起的手臂,鮮血滴落在對方青色的衣裙上,眼中全是疼惜與在意。 她彎了下唇,聲音放得低低的,多了幾分弱氣:“不嚴重,但是很疼啊時鳶……”說完以後,商姒就抿緊雙唇。 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要憐惜。 陸時鳶見狀,緊忙從自己靈戒裏翻出上好的金瘡藥給人小心翼翼地塗抹到傷口,邊塗,皺緊了眉頭還不忘低聲抱怨:“流了好多血,傷口都炸開了,林前輩下手未免太重。” “都說好只是而已,你們兩個怎會弄出這樣大的動靜,連結界都碎了。” 商姒一聽,又配合着發出幾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聽着倒像是真痛得不行,至少商姒覺得自己演的還是相當不錯,偏偏不遠處的林霄正氣鼓鼓地關注着她們這方的動态。 兩人在這邊雖只是同戀人般的低聲耳語,架不住林霄的高度關注,注意力一早就放到了這邊,眼見這丫頭竟然不要臉地又踩了自己一下,他再也忍不了:“商姒,你堂堂一個邺君怎能做出這樣颠倒黑白的事情!” 商姒終于擡眸睨了他一眼。 “你不出聲,我差點忘記了,”手背上的皮肉傷擦了上好的靈藥,這會兒早已止住了血,商姒将這只手安心放在陸時鳶的手心,遠遠朝人喊話,“林霄,願賭服輸,是你說的倘若我打贏你的話東西就給我。” 言罷,她側過臉去貼近陸時鳶的耳畔:“時鳶,你幫我過去将東西取過來。” 溫熱的呼吸撲灑在耳畔,像是被一根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 “嗯。”陸時鳶乖巧應了一聲,繼而松開商姒的手依話去做。 這兩個人對話含糊其辭神神秘秘,引起一衆人等的注意,商姒話裏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麽,陸時鳶也無從知曉。 她想,大抵就是前兩天對方說過的,要從林前輩身上取來的物件。 商姒要她去拿,她去便是。 然而表面上該有的禮數,也還是要有。 到底是伸手找人要東西,瞧林霄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陸時鳶猜想兩人約定的賭注定然不俗,她行至人前,先是行了個晚輩禮,這才吟笑着開口:“林前輩,我代阿姒跟您賠個不是,是她出手太重了沒有分寸,還望莫要見怪。” 不卑不亢,禮數周全,總算又幫着林霄把在商姒那兒丢掉的面子拾回來了一些。 “嘿,你這丫頭……”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林霄順好了氣,他一把撇開攙着自己的雲卿,上前兩步就開始數落,“你在商姒面前說一套在我這又是一套,你們兩個一個把我打成這樣扮白臉,一個乖巧溫順扮紅臉,兩人都鬼精鬼精的,難怪能成一對!” 被人當着面戳穿,陸時鳶也不尴尬,她仍是那副吟笑的樣子,反而一雙漂亮的杏眼彎得更深了:“前輩在說笑,阿姒這次是真過了,回頭我肯定和她好好說說……” “行了,別演了,東西給你。”話才剛說到一半,林霄沒好氣地出聲打斷,同時也順手從靈戒中丢出一個小瓷瓶扔進陸時鳶的懷裏。 陸時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 如果沒錯的話,這應當就是二人的賭注了。 “我不給你說,但你可收好了,這裏頭的東西可稀罕着呢,不然也不能讓商姒那丫頭給惦記上。”林霄龇牙咧嘴,一臉心疼的樣子,到最後幹脆挪開眼去不再看陸時鳶,只揮手趕人。 将瓷瓶收好,陸時鳶又禮貌地道了聲告辭,這才回到商姒身邊同人離去。 這一場曠世決鬥幾乎是将整座山上的人都引到了後山練功廣場,反而兩人回院落的路上空蕩蕩的,一路走出許久都未曾碰到半個昆侖弟子的身影。 這時候,陸時鳶這終于有時間開口問詢:“阿姒,同林前輩比試的事情為何事先不曾聽你說起?” “我若是說了,時鳶會擔心我嗎?”商姒接話的速度極快,快到陸時鳶幾乎都沒反應過來。 她一擡眸,迎上的就是商姒那張笑靥如花的臉,眼尾的弧度微微挑起。 “我想和這老頭打上一場也用不了多久,就沒說。”見人愣神,商姒斂了斂眸子,将眼神收回随口回答着。 還是一如既往,在有關事情的決斷上她從不與人多說,這也是千百年來身為上位者而養成的一種習慣。 陸時鳶聽完微微颔首,似也習慣了。 她還在回想方才商姒的那個笑,張揚而又妩媚。 卻不料對方忽然又遲疑起來,片刻後倒反過頭來追問了她兩句—— “那時鳶,這次的事情我沒同你說,你會生我的氣嗎?” “亦或者心裏會不痛快?”仿佛在做十分認真的思量,不待陸時鳶給出答案,商姒已經将自己的話語補充完全,“若是會的話,我下次做這種事情之前定然會先知會你。” 考慮到這兩日來已認清自己的心跡,商姒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方才那樣簡略的回答實在不妥,這才又再改口。 然而這一反常的舉動落到陸時鳶眼中,便是…… 陸時鳶忽然擡手貼上了商姒的前額,一雙烏亮的杏眼裏滿是疑惑與不安:“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忽然說這樣的話,好生奇怪,該不會是剛剛那場打鬥受了什麽暗傷吧?” 說罷,陸時鳶又将手從對方的前額上撤下,反手捉起了商姒的腕部準備探查傷勢。 這一系列的動作是連貫的,而商姒就如同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就那樣愣怔在原地,任由陸時鳶胡來。 可也就是當陸時鳶将她的右手腕捉住以後,才慢半拍遲鈍地反應過來,對着這截皙白無暇的手腕發怔:“咦,這只手不是……你的傷呢?” 對啊,傷呢? 邺都皇脈擁有超乎常人的修煉天賦與強悍的體質,如方才那樣的皮肉傷在商姒身上想要愈合,其實只需要半柱香到一炷香的時間。 林霄正是深谙這一點,這才以至于先前瞧見商姒賣慘氣急跳腳脫口大罵。 商姒心頭一緊,眼神閃爍着欲要開口解釋:“時鳶,我其實是……” 她的話剛起了個頭。 “怎麽會好得這樣快,畫秋給的藥也當真太厲害了吧!”并不知道商姒所擁有的特殊體質,陸時鳶驚訝非常,她伸出指尖輕輕撫過對方光滑如初的肌膚,感慨的同時,也将這一切的功勞都歸咎到了畫秋的頭上。 而商姒只是緩而慢地眨了下眼:“畫秋?” 二人相對而視,空氣靜默了那麽幾息時間。 大約實在想不到陸時鳶會将這種現象歸咎到畫秋給的靈藥身上,商姒驀一下笑出了聲。 話被引到這個份上,她便也不再試圖做其他的解釋,只是勾了勾朱色紅唇,順着對方錯誤的猜測意味深長地接了下去:“那等之後再回邺都,我代你好好謝一謝畫秋。” 陸時鳶不清楚商姒在笑什麽,當晚,還真就抽出傳音符和畫秋淺淺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謝意。 月光透過半開的窗灑落桌檐,屋子裏油燈上一小簇火光輕晃着,照亮小小一方天地。 只不過二人對話聊天一個說得含糊其辭,一個曲解了話語的意思,牛頭不對馬嘴竟也這樣硬生生聊了大半柱香的時間,聽得商姒靠在屋內的貴妃榻上,微微上揚的唇角就沒放下來過。 她思緒飄遠,不由暗想世界上怎會有這樣可愛的人。 “阿姒,畫秋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辦完事回去。”倏爾,陸時鳶回頭一聲輕喚将她拉了回來。 邺都成堆成堆的事情積壓成山,商姒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畫秋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真正的牛馬,現下她只想快些有個人來幫自己分擔一下這些雜務。 “告訴她,這才哪到哪?”興許是一個姿勢倚得久了,小臂有些發酸,商姒坐起身來甩了甩自己的手,一時間金鈴清脆作響,叮叮碰撞着。 如今才剛剛從林霄手裏将那株萬年何首烏拿到手,接着還要前往妖界,時間短不了就是。 陸時鳶聽完輕輕“哦”了一聲,而後轉過頭去對着浮于半空的傳音符幸災樂禍笑了笑:“畫秋,阿姒的話你聽到了吧,我就不再轉述了,你大約還得再多辛苦一段時間。” “啊……還要很久嗎?”一個“啊”字轉了好幾個調,即便是相隔萬裏見不到人,陸時鳶都能想象得出畫秋是如何皺緊自己那張娃娃臉,渾身怨氣。 可這樣的抱怨只持續了一瞬,畫秋很快将主意打到其它人身上:“算了,估摸着這兩天小蘿兒就要出關了,商姒不在我暫且先抓她頂一陣。” “商蘿就要出關了麽?”一直在旁邊聽着二人交談的商姒終于插嘴問了句。 雖然離了些距離,可畫秋在靈符那頭還是聽得真切。 “嗯,你留下的那些封印不太頂用,她的修為突破定然比咱們之前預計的要高出許多。” 對話裏提起了三人以外另一個熟悉的名字,陸時鳶怔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命懸一線被自己救下的那個半大女孩,唇紅齒白,會笑着叫她姐姐的可愛模樣,正是因為當初救下了商蘿,她才有了之後這樣的機緣,可以說是誤打誤撞。 也不知幾年過去當初而小女孩長成什麽模樣了,她只記得商姒偶爾提起自己這個侄女的時候簡略說過一兩句,也不詳細。 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商姒已經從貴妃榻上下來走近到陸時鳶身旁,當着她的面伸手直接掐斷了靈符,給畫秋留下一句招恨的話。 “——既如此,那我再晚些回去。” 靈符被掐斷的那一瞬間,整間屋子又恢複到了往常一樣靜。 一點也不怕畫秋會在那邊氣急跳腳,商姒只覺得今晚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 四目相對,陸時鳶緩而慢地眨了下眼,她的眼神飄落在商姒略有弧度的唇角上,屈起食指朝半空點了點:“阿姒,你今天晚上……似乎一直在笑。” 是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今天從後山回來以後,便一直如此。 “是因為從林前輩那取回來的東西嗎?”她問。 說起這個,陸時鳶才想起來今日從後山廣場回來後自己還沒将林霄給的東西交給商姒。 然而商姒先一步看穿她的想法,出聲制止了她的動作:“那東西不用給我,你自己留着。” 陸時鳶動作一滞:“給我的?”眼中是深深的疑惑。 “不然你以為呢,邺都什麽樣的東西沒有?我如此大費周章總不能是為了我自己。”說着,商姒伸出手去,原本是想要伸手幫人別起耳邊的碎發,可不知怎麽的,指尖不小心貼到陸時鳶的耳廓,心底忽然泛起點點癢意。 她臨時改了主意,以兩指捏住對方柔軟的耳朵,摩挲了兩下。 親密而又缱绻的動作,帶着點不同尋常的意味。 好一會兒以後,商姒才發現這些動作都是自己下意識,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做了。 此刻再迎上陸時鳶有些茫然疑惑的眼神,她不得不臨時扯出個幌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喃喃開口:“你的耳朵怎麽有點涼,莫不是屋子裏的風太大了。” 拙劣的借口,已露出的馬腳,陸時鳶開始上心。 比起先前只做不說一點不圖的态度,這幾日下來商姒明顯變化了不少,至少她将自己對陸時鳶的好擺在了明面上,讓對方能明明白白看得到。 二人這樣一問一答,陸時鳶隐約猜到了一點點:“那……裏頭裝的是什麽?” 她有些好奇。 “定然是對你有好處的東西,待你日後修複體內靈脈,再配以此物服下便知道了。”商姒說得含糊,似乎并不願詳細透露。 可她越是這樣,陸時鳶就越是知曉那瓷瓶裏的東西必然十分珍貴。 被指腹反複摩挲過的地方已經開始發燙。 陸時鳶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商姒一側的肩膀。 女子白皙的手與火紅鮮豔的衣裙格外相襯,二人此時的姿勢說不得有多暧昧,燈芯上的火光一躍一躍,陸時鳶微微仰臉,牆上,她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似是親密依偎的戀人。 借着這樣近的距離,陸時鳶的眼神開始大膽放肆地在商姒臉上游走,不放過對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是以商姒的那點點不自然也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阿姒,你好像很緊張诶。”陸時鳶驀一下“噗嗤”輕笑出聲,眼睛眨下的同時鴉羽般的長睫輕輕掃過商姒的臉龐。 說罷,她終于松開對方的肩膀退開半個身位,纖指輕點,若有所思地朝人審視:“我總覺得你近兩日來有些奇怪,不止說話奇怪,行為也很奇怪,你應當有事瞞着我才是。” 陸時鳶歪了歪腦袋:“你确實有事瞞着我,對不對?” 這樣無比準确的直覺讓商姒忽然有種被人窺破地羞恥感。 “沒有!”她略有些羞惱地駁了一句,側過身去并不去看陸時鳶的臉。 如此,行為越發可疑了。 大抵并不知曉什麽是“此地無銀”,商姒別扭過後還非要硬生生擺出“我是邺君”的架子将轉開話題:“好了,時間不早,也應當差不多是你平時入睡的時辰了,我還有些事情要尋林霄說說,你先睡吧。” 随口編出個借口,商姒只想暫時逃離此處。 出門前一刻,卻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回身重新望向陸時鳶,輕抿紅唇:“還有,兩日後我們啓程離開昆侖,你若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處理完的話,盡快。” 門外是茫茫夜色,月色如洗落滿院,襯得商姒的音色也帶了些許涼意。 這話,聽得陸時鳶一頭霧水。 這裏是昆侖派又不是劍靈宗,她能有什麽事情好處理的? 然而商姒偏偏在旁出聲提醒,刻意重重點出了一個人名:“應當也是要和你那位雲沣師兄好好道個別吧?” 她好怪~ 好多營養液,謝謝大家!! 啓程 商姒那晚的怪異行為陸時鳶苦思琢磨了兩日,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至于“商姒可能對自己動心”這一點,她更是壓根沒敢往這上面想。 實在是這三年以來,商姒從未露出半點有關情愛的念頭。 在陸時鳶的心中,商姒是邺君,不受三界管轄,超脫世俗以外,對方身上肩負着太多的東西,試問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生出塵俗的雜念? 退一萬步講,就算商姒會生出此種雜念這種好事也定然落不到自己頭上。 左右想不明白,陸時鳶索性懶得深究,反而将精力全都放在了自己的修為精進上。 離開昆侖的前一天晚上,商姒徹夜未歸。 陸時鳶并未特別在意,她知曉對方定然又是去尋林霄前輩和雲掌門商讨事情去了,畢竟就近幾日以來各大修仙門派陸續遞來消息,幾經排查下,這些門派竟發現不只是昆侖,同樣的上古誅殺大陣他們自己所在的地頭也有,只是所藏極為隐秘,若非此番昆侖派的地界上出了事情引起他們的警覺,是無論如何發現不了的。 風雨欲來,三界将亂。 邺都雖說數千年來都獨立于三界以外,可商姒要考慮的事情也很多,若三界大亂,她也無法置身事外。 而兩人眼下要做的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趕在這亂勢來臨之前去往火凰族,拿到火靈穗,這樣即便後續三界大亂,陸時鳶也不至于實力受制毫無自保之力,是以時間忽然變得匆忙且緊迫了起來。 然而天蒙蒙亮之時,陸時鳶在小院落裏沒有等來商姒,反而等來了另外的身影。 雲沣玉面青衣,出現在院落門口的時候,身上還帶着清晨的霜氣,他不知在哪聽到商姒二人要在今日離開昆侖的消息,天還沒亮人就過來了,想趕在陸時鳶離開以前和人做個簡單的道別。 陸時鳶也是見到人以後才想起自己要走的這件事還未來得及和人明說。 眼見商姒還沒回來,她便陪人坐在院子中央的小石桌旁邊聊了那麽一會兒,沒多久的功夫,晨曦自天邊露出灑落二人肩頭,離別的話語道盡,似乎也沒其他好說的了。 雲沣眼中的陸時鳶在金燦的晨曦下,瞧來美好而又遙遠,有些虛幻。 “其實我也奉了師命,再過半月大約要護送那對夜莺妖前往江南一帶細察夜莺滅族一事,此一去,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又是何時……陸師妹,若是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雲沣有幫得到的地方一定幫。”說着,他從懷中中摸出一張傳音靈符放到了石桌面上,然後起身。 “師妹,珍重。”翩翩少年,拱手而立。 陸時鳶遲疑了半瞬,還是伸手将桌上的那張靈符收了起來,待謝過對方的好意,她又客套地回了一句:“師兄此行也多加小心。” 如此,雲沣心滿意足的笑了。 陸時鳶其實不太能理解。 印象中,她與雲沣其實以前說熟也不熟,只一起做過幾次捉妖的任務,直到今日,兩人才有了彼此的通訊靈符,若要對雲沣身上那種莫名的情愫追溯個源頭,陸時鳶也實在不知是從何時起的。 但考慮到人也沒有惡意,淺交一下,也無壞處。 陸時鳶懶懶打了個哈欠,腦子裏的事一波趕一波,一夜未眠到現在已是有點困了,可商姒還沒回來。 也就在這時,後方院落門口的方向傳來雲沣略詫異的聲音:“邺君?” 簡單的兩個字讓陸時鳶困意頓消,她撐住桌面從石凳上站起,回身望去,只見院落門口正要離開的雲沣和剛回來的商姒剛巧撞上。 不知為何,方才還顯俊秀儒雅的翩翩少年郎往商姒身邊一站,瞬間失了顏色。 如同皓月與星辰,無可比拟。 陸時鳶看見商姒朝人不冷不淡應了聲,而後話鋒一轉:“你們昆侖派的弟子都像你這般樂于襄助他人嗎?” 雖未明說,可這顯然是聽到了方才二人在院中的對話。 見勢不對,陸時鳶連忙上前解圍:“阿姒,我等你一夜了,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好一陣了,幾乎和他,”商姒頓了下,擡手,隔空點了點一側雲沣的身影,淡淡開口,“同時到的。”也就是說她看到了雲沣進院子,也聽到了二人的對話,只是不過一直沒有現身而已。 商姒的不遮掩讓雲沣臉上的表情頃刻間變得微妙起來。 陸時鳶聽完這話也是尴尬了一瞬,她快速地回想了一下方才雲沣和自己的對話,在确認并無越界的不妥之處以後悄悄松了口氣,不悅地喊了一聲商姒的名字:“阿姒。” 咬字清晰的嗔怪語氣,叫人再也繃不住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 商姒輕輕哼了一聲,垂手越過二人走進了院子裏。 陸時鳶抿抿唇,趁着這個時候悄悄擡手,對還站在原地的雲沣做了個“快走”的手勢,雲沣不走,她恐怕是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将人哄好了。 可哪想自己走出兩步剛一靠近,商姒立刻有所察覺,甚至都不用回頭:“原定今日要走,該說的事情都已經說完了嗎?” 微涼的音色似晨間剛凝出來的清露。 商姒稍稍側過身來,全然不提剛剛的事情,完全一副說正事的口吻:“若是道別完了就同我走,之前已經和林霄說好借用昆侖派的傳送陣一用,最多半個時辰,我們便可抵達妖界。”然後再從妖界邊緣往深處去,最多七日到往火凰族隐居的地方。 陸時鳶也早已經習慣商姒這樣,自然,也早已經熟知該要如何去撫平對方心中的郁氣。 她吸了吸鼻子,再又往前走了兩步伸出小指勾住商姒垂落的手,聲音低低地飄落到商姒耳旁:“阿姒,我等了你一夜。” 夜裏的風還很涼。 商姒垂眸,眼神凝落在自己被輕輕勾住的指節處,心弦仿若又被悄悄撥動。 一秒,兩秒。 這種被人引着心動卻不能明說的感覺對她來說實在過于難受了,她本就不是什麽喜歡隐藏自己心意的人。 商姒默了默,在這一瞬間在心裏已經做好某種決定,她重新擡眸,凝望眼前的人:“時鳶,我此前已傳訊讓青枝二人往妖界去,她們距離妖界不遠,到時候火靈穗一到手便可為你煉制護魂丹。” “等你靈脈修複完全以後,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個時辰後,妖界西北臨界小城內。 略有些年頭的傳送陣內金光綻起,兩道窈窕地身影自其中走出,惹來城中小妖紛紛放出神識探視。 然片刻後,一股龐大不曾收斂的威壓以傳送陣為中心向四周散開,這些探視的神識統統被原路打了回去,是商姒刻意為之。 商姒領着陸時鳶從傳送陣出來以後,就馬不停蹄出城趕往火凰族的方向,一連七日的路程,途中再未碰見其它不長眼的妖物上來沖撞,這大約也和商姒一路過來都未曾收斂自身威壓的緣故。 事實上,離開昆侖以後除了趕路,陸時鳶心中時常納悶商姒口中所說的那件“重要事情”到底是什麽。 大到三界安危,小到她靈脈修複以後将來的去處,陸時鳶有些忐忑和不安,她有些害怕商姒到時候要和自己說的事情是後者,怕商姒會和自己說“三界将亂,你繼續留在我身邊并不方便”。 這樣忐忑的情緒,一直在心底蔓延發酵,直到她們踏入火凰族的地界。 “邺君請坐,稍待片刻,我已命人去取你要的東西。”也不知是否早已提前預知了她們的到來,二人入界沒多久,就立時凰妖現身相引将她們一路帶入族內,此刻出面接待二人的是個年輕陌生面孔。 若說先前在昆侖山碰見的宋琮與雲沣之流,眼前站着的這位火凰族少族秦心绫長才真堪稱得上真正年輕一輩頂尖人物,只不過火凰妖素來低調不出世,世人鮮少提起罷了。 自雙方正式見到的那一刻起,陸時鳶就察覺到了這位少族長身上內斂的深厚靈力。 “秦瀾呢?”商姒點了點,開門見山。 似乎是早料到商姒會有此一問,秦心绫淺笑着開口:“邺君來得不巧,母親在月前堪透一處玄機以後就即刻閉關了,她閉關之前,只交代說若有邺都的人前來拜訪的話,讓我将火靈穗奉上。”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同時,一個婢女模樣打扮的人從側廳拐了出來,手中還捧着一個精致的木盒。 東西最終被送到了秦心绫面前。 此刻廳內三人心照不宣,木盒之內裝着的是何物,不言而喻。 尤其陸時鳶,一直以來她都扮作乖巧懂禮的模樣跟在商姒身邊,到了如今這一刻,也忍不住動容起來,五指悄悄攥緊。 商姒說的,這顆火靈穗是她恢複實力的最後一步。 而這最後一步,竟來得如此輕易,不用過五關斬六将,也沒有什麽苛刻地置換條件,因為商姒的緣故火凰族的人就這樣将這樣珍貴的仙草雙手奉上送到了她們面前。 “二位,請看。”秦心绫清音悅耳,她指尖微擡,木盒上的鎖扣很快自然下落,盒蓋緩慢開啓,華光初現,只見一顆葉片通紅泛着淺淺靈光的仙草安靜躺在裏面,商姒一眼就認出盒身上布了禁锢結界。 而秦心绫也在此時吟笑着開口,鄭重的同時一張俏臉也隐帶了些許驕意:“這一顆,便是我火凰一族的伴生草,火靈穗。” 這段時間回老家過年碼字的環境也不是很好,等過兩天回成都再調整下狀态給大家多更點嗚嗚嗚 心意 将木盒蓋上,秦心绫連同裏頭的火靈穗一并交到了商姒手上:“昔日商家施予我火凰一族大恩,如今我族将此物奉上,也算是償還了部分恩情,邺君請收好。” “那我就謝過了。”商姒彎起一雙美眸,收下東西的時候也并未跟人客套,“不過我這一趟特地過來不止是為了火靈穗,另外還有要事要問問你母親,秦瀾閉關之前可曾和你說過何時出來嗎?” 本以為商姒只是過來拿完東西就走,不想還有這一出。 “不曾。”秦心绫搖搖頭。 “不過如今母親與族中長老俱不在,邺君若有事同我說也一樣。”只稍愣了片刻,秦心绫很快就拿出少族長的樣子将自己擡到了與商姒平等的位置。 若是要說正事,那她必不能再以晚輩的姿态面對商姒,畢竟長輩不在,她代表的是整個火凰妖族的臉面。 “你年紀尚輕,有些事情問你的話不一定會知曉,不過無妨,等晚些時候少族長可單獨前來尋我,我會帶着時鳶在此多留幾日。”商姒斂了下眸子,眼中的笑意又淡了許多,“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垂着眼眸,指尖輕點在千年沉木制成的桌面上,似有若無指往一個方向。 秦心绫立即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火凰族人雖少,可這待客主廳确是人人都能來的地方。 該說的事情說完,秦心绫遣了一個族人将二人領到族中專用來接待外客的小院裏。 地方不遠,小凰妖将人帶到以後就飛快離去。 這七日來日以繼夜趕路的疲憊感在此刻襲來,陸時鳶将自己摔進床上柔軟的絲被裏,方才在秦心绫面前緊繃的那根弦于瞬間松開,她舒出長長一口氣。 商姒從踏進屋子的那一刻起就在後方安靜站着,她目睹陸時鳶的一舉一動,直到對方釋出悠長一聲輕嘆。 商姒垂落的雙手微微蜷動了一下。 四周仿佛被施了法,頃刻靜默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陸時鳶終于有了動靜。 她将臉埋在絲被裏雙肩開始輕微顫動,背對着商姒的方向,讓人乍一看覺得是在哭的樣子。 不明所以的商姒還以為陸時鳶是一時百感交集情緒爆發了,她下意識走近,彎腰,怎料指尖剛觸到對方的右肩:“你……” “阿姒。”察覺到商姒的靠近,陸時鳶忽一下翻過身來将人抱住,她将臉很自然地埋進對方後頸處青絲裏,訴說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好像有一點點失态,大抵是太開心了,只要一想到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重塑靈脈我就……” 所以不是在哭,是在笑。 商姒稍稍松了口氣,然而很快又反應過來眼下二人的貼靠得似乎有些太近了。 “你怎麽了,阿姒?”陸時鳶話說到一半,将臉從商姒頸窩處擡起來的時候漸漸發現不對。 四目相對,她發現商姒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對勁,眼神過于太黏膩了,閃閃爍爍如同摻了蜜糖一般,望向她的時候又亮又柔,還帶着點陸時鳶沒敢讀出來的缱绻之意。 而此刻,陸時鳶的手分明還貼在對方的後腰上。 她們這樣的人本有靈力護體,春夏秋冬衣着并不會随四時的變化而變化,商姒衣裙素來纖薄,此前不覺得,現下細細感受一番陸時鳶方才發現對方的腰真的很細。 也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思,她竟生出了要用手丈量一下商姒腰圍的想法,于是溫熱的掌心隔着衣物沿後腰起緩慢移到了對方側腰處。 這時,商姒忽然下意識輕顫了一下:“癢……”素來清泠淡漠的音調此刻聽來多了幾分嬌意。 “……”好色! 陸時鳶大腦“嗡”一聲響,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什麽,商姒一個字她讓忽然感覺兩頰變得燒燙,原本貼在對方腰側的兩只手飛快擡起,就這樣懸着,無處安放。 這樣慌亂無措的小反應卻讓商姒收進眼底。 她眼底的笑意愈發濃厚,鴉羽般地長睫覆下,朱紅色地唇瓣豔得妖冶,在此時似有若無貼近陸時鳶的耳畔,聲音低柔:“我只是說癢,沒有說不喜歡你這樣貼着。” 說罷,主動牽引對方那雙無處安放的手重新貼上了自己的側腰。 逐漸習慣自己變化的感情,商姒已經在兩人的關系裏準确找到自己的定位,仿佛上一秒體背發僵的人并不是她,反觀陸時鳶的反應就略顯慌亂和迷茫了。 ——怎麽辦,商姒是不是發現我垂涎她的美色開始釣魚了? 陸時鳶悄悄緊了下喉嚨,指尖有些發僵。 她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對美好的人或者事物有着天然的向往,特別是這幾年來,商姒對她無微不至且擺在了一個極為特殊的位置上,再加上自己對商姒天然生出的那種奇怪的親近和喜愛,陸時鳶很難壓抑自己偶爾的心動。 例如此時此刻,她還沒有察覺到這是商姒的刻意,只覺得自己心跳快得似乎有點過分了。 “怎樣,方才的舉動是覺得我的腰很好握麽?”商姒調笑般的語氣,眨了眨眼,似鴉羽的長睫下一雙好看的美眸中閃爍着點點光亮,裏頭映着陸時鳶臉。 接連兩句話,陸時鳶不知該要怎麽接。 她含含糊糊應了兩聲,随即趁機縮回了手從床上坐起來,将自己和商姒的距離拉開了點。 “我方才是太開心了,”稍定了會兒心神,陸時鳶重新擡眸迎上商姒的眼,“我們接下來是要在火凰族住上一段時日,對嗎?” 這一回她足夠鎮定,不再像方才那樣慌亂無措,且開始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不錯,日前給青枝她們傳了訊,算算時間這兩日她們也該到了,有關出現在人界各派的絞殺大陣我需要同秦心绫好好談談,這樣的上古大陣,即便不是出自火凰族之手,也定然與她們脫不了幹系。”一眼窺破陸時鳶的心思,商姒笑着答話。 這期間,她也不再幹站着了,而是很自然貼着陸時鳶也在榻邊坐了下來。 于是兩人間那原本被陸時鳶特意拉開的一小點距離,現下又再一次蕩然無存。 商姒就坐在她旁邊,陸時鳶一方面逼着自己定下心神去聽對方話裏的意思,另一方面又總是忍不住要用眼神去偷看身邊的人,以至提取信息的速度都變慢了許多。 到底是美色誤人。 好一會兒,陸時鳶才捋清楚商姒話裏的深意,對方的意思眼下火凰族的嫌疑最大,所以留下來暗中探查是最好的選擇,再加上自己本身靈脈有損,妖界各處也不太平,借凰妖一族的地方修複受損的靈脈也是一個很合适留下來的借口。 至于凰妖一族到底有沒有問題,暫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商姒自會有決斷。 可以說從邺都一路出來,二人要做的事、要走的路線商姒都早早已經規劃好,全然沒給陸時鳶留下半點需要費心的地方,光從這一點上看,陸時鳶覺得自己确實像個小累贅。 但商姒好像并不覺得。 陸時鳶忽然偏過頭來凝望商姒那張美豔的臉,若有所思:“阿姒,你先前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說,究竟是何事?” 為何非要等到她恢複以後? 忽然論及此事商姒眸色深了深,面上卻還是在笑:“時鳶以為呢?” 陸時鳶輕咬薄唇,遲疑開口:“是有關我日後的去處,對嗎?” 商姒彎唇不語。 是,也不是。 她摩挲着指腹,簡單思索過後才順着陸時鳶的話繼續往下說,只是語中笑意淡去多了點肅氣:“三年前我應承過,你我二人之間的婚事只用來掩人耳目,我也不會幹涉你在邺都的去留,此前在洞天秘境的時候我問過你一次日後的打算,你未曾正面回答,眼下距你修複靈脈只有一步之遙了,時鳶,這一次我要你認真回答我,你是否……” “邺君,可否出來一見?”突然,秦心绫聲音從外院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屋內二人皆是一怔。 總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總是說不完剩下的話。 陸時鳶不滿地皺了皺鼻尖,然而這時,商姒已經起身自她身側站了起來。 話沒有說完就要走,留白的部分豈不又要讓她自己去想? 這一次陸時鳶伸手捉住了商姒的手腕,不滿的情緒溢于言表,以至于對方皙白的腕部也出現了點點掐痕。 因為此刻秦心绫在院外,陸時鳶不便開口表述自己的不滿,所以只以眼神控訴。 可二人面對着面,商姒卻是将她的情緒變化收入眼底。 “秦姑娘稍後。”知會了外頭正等候的秦心绫一聲,商姒忽然擡手布下一個結界,頃刻便将整個房子同外院隔絕開,這樣一來即便秦心绫修為再高,也無法聽到結界內她二人的交談內容。 做好這一切,商姒才回身牽起陸時鳶的手,在對方面前傾身蹲了下來。 不似平常那樣将人的手把在手心握住,商姒反而将陸時鳶的右手展開,以指腹輕按在對方柔軟的掌心肉上,微微垂眸:“時鳶,記得那夜在城東行館你曾問我是否有心儀之人,我那時給你的回答是沒有。” “但近日來,我發現自己似乎對人動心了,”商姒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一雙媚人的眼直勾勾地擡起,凝望眼前之人,“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話音落地的同時商姒劃動指尖,在陸時鳶的掌心寫下一個簡單的字。 已經是這樣直白的誘導了,陸時鳶哪有答不上的道理。 只是她還沒能緩過神,音色有些微微發顫:“你是說,你……喜歡我?” 劇情線和感情線總算都有點進度了! 前塵 結界撤去,耳旁傳來的是房門“吱呀”一下被拉開又小心關上的動靜,外頭院子裏,依稀可以聽見秦心绫同商姒低語交談的聲音,二人的漸行漸遠,徒留小院一片寧靜。 陸時鳶坐在榻側的位置怔了好一會兒,然後垂眸,虛握了一下自己空蕩的掌心,有些晃神,方才商姒指尖劃過時帶起的癢意并未因人的離去而好轉,反而更甚了。 對方适才說話同時,分明也在她的掌心上淺淺寫下了一個“陸”字。 那樣的筆劃陸時鳶幾乎可以篤定。 她皺了皺鼻尖,後知後覺屋內悶悶地耳尖有些發燙,遂起身将屋內的窗子全部打開,等外頭清涼的風迎面吹過以後方才覺得心底竄起的那縷小火苗不再那樣躁動了。 對了,就是這樣,要鎮定下來好好思考才是。 “嗯……”陸時鳶扶住窗沿,長舒一口氣後合上一雙好看的杏眼,可哪想剛閉眼,下一瞬,商姒明豔的五官又再浮現她的腦海,耳畔回蕩的也全是對方低喃問詢的話語。 如此反複,像不斷播放的影片沒多久就将陸時鳶剛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一舉擊潰。 “天啊。”陸時鳶臉上的平靜開始逐漸消失,她轉過身來,以手捂住燙人的臉頰,背抵窗沿,靠牆緩緩蹲了下去。 半晌,指縫間才飄出氣若游絲茫然的一句:“商姒怎麽會喜歡我呢?” 空蕩的屋子裏顯然不會有人去回答陸時鳶這個問題,她皺起一雙淡眉,雙手緩緩疊放在膝蓋上,開始分析商姒口中的“動心”究竟是從何時開始。 似乎從二人第一次見面,那種奇怪的羁絆就開始了。 陸時鳶只知道自己待在商姒身邊的時候,整個人都會很放松,很自然,以至忘卻了時間在流逝。 過去的這三年裏最讓她留戀的大抵就是每到入夜以後,二人獨處的時間了,借着療傷的名義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商姒待在一起,哪怕一句話也不說。 再加上自己會被商姒時有時無勾起的那點色心,陸時鳶想,她大約也是喜歡商姒的吧,若不是,又該怎樣去解釋那些猝不及防的悸動呢? 思及至此,她從靈戒中摸出數道傳音符,一一點亮—— “師兄,商姒剛剛和我說她喜歡我。” “師父,商姒說她喜歡我!” 像極了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在窺及自己那點少女心事以後迫不及待要說與最親近的親朋去聽,然而得到的回應确實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 沈光在三年前曾被商姒施予救命之恩,此刻聽小師妹傳音過來,言語間雖還是不贊同,可措辭到底客氣了不少,只道讓師妹還是注意防着些邺君,切莫輕信。 陸時鳶的師父就不同了,聽到小徒弟難得主動給自己傳音也沒管對方說的是什麽,張口就是幾句哭喊:“冤孽啊,我苦命的徒兒,這幾年來你受苦了!” 陸時鳶一時便沒有要同他們繼續說下去的欲望,索性掐斷了靈符。 她如何不知人界仙門對邺都的成見太深,一時半會兒的也無法糾正他們對商姒的看法,終究是他們太狹隘了! 陸時鳶抿了抿唇,心頭浮現這幾年來商姒待自己的點點滴滴,暗自搖頭。 師父師兄們的目光還是短淺了! 他們知道些什麽,這怎會是她的孽?這分明是她的福! 她的福氣還在後頭! 思來想去,唯一剩下可分享此事的人就只一個了。 “畫秋。”陸時鳶點亮了那張邺都專屬的特殊靈符,好在,畫秋眼下似乎并不很忙的樣子。 “時鳶妹妹?”浮空的靈符那頭,畫秋略疑惑的清聲傳來,“怎麽忽然給我傳訊,沒和阿姒一起嗎?” “她和秦心绫密談去了,我沒跟着去,”匆匆答了畫秋的話,陸時鳶便迫不及待要向對方分享自己的心事,她頓了頓,特意将聲音放輕了些,“畫秋,我同你說一件事情,商姒她剛剛……說她喜歡我。” 一秒,兩秒,說完以後陸時鳶不自覺彎了下唇,無聲地笑了起來。 卻不想對面畫秋的反應十分平靜,甚至于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噢,終于說了嗎?” 陸時鳶眼底的笑漸漸化成茫然。 然而畫秋的調笑的話語還在繼續傳來:“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整個邺都皇城裏有誰看不出她喜歡你?” 雖然對內大家都知道這兩人不過是君子協議在做戲,可日久天長,偏愛的點滴和在意難掩,她們這些人心裏那杆秤自然也就随着商姒的态度有所傾斜了。 不若然,似她與南晉這樣的人又怎會對陸時鳶另眼相待,真正當做自己人來看? 一語驚醒夢中人,畫秋的話又将陸時鳶點醒了幾分。 兩人沒有聊太久的時間,末了,畫秋還抱怨讓陸時鳶和商姒吹吹枕邊風說說好早些回來處理邺都這些破爛事,可陸時鳶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掐斷靈符,她拍了拍衣裙從地上起身,拉開房門看空無一人的小院,心下有些空落。 一瞬間,眼前的院落似是和寒山小院的景象疊在了一起。 也在此時,陸時鳶不知怎的雙手下意識捏掐出一個相對陌生的法訣,待施法完畢,小院裏飄落起漫天花雨,淡粉色的花瓣片片飄落,地上,石桌上,她的衣裙上,美得像是一幅畫。 但這般美景的制造者卻沒半點心思去欣賞。 此刻回過神來的陸時鳶驚疑不定地盯住自己這雙手,表情怪異且茫然。 眼前這一幕,同陸時鳶先前在大陣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并無兩樣,唯一的區別是當初幻境裏她看到施法者是年輕時的商姒,而如今,施法者變成了她自己。 可,她并未學過此種術法啊…… 直到空中最後一片花瓣飄落,陸時鳶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她嘗試着凝神回憶方才自己掐出法訣的那一幕,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莫名的法術是如何施展出來的了,方才那一下就像是刻進靈魂深處的動作,好不自然就施展了出來,如今再刻意回想,徒剩陌生而已。 商姒回來已經一個半時辰以後。 走進院子的那一瞬間,她看到滿地飄落的花瓣有片刻愣神,似是這樣的場景讓她想起了一些遙遠的事情。 而這時,陸時鳶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阿姒,”她看到商姒的第一眼,不是提及二人之間那種微妙的暧昧關系,反而是鄭重其事,在商姒擡眸望來的同時神情凝重開了口,“你知道有什麽辦法可以探查人的往事嗎?” “我身上似乎存在一些我自己不知道的古怪,卻又找不出古怪的源頭。” 一次可以說是巧合,第二次第三次就無法再用巧合來圓了。 結合前面幾次在不同場景下看到的東西,再加上這一次,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施展出了自己從未接觸過的術法,陸時鳶篤定自己身上定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确定了這一點以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助商姒,并将自己先前幾次看到的東西都同對方都大致說了一遍。 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那個時候的你,身上似乎有一團熾熱的火,如豔日驕陽。”那種莫名的吸引力,是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靠近。 原本嚴肅的話題因為陸時鳶的這一句,陡然變了味。 二人皆坐于桌側,商姒聽完這話忽然支起一只手在桌面上托起自己的下颌,朝人彎了彎眼眸:“那那個時候的我,是否能入時鳶你的眼呢?” 時間太久,商姒都快要忘記自己年少時是個什麽模樣了,她只記得從前三界太平,長姐還在,五洲四海她暢游無阻。 此時這樣問,是顯而易見的試探。 陸時鳶聽完臉上立時浮現一抹可疑的紅色,她五指收攏,略嗔惱道:“我在同你說正經事呢。” “可我也是在認認真真同你說正經事。”商姒鳳眸半彎,話雖這樣說着,可到底是沒有再對陸時鳶進一步追問。 默了一會兒,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稍稍整合,這才緩緩開口給出了對方想要的答案:“冥界消亡以前尚有生死簿可查,如今卻是無法了,若非要較真去查的話也只有輪回池可以一試。”從前冥界遺存下來的輪回池除了可以投生輪回以外,若有三界內的生靈往池前一站,可看過往,陸時鳶問起,商姒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 但若是似她和畫秋南晉等人這樣非屬三界以內的,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說到這,商姒見陸時鳶蠢蠢欲動,便又輕聲補上一句:“不過輪回池在邺都地底深處,要試,也只能等此間事了回去了再試。” 也就是說,這事,目前急不來。 什麽往事,在商姒看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幫助陸時鳶修複靈脈,其它的,都該往後稍稍。 可陸時鳶偏偏在這事上犯了倔,不甘心坐在這兩人聊了這麽多卻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她鎖緊眉頭,半晌,忽然轉頭望向身側之人,聲音忽而沉了下去:“那即便暫時無法探知我身上所存的往事,有些事情你應當是知曉的。” “嗯?”商姒稍稍側臉,迎上陸時鳶的眼神,“你想問什麽。” 商姒不太明白陸時鳶的意思,她安靜地等待着對方接下來的話,可卻沒想到陸時鳶說出了一個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阿姒,我問你,你可知道……阿錦是誰?” 阿錦 “”二字,喚醒了商姒塵封已久的記憶,眼神也逐漸變得迷惘起來。 事實上,這個名字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陪伴着商姒,幾乎和蒲音陪伴她的時間一樣,在寒山小院的那些年裏,世人只知那位修為高深莫測的前輩,确不知曉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或者,說是“第三人”也不妥當,其實是只鳥,是一只很漂亮有着七色羽毛的小鳥。 她不同于天地間的妖物精怪,也非天地孕育而成,可這只鳥兒身上就是有着異于常類的靈智,能夠聽懂人話,感知你任何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 說來,商姒記得這個名字還是自己幫她取的。 而關于來歷商姒也曾問過蒲音,對方只是笑着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 久而久之,商姒也只把她當成一只開了靈智卻沒有任何法力的鳥,可也就是這樣一只小鳥,陪着她和蒲音在寒山小院度過了一段充實的日子。 人間幾十年滄海桑田,卻十年如一日,半點沒有要經歷生老病死的樣子,一直到商姒離開那座小院回到邺都以前,那只漂亮的七色小鳥也如往常一樣立于枝頭,叽叽喳喳的向她送別。 那時,商姒以為自己只不過是短暫離開回家一趟,很快就會回去了。 卻不想後來邺都發生了那樣多的事情。 以至于再回到寒山小院的時候,那座院落早已經荒廢許久,不僅是蒲音,連帶着當初那只總愛站在自己肩頭叽喳叫喚的漂亮小鳥也一并消失了。 再後來,數千年的時光流逝,她代替長姐挑起邺都重擔,收斂起身上的嬌縱與任性成為了一個合格的邺都主君,卻再也沒有在三界內的任何一個角落裏聽到有關于蒲音與的消息。 的名字,就連當年奉命上山尋人的畫秋也不曾知曉,可如今商姒聽到這個名字從陸時鳶的口中說出。 “你知道?”她一時有些失态,一改往日從容的模樣捉緊了陸時鳶的手腕。 然而下一刻商姒從陸時鳶那雙放大的瞳孔裏瞧見一閃而過的愕然,便知曉,事情定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抱歉。”她松開對方的手,随即擡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乎是在思考該要怎樣和眼前的人解釋“”是誰。 屋內一時變得死寂。 商姒驟然低落下去的語調和略帶疲憊感的聲音讓陸時鳶意識到,自己在幻境中聽到的“”,定然是真實存在的人,不僅存在,此人定然還對商姒有着特殊的意義。 然而,就在她篤定着猜想之時,商姒放下自己的手,略無力地朝她笑笑:“時鳶,不是誰,……是當年寒山小院內的一只七色鳥,她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錦字,自古以來就有色彩鮮豔華麗的意思,所以商姒給那只漂亮的小鳥取了這樣一個字。 大抵先前未曾深思,所以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才會失态。 此刻冷靜下來以後再結合陸時鳶先前說的那些,商姒很快就推敲出來對方的信息來源,她稍作遲疑,繼續開口:“你在幻境中也看到了嗎?” “她同蒲音一起消失已經數千年了,雖不知你身上到底隐藏了什麽,不過我想,應當不會同一只鳥有關。” 陸時鳶覺得商姒說得很對。 幻境內她所看到的一共兩人一鳥,與其将自己往一只鳥身上去靠,倒不如假設一下她同那位消失的前輩是否有所關聯,畢竟,自己的容貌竟與那人這般相似,未免太過巧合。 此番總算究清楚的身份,只是如此一來,再要往深了去探也就只能等日後再回邺都了。 這夜,陸時鳶心事重重。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裏,那只只在幻境中匆匆一現的七色小鳥竟出現在她夢裏,活靈活現站在那顆蒼天古樹的枝丫上,抖動着她漂亮的羽毛。 而相較之下,商姒的心思就淺了許多,她連日來同秦心绫逐一排查頻繁出入藏書閣,終于在某個人身上發現了一點端倪。 幾乎是同時,晚了她們半步的青枝也終于到了。 火凰族許久不曾接待這樣多的外來貴客,秦心绫倒顯得很高興,她知曉青枝是邺都鬼将之一,實力卓絕,又是一等一的煉藥大師,此番人自己送上門來,她少不得也要讨個人情請對方幫忙煉制幾張古方。 這隐世之地一下就熱鬧了起來。 但陸時鳶,确是第一次見到青枝。 邺都所謂的鬼将大人,除了第一眼瞧見南晉的時候讓她有些發怵,其它人似乎都并不如傳聞中那樣狠戾駭人。 畫秋如此,青枝嘛…… “這位應當就是阿姒娶回來的那位陸姑娘了?”女子一身湖綠色紗裙,轉過來的時候,輕語帶笑,舉手投足間都有股江南煙雨的詩畫感,滿目柔情,哪有半分鬼君的模樣? 被點名問到,陸時鳶朝人淺淺見了個禮:“青枝鬼君。” 不料下一秒商姒就緩步靠近過來,彎着唇悄聲提醒:“她比你年長,你喚她青枝姐姐便可。” 将二人間的互動盡收入眼底,青枝笑了笑:“阿姒說得對,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生分,我平日同畫秋和南晉通訊的時候也常聽他們提起你。” “自家人”三個字算是将陸時鳶這個君後的身份認了下來。 陸時鳶見狀,便又改口,乖巧喚了聲青枝姐姐。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邺都裏竟然有這樣溫柔似水的人物。 這三年間陸時鳶聽商姒偶然提起過一兩句,邺都鬼将各司其職,其中青枝與雲渠二人常年在外緝拿冤魂怨靈,擔下了昔日冥界鬼差們的工作,很難得才回一次邺都,是以就連商姒三年前那場大婚也都錯過了。 說來,幾人這遭會面也還是為了陸時鳶身上已廢的靈脈。 簡單寒暄過後,青枝便從商姒手上接過那兩株天地寶材,開始着手準備煉制護魂丹。 護魂丹的煉制說難也不難,說簡單卻又并不那麽輕易,其中最難的一步是要尋來這天地間少有的仙藥,可這一步,商姒已經做完了,青枝自然也就得心應手。 另一方面,秦心绫也十分爽快借出一間密室,以方便商姒後續為人修複靈脈。 這般處處貼心事事周到的處事手腕,又讓陸時鳶對這位少族長高看一眼。 萬事俱備,這一次,是真的什麽都不缺了。 可恰恰是到了這時候,陸時鳶對于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産生了忐忑的情緒。 興許是從前嘗試過太多所謂的妙法靈方,她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要對這件事抱有期望才好。 倘若……失敗了呢? 倘若,商姒算錯了呢。 內心正在天人交戰,行至密室門前陸時鳶忽然頓住了步子,霎時間落後商姒好幾個身位。 一直到人走到石門的另一邊,停下,回頭朝她望了過來:“時鳶?” 陸時鳶一雙薄唇抿緊成線,凝望商姒的眼神藏有極深的複雜。 只這一眼,商姒似有感知一般察覺到了她內心所想。 是以明明已經走進石室的人,這時又原路往回折返幾步,站定在陸時鳶的面前伸手勾起了對方的小指,輕輕摩挲着:“時鳶,你信不信我?” “我若是不信你,也就不會在你身邊待這麽久了。”陸時鳶點頭,吸了吸鼻子,也不知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那我有騙過你嗎?”商姒又問,這一次,她牽過陸時鳶剩下幾根手握住。 陸時鳶搖頭,商姒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的。 這樣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看得商姒心下早已化開,她無奈地笑了笑:“既沒有騙過你,那你自不必害怕,我說能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能。” “一會兒你把護魂丹吃下去以後就什麽都不用管了,就當做是我們平常療傷那樣,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行。”邺都的雙修秘法,也是此次能否事成至關重要的一步。 說到底,仙藥也好,護魂丹也好,那個願意出手損耗自身修為幫助陸時鳶重塑靈脈的人才是最難求的,這畢竟世間衆生萬物從來都是損人利己。 可這些商姒從頭至尾都不曾告知過眼前的人。 言罷,她再一次牽引着陸時鳶往石室裏去,這一次,陸時鳶再沒被旁的一些顧慮絆住腳步。 待厚重的石門緊閉,揚起沙色塵土,一直侯立于遠處的二人才緩緩現身。 青枝還是那身湖藍色的紗裙,一雙秋水眸不管看誰都像是含了情的模樣,她側目,朝身旁另一人望去,語氣淡淡的:“少族長這次送的人情幹脆利落,對我邺都來言有些過重了,想必已經想好日後索要何種回報了吧?” “青枝鬼君這話說得……”秦心绫笑眯着眼,半點不承認自己早有所圖,“到底是我送的人情過重呢,還是陸時鳶此人在邺君心裏的份量太重呢?” 她背過一只手去,緩而慢地偏過頭來,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此番不過舉手之勞,日後若真有所求,秦心绫也定然不會使邺君和其它鬼君覺得為難。” 周全的客氣話叫青枝聽完略有些詫異,還以為這人不知何時轉了性子。 哪想這樣的念頭剛一升起,秦心绫就改了口。 只見人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緩緩舒開,音調也一同悄落了下去,聽來如同耳畔低語:“不過……他日若我想再請青枝姐姐為我辦一些事,應當不能像是以前那般困難了吧?” 不僅改了口,還連稱呼一同改了。 青枝緩而慢地眨了下眼,當真還和以前一樣。 30-40 提審 商姒帶着陸時鳶進了石室閉關,這一閉,七日時間轉瞬即逝,期間有過幾次強烈的靈力波動自石室內外溢,秦心绫不放心,于是同青枝又聯手布了一個小結界。 “算算時間,倘若成功了的話她二人這兩日也該出來了。”青竹小院綠蔭下,青枝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在這古梧桐木制成的棋盤上。 沒一會兒,一只纖手夾黑子跟着落下,而後便傳來幾聲細碎地輕笑,秦心绫将那些被吃掉的白子顆顆拎起,扔進棋罐。 這才擡眸睨向桌對面的人,勾了勾唇:“青枝姐姐,你又要輸了,倒也不必這般刻意地讓着我。” “不下了,沒心思,”見秦心绫直言戳破,青枝索性扔下手中的棋子,懶得繼續裝下去,“少族長在我這已經坐了大半日了,火凰族竟這麽閑,當家管事不用費半點心嗎?” “只是這幾日剛好事少。”刻意裝作聽不懂對方話裏的趕客之意,秦心绫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三四月的天嫩竹剛剛發芽,取下芽尖泡水也別有一股清香味,她拎起茶壺,為青枝沏了一杯:“我同姐姐許多年未見了,姐姐何必這樣着急盼着邺君出來,難道多與我相處半刻都覺得多餘嗎?” “怎會。”對上秦心绫那雙嗔怨的眼,青枝仍是那副溫清水柔的模樣,語調也輕輕柔柔的,只是心中并沒什麽波動。 商姒閉關幫人療傷這幾日,青枝成了沒事人,人出來之前她都沒打算離開,于是剛好方便了秦心绫有事沒事尋上門來同她沏茶煮酒,不然就搬來棋盤切磋棋藝。 這裏是火凰族的地方,族中長者具不在,秦心绫這個少族長自然就來去自如。 總之,花樣多得很,她若是說煩了膩了隔天秦心绫又會變出新的花樣來同她探讨。 凰妖聚居的之地遠離妖界中心,且因實力強橫的緣故也無其它小族敢來招惹,此地格外清靜——若是沒有秦心绫這個人在的話,青枝覺得在此小居個十天半月也算一樁美事。 可秦心绫在,此事又另當別論了。 實際上,若非替商姒煉制護魂丹一事非她不可的話,青枝說什麽都不會往火凰族這個是非之地來。 誰也不知,二人之間曾有過一夜意外的露水情緣。 當年事發突然,青枝無心去追究到底誰對誰錯,她自認那夜以後早已同人說明劃清了界限,可秦心绫似乎一直對此耿耿于懷。 青枝其實有些頭疼,她并不很想同這樣一個矮了自己好幾輩的小姑娘有什麽牽扯。 然而,有些牽扯,确是冥冥中早已經注定。 倏爾,一杯剛沏好的竹青水被遞送到她面前,還飄着淡雅的清香味。 青枝垂眸,眼神落在瓷杯身那雙纖手上,未曾擡眼:“少族長,你以後還是直呼我的名諱吧,即便是你母親見了我也少不得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鬼君,你不要在這同我說些‘姐姐妹妹’,我與你……其實并不相熟。” 縱使對秦心绫沒有半點其它的意思,青枝說這些話的時候也還是下意識避開去看對方的眼睛。 那種嗔怨的眼神,實在叫人難以招架。 “是嗎。”秦心绫陡然松手,故意讓手中的瓷杯自上往下重重落在了梧桐木制的棋盤上,未曾分出勝負的殘局被頃刻打亂,白與黑混落滿地,水漬飛濺,其中有那麽一兩點還濺落到了青枝的裙袖上。 “青枝鬼君。”她音色涼涼的,失了原本帶有笑意的溫度。 不待眼前的人有所反應,秦心绫又驀的輕笑出聲,以手撐住滿張棋盤,将剩餘的棋子盡數掃落,臉上綻出了似賭氣一般絢爛的笑:“若我一定要喚你這聲姐姐呢?” 似曾相識的語氣,令人頭疼。 青枝幽幽嘆了口氣,她捏起被掃至手邊的一顆白子,自石凳上緩緩起身,可就在她轉過頭來剛要開口的時候,院落門口傳來匆匆一陣倉惶的腳步聲—— “少族長,紅綢長老突然回來了。” “受了重傷。” 火凰族這一支據說是上古神獸鳳凰留下來的血脈,鳳凰鳳凰,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族中只有凰,再無鳳,且由于人丁單薄的緣故,她們格外惜命,從不卷入無畏的紛争與争鬥。 族中除了族長以外,再有說得上話的便是這獨一位的長老,其次才是所謂的少族長,是以聽到族人來報秦紅綢重傷的消息,秦心绫再無心思去同青枝深究一些兒女情長,即刻便起身離去。 秦紅綢除了是凰妖一族的長老以外,自小也待她極好。 随領路的族人穿過小院,走過九曲回廊,在瞧見人的那一刻秦心绫又驚又怒,就連周身的氣息也開始躁動升高,險些不受控制釋出了本命焰火。 “紅綢阿姨,你……” “到底是誰傷了你,竟然下此重手,當真以為我火凰族好欺負是嗎!” 她三兩步便來到了秦紅綢的身前,二話不說就要幫人把脈先查探傷勢,不想卻被秦紅綢不着痕跡躲過了。 手心被抽空,秦心绫愣了下。 她擡眸朝眼前的人望去,只見人輕輕咳了兩聲,而後擺手。 “心绫,我沒事,”秦紅綢面無血色,氣若游絲,可仍舊強撐着說完了剩下的話,且神情格外凝重,“事情過于些複雜,我眼下不便同你細說,只是你一定要記住我受傷這件事不能張揚出去,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接下來我要閉關療傷,若是在這期間有外人來訪的話,你應當知道該要怎麽做。” “如有人問起,你就說我練功走火入魔。” 從回到火凰族到和秦心绫見面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一番簡單的叮囑後,秦紅綢匆匆閉關療傷,好似再晚上那麽一時半刻她就要殒命于此。 可即便是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也不讓族中衆人出手幫着療傷,這一點,秦心绫覺得有些納悶。 一場急匆匆的鬧劇,來得急,散得也快,卻在無形中給族中老少蒙上一層迷霧般的沉重感,畢竟秦紅綢身為族中佼佼者驟然重傷,突然回族,又急匆匆直接就閉關,任誰都難免往多了去想。 待将圍聚于此的族人驅散以後,秦心绫沿來時的長廊往回,哪想才剛剛走出一小段距離,就在拐角處碰上了眼下暫居族中的那唯一一個“外人”。 “秦紅綢身上的傷,不像是同人打鬥造成的。”是特意掐算好了的,見秦心绫走近,青枝沒有要藏匿身形的打算,反而直接大方地走出來。 “你都聽到了?”走的時候太急,方才又是那般場景,秦心绫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秦紅綢身上了,以至壓根沒注意自己身後還綴了根尾巴。 青枝的身份在她看來,有些複雜。 是外人,又不是外人。 方才秦紅綢分明一遍遍的叮囑,叫她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一個外人。 “你會告訴邺君嗎?”秦心绫擡眸,迎上青枝那雙滿目柔情的眼,她當然明白這滿目的柔情不過是一種假象,這人看誰都是這樣。 青枝側目望來:“自然。” 意料中的回答,秦心绫沒什麽意外的,她點了下頭沒有再和人繼續聊下去。 然而就在她擦身略過青枝身邊的時候,這人忽然出聲,叫了她的名字。 “秦心绫。” “你們族內的成分有很大的問題,站在邺都的立場,我希望你能盡快排查清楚,尤其是秦紅綢。”不若然,來日叫商姒查出事情當真與火凰族有關系的話,恐怕就不止是牽連到一個兩個了。 青枝是一番好意,可落入秦心绫的耳朵裏,卻成了公事公辦的警告和提醒。 女子頓在原地默了默,片刻後轉過頭來,臉上仍是絢爛迷眼的笑,只是少了點溫度:“多謝青枝姐姐的提醒,我還有些事要辦,就不送你回去了。” 大抵是将青枝的提醒聽進去了,沒兩日,火凰族開始內部肅清。 尤其在調查秦紅綢這一塊的時候,秦心绫不得不承認,确實有一些可疑的地方。 她發現,她們族中這位地位崇高的長老似常與蛟龍一族的人有隐秘來往。可蛟龍妖生性嗜殺殘忍,同她們凰妖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何時有了這等來往? 秦心绫從未聽母親說起過。 而也幾乎是同時,在密室中待了十日之久的商姒終于出關了。 商姒出關以後的第一件事,直奔秦心绫這位暫且當家的少族長去了。 恰巧,人這會兒又賴坐在青枝暫居的小院裏,煮茶品酒,借着讨教的名頭又生生熬了青枝半下午的時間。 春風暖日,茶香四溢,在這般景象下驟然出現的第三者自然就顯得有些煞風景了。 又或許,只有秦心绫一人覺得煞風景。 早就算好了對方會在這兩日出關,此刻見人忽然現身,青枝也不意外,只是納悶商姒為何只身前來。 “怎只你一人,時鳶呢?”她問。 “時鳶身上的靈脈已完成重塑,不過尚需适應調和一段時間,我收到你的傳音就先行出關了。”言罷,商姒不再同青枝多言,她直接轉身走到了秦心绫身前,眯起一雙美眸。 “我是來找你的。” “秦紅綢此人,我要。” 簡短兩句,是生硬的通知,不是征求意見,再沒了初見時尚有顧及的客氣。 這樣強硬的态度自然就引起了秦心绫的極度不适,到底是小輩,只見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邺君,在尚未找到足夠的證據以前就要我族長老,似乎……” 話未說完,就被商姒及怪異一個眼神打斷了。 “少族長可知這幾日裏,我還收到了哪些人的傳音嗎?”放輕了聲音,卻叫人聽出了風雨欲來的感覺。 聽得秦心绫話中的“證據”二字,商姒險些笑出了聲,她壓了壓唇角,音色驟然冷了下去:“昆侖派,紫霄洞,青城府和仙雲宗接連傳來同一條信息……” 此刻坐于另一側的青枝已然察覺到了些許不對。 她遲疑片刻,悄悄從桌下伸手按下了秦心绫的抵觸動作,示意對方不要在此時去觸商姒的黴頭。 商姒從不做費力不讨好的事,既然說要親自,那就定然是有十足的鐵證且事關重大。 果然,下一瞬,只見人高高擡手紅袖一揮,原本什麽都沒有的半空中逐漸浮現一排規整簡短的句子,令在場的另外二人同時變了臉色。 ——【大陣已破,布陣之人必然遭受巨大反噬,邺君可悉心留意。】 晚上好,這章沒有小陸~ 出關 短短數十個字,指向性再明确不過。 秦心绫當即就變了臉色,一直垂落身側的雙手緩握成拳,指尖幾欲嵌進掌心肉裏。 事實擺在眼前,商姒能聯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如今三界太平,凰妖實力強橫且素來低調,即便族人稀少可數千年來仍穩居妖界第二世家的地位,就是這般單個拎出去放哪都算得上頂尖戰力的凰妖,莫名重傷歸來。 也不怪商姒會要将人提審。 實際上,不止有這些人盡皆知叫得出名字的大宗門,甚至于一些連常人都喊不出名字的小門派附近都出現了類似的陣法,商姒只不過列舉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大宗門罷了。 此事自昆侖而起,牽一發而動全身。 人間仙門發覺以後紛紛震怒,人與妖的關系繼上一次三界大亂以後又再一次變得危險,處于一觸即發的狀态。 僅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商姒身上所承受的壓力倍增。 倘若這事不查個明白揪出背後所涉及的其它陰謀,等到引發三界大亂,生靈塗炭,恐到時無法妥善安置激增的冤鬼怨靈,甚至會引發邺都地底下原本鎮壓的那數百萬怨靈暴動。 到那時,無論三界亦或是邺都皆無法置身事外。 商姒從很早以前就知曉了,什麽跳出三界,不受秩序幹擾這樣的說法……一直以來不過是說得好聽。 若三界不好,邺都又能好到哪裏去? 她說得好聽是個邺君,其實也不過是一直幫着擦屁股收拾爛攤子的罷了。 所以秦紅綢身上所藏之事,必須挖出來。 然而這般強硬的姿态破關将人強行逼出,勢必引起其它凰妖的不滿。 于公于私,秦心绫都無法眼看着商姒做出這等打火凰族臉的事情,是以即便有青枝暗中阻攔,她也還是硬着頭皮起身:“邺君,秦紅綢畢竟是我族長老,即便要拿,也該等我母親親自拿問才是。” “兩日前我已感知到,最多半月,母親便能,到那時我們再坐下來商談此事如何解決也不晚。” 聽來硬氣的話語,實則并無太多的底氣。 商姒斂起一雙美眸,沒有出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秦心绫的話。 “青枝鬼君以為如何?”見難以說動商姒,秦心绫轉頭,澀澀望向置身一旁的青枝,難得擺正了自己的姿态。 這是在求助。 她想要青枝為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至少說上一兩句軟話,從商姒手上争取到一點點寬限的時間。 青枝還是第一次這樣覺得為難,雖然商姒并不知曉自己和秦心绫之間的那些糾葛。 鄭重思索了片刻,她終究還是開了這個口:“阿姒,這畢竟是火凰族內部的事情,若能內部提審得出一個結果,也免了邺都出面做這個壞人。” 更何況前不久她們才承了人家天大一個情,那樣難得的伴生草二話不說就給了,而十天半月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等等也無妨。 藏匿在這些話背後的深意不用青枝說得太直白,商姒自然能夠領會。 既有人出聲幫腔,商姒順着松口,給了秦心绫一個半月的期限:“那我就等你半月,若半月後秦瀾還不能站出來給我一個交代,我便親自出手拿人。” 定下期限,空氣中那股濃重的火-藥味終于淡了些。 不過秦心绫這邊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到商姒又開口出聲了:“對了,少族長,時鳶靈脈修複完全,剛剛服下瓊漿玉液還需要時間去吸收,這幾日還煩你吩咐族人,不要打擾。” 分明前半刻還不留情面口出冷語說要拿人,後半刻就若無其事繼續麻煩上她了。 秦心绫表情有些發僵,可還是禮貌應下。 待商姒離去以後,秦心绫才徹底松了心中緊繃的那根弦,臉上重新漾起了柔媚的笑:“青枝姐姐。” “你還是繼續喚我青枝鬼君比較好。”青枝別開眼去,并不想看那如絲媚眼。 分明是只凰鳥,怎生得跟狐貍精似的。 秦心绫也不管,只是壓低了聲線悄聲追問:“方才邺君所說的瓊漿玉液是……?” “是從前仙界消亡以前遺留下來的東西,用一滴少一滴仙物。”淺聲答完,青枝便從石凳起身回屋子裏去了,徒留那位難纏的“客人”還留在院子裏愣愣回神。 瓊漿玉液。 從昆侖老祖那取回來的小瓷瓶裏原來裝着這樣一滴東西。 陸時鳶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穿越所在的這個世界竟真有“瓊漿玉液”這種東西。 光聽商姒說名字的時候她便知曉此物定然珍貴至極,不過到底有多珍貴,她又不清楚了。 商姒閉口不談此物的來歷,只說讓她服下,有助鞏固自身修為,好加速适應如今靈脈重塑以後的狀态。 對方這樣說,陸時鳶自然也照做。 卻沒有想到那樣透明一滴不起眼的小玉液能夠擁有那樣磅礴的力量,吞下以後,在她體內掀起洶湧浪潮,一波又一波,使得她只能被動地引導那些來勢洶洶的靈力在體內疏散,分批引入丹田。 這樣一日接一日,即便不曾刻意去探查,陸時鳶也感覺到了自己停滞已久的修為正在以一種極為恐怖的速度增長着,甚至早已超越從前全盛之時。 而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內視之下,落于她體內的那滴玉液竟然還在源源不斷釋放靈力。 陸時鳶第一次感覺到了惶恐與興奮并行是種怎樣的感覺……同時,她本身竟也對這滴瓊漿玉液生出了熟悉的感應,吞化得越發得心應手。 半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外頭的人不知石室內的陸時鳶将玉液吞化得怎麽樣了,可卻知道,眼下有一事迫在眉睫。 秦瀾未曾如秦心绫說的那樣按時,商姒自然也不可能無限度的再等下去。 但此地畢竟是火凰族的地頭,即便尊為邺君,若要強硬拿人必然少不了一場惡戰。 這一次,即便是連青枝也無法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清晰地擺明自己的立場,和商姒站在同一陣線。 于公,商家乃邺都世代主君。 于私,商姒是親人般的存在。 至于秦心绫和火凰族一衆人等,并不在青枝考慮的範圍內,在她眼看來,與秦心绫之間那點似有若無地淺薄情緣比起商姒,比起邺都,不值一提。 然而大戰在即,秦心绫身為凰妖一族的少族長為了扞衛全族顏面,竟當着商姒和青枝的面化成原型變回妖身,鋪開雙翅的火羽鳳凰騰空而起,漂亮至極,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能成為傷敵利器。 她嘶鳴着浴火而生,選擇獨自纏上了青枝,将人絆住。 或許是篤定了對方無法對自己下重手,秦心绫有恃無恐。 看似一場實力懸殊有性命之危的交手,被她這麽一鬧,直接成了兒戲。 反觀商姒那邊,出手攔截的其它凰妖就不那麽好受了。 少了一個青枝,對其它凰妖又不能下死手,商姒還從沒打過這般憋屈的架,是以心中躁意更甚,出手就越發重了。 不過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數量其實并不占優勢。 就在她将攔路的障礙一個個解決掉以後,秦紅綢閉關的密室也被一擊破開。 待石門破開後的塵霧散去,密室內那單薄地身影也搖搖晃晃站起,出現在商姒的視野範圍之內。 看起來,這半月的時間對于秦紅綢身上的傷勢似乎沒有起到半點作用,興許還更嚴重了。 商姒才沒興趣管這些。 她凝神,伸出五指,朝下方塵霧後那單薄地身影緩緩收攏,空氣中此時似有一股強大絞力,被神識鎖住的人影臉上徒顯掙紮之色,卻無法動彈。 然,就在此時—— “商姒,你給我住手!” 只聽一聲怒喝傳來,商姒周遭氣溫在瞬間陡然上升。 就在她暗覺不妙閃身避開的下一秒,那處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仿若被點燃了空氣,熊熊焰火騰燃着。 商姒擰了擰眉。 正施展的術法被橫空出現的人給打斷,她察覺到了熟人的氣息。 這回,她不僅沒惱,反而不知為何悄悄地松了口氣。 總算,和火凰族這回也不用徹底撕破臉了。 商姒擡眸,凝望前方忽然出現擋在秦紅綢身前的人影,習慣性晃動自己右腕上的金鈴,不滿地扔出輕飄飄一聲責問:“你說你既能出來為何不早出來,多費我一番手腳。” “商姒,邺君!” “你就是這樣來我火凰族做客的嗎?” 秦瀾怒極反笑,看着這滿地狼藉和自己個個狼狽的族人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她也确實打不過商姒,非要好好給人點顏色看看。 “身在其位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秦族長與其怪我不如想想在秦紅綢的事情上該給出個怎樣的交代……不單是給我,也是給那些怒極的人間仙門。”商姒斂了斂眸子,不為所動,對于自己前一刻的所作所為也無半點愧疚。 她冷靜,漠然,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布下誅殺陣想要滅人滿門,得是多大的仇才能幹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啊。 她今天若是放過秦紅綢,他日又有誰去放過那些無辜生靈? 這其中的道理不必說,秦瀾自懂。 冷靜下來以後秦瀾默了默,回頭看了眼傷勢加重的秦紅綢,又瞥過周圍可堪狼狽的族人們,重重嘆了口氣:“你給我一些時間,紅綢性子是極倔的,我定然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問出來告知與你。” “又要時間?”商姒不耐地眯了迷眼,纖手擡起,遙遙一指就指向不遠處已化回人形的秦心绫,倨傲地仰了仰下巴,“你女兒已經管我要過一次了。” 秦瀾搖頭,開始裝傻充楞:“邺君,小輩說話怎能作數。” 這分明是賴上了的樣子。 而飄落于不遠處才剛剛脫開凰鳥糾纏的青枝聽到秦瀾這一句,不由沉下了臉——不怪秦心绫臉皮厚還擅于死纏爛打,原是親娘就是這樣的。 二人正說着,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也是這時,族中不遠處一道濃郁的靈力波動沖天而起,帶起一陣圓柱形的光柱,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不小的動靜給引去了注意力,包括秦瀾和商姒。 然而秦瀾卻在瞧見這番動靜的第一眼便笑出了聲,她終于找到了商姒不得不退讓的理由。 “商姒,你看。”秦瀾半眯着眼,仰頭望向那束光柱。 若是再仔細一點的話便能夠瞧見柱身裏有個隐約模糊的人影,似是一顆冉冉升起的耀眼星辰,能與日月争輝。 她能看到的,商姒自然也能看到。 且光柱裏的那人氣息于她而言,是那樣的熟悉。 “我火凰族送你這麽大一個人情,難道想從手裏換點時間都不值嗎?”耳畔繼續傳來秦瀾噙着笑的聲音,話裏話外分明還是在表達着與先前幾乎一樣的訴求,這一次卻叫商姒聽來意外的覺得順耳。 她彎了下唇,眼底的笑意已經快要漾出水來。 至于那久不肯松的話,也在這時改了口。 “好,便依你。” 正道之光!! 賭局 商姒現下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說不上來。 這樣近的距離,憑她的實力早已感知到光柱內那人影此次破關而出已經到了哪一個階段,大抵是很微妙的一種欣慰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陸時鳶,是她的人啊,她們彼此的名字早已經牽綁在了一起,無法分開。 是以秦瀾的話讓商姒十分受用,也找不到任何一點再回絕的理由了。 實在是火凰族這關鍵的一株火靈穗造就了此時此刻的陸時鳶,她的确是承了秦瀾天大的情,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要強硬拿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不過在你能給出各界一個妥當的交代以前,秦紅綢不能再離開你族地界,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話是說給秦瀾聽的,可商姒一雙美眸卻緊盯着百米開外光束內,那逐漸顯現的人影,心思早已不在眼前的争鬥上。 不多時,光束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 一陣疾風略過,耳側青絲飄蕩,眨眼的功夫商姒就看見自己面前多了一張笑得絢爛的臉,明明是青天白日萬裏無雲,她卻感覺陸時鳶那雙彎起的杏眸裏盛滿了顆顆閃亮的星星。 “阿姒,我現在……變得很強。”耳畔傳來帶低聲笑語,商姒再也繃不住臉上那最後一絲冷意同陸時鳶一起笑了。 陸時鳶出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她要看見商姒,要同對方第一時間分享自己的喜悅和狀态,這幾乎是刻在意識裏一定要做的事情。 好在,這人沒有讓她太難找。 “有多強呢?”商姒很自然就伸手環住了女子的柔軟的腰肢,長長的睫羽覆下,輕聲接話。 有多強呢,陸時鳶其實也不知道。 她只感覺自己體內似乎有着用不完的靈力,這種感覺還真不好用言語形容。 “不好說,反正就是很強,”說到這陸時鳶歪了歪頭,眸中閃過躍躍欲試興奮的光,“不然,我們打一架試試?”打一架就知道到底有多強了,簡單幹脆。 或者也可以說陸時鳶早就想這麽做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她早就知道商姒強,比世間大多數人都強,人人見到商姒都要尊稱一聲邺君。 說她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罷,她就是很想和商姒真正交手一下試試。 只有清楚彼此間的差距,才好奮力追上。 然而商姒只當陸時鳶是剛剛恢複實力,單純手癢。 她抿唇笑着搖頭,婉拒了對方的提議,示意對方看清此刻的周圍的局勢。 被鬥法波及到的建築碎石加之大火焚燒過的痕跡好明顯不過,陸時鳶這才反應過來,眼下情況不對。 她拉開了自己和商姒之間的距離,不再旁若無人的黏膩,只是略有疑惑:“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打起來了嗎?”問完,她又偏過頭去看同為己方成員的青枝。 只見青枝衣裙完好,纖塵不染,仍是那溫婉似水的柔情模樣,除了臉色古怪不太好看以外,并無其它異樣。 看起來,這場打鬥下來邺都的人并未吃虧。 “對,打起來了,”商姒勾起陸時鳶小巧的尾指輕輕晃動,同時,擡起另一只手徑直指向下方殘垣破壁旁的秦心绫,“既你剛好出關那便試試……去同她打,把她打趴下了,我再送你一件好物當做獎勵。” 商姒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聽得清。 特別是這般目中無人,随手一指的态度,讓人徒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來。 頃刻間,場面陷入沉默的死寂。 就連陸時鳶也不太明白,自己不過是在密室裏呆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怎麽一出來就要和原本關系尚不錯的秦心绫拔劍相向了。 不止是她,秦心绫本人也是滿頭霧水。 連日來憋屈忍耐終于等來秦瀾出關,秦心绫現下說話也再無什麽顧慮了。 “邺君,此為何意?”她有些惱怒。 說讓區區一屆凡間修士把她給打趴下,這不是純純羞辱妖嗎? 另一方面,陸時鳶也還在遲疑。 她皺了皺鼻尖,拿不準商姒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阿姒,真要打嗎?” “自然,你以為我在同你開玩笑嗎?”商姒斂起眼中的笑意,語中忽然多了幾分肅氣,“凰妖妖身強悍,實力頂尖,即便是放眼整個三界秦心绫都是年輕一輩天花板的級別。” 她口中的年輕一輩天花板,可不是人界修仙門派中那些所謂的翹楚弟子可比的。 要知道妖最強的形态,并非人身,而是本體,更何況凰妖一族乃是鳳凰的後代。 雖說如秦心绫這般的不管是在她亦或者青枝面前完全不夠看,可若是單個拎出去面對其它人,誰又敢輕視?不說正面交手,光凰妖所有的本命真火都足夠旁人喝上一壺的。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強嗎,把她打趴下,你才能勉強算得上一個‘強’字。”商姒一字一頓,望向陸時鳶的眼神逐漸有了點點壓迫感。 她在為陸時鳶指路。 修為光強,靈力光多,是不夠的。 要會用,能打,收放自如可以制敵這才叫真正屬于自己,而眼前的秦心绫剛好能夠充當一個很好試煉目标。 陸時鳶此刻也領會到了商姒的意思,方才眸中淡下去的那縷戰意此刻又騰升了起來,愈燃愈烈:“好,那我打。” 若是和強者對戰,她也很想。 話音落地,只見陸時鳶側身伸出了右臂,五指虛握,泛着靈光的青霜劍逐漸凝聚成形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握住劍身,朝秦心绫所在的方向上前了半步,目光灼灼落在對方的身上。 秦心绫周身的氣息此刻也變得浮躁。 方才商姒的話不止對陸時鳶一個人說的,秦心绫也聽到了,對方那番話語雖然有對自己大加肯定,可也是一種挑釁,秦心绫并不覺得陸時鳶會是自己的對手,哪怕她服了勞什子瓊漿玉液。 不服氣是必然的。 但秦心绫到底是能在危急時分挑起一族重擔的人,她壓抑住自己心中騰升的戰意,偏頭朝秦瀾所在的方向望去:“母親?” 可以嗎? 秦心绫在等一句肯定的話。 “去吧,這對你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不要輕敵。”意料中的反應,秦瀾并未阻攔。 若說商姒是想要以她親手栽培的女兒為磨刀石,她也不介意用陸時鳶來挫邺都的銳氣。 目中無人,作風蠻橫,今日還将事情鬧得這般不好看。 秦瀾知道商姒能放陸時鳶出手定然是有底氣有把握的,但在她看來,陸時鳶這樣的年紀就算再強,又能強到哪去? 想打秦心绫,總歸還是要差的。 見母親也同意,秦心绫再無了後顧之憂,在陸時鳶手中青霜劍鳴出鞘的同時她也騰空而起,周身化出一圈實火直直就朝人撞了過去,沒有絲毫留手。 這一下,陸時鳶避之不及,身上的衣裙都被灼燃了大半。 妖族肉身強悍,本就是出了名的。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天上打得激烈,如火如荼,怎麽看陸時鳶都被壓制得死死占不到半點便宜,好幾次還都險些見血被秦心绫直接傷到。 而地上,商姒同秦瀾找了處未被波及到的小院坐下,沏水煮茶,安穩觀戰,沒有半點着急上火的樣子。 秦瀾實在不知道這人在想些什麽,即便瞧她,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商姒将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在秦瀾第不知道多少字往自己臉上瞥來的時候,她輕笑着,懶懶開口:“秦瀾,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如我同你打個賭,此次若是時鳶能把你的寶貝女兒打趴下的話,我許你一個無條件的要求,只要邺都能辦到,我都幫你辦。” 這番話,賭得有點大了。 “商姒,你還真是自大。”三言兩語,秦瀾被氣笑了。 不僅自大,自以為是且還目中無人讓人難以忍耐! 秦瀾心口憋着一口氣,虛假地同人皮笑肉不笑。 偏偏商姒還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一雙好看的淡眉微微挑起,讓人瞧似挑釁一般:“秦族長過獎,我自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這是在誇你嗎? 秦瀾重重放下手裏的茶杯,大約是力道過大,以至杯中的茶水蕩了出來。 商姒卻仿佛不曾察覺到秦瀾的情緒不滿,仍安坐于此等待着對方答複。 “既然邺君如此大方,那不收下這番好意反倒是我不識擡舉了,不過這樣算傳出去只怕旁人說我火凰族欺負人……這樣好了,如若陸時鳶能夠在绫兒全力之下占盡上風,便算你贏。”幾乎是想也沒想,秦瀾覺得這樣等于是白撿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商姒既然這樣大言不慚地送上門來,秦瀾也懶得跟人客氣。 她将“打趴下”改成了“占上風”,差也沒差多少,總算說出去好聽了些。 商姒無所謂地笑笑:“那便是應下了。”睫羽覆下之時,誰也不曾察覺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若時鳶贏了,我要你再送出一顆伴生的火靈穗,如何?”先前不提,到這時候了商姒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條件。 秦瀾聽完,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轉過臉來,此時望向商姒的眼神已變得意味深長:“商姒,你是不是有些太貪心了。”伴生草這樣的東西要了一顆還想要第二顆,當真是貪心不足。 不過她也并未出言駁回對方的條件,反而重新擡頭,凝望空中正激戰的二人,輕笑着搖了搖頭:“你且看着吧,你的寶貝劍修……” 到底會輸得多慘。 怕嗎 以天地蒼穹為景,天上兩道身影化作一道道殘影,風卷雲動,激戰不休,她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納入了一場賭局中。 屢次交手下來陸時鳶其實被壓制得極為憋屈,她與青霜劍心意相通,心知被秦心绫追着打壓的主要問題并非出在靈器上,而是在她自身。 陸時鳶能夠感覺到自己絕對擁有能與秦心绫一戰,甚至是如商姒說的那樣,将人打趴下的實力。 可磅礴的靈力彙聚在丹田中如一團無法動用的死物,無法由她引動。 是她的東西,卻又是她無法使用的東西,這才導致了在秦心绫乃至秦瀾看來自己一直處于下風無法翻身。 陸時鳶有些迷茫,一邊摸索,一邊同秦心绫周旋着。 終于,在鋒利的劍尖再一次抵進卻又被對方的護身金光被彈回以後,陸時鳶臉上的神情發生了變化。 幾乎同時秦心绫飄了過來,她還以為對方心生退意,便嘗試着好言相勸:“時鳶妹妹,你不是我的對手,再這樣打下去我無法留手,到時你也會受傷,不如……”不如就這麽算了吧,認輸也不丢臉。 這場切磋打鬥本就開始得莫名,全靠商姒三言兩語的挑撥促成,一開始秦心绫之所以戰意騰升是因為不清楚陸時鳶的實力,可方才幾番交手,她腦熱湧起的那點少年氣性也随之消散了。 同一個出世都不到百年的凡人修士去較真,實在沒必要。 秦心绫是這樣想的,也等着陸時鳶開口應下就将這場荒謬的對決結束,以免繼續下去動起真格的來把人傷重了,會叫邺君面子上不好看。 但誰想陸時鳶不僅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反而閉上雙眼,唇角漸漸揚起一點細微的弧度。 下一瞬,天地色變。 青霜劍随主人心意被再次引動,劍身嗡鳴作響直指前方的秦心绫,此劍如同在一剎間吸盡天地間的靈氣,霎時間藍光大盛,眨眼就到了秦心绫的身前。 劍尖再一次觸及秦心绫周身的金光。 頃刻間兩種不同顏色的靈光大盛,混在一起,以至于小半邊天都失了顏色,就連地面上的人也被耀得半眯起眼。 看見這樣的一幕,秦瀾收起自己原本懶散的态度坐直了身子。 而商姒就如同一只餍足的貓,在秦瀾繃起臉上的表情開始擔憂的時候,臉上漾起一個滿意又無聲的笑。 她就知道,她的時鳶不會讓她失望。 不多時,空中逐漸黯淡下去的金光被劍身的靈光所覆蓋,如同此消彼長的浪潮,将所有的一切瞬間吞沒。 秦心绫聞得耳畔傳來光罩絲絲碎裂的聲音,再然後,劍身穿透她的左肩,空氣中布滿濃烈的血腥味。 她引以為傲的金光防護就被陸時鳶這樣破了。 而可笑的是,上一秒她還在思考該要如何才能讓陸時鳶輸得不那麽難看。 現在看來,未必。 “少族長,得罪了。”青霜劍帶着血色飛回到了陸時鳶的手裏,半浮于空中的女子青絲飄動,衣裙染血,唇角微勾的傾城一笑叫這天地都在瞬間失了顏色。 秦心绫周身的金光,實際上就是一層無形的防護罩,陸時鳶在一次次的主動進攻中默默試探、計算,每一次看似無效被打回的攻擊其實都是鋪墊。 她在計算秦心绫身上那層金光的承受能力,數十次的進攻,每次都悄無聲息地寸進半分,只為了這最後一下的出其不意。 也是這時陸時鳶才總算明白商姒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和秦心绫打。若不是被對方一次次壓着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也不會在這樣極端的條件下去想方設法引動自己丹田內那團磅礴的靈力。 果然,要在短時間将這些突然暴增的實力完全掌握,最好的方法是戰鬥。 形勢随着陸時鳶實力的忽然暴起發生了明顯的轉變,加上秦心绫被青霜劍刺穿右肩那一下,二人間主動方和被動方直接調轉了過來。 随後又是數十回合的交手,秦心绫終于收起內心的輕視,變作凰妖本體同人陸時鳶激戰。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妖族一旦變出本體不僅意味着戰力激增,也代表着這場打鬥距離結局不遠了。 要麽輸,要麽贏,只有兩種結果。 “竟然逼得绫兒變出了本體,難怪你這樣看好她,嚴格來說這陸時鳶确實是一個極佳的修煉苗子,”眼下局勢的發展有些出乎秦瀾的意料,但她也只是表現出略微的驚訝,并未驚慌,“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再天賦極佳,總也比不過她們凰妖一族身上所流的上古血脈。 安靜地等待着秦瀾自言自語說完看法,商姒這才伸手端起桌上的玉瓷杯,掀了掀眼:“秦瀾,你知道……瓊漿玉液嗎?” “瓊漿玉液”這四個字一出來,秦瀾眉心跳了跳,頗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側目,朝商姒望來。 只見商姒彎了下唇,繼續開口:“想必剛出關就碰上這麽一攤子亂糟糟的事,女兒應該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我給時鳶用了什麽東西吧?” 三言兩語,藏匿于話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給她用了瓊漿玉液!?”秦瀾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一句簡短的話幾乎是咬着牙逐字蹦出。 “林霄那摳出來的,不要白不要嘛。” “你知道,這東西用在我身上也沒什麽用,倒不如給她用。”商姒春風滿面,笑得蕩漾至極,輕飄飄的話語落到秦瀾耳朵裏,一字一句皆刺得她難受至極。 瓊漿玉液那是什麽? 像秦心绫這樣的小輩不知道,可但凡有點年歲,活得久一點的都知道,那是當年仙界消亡之時遺留下來的真正仙物,是當年仙界尚存之時,就連普通仙人都不見得能喝得上的東西。 可也就是這樣三界難尋的東西,随随便便就給了陸時鳶。 不僅可活死人,生白骨,且要是用到那些活到頭了的老家夥身上更能續命。 想來也就是昆侖派千萬年來駐守仙界入口才得了這麽點機緣,可這樣的機緣轉手卻被商姒送到了陸時鳶的手上。 秦瀾的心幾乎在滴血。 她此時只想将林霄那小老頭拿來好好問上一問,到底是怎麽想的。 秦瀾這邊臉色變化很是好看,看得商姒心情大好,沒忍住繼續往人的痛處上又使力按了按:“如何,秦族長現下還是堅持保留自己一開始的觀點嗎?” 一株伴生的火靈穗,雖遠不及瓊漿玉液這樣的仙物來得珍貴,可也不是什麽大白菜。 秦瀾一口銀牙咬碎,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是進了商姒設好的套了。 難怪口氣那麽大,底氣那麽足,說話也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呢,陸時鳶原本的天賦和修為就不差,再加上吞了那樣的仙物,實力和修為在短時間內暴漲,這一場勝負當真變得難以定斷。 想到這,秦瀾重重冷哼了一聲,沉着張臉接下了商姒的話:“邺君好算計,比之當年你的姐姐有過之而無不及。” 同樣的話,不止一個人說過,不久前林霄也是氣得跳腳生生咬牙說下了這樣的話。 商姒眸中笑意淡了些,忽然有些懷念很久很久以前長姐尚在的日子。 二人閑話兩句,你來我往,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天上的鬥法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凰妖被逼得現出了本體,憑着強悍的妖身肉體也沒叫陸時鳶讨到好。 兩人看起來皆是狼狽不已。 然而天上這只生有漂亮火羽的凰妖,似在暗暗蓄力,要給出最後一擊了。 察覺到秦心绫的意圖,陸時鳶一面往後退,一面飛快動作着雙手掐捏法訣,可誰料想手中法訣掐到一半,人忽然遲疑片刻,放棄了接下來的動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陸時鳶這是不準備繼續出手了。 可另一邊秦心绫正蓄力的招式卻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若是陸時鳶什麽都不做就這樣幹站着的話…… “壞了。”秦瀾猛地從石凳上站了起來,眼底閃過一絲難得的凝重。 秦心绫是她的女兒,她自然知道對方這一下是在準備什麽。 待她轉頭去看,原本安坐在一旁的商姒早已不見了身影。 顯然,商姒比她更先一步察覺到陸時鳶的心思。 待到鋪天蓋地火勢席卷而來,熱浪噴湧,小半邊天都燒成了赤紅的血色,目之所及絢麗壯觀的紅讓陸時鳶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和商姒那場大婚。 面前近在咫尺的火舌,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感受到了這火焰中所蘊含的恐怖溫度,微微有些刺痛。 最後,她不意外地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裏。 一場人為的熱鬧,大火焚燒過後便什麽也不剩了。 秦心绫重新化成人型被秦瀾給捉了下來,陸時鳶也被人摟着腰肢完好落回了院子裏。 這一場表面上看着,是秦心绫贏了。 而作為最後輸半招的那一個,陸時鳶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惱,反而成為在場幾人裏笑得最開心的那一個。 幹淨澈亮的眼睛,比這片蒼穹下的任何一顆星辰都要閃耀。 商姒瞧了一眼陸時鳶這身淩亂的衣裙,破的破,焦的焦,哪還有半點之前仙氣飄然的樣子。 “方才為何不出手反擊?”她問。 “我與少族長并非死敵,切磋而已,自然是點到即止,若我那一下出手的話性質就變了。”陸時鳶彎了彎唇,垂眸看了眼自己裙擺下方被燒焦的一角。 二人實力差距不多,到了這個地步,起決定性作用的大招一旦打出去,非死即傷。 她這番話過于良善,且無半點虛假的成分。 同樣,也叫一時被勝負欲迷了眼的秦心绫心生慚愧,這世間的良善是如此難得。 商姒的眼神瞬間就柔了下來,她故作嗔怪掐了掐對方後腰側的軟肉:“那對面出手了,你不?人家那一下可不是同你過家家開玩笑的。”凰妖的本命真火是上古血脈的的标志,可焚盡世間萬物,是她們生來就有的無形利器。 若方才那一下陸時鳶躲閃不及亦或者自己出現得慢一點的話,必然落個重傷。 大抵是被弄得癢了,陸時鳶一個閃身躲過商姒作怪的手,随即又主動轉身貼進人的懷裏。 兩人之間始終維持着那一點似有若無的距離。 看似近了,又不近,就如同這三年來在外人眼中她們的關系。 陸時鳶的雙手就這樣搭落在商姒的肩上,半仰着臉,笑眼彎彎:“我為什麽要怕?”她問。 “你不是一直都在嗎,你在看着我。” 你在的話,我為什麽要怕呢。 造夢 說完這兩句話,陸時鳶掌心輕輕發力從商姒的懷裏撤了出來,略俏皮地沖人眨了下眼。 這裏不是她們兩個人親昵耳語的地方,後面還有人等着一個交代呢。 秦心绫沒好不到哪去,凰妖肉身強悍沒錯,可青霜劍一下下地往身上招呼也足夠磨人了。 皮肉之苦,是對她精神上的極大折磨。 再加上最後這一下陸時鳶對她留了手,讓她身為妖族天之嬌女的驕傲瞬間碎了一地。 母女兩心裏門清,這次是勝之不武了。 偏偏商姒只字不提,反而十分大度開口認下這樣一個結果:“秦瀾,願賭服輸,他日你若想好了要讓我幫你辦何事,可直接通過傳音符找我。” “當然,也可親身前往,邺都定是歡迎的。” “你們打賭了?”陸時鳶從商姒的話裏聽出關鍵信息來。 商姒貼近她的耳邊,用細小的氣聲悄悄開口:“打了一個小賭,我說你會贏。”結果陸時鳶卻是因為自己的良善恻隐之心差了一點,不過也不打緊,因為商姒發現陸時鳶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聽完以後,陸時鳶眼底霎時浮出點點懊惱。 怎麽還打了賭呢?那她們豈不是要賠東西出去! 早知到商姒和秦瀾以這場勝負打了賭的話…… 陸時鳶輕咬着唇,這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可能性,想着商姒這樣出手闊綽和人賭輸一次會賠出去多少好東西。 兩人雖然還沒有明确的互通心意,但彼此間這有名無實的關系存在了三年多,陸時鳶早已把自己當成邺都的一份子。 還好,秦瀾不是個臉皮厚的。 聽完商姒這般大氣不計較的話,她一張哪裏還憋得住,連忙開口反駁:“我們贏得不光彩,事實上,倘若陸姑娘方才不留手绫兒應該會重傷才對。” “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她深深看了陸時鳶一眼,認命般露出一個苦笑,“折騰了大半天二位應該也累了,你們回去休息吧,稍後我會命人将約定好的東西送過去……這局,算绫兒輸了。” “既然秦族長這麽大方,那我們也不客氣了。”好似早就料到秦瀾會這樣,商姒一點也不意外,她順着話毫不猶豫就接了下去,仿佛天經地義,本該如此。 這麽一番折騰,緊貼着附近的一些建築全都遭了殃,日後重新修砌又得再費上好一番功夫。 好在商姒和陸時鳶暫居的小院離得遠沒有受到波及,兩人一路往回,陸時鳶進到屋子裏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擡手給自己布下一個小結界,然後更衣沐浴。 方才那場打鬥實在讓她有夠狼狽。 薄薄一層結界對于商姒來說可能就像一層輕薄的紙,若是想要做到悄無聲息探入神識,簡直不要太輕易。 可人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不僅沒有,反而略有些憂心陸時鳶這樣随手布下的結界不穩,于是自己又在外多加了一層。 兩人于是隔着這兩層看不到卻能聽着的結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 說是聊,實際多數時候是陸時鳶在說,商姒笑着聽。 分明才不見了半月,偏似有攢了一籮筐的話要說。 “原來你剛剛是故意那麽說的,就是為了讓她們主動認輸,”陸時鳶略驚訝的聲音自結界裏傳了出來,和着粼粼水聲,令人遐想連篇,“阿姒,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狡猾。” 商姒默了會兒,才偏過臉來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她彎了下唇:“我有嗎?”縱使那片地方被結界遮擋,一片空蕩。 “有沒有可能是時鳶你把人心想得太壞了,實際上我其實沒有那種意思,”到了這時候商姒還嘗試着想要“狡辯”一下,即便沒什麽說服力,“我才不狡猾呢。” 她才不狡猾呢,她這叫變通。 說完,商姒驀一下往後方的躺椅上靠了下去,惬意地眯起眼。 她很少在人面前這樣放松,也就是和陸時鳶相處的時候才依稀感覺回到當年在寒山小院的惬意時光。 陸時鳶今日和秦心绫這一戰的表現可以說是極佳,也從某種程度上讓她徹底放下心來,解決了這件懸于心頭三年之久的事情。 總算,自己應承人家的事情是做到了。 從今以後對方也終于可以卸下身上的承重包袱,重新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耀眼星辰。 想到這,商姒無聲地笑了笑。 陸時鳶仍有一句沒一句的同她說話,不知不覺間,重重疲意襲來,商姒竟睡了過去。 發覺外頭的人良久沒有出聲接話,陸時鳶意識點不對,待到清洗完畢換上新的衣裙,她揮手撤掉結界,一眼就望見了貴妃椅上沉沉睡去的人。 “嗯?睡着了。”陸時鳶輕手輕腳地靠近,挨着椅子緩緩蹲落下來。 商姒不像她,原本就沒有太多的入睡需求,更遑論睡得這樣沉的時候,實在罕見。 睡着了的商姒美得像是一幅畫,精雕玉琢的五官少了平日裏的那股子肅氣,整張臉都叫人看起來柔和許多,總算有幾分年少時期的影子了。 陸時鳶就這樣蹲着,灼灼地目光似畫筆一遍遍勾勒過對方的眉眼,反複流連,似是要将這張臉深深刻入腦海。 忽然,她生出一個作怪的念頭。 日照西斜,盛日的光透過窗子照進來随着時間推移從屋子中央偏到牆邊一角,陸時鳶緩慢擡手,一雙纖手在半空悄無聲息挽了個花,而後輕輕點落商姒的前額。 一個簡單的術就這樣作效了。 大抵因為這三年來商姒以雙修秘法為佐為陸時鳶夜夜療傷,雙方對彼此的氣息早已再熟悉不過,是以即便她施展這樣一種極具入侵性的術法也未曾遭到任何阻擋。 商姒這一覺睡得極沉。 屋內昏黃的夕照一點點黯淡下去,逐漸換上了如霜的月光,中途的時候陸時鳶起身點燃油燈,才再回到椅榻側旁。 商姒在虛幻的夢境中重來了一遍二人的大喜之日,只不過這一次并非為了掩人耳目,而是切實的兩情相悅。 龍鳳燭,挑喜帕。交杯酒,欲洞房。 幻真幻假的場景,唇齒交纏間産生的悸動感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那樣的感覺不能說不真實,可商姒就是知道這是假的。 陸時鳶看不到商姒夢裏具體發生了什麽。 她雖是那個人,但還沒有那樣大的本事去窺入對方的夢境,只是能知道夢境的大概內容,不過她看見熟睡的商姒臉上悄然浮現一抹紅霞。 就在俯身想要湊近一點看的時候,商姒突然睜開了眼:“時鳶,你故意作弄我。”一雙動人的美眸裏除了尚未消散的迷離以外,還有點點惱意。 沒想到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醒轉,陸時鳶一下就撤開兩人間的距離,矢口否認:“怎麽能算是作弄,我只是看你睡得正熟幫你将夢境添點顏色罷了。” 說完,她沒繃住自己率先笑出了聲。 确實添了點顏色,不一樣的顏色。 大抵是那日商姒鄭重地向自己坦誠了心意,所以陸時鳶在後來面對這人的時候再沒了那樣沉重的包袱,她不怕商姒了,也再不擔心對方日後會要趕自己走。 人嘛,就是這樣,一旦沒了那些顧慮和擔憂,很容易就變得放肆。 當然,這樣的放肆也是在商姒的默認和縱容中盛長起來的。 迎上商姒嗔怒的眼,陸時鳶側過半邊身子也跟着坐上了貴妃椅,她傾俯下身,一只手撐住椅面幾欲貼上商姒的臉。 同時她頸後的青絲也随之飄落,搭落肩側。 “阿姒,我看見你臉紅了。” “你說,你夢見什麽了?” 陸時鳶放低了聲音,問出口的話中莫名帶有一股暧昧感,她那雙含笑的眼緊盯着商姒,仿若要将人看穿,又像是秋水含情,要将人徹底吸入進去。 從來強勢慣了的商姒還是第一次以這樣居下的姿态同人交談,她不得不半仰起臉去看陸時鳶,同時,也有種極為古怪的悸動感在心口蔓延。 原來站在低處看人的感覺也并沒有那麽不美妙。 “你明知故問。”商姒幾乎是輕咬着每一個字眼作答。 “我才沒有,”陸時鳶輕輕搖頭,眼底的笑意幾欲要漾出來,“我只是給你造了個框架,無法左右夢境的發展,你在夢裏夢見了什麽我是當真不知。” 說到這,陸時鳶故意頓了頓。 “既然你不說,那我猜猜看好了……”她擰着眉,故意做出一副思考揣測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露骨而又直白,直點重點,“是有夢見洞房花燭嗎,和我。” “……”商姒那張素來清冷的俏臉上又多添一抹可疑的紅。 見狀,陸時鳶低低笑出了聲,似是在為自己的“陰謀詭計”得逞而開心。 哪想下一瞬間商姒就自椅榻上坐起,雙手直接搭上了她兩邊腰側,将她輕輕擁住。 陸時鳶眼底的笑意凝住,再也笑不出聲了。 她只感覺整個世界在頃刻間靜下來,自己只能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 一下、兩下,撲通、撲通,越來越快。 同時,商姒的聲音也如涓涓細流自她耳畔輕輕滑過:“那日,我同你言明了心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我想聽你說。” “說什麽?”陸時鳶佯裝不知,然而眼中的笑意卻再一次漫開。 殊不知商姒并不滿意她這樣的裝傻的态度,于是人索性側過臉頰,微涼的唇瓣帶着點點濕意恰好貼上了陸時鳶略微發燙的耳朵:“說你也喜歡我。” 離開 耳朵,是大多數人都較為敏感的一個地方,陸時鳶也不例外。 她絲毫沒有料到商姒會忽然有這樣的舉動。 那一瞬間就好像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身體裏亂竄,漫遍四肢百骸鑽到指尖。 陸時鳶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是心動。 她緊了緊喉嚨,擡起另外一只空閑的手輕輕放在商姒的後頸,長長的睫羽在不停顫動:“那,我也喜歡你。”又輕又細的幾個字商姒聽得一清二楚。 她那顆躁動的心忽然就安穩下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說完,陸時鳶将臉埋在了商姒的頸側,緩慢地平複着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一遍又一遍地眨眼,以試圖證明自己眼下并非身處幻境,更不是做夢,卻不想根根睫羽掃過商姒裸-露在外的肌膚帶起陣陣癢意,讓人難安。 商姒耐着這樣的癢意,趁機繼續開口:“時鳶……” “嗯?”陸時鳶從喉嚨裏輕輕哼出一聲。 “那既是兩情相悅了,待此間事了你還回劍靈宗嗎?”商姒問,這也是一件尚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然而陸時鳶在這件事情上并沒未猶豫,仿佛是早已在心中寫好了答案,她擡起臉來,将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了點:“回。” 這個“回”字太過簡略,也不是商姒想要聽到的回答。 只見她抿起唇瓣,一雙細淡的柳眉都擰到了一起,就在她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陸時鳶瞧準時機接上了方才那個單薄的字眼:“你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師父和師兄,然而我們一起回邺都。” “人間都有三朝回門的習俗,我怎麽說也算是嫁到你們邺都了,不說三朝,這三年下來你也該陪我回師門看看。”陸時鳶睨了人一眼,三言兩語就讓商姒将想要說的話給咽了回去。 原本有的不滿臨到嘴邊,只剩一個“好”字。 回門,人間的這個說法商姒也有所耳聞,初聽時年紀尚小不懂情愛還不覺得,今次再從陸時鳶的口中聽見,霎時間覺得這樣一種習俗也十分有趣。 既是回門,那也說明了陸時鳶是當真從心底認可了這一份喜歡,商姒立馬就沒有話要說了。 雖然她對劍靈宗那群修士的印象并不怎麽樣,尤其是那個叫沈光的。 但陸時鳶從小就被劍靈宗撫養栽培,怎麽說也算是娘家了,這樣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同陸時鳶回師門去看,意義又不一樣。 商姒覺得自己可以為了陸時鳶勉強忍耐一下那群道貌盎然的衛道者。 正想着,忽然,二人的腦海中同時響起一道清澈的傳音。 正是這道傳音,讓彼此間那點剛生出來的旖旎氣氛瞬間消散了個幹淨。 商姒和陸時鳶相視一眼,先後起身。 是青枝的傳音,人此時就在屋外頭的院子裏。 三更半夜,若非有天大的急事以青枝的性子也不會親自過來,這一點她們心中都是有數的。 推開屋門,月色下樹影斑駁,那一抹淡雅的湖藍色與這蕭條的夜色格格不入。 陸時鳶率先出聲,主動挑起了話:“青枝姐姐,出事了嗎?” “對,我不能在此久留,今晚就得走,”青枝凝望屋前一對成雙的佳偶,目光終是停留在了商姒的臉上,與之對視,“阿姒,之前我同你說過,來之前我和雲渠發現勘魂器有異動,只是暫未确定方向,眼下已經确定了。” “異動的方向來自人間京都,長安城。” “如今人界太平,并無戰亂,勘魂器這般異動,我恐有妖物在長安作亂,以至有不在少數的怨靈突增。” 再同此前突發的種種聯系起來,這樣的異動不得不讓人重視。 雲渠已經先一步往長安方向去了,她眼下也得趕緊跟着過去,長安城不同于他地,那塊地方是天子腳下,久享太平昌繁,倘若真有人将目标放在長安,那帶來的影響将是不可估量的。 是以她今夜突然至此,不僅是辭行,也是為了給商姒提個醒。 “同秦瀾說過了嗎?”商姒只是問。 “說了,去的時候她們母女二人剛好在一處。”剛好也省了她內心在矛盾糾結要不要同秦心绫單獨再說一遍的必要。 此次會來火凰族本就是個意外,這些日子與秦心绫相處了一段,總覺得二人之間的走向變得有些奇怪,明明早就做好了不做糾纏的打算,偏偏秦心绫總是刻意地在往她身邊貼。 事情做得太明顯,已是司馬昭之心了。 “一同去吧,剛好我同雲渠也許久未見了。”默了默,商姒給出了一個并不意外的答案。 她側目,看了身邊的陸時鳶一眼:“秦瀾那頭估計一時半會兒給不出确切的交代,時鳶的事情也已經了結,此地距長安太遠,我去和秦瀾說借用她們族中的傳送陣一用,這樣能省些時間。”順道,也将那一株說好的火靈穗給拿了。 商姒不像秦瀾母女,這一株火靈穗拿得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從邺都出來已經好幾月,她也暫時也還沒有着急着打算回去的意思。 然而說完這話以後商姒并未着急着挪眼,她還在等陸時鳶的答複。 兩人方才互通了心意,她也很自覺地在一些和陸時鳶相處的模式上做略微的調整。 至少,一些有關于兩人的決定上不能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 而陸時鳶也從對方這細微的反應中,察覺到一些變化,她并未未猶豫,只淺淺彎了下唇:“我自然是同你一路。”以前是這樣,如今也是。 話音落地,二人相視一笑。 于是夜半,位處火凰族宗祠後方久未動用的傳送陣在幽幽的夜色下亮起好一陣刺眼光芒,直到三人的身影盡數消失,光芒散去,族內衆人終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只有秦心绫,那一夜站在宗祠前廳的一衆先祖牌位前,獨自待了許久。 還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傳送陣只将三人送到人界與妖界的邊緣地帶,此處邊陲小城距離長安還有不短的距離,幾人晝夜不停趕路的間隙裏,也并非特別枯燥。 至少,在商姒将一顆心從陸時鳶身上挪開以後再回頭看,發現這遭妖界之行有趣的地方實在不少,其中最耐人尋味的要屬青枝和秦心绫了。 最開始的時候其實商姒并未太上心,直到最後二人站在整個火凰族的對立面,同凰妖打起來。 可那日的青枝在面對秦心绫這樣一個小輩的時候竟被死死纏住,沒有機會脫身,以至自己這邊湧來的人數過多,才被一時絆住了腳,最終也沒擒到人。 “你同那姓秦的小姑娘,早就認識了?”寥寥夜色下焰火騰升,三人席地而坐圍着燃得正盛的篝火,相互間看了一眼。 商姒的話看似在問,實則心裏早就跟明鏡似的。若非有舊,怎會這般留手? 當時恰好撞上陸時鳶出關她也沒空去問,眼下倒是閑下來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一頭霧水是陸時鳶,而青枝則是早就料到商姒會問一樣,輕笑着嘆了口氣:“不早,也就這十年裏,那一回剛好我和雲渠分開辦事,半路遇見的秦心绫。” 那一回剛好趕上在妖族地界緝魂,邺都鬼君辦事自是無人敢阻,可也架不住有些怨靈死後怨氣太重,實在棘手。 她當時和雲渠分開來走,沒多久,就發現自己身後綴了條小尾巴,考慮到對方幾次三番倒也沒惡意,青枝就沒管。 哪曾想這樣的放任還救了自己一次,後來辦事中途出現了意外,還是這條小尾巴挺身而出将她救下。 那條小尾巴,可不就是秦心绫。 青枝想想自己當時腦子也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同秦心绫一起待了大約七日,這七日裏,人家對她無微不至,可她清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同人撇清關系。 這樣,也難怪秦心绫惦念至今。 不算多複雜的故事,兩人充其量也就算個露水情緣,如果不是此次秦心绫主動得太明顯的話其它不相幹的人也應當看不出端倪。 不過人既然已經開始主動了,那定然不會輕易放棄。 恐怕在接下來幾十年的時間裏,青枝都不會覺得太無聊。 “可是……當時青枝姐姐同秦心绫素不相識,秦心绫為什麽要一直尾随呢?”不知前情的陸時鳶貼着商姒,二人坐在一側,她點出了自己疑惑的一點。 然而青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未曾作答。 最後還是商姒輕笑出聲,伸手掐了掐她的耳後肉:“時鳶,你可知青枝的本體是什麽?” “是什麽?”陸時鳶側目。 “是一棵樹。” 良禽擇木而栖,冥冥中早已注定。 今天立春,過完立春就真正告別舊的一年了,大家萬事順意~ 長安 邺都鬼将并非各個都是精怪妖身,實際各自都有獨一份的過往和經歷。 青枝這樣的勉強算得上是天地孕育之靈。 從年歲上來講,她比商姒要大得多,但若獨獨以修為去論的話,她又不及商姒了,畢竟邺都商家一脈是千萬年傳承下來,得天道鐘愛的獨一份。 擁有遠古鳳凰血脈的火凰和集天地之氣開智化形的靈樹,從某種角度來說是極為般配的。 “怪不得我看青枝姐姐第一眼就覺得親切呢。”聽商姒稍稍一點,陸時鳶也很快了然,她不由多看了幾眼對面的人。 火光耀面,三人臉上的情緒各不相同。 這樣由天地孕育出來的靈樹,身上天然就帶有一股親和之意,讓人會要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 陸時鳶如此,秦心绫亦如此。 秦心绫這樣的年歲,從出世到如今不過堪堪幾百的時間年,再加上青枝修為深厚,本體對凰妖天然就有的莫名吸引力,兩人能陰錯陽差攪和到一起也就不奇怪了。 表面上看着不染紅塵的人,私下裏竟然還和秦心绫這個火凰族的少族長有着這樣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往。 後半夜的時候,火堆燃盡,陸時鳶屈膝靠坐一側,不由自主就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 人人都有一段清晰明确的過往,那她呢? 她的過往,又是什麽。 籠在她心頭的那團迷霧經過此番妖界之行不僅沒有散去一些,反而變得更深了。 陸時鳶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知道在抱着這樣的困擾進入夢鄉以後,她又夢見了一些碎片化的場景。 仍是寒山小院。 大抵是不久前已經從商姒那知道阿錦就是那只七色小鳥,這一次,陸時鳶清楚看到了商姒同阿錦的相處日常。 盡管只是一只開了靈智無法化形也無法說話的鳥,可這只小鳥卻像是陪伴在商姒身邊最親近的夥伴,夜半的時候會從窗口飛進來貼着商姒一起入睡,清晨醒來以後又會抖抖自己那漂亮的羽毛,飛到窗沿叽叽喳喳将人喚醒,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大多數時候,商姒肩頭的位置都屬于阿錦,若要論親近程度,其實就連蒲音都未必能比得上這樣一只小鳥。 偏偏當年的寒山小院裏發生的事情除了商姒和蒲音以外,再無第三者知曉,世人皆如畫秋,只知蒲音,不知阿錦。 可就是這樣一只活潑漂亮的小鳥同當年的蒲音一起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蹤跡全無,即便後來商姒曾暗中派人尋遍三界。 翌日晨曦破曉,陸時鳶從那一段段碎片化的夢境中抽身出來,若無其事繼續趕路。 日複一日,接下來每一天晚上她都會夢見新的片段,一直到大半個月後三人真正抵達京都皇城,。 當然了,這些陸時鳶在面對商姒的時候只字未提。 所有事情的發生都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她深信,自己接二連三夢見的這些片段定然也和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有關。 幾人在城中找了間普通的客棧落腳,然後傳音雲渠,在陸時鳶的勸說下,商姒也不太情願地放棄了自己那身招搖的紅裙,換上一身素淨的顏色。 即便如此,那張容貌不俗的臉依舊醒目。 “不然,咱們再換一張臉?”陸時鳶左看右看都覺得自己讓商姒換衣的舉動像極了掩耳盜鈴,若是真要出門上街,該惹眼的還一樣惹眼。 一個也就算了,她們兩個一起,愈發。 然而商姒顯然不肯再做讓步。 “不行,”她皺了皺鼻尖,頗嗔怨地看了身側的人一眼,給出自己的态度,“我不換,你也不準換。” 變換容貌對于二人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低級法術,把自己變得醜一點确實是低調了沒錯,可這樣的低調似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用處,商姒不喜歡。 兩人還在為此時争辯,而另一邊—— “我一會兒到城中四處轉轉,大抵後半夜的時候才回來,有事的話我們傳音聯系。”經過這一路大半月的相處,青枝早已習慣這兩人之間相處模式,她直接略過了二人間膩人的互動,淺淺知會了聲。 幾人和雲渠暫時還未碰上面,可來此的目的青枝沒有忘記,勘魂器确确實實勘測到了城有異動,但是幾人到此半日,看到的除了浮于表面的昌盛和繁榮以外,并沒有察覺到其它的不對,甚至是連一點鬼靈的怨氣都沒有。 所以青枝準備入夜以後再暗中查探一番,加以确認。 如此,商姒同陸時鳶便成了無事人,暫時沒有可以發揮用處的地方。 “青枝走了,那我們呢?”人離開以後,陸時鳶等了那麽一會兒,見商姒沒有要出聲的意思,她遂主動提了提,“你先前不是說自己久未來人間,不如我陪你出去轉轉?” 的繁榮是久負盛名的,記憶中,目前在位的新皇登基似乎剛不久,繼位以後頒布的一系列政令讓他在民間的聲望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個空前的高度。 不過邺都同人界少有來往,商姒很少關心人間的事情。 “可以,”商姒滿口應下,可話在嘴裏繞了繞,還有個前提條件,“但得先說好,我不會同意變換容貌。”方才陸時鳶提出的要求,她還耿耿于懷。 旁的不說,數千年來,商姒對自己這張臉還是極為滿意的。 犟不過對方,陸時鳶只得放棄自己的想法。 城商姒以前來過,不過人間滄海桑田改朝換代,昔日的和如今的大不一樣。 白日裏穿過長街進到客棧的時候她還看到了金發碧眼的色目人,現在的朝廷,似乎是是千年來最為強盛的一朝,掌權皇帝雖然年輕,卻手腕強橫。 兩人出門的時候是黃昏時分,日落西山,殘陽餘晖灑落屋檐片瓦。 也是湊巧,趕上了城中最熱鬧的時候。 古時貴族娶妻,都放在黃昏的時候舉行,今夜日平南王府世子娶妃,大半個城裏的達官貴人統統往西坊的王府裏賀喜去了,長街上浩浩蕩蕩地娶親隊伍聲勢浩大,盡顯皇族貴氣。 商姒同陸時鳶商量了一下,也決定去湊個熱鬧。 只是請柬方面…… “晉王府來人,賀禮先前已經命人提前送到了。”當着看門小厮的面,陸時鳶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張燙金字大紅請柬遞出,再加上兩人往那處一站,容貌出衆,氣質非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世家小姐模樣。 小厮也沒細問,直接擡手放行了。 這中間商姒一直不曾開口出聲。 直到她們順利進到王府,融入到熱鬧的賓客潮以後,才納悶開口:“我還以為這平南王世子大喜應當是來者不拒,不問身份的呢。”竟不想還有查驗請柬這一環節。 畢竟當初她和陸時鳶大婚的時候,邺都普天同慶,無論何等身份的妖鬼精怪,只要願意,都可以喝上一杯喜酒,并未有人間這樣多繁雜的規矩。 這一點,邺都和妖界比較随意,人界各大修仙門派倒是随了人間朝廷,但凡有個大事小事都先遣人送來一張請柬……不過也難免,畢竟是同宗同源。 “想什麽呢你,”聽到商姒這話陸時鳶不免翻了個白眼,她無奈解釋着,“人間最為看重的便是門第出身,若是不拿出一張像樣的請柬來,你連多站在王府門前看一會兒都不配。” 人家才不管你是什麽“堂堂邺君”,既是到了人間,就要入鄉随俗守人間的規矩。 無論是穿越過來以前還是穿越過來以後,陸時鳶都深知門第出身是這一點是人間千萬年不會變的準則。 話音落地,前方用來待客的大廳堂內忽然傳出一陣熱鬧的起哄。 商姒好奇,不自覺就往前方靠了過去。 擠過人群,她們看到了模樣清隽一身喜服的平南王世子,以及站在他身邊左右兩旁的新娘子。 原本不看還好,這一看,商姒又有問題了:“不是說平南王世子娶妻嗎,怎會有兩個新娘?”這未免過于荒誕,她深深看了廳堂中三位喜氣的新人,一雙好看的眉都要皺成一團。 “大約是一個正妃,一個側妃,正妃與側妃雖是一同拜堂,可日後的身份地位不一樣,側妃說是個妃,但較真來論也不過是個妾室。”略思索片刻,陸時鳶給出了答案。 同時娶兩個,這在權貴家庭并不少見。 古時男尊女卑,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這一點陸時鳶雖不認同卻也無法改變。 “當真可笑。”商姒聽完以後眉頭舒展開來,同時氤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色。 四個字,語中充滿譏諷不屑。 二人交談的聲音不大,但廳內觀禮的人多,人多耳雜,聽到這話的人不在少數,一時間數道古怪的眼神朝兩人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很快有人低聲議論。 有人在探讨這兩個是哪家的女兒,有人說風涼話。 本就是過來湊湊熱鬧,想沾沾新人的喜氣看看人間的眷侶成雙,哪想一來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商姒的好心情都被破壞掉了,此刻再被周圍一衆凡人悄聲議論,壓在心底的那點不耐便顯了出來。 她于是牽起陸時鳶,輕揮衣袖,下一瞬便消失在前廳衆人的面前,引起一衆驚呼。 人倒是沒走遠,只是到了王府後花園的僻靜處。 可人還沒站穩,就聽前方傳來一道清澈溫潤的男聲,紙扇輕拍:“二位姑娘,不是我晉王府中人吧?” “不知冒用晉王府人的身份到此,意欲何為呢?” 今天吃湯圓了嗎 含唇 男子錦衣華服,舉手擡足間都是難掩的貴氣,清隽的容貌比方才廳內正行禮的平南王世子還要更勝一籌,再加上方才話語中透露出“晉王府”三個字……陸時鳶便知曉,她們這是冒認身份不小心撞上了正主。 眼前這人既然能以主人家的口吻自居,大約和晉王有着非同尋常的關系吧。 “不過是想來湊個熱鬧沾沾喜氣,公子勿怪,我們這就走了。”知曉商姒素不愛與這樣的人打交道,陸時鳶隐晦地往前半步,笑着将話接了過來。 她們此番來長安本就是為了勘魂器異動一事,青枝外出探查尚未傳回消息,眼下不好節外生枝,特別眼前這貴公子怎麽看都不過是普通一個凡人,就更沒必要了。 陸時鳶的話正合商姒的意,經過剛剛那一遭,她已經對這王府裏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二人正要走—— “兩位姑娘,請留步,”錦衣男子又連忙出聲,開口挽留,“在下沒有要開口趕客的意思,只是好奇……不知二位師承何派,如不介意的話大家可以交個朋友?” “我叫李顯。”他笑笑,率先拿出了交友的誠意。 李之一姓,乃國姓。 商姒同陸時鳶交換一個眼神,沒有立馬着急離開了,但李顯這話她們也沒有要接的打算。 這人一早就侯在此處且一語道破兩人的身份,并無訝色,恐怕是在她們拿出請柬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上了。 既然是抱着目的來的,那不妨聽聽。 李顯像是堪破二人心中所想,兀自爽朗笑了兩聲:“兩位姑娘不用如此提防,我一直很敬佩修仙門派裏的仙長,自小也曾托人到各大門派拜訪過,只不過自身沒有這份仙緣靈根,這輩子只得做個普通的凡人,我既是個普通凡人自然也就對你們造不成什麽威脅,所以……大可放松些。” 典型自報家門示好的意思,可商姒不吃這套。 “你這身份并不普通,是多少人都羨慕都求不來的,”她淡淡掃過對方,眼神落在男人腰間的墜下的玉佩上,末了,又沒什麽情緒地補上一句,“也沒人提防你。” 金雕龍紋,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李顯用這番話釣一釣普通修士的話可能還能上鈎,可眼前站着的這兩個,別說一個普通的王公貴族了,就算如昆侖老祖和秦瀾那樣的人物來了,也沒什麽好怕。 在商姒面前說“提防”二字,怪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感覺。 沒有人比陸時鳶更清楚知道商姒話裏的另一層意思,她忍俊不禁,唇角悄悄揚起暗自偷笑。 只是這李顯知道修仙界的事,又是在長安城內紮根的王公貴族,手上定然有些權力,有權力,自然也就有人為他辦事,城中近期發生的一些事情這人說不定會知曉。 與其費時費力地去打探,不若好好在這位送上門的貴公子身下點功夫,應當能省不少事。 在利用人這一點上,商姒同陸時鳶的看法顯然一致。 她對李顯的态度雖然不冷不淡,但也并不妨礙她從對方身上打探消息。 一拍即合,于是兩人裝作是架不住李顯極力挽留的熱情,暫且打消了想要離去的念頭,同人在王府後花園的湖心亭中坐下,月下閑談了起來。 這一幕其實有些奇怪。 平南王府的大喜日子,前堂大廳敲鑼打鼓交杯換盞,四下無人的後花園裏李顯打着“晉王”的幌子以主家的身份招待她們,還叫了王府的下人,備了一桌好酒好菜。 待陸時鳶隐晦同人打聽起城中瑣事,李顯了然笑笑,放下手中的筷箸擡頭輕拍兩下。 不多時,一道暗影自湖中央的假山後方出現,下一瞬就閃身到了三人面前。 這人的出現,并未引起任何波瀾。 商姒和陸時鳶早就感知到了這附近藏于暗處的人不在少數,眼前這位,只是其中一個而已,不過二人卻在這人身上察覺到了淺淺的靈力波動,這說明他不是個普通人。 “公子。”來人恭恭敬敬,明明是一個修士,可在面對李顯這樣一個普通人的時候卻完全沒有半點輕視和倨傲的模樣,就像……甘心認其為主。 李顯笑着眯眼,指尖一下一下輕點着桌面,音潤如玉:“我問你,近日長安城內可曾發生過什麽古怪的事情?” “不曾,天子皇城腳下百姓安居,即便有妖物入城也是低調行事。” 一問一答,李顯滿意地點點頭,随後将目光放回對面兩人身上:“二位姑娘聽見了,不知可否言明具體是要打聽什麽事,如果能幫得上忙李顯一定幫。” 他想套話,同時也抛出了善意的橄榄枝。 只是可惜,不管是商姒亦或是陸時鳶都沒有要接過這根橄榄枝的意思:“多謝李公子好意,我們只是随口一問罷了,城中既然太平無事那自然是好的。” 見再多問不出什麽,商姒連應付的态度也随之淡了下去。 二人沒有在平南王府久待,也不在意李顯會如何做想,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後沒多久她們就随便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甚至連姓名都未曾給人留下。 出了西坊,繁鬧的長街逐漸變得蕭條寂靜。 商姒這才不耐地“啧”了一聲,小幅度甩了甩自己的右腕。 深夜長街上金鈴叮叮作響,和着女子清泠泠的聲音:“我不喜歡同人間的這些人打交道,方才相對而坐不過半個時辰,那人不知生出了多少算計我二人的心思。” 陸時鳶不反駁,卻也不似商姒那樣反感太過:“可最後走的時候,他不也沒命人攔下我們嗎?” “自知攔不住罷了。”商姒輕輕哼了一聲,側眸去看陸時鳶的臉,眸色微深,“身邊全是一群自甘堕落到為凡人驅使的修士,淪為争權奪利的工具,能有多大本事?” 多少年前了,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已經忘記修煉的初衷是為了什麽。 昔日六界皆存,人界人族是最弱小的那一類,這才有了第一個修仙門派的誕生。 人們從成千上萬中選出最有靈根,天賦最佳的那一個送往修仙門派,踏上修士一途,為的是有朝一日人族能夠自保,衛蒼生,斬妖魔,護一方太平,這才是修士該做的事情,而不是淪為某一個人的鷹犬,走狗,為私欲服務。 商姒看不上,這是一個緣由。 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今夜分明是沖着湊熱鬧去王府沾喜氣,卻不想遇上了平南王世子一次娶兩個,這大抵才是她對凡人諸多挑剔的根本。 人間話本,商姒少時聽過也看過不少,她深信話本中那些流傳下來矢志不渝的感情是存在的,然而這麽多年以後再到人間,首先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且陸時鳶還說,這不過是常态。 叮咚作響的鈴聲在這長街上回蕩着,刺耳極了。 陸時鳶低低垂眸,索性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同時也掐停了金鈴叮響:“阿姒,你不必同這些無關的人置氣。” “我知道,你想說凡人大都如此,讓我不必計較。”商姒話接得極快,她不明白為何陸時鳶為何會見怪不怪。 大抵,是同宗同源,同為人族的緣故? 她只能這樣想。 畢竟三界內,人族這樣是獨一份的。 然而陸時鳶只是輕輕搖頭,矢口否認:“不是,旁人怎樣與我無關,我只是想說……你惱人可以,但不能惱到我的頭上。” “因為我同他們都不一樣,”說着,她的掌腹貼住商姒的腕骨輕輕下滑,直接劃入對方手心,同時擡起眸來,一雙笑眼星燦燦地,“我只會有你一個。” 陸時鳶說完,輕抿了下唇瓣。 在這時,她偏過頭去左右張望了一下。 長安城的宵禁是分坊的,此刻四下無人,門戶緊閉,寥寥夜色下這樣一大條長街上只她們兩個人而已,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會有人看見。 思及至此,陸時鳶在這一瞬間做了個極大膽的決定。 趁商姒不注意,她忽的往前傾了傾身子,半仰起臉的同時薄涼的唇瓣貼上一雙溫濕的唇。 一秒,兩秒。 極近的距離下陸時鳶聽見了彼此交纏的呼吸聲,也聽見了自己逐漸亂了節奏的心跳。 鴉羽似的長睫輕輕顫動着,訴說着主人的緊張。 這時,一直被動不曾動作的商姒仿佛終于回過神來。 她緩而慢地眨下眼,以兩根手指貼在陸時鳶的耳後,一下一下摩挲着,同時緊閉的唇瓣微微張啓,含住了對方的下唇,語中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與愛意。 “——知道了。” 淺親一下 暧昧 二人回到落腳的客棧,這時青枝還沒有回來。 同白日裏喧鬧繁榮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長安城像是陷入襁褓中沉睡的孩童,靜得可怕。 今夜的風有些大,看着像是後半夜要下雨的樣子,月亮也躲到黑壓壓的雲後頭去了。 風刮得院子裏的樹葉沙沙作響,陸時鳶索性起身走到窗邊,準備關窗。 只不過人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搭在窗沿上,頓了會兒。 “有人在監視我們,大約有三個。”合上窗葉,陸時鳶擡手布下一個小結界将整間屋子同外界隔絕開來,以叫人不至于将她們的對話偷聽過去。 而然而剛一轉身過來她就瞧見床榻上商姒早已褪去外衣,人只着內衫懶懶散散地斜靠在床頭,青絲如瀑,絲縷灑落肩頭,這樣傾側着,領口薄衫搭落的同時也露出隐隐約約的雪白。 陸時鳶一時不知自己的眼神該往哪放,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 這時,商姒也恰好出聲:“嗯,都是一些小角色,不用管,晚點青枝回來的時候大約就順手一起解決了。” 陸時鳶的話并沒有讓商姒覺得特別意外,并不想理會的樣子,像是從鼻腔裏哼出的聲音裏還帶着一股悶氣,聽起來像是困極,讓人感覺随時會睡着。 這幾個人,是一直跟着她們回客棧的,早前在長街上的時候商姒就發現了,當時沒有出手料理不過是懶得。 大抵是李顯差使過來的盯着她們的人。 她今夜的心情格外的好,加之并不想大題小做打草驚蛇,也就随這些人去了。 商姒還沒有從方才那個突如起來的吻中走出來,她還在思索,躍動的燭火倒映在她那雙漂亮的瞳孔裏,極為妖冶,像是一朵燦燦火蓮。 忽然,她擡手輕揮,滅掉了屋內數盞油燈燭火,屋子裏一下就暗了。 可即便如此,陸時鳶也還是能看清商姒的臉。 不僅僅是臉,還有一道灼熱黏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緩慢挪動腳下的步子,朝榻邊走去。 眼下時辰剛過子時,按照陸時鳶平日裏的習慣,現下應當是困極了的時候,但今晚的她卻沒有半點困意,也不知是不是在期待着同商姒之間還能發生一點事情。 她挨着塌邊坐下,側過半邊身凝望塌上的人,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發生在長街上的那一幕。 那時,她的本意只是輕輕碰一下,點到即止,然而商姒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到現在回想起來她都還是感覺自己下唇瓣上緊貼着一股濕熱的氣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商姒此刻同她想的也一樣。 “時鳶,你過來一點。” “你再親我一下。” 短短幾息間,商姒說了兩句話。 直白而又露骨的要求讓陸時鳶怔了一瞬,片刻後卻感覺臉像是火燒一樣燙人。可轉眼再看商姒,這才發覺好似只有自己會覺得這樣的要求有些羞人。 至于商姒……這人好像不知“羞”為何物。 見陸時鳶沒有說話,商姒又眨了下眼,笑道:“時鳶,我記得從前就和你說過,我們邺都不傳的雙修秘法最開始是流傳于夫妻間的。”她眨着一雙美眸,情動時分有絲絲媚意流轉其中。 “我記得。”陸時鳶動了動,擡起右手直接搭在了對方的領口上,輕語出聲。 她當然記得。 她還記得當時驟然聽到商姒提起“雙修”二字的時候心裏還緊張了一瞬,心想穿越也就罷了,雙修療傷這樣狗血的事情怎麽也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好在,後來商姒言明,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樣。 可當時陸時鳶也沒有想過,幾經兜轉,最後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是陰差陽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倘若此時還裝作聽不懂對方的意思,那就同塊木頭沒什麽兩樣了。 陸時鳶輕抿紅唇,好不自然就朝人貼近過去。 客棧的天字號房床并不小,要容納她二人同時躺在上頭綽綽有餘,陸時鳶輕攥着商姒的內衫領,仰臉就迎了上去。 此處并非長街,也用不着蜻蜓點水。 攢積心底的情愫在彼此唇齒間漾開,如一波波湧動的浪潮拍打着不再平靜的心湖。 也不知是本能反應還是怎麽的,等醒過神來時,陸時鳶發現商姒肩上的衣衫早已被自己扯落大半,無論是那優越的頸線亦或者是根根分明的精致鎖骨都是她所無法抵擋和抗拒的。 商姒的雙眸有些迷蒙,她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 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被一波一波襲來的浪潮包圍着,深陷,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而陸時鳶就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拿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人抱緊,彼此緊擁住。 時間仿若在這一刻徹底靜止,明明是缱绻難舍的時分,可不知為何,商姒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知由來的悲戚感,就好像是自己找回了一個已經失去很久以為再也找不回的物件。 就是這股莫名的悲戚感,将心頭蔓延着的情愫頃刻間沖淡不少。 誰都沒有再進一步動作,只這樣溫情地抱着。 直到—— “你們兩個,好了嗎?”許是察覺到了什麽,青枝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其中藏帶着難明的複雜感,“如果好了的話就出來,我有事情要說。” 聽這話,仿佛已經在屋外站了許久。 她也不傳音,就這樣單薄地站在客房外的檐廊下,篤定房中的二人定然能夠聽到。 果不其然,房間門沒一會兒就被拉開。 屋內的油燈重新燃起似要照散這小小一方天地裏的尴尬,雙方都若無其事,沒有提起方才青枝在屋外久候的事情。 上一次在火凰族離去前夕,也是這般景象。 這一次……一直走在青枝身側未曾出聲的雲渠輕咳兩聲,顯然不如青枝那樣淡定,此刻臉上還殘餘着點點尴尬之色:“阿姒,好久不見。” 同商姒簡單打了個招呼,雲渠又将眼神放落在陸時鳶的身上,沖人點了點頭。 邺都鬼将中,雲渠是生性最為淡漠的那一個,人也比較悶,平日裏就連和其它幾個的傳音也少,這世上除了青枝能和她多說上幾句以外,似乎也沒別人了。 是以她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我比你們早到長安半個月,這半個月以來我多番探查,也聯系了附近的宗門詢問,并未發現不妥,而且更奇怪的是自從抵達長安以後勘魂器就不再異動了……” “今日你們到的時候,我正在拜訪附近幾個修仙門派,夜裏回來的時候剛好遇上青枝。”這才同路一起過來了。 可哪想一回客棧就料理了幾個暗中盯梢的人,還撞見這布置得潦草的結界。 青枝身為經歷過一次的人,立馬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兩人索性又到街上去繞了一圈,順便看看還沒有有其它的暗哨。 “我們在李顯那聽來的消息也是這樣,他應當沒有撒謊,畢竟沒有這個必要。”雙方将各有的信息簡單一對,很快就發現事情似乎走進死胡同裏了。 幾人因為勘魂器的異動先後到了長安,可到此以後,勘魂器不但就此安靜下來,且從明面上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那就是長安城太平無事,并無妖邪作祟。 如此,就只有兩種可能了。 一,是勘魂器失靈了,先前的異動不過是誤報。 二,是暗中有人做局,以人為的方式幹擾了勘魂器所指引的方向,然後在她們幾人抵達之前撤去幹擾。 “那……這三界內有能施展這種手段的人嗎?”聽完這兩點猜測,陸時鳶沉吟出聲。 她不是邺都的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的彎繞,也不如眼前這幾個見識廣,但她卻知道一點……那就是勘魂器這樣的靈器是從前冥界留存下來的,應當不能失靈或者誤報。 所以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 大家默契對視了一眼,片刻後,還是青枝難為地笑出聲。 只見她頗為頭疼重重按了下自己的眉心,嘆了口氣:“有,我記得古籍中曾有記載,可以移魂之法起陣掩人耳目,不過起移魂陣對陣師要求頗高,非精于此道且道行深厚者方可。”最重要的是如今世間精于此道者寥寥可數,矛頭瞬間又再指往了火凰族。 又和秦心绫有關,青枝此刻心情極為複雜,她繼續說道:“若真有人在長安城內起過移魂陣的話,那麽符合陣眼要求的地點只有一處,我們只需前往查看便知是不是了。” 集四方之靈氣,得龍脈相護。 此地便在長安正中央的皇城裏。 11111 皇城 翌日,幾人決定潛入一探究竟。 是與不是,很快就有分曉,若這中當真能找到起陣的痕跡,那麽矛頭的指向也就變得清晰了起來,屆時商姒可能還要再去找秦瀾一趟。 有關古陣,青枝早年間起過一陣的興趣,也研讀過一些古籍,算是入門級的陣師,所以有關不同陣法對于布陣地點的要求她還是略通一二,只是沒有想過這些紙上談兵的理論有朝一日會成為這般重要的指向燈,引導她們這群人走近真相。 大抵,這也是布陣人的疏忽,以至幾人在皇宮大內的梅園裏找到了不加遮掩過的起陣痕跡,還很新。 “又是古陣。”商姒拍了拍指腹上沾染的灰漬,從地上起身,一身紅裙完美融入這片紅梅林,“算算日子,你們口中勘魂器異動之時恰好和這邊的痕跡能夠對上,再加之那段日子我和時鳶到火凰族求藥,秦紅綢受傷自外回族被我撞個正着,也剛好是那個時候。” 先是各大修仙門派,然後是故意起陣幹擾給出錯誤的指引。 這背後,到底是想拖延什麽,有什麽事情不能讓青枝和雲渠知道? “阿姒,這事牽扯到的已經不止是秦紅綢了。”雲渠冷下一張臉接上了話。 商姒點點頭,眼中難得地添了一絲慚愧:“先前當着我的面秦瀾一力保下秦紅綢,說來當時我也有私心,想着自己畢竟剛承了人家天大一個情……可眼下看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情說不得只有秦紅綢一個人。”興許,整個火凰族都參與其中了也說不定,畢竟這事牽扯太廣,若是秦紅綢一人所為,她圖什麽? 經此一事,幾人在心中已做好最壞的估算。 而幾人裏,陸時鳶的心思最為細膩,一聽商姒三言兩語直接将整個火凰族定性成“大概率壞”的對立面,她不動聲色偷偷往青枝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 只見人垂着眼,神色平靜,也不知是在想什麽。 興許是感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青枝倏地擡眸,迎上陸時鳶的眼神。 這一下讓人有些猝不及防,偷看被抓了個正着。 陸時鳶半張着唇,剛想要說些什麽圓一下自己這番舉動,就看到青枝将眼神移開去了。 并不在意的樣子,人攤開掌心從靈戒中取出了小巧的勘魂器,直奔主題:“既已确定有人故意起陣幹擾勘魂器的指向,那麽要以此推測出異動的方向就很簡單了,我們真正要去的地方是……” “東南,邊界小城,恰好是我們來時直接路過的地方。”商姒出聲打斷了青枝的話,給出了準确的坐标位置。 只是現在才發覺,恐怕有些晚了。 對方之所以在此起陣将她們引來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再回頭趕過去,大約也查不到什麽有效的信息。 可盡管如此,也還是得要去一趟看看。 話音落地,商姒眼神忽然一凝,不止是她,在場的幾人幾乎是同時轉身朝後方梅園入口的方向望去。 為方便行事,入園之時雲渠随手布了個結界,為的是防止路過的宮女太監誤闖入內。 可就在上一秒,這結界被人破開了。 “有人來了。”青枝低聲提醒。 很快,幾人不約而同地察覺到自己神識所能覆蓋到的範圍內多了十幾道陌生的氣息,這些氣息實力相當,雖在商姒她們看來不值一提,但對于陸時鳶這樣的修士來說足以稱得上是一道銅牆鐵壁。 換而言之,若今日來人不是她們,其它人恐怕難以招架。 卻不想片刻後從梅林中走出來的,是個熟面孔。 “兩位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只是不知為何突然來訪也沒同在下打個招呼,”李顯吟笑着,還是那副溫潤貴氣的模樣,“我也好有個準備,好好招待一下幾位。” 幾人昨夜方才在平南王府的後院裏見過,比起今日的裝束,李顯昨日要低調許多,陸時鳶的一眼就瞥見了對方衣袍上醒目的龍紋。 四爪為蟒,五爪為龍,她看得很清楚,李顯衣袍上的是龍而非蟒。 打着晉王府的旗號與她們相交,實則是這真正的主人。 “不算突然,公子不是已經派人盯住我們的動向了嗎?”陸時鳶彎了下唇,眸中笑意淡淡的沒什麽溫度,“私入确實有失禮數,但我們也沒有惡意,眼下便要離去了,倒是公子你,有話不如直說,帶這麽多人來定然不是只過來看看這麽簡單。” 四人裏,她主動攬下了這與人交際的活。 青枝同雲渠不是話多的人,平時更多是同鬼妖打交道,能動手就不廢話。商姒就更不用說了,同樣處君位,商姒在面對李顯的時候可不會多有耐心。 從相識到現在,這人為數不多的耐心好似都給了自己。 陸時鳶想,如若可以的話最好是不動幹戈的平息此事,不然在這麽一鬧,到時各大宗門收到消息定然又要傳訊诘問了。 “噢?你知道我這片梅林裏藏了多少人?”聽她這麽直白的點出,李顯略驚訝。 他不知道面前這幾人的切實身份,所以驚訝。 在他看來,自己身邊這批花了巨大代價由幾代帝皇組建而成只效忠于皇族的特殊暗衛機構即便放眼各大仙門,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商姒也終是忍不住在此時開口,她睨了這位年輕的帝王一眼:“十五個實力相當的修士,這些年人間皇族的手也伸得挺長了,私下培養了這樣多的修士。” “不算長,為求突發情況下能夠自保罷了。”商姒不算禮貌,但李顯也不生氣。 對方的性子他昨晚就領教過了,遂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陸時鳶的身上。 在他看來,這幾人中陸時鳶才是話事人。 李顯背過一只手去,稍稍收斂起眼底的笑,正色開口:“那我就直說了,幾位,來此是為何?” “昨夜王府閑談之時就已經有意無意同我探知城內消息了,我想知道你們來長安所為何事,潛入,又是為了何事,此事,是否有礙長安百姓安危?” 三言兩語,帝王之氣漸露,倒有幾分為蒼生百姓殚精竭慮的帝王模樣。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就在陸時鳶決斷不下的時候,耳畔邊忽然響起商姒的傳音:【可以同他透露部分信息,用這部分信息去同他交換布陣人的消息。】 李顯既然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她們的到來,那麽必然也能察覺到別人。 商姒不覺得那位陣師的修為會比今日在場的幾人還要高,李顯這樣必然是知道一些內情的,若是能從他口中探知一些關鍵信息,那會給她們省下很多功夫。 既涉及到了一些隐秘問題,那梅林顯然就不适合說話了,必然要換個地方坐下詳談。 陸時鳶按照商姒的意思同李顯透露了一點,雖未明說,卻将焦點模糊指向了妖界幾個大族身上,讓人生出了危機和警惕感。 再從旁敲敲邊角,打出同宗同源的旗號拿出劍靈宗弟子的身份,由不得李顯不信。 “你我同為人族,我沒必要騙你,”陸時鳶屈起指節,輕點桌面,沉下聲來神情頗為嚴肅,“我等修士雖不受皇族管束,但千百年來有一點至少是和你們一致的,斬妖除魔不過是為了護一方太平,保百姓安康。”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幾乎是所有人都達成的默契共識。 話說到這個份上,雙方基本處于同一陣線了。 到底是年輕帝王,聽完陸時鳶的話李顯陷入了短暫的掙紮,似乎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自己所知道的。 片刻後,他重重嘆聲出口:“是一女子,修為極高,來得突然隐秘,還是陣法布下以後引起異常靈氣波動宮中的暗衛才有所察覺。” “我不知她是何人,但是她走時,還打傷了我三個暗衛。” 也正是有此前車之鑒,李顯才會對商姒幾人的突然到訪擺出這樣大的陣仗。 “我記得從前有一修仙大派曾贈予人間皇族一件至寶,為了保護他們,無論何人只要一踏入範圍內都不可能完全隐匿氣息。”聽到這,雲渠忽然提了一嘴。 為的,就是以免有人暗中加害這些無法修煉的皇族,無法傳出求救信息,這也是她們幾人會被李顯這樣快速察覺到的原因。 雲渠看向年輕的帝王,聲音清泠泠地:“你見過那位女子的面貌嗎?” “不曾,但我有一手下暗衛見過。”言罷,李顯擡手輕拍兩下,很快有人從暗處現身出來。 想要自己将曾經所見從腦海裏拟化出來,是一件非常考驗人的事情,即便是如畫秋那樣的都只能以景入畫,何況眼前這位修士。 他雖見過那位陣師,卻不善言辭,一番晦澀的形容下來只叫人聽得頭腦發昏。 商姒已經隐隐開始有點不耐,她抿了抿唇,随手一揚,很快,一張栩栩如生的人臉浮于半空。 “是她嗎?”商姒問,眼前這張臉青枝和陸時鳶都不陌生,秦紅綢的臉。 修士愣了好一會兒,大聲道:“是,就是她!” 不過他的重點并不在這張臉上,反而對商姒這随手的舉動生出了幾分大膽的猜測:“可是你怎麽能……” “既然确定了是她,那就好辦了,”打斷了他的話,商姒直接轉望青枝,意味深長,“恐怕你再去一趟火凰族,以個人名義,找秦心绫。” 打草,不驚蛇。 40-50 大妖 從長安往回趕,半途中青枝單獨離開。 依照商姒說的那樣,她也做好了要以秦心绫為突破口的心理準備,假借個人的名義再一次前往妖界。 而剩下的三人則是就着勘魂器留下的丁點線索在大致地标附近兜轉,原本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一無所獲的心理準備,不想在邊境小城一村子裏附近,三人尚未靠近就察覺到頻繁的靈力波動。 不僅如此,還有妖氣。 “應當是附近有宗門弟子在此與妖物交上手了,這邊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分出神識遠遠感受了一會兒,雲渠輕聲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她和青枝二人常年在外,經常會要來往于兩界之間,像是這種邊界小城是人和妖最易發生摩擦的地方,隔三差五就能碰見一回,也正因如此,附近的村鎮大多沒什麽人居住。 有那個能力的早早就搬走了,現在還剩下的,都是一些沒地方去的老弱病殘。 雲渠這廂話剛說完呢,不等商姒決斷,陸時鳶就先一步朝波動來源的方向飛過去了,不消片刻,她的身影在二人眼中縮成小小一個黑點,消失在下方雲層後。 商姒垂眸,凝望對方身影消失的方向無奈開口:“那既然碰上了,我們也下去看看吧。”左右在此兜轉了這麽多圈都沒有任何發現,不若下去問問附近村子裏的人,說不定會還會有意外的收獲。 雲渠點頭,二人遂也綴在陸時鳶的身後跟了上去。 穿過綿密的雲層,不多時有細細的雨滴飄落到兩人的身上,臉上。 這場春雨似乎是已經下了很久的樣子,此處村落靠山,距離鎮子有一段距離,迎面吹來的風裏還摻着清新的泥土味。 除此以外……還有些新鮮的血氣味。 商姒臉上的神情稍凝重了幾分,心中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 下一瞬,前方村子裏一道藍光沖天而起,其中夾雜着鋒芒的銳意。 同陸時鳶在一起那麽久,商姒自然能夠分辨出來這是青霜劍所造成的異象。 兩人哪想得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陸時鳶已經落地閃身加入到了兩邊的打鬥中。 可想,是遇到了熟人也說不定。 然而靠近以後才發現,陸時鳶那一劍并非為了斬妖,而是為了将纏鬥在一起的人妖雙方分開,以劍意懾之,給處于劣勢的幾位修士一點喘息的機會。 一目了然的局勢,恐是附近散修的妖族都彙集在了一起,将這些修士團團包圍住。 方才商姒聞到的淡淡血氣,大多出自眼前這幾名修士,傷的傷,死的死。 反觀這些妖類,游刃有餘,身上至多是皮外傷而已,可見是有備而來。 妖嘛,天然自傲,想要置人于死地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見殺到一半竟然還有人敢往裏趟這趟渾水,他們也樂得等等看,左右,在他們眼中這些修士已經是死人了,早晚而已。 相較于這些妖,被圍的修士就不一樣了。 見有人出手相幫,其中有個傷勢較輕的挺身站了出來,開口直接道明了情況:“姑娘,我們這些人來自不同的門派,日前有弟子回山的時候路過此地發現不對勁,事後我等奉了師門的命前來查探,哪曉得一到此地就發現村子不知遭遇了何種慘事,竟無一人活口!” “你的意思是,這是他們所為?”陸時鳶問。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着随時都要再打起來,她卻站在中間生生将這水火不容之勢給隔開了。 商姒和雲渠下來以後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插話,她默默站在人群後方,凝望那抹倩影。 顯而易見,陸時鳶出現以後瞬間就成了這群修士的主心骨,而對方身上天然自成的冷靜與魄力,商姒自以為同自己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地方。 “正道之光”,不知怎的,商姒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這樣四個字。 她幾乎可以看見不久的未來,陸時鳶這顆已黯淡下去的星星會重新承載起劍靈宗乃至整個修仙界的希望。 而她,則是讓這顆星星重新冉升而起的人。 想到這,商姒悄悄彎了下唇。 而前方修士略憤慨的聲音繼續傳來:“是不是他們做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妖族的人做的,這村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不長眼的妖物過來襲擾百姓,只是襲擾也罷了,這次竟然屠村……”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妖性殘虐!”最後四個字,修士幾乎是紅着眼咬牙說出來的,可見他早已恨極。 “賊喊捉賊,人性卑劣。”這時,陸時鳶側後方的位置一墨發男子雙手抱肩冷嗤了一聲。 他這一句,頗有種火上澆油的感覺。 “那你怎麽解釋我們剛一到此處這些妖就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一看就是早有預謀,想要連同我等一起滅口,今日要不是得三位恰巧遇上出手相救的話……”話說到這,面前的修士好似是反應過來自己與這些妖物多說無益,索性直接轉口,“說不是你們所為,恐怕也沒人相信吧。” 雙方出言相譏,若非有陸時鳶橫在中間,恐怕早已有人忍不住出手。 可如今這人多勢衆形勢一邊倒的情況下,一衆妖族還真沒把陸時鳶這樣一個意外放在眼裏,在他們看來,陸時鳶确實是個意外,卻也是可随時解決的意外。 “大哥,別浪費口舌同他們廢話了。”大抵是墨發男子的同胞族人,他一句話,直接将話頭推進死胡同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們實在沒必要和這群卑劣的修士在此理論,我等九百多族人的性命,今日就要他們血債血償!” 話音落地的同時,周圍的妖物們紛紛逼近。 強烈的殺意自四面八方湧來,好似在捉一群甕中鼈。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蓄勢待發。 後來,也不知是人群中的誰先出的手,一衆妖等很快蜂擁而上。亂勢中,陸時鳶避之不及被迎面而來一只尖利的妖爪勾破了裙袖,她往後倒退兩步,恰好一只溫熱地掌心抵住她的後肩,随後,一道殘影從旁略過紮入亂局之中。 雲渠出手了。 只見上一秒還亂成一團如同瘋魔了般撲上來的一衆妖物,就如同見了貓的老鼠,在頃刻間紛紛散去。 這些妖物裏,好一點的,譬如墨發男子這樣有點實力的妖,只是心中不受控地生出了畏懼之心,而一些實力較低剛夠化成人形的,早已抵不住雲渠身上的威壓,開始以一種絕對臣服的姿态跪在地上發抖。 陸時鳶哪裏見過這般陣仗,她回身朝商姒望去:“雲渠她……” “她是。”商姒接道。 正因為是,所以對這些不入流的普通妖有着絕對的血脈和實力壓制。 能入邺都做鬼将的,可不是普通的妖。 言罷,商姒撤回了自己的手,示意陸時鳶可以繼續方才沒有做完的事情。 她從方才那些妖物口中所言篩出了些有用的信息,相信陸時鳶也一樣。 有了這兩人出手穩住局勢,剛剛那樣的狀況應當是不會再發生了。 陸時鳶定了定心神,上前兩步站定到墨發男子的面前:“我問你,你方才口中所說血債,為何事?” “爾等之所以有預謀地等在這裏,是因為有人先屠了附近的妖?” 接連兩個問句,陸時鳶的疑問并沒有得到回答,反而是被人不怕死地譏笑了兩聲。 可光是看這些妖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的神情她就知道,事情大抵是這樣沒錯了。 試着聯系一下,因為有人屠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妖族所以才引起了勘魂器異動。 而勘魂器異動的同時,有人起陣改變了勘魂器指引的方向引開青枝雲渠二人,以至她們沒能在第一時間趕往現場探知到事情的真相。 而那些因恰好外出未曾留在族內的妖,回來之後看見自己的親朋父母一個不剩,自然而然就将嫌疑定在了附近的修仙門派上。 矛盾的轉移是如此順理成章。 于是,這些幸存下來的妖彙聚在一起,以整個村子裏的村民為餌,誘人前來,為的就是一網打盡,報仇雪恨。 因為他們知道,若果是附近村中的百姓無故慘死,人間仙門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都是環環相扣的。 想到這裏,陸時鳶眼神黯了黯,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身朝雲渠求證:“雲渠鬼君。” “我用勘魂器探查一下。”雲渠自然懂陸時鳶的意思,只見她掌心一翻,那件由冥界遺留下來的勘魂法器就發出陣陣靈光,開始運作起來。 而勘魂器所勘察到的最終結果,同陸時鳶猜想的并無兩樣。 以她們腳下的村子為中心點,方圓百裏确實有過一場大屠殺的痕跡,這一點是絕對的,只不過…… “奇怪,按理來說若是附近真有修士屠殺妖族,身死魂應該還在,但依照勘魂器的反應來看,方圓百裏并無大量死魂的存在。”也就是說,方才那墨發男子言之鑿鑿‘九百族人’的說法,可能有問題。 給出這一點結論以後,雲渠擡眸,一道淩厲的眼神連帶着精準的威壓釋放在墨發男子的身上,只見對方一張清隽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雙膝屈起重重跪卧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男子低聲喃語,甚至于雙肩都開始顫抖了起來,“我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位于他身後的其它妖類也運起周身靈力勉強抵抗住雲渠釋放出來的威壓,紛紛出聲附和。 “也不一定是他撒了謊”最終,還是商姒出聲打斷了雲渠的威壓釋放,“雲渠,你忘了,在你們妖界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 能在短時間內,将所有魂靈消滅得一幹二淨不留痕跡。 以魂為食,滋長自身的修為和功力,它們的先祖曾經也是冥界最好用的攝魂使。 鬼車族,九頭鳥。 嗯……以後這本書的更新會比較随機 鬼鳥 上古妖族,除了龍、凰這樣衆所周知的正統血脈以外,九頭鳥是比較異類的邊緣族種,凡人以龍為尊,将九五人皇定義為龍的化身,而正統皇後定義為凰,給予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足以見人族對于龍凰二族的推崇。 但九頭鳥就不同了,世人不知,即便在古籍記載內,這樣一種妖鳥也是被定義為邪妖,不過因為九頭鳥妖身古怪駭人,且專以人魂氣為養,所以即便在妖族內部他們也是讓人敬而遠之的那一類。 他們生來就與凰妖不對付,也有“”一稱,一般能不招惹就盡量不招惹。 而在此地發生的種種,讓商姒不得不往鬼車族身上聯想。 妖同普通凡人不同,他們本身就有修為傍身,即便身死以後魂魄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失得一幹二淨,沒有留下半點痕跡,特別是在如今冥界已經不複存在的情況下。 這樣大數量的妖魂,即便單個修為不高,但若全數吞噬下去化為己用的話也能讓己身實力暴漲了。 這其中或許有端倪,這些或許并未撒謊。 商姒知道,雲渠知道,邺都的掌權者都知道,但是面前這些來自不同門派的修士不知道,以他們的層次和修為還不足以清楚那些關于的背景。 陸時鳶也不知道,在她看來,商姒方才同雲渠的一番對話像是在打啞謎。 可她卻知曉,商姒這麽說就定然就是有緣由的。 所以到底怎麽處置眼前這些屠殺百姓的妖,她犯了難:“那他們……怎麽辦?” 陸時鳶收回聚于劍身的靈氣,擰眉朝這些被雲渠暫時壓制的妖類望去。 群妖聚集在此,又屠了一整個村的百姓,各大修仙門派怎麽着也得要個說法,可這些妖卻口口聲聲稱喊是人間修士先越了底線,挑起人妖之間的争鬥。 雙方各執一詞,孰是孰非,一時還真難以下定斷,更何況還有這麽多雙眼睛在看着呢。 若是從前的陸時鳶,身為仙門弟子,自然是偏向己方這邊認定是這些妖在扯謊。 可如今不同了,她跟在商姒身邊三年,清楚的知道這幾年裏商姒在查什麽。 她是邺都的人,是商姒身邊的人,凡事不能有絕對的立場。 但面對自己身後同胞這一道道信賴的眼神,陸時鳶難做,短短片刻內這些人顯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主心骨。 “此事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便輕易下定斷,不然,恐會再度引起兩界争端。”人和妖的關系本來就摩擦不斷,要是邺都的人還在此時進去亂摻和一腳,恐會激化矛盾。 “通知南晉,暫且收押邺都大牢等進一步查證吧。”雲渠也犯難,但還是折中給了個辦法。 說完,她望向商姒,征詢這位邺君的意見。 無論如何,殺戮平民百姓這一點是無需多論的,不管後續真相如何,光屠戮平民這一點必須要有人承擔責任。 先行關押邺都,是最好的辦法。 商姒也認可這一點,她微微颔首:“可,我給南晉燃一道符。” 言罷,袖中一道靈符飄出在衆人眼中燃盡。 方才還躁動不安的雙方在瞧見商姒的這一舉動以後紛紛安靜下來,眼底多了幾分凝重之色。 邺都的專屬靈符,非事态嚴重不輕易祭出。 光這一張符紙已經足以表明商姒的身份。 “爾等若有異議,可回宗門同你們的師長彙報再與邺都溝通,”待靈符燃盡,商姒重新朝陸時鳶身後的那群修士看去,音色微沉,“再有半年便是三界每百年一次的會見了,今日種種勢必要有個了斷,屆時妖界各族都會遣人前來,人界各大門派也是,到那時,一次性做個決斷,可有異議?” 隐含威勢的話中被注入了靈力,震耳發聩,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忍不住低垂下頭,生不出反抗的念頭。 反而是被壓制得死死的妖族那群人,率先有人擡頭應聲:“邺君,我等沒有異議,要将此事拿到靈虛宮的桌案上去談是再好不過了,我們願意同你去邺都。” 說完,那人挑釁般朝這邊睨了一眼。 很快,修士們這邊也有人拱手出聲:“既然有邺都做擔保,那我們也自然不敢有異議。” 雙方暫且達成一致,因為有邺都的介入暫且将眼前的恩怨放到了一邊,雲渠也自然而然撤掉了自己身上的釋放出來的威壓,讓一衆小妖喘了口氣。 南晉若要帶人從邺都過來這邊,即便是開啓傳送陣也需要大半天的時間,這期間,人妖雙方各自安坐一方,中間宛若隔出了條楚河漢界互不侵犯。 只是之前那場打鬥下來,大多修士身上都帶了傷,他們身上的傷勢或輕或重。 商姒和雲渠自然沒有那樣的閑心去幫這些人療傷,但陸時鳶心慈,又有同族之情,無法如同商姒那樣将人冷在一旁袖手旁觀,于是從黃昏日落到月上梢頭,她沒有閑下片刻。 修仙問道,本就是為了幫助他人,她這一份無私自然無形中也暗暗收獲了不少人的好感。 “多謝陸師姐。”斂神收氣,陸時鳶剛要起身走向下一個受傷的人,只聽耳畔傳來一聲感激的謝聲。 她愣了愣,沒想到這些人裏竟然還有人認得自己,可定睛望去卻是一張陌生臉,并不記得自己何時跟人打過照面了。 “你認得我?”她問。 “從前論道會的時候我跟着師兄們一同去湊了個熱鬧,遠遠見識過陸師姐的風姿。”年輕的修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轉而又問,“方才為我療傷,我感覺師姐如今的修為似乎大勝從前,傷勢是邺君幫着治好的嗎?” “嗯。”陸時鳶笑了笑,遠遠朝商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多添了幾分柔意。 年輕修士這才接着說:“那邺君也不像大家所說的那樣不堪。” “外人知道些什麽,他們都是亂說的,你好好療傷吧。”提及此事,陸時鳶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利落地起身走向下一個人。 縱使商姒修仙界的口碑并不好,她也不喜歡被人當面提及。 商姒的好,那些人又怎會知道?還有她師門的那些師兄弟們,若有機會,她要好好讓大家改觀一下對商姒的印象。 本這這樣的想法,在陸時鳶又從靈戒中摸出一小瓶品相不錯的療傷靈藥,給這些人一人一顆分了下去。 給出以後,也不忘似無意提起一句“是邺君給的”。 稍遠一點地方,雲渠将這一幕幕收入眼底,轉過頭去就對着身旁另一人直言不諱:“她這在幫你攢好感。” “我知道。”商姒彎下了唇,雖然她并不需要這種虛無缥缈的好感。 但是陸時鳶為她做的,她很受用。 幾個時辰過去,陸時鳶不間歇的為人療傷,一張俏臉也肉眼可見少了些血色,耗費自身經歷修為為人療傷從來都不是什麽簡單輕易的事情。 好在這些人中有傷勢輕一點的,在陸時鳶的幫助下恢複得差不多也開始為其他人療傷。 這樣一個良性循環已經形成,陸時鳶終于閑下來得以回到商姒身邊安坐,同時也惹得正低聲交談的二人暫時止住了聲,不約而同朝自己望來。 商姒先是打量了一番陸時鳶略蒼白的臉色,而後悠悠伸出手來将對方右腕擡起。 一瞬間濃郁的靈力如同一股暖流竄遍全身,陸時鳶這才感覺自己身上似有若無那點脫力的感覺好了些。 “其實休息會兒就會能好的。”又一次得了商姒的濟,可陸時鳶并不贊同。 要幫人是她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沒道理讓商姒去兜,到頭來還要耗費靈力幫自己,不值當。 但商姒顯然沒把陸時鳶的話當回事,只淡淡開口:“一樣。” 這點靈力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麽。 有件事要同你說一下,時鳶,”商姒以指腹輕輕摩挲着對方的細腕,忽然垂眸,聲音低了下去,“趁你幫人療傷的時候我和雲渠商量了一下,等南晉到了以後,我二人會同他一起返回邺都。” 陸時鳶聽完,怔了下:“那我呢?” “你回劍靈宗,等半年後的百年會面。”商姒緩緩擡眼迎上人的眼神。 說完以後,一雙紅唇已經抿緊。 毫無預兆的話,這麽突然一下說要分開商姒顯然也很不舍,但沒辦法。 這事來得突然,邺都要着手調查,各大門派自然也不能閑着,要在半年後靈虛宮上自證清白,須得在半年內找出真相。 而陸時鳶這幾年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一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這人全都知道。 把陸時鳶放回去,以對方如今的實力足以指引那群修士在半年內找到真相。 往壞處想,即便找不到真相至少也能夠洗清嫌疑,不致使兩界矛盾再度激化。 把陸時鳶放回去,這人回去以後便是劍靈宗首席弟子,是最好的選擇。 可商姒心中卻萬般不是滋味。 雲渠不知是何時起身離開的,或許在商姒開口的時候,又或許是在二人低語時,她識趣地将不多的時間留給這對剛互表心意不久的戀人,走到了稍遠些的地方。 陸時鳶只短暫愣了片刻,而後沒有片刻遲疑地開口,将眼低垂了下去:“好,我回去。” 商姒說,她就做,縱使不情願她也不會多問。 然而,陸時鳶卻沒想到自己無條件的妥協會…… “沒良心。”耳畔忽然飄來無比怪氣的三個字。 陸時鳶擡眸,恰好迎上了商姒略有些愠怒的眼神。 似是氣極了,這人直接将撥動篝火芯的枯枝扔進了火堆裏,音色微涼:“我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半個字也不問,可是早就想要走了?” 陸時鳶:? 陰陽怪氣的女人就該被 分開 陸時鳶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商姒這樣的态度。 話明明說得好好的,下一秒就變了語氣,好似在嗔怪她全成了她的不是了。 可這樣一個決定,不是商姒早就做好的嗎? “我沒有。”雙唇抿成一條線,似有委屈,陸時鳶就商姒突然轉變的态度思考了半瞬,終于想出一點端倪來了,“如果太相信你也是錯的話,那我這個人大抵已經沒救了。” 無條件信任商姒說的每一句話,是這三年來陸時鳶養成的最大一個習慣。 她知道商姒想聽什麽,也知道在商姒面前“示弱”是最好用的手段,然而料想中的反應并沒有出現,也不知是哪不對,示弱這一招,好像今天對商姒不管用了。 “噢?”火光下,陸時鳶擡眸望見商姒的墨色的瞳仁中映了一簇小小的火焰,這縷火焰一直燃到眼尾處,商姒的眼神變了又變,直到音色也跟着低了下去,“這樣說來,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無條件去照做是不是?” 不問緣由的遵從。 陸時鳶沒想到商姒會反問,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下一瞬,裙袖揮動,一方小而牢固的結界築起,在衆目睽睽之下這樣的明顯的靈力波動無異于昭告所有人,她們接下來要交流的事情很特殊,特殊到不便有外人在場。 陸時鳶意識到了什麽,睫羽輕微顫動了一下。 很快,商姒若無其事朝她貼來,雙手環過纖軟的腰肢,一雙沁涼的唇瓣準确地貼在她的唇角。 一寸一寸,時重時輕,溫柔地含吮着,仿佛在做臨走前的道別。 商姒幾乎從不開口表達自己對陸時鳶的喜愛和依戀,但陸時鳶每每都能從對方的行為裏窺探出一二。 她不再矜持,雙手攀上商姒的肩膀開始回應這個道別的吻。 唇齒間都彌漫着持續升溫的暧昧,還有悸動的感覺。 舌尖叩開齒關的大門,彼此糾纏在一起,她們的氣息互相纏繞在,躍動的火光是見證。 這樣親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商姒氣息略有些紊亂換不過氣了,才将陸時鳶輕輕推開。 算不上是淺嘗辄止了,但陸時鳶卻生出貪婪的心思,怎麽都覺得不夠。 此時再看,素來清冷的人臉上已經浮現點點紅暈,唇瓣上還殘留着晶瑩的水色,格外誘人,眼中的媚意勾到眼尾,此般種種無一不不是動情的代表。 陸時鳶眨了眨眼,這次主動貼了上去将人纏住:“再親一會兒。”她的聲音多添了點嬌意,一雙勾人的眼緊盯住商姒的唇瓣,目的不純。 她還不滿足,哪有人将人勾得動情以後中途抛開,挑火的人總要負責滅火才對。 可商姒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南晉他們到了。”伸出兩指輕輕抵住陸時鳶的下唇,阻止了對方進一步索吻。 幾乎就在話音落地的同時,結界外傳來小範圍的騷動。 不用看也不用聽,神識所覆之處外頭的一舉一動二人其實都清楚得很。 邺都的人已經到了,商姒就算不說陸時鳶也知道,之所以說出來不過是在刻意提醒對方該要停下了。 這對于剛剛被勾動心神的陸時鳶來說,無疑是很殘忍一種懲罰。 她輕輕“哦”了一聲,乖順地将眼低垂下去。 商姒也松了口氣。 就在她以為事情暫且告一段落,陸時鳶已經将自己的話聽進去的時候,對方低垂下去的眼眸又忽然擡起,整個人略強橫的抵近,猝不及防含住了她的下唇,咬了一口。 “嘶——”商姒倒吸一口冷氣,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若無其事地往後推開數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重新拉開。 “這是懲罰,懲罰你曲解我的心意。”陸時鳶置氣出聲,凝望對方下唇上冒出來的小顆血珠瞬間彎起了眼眸。 這樣看的話,原本就鮮豔的唇色顯得更紅,更誘人了。 商姒竟然說她早就想走了,不僅如此,明知場合不對還非要生生來撩撥自己。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呢,何況是她陸時鳶?這一下便是叫商姒好好記住。 吃了個悶虧,商姒默了默,考慮到外面的人都在等着她也沒耽擱,擦去唇瓣上那一點冒出來的血珠很快擡手撤去了結界。 八卦和好奇大約是人和妖的共性,結界撤去的同時,好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朝兩人看來,大有種要從這二人身上窺探出幾分端倪的模樣。 即便是這樣的場面陸時鳶也十分鎮定,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留給其它人半點突破口。 更遑論商姒了,商姒面不改色,忽略掉衆人的眼神徑直走到了南晉面前。 剛要開口同對方交談,只見南晉眼神略怪異地落在了她的嘴巴上,新鮮暧昧的痕跡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商姒:“……” 兩人相視一眼,南晉默默別開眼去,說起正事:“你同我一起回邺都?” “嗯。”商姒沉聲應了一句,還想回身過去找那個始作俑者,怎料陸時鳶已經先一步走到修士人堆裏去了。 雙方別過以後,陸時鳶領着這群修士又再村子裏等到天亮,這才啓程。 這些人來自附近不同的宗門,身上的傷勢好轉以後自然也是要第一時間趕回宗門彙報。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從小村落啓程,大半天以後,就只剩陸時鳶一個人了。 商姒要她做的是回到劍靈宗,以如今的實力說話重新拿到一份話語權,然後聯合其它宗門着手調查發生這場滅族血案。 但是要從臨界處回到宗門不用傳送陣的話,少說也要四五天的時間。 從出邺都開始到昨日以前,不管去哪,去做什麽,陸時鳶都是和商姒一起,一路上安排得妥妥帖帖自己只需要跟着走就行,甚至連傳送陣都是現成的。 如今離了商姒,落差感一下就上來了。 沒有人會和她商量這樣那樣好不好,也沒有人會為她安排,一切都要自己看着來,陸時鳶反而不适應了。 倒不是自己一個人不行,只是長久下來習慣了身邊有商姒的存在。 思念經不起細節上的推敲,越是去想,心底那份依戀不舍就更重,陸時鳶只能強迫自己把心思都放在趕路上,離了商姒,她那晚上非要睡上一會兒的怪毛病也被治好了。 晝夜不停,風雨兼程,總算在第四日天光破曉之際看到了熟悉的山巒輪廓。 三年過去,劍靈宗的山門依舊還是那樣,從前掌門就總是将話挂在嘴邊,說等什麽時候手頭松點一定要好好修繕一下他們的大門,但一年又一年,他們劍靈宗好像永遠都沒有手頭松的一天。 還是原來的窮樣子,一群弟子從年頭忙到年尾仍舊清風兩袖。 離開三年,回來得突然,這事陸時鳶也只在路上同師兄還有師父提了一下。 到附近以後她沒有直接飛往山門,反而在遠處暗暗觀察了會兒,發現值守山門的弟子有些眼生。 于是落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換了身幹淨的衣裙,又拿出劍靈宗弟子專有的小木牌系挂在腰間,一步步朝大門走過去。 手裏的青霜劍在沒有經過靈力催動的情況下,乍一看和普通的劍也沒什麽區別。 果不其然,剛靠近山門附近,就有弟子出聲将她叫住:“站住!” “姑娘,此乃仙門要地,不得再往前了。”兩名年輕弟子遠遠打量着她,耳語了一番以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許以為又是一些想要上山求仙的普通人,準備勸返。 陸時鳶就站在原地等,只待人走近,她扯下腰間的木牌給兩人看了看:“我是你們的師姐。” 兩人看完,仍沒什麽反應,倒是臉上的表情愈發肅重起來。 其中一個耐着性子開口就是訓斥:“胡說八道,我派弟子各個有名有姓,我在宗門裏怎麽沒見過你?” “再說你這名牌,一看就是假的,我們劍靈宗好歹是叫得出名號的門派,怎會用一塊破木頭做名牌?” “哪來的小姑娘在這招搖撞騙,我今日暫且不同你計較,哪來的回哪去,再要胡言,我可就不客氣了。” “原來換新了啊。”陸時鳶也不惱,她目光一轉,眼神落在這兩人腰間別起的小銅牌上。 純正的銅黃,上頭雕刻着“劍靈宗”三個大字隐隐還透着一股特地注入的靈氣,看起來是要比自己手上的“破木牌”高級不少,可見還是花了心思的。 陸時鳶彎了下唇角,伸手一抓,兩人腰間的銅牌就落入她的掌心。 不顧二人臉上的訝色,她仔細打量着手裏的銅牌,低聲笑笑:“現在用銅牌了啊。” “看來,這幾年師門過得也不是特別窮嘛。” 回娘家扶貧 小蘿 沈光真正見到陸時鳶是三天以後。 小師妹回來的消息如同劍靈宗山頭的風,席卷而過,很快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昔年受到過陸時鳶關照的同門們紛紛蜂擁而至,陸時鳶從前居住的小山峰一時被踏破門檻。 而三日前在山門處将陸時鳶攔下不讓進的那兩個新弟子,則是被衆多師兄師姐們輪番教育了一頓。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風塵仆仆完成任務從外歸來,沈光見到小師妹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而此時,陸時鳶剛剛送走上一波前來探訪的人,在确定了沈光是只身前來以來淺淺松了口氣:“暫時不走,日後怎麽辦等過了靈虛宮的百年會見再做定論。” 說完,她又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挺拔如松一身藍衫的男子,懷念地笑了笑:“師兄,好久不見了。” 三年了。 三年前沈光與一行師兄弟代表師門前往邺都恭賀邺君大婚,也是作為娘家人去的,可中途遭逢變故,差點死在回來的路上。 昔日所發生的的種種還歷歷在目,陸時鳶不知道沈光僥幸逃過一劫以後是否會在夜裏想起三年前在戈壁灘上無辜慘死的師兄弟,但她會。 她總是想,那時要是自己再警覺一些就好了。 三年前的她沒能保住一衆同門,三年後的她即便修為全複遠勝從前,也還是被困在團團迷霧中,十分被動。 一番敘舊的同時陸時鳶也将自己此番回來的目的說與沈光聽,包括在邊界小城所遭遇到的。 沈光不是第一個知道,在此之前陸時鳶也已經見過掌門。 商姒所交代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在心裏,勢必要做得漂亮,讓對方安心。 “原來是邺君讓你回來的,”沈光從話裏話外聽出了些端倪,只是不知道為何,他的話裏帶些酸氣,“我就說呢,嫁出去的師妹就像潑出去的水,如今人雖是回來了,但心到底還在邺都。” 陸時鳶聽出來了,卻頗為無奈。 “師兄。”她咬重字眼,嘆了一聲。 到底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師妹,沈光也不好再多取笑讓陸時鳶為難,他兀自轉開了話題:“好了,不同你開玩笑了,把手伸出來。” 這是又要幫陸時鳶查探傷勢。 從前便是如此,陸時鳶記得先前還在邺都的時候商姒為這事還不開心了。 但今非昔比,懷着別樣的心思,陸時鳶同以往一般順從地伸出手去。 裙袖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細腕,沈光搭上兩根手指凝神細探,未作他想。 一秒,兩秒,他似以往釋出一縷靈力探入陸時鳶體內,然而—— “你……” “傷好了?!” 這縷剛放出的靈力剛一進入陸時鳶的體內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渾厚的氣息,被直接壓制。 雖未正面交手,但沈光從這樣渾厚的氣息中已然察覺到了什麽。 陸時鳶含笑不語,可臉上的神情已表明了一切。 沈光還處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靜默許久,他才感慨似的道了一句:“看來這邺君,是當真對你好。” 不過這回,話裏倒沒酸氣了。 可見陸時鳶痊愈對于沈光來說,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真好,當年掌門帶你去遍了各大門派都沒尋求到治愈的法子,商姒真是你的貴人。” “她待我極好。”一提到商姒,陸時鳶又不自覺彎了眼,“所以師兄,你得幫我,咱們劍靈宗出來的人不能給人一種什麽事都辦不好的錯覺。” 話題兜兜轉轉又被陸時鳶繞回了正題上。 沈光知道她的意思,臉上的笑意褪去,神情也凝重起來。 關于這九百妖族被屠一事,不管是不是人間修士做的,他們這些門派都逃不掉要擔責。 夜露深重,屋子裏的光暗了些,陸時鳶往燈芯下方又添了點油同人安坐詳談。 “此番出門我遇到雲沣了,他倒是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情。”沈光忽然開口。 陡然在沈光嘴裏聽到雲沣的名字,陸時鳶愣了一下。 幾月前雲沣同她在昆侖山上道別,說要帶那兩只夜莺妖回去了,這事陸時鳶有印象。 “然後呢?”她問。 “本來我還沒覺得,可雲沣告訴我,他奉師門之命下江南去查夜莺妖被滅族的事情……”說到這,沈光朝小師妹看了過來。 二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有層迷霧被撥開了。 這二者之間,有聯系。 往深了去細想,确實,近年來凡出事的大多是一些零散不起眼的弱勢小妖,這些族類沒有強橫的實力,也不起眼,鮮少出現在大衆的視野範圍內,所以即便出事以後也不會被人第一時間察覺。 可類似的事情多了,紙包不住火,慢慢就顯露出來了。 而先前被陸時鳶所忽略在旁夜莺妖的事情,也成了印證事情的關鍵。 沒兩月,各地宗門陸續傳來消息,那些同夜莺族一般銷聲匿跡了小段時間的妖族,竟也已經慘遭毒手。 只不過事情過去太久,現在再查,已是晚了。 半年轉瞬即逝,這點時間在這群修士的眼中不過彈指一揮間。 陸時鳶在忙碌中度過,回首算算日子,這才驚覺距離靈虛宮的百年會見也只有半月的時間了。 這半年來,她疲于奔命,同其它幾個門派的核心弟子四處查訪,終是獲得了一些有效信息,只不過這邊忙碌起來,與商姒聯系的頻率自然而然就少了些。 尤其是近來一月以來,商姒像是完全失蹤了一般。 邺都最近在忙些什麽,陸時鳶不清楚。 她只知道,此次靈虛宮會面各大門派的名冊已經出來了,而她和沈光會代表劍靈宗前往靈虛宮。 靈虛宮的百年會見往上追溯,是六界崩壞的時候定下的,那時沒有了仙界在上頭管着,邺都這才出面連同三界訂下了這樣一個約定,以維持三界太平。 到如今魔界封閉界門,最近數次會見都只有人妖兩界參與,這兩界平日摩擦雖多,但相安無事這麽多年也過來了。 唯獨這一次,還沒開始就已經讓人提前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因為距離靈虛宮較近,劍靈宗算是第一批抵達的宗門,沒兩日昆侖派和紫霄洞也陸續抵達。 随後,才是邺都的人。 身為擁有足夠權威和實力的第三方,此次邺都定然是要來人的。 随着傳送陣內聚攏的靈光散去,早早便靜候于此的陸時鳶并沒有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思念的人影,反而是…… “陸姐姐!”站在邺都來人的最前方,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着一襲水藍色紗裙直奔陸時鳶所在的方向。 然而陸時鳶卻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一個人。 “你是……?”努力回想了一會兒,陸時鳶才遲疑着開口。 “變化很大嗎?”見陸時鳶認不出自己,少女有些惑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真是商蘿,初見時的疑惑到此刻全化作無奈的笑:“你說呢,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到大腿根,那麽小一個。”陸時鳶按下掌心比劃着,同時心中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這麽說的話,好像變化是有一點大。”商蘿恍然大悟,卻不妨礙她臉上露出甜甜的笑。 商家的血脈不屬于人,也不類妖。 她們有自己成長階段,在幼年時期的時候同人族七八歲的小孩沒什麽分別,可一旦進入成長期實力有一個質的飛躍以後,模樣就和十七八歲的少女沒什麽兩樣了。 自三年前遭遇重創以後商蘿直接被自己的親小姨扔進秘境,此番出關以後已是亭亭玉立的芊芊少女,不僅是外貌模樣,實力也非從前可比了。 在邺都,這樣的變化大家都不會覺得異常,此番前來靈虛宮陸時鳶是她遇見的第一個熟人,對方不說,她還沒意識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可陸時鳶最關心的顯然不是這點。 “你小姨沒來嗎?”她又再瞥了一眼商蘿身後同來的一衆人等,其中不乏熟悉面孔,除了商姒。 陸時鳶輕抿紅唇,商姒已經失蹤一個月了。 “哦,對,差點忘了……”聽陸時鳶問起,商蘿這才懊惱地擰起一雙秀眉。 今日等候于此的人不止有劍靈宗,其它各方也都來人了,邺君是否出現是大家一直關注的問題。 接下來的話涉及商姒去向,商蘿故意清了清嗓子,看似在與陸時鳶閑話的同時也将音量提高了些:“陸姐姐,小姨讓我告訴你邺都地底怨靈異動,她脫不開身過來,那地方靈符傳音也沒法送進去。” “我是邺都少君,此次靈虛宮會面由我代表邺都出席。” 此話一出,各方人馬臉上的神情迥異,陸時鳶眼眸裏的光也迅速黯淡下去,變得沉靜。 獨獨商蘿,仿佛察覺不到周圍衆人的情緒變化。 她毫不避嫌,上前一步親昵地挽住了陸時鳶的胳膊,甜聲開口:“陸姐姐,我都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不如……你帶我去暫居的地方我們敘敘舊吧?” 說完,她挽住對方胳膊的手暗自發力,沖人俏皮地眨了下眼。 更新! 相認 這天,除了邺都,後來又陸陸續續到了好幾個妖界大族。 倒是挺符合這些大妖世族桀骜的性子,不管做什麽都必定要壓軸出場。 距離百年一次的正式會見還有那麽兩天的時間,那些提前先到的,閑下來的時間無非就是見見老友,與相熟的人閑聊暢談。 各大門派跟商量好了似的,這次放出來帶隊的全是年輕一輩的天驕,這些天昆侖派和紫霄洞的人陸續抵達,陸時鳶暫居的小院子可算熱鬧。 尤其是雲沣。 見這一次邺都來人裏竟然沒有商姒,他往陸時鳶身邊跑得更勤了,特別如今陸時鳶修為全複,大勝從前,讓他得以用切磋指點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過來。 這一切,被某些人看在眼裏。 到了第二日傍晚的時候,有人終于沉不住氣。 “陸姑娘,我們少君請你過院一敘。”院門口突然出現的侍從打斷了雲沣剛說到一半的話。 她聲音清亮,身着最普通的鬼衛裝飾,腰間別着邺都彰顯身份的邺都令牌。 就是有點臉生。 陸時鳶記得,在自己接到商蘿的那天曾在邺都來人的隊伍裏見過此人。 按理說這次能跟着邺都少君一起出來的,應當都是心腹才是,如流珠那樣的,陸時鳶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 可眼前這名侍從,邺都三年,她從未見過。 但陸時鳶也不疑有他。 她看了面前的雲沣一眼,淺聲答道:“知道了,煩請你和你家少君說一聲,我一會兒過去。” “姑娘,少君讓我将你請過去。”侍女的态度略有些僵硬,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她就站在那,如一顆松柏,頗有種陸時鳶不起身她就不走的架勢。 不知為何,落日餘晖下這道明明是陌生的身影卻讓陸時鳶沒得來由地生出一股熟悉感。 陸時鳶也愣住了,她輕擰秀眉偏過頭去看雲沣。 雲沣是個知進退的,見狀,便曉得了陸時鳶的難處。 他識趣地主動開口退讓:“那陸師妹,你不然還是先過去看看,說不定少君有什麽急事找你也說不定,我可以明日再來。” 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又進退得當,任誰看了都應當會心動才對。 院門口的侍從眼神晦暗,也不知心底藏了怎樣的情緒。 陸時鳶終究還是起身同雲沣告辭了。 靈虛宮的範圍很大,即便這些日子山上來了不少人也還仍舊空着不少房間。 出了院門侍從在前方領路,陸時鳶跟在後面,可走着走着便覺不對了,一路所見的人影越來越少,周遭的院落漸漸變少,看起來也不像是要帶自己去見商蘿的模樣。 陸時鳶心中生疑,腳下的步子逐漸放緩。 她凝望前方的人影,忽然出聲:“你是分屬邺都哪一支鬼衛?我好像從未見過你。” 人影頓了下步子,停住,回身看她。 那張原本瞧着普通笑起來還有些粗犷,方才在人前的謙卑與恭敬盡數消失:“當真沒見過嗎?” 這人着實太奇怪,且目的不純,方才口中所說“少君請你過院一敘”恐怕也是假的。 陸時鳶心中已經警惕起來,體內的靈力已然調動起來準備随時應對變故,只不過面上還一派平和。 “當真沒見過。” 她放輕了語調,靈戒中青霜劍已經蓄勢待發。 然而下一瞬,前方的人影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一道殘影閃過,陸時鳶後知後覺人已經到了自己身後。 她被一股強大駭人的神識定住,無法動彈,身後那人溫熱的掌心輕輕貼上她的後腰。 “那現在呢?”耳畔傳來侍從的聲音忽然變了,變換成了陸時鳶日思夜想的聲調。 “阿姒?”盡管沒回頭,但陸時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她心顫了一下。 很快,陸時鳶恢複自如活動,而方才那股鎖定她身上的強大神識仿佛也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無跡可尋。 這時候再細細查探面前的侍從,怎麽看,也不像是擁有強橫實力的人。 商姒明明來了,卻不顯露人前,應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 可……不能告訴旁人就算了,為什麽連自己也要瞞着呢? 商蘿都到了幾日了,二人幾乎每天都見,別看對方一聲聲“陸姐姐”叫得甜,嘴卻是嚴實,關于商姒也來了這件事那是一個字都不往外蹦。 “阿姒。”陸時鳶又喚了一聲,只是這一次,聲音裏透着悶悶的委屈。 商姒沒有立刻解釋,她擡手,朝面前的人悄悄做了個“噓”的手勢。 此處雖偏,但并非适合說話的地方。 這靈虛宮內耳目衆多,為防萬一,商姒甚至都沒有變回自己的模樣。 她只是沖陸時鳶又淺淺笑了笑:“陸姑娘,安心随我來吧。” “陸姑娘”三個字,咬字清晰,意味深長。 心底那些疑慮消除以後,陸時鳶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 她邊走,邊回想這兩天以來的細節,越想越覺得商姒的身份其實有跡可循,唇角不覺抿出淺淺的笑意。 比如,每每商蘿邀約自己過去的時候對方都會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守着。 起初陸時鳶還以為是職責所在,現在想來,應當是藏了私心才對。 彎彎繞繞,又走出不短的距離,具體到了何處陸時鳶也不清楚,她只曉得商姒定然是不會害自己的。 果然,前方的人停下步子,再轉過來的時候擡手抹過那張用來僞裝的臉,久未見熟悉的面容就這樣出現在陸時鳶的眼前。 “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商姒彎了下眸,眼底的笑意暈染到眼角。 很顯然,能夠和陸時鳶她也是比較開心的。 半年未見,恍如隔世。 陸時鳶吸了吸鼻子,再也回憶不起前兩天聽聞商姒不會來之時是怎樣的失落了。 将陸時鳶的反應收進眼底,商姒聲音也不自覺柔了下去,她緩緩上前:“怎麽了,當着商蘿的面說了那麽多抱怨我的話,怎的本人到了眼前,反而沒話說了?” “你瞞着我。”陸時鳶擡眸,鎖緊柳眉。 商姒默了下,低聲解釋:“不得已而為之。” 她同陸時鳶的關系世人皆知,誰也不敢保證這半年裏陸時鳶身邊是否被安插了眼睛。 但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商姒始終是理虧的。 不過她随即又想起一些事情,是以很順暢就将話題錯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我若是不瞞着你,又怎麽能看見你與雲沣日日交談甚歡的場景?” 若不是雲沣的去得實在太勤,她興許還能再多藏一段日子。 多虧了這個雲沣。 特別是剛剛在院子裏,雲沣還在陸時鳶面前特意表現出自己通情達理的一面。 一口氣頓時從下往上,悶堵在商姒的胸口。 她又沒忍住開始怪氣:“如何,這個雲沣師兄可還稱你的心?” 還說明日再來呢。 周更了! 大戰 一句接一句,商姒臉上雲淡風輕,但陸時鳶分明聞到了酸氣。 她有些頭疼,這已經是商姒第二次為雲沣跟自己走得近而不開心了:“腿長在他身上,他要來,我總不能不讓他來吧?” 再說,這兩日相互間有談到的全都不是私事。 “那我打斷他的腿?”商姒順着陸時鳶的話反問,好是霸道任性。 這樣,不就來不了了嗎? 商姒眸中閃着幽光,看似開玩笑的話語實際其中蘊着幾分寒意,陸時鳶知道這是跟自己較上真了。 “阿姒,”她上前幾步,輕輕扯過對方的衣袖如從前那樣哄着,聲音放得低柔,“你明明知曉我對他并無情意,何必呢?” 商姒輕哼一聲,将自己的臉稍側過來。 陸時鳶立馬會意,她微微仰臉,雙眼彎彎湊上去在商姒的唇角處親了一下。 “可以不氣了嗎?”含着笑,她問。 商姒心中那點不悅也在這一下以後徹底消散了,她無比自然地反牽住陸時鳶的手,總算不再在雲沣的事情上計較:“那說正事吧,此番讓商蘿代我前來掩人耳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二人找了處地方坐下,商姒娓娓道來:“你出來以前應該也聽你們掌門說了,此次會面,各大門派須以昆侖為首,同妖界清算,讓蛟龍一族為這幾年過去發生的事情做一個交代。” 包括邺都也會向妖界施壓,這是必然的。 數月前,火凰族那邊終于給商姒遞來了消息,也正是這一條線索讓商姒将目光直接鎖定在了一直隐匿在衆人視線外的蛟龍妖身上。 蛟龍,為龍。 龍生九子,蛟也是其中一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支應當是現存于三界可以稱之為“龍”的最後一個種族了。 可惜,蛟龍為邪,這一強大的妖族身上幾乎是将上古龍族所有的缺點都繼承了下來。 好淫,嗜殺,殘虐,喜好争鬥,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實力強橫,雖血脈不純但種族龐大,是如今妖族綜合實力最強的世家大族,居火凰族之上。 這一族群的天賦能力便是隐匿氣息,三界以內來去自如,即便在比自己實力強橫數倍之人的面前,他們也能隐匿自保。 “秦瀾說,秦紅綢瞞着族人與龍妖達成了交易,昆侖,紫霄,這半年內人間各大仙門腳下發現的誅殺大陣全是近幾十年來蛟龍妖帶着秦紅綢潛入布下的,另外一起的,還有九頭鳥。”妖界頭部幾個種族聯手為之,蛟龍隐匿氣息,火凰布下上古誅殺陣,九頭鳥攝魂收拾殘局。 絕妙的配合,很難不讓人覺得膽寒。 這是一個長達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針對人族的大計。 唯一可惜的一點就是此計未成,誤打誤撞被上昆侖求藥商姒給無意撞見了。 所以這次的靈虛宮百年會見實際并非衆人所想的那樣要說法和簡單談判,商姒是要直接除去蛟龍這一三界毒瘤。 不止是她,今次各大門派紛紛派出年輕弟子作為代表前來,也是為了讓妖界放松警惕,實際,如林霄那樣一些狡猾的老頭們早早都已混入其中了。 “所以,兩界要開戰了。”一段話聽下來,陸時鳶的表情變幻莫測。 垂在身側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只言片語間她仿佛已經預見到了三界大亂,生靈塗炭的模樣。 當然,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的前提是此次計劃不能完美執行下來。 “也不盡然,至少秦瀾說了,她們火凰族不想摻和進這些爛事裏來,但因為秦紅綢的關系,此次她答應了她們會出手幫忙。”畢竟秦紅綢是凰族長老,若不拿出點實際行動來,等到事後清算之時秦瀾就算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初見時的欣喜被這一件件關系到三界安危的事情壓下來,散得一幹二淨。 陸時鳶整個人顯得有些低落,肩上無形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我先回去了,你容我好好想想。”她起身,一雙纖手從商姒的手心中直接滑落出來。 陸時鳶不能離開太久,這靈虛宮內處處都有眼線耳目,若她去向不明離開太久定會惹人生疑,尤其在聽商姒說了這麽多以後,陸時鳶更加清楚今日商姒露面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若事情毀在了她身上,那她豈不成了罪人? 女子離去的背影落寞蕭條,清瘦的筆挺堅韌,莫名讓人忍不住心疼。 “時鳶,”商姒皺了皺鼻尖,終究沒忍住将人叫住,“你不用覺得壓力很大。” 陸時鳶離去的步子頓了下。 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她搖了搖頭,語氣沉落下去:“阿姒,在百年會見正式開始之前我們還是不要再私下再見了。” 商姒愣了下,随即颔首:“我知道了。” 這話聽陸時鳶主動說出來,她莫名覺得有些委屈,可偏偏這樣的決定是正确的。 “我師父和掌門他們也來了嗎?”陸時鳶又問。 這一次商姒沒有準備再瞞,她含糊應了一聲,給了個尚算清晰的答案:“時機到了他們自然會現身。” 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陸時鳶明了了。 倘若連師父和掌門也都來了,那如昆侖那樣的大派應當也暗中到了不少人。 此次人間仙門應當是精銳盡出,少不了一場惡戰。 一想到又會有無數人要在這場争端中喪命,陸時鳶就覺得心口莫名發堵。 晚上,她躺在塌上輾轉難眠,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一些陌生的厮殺場景。 陸時鳶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莫名出現在自己腦中的場景片段,是她從未見過的慘烈程度,不像特殊的未來感應,倒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幾日,剩餘的各派各族也陸續到齊。 臨期那日,妖界各族仍舊擺出極高的姿态,遲來入座。 同人界這邊不一樣,妖界此次各族來人還是以和從前一樣,不是族長就是長老。 這樣一些老成精的大妖們和陸時鳶她們這些小輩坐在一桌,談事情說條件的時候難免會蠻橫輕視。 矛盾一觸即發。 陸時鳶已經忘記是誰先動的手了,她只清楚的知道,在靈力波動炸開以前她同身邊的年輕一輩紛紛默契退開,将主要戰場留給了師尊前輩們。 顯然,大家都各自收到了來自師門的提醒,這一場争端她們還不夠格參與。 青霜劍在陸時鳶手中泛出耀眼藍光,劍意勃發,嗡鳴作響。 然而這外層被諸位大能聯手布下的牢固結界,卻不是她所能破開的。 結界以內,風卷殘雲。 形勢發展比商姒她們想象的要順利很多,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林霄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服用了返顏丹的他容貌與周圍一衆仙風道骨的老頭格格不入,出手卻有着不容小觑的實力。 他與商姒還有紫霄洞一長者成三角合圍之勢将這席間最為棘手的蛟龍妖困在正中。 論資排輩,這位蛟龍族的老族長可要活得比他們這些老東西久得多。 可就是太順利了,即将成功的喜悅沖昏了所有人的頭腦,他們不曾深思這其中的漏洞。 譬如,堂堂妖界大族的族長,怎會如此輕易讓自己陷入此番境地。 “成岐,你今天跑不了,”橫握手中靈劍,林霄稚嫩一張俊臉上露出與容貌不符的凝重,他沖正中央已化妖身的成岐喊話,“不止你跑不了,你蛟龍族今日但凡在場的,全都要給我留下。” “是嗎?”蛟龍妖的音色滄桑。 只見青光一閃,成岐忽然重新化成人型。 狠戾的目光略過在場諸位,他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了那一抹豔紅身上:“邺都商家什麽時候竟也與人間修士勾連在一起了,這樣大費周章布局引我等前來。” 商姒神情冷淡淡的,并未出聲接話。 在她看來,成岐這不過是在垂死掙紮說些沒用的廢話。 “不過可惜啊……怎麽邺君是覺得我等中了你的計被你引來的嗎?”成岐擦去嘴角青紅色的血液,臉上的笑忽然變得詭異,“有沒有可能中計的人,是你們呢?” 商姒眉頭緊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詭異不安的感覺。 說罷,成岐怪笑兩聲,身上開始泛起詭異的靈光。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而飄落到了側前方的林霄身上,朝人隔空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這耀天的光芒是妖族自爆的前兆,意識到這點,周圍的人如潮水般飛快退開。 商姒卻在陡然間想通了什麽。 她讀懂了成岐臨死前對林霄說的那四個字。 ——“你們完了。” 後手 大妖自爆的靈力破開諸位大修聯手布下的結界,強烈的靈力風暴席卷而來,好幾個沒來得及躲開的長老修士被徹底卷了進去,身死道消。 如此強的拼命一擊,即便是商姒這樣退得快的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他娘的,我是真沒想到成岐這老東西會舍得拉着我們一起去死,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比商姒要晚上那麽一秒半秒,林霄罵罵咧咧從風暴中心逃了出來,翩翩俊秀少年郎乍一下變得狼狽不堪。 再一看同樣是從裏頭跑出來撿了條命的,商姒除了裙袖破損了點以外并無大礙,他氣得鼻子都歪了。 而如陸時鳶一般的年輕弟子,早早就退到了數百米以外。 此時目睹這驚天駭人的一幕,也是久久回不過神。 商姒一個閃身落到了陸時鳶身邊。 “阿姒。”陸時鳶雙眉緊鎖,拉住對方的衣袖。 “我沒事,但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商姒單手負于身後凝望前方遠處那片混亂不堪的廢墟,神情頗為凝重。 她在想剛剛成岐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一個将死之人,沒必要像孩童打架輸了那樣留下一句唬人的話來供人笑話,定然是還有他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才對。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聽商姒竟然和自己想的一樣,陸時鳶也覺得詫異。 可看顧四周,所有人眼下顯然處于一種“事情已經了解”的喜悅當中,渾然不覺得這場争端結束得過于輕易,妖界大妖死的太過簡單。 這幾天,陸時鳶心裏的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起先,她以為自己只是擔心商姒他們拟定的計劃出現變故導致兩界開戰,但到現在,塵埃落定了,蛟龍族的族長都已經被逼的自爆而亡,她心裏的不安不僅沒有随之淡去,反而愈發濃烈了。 就好像,隐隐感覺到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發生。 像是為了印證成岐說的那句話和陸時鳶的預感,沒多久,林霄的怒喊聲劃破天際:“成岐這個挨千刀的,竟然還留了!” 所有的慶幸和劫後餘生的喜悅情緒在這一瞬間止住。 商姒同陸時鳶一先一後,頃刻間就到了林霄小老頭的面前站定,只見他手中一張閃着靈光的傳音符還亮着。 應當是剛剛有人傳了消息過來。 都不用等商姒開口問,林霄皺着一張臉苦巴巴朝她看過來:“商丫頭,蛟龍族領着人往昆侖地界去了。” “昆侖?”陸時鳶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偷家? 也不對啊,如果是偷家的話光偷一個昆侖派能有多大的損失。 再者,這次靈霄宮一戰各門各派幾乎是傾巢而出,年輕一輩頂尖的人物也都出來了,後方空剩些看門守院的弟子,能有什麽好偷的? 她腦海中有某個答案隐隐呼之欲出,那種就快要觸及真相,卻又總還差一點而感覺。 商姒比陸時鳶更快一步想到。 “壞了。” “商蘿,快回靈虛宮看看傳送陣是否完好!” 關于昆侖,其實有個傳說是家喻戶曉口口相傳的——昆侖之巅,是離天最近的地方。 千百年來,人們只道這是個傳說,全然忘了當初六界并存的時候實實在在有仙家的存在。 而昆侖之巅的某處地方,就是人界通往仙界的大門。 盡管仙界消亡已久,但歷代的昆侖派長老都還是盡職盡責把守着這扇大門,不讓外人輕易進入。 一來,是仙人雖已不複存在,但曾經的仙界遺址尚存,裏頭殘剩着極大的機遇與同等水平的危機,一不小心就會叫人殒命。 二來,是因着從昆侖過往仙界,是能通往昔日冥界地府的捷徑。 也就是如今的邺都地底,鎮壓了數百萬怨靈的地方。 倘若沒猜錯的話,蛟龍妖大費周章甚至是犧牲掉老族長的目的不是昆侖,而是要借昆侖的通天之門,前往邺都城地底下的冥界,放出百萬怨靈,致使邺都和人界同時大亂。 這樣久遠到快要被人遺忘的機密,随着這一場鬧劇又逐漸重新浮現人們眼前。 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一直徘徊結界外圍的商蘿聽自家小姨這麽一說,立馬燃了一道靈符給留守傳送陣附近的随行鬼衛。 然而靈符那頭一片死寂,并沒傳回任何相關訊息。 多是兇多吉少。 衆人只得趕回靈虛宮內放置傳送陣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此處已經過一場惡戰,看陣的鬼衛死的死傷的傷,至于正中那座可短時間跨越萬裏的傳送陣,也已是被毀壞得差不多了。 “壞了,但沒完全壞,估計撐死只能再進十個人這傳送陣就要報廢了。”紫霄洞的長老一躍而上仔細查看,片刻後,一臉凝重給出了結果。 這座陣之所以還沒完全報廢,怕只是因為時間上來不及,她們反應得太迅速了。 “能修嗎?”不多時,人群中有人出聲詢問。 長老搖搖頭,沉吟開口:“修複起來耗時耗力,不值當,且眼下的情況必須盡快遣人跟過去,阻止那些妖物作亂。” 一時間,衆人沒了主意。 平日裏,各大仙門明争暗鬥表面上一團和氣實則誰也不服誰,這會兒遇上事了,除非林霄這樣老祖宗級別的大修出來說話會管點用,其它人恐怕都沒這個本事。 這時,一直冷臉的商姒陡然出聲,連着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不必多言了,林霄和我,再加上邺都兩位鬼将前往昆侖追趕蛟龍,商蘿,待我走後你盡快和南晉聯系上,好讓他們有所防範,至于其他各派長老,暫且先回到各自門派以防妖界還有其它手段侵擾人間太平。” 邺君說這個話,倒不算不好使。 可對于這個人選,一些老家夥還是覺得可以再多幾個,議論聲起,商姒直接一句不客氣地話落了下來:“實力不夠,其它人去了也是送死。” “諸位可有異議?” “還是說,有人想用命去賭一賭運氣。” 狂,傲,不可一世。 說的卻是實話。 這回,再無人剛出聲異議了。 “那我呢?”并沒有在商姒的話中找到自己名字,她輕咬紅唇,明知答案卻還固執地問了一句。 商姒這才朝她看了過來。 “師妹,你修為雖然大增,但這樣事情連師父和掌門他們都摻和不進,自然也不是你幫得上忙的,你和我回劍靈宗。”趕在商姒開口之前,沈光先一步出聲了。 商姒也緊跟着接了句,語調也很自然地放柔了些:“他說得對,時鳶,你回你師門。”于情于理,陸時鳶現在也算是邺都的人了,可商姒說的是讓陸時鳶回劍靈宗,而不是跟着商蘿一起回邺都。 私心裏,商姒總覺得邺都這次恐怕得亂,所以并不願讓陸時鳶身處險境。 “我知道了。”輕斂眉目,陸時鳶別過臉去一副有所失望的模樣。 商姒雖有不忍,但也無法在此刻去分心兒女情長。 無人知曉陸時鳶心中所想。 她知道,眼下的情形,再怎麽多說商姒和這些長老掌門也不會贊同自己跟着一起進傳送陣。 但這一趟,她是定然是要跟着去的。 陸時鳶緊了緊手中的青霜劍。 心底有種無比強烈的念頭在催使着她去做這件事。 陸時鳶有預感,這一場三界浩劫,除她以外,無人可解——就在那神秘遠古的仙界遺址裏,應當有解開這次危機的關鍵。 所以待商姒等人盡數離開以後,陸時鳶混在各門派弟子當中幫着收拾殘骸,打掃戰場。 趁大家都放松之際,她蓄起體內靈力,一個閃身—— “陸時鳶!” “師妹!” 一片大亂。 接下來着重寫小陸。 仙界 陸時鳶最終還是進了傳送陣。 她的修為本就比不上商姒和林霄那樣的,即便用了傳送陣,也還比先行離去的那幾人要晚上半天,是以一路抵達昆侖的時候都不曾趕上先頭部隊。 這幾年來,無論大小事總有商姒相伴左右,如今倒成了獨行俠。 只是這一路過來陸時鳶所見,妖物所過之地,未留活口,哪怕是過路的零散村落也慘遭血洗,可見蛟龍妖此遭為了晚點走漏消息也是下了狠心,也不怕日後要被清算。 從日落黃昏到銀月倒挂,陰沉沉的雲霧蒙上皎月,如同美嬌人面上蒙紗,真假幻滅讓人捉摸不透。 經過白日裏的妖物突襲,昆侖派上下可以說是戰損頗重,留守的大小弟子幾乎全部負傷,可即便如此,待林霄一行人入了大門以後,他們還是加強了警戒以防妖物的二次襲擾。 昆侖之巅,大門,是非林霄那樣的老祖發話不得踏足的禁地,自昆侖派成立以來就立下的鐵規,祖祖輩輩不得違背。 雖說如今門派遭受重創,結界已破,守衛不如平日那般森嚴了,可也不是陸時鳶能悄無聲息能潛入進去的,所以她想進到昔日的遺址,就只能走光明正大這一條路。 好在,來的路上陸時鳶已有對策。 到了昆侖,她沒急着露面,反而掐了一道隐匿氣息的秘訣施展在自己身上,而後換下身上的衣裙,披上黑色鬥篷,從空間戒指裏取出了邺都鬼使特有的鬼面具。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樣一身打扮下來,陸時鳶身上竟是沒有了半點仙門修士的正氣。 反之,叫人望而生畏。 當然了,這身裝扮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陸時鳶一直貼身存放的那塊寄存了商姒三道神識的黑鐵令。 邺君之威,在這塊令牌上可窺一二,是最好的身份牌。 做好這一切,陸時鳶便不再隐匿蹤跡。 她以高調之姿飛往昆侖山門,加持過靈力沉音劃破寂夜長空,響徹整座山頭——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接連三遍,驚動了守山的弟子,一瞬間,好幾道氣息朝陸時鳶直撲而來。 “放肆,何人在我山門前大肆喧嘩!”回應陸時鳶的一道中氣十足的驚惱聲,以及随之而來一道蓄足了靈力的劍氣。 然而,面對這樣一道并不算弱的攻勢陸時鳶只是輕拂衣袖,夜空中,劍氣與鬥篷袖相觸的地方燃起幽藍色的火光,悄然化散。 出手的那人見到此一幕,臉色陡然變得難看。 很快,配合着這人的另外兩道身影也現身了,幾人呈三角之勢将陸時鳶合圍在中,如臨大敵,大有一語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說實話,若要同時對付這三人,陸時鳶自覺吃力。 方才那道蘊足了靈力的劍氣倒不是她憑自己的實力化去的,而是用了商姒留下的禦敵靈符。 用來唬唬人尚可,真要動手,會露餡。 陸時鳶也并無要和人正面動手的意思,她下颚微仰,以一種孤傲不可一世的态度朝為首年輕男子望去:“本使乃邺都鬼使,速請你派長老現身,相商要事。”邺都的人,就得這樣。 跟在商姒身邊久了陸時鳶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幾分,若要謙卑下來進退得當,反倒顯得假透了。 “什麽邺都鬼使,聽都沒聽過,我看,莫不又是該死的妖物不知死活前來尋釁!”許是陸時鳶的态度引起了其它兩人的反感,局勢眼看着要失控。 陸時鳶繃緊了身子,抿住雙唇,周身靈力全都調動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 “旬陽,你三人不得無禮。”老者渾厚的聲音傳來,同時,一句話還将那另外兩人身上調起的靈氣給壓了回去。 方才還氣勢洶洶喊打喊殺的三位少年這會兒跟見了老鷹的雞仔,瞬間靜了下來,安分克己。 不過幾息的功夫,說話的人就到了近前。 陸時鳶隐約感受到了這老者修為,暗嘆了一聲昆侖派果然底蘊深厚。 不過眼下,她還得裝下去。 老者側目,朝陸時鳶望來:“就是閣下要見我?” 老者話音落地,陸時鳶瞬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神識朝自己周身探來,欲要侵入。 可惜,被陸時鳶身上的黑鐵令給打了回去。 老者一驚,他本意是想要探查一下陸時鳶的虛實究竟,不想遇上比他強大的數倍的另外一股君王之氣。 他不得不對眼前來人引起重視。 “本使乃邺都鬼使,奉邺君之命随往,日間半途遇事突發去處理了些事情,這才姍姍遲來,”說罷,陸時鳶擡手一揮,腰間的黑鐵令浮空落在了這位長老的面前,“這是邺君所賜黑鐵令,你且看清楚了。” 披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這樣的事情陸時鳶做得自然。 在不與人動手暴露自己真實修為的前提下,她确信自己能夠唬住這些人。 “當真是黑鐵令。”并非見識淺短之人,況且日間剛與邺君照過面,老者一下就認出了黑鐵令上獨屬于商姒的氣息。 這樣的令牌非極為信任的親信不能得,比任何話術都更有說服力。 見已令人信服,陸時鳶五指成爪召回了令牌。 她繼續沉聲開口,仍是倨傲之态:“如今妖邪作亂,邺都與昆侖派聯合一氣共衛三界,你還不領本使前往昆侖之巅?” 老者也不與陸時鳶計較說話的态度,聞言,反而朝她拱了拱手:“門內小輩無知,多有冒犯,鬼使大人請跟我來。” 三言兩語,大大方方混進昆侖。 鬥篷底下,陸時鳶後背已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悄悄松了口氣。 別說,商姒留給她的黑鐵令還真好用。 大門已經關閉了數千乃至上萬年,今逢大變再次開啓。 空氣中除了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靈力以外,陸時鳶還在其中感受到了點熟悉的氣息,至于是什麽,她懵懂并不知曉,只覺得這樣的熟悉來得有點茫然。 在老者的目送下,陸時鳶很快消失在禁地結界內。 直至踏足這人煙絕跡被封鎖了上萬年的遺址,背後再無其它眼睛,陸時鳶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扔下身上的鬥篷重重呼出一口氣,随後緩緩合起雙眸凝神朝四周釋放靈力,開始探查這萬年前仙人雲集的地方。 然而身上這點看似磅礴的靈力釋出以後猶如滴水彙入江河大海,沒有引起絲毫波瀾,毫無收獲。 陸時鳶很快放棄了這一無效行為。 “奇怪。”她蹙緊柳眉,喃喃低語了一聲。 确實奇怪,按理說獨自進入這方危機四伏的禁地陸時鳶的第一反應應當是要警惕才對,可從剛剛進來一直到現在,小半柱香時間了,她不僅沒有覺得忐忑和緊張,反而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回到了久違的故鄉,回家的感覺。 方才靈力釋放出很遠都沒有探查到半點活物亦或是隐藏的危機,的消亡的的确确帶走了這方天地內所有的活物,連帶那些曾經的谪仙們也一一隕落。 不過有一瞬間陸時鳶感覺到在這片天地某處遙遠地方,有東西在召喚自己。 這,才是讓人最為困惑的地方。 陸時鳶再次擡眸仔細環望四周破落的屋宇乃至宮殿,此刻,內心深處那股被召喚的感覺越發強烈了:“難道……我以前來過這裏嗎?” 機緣 陸時鳶此行本是為了借路追上先前出發的幾人,哪想人一踏入昔日的仙界就生出了莫名強烈的感應。 如此,心底掙紮一番,陸時鳶倒不着急立馬趕回邺都了。 她有種感覺,或許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身世之謎或許能在此處解開,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況且,即便能夠短時間內追上去,以自己如今的實力也幫不到商姒什麽,倒不如留下來仔細探查,說不定……會有一些莫名的機遇也尚未可知呢? 思及至此,陸時鳶朝前往邺都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轉身,鑽入了與其相反的那片蒙蒙大霧之中。 與其說霧,倒不如說是霾,這些霾吸入腹腔之中是有毒的,陸時鳶在察覺到這一點以後下一刻便催動體內靈力,護住心脈,将有毒顆粒阻擋在外。 昔年仙氣淼淼被六界衆生尊為聖地的仙界在最後一位仙人消亡後以迅速失去它往日尊崇的地位,成了無人問津的仙人的埋骨的絕危之地。 越是中心深處去,陸時鳶就越是心驚,在這片霧霾之中隐藏的恢宏建築群并不似方才外圍所見的那些殘破廢墟,透過這些中心層所保留下的宮殿屋宇,依稀可以看見當年仙界繁盛的影子。 荷花池中的粉白荷花依舊盛開,碧葉相連,池水清澈。 仿佛此處的主人才方才離去不久,稍後便會歸來。 明明從未到過此地,可陸時鳶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在腦海中還原昔年仙人們再次生活的場景。 這裏的一屋一景,一草一木給她的感覺都太過熟悉。 這樣,不知道繼續往前游蕩了多久,待回過神來的時候陸時鳶已經在一處宮殿門前停下。 她擡頭一看,頭頂是粹了金的幾個古樸大字:玉華宮。 邺都,已經亂作一團。 商姒等人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便前往昆侖借道趕回來,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蛟龍一族傾巢而出,聯合妖界其它幾大世家将邺都地底的封印打破,百萬怨靈一湧而出,在極短的時間內逃竄于三界各處。 其中,絕大部分怨靈到了人界。 商姒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邺都城上空飄蕩着烏壓壓大片大片的怨靈,畫秋同南晉領着城中兵将在竭力清理這些惡心的東西,只不過收效甚微,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怨靈四處屠殺,生生不息,沒有了昔日地府冥兵協助清理,他們滅殺的速度遠不及這些東西生長的速度。 只要一直有人死去,就會一直有怨靈産生——直到所有生靈消亡,三界再無活體。 “阿姒,邺都現在的樣子你看到了吧,”領着林霄等人好不容易進到中心皇城結界以內,一個晃神的功夫,唐墨就來到了商姒身前,“事已至此,無所謂再去追究蛟龍一族到底有什麽陰謀了,如果不盡快解決這些四處作亂的怨靈,三界危矣。” 唐墨聲音沙啞,一身墨色長袍上已經不知道沾上了多少髒物的血漬。 此番封印被打破,他自然也跟着從地底出來幫着商姒暫時坐陣邺都。青枝和雲渠也沒閑着,邺都六大鬼将,除了仍舊留守輪回池的蘆月以外算是全都到了。 數千年來最齊的一次,卻是因為這場危機三界的曠古奇難。 唐墨,邺都六大鬼将之首,因常年鎮于邺都地底以至林霄這樣的老怪物都不曾見過他的容貌,只聽聞過他的名字,但對方那雙極具标志性的血瞳只叫人看上一眼便望而生畏了。 以血肉之軀鎮怨靈千年,身上所聚集的戾氣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得了的,怕是各門派內修為稍低一點的弟子被唐墨看上一眼都要走火入魔。 “非也,蛟龍妖能闖入邺都從幾位鬼将手底下破開封印再全身退去,實力已非從前,我看,此事該要從長計議才是。”俊俏少年郎自商姒身後站了出來,林霄少年老成,一雙俊眉緊皺着并不贊同唐墨的話。 以他的輩分和實力,自然是有資格說上一句的。 不僅是他,此次一同趕來其它大宗的幾位長者也同樣滿臉凝重。 這事,受影響最大的不是邺都,不是妖族,而是人界那成百上千萬沒有任何靈力傍身的普通凡人。 怨靈法力低微,即便是最底層的守山弟子也能從容應對,但那是對修行者而言,面對毫無還手之力的普通凡人這些怨靈可就要大開殺戒了——或許自今日起,人間将會有很長一段日子宛如煉獄。 更何況,背後還要蛟龍族在搗亂。 “發生靈帖吧,”生靈帖出,萬族到,萬年前六界覆亡之際生靈帖也曾發過一次。商姒下颚微仰,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朝唐墨看了過去,“今日之難乃三界之難,五日後邺都,萬族生靈共議。” 她一句話,衆人未再有其它異議。 邺君,這樣一個具有争議性的存在在太平之時備受人間宗門非議,而今卻成了衆人的定心丸,使得他們在這樣糟糕的局面下不至于太過慌張。 “只是生靈帖發出去,妖界那邊那邊會來人嗎?”靜默半瞬,位于其身後的某位長老忽然出聲,提出異議。 畢竟這事是蛟龍妖弄出來的,蛟龍妖又是妖界大族,振臂一揮便有無數小族附從。 商姒朱唇翕動剛欲開口作答,不想被林霄搶先了一步。 只聽他嘿嘿一笑:“那些老怪物來不來都不重要,商丫頭此舉是要徹底辨清敵友,今日之事到底妖界百族共謀,還是蛟龍妖憑一己之力攪出來的,屆時便可知曉。” 聽林霄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商姒便也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正是。” 辨清敵友,才是眼下要做的第一要務。 衆人一聽,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與此同時,青枝的聲音從上方飄來:“火凰族會來。” 衆人擡眸,只見一道倩影自半空浮落直直穿入中心結界,就落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 即便到了此刻,青枝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她拂了拂自己身上沾了血污的裙袖,黛眉輕壓,緩言開口:“秦心绫給我傳信了,說她正在趕往邺都的路上。” 所以關于這件事,凰妖一族應當是從頭至尾都蒙在鼓裏的。 畢竟千萬年來龍鳳之争從未停止過,更何況蛟龍只能算是龍的旁支,血脈不純,這樣的旁支血脈卻在排名上壓了火凰一頭,秦氏一族如何心甘。 秦心绫此來不僅是為了證明凰妖的立場,更是為了借此機會将蛟龍徹底打壓下去。 不若然,任由蛟龍這樣胡作非為下去未來不僅僅會是三界大亂,人間血流成河,就連她們火凰族的地位也将變得岌岌可危——凰妖是現如今三界中所餘最為純正的上古血脈,即便萬萬代下來,血脈之力已經稀薄,卻也是最佳蛟龍一族繁育後代的最優選擇。 只不過可惜,自三百年前兩族發生過大規模摩擦以後就互不通婚了。 不過這對凰妖的影響倒不大,畢竟血脈是跟着母親走,但對于本就是龍族旁支蛟龍來說就很嚴重了。 戰力強橫的蛟龍族男性居多,生性-淫-邪殘戾,繁衍後代的能力雖強,卻品質堪憂,長此以往不出萬年,蛟龍族那本就稀薄的龍族血脈将會徹底消失。 血脈純正的優秀後代,是他們延續下去的根本,所以火凰一族若不想日後被蛟龍徹底吞噬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到這,青枝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想起自己滞留火凰族的那段時間。 某天雨夜,被纏得煩不勝煩的她曾質問身為少族長的秦心绫癡戀一個女人該要如何自處。 秦心绫當時只說了一句。 她說,凰妖一族自有秘法。 推手 商姒下令生靈帖發出以後沒兩個時辰,就收到了商蘿的傳信。 先前她們從昆侖走仙界遺址回邺都,那塊地方雖早在千萬年以前就沒落了,可留下的禁制卻不在少數,其中隔絕界外傳音便是其中的一種。 陸時鳶孤身一人跟過去的事情也是到了此時,才終于傳到了商姒這裏。 “那個傳送陣短時間內都無法再度啓用了,他日即便修複也是需要付出極大代價的,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陣內。”至于跟上去阻止什麽的,已是無法做到,商蘿說話的聲音聽來有些發澀,“小姨,陸姐姐回邺都了嗎?” 算算時間的話,如果穿過仙界的時候一切順利陸時鳶這時候已經回到邺都了。 縱使她修為沒有商姒等人高深,但全力趕路的話不出意外也差不了太久。 除非……是半途上出了什麽意外以至耽擱了。 商蘿屏息靜氣,忐忑地等待着靈符這頭商姒的回話,然而回應她的卻是無盡的沉默。 沉默,大約是最壞的答案了。 “她沒回邺都。”良久,商姒這邊終于有了答案。 她花了些時間去同這幾日來一直鎮守邺都的南晉反複确認,也立即派人前往邺都地底的冥界查看了是否有人跟在後面回來,然而得到的答案都不盡人意。 陸時鳶,确實是失蹤了。 昆侖山上,有人親眼瞧見她進了仙界,但現在時間過去許久冥界這邊卻始終沒有人從裏頭出來。 若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被絆住了腳要晚些才能出來,那麽就只剩另外一種可能——永遠都出不來了。 商姒周身的氣壓越發低了,除了必要的彙報以外,大家各司其職做好手上的事情誰也不想去觸這位邺君的黴頭,就連素日裏最沒規矩的老小孩林霄在這件事情上也是十分有眼色。 他太知道商姒這人亦正亦邪下起手沒輕重了,沒有陸時鳶在旁邊兜着,他還真不敢去惹這個“小輩”。 五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五天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這幾天陸陸續續有離得近的世家門派抵達邺都。 類極幾年前商姒大婚那日的三界盛況,只是如今諸位掌門掌家人再集會于此,卻是因着攸關生死存亡的大事,早已不是當初上門湊熱鬧的心态。 這五日以來商姒每日都會親自去冥界那處出口待上一小會兒的時間,可惜,每一次都未曾等到想要等的人。 她倒是想再進一趟仙界找找看裏頭究竟是否有陸時鳶的蹤跡,只不過如今大局當前,商姒完全抽不開身。 “想必諸位也知道生靈帖一發意味着什麽,如今三界各處的狀況大家也都看見了,之所以召集諸位來此就是為了拿個主意。”商家人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看向殿內密密麻麻持帖前來的各族掌事人,商姒沉聲開口,“龍妖如今之強,非在座你我任何一人可以抵擋。” 秦心绫在生靈帖發出的第二日就到了邺都,同時,她還帶來了不少有價值的消息。 成岐自爆死後,當時在場離得近的一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波及,蛟龍妖用一個族長自爆換取時間的拖延和對手受傷,這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對她們之後的反擊形成了掣肘。 而令人不解的是從事發當天一直到現在,蛟龍一族但凡現身無不是進行最直接的殺戮和發洩,就好像……他們費這麽大陣仗聲東擊西放出怨靈,也只是為了出氣發洩,單純殺戮。 這樣粗暴直接的目的故意置于表面,豈知不是為了掩蓋更大的陰謀。 “這些我們都知道,還以為邺君發生靈帖召集我等前來是已經有了可行之策,不想……還需要商議啊。”重壓之下,難免心浮氣躁,往日裏的規矩體面早已抛到九霄雲外,也不是誰人怪聲怪氣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将矛頭直接指向了商姒。 這話一出,無人敢出聲應和。 秦心绫代表火凰族坐在右側位首,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盯了那說話的人一樣。 商蘿是個性子烈脾氣不好的,不比秦心绫,坐在長桌左側的她聽見這話直接就炸了:“敢問閣下是何門何派出自何家,這樣說話出來丢人現眼,照你說的我們姓邺君莫不是你們的老媽子,非要上趕着給你們擦屁股才行嗎!” 邺都不屬三界,即便三界今日難逃此難也礙不着他們邺都半點事,無非是閉門不出等着萬萬年以後下一個三界被天地孕育成形罷了。 這人說的,倒像是商姒到此刻尚未拿出個對策成了大錯。 被罵了一句,那人沒敢回嘴。 林霄身為各大修真門派的當頭代表,不得不出面打圓場:“好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吵什麽吵,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怎麽做,而不是一應事情都只曉得指望別人。” “別忘了,人界之亂就是人族之亂,我等在座的每一位都不能幸免。” 套着年輕小生的俊美皮囊将這一應白須白發的掌門長老們訓完話,林霞這才轉頭去看主位上的人,拍了下桌子:“商丫頭你說吧,你發的生靈帖這事總得你先拿個主意,你說什麽我老頭子都聽,都服!” 商姒看了他一眼,緩緩往身後的座椅背上靠去:“商蘿,你說吧。” “是,主君,”得到指示的小少君在這時候大方起身,面向衆人:“我邺都五日前給萬族下了生靈帖,三界以內門派無論大小,種族無論興衰皆一應俱全收到了邺都的帖子,此次将大家召集至此其實也只為了一件事——” 商蘿此階段尚是人類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可說起話來已隐隐有為君之派,身為邺都少君,她現在所說而每一個字皆能代表邺都,代表商姒:“但凡此次未曾到場的門派,族種,皆可列作已與龍妖勾結。” “大家可以自行看看,平日裏相互交好的,有所走動的,亦或者是結怨結仇的那些門派、族類,是否一應全都到了,如若沒到那從即日起便是在座所有人的敵人。”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分量十足,只是話音落地的同時也不免讓殿內生出幾分混亂。 商蘿不說還好,這樣一說,衆人紛紛開始認人。 “什麽,竟有人沒有來嗎?” “怎麽可能,還有人不怕的嗎?”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南陽洛家來了沒?” 任由這些人鬧了一會兒,等到差不多了,商姒擡手一揮将未曾到席的名單送到了衆人面前:“諸位好好看看。” “不用看了,鬼車族也沒來。”秦心绫再也坐不住,一句話将大夥的注意力全都引了過去。 “他們同蛟龍族沆瀣一氣,看似是附庸龍妖為其賣命,可實際上……近日來三界內死傷無數,不論是人或者妖,死後生魂怕是全都用來喂鬼車族了。”說到這,秦心绫看向商姒,“邺君,你說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煙霧彈放了一圈他們這群人不久前才發現……這一遭真正要對付的怕不是蛟龍妖,而是九頭鳥。 這樣一來,之前為何各大宗門前秘密布下上古誅殺大陣也就解釋得通了,還有一些弱小的妖族滅族之案,起初找不到線索和緣由,而今千絲萬縷全都指向了一處。 從一開始便隐身于大衆視線範圍內的鬼車族,表面順從附庸于蛟龍妖,實則将其當槍使。 不為別的,只為了吞魂增強自身族類修為。 九頭鳥以魂為食,短時間內三界死傷之數如此之大……怕是如今也不知實力暴增幾何了。 對于秦心绫所言,商姒點頭贊同:“少族長所言不錯,鬼車族,該殺。” “只不過鬼車族一族從頭到尾都一直隐藏在蛟龍妖的背後,連個頭都沒有冒過,謹慎小心又陰險狡詐,所以我等要想真正解決根源,也免不了要同蛟龍妖惡戰一場。” 若是打不掉在外面四處發瘋殺戮的蛟龍妖,其它都是白談。 要打九頭鳥必須先止殺,不然的話這三界将會是鬼車族源源不斷的供給所。 正殿內将近百號人從正午議到天黑,将初步方案确定下來以後才各自散去。 商姒回到自己的起居殿內,又迎來一批新的彙報。 她已經有快将近半個月沒有合過眼,雖說如她們這樣的修為已經用不着睡覺,也不會困,可大抵是同陸時鳶相處得久了,忽然變回以前那樣不睡……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精神上的疲憊遠比肉身上的疲憊要來得多得多,也不知陸時鳶此刻如何了。 商姒始終相信陸時鳶沒有死,這份底氣來源于她注入黑鐵令上的那一縷神識,而黑鐵令,是對方一直貼身攜帶不曾離身的。 若陸時鳶處于生死垂危之際,那自己的那縷神識自然會有所感應。 沒有動靜,大約就是安全吧。 51.埋伏 埋伏 沒兩日,畫秋帶來了消息,說是分派出去的鬼使近日有了蛟龍妖蹤跡的消息,盤算着此次傾巢而出四處作惡已經殺紅了眼的龍妖,應當是藏身在霧月灘那塊地方。 霧月灘是處沼地,常年受毒霧籠罩又靈氣稀薄,除了一些原本就生長在其中的魔妖以外基本沒什麽人——主要是裏頭也沒什麽值得人去的珍稀之物。 不過此地位處人魔兩界的臨界處,能見度又低,蛟龍妖選擇躲在這大約也是覺得一方面去往人間方便,另一方面一旦暴露引來圍殺的話,霧月灘的濃霧可掩護其逃離。 商姒得到這個消息以後半夜找來了林霄和秦心绫等人開始商議圍殺計劃。 這一籌劃,便又是幾日。 仔細算算,陸時鳶已經進入那座宮殿有半月之久了。 自她進去以後整座廢棄的宮殿周圍蒙上了一層虛淡的光芒,就好似是沉睡已久的殿宇在歡迎主人回家。 不會有人察覺到,這整個仙界內所有稀薄的靈氣,都在一點點緩緩流向中心的發光的殿宇。 一月後,霧月灘。 “孽畜!納命來!” 似乎沒有料到霧月灘附近竟然會有,蛟龍族為首的成炔着一身紫衣淩立半空,他長着一張近乎妖冶的臉,眉眼間萦繞着幾縷難掩的黑氣。 成炔看着乍然出現将他們一行團團圍住的衆人,竟沒有半點驚惶的模樣,反而在看清楚眼下的處境以後,一雙陰郁狹長的眼裏露出了嗜血的興奮:“我說今天怎麽灘池附近格外安靜呢……” “既然爾等主動送上門來,那今日就永遠留在此處好了!”就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一道攻勢已經近到眼前。 紫袍少年渾身磅礴的靈力在頃刻間炸開,他反向而行破開攻勢一個閃身就到了那名長老身前,修長的五指微微曲起,淩空就扼住了對方的脖子。 那名小宗派的長老緊忙催動身上的護命法器,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名年輕龍妖的實力竟如此強橫,不到一息就将自己全力之下的攻勢破開還直接殺到了眼前——這和之前說的跟本不一樣! 然而成炔看穿他的心思,壓根不給催動法器的機會。 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這名長老很快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是大禍臨頭難逃一劫。 成炔在對方眼裏看見了十分熟悉的恐懼,他桀桀怪笑一聲:“現在怕已經晚了。” 他正好有些煩膩了那些如同螞蟻一般好捏死的凡人,換些修士大妖來殺殺正好! 五指收攏的一瞬間手上的人也成一團血霧在他面前爆開。 四周圍有好幾名同來圍殺龍妖的修士,見不到頃刻間便有同伴遇難,還是這樣殘忍的方式,紛紛紅了眼直朝成炔殺了過來。 只不過那些如同雪花般落下來的招式在成炔看來并沒有多大的威脅,他整個人往後空倒下去,直直墜入下方濃濃的黑霧裏沒去了身形。 也幾乎是同時,嘹亮一聲震響天際:“小子們都聽好了,凡非我族類者,殺!” 重重一個“殺”字讓現場被圍住的這幾十個蛟龍妖陷入了極度的興奮當中,幾度發狂。 大戰一觸即發。 成岐的死不過是蛟龍族的以少換多拖延時間的計謀,在成岐實施自爆計劃以前早就內定好了他們族中的下一任族長——這個人就是千年以來血脈之力最強,最有可能渡劫化龍的成炔。 成炔也确實當得起帶領全族走向巅峰的那一人。 他享受這場聲勢浩大的厮殺,體內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嚣着殺戮,絲毫不懼這些特地聚集此處要将他們圍殺的人。 直到…… “誰?”蛟龍一族對于危險的感知本就極為敏銳,成炔隐藏在濃濃的毒霧當中正挑選着自己的下一個獵物,忽然猛地轉身朝後方的濃霧裏看去。 他與族人有特殊辦法能夠讓自己在濃霧中看得遠一點,是以如此大霧,他還是依稀看見了數米外那個模糊的身影輪廓。 直到那人緩緩上前,露出全貌。 “是你啊,”看清來人的臉,成炔陰恻恻地眯起雙眼笑了起來,“我說呢,那些膽小無能的人間修士怎麽就忽然聚攏起來敢找我族的麻煩,還知道我們躲在霧月灘……原來是邺都在背後當推手。” 商姒看着他笑,并未言語。 見她沒什麽反應,成炔也不在意,他擡起一只手腕輕輕揉動,垂下雙眼:“聽說你們商氏一系在三界之外,受天道眷顧,是世世代代的邺都主君……” “或許,喝了你的血我就能原地渡劫化為真龍!”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成炔忽然變了臉在一瞬間出擊,他想要趁商姒不備給人一記重擊,卻不想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商姒側身擡手輕而易舉就将其化解。 與成炔之前交過手的所有人都不同,也非濃霧外頭那些以量取勝的草包可比的,只這一下成炔就分辨出商姒和那些人的區別。 眼前這個,是個真真正正難啃的骨頭。 如此,就有些難辦了。 成炔不是只知硬碰硬的呆貨,相反,身上流有一半蛟血的他們是相當狡猾的。 此刻見沒把握能在商姒手下讨到好,他便換了套說辭試圖讓商姒離去:“你邺都既在三界之外,何必攪入這趟渾水,我族即便将這三界攪得翻天覆地也決計礙不着你邺都的事。” 商姒裙袖微擡,只稍稍側目朝人看來笑音微涼:“炔公子忘性還真是大,前日使人襲我邺都放出怨靈這筆賬,可是不記得了嗎?” 于公于私,今日蛟龍全族都必須埋骨霧月灘。 商姒不再同人廢話,她雙手結印直接引動早前布下的陣法。 當虛空中微弱的星芒光亮起時,大陣之力漸顯,成炔這才意識商姒不是跟着自己到這,而是早早就守在這裏等自己了。 他在第一時間化出本體直直朝商姒撞過去想要打斷對方結印。 成炔深知若等陣法成型自己必得被困于此,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頭的人也出不去。 到時候他便真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得任人宰割。 商姒早料到成炔會發狂,又豈會沒有準備。 世人皆知各類妖族最強橫的形态不是化人身的時候,蛟龍化出本體頃刻間就将一方大撐滿。 商姒頭頂的黑霧原已經被大陣之力驅開,成炔本體一現上方很快又被烏壓壓一片的龍身蓋住,而那巨大的龍頭此刻正張開血盆大口朝商姒沖來,給人以十分窒息的壓迫感。 蛟龍似龍,無角,伴水而生,然而大多喜水的妖類必然懼火。 商姒騰出一只手來朝那只碩大的龍頭抛出早已催動的火凰族聖物,一瞬間火光漫天,火凰伴生的焰火纏化成蛇在頃刻間布滿這方大陣每一個角落,大有吞噬萬物之勢! 即便是商姒是持器者能受到聖物的保護,也還是能切身感受到那火焰中所包含的恐怖溫度。 “難怪秦心绫說這次她們火凰族是下了血本的。”商姒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凰妖的伴生火如此強橫,難怪蛟龍一族從來都對凰妖的血脈之力虎視眈眈呢。 這蛟龍妖該不會已經被燒死了吧? 這樣荒誕的念頭在商姒腦中一閃而過,很快,成炔就以行動告訴了她答案。 渾身青黑的蛟龍渾身浴火從火團裏鑽了出來,成炔身上的鱗片被燒得越發黑亮。 他那雙巨大的龍眼很快鎖定住商姒,聲音也因為怒極而變得嘶啞難聽:“賤人,想要我的命你也必得付出血的代價!” 巨大的蛟龍再次朝人襲來。 不過此時商姒手中的印訣已然成形,聖物拖延下來這麽會兒功夫,大陣已然是成了。 如此,成炔的後路已斷,即便是肉身俱滅魂魄也會被拘在這方大陣裏逃不出去,也難怪他會如此歇斯底裏。 兩只手都騰出來了,斬殺龍妖最要緊的一步對于商姒來說已經完成。 至于接下來的…… 她不避不讓就淩空站在原地看向正朝自己沖來的成炔,不緊不慢:“那今天就讓本君見識見識什麽才是血的代價。” 邊說,商姒右手掌心攤開以自身靈力快速凝成了一把光劍,劍身上蘊含的那股強大氣息令人望而生寒。 陸時鳶曾經納悶邺都鬼将個個都有自己的本命靈器,獨獨商姒的,她從沒見過。 商姒當時只說自己不需要,也沒解釋為什麽。 若此刻陸時鳶在的話能看到這一幕,大約就能知道商姒為什麽不需要了。 龍軀最引以為豪的不外乎是它強橫的肉體與那恐怖的防禦能力,渾身上下全是漂亮而又堅固的鱗片,即便是用這世間最好的極品劍刃也不一定也破得開龍鱗。 成炔所倚仗的不過就是這了。 不過……商姒伸出手抵在這撞擊過來的巨大龍首上,她随着沖擊的力道順勢往後飛速倒退,而後在成炔逐漸紅眼發動下一步的時候一躍而起,驅動手裏的光劍直直刺入它頭頂那條微不可見的肉縫當中。 不過龍是龍,蛟龍是蛟龍。 蛟龍有堪比龍的鱗片卻天生無角,是以這也成了蛟龍妖的死穴。 沒有鱗片保護的地方,不堪一擊。 52-57 魅夢 劍身刺入的那一瞬間,成炔巨大的龍身四處扭擺撞擊着大陣的結界,妖物痛苦的嚎叫聲遠遠傳出數裏。 同時,他身上的靈力在以極快的速度從龍頭上方那條傷縫內狂瀉而出。 只不過短時間內,成炔身上的威脅還是沒有解除的。 蛟龍妖身強橫,更何況現在的成炔已然是理智盡失在發瘋般地肆虐,若是不小心挨上一下那即便是商姒也決計不會好受。 方才那把靈劍是商姒用了至少五成靈力才凝成的,這會兒還要躲避成炔的自殺式襲擊,一來二去,已然顯得有些吃力了。 而此時,大陣以外霧月灘附近的戰局也是同樣已經進入到了最後階段。 蛟龍妖嗜殺,殘虐,同人對戰的時候往往殺紅了眼是不留後路不計後果的。 但人不一樣,面對這樣殘虐妖物,一些心性不堅的修士往往會生出害怕和恐懼,如此一來心性被亂往往就落入下風,甚至因此丢掉性命。 這也是為何此次圍剿的反殺計劃為何各大門派的修士來了大批,卻折損嚴重的緣故。 相較之下,妖族中秦心绫帶來的族人雖不算多,卻個個戰力不俗。 身為火凰族的少族長,族中聖物是秦心绫親手交出去的,在商姒催動聖物的那一刻她幾乎是同時産生了感應,心中估算着成炔在商姒手中還剩的活命時間,秦心绫動起手來便更加狠辣了。 這一戰不僅關乎三界存亡,更關乎她們火凰族日後在妖界的地位。 蛟龍一族的落敗已成定局,但他們的所有族人必須一個不落全部斬除! 然而就在秦心绫又再成功斬殺一人,準備尋找下一個目标的時候……一道清麗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秦心绫,你不要命了,看看你自己身上的傷!” 這熟悉的音色。 秦心绫微微仰臉朝人看去,只見青枝那張素日不近人情清冷的臉龐上此刻滿是怒意。 前路被人攔住,秦心绫步伐稍緩。 她斂了斂眼眸,臉上是青枝見過不知道多少次,再熟悉不過含情的笑:“青枝鬼君,此刻不去殺敵卻來守着我,是何用意?” 不似秦心绫兩手空空,青枝的武器是一把碧綠色半透明的弓,此刻弓身上濃郁地靈氣萦繞被她握在手中,遠看去宛若一件精美珍貴的藏品。 然而它華麗的外表并不足以掩飾這是一件殺人利器的事實。 “今日圍殺蛟龍妖你們火凰族已經出了十分的力,如今成炔被困,誅殺他的其餘族人只是時間問題,你不必如此拼命。” “鬼君是在心疼我?”秦心绫嬌笑着反問,眼神似要勾人。 這時候的她,又不像那個殺伐果決出手便是要取人性命的冷面修羅了。 無法承受秦心绫這樣炙熱的眼神,更不能控制從心口處漫出的絲絲情意,但青枝又不能讓自己閃躲得太過明顯,她故作平靜:“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你可以繼續強撐下去,但于你以後養傷恢複并無益處。” 現在退開,憑借着凰妖自身的恢複能力秦心绫身上的傷頂多也就十天半月就能好。 可若是過了極限,損及根本,那少說也得要一年半載了。 重要的是在整個養傷的過程裏,秦心绫也不會好受。 明眼人都知道該要如何選的事情,偏偏到了秦心绫這裏一根筋,說不通。 “既不是心疼,那多謝鬼君提醒,我自己的傷自己心裏有數。”說罷,秦心绫就要繞過眼前這位特別的攔路人繼續加入戰局。 不成想青枝同她一樣倔,即便是換了個方向,人在下一刻也依然會紋絲不動擋在她的身前。 青枝是邺都鬼君,也是商姒手下最為倚仗的幾位之一,若是真鐵了心不想讓秦心绫走,那別說是當下已經受傷不輕的秦心绫,即便是全盛時期的也走不了。 不過秦心绫自有自己的法子。 她美目含情,眼神直勾勾掃過青枝的臉,淩空踏步,一步一步行至對方身前,輕聲開口:“青枝姐姐,我若養傷養個一年半載,你也是放不下心會來看我的,對吧?” 這話,讓青枝意外愣了下。 等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秦心绫人已經到了百米之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下的局勢也逐漸變得清晰。 很顯然,外面這些蛟龍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至于被商姒困在大陣裏的成炔……迅速流失的靈力已不足以讓他繼續驅動自己本體發動攻勢,重新化回人形的他眉眼間戾氣不減,臉色慘白慘白,眼底全是不甘。 商姒自始至終都在避免與之正面交鋒,她冷漠得很平靜,在等待着成炔全身靈力耗盡之時再出手。 現在,時機顯然已經差不多了。 “商家的人就這點本事嗎?”早已看出商姒的打算,成炔心中恨極,“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們姓商的都一個樣,愛多管閑事,從商紅绡開始就是這樣。” “想要殺我,沒那麽容易,我可是真正擁有古妖血脈的龍族後代……“ 成炔開始漸漸瘋魔起來,從開始的歇斯底裏到此刻的逐漸絕望,他好似到這一刻才清醒地意識到接下來在等着自己的是什麽。 再強的人也無法清醒地等待死亡降臨,妖也一樣。 到最後,他幹脆連周身的護體靈光都無法凝起。 商姒在這時動了動。 成炔一雙陰鸷的眼立時警惕盯住對方:“商姒,你身上若是背了古妖血脈的血債屆時可是要遭天道清算的。”他這句話仿佛是在做最後的抵抗。 “你說得沒錯,你是擁有古妖血脈的後代,我不殺你。” 早有準備,只見商姒左手一晃,霎時間一盞暗滅的古樸油燈出現在她的掌心:“這是鎖魂燈,你若願意自己進來的話我不為難你。” “我若不呢?” “那,就死。” 薄薄的朱唇吐出再簡單不過的字眼,卻讓人忍不住脊背發涼。 成炔的指尖微不可查抖了抖,他知道,商姒确實說得出做得到,商家人就沒有哪個是怕天道清算的。 商姒的姐姐上任邺君不也是這麽入的輪回? 他沒說話,看起來像在掙紮。 商姒看透他的想法,平靜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該由我審判,仙界雖早已不複存在,可天道還在,若是天道憐惜你身上的古妖血脈肯放你一馬,說不定你還有活路。” 蛟龍妖作惡犯下的種種,自有天道審判。 身死道消從此消散于三界這樣的懲罰在商姒看來實在還是太輕了,成炔這一族所欠的血債又何止千萬。 商姒的最後這句話,成功打動了成炔。 一線生機,總該要搏一搏。 他擡頭看向商姒:“那好,我進鎖魂燈。” 聽他話音落地,商姒上前兩步抛起手中的燈器,而成炔也在此時耗盡體內最後部分靈力以魂體的形态脫離肉身,他在最後看了一眼商姒以後徑直鑽進了半空中懸浮的燈器裏。 而就在他魂體進入的那一瞬間,暗滅的古樸油燈中忽然燃起一道幽藍色的火焰。 那一小簇焰火的中間,隐約可見一條小蛟龍的影子。 “商姒,你要遵守諾言保我性命,問請天道裁決!”仍舊不放心,成炔即便進了鎖魂燈也還是不忘叮囑商姒說過的話,他怕對方将自己交出去給人間那些修士。 “放心。”淡淡兩個字,商姒收回鎖魂燈開始施法撤陣。 而陣外,這樣的撤陣動靜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如青枝和林霄這樣修為高深的,最先探查到大陣這邊的靈力波動。 “看來商丫頭那邊已經完事了。”費了番功夫解決掉臉上這只蛟龍妖,林霄騰出空和不遠處的另一位門派長老對視一眼。 兩人眼底皆有喜色。 這次以蛟龍妖為首捅出來的簍子不小,即便是今天最大的麻煩已經解決了,他們回去以後還有一堆爛攤子等着要收拾。 花了小半刻鐘的時間,商姒的身形輪廓逐漸顯露于大衆眼底。 等陣紋徹底散去,她執燈朝這邊過來。 就在商姒準備開口宣告成炔已敗落被擒的消息之時……空中忽然陰風大作,黑雲蔽日,頗有暴雨前奏的架勢。 衆人剛剛才松掉的一口氣不免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商姒半眯着眼,很快,眼神鎖定在虛空一處方向。 不消片刻,那處虛空周圍很快有了靈力波動,一個身形窈窕妝容豔麗的漂亮女子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沒有人發現她是什麽時候來的,又在此藏了多久。 林霄想要嘗試着探查這人的修為,不料一絲神識剛釋放出去就被打了回來。 不僅如此,那女子漫不經心轉過頭朝他看來,極度溫柔的語調中卻藏着幾縷不易察覺的鬼魅之法:“閣下如此行徑對一個女子來說大約是有些冒犯了。” 如仙音袅袅入耳,林霄的神思竟一時恍惚了。 還是商姒看出不對,及時出手将林霄從這種奇怪的狀态中喚醒。 她仰臉朝那名美得妖冶極致的女子看去,朱唇輕啓:“。” 勾起紅唇,笑了笑:“這裏還真是熱鬧啊……看看,昔日在我們妖界位列首位的蛟龍族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境地,當真是讓人唏噓。” 她美目微垂,迎上商姒的眼神:“成炔死了?” “不對,還沒死,我聞到他靈魂的味道了。” 說完以後,一雙媚眼直勾勾盯住商姒手裏拖着的鎖魂燈,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畢竟于鬼車一族而言,靈魂,大補。 吞食 魅夢,是鬼車一族的現任族長。 這個人甚至是這個名字在過去的千年時間內都很少出現在大衆的視野裏,每當外界提起對鬼車一族的印象無外乎就是“邪乎”,蛟龍族的附庸。 事實上,在過去很多年時間裏鬼車族确實是蛟龍族的附庸。 可魅夢的出現,改變了這個事實。 不過這件事情,商姒也是從方才看見魅夢出現在這的那一刻起,才意識到。 鬼車族實在是藏得太深了,在今天以前誰也沒有将她們列入重點看顧對象,人人都以為九頭鳥四處攝魂不過是為了配合蛟龍妖的屠殺,收拾殘局清掃痕跡。 然而他們都忘了,一直隐身在蛟龍一族背後的九頭鳥至今為止到底吞噬了多少生魂,已經強大到了何等地步。 一個凡人魂魄之力微不足道,那麽千千萬萬個呢? 商姒的心在此刻沉了下去。 而鎖魂燈裏成炔卻在此刻忽然躁動,開始嘗試着撞擊魂燈不停地嘶喊:“魅夢,救我!魅夢!我是成炔,我在這!” 這是将死之人看見一線生機的表現。 “你也聽見了,邺君,我不能任由成炔被你帶走,”魅夢看了一眼面色如霜的商姒,仍舊在笑,她似作為難的樣子,“不若你退一步自己将人給我,免生幹戈,我這人啊……我不喜歡如邺君這般漂亮的女子動手。” “……會心疼。”魅夢越說,那雙媚人的眼眸越是仿佛要将人勾進去一般。 她話雖這樣說着,可在話音落地那一瞬間已經朝商姒手裏的鎖魂燈出手,試圖将成炔的生魂給搶奪過來。 說打就打,魅夢此人表面看着嬌媚柔弱,實則出手狠辣半點不留情面。 商姒險險避開,但一息交手過後彼此對對方的實力心裏顯然已經有數了。 “看來成炔也不算特別廢物嘛,還是說你邺君太過托大,讓他有機可乘?”魅夢輕笑一聲,原本那幾分拿不定主意也随着這次交手放心下來。 商姒現在外強中幹,剛剛對付成炔的時候靈力已經消耗了有五六成還受了點小傷,這對于魅夢來說無疑是個絕好的消息。 “商丫頭!”林霄剛好在這時解決掉自己手上的趕過來。 危急之下,商姒立時就有了決斷:“林霄!青枝你和林霄一起你帶着鎖魂燈回邺都,将成炔的魂魄交給唐墨。” 這次霧月灘一行圍剿蛟龍妖唐墨并沒有一起出來,邺都到底是大本營,不可能傾巢而出一個人都不留。 将鎖魂燈交到林霄手上,商姒總算騰出手來全心應對魅夢。 即便……可以預見會十分勉強。 “那你自己小心。”沒有多說廢話,林霄自然知道商姒托付給自己的這件事有多麽重要,今日為了生擒這盞魂燈裏的人可是已經折損了不知道多少道友的性命在此。 他向商姒鄭重點頭,而後身形一閃朝着來時的方向退去。 青枝什麽也沒說,只遙遙朝秦心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默默跟上林霄。 看着這些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做這些,魅夢不免笑出聲:“看來邺君是想以一人之力拖住我,是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裏啊……”說到這,她臉上的近乎妖冶的笑因為全身靈力的調動忽然變得扭曲起來。 魅夢兩只手一齊動作,看樣子不知是在凝聚什麽招式。 商姒周身也同樣凝出一層淡淡的靈光罩,直直迎了上去:“休要張狂!” 然而…… “這是……幻身!”商姒一擊即中,近到身前她面前的魅夢不閃也不躲,就硬生生就抗下這一擊,然後如沙霧般散去。 等商姒反應過來這只是一具幻身的時候,人早已經追上急速退去的林霄和青枝,同兩人交起手來。 魅夢搶的就是這一瞬間的機會。 她今天出現在這裏并不是為了要将商姒打敗,與其和人耗在這不如聲東擊西先拿到她最想要的東西。 鎖魂燈不能被收進空間,若只是從青枝和林霄兩個這樣實力的人手裏搶個東西的話……簡直不要太輕松。 上一秒還在林霄手中托着的鎖魂燈下一秒就到了魅夢手中。 她掌心裏古樸的油燈中心那縷幽藍色的火焰跳得更歡了,成炔的魂影在油燈中瘋狂扭動着,大喜過望。 他壓根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順利就擺脫了商姒那些人,更沒想到魅夢如今的實力竟然恐怖如斯。 那邊的成炔有多歡喜,這邊林霄的臉色就有多難看。 尚未交手一種無形的危機感将林霄籠罩其中,他沉下一張俊臉朝青枝看去:“我剛剛根本就沒察覺到她的靠近。” “是啊,我也沒有。”青枝的聲音已經冷到極致,一雙杏眸裏布滿寒霜,“看來鬼車族這段時間确實吸食了不少生魂用以提升實力,我們的麻煩大了。” 就憑魅夢能神不知鬼不覺靠近二人再從她們手裏搶走鎖魂燈來看,接下來即便是要動手,她們也是讨不到半分好的。 商姒因被幻身耽擱了半刻,趕過來的時候已然什麽都做不了。 青枝看向她:“阿姒……” “看。”不等青枝繼續開口,商姒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兩人朝前方看去。 此時的成炔顯然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他先是大喜過望,然後才急躁地催促魅夢趕緊帶自己離開。 “魅夢!”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退去,這筆賬我們日後再和她們算。” 幽藍色的小龍在油燈中央扭來扭去,遠遠望去就像是只蚯蚓,又或者是泥鳅,總而言之就是不像龍。 這麽短的時間裏成炔甚至都已經想好了之後複仇的計劃,他是個睚眦必報的,今日在此受了邺都這麽大的算計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這也是商姒等人如此憂心的緣故,死仇既已解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成炔不死,三界還得繼續亂。 然而聽完成炔的說的那些話,魅夢并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她用指尖靠近燈身輕輕點了一下裏頭的成炔:“不急,我們還有事情沒做。” “你什麽意思?”成炔急了,開始變得焦躁不安。 他無法預測此時的魅夢在想什麽,但不遠處的商姒三人顯然讓他感覺到了十分的威脅。 “我的意思是,我還不想走。”俏皮地眨眨眼,魅夢輕笑着吐出一句話。 “你……”魅夢的态度讓成炔大怒,但很快,他就意識到現在的自己還得倚靠對方,再沿用以前居高臨下的态度已經不太适用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放心,待我日後養好傷定然不會虧待你們鬼車族,現在不是和他們硬碰硬的時候,你帶着鎖魂燈趕緊離開!” 成炔焦躁地說了一大堆話,還許下了在他看來不錯的承諾。 聽完這些,魅夢臉上終于出現了除笑以外的情緒變化:“噢?不會虧待我們?你說的這些當着算數嗎?” 成炔急哄哄地:“自然算數!” 在他看來,現在當務之急是哄住魅夢先把自己帶走。 當然,他心裏想的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成炔心裏鬼車一族世世代代都是他們蛟龍族的附庸,說得難聽點,就是奴才。 如今奴才有了表現的機會竟然敢爬到主子頭上開始不聽話了,待他日後實力恢複定然是要給她們一點顏色看看的。 “嗯……”魅夢看起來像是被成炔的許諾打動的樣子,方才眼底淡下去的笑意此刻又漸濃了起來。 而不遠處商姒三人這時候也已經分散站在三個不同的方向,以合圍之勢将魅夢的退路封住。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完完全全颠覆掉她們的認知。 魅夢以極快的速度擡手出招,目标卻不是她們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鎖魂燈的碎裂的聲音在這方小小的天地格外響亮清脆。 那條不斷扭動搖擺的藍色小龍在失去了鎖魂燈的束縛以後周身藍色開始逐漸淡去,魅夢指尖掐了個決,輕輕松松就将這條龍捏住……然後,咬住。 一口,兩口。 “半點也不讓人心動的大餅,倒不如你把自己獻出來,”只兩口而已,魅夢吞吃生魂就像人界的凡人吃飯喝水,吃完,她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蹙起好看的眉毛,伸出舌尖舔過唇瓣,淡淡評價,“成炔雖然沒用,到底是沾了些上古龍族的血脈之力,吃起來倒是比普通妖物要補很多。” 托九頭鳥這種吞魂的天賦之力,在吃下成炔以後魅夢切實感覺到自己又強大了不少。 說完,她眯着一雙狹長的鳳眼掃過目睹這一切的三個人:“你們說呢?” 歸來 讓唐墨這個強橫戰力留守邺都,是商姒仔細思量過的決定。 然而留下來的人也并不輕松,同樣是被商姒勒令留下來鎮守邺都的商蘿焦灼地等待着那頭的音訊傳來:“小姨她們出去整天了,如若不敵,該是早早回來另商對策,現下已回到邺都了才是……又或者是已經順利拿住成炔,此刻也該有消息傳回來了。” 于商姒那樣的人而言,即便是正面對上成炔也用不着那麽久的時間,反而是現在這樣一點消息沒有才叫反常。 出門前商姒囑咐過讓商蘿這個少君萬事聽唐墨的吩咐,以至整日下來,這位小少君都守在唐墨理事的偏殿裏寸步不離。 外頭但凡遞來些需要決斷的要務,她必然得向唐墨問上一句“墨将軍以為如何?” 接過外頭新遞進來的折子,商蘿低着頭邊覽閱邊看向旁邊的人:“墨将軍……” 怎料話未說完,安坐在太師椅上的男子驟然起身,一雙妖紅色的鷹眸忽然淩厲起來:“有外人靠近輪回池,我去去就來。” 話音落地,人已不見了身影。 只剩商蘿留在原地滞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後立馬叫上随從鬼衛一同前往邺都地底——從前被嚴令禁止邺都衆人踏入的禁地,如今只剩個禁地的名頭而已。 三界大亂以前輪回池從來都是蘆月看着,她與唐墨二人雖為邺都鬼将,名字卻鮮少會被外界提起。 而今因為人界形勢不利,蘆月不得不暫且抛下輪回池前往人間,邺都地底的百萬怨靈也被蛟龍一族放了出去,如今再回到這片幽暗地底倒顯得空蕩極了。 下來以後唐墨找準方向,鎖定那道陌生的氣息直奔而去。 不多時,他就看見了輪回池畔那一抹青綠色的倩影。 二人雖未照面,但唐墨看到對方的時候已經先一步釋出自己身上那股龐大威壓……然而離奇的是,這所謂的威壓在快要觸及那道人影的時候,忽然消散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洶湧的浪潮拍打在堅硬的礁石上,散作點點水花。 唐墨此刻意識到些不對勁,這才沉聲開口:“來者何人?” 那人聞得身後的動靜,這才轉過身來。 “陸時鳶?”看清輪回池邊站着的人以後唐墨先是驚詫,而後飛身至近前疑惑開口,“怎麽會是你,你身上的氣息怎麽不一樣了……阿姒說你為了追趕她們入了仙界,我本以為你出不來了。” 昔日最後一個仙人隕落後仙界入口便被封鎖,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唐墨看來陸時鳶不過是個人族修士,能獨自穿過仙界安然走出來,實在讓人大為意外。 不過對方身上氣息為何發生了變化?還變得如此陌生。 他的疑問過多,可陸時鳶顯然沒有半點要為人解疑答惑的意思:“唐墨大哥,阿姒現在何處?” “算算日子,這些天過去身為邺君的她不可能毫無行動,你這副表情……阿姒現不在邺都對嗎?” 不似以往那樣不管和誰說話總都帶着幾分笑意,陸時鳶此刻問詢唐墨的時候了面上沒什麽表情,反而多添了幾分冷感。 唐墨不是計較細枝末節的人:“她帶着林霄等各族大能去了霧月灘,圍殺成炔。” 得到這樣一個答案陸時鳶并不意外。 她點點頭,剛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那頭商蘿就帶着烏泱泱一幫子鬼衛下來了。 看見消失已久的陸時鳶,商蘿又驚又喜,可到底當着這麽多鬼衛的面她一個少君也不好直接沖過來将人抱住喊姐姐,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喜意上前詢問:“陸姐姐,你平安從仙界出來了?” 陸時鳶臉上的神情終于多了幾分柔意:“一段時間不見你的修為似乎又精進了不少。” “陸姐姐,你的修為好像也……咦你的修為我怎麽探知不出了?”商蘿不解,因為陸時鳶那句話她方才嘗試着探查了一下對方現下的修為,卻發現以往輕松可以做到的事情如今像是踢到一塊鐵板。 商蘿的眼神很快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看向陸時鳶,陸時鳶也看着她,雙方都發現了對方的異常。 不多時,陸時鳶側過頭去看向唐墨:“唐墨,看着少君守好邺都。” 陸時鳶此刻想要去找商姒的意圖很是明顯,只是才剛往前邁出一步,唐墨直接就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阿姒離開以前囑咐過我,如若你回來了,就讓你在邺都留着和我們一起等她回來。” 這确實是商姒的原話,但唐墨也有自己的思量。 霧月灘那邊無論眼下是個什麽情況,像陸時鳶這樣修為的人去了也是添亂。 然而…… 陸時鳶臉上綻出一個輕淺的笑,生生将攔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給按了下去:“可是,我不喜歡等人。” 從前是,現在也是。 感受着自己胳膊上那雙纖手傳來的壓迫感,唐墨一瞬間被巨大的震驚所淹沒。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上一瞬還在眼前的人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就連商蘿也吶吶發出感慨:“這還是我那個修為低下的陸姐姐嗎……” 聽着這聲感慨,唐墨猛然回想起來自己剛剛靠近過來那一瞬間看見了輪回池中的倒影。 陸時鳶沒有倒影。 在這三界中野心最大的不是成炔,而是魅夢。 那個千百年來附庸蛟龍才能留下來的種族,并非如自己想的那樣真的軟弱不堪甘淪為牽線木偶。 這一點,商姒也看見對方吞噬成炔魂魄的那一刻才發覺。 魅夢只身犯險出現在此并非為了救人,只不過是為了那一刻的爽快和吞噬魂魄以後的暴漲的實力。 所以是她又錯看人了,她總是看錯人。 商姒忽然覺得有一些累,或許……自己還不如長姐。 自從當上這個邺都主君以來,自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需要深思熟慮。 她殚精竭慮,處處謀劃,雖早在幾年前就察覺到妖界中有人在謀算着什麽,但終歸還是未能避開這場大禍。 也就是說,她過去幾年做的這些,可算徒勞。 許是窺察到她內心深處這一絲瘋狂滋長的疲憊,魅夢抓住時機将商姒引入心魔幻境。 九頭鳥天生就擅于攝人心魂,為人量身打造心魔幻境對于如今的魅夢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商家人又如何,邺君又如何……商姒只覺得眼前景象晃眼一變,轉眼,自己仿佛又再回到了那年的寒山之巅。 那日邺都來人将她召回,她不得不離去。 察覺到有外人來到,原本安坐于屋中的蒲音推開木門從裏走了出來,她一眼,就望見了來人腰間所佩的邺都信物。 知道是邺都來人,卻還是看向商姒:“怎麽了,阿姒?” 商姒面露難色,那張極為惹眼的臉上有明顯掙紮的表情:“家中來信讓我速回邺都,說是姐姐出事了。” 邺都過來的傳音這段時間商姒陸陸續續收到不少,這些傳音消息的內容也很簡單,無外乎是讓她速速歸家。 但傳音裏語焉不詳,具體也沒有說是什麽事情。 商姒只當是家裏人又要騙自己回去修煉閉關,這些傳音一概沒有回複,不曾想邺都那邊竟然派鬼衛親自來了。 她手中此刻捏着的,就是姐姐商紅绡的親筆信,這下可以斷定邺都是當真出事了需要自己立即回程。 蒲音看出她的為難和不舍,識趣地順着往下說:“既然有事就趕緊回去吧。” 這句話音落地,一陣風悄然刮過,一只錦色小鳥扇動着翅膀從不遠處的樹枝梢上飛來,熟練地落在了商姒的肩膀上。 它搖頭晃腦,吱吱叫上兩聲,一會兒看向蒲音一會兒又用腦袋挨住商姒的臉輕輕蹭動,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見狀,蒲音有些無奈:“邺都出事了,她得回去。” 邺都送信來的鬼衛侯立一旁,還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這人莫不是在同一只鳥說話? 很快,商姒的反應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商姒伸手輕輕撫摸過小鳥背部的羽毛,輕聲軟語:“阿錦放心,我會回來的。” “還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不過你們放心,等處理好以後我就回來和你們一起……蒲音,等我回來你得把剩下那半部秘技教我。”為了将氣氛烘得輕松些,商姒特意将話題往“回來以後”這上面引。 至于她口中所言的秘技,其實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大殺招。 蒲音先前已經教了她半部,她天資聰穎也很快學會,還做了微小的改動用招式前奏來時常和阿錦逗笑玩樂,看得蒲音連連搖頭。 但實際上,這部完整的秘技的殺傷力是相當驚人的。 沒想到商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蒲音将眼神落在對方肩頭的鳥兒身上停留一瞬,而後才緩緩張口應下:“可以。” 一如既往惜字如金的回答,商姒早已習慣蒲音冷淡的性子。 她同自己最要好的兩位夥伴道別,同鬼衛一齊踏上了回邺都的路。 只是不想這一別,就是經年,她們再也沒有見過。 那日離別時許下的承諾也再沒有兌現的機會,蒲音帶着阿錦一同消失匿跡,或許早已不在這三界內。 曾經那個肆意張揚,明媚如火的商姒在接下邺都主君的重擔以後也逐漸死去。 這些年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可在那所小院裏度過的短暫時光卻一直被商姒完好保存在內心深處的地方。 她打心眼裏,是不想做這個邺君的。 偏偏她姓商。 幻境重複到昔年此處,商紅绡因犯重錯被天道罰入輪回,商姒眼看着姐姐跳入輪回池再一次哭成淚人。 她只覺自己心口熱湧忽然絞痛,一口猩紅的鮮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心魔已成,魅夢的所制造的幻境不算多精細,偏偏抓準了商姒的痛處。 最疼愛自己的姐姐,亦師亦友交心難忘的夥伴,都是她生命中要緊的人。 這一口心頭血讓已是強弩之末的商姒意識開始有些渙散,迷迷糊糊間,她仿佛又看見那只有着彩色翎羽的小鳥正扇動翅膀朝自己飛來。 “……阿錦?” 凝重 傳說,站在輪回池邊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前世種種。 昔日由冥界掌管的輪回之地如今落入邺都之手,此處來回,唐墨站在池邊曾經看過自己的,也見過蘆月的,而像商姒這種受天道獨愛早已脫出三界,既無過往也無未來的的人,站在池邊低頭往下便才是什麽都看不到。 除了商家人以外,陸時鳶是唐墨見過的第二個站在池邊無所反應的人。 池面倒映出來沒有影子,也就說明陸時鳶沒有前世。 可,什麽樣的人才會沒有前世呢? 扇動彩色翎羽正朝商姒飛來的鳥兒未到近前便如同開裂的鏡面,碎開散落,魅夢制造的幻境被人從外破開了。 商姒只感覺心頭那股燙人的灼意瞬間消散大半,她睜眼一看,一道熟悉的人影朝自己直奔而來。 “先別說話,穩固心神,守住神庭,鬼車一族的幻境之術不比其它,中招以後是直接攻擊神識的。”完全沒有同人解釋的時間,陸時鳶破開幻境近到商姒身前以後從随身空間裏取出一粒靈藥,直接喂進商姒口中。 入口即化的靈藥,不消片刻商姒便察覺到自己枯竭的筋脈中又開始幾倍速地生發靈力。 這藥……她驚愕地擡頭看向陸時鳶,即便是自己私庫裏的藏藥也不曾有這樣的奇效,陸時鳶這是從哪弄來的? 然而現在不是追長問短的時候,商姒依言阖目,開始調整引導那些新生發的靈力進行簡單的療傷。 同時,陸時鳶也沒閑着。 旁邊同樣被幻境所困的諸人,有運氣好能扛到現在的……如林霄和青枝二人,他們身上的傷勢尚還過得去,運氣差一點的如秦心绫,先前與蛟龍妖打鬥的時候秦心绫本就已經透支不少了,眼下再被魅夢的幻境這麽一番折騰,出來的時候只剩半口氣。 更有甚者已經喪命,身魂具消,成了鬼車一族的極佳養分。 也不知秦心绫是在幻境裏看到了什麽,竟然能傷得這般嚴重。 陸時鳶只覺得十分棘手,然而還未等她有所反應,簡單療愈過的青枝已經朝這邊過來。 “青枝姐姐……”陸時鳶覺得意外,又不意外。 青枝朝她點點頭,言簡意赅:“她交給我,你們只管對付魅夢就是。” 有了青枝這句話,陸時鳶這才松了口氣。 走之前,她又勻了兩顆療傷效果不錯的靈藥放在青枝手上:“此地不宜久留,你帶她先行離去,東南邊我來的時候已經清出一條路。” 邺都一衆強橫戰力來時勢在必得,不想中途橫生枝節冒出個魅夢來,如今戰力已是折損大半。 在這種情況下再與人硬碰硬,只會得不償失。 明眼人都看得出,眼下再戰不過是飛蛾撲火徒增傷亡罷了。 送走青枝二人,陸時鳶回到商姒身邊。 對方仍在調息中,但此刻的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商姒身上的氣息比方才剛從幻境中出來的時候要強上不少,想是已經恢複了一些。 已是深夜,僅僅片刻的功夫漫天大霧自霧月灘中心往周邊又延展了許多,肉眼可視範圍從開始的五米縮減到兩米,若非修真人士誤入此處,恐怕是有進無出。 陸時鳶守在商姒身邊放出神識将周圍探查了一遍,未曾發現魅夢的蹤跡,就在她要撤回神識的時候…… “同樣的把戲在我身上沒用,我勸你還是省點功夫。” 陸時鳶驀一下睜眼,眼神牢牢鎖定一個方向。 女子清泠的嗓音在空曠的灘地上響起,穿透濃霧。 很快,一道窈窕的身影自霧中朦胧顯現:“我說怎麽有些眼熟呢,你是跟在邺君身邊的那個小姑娘。” “有趣,你竟然能破了我的幻境,”魅夢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一雙勾人的美眸裏盛滿了笑意。 “你很強。”朱唇輕啓,魅夢給出這樣一個評價。 基于方才短暫的交手,魅夢對陸時鳶的實力已然有了個大致的判斷。 她剛剛确實對陸時鳶出手了,同樣的手段,能讓商姒和林霄一衆人等陷入心魔幻境當中,用在陸時鳶身上就不行。 對方幾乎是在片刻間就破了她的手段。 也就是說此刻站在自己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人族修士,比起林霄甚至是商姒,不遑多讓。 這可是亘古難見的一樁奇事。 “可是很奇怪,你年紀輕輕為何能有如此強大的修為呢?”姣好在笑的面容上帶着淺淺的疑惑,“陸姑娘願意為我解答這個小小的疑惑嗎?” 說着,她又往前走了幾步。 就在這時,自陸時鳶身後飛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靈劍直朝魅夢的面門刺去,因着這突然的攻勢魅夢臉色一變,擡手抵擋的同時也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 “不要再靠近了。”陸時鳶站在原地平靜朝人看去。 靈劍被魅夢一擊擋飛掉落進了茫茫大霧,可不消片刻,這把劍又自己飛回了她的手裏。 這便是當日商姒送予陸時鳶的青霜劍。 靈器有多強,全看主人實力如何。 曾經陸時鳶手持極品靈器只堪堪能和秦心绫打一個平手,如今青霜劍在她手裏可是連魅夢都要忌憚的存在。 吃了個暗虧,魅夢開始警惕起來。 怎麽回事? 以往調查過的情報裏只是商姒身邊的陸時鳶不過是個尋常的人間修士,實力不堪一提……難道是這人一直韬光隐晦? 魅夢倒是依言沒再往前了,只是面上仍是笑着,眼神落在一旁正閉眼調息的商姒身上:“陸姑娘和邺君的感情真是好,只是這樣防着我……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我也并非蛇蠍毒物不是?” 陸時鳶輕哼一聲,笑着回應:“有過之無不及也。” 這一聲讓魅夢眼底的笑意終于逐漸隐去。 見她如此,陸時鳶緩緩開口:“鬼車一族吞噬生魂的能力雖強,不過也并非沒有積弊,你吞了成炔一時半會兒無法完全煉化,若是願意現在走的話,我們便相安無事,可若非要繼續死纏下去,那我也非常樂意領教一下你的手段。” 話說到這,魅夢确實有些動搖了。 一是她拿不準陸時鳶的真正修為,再者有一件事陸時鳶确實說中了,成炔的生魂她短時間內難以煉化,只能是暫時借用這個實力。 就像一個短時間膨脹數倍乃至數十倍的氣球瞧着吓人,實則随時都有炸掉的危險。 然而—— “……不能讓她走。”一旁的商姒不知是何時站起來,她咬着牙沉聲接過陸時鳶的話,“鬼車一族今日露臉是為了成炔的魂,若是今日叫她走了,來日再見只怕三界之內再無可與她匹敵之人。” 商姒的氣息仍是虛弱,雖服食了陸時鳶給的靈藥簡單療過傷,但她此刻實力也不過堪堪恢複到三成。 這一點,陸時鳶只伸手探過對方的內息就知道。 商姒的話讓她皺緊了眉,一時不知該要說什麽才好。 天下太平之時邺都不曾插手三界争端,可如今萬物生靈遭逢大難,邺都又不能袖手旁觀了。 這些,原本該是上界那些仙人的事情。 只是仙界覆滅已久,那些上界的仙人早已不複存在,可也從未有誰說過這些責任就該全數落在邺都商家人的身上。 仙人…… 想到這兩個許久未曾被人提起過的字眼,陸時鳶一時恍惚了。 她悄自緊了緊拳,不想魅夢那邊已然對商姒的話做出反應:“我倒邺君這話說得對極,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索性今日你們傷也傷了,我想……” 話說一半,眼前的魅夢已然不見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頃刻間膨脹百倍的九頭怪鳥,遮天蔽月,直接覆住整個霧月灘,就連先前彌漫四周的濃霧也在被那對巨大的羽翼驅散開去。 陸時鳶同商姒相視一眼,她們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 落幕 陡然間風雲色變,鋪天蓋地的烈火照亮漆黑的夜。 青枝護着懷裏重傷縮小版的火凰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熊熊火焰仿佛要燒穿這天地蒼穹,這是九頭鳥的本命火焰。 兩人從霧月灘的方向出來将近百裏地,焰火燃起的那一剎那,竟也感受到了遠方傳來的熱浪。 同樣是喜火的上古血脈,察覺到後方傳來的異變,不一會兒,一只全身赤紅的小鳳凰就從青枝的交領裏冒出頭來,她“吱”地叫了一聲。 “阿姒她們……應該能應付吧。”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小火凰,青枝猶疑着開口。 實際上她說這話的時候也覺得虧心,商姒和林霄一衆等人都受了不輕的傷,陸時鳶歸來以後實力讓人捉摸不透,可此種景況總是叫人不放心的。 但眼下秦心绫的狀态就連維持人形尚沒有辦法,若自己此時折返回去,秦心绫這條鳥命怕是就交代在這了。 陸時鳶也說了,讓她們先行離開。 想到這,青枝咬咬牙帶着秦心绫繼續往邺都的方向趕路。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半個時辰後,那道人影消失的方向又有人折返回來驚起草蟲飛鳥,直朝着霧月灘所在的方向奔去。 此時,那燃遍天際的火焰已經沒了初始時的勢大,眼瞧着快要熄滅了。 可霧月灘周邊仍是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晝,就連常年彌漫在灘地上方的大霧也被這把滔天大火燒得一幹二淨。 衆人得以窺見霧月灘的全貌,淩空往下,這才發現原來大霧之下還真是一塊月牙形狀的濕地,只不過由于過高的火焰溫度,那些原本長于濕地上的植被也被燒了個一幹二淨,光禿禿的。 青枝趕到的時候大戰已然結束,還剩一些只知殺戮的怨靈在四處飄蕩着,轉眼便被一些門派的修士斬于劍下。 瞧着,不像是有大傷亡的樣子。 但……氣氛好像不太對? 青枝疑惑着瞥過不遠處一身白袍被燒得破爛不堪的林霄,奇怪的是平日裏吊兒郎當沒個正行的昆侖派祖師爺,竟然也有紅眼的時候。 不止是林霄,還有今日一同前來各門各派的修士,大妖們。 月牙抱彎,青枝在霧月灘中間凹下去的那片湖的湖中心找到了商姒。 大火将湖水燒幹,昔日存于灘地的霧月湖現下一眼望去也只是一個大土坑,商姒就在土坑的中心看着坑裏插着的那把青霜劍,愣愣發呆。 看到這把劍,青枝才發覺自己一路過來似乎都沒看見陸時鳶在哪。 這時,她心裏忽的生出一個不太好的念頭。 “阿姒……陸姑娘呢?” 那日發生在霧月灘的事情,不消幾日便傳遍整個三界,一時間不論是妖界自诩血脈純貴的世家大族亦或者是人間那些将除魔衛道挂在嘴邊從來瞧不上邺都的名門正派,都不約而同默默戴起了黑。 今日之後,再無人會在商姒這個邺君背後說三道四,此次大難以後衆人心裏對邺都唯有敬重而已。 還有一個人,也會叫他們銘記。 陸時鳶,一個在三流宗門中長大曾經天賦卓然的女子,她如流星般升入天際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然後又急速隕落于黯淡的夜。 那晚曾見過霧月灘大火的人多數都捱過了漫漫長夜,等來了黎明破曉的時刻,陸時鳶沒有。 有人說,她是人族之光,也有人說她是從天而降的仙人,所以才能救三界于水火,免了這場臨頭大難。 外界衆說紛纭,說什麽的都有。 然而商姒這個陸時鳶最為親密之人自那日從霧月灘回來以後,就抱着那把青霜劍獨處一室,不讓任何人打擾。 一連兩月,從日出到日落,從繁星漫天到豔陽當空照,日複一日。 恍惚難過之餘,邺都迎來了一位久為露面的稀客。 那位曾于寒山之巅陪伴商姒數年之久的前輩高人,銷聲匿跡以後而今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邺都。 且因為同陸時鳶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以至青枝南晉等人見她第一眼,還以為是陸時鳶活了過來。 只有商姒,當旁人領着蒲音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她一眼就将人認出:“你是……蒲音?” “好久不見,阿姒,當日寒山小院一別已是數年,如今的你和我記憶中的樣子實在相差太遠。”除了相貌以外和陸時鳶全然不同的氣質,蒲音莞爾一笑,說話間臉上的神情流露着幾分懷念。 經歷過魅夢的真假難辨的幻境,商姒一時間實在分不清自己是又出現幻覺了,還是在做夢。 總而言之,不太真實。 直到殿內左右屏退,從蒲音寬大的袖口裏飛出來一直有着七色翎羽的漂亮小鳥。 看見這一幕,商姒不知為何心口猛地收縮了一下。 緊接着不等商姒有所言語,蒲音解釋的聲音先一步傳來:“她要見你,所以我就過來了。” 殿內除了二人再無其它,蒲音口中的這個“她”自然也不可能指代別人,唯有面前這只漂亮的鳥兒而已。 仍是記憶裏樣子,漂亮的七色鳥從蒲音的袖口鑽出來以後繞着殿內飛了一圈,最後終于緩緩落在商姒的掌心。 它搖頭晃腦,時不時地吱叫上一聲。 商姒眼中終于泛起幾縷難得的笑意,她過手去摸了摸鳥兒的腦袋,問:“它是阿錦嗎?還是……只是阿錦的子孫後代?” 如今數千年過去滄海桑田,阿錦只是一只普通的鳥,能活那麽久嗎? 商姒心裏覺得這只就是當年和自己一起作伴的小鳥,只不過常理告訴自己,這不太可能。 可蒲音的回答卻打破了她的疑慮:“她是阿錦。” 蒲音定定開口,就在兩人說話的這麽一會兒時間裏,鳥兒已經從商姒的掌心飛到她的肩頭,親昵地挨蹭她的臉龐。 商姒心底忽的升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也是這時,蒲音将自己剩下未說完的後半句話補充完全:“她是阿錦,也是陸時鳶……當然,也是昔年仙界覆亡以後幸存下來的唯一一位仙人。” 昔年仙界裏一只不起眼的小鳥仙……名喚,鳶。 鳥仙 鳶,是陸時鳶給自己取的名字。 她生來就是一只小,大抵是體型生來嬌小又有着鮮豔漂亮的翎羽,陸時鳶希望自己能如鳶鳥一般強大。 雖然比不了上界那些上仙,但總歸也占了個仙字。 不像其它的幾界那些需要努力修煉的生靈,因出生在扶桑神樹上,陸時鳶長到百歲之時就能化人型。 她偶爾也會在上仙們宴請四方歡聚一堂的時候偷溜進去喝些瓊漿玉液,這樣千萬年下來,小小也有了不俗的修為。 當年六界遭逢大難之時仙界諸多上仙一同随之覆滅,唯有陸時鳶化成鳥身躲進扶桑神樹的樹身裏,機緣巧合活了下來。 而蒲音,不過是鄉下野村裏一個半大的孩童,當年她在河邊玩耍的時候救下了傷落凡間的陸時鳶,這才有了之後修為和奇遇。 仙身受創丢失了部分仙魂,難以維持人身,且那次大變以後天地間的靈氣也開始變得極為稀薄,與修士妖魔所用的靈力不同,仙家所引以為傲的仙力是對天地靈氣極為依賴的……如此一來,陸時鳶恢複療傷的進度也變得極為緩慢。 好在有蒲音陪着陸時鳶,一年又一年。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兩人都只知滄海桑田不停變換,已對時間沒了什麽概念。 忽然有一天,終年不見人蹤的寒山小院迎來了一位特別的訪客。 那日終年落雪的天忽然放晴,陸時鳶像往常一樣飛到院子裏那顆繁茂的大樹枝丫上打盹,忽而轉眼就瞥見雪地裏一襲紅裙如豔日驕陽般的肆意惹眼的年輕商姒。 那一幕,小記了很多年。 商姒從來不知道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與自己同樣珍視在寒山小院裏的那數十年。 更不不曾料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仙人的存在,且這位仙人,就是當年在寒山小院裏日日陪同自己玩鬧的阿錦。 阿錦就是陸時鳶,陸時鳶就是阿錦…… 商姒聞得這些事情兀自坐在那愣怔了許久,期間那只七彩小鳥撲扇着翅膀又繞着宮殿飛了幾圈,最後飛累了安靜卧在商姒的膝蓋上睡着了。 鳥身上色彩華麗的羽毛摸上去格外柔軟,小鳥睡覺的時候窩成一團腦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掉,商姒低垂着眼眸看了這只鳥兒許久,忽而擡起頭來看向蒲音:“所以那日我的萬靈歸宗施展到一半忽然沒了下文,是因為時鳶出手扼止……當年在寒山小院裏你教我的其實并不完整,對嗎?” 對嗎? 話問到這,那日在霧月灘上的一幕幕已經在商姒的腦海裏又複現了一遍。 其實用不着蒲音回答,她已經有了答案。 而蒲音也不出所料,淡淡點了下頭:“是。” 萬靈歸宗是一記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大殺招,當年将這一殺招教給商姒的時候蒲音曾數次請示陸時鳶的意見,得到的回答是教一部分,藏一部分。 蒲音一身所學皆來源于陸時鳶,她這一生所忠的也只有陸時鳶一個人。 在商姒看來,這位性情冷淡的前輩之所以會傳授自己一些秘法絕學是因為她們彼此投緣,因緣際會。 可在蒲音看來,原因只有一個——只是因為陸時鳶喜歡罷了。 陸時鳶喜歡這個邺都的小少君,所以蒲音額外破例讓商姒留在了寒山小院同她們一起生活,也是因為陸時鳶,所以蒲音常常出言指點當時尚還年少的商姒。 而那日在霧月灘上商姒以祖傳秘法強行提升實力想要施展這一記萬靈歸宗,還是因為陸時鳶。 當時的魅夢,即便是全盛時期的商姒也已經不是對手,會使出這樣無異于自毀的殺招也是迫于無奈。 除了她這個邺君,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可陸時鳶卻在那時站了出來,站在比自己更靠前的位置去擔起這個責任。 “她雖只是一只小,但也是仙,盡管過去數千萬年人們早已将仙人遺忘腦後,再不會祈求仙人庇護。” 似乎看透了商姒的想法,蒲音緩言開口。 只是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也是有幾分不信的。 陸時鳶有幾分為了蒼生,幾分是為了保下商姒這個人,她無法定論。 商姒:“後來我曾回到寒山小院,不過當時已經人去樓空,三界之內都尋不到你們的蹤跡,為何……” “昔年仙界覆滅之時鳶姐姐曾經受過很重的傷,一直都沒有好過,那日你走之後沒多久她的傷勢就開始惡化,所以我們想辦法回到了早已崩壞的仙界,找到了鳶姐姐當年住的地方,扶桑神樹雖已枯萎,根部尚未爛死,有助她療養身上的傷勢。” “自那以後我們極少下界,即便有需求,也只是我一人前往而已。” 商姒找遍三界也找不到人,是因為她們壓根不在三界內。 說到這,蒲音默了會兒幹脆将之後的事情一并解釋了:“而你在三年前所遇到的陸時鳶,大約就是鳶姐姐昔年重傷之時丢掉的部分仙魂。” 沒有未來沒有過去的仙魂只憑着和本體的遙遙感應,化作與蒲音有着七分相似的模樣,卻不知為何跑到了異世界。 好在,後來又從異世界回到了這裏。 要說這不是命中注定都難,蒲音陪着小在完全封閉的仙界一待就是那麽久,完全不知道外界今夕何年。 誰也沒想到就在不久前,丢失的那部分魂魄會以那樣的方式主動尋回,與本體合二為一,且帶着那部分另外單獨的記憶。 這樣,也就能解釋得通為何陸時鳶從仙界出來以後修為突然猛漲到了一個令人生畏的地步。 小終于又見到盤桓在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人了,像隔了千萬年那麽久。 她不知道,原來自己丢失的那部分仙魂在外活動的時候與商姒之間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只是重逢的契機實在過于不巧,她都還沒來得及告訴商姒自己回來了,就再次消失。 不同于上一次,這一次小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消失更久。 或是……永遠。 58.全文完 全文完 “她還活着,對嗎?” “算是吧。” “那她什麽時候能恢複到以前那樣呢?” “扶桑神樹上所蘊藏的最後一絲靈氣已被吸幹,三界內外再沒有任何一處可供仙人療養恢複的地方……或許,她就一直維持鳥身的模樣,又或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忽然就和千萬年前的諸多仙人一樣,徹底消亡。” 蒲音遠帶着這小鳥仙來到邺都,将她留在了這裏,自己則是在此停留幾日以後獨自離去。 她曾經陪伴在小鳥仙身邊數千年,看過滄海桑田,如今終于依照對方一直以來的心願将對方交托到了商姒手裏。 關于這只小鳥仙,商姒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喚她“阿錦”。 那日以後,邺君身邊多了一只來歷不明漂亮的小鳥,無論商姒到哪都必然會跟上。 久而久之,不僅邺都上下,就連外界也都知道了商姒身邊有這樣一只鳥的存在。 就連畫秋青枝這幾個最為親近之人都不曾知曉這只小鳥的秘密,大家聽商姒稱呼她為“阿錦”,便也跟着喚她“阿錦”。 阿錦這個名字在悄無聲息中将陸時鳶的替代,畫秋她們細心地發現,商姒身上那股隐藏得并不好的悲戚感似乎就此消失,她好像突然間就遺忘掉了陸時鳶這個人。 然而邺都君後的事跡廣為流傳,傳到人間,被說書人編成脍炙人口的故事,老幼婦孺皆為傳頌。 人們為她塑像建廟,供以香火……活在活人口中的陸時鳶,已無人記得最初時她只是劍靈宗在山腳下撿到的一個棄嬰。 鬼車一族因為出了個魅夢,差一點就實現了他們的野心。 可也是因為出了一個魅夢,這一族行事之殘忍在事敗之後為妖界所不容,由秦家牽頭聯合其它幾位世家自行清理門戶。 成炔的妖魂僥幸逃過一死,那條如蚯蚓一般的小龍從魅夢身體裏鑽出來的時候剛好正面撞上飛身上前的商姒。 做了這麽多壞事,成炔兜兜轉轉還是沒能逃開天道的裁決。 蛟龍族沒有死盡,只是經此一事被天道罰去了身上最後殘留的那點龍族血脈,成了妖界中最最不起眼的無名小族,成炔這位曾經被譽為千年來血脈之力最為濃郁的天之驕子也在一夕之間被打回原形。 沒了引以為傲的古妖血脈,蛟族的路也是走到了盡頭。 三界改頭換面,大家合力将從邺都地底放出的那百萬怨靈清除完全,終于迎來了清淨太平的日子。 春去秋來,轉眼又是百年。 自從那場大禍以後各界之間相安無事,人妖之間的矛盾也不似從前那樣激烈了,商姒這個邺君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許多。 加上商蘿逐漸歲長,商姒也樂意将手裏的部分政務分出一半去交給她們邺都的這位小少君。 這日,殿外的鬼使将一張來自妖界的請柬送至商姒案前:“女君,妖界秦家送來的帖子,秦家來人說了要親自送到女君您的手上。” 大紅色的請柬外封上是規整的燙金字,瞧着喜慶至極,不知道的打眼一瞧還以為是秦家的哪位又要辦喜事了。 商姒只輕輕瞥了這封請柬一眼,并未着急看。 鬼使退下以後沒一會兒,青枝就從殿門外殺了進來。 商姒看見她的時候還愣了會兒:“青枝,你不是同南晉一同外出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青枝看着她,眼神旁落在了桌案角落裏那張大紅色的請柬上:“秦家的帖子,你不先看看嗎?” 意圖太過明顯,商姒總算知道對方這麽急匆匆過來是為了什麽了。 她伸手捏起請柬一角,往前随手一扔:“你看。” 然而青枝也并沒有任何要伸手去拆請柬的意思。 她像是早就知曉了請柬的內容,看着商姒輕聲開口:“秦心绫繼任秦家族長,此次廣發請柬看來是準備大肆操辦一番。” “你的消息倒是比秦家送信的人要快。”商姒笑了一聲。 她這一聲輕笑剛好驚醒了窩在桌案一角打盹的阿錦,鳥兒醒過來以後先是甩了甩腦袋,然後才一蹦一跳到了桌案中間。 那張無人問津的請柬被她用嘴啄開,請柬上主人家書寫的內容很快浮于半空,叫在場的二人一鳥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麽了,阿錦,你也想去嗎?” “說來,上次見秦心绫還是百年以前,也不知這麽些年過去她那性子有沒有些改變,”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商姒很是自然地轉頭朝青枝看去,“我記得火凰一族少族長在繼任族長以後就該擇親了。” 然而當事人只是僵硬地将眼錯開:“我不太清楚。” 商姒沒有理會她的态度,只是兀自着繼續開口:“我看看,這請柬上只寫了邀請邺都主君,并沒有青枝你的名字。” “那既然這樣的話,這一次我帶畫秋去好了,她總說在邺都待得煩悶想要出去走走。” 商姒說話的聲音裏帶着很是刻意的笑,她在故意逗弄青枝。 至于原本站在桌案上蹦跶的小鳥,也已經飛落到她肩頭跟着叽喳清脆叫了兩聲,仿佛在附和她說的話。 頗有點婦唱婦随的模樣。 “……”青枝一時無言。 默了會兒,她垂下眼簾輕聲嘆出一口氣,淡漠的語氣下字裏行間全是隐忍無奈:“她不日就是一族之長了,身上肩負一族興衰榮辱,而我是邺都鬼将,大家各有身份責任,誰也不可能為了誰就放下肩上的擔子。” “你帶畫秋去,也好,”說到這,青枝擡起頭來,“我來也是為了這事,這次我就不去了。” 商姒沒想到青枝竟然能說出這番話。 這兩個人…… 确實都不可能為對方舍棄掉各自身上的責任。 她坐在那思索了會兒,終究沒能說出什麽勸慰的話來。 待人離去,桌案上那張請柬仍舊安靜攤開在那,紅得刺目。 四下無人,落于她肩頭的鳥兒沒忍住撲扇着翅膀飛落下地,不一會兒,銀光乍現,一道窈窕的身影自銀光中走出來。 “阿姒……”陸時鳶将手輕輕搭在商姒肩頭,親昵地喊了聲。 這樣的場景商姒見怪不怪,此刻的她轉身過來伸手攬過陸時鳶的腰肢,沒忍住皺眉出聲埋怨:“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一點香火之力,你怎麽胡亂使用,說好要好好攢着的。” 當初蒲音說三界之內存有最後一絲靈氣的扶桑神樹也徹底枯萎了,還告知了商姒未來最壞的結果,不成想後來人間四處為陸時鳶塑像建廟,那些廣為流傳的事跡也讓更多人知道她的名字,凝聚起一絲香火之力。 這些微末的香火之力積年累月的積攢下來,竟然讓陸時鳶身上的傷勢有了一絲好轉的跡象。 陸時鳶感受着商姒掌心的溫度也擡手輕輕拂過對方臉頰,她緩而慢地眨了下眼,眼中盛着的是星星點點細碎的笑意:“無妨,往後還有很長的日子。” 很長。 其實很早以前就一直想寫仙俠題材,結果直到今年寫了以後才發現自己完全把控不住這樣宏大的設定,一些比較大的打鬥場景寫得磕磕巴巴,憋很久才能憋出來。 又是一次失敗的嘗試,所以很抱歉這本書拖了這麽久,不管有沒有達到大家心裏的預期,但也總算給上一個完整的結局。 趕在2023的尾巴,謝謝能看到這裏的你,将不完美的尾巴留在年末,祝願大家在即将到來的新一年,萬事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