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千金》 楔子 寂静笼罩下的慈元宫显得幽深许多,天初破晓,晨曦微光之下,台阶前的芍药,红深紫浅都似乎黯淡了许多。宫人们已经开始洒扫整间宫殿了,小内侍和宫女们都默默的做这手中的活,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准备修补瓦片的小内侍架着梯子准备上房,不小心觑到窗棂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不知伫立在此多久,小内侍一个激灵,哪里还敢多看。 这正宫娘娘就是正宫娘娘,即便不受宠,那也是国母,可不需要他们这些小内侍同情。 谁为风露立中霄! 高皇后身后的宫婢不忍道:“娘娘,该进膳了。” 这位高皇后原本是乾元帝的妃嫔,前任原配皇后因无子还怠慢妃嫔之子被废黜后,十八岁的她被册立为皇后。 那个时候的她身膺荣光,以为她从此前途光明。 可如今她已经虚度八个春秋,现已二十六岁了,却还未曾有子,处境尴尬。 高皇后草草用了早膳,用完早膳还喝了一碗黑漆漆的补药,宫婢连忙递上蜜饯,她摆手:“这坐胎药已经喝习惯了,尝不出苦味来了。” 宫婢道:“这次换了一位王太医,他是妇科圣手,想必娘娘肯定能够如愿以偿的。” 高皇后苦笑:“皇上不来我这儿,纵使我喝再多的坐胎药也无用。”皇上对她只有敬,可没有爱。 宫婢暗道也是,如今宫中生了皇太子的罗氏,已经于两年前被封为皇贵妃,直逼皇后娘娘,再有…… 听高皇后问起:“昨日皇上又在杜淑妃那里歇下的吗?” 宫婢小心翼翼道:“奴婢问过彤史说好像是淑妃娘娘侍寝。”说完又着补一句:“淑妃生有两位小公主,尤其是大公主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皇上几乎每日都要去看。” 高皇后听的冷哼一声,乾元帝年少践祚,聪明绝顶,但子嗣不丰。早年她们那一批选秀进宫的,罗氏因生太子封了皇贵妃,胡氏生了次子,却不太受宠只封了一个简单的平妃。 再就是六年前两京选秀中,杜淑妃脱颖而出,当年承宠后她就因为颜色好,被封为淑嫔,次年诞下公主,皇上不仅没有因为她诞育的是女儿就小瞧她,反而封她为淑妃,只在自己和两位贵妃之下,其中还有一位贵妃无子。 皇上如今对罗皇贵妃平平,再者帝王心术,也避免事端。 而公主们不涉及帝位,也不知杜淑妃是如何养的,大公主正好五岁,活泼俏丽,一双大眼睛把人的心都看化了,小公主才两岁多,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都十分可爱又没有小孩子的哭闹。 “杜淑妃名门出身,识文断字,其父是甲科进士,如今官任知府。她生的比以前那位封号丽妃的还要美,又活泼有趣,身体也好,也难怪皇上宠她,一直去她那儿。”高皇后叹道,又看向宫婢道:“若是有公主在本宫这儿,皇上为着看公主来本宫这里过夜,到时候本宫何愁没有子嗣呢?” 她平时性情端凝,很受皇上敬重,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太敬了,就没情趣,而乾元帝在宠女人上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喜欢的人,无子可以封贵妃,不喜欢的生了儿子也勉强在妃位,还不及生了女儿的杜淑妃。 宫婢为难道:“杜淑妃她位份高,想必不会把女儿送到您这里。要不然您和皇上说一声,反正您是嫡母……” 高皇后却问起刘恭嫔:“我听说她被罚采集露水,是有这事儿吗?” 宫婢颔首:“的确如此,奴婢听说是她得罪了杜淑妃,皇上为淑妃娘娘作主,就让她和宫女们一起早晨采集露水。” 高皇后对后宫了若指掌,哪里不知晓这些,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当年,这位刘恭嫔和杜淑妃一起选秀进来的,因为乾元帝信奉道教,她为皇上发明紫檀香饼,配合九孔香炉,还会写青词,受宠过一段时间。 可自从杜淑妃承宠以来,刘恭嫔即便是伎俩用尽,可皇上就是偏宠杜淑妃,如今已经到了专房独宠的地步了。杜淑妃美貌无敌,还颇有手段,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嫔欺负,果然皇上为她作主,把刘恭嫔打发和宫女们一起早起采摘露水,据说刘恭嫔颜面尽失,连低位美人都上前踩一脚。 ** 延和殿 今日乾元帝依旧翻了牌子,内侍们来到燕居堂,这里都是各处妃嫔聚集于此,皇上若是翻了牌子,就有内侍私下告知某妃,若是不翻牌子就叫散。 燕居堂内,高皇后身居其上,左边坐着的是罗皇贵妃,她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也是,她生有太子,毋须发愁,罗皇贵妃其下坐着的是常贵妃,她资历深厚,虽然无子,但蕙质兰心,也很得皇上喜欢。 然而,高皇后的眼神看向另一位年轻妃子杜淑妃,杜淑妃生的娇艳欲滴,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这让她想起今日自己揽镜自照,脸庞依旧白皙无暇,鼻口方正,身形窈窕,尤其是皇上最喜欢她的那双纤纤玉手也保养得宜,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可皇上恩宠全无,只暗道一声她已经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杜淑妃很机敏,似乎发现高皇后的目光,她躬身微笑,高皇后也回以一笑。 本朝选秀都是选的小户女,高皇后本人也只是出自金陵一个普通的乡绅之家,而杜淑妃却是杜知府的独生女儿,她若一举得男,又有文官支持,自己日后还不知如何自处。无子的太后她见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得看人脸色过日子。 “杜妹妹,我前儿见大公主戴的那顶项圈颇为眼熟,看起来倒像是皇上小时候戴过的?太后上次说起,我还看过一眼。”罗皇贵妃言笑晏晏,一语挑起众人的矛头。 杜淑妃挑眉,也笑吟吟的:“罗姐姐真是好眼力,陛下早立国本,太子是国之基石,皇上以储位相酬,只愿别的孩儿都能平平安安。故而,皇上不仅仅是送了顶项圈给我们大公主,还给二皇子亲自打了一对龙凤镯。” 原本想挑起大家对杜淑妃的仇恨,哪里知晓被杜淑妃三言两语反杀,高皇后在心中摇摇头。 放眼望去,刘恭嫔似乎有些心神不灵的样子,原本她每次望向杜淑妃都是嫉恨的目光,今儿却浑然不在意了,高皇后表示狐疑。 今日皇上翻的牌子又是杜淑妃的,高皇后微微叹息。 她甚至还鬼使神差的打听了一回,发现皇上把自己的浴池让杜淑妃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内外的大事。 …… “什么?你说的可属实。”高皇后刚刚睡下,便见一个小宫女来报,她鬓发松散,显然是跑过来的。 小宫女哭着道:“是真的,领头的杨姐姐把陛下的金乌龟养死了,她怕皇上责罚,又告诉我们说若是皇上知道肯定生气要斩了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只有陛下死了,才不会追究……可是” 高皇后内心骇然,她自己也有消息渠道,皇上听信妖师的话,强迫宫女们服用催经下血之药,用少女“精血”为自己炼制丹药,这些女子恐怕是不忍被摧残,又逢金龟之事,居然做出如此大事来。 “皇上是真龙天子,她们不停的勒皇上,可是皇上脖子上的绳子屡收不死。”小宫女已经被吓的面如土色。 而高皇后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迅速带着人到延和殿先把把绳子解开,解救了皇帝后,她又命首领太监把宫中作乱之人严刑拷打,很快幕后主使出来了,就是刘恭嫔,这个刘恭嫔在招供之后,还坏心眼的把杜淑妃供出来。 首领太监深谙皇上的心里,又知晓皇后圆滑,只好提点道:“皇后娘娘,杜淑妃在半夜侍寝沐浴完之后,不在此处居住……” 谁人不知道杜淑妃受宠,首领太监还听淑妃说起她生母早年落水而亡,被当成水匪掳走,想求皇后赐一个诰命给她生母,皇上很是怜惜淑妃。若是高皇后处置了这位宠妃,恐怕皇上不喜。 哪里知晓这位一向都小心翼翼的皇后,却见皇上口不能言,神志不清,直接表示刘恭嫔是首犯,杜淑妃即便没有参与,也是佯装不知,甚至趁着皇上还未好全,皇后就已经下令凌迟处死刘恭嫔和杜淑妃。 这等残忍之刑罚,连守在门外的太监都忍不住呕吐了三天,整间屋子都是血腥气。 甚至还借故把两位公主都挪到自己的宫中抚养,她是嫡母,抚养公主当然也算不得错。高皇后看着玉雪可爱的两位小公主,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现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若是能够得皇上同意,抚养两位公主,日后不愁没有孩子。 一切胜利在望,高皇后父兄还得了更高的封赏。 但就在乾元帝召来锦衣卫指挥使刘寂之后,有一日,乾元帝突然对她道:“淑妃我所爱,宜无此心。” 还把两位公主交给无子的常贵妃,并不交给她。 高皇后总觉得心中不得意,私下还差人找过刘寂,甚至还知晓他丧妻后,又续娶妻妹小容氏,因此,在小容氏进宫后,还以言语旁敲侧击,但小容氏虽然生的一幅好相貌,但也是懵懵懂懂。 她因此心神不宁,不知道皇上心里如何想…… 过了五年,她终于知晓皇上是如何想的了,慈元宫大火,高皇后被困在里面,皇上却不让人救她。 弥留之际,高皇后想起杜淑妃那娇媚可人又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她那时正得意,只是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烧死。 果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 锦衣卫指挥使刘寂听到皇后身死,也是默默不语,他很清楚,皇上是在为杜淑妃报仇。 其妻小容氏和刘寂关系不睦,听到这个消息,却主动过来找他说话,很是感慨:“杜淑妃年少时,我在你们家见过她一面。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小庶女,跟随母亲来探望姐姐,她也来你们家走亲戚,真是惊为天人,也只有我姐姐容貌能媲美一二了,只是当时她似乎在和你姑母吵架。” 刘寂叹道:“他是我姑母的继女,和我姑母一样脾气都大,所以常常争吵,她又很不喜我姑母,所以也不喜欢我们。尤其是当初她定亲过的宋家悔婚,另娶高门之女,也因为宋家悔婚,当年皇上只在两京选淑女,她才被花鸟使打听到容貌出众,送入宫中,她也因此认定是我们刘家故意给她说一门这样的亲事,还放话翌日不会让我姑母好过。” 小容氏嫡亲的姐姐容氏曾经说过,当年刘家原本是想亲上加亲,即便杜老爷当初只是个通判,但为了刘姑太太好,想让杜淑妃嫁给刘寂。 但杜淑妃为人倨傲,脾气不好,她不仅不觉得以她小小通判之女,能嫁到彭城刘氏已经是一步登天,反而十分抵触。 而杜通判极其疼这个女儿,对她千依百顺,只好答应。 如此,她姐姐容氏才嫁给刘寂,长姐过世,她为了照看长姐的遗腹子,也嫁进来了。 只是她性格和刘寂完全不同,她随遇而安,胆小保守,刘寂却野心勃勃,又厌蠢,骄傲的常常神采飞扬,视女子为草芥。 唯一稍微好点儿的就是对自己的长姐。 所以,小容氏不由道:“你也算是帮了她了,重新洗刷了她的冤屈,皇上不仅没怪罪杜淑妃的女儿,还没有牵连到她的父亲,甚至杜知府回乡,还赐下赏金,已经很好了,恭嫔的家人可都流放了。说来,还是杜淑妃太受宠,以至于皇后恭嫔如此嫉恨,才有此一祸。” 刘寂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知晓的,皇上曾经悄悄带着杜淑妃在九三殿祈子,还特意甩开皇后和别的妃嫔带她出去巡游。 “枉她心高气傲,聪明绝顶,又深受宠爱,却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刘寂也想起他的心事,他也是千般伶俐,百般算计,可惜靖海侯府的爵位还是让他那个琐碎刻薄的哥哥继承,而他也许一辈子也超不过他了。 小容氏倒是知道些刘寂的心思,他和杜淑妃一样最后功亏一篑。 其实杜氏能在入宫一年后就封妃也很不错了,包括刘寂也是一样,即便没有继承爵位也是指挥使了。 可小容氏想他们这些人就是太不满足了…… 杜淑妃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被自己的手下败将刘恭嫔陷害,又被看起来尴尬老实的皇后凌迟。而后者刘寂自小会讨父母关心,允文允武,自觉比白斩鸡哥哥强十倍,成日搞风搞雨,结果世代丹书铁券的爵位被他哥哥继承。 小容氏想这大概就是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两人也活该会有这样的下场。还好这两人当年没成婚,否则恐怕到处都搅的天翻地覆。 重生 长兴村处于通往府城长阳郡的要道上,因处于平原地带,又是鱼米之乡,除了偶尔洪涝,多数时节还是风调雨顺。 从此处往西走两里地有一处小市集,往东边走八里就有一处大镇。 今日是镇上大集,即便是寒冬时节,早上雾霭沉沉,都依稀能看到三三两两在路边的行人。行人们途经长兴村时,都能看到一座灰瓦白墙的宅子,有别于一般农家宅院,颇有水墨山水画之感。 厉婆子坐着鸡公车回来了,她和儿子一起去卖了积攒了两个月的鸡蛋,赚的几百个大子儿都别在腰间,下车时还偷偷摸了一下,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厉婆子的儿子厉大虎好笑道:“娘,这一路就儿子推着您,谁敢偷啊。” 厉婆子正欲说话,又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位青年男子,这男子头戴青色方巾,身上一袭墨色缎子衣袍,鼻若悬胆,唇若涂丹,目光盈盈,竟然是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美男子。 “秀才公。”厉婆子定睛一看,这不是杜秀才又是哪个。 杜秀才姿态闲雅,躬身长揖:“厉婆婆。” 厉婆子笑道:“秀才公这是从府城回来的吧?” “是啊,和同窗一起回来的。厉婆婆,家父家母还记挂某,某就先回去了。”杜秀才似乎有些着急要离开。 厉婆子是个村妇,听到什么“某”就头疼,哪里还敢阻拦,只是等杜秀才走了,才对儿子道:“快扶老娘一把。” 厉大虎连忙扶着他娘,又羡慕道:“杜秀才十二岁中了童生,后来考了六年都不中,都不准备考了,后来和我在同一家酒楼做工,给账房做徒弟,你儿子我还做红案呢,比他混的还好呢。” “那是他媳妇儿娶的好,那个胖姑娘进门就不让他做工,供着他科考,要不然哪里就中了秀才。要不说娶妻就不能光看漂亮,你就是吃亏在那上头,娶了个瘦的伶仃的小家雀,娘家负担重,害的老娘一把年纪还要为你忙。”厉婆子戳了一下儿子的大脑袋,厉大虎知道他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捂着脑袋呵呵笑。 刚走远杜秀才是本地大户杜家的第三子,他家正好就是路人驻足观看的那幅似水墨山水画的宅子,甫一进门,就见灶房的炊烟袅袅。 方才给他开门的老仆妇祝大娘努努嘴:“三爷,今儿在厨房的是四奶奶。” 杜家一共四房尚未分家,男人们在外做事,媳妇们都在家中,每日一房轮一天做灶上活计,其余打扫、浆洗、缝补自有仆妇帮忙。 杜秀才笑道:“多谢祝大娘告知我,如此我先回去把书箱放下,再去拜见父亲母亲。” “三爷快去吧,这个时候,三奶奶怕是已经开始织布了。年节下活计多,昨儿半夜我看三奶奶房里的油灯还亮着,怕是夜里都还在织呢,也是够辛苦的。”祝大娘忍不住多感叹几句。 但想来祝大娘又羡慕,乡下女子会织布的不少,但是会织各种花样的,三奶奶那是独一份。 杜秀才已经迫不及待的见到妻女了,祝大娘话还未说完,就见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身影了,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乡下宅院素来疏阔,四房各自有一个小院子,杜秀才见门口禁闭,敲敲门,口呼妻子的名字:“映雪,是我回来了,快些开门。” 不时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门栓松动,开门的女子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她一双柳眉生的极好,唇很薄,鼻子虽然不挺,但是很小巧,尤其是一双酒窝,显得她非常可爱,只是身形稍微丰腴了些。 这就是杜秀才之妻冯氏,她一见到丈夫就笑眯眯:“这么早就回来了,人家还没起来了,昨儿织布织到半夜了。”说罢,还以手掩口,打了个小哈欠。 杜秀才关上门,插上门栓,才笑道:“我给你和薇儿带了肉饼还有烧鸡。” “太好了,薇儿这几日就说身上疼,昨儿该我做饭,煎了个油汪汪的鸡蛋给她,还怕人知晓,我自己都馋了。”说到最后,冯氏也有点委屈。 杜秀才搂着她的腰,有些得意道:“所以说我回来的及时吧。” 夫妻二人快步回到房里,床上正坐着一个穿水粉色小袄的五岁小姑娘,她皮肤奶白,小脸胖嘟嘟的,梳着包包头,一双大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 杜若薇已经重生回来好几日了,她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有如此奇遇。前世她八岁丧母,二十一岁丧命,临死之前遭受酷刑,留下两个女儿撒手人寰。无母亲庇护的孩子活着何其艰难,若薇心中惦念不已,况且她最大的心愿是为母亲正名,好容易求得皇上允许,为她娘封个诰命,哪里知道自己竟然惨遭毒手。 蒙上天垂爱,她原本以为自己回光返照,哪里知晓居然重回到自己五岁时。 看着眼前的爹娘,爹依旧是那般风姿特秀,可是却和前世那个严肃古板,常常板着脸的爹爹完全不同。 现在的爹正从一个小包袱里拿出烧鸡、肉饼,贼兮兮的对娘道:“映雪,赶紧吃吧,要不然等会儿就真的凉了。” 娘对她招手:“薇儿,还发什么呆,见着爹爹也不喊人,快来吃好吃的。” 若薇不作她想,穿上棉鞋,“蹬蹬蹬”的跑过冯氏这里,冯氏正在分着烧鸡:“相公你吃一对鸡翅膀,祝你鹏程万里,我呢吃鸡脚,专门抓钱,薇儿吃鸡腿,健健康康的。” 都说父亲并不喜欢母亲,说母亲身形肥胖,为人尖刻,她不喜继母刘氏,也是偶然听到她背后叫自己娘亲“丑肥婆子”,这才和她势同水火。 可是爹分明就非常喜欢娘亲啊,看娘亲啃鸡爪,笑容宠溺,甚至还道:“你不是最爱吃我做的馄饨,过几日我亲手做给你吃。” 她爹还会做菜?这又颠覆了她对爹的固有印象,曾记得前世父亲有个妾侍,纳她进门只是因为擅长庖厨,能专门做菜给父亲吃。就连继母这样高傲的人,吃饭时做做样子也要布菜,足以看出她爹是个古板规矩的男人。 娘今年应该是二十七岁了,比爹爹大三岁,但因为圆脸微胖,并不太显年纪,甚至整个人有一种小姑娘的气质,啃完鸡脚还对爹爹撒娇:“早知道你回来,就让你帮我带开花酥了,前几日我去小集上买了点,还没到家全部散了,难吃的很。” 爹就跟大变活人似的,从书箱的侧面拿了油纸包的四四方方的点心样式放桌上,一脸得意:“娘子,看看这是什么。” …… 在一旁的若薇从未想过爹娘感情如此之好,若是前世娘没有被水匪掳去坠水而亡,兴许她们还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想到这里若薇眼神一定,暗自在心里下决定,这次她一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杜家众人 杜若薇是在及笄之年被选入宫中,因为当年就受宠,所以一直就锦衣玉食,算得上是宠妃了。可即便如此,她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好过,乾元帝是个对下苛刻的人,就因为常常来她宫中,所以她身边的宫女也会被派出去采集露水,甚至行经之时被喂药,宫女们若是哪点做的不好,还会被责罚。 每次若薇都帮忙求情,只能减轻责罚,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 若非是替母亲请封诰,想找继母报仇这两件事情支撑着她,恐怕她是很难在深宫生存下的。 如今翘着一双脚,还能啃着香嫩爽滑的鸡腿,她又看了爹娘一样,抿唇一笑。 杜宏琛惊奇的对冯氏道:“你看咱们薇儿是不是斯文多了,还是娘子你教的好。” 冯氏起身擦手,慈爱的看了若薇一眼:“我可不敢说我教的多好,你爹娘总嫌弃我只生了个女儿,妯娌们背后也笑话我。可越是这番,我越是要把我们薇姐儿教好。生男无喜,生女无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我看我女儿比寻常小姑娘聪颖,你知晓我从不说诳语的。” 杜宏琛听了这话,又见冯氏已经坐在织布机上,忍不住来到她身边:“娘子,都是我的不是。劳累你许久……” “哎呀,说这个做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初时我嫁进来,见你才学如此渊博的一个人,居然给人做账房,我心痛的很,如何能埋没你呢。好在,你也没有辜负我,中了秀才呀。”冯氏说完,还摸了摸肚子:“你是知晓我现下不愿意有身孕的原因的,一则是你明年要去省城参加秋闱,我不愿意你住姐夫他们那儿受轻视,交际也不方便,我必须把你住宿买书的银钱全部攒下来,二来就是在家里也无人帮衬,你爹心疼你大哥,你母亲心疼你弟弟,我那时生薇姐儿还是我娘过来的,平日我是又要带孩子,又要织布,还得做家务,看看我,坐的狠了就又胖了。”冯氏说到最后,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嘴嘟了起来。 爹爹无比心疼,不似作伪…… 若薇在旁看着,忽然觉得娘亲非常厉害,她已然是重生几日了,知晓娘根本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地都不扫,做灶上活计就热了几个菜端出去,衣裳全部泡着让祝大娘洗,随意两尺细布,祝大娘就答应洗三个月的衣裳。 在家织布,织一会儿就拿话本子看,看一会儿再织布。 关键是别人打探她织布赚多少银钱,她就各种法子哭穷,弄的祖父昨日还悄悄塞了一百个大钱给她。 今日又听娘说起成语典故,还让丈夫这般心疼,这根本就不是前世别人嘴里没见识的农妇,比那个所谓彭城刘氏出身的继母要高明几百倍。 杜宏琛又站起身要去杜老爷和杜老太那儿,冯氏起身道:“忘记说了,今年棉花种的好,我请镇上裁缝给你做了一件三层厚的长袄,在家穿最暖和了,别嫌丑啊!” “娘子~”杜宏琛又褪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黑色的缎袄,又服帖又暖和,一脸星星眼看着妻子。 冯氏笑道:“快去见爹娘吧,你这许久没回来,也让他们看看你这位秀才公。” “嗳。”杜宏琛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子,抱了一下冯氏,桃花眼中带着潋滟。 若薇等爹走了,对冯氏羞羞脸。 冯氏则笑道:“薇姐儿,别把吃烤鸡的事情说出去,知道么?要不然你二伯母四婶肯定要说闲话了。” “女儿嘴巴最紧了。”若薇做了个封口的小动作,又不禁回忆起杜家这一大家子人了。 长阳郡杜氏原本为京兆杜氏的分支,百年前先祖任镇南节度使,因而盘踞于此。祖父杜老爷是庶出的庶出,分家时,倒是分了些田地商铺钱财。 杜老爷娶了杜老太之后,连续就有了四个儿子,原先的宅子住不下了,就在这里新建了院子。 若薇大伯父为县里户粮科书办,算是个正经的吏员,娶的本县捕头的女儿闵氏,闵氏粗通文墨,又进门生了两子两女,只素来身体不大好,成日脸都是蜡黄的,但大伯母可是个非常有成算之人。她长子做了小吏,后来在自己做了皇妃之后,入了国子监,还捐了小官,次子比自己大三岁,父亲中进士后,因为三房无子,就一直跟着父亲,后来入了彭城刘氏族学,在她死的那一年据说还中了举。至于两位堂姐,一位在三年后嫁给了本县县令之子,另一位则在父亲中进士后,嫁给本地豪族。 比起大伯父一家其乐融融子弟出息,二伯父就没那么好了,他读书不成就被杜老爷送去学医,娶了罗大夫的独生女儿罗小怜,继承了镇上的医馆。二伯母一直无子,她无子不说,二伯父还和个寡妇不清不楚,家中常常鸡飞狗跳。 三房,也就是她们这一房,父亲少时就有神童之名,十二岁就是童生,只是一直举业不成,十八岁那年家中不愿供给,就给他找了个差事,去镇上学做账房,还娶了冯童生的二女儿,也就是若薇的母亲冯映雪。 冯映雪的父亲是个老童生,他三十岁之前运气极佳,虽然未曾中秀才,却在一位通判任下任幕僚。攒下一笔家私,还为长女,也就是若薇姨母许了一门好亲,嫁给一位林姓少年秀才为妻,那秀才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温饱不缺,有间小铺子。长阳府素来有厚奁之风,当时冯外公想着他还能继续在通判幕下,怕人家瞧不上自己女儿,就把全幅家俬,一百两银子并十亩奁田都陪嫁过去。 当时林姨妈风光大嫁之时,母亲年方十三,可就在之后,冯家情况急转直下,通判得急病死了,冯童生还陷入一场官司中,连卖了两处房产,还欠债不少。 这些若薇前世听外祖母说过,说娘那个时候原本也是喜欢吟风弄月的,后来就开始学习缫丝织布,她起初两年平平,后来发誓为自己攒嫁妆,先是替冯家还了五两银子的外债,又在冯家盖房子时掏了七两。 甚至还在婚前在府城买下一座院子,还带了十两银子的妆奁进杜家门。 她这一进门,就让原本做账房的爹去读书,她亲自供他,没想到爹还真的在三年前中了秀才。 自然,昨儿若薇看祝大娘洗衣裳时,还和别人说起娘,说她是见着姐夫中了举人,不愿意输给她姐,所以拿出所有的银钱供爹读书。 正想着,外面有人进来了,冯氏把那包开花酥放在柜子里,若无其事的织布。 进门的是个个头娇小的青年少妇,皮肤泛红,身上系着油腻腻的围裙,不是四婶王氏又是哪个。 她额头高,头发不多,说话也手舞足蹈:“三嫂,爹娘让我喊你去吃早饭呢!方才听祝大娘说三哥回来了,这下好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是我说,薇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让她多个伴儿也好啊。” 若薇撇了撇嘴,这位四婶是邻村人,一共五位兄弟,还有个姐姐。家里穷的人都走不进去,据说是四叔去收账的时候被人灌酒,醒来被仙人跳了,王家眼馋杜家宅子铺子,一文钱彩礼不要,把女儿推进门了。 四婶同年和她娘一样生了个女儿,据说当时她大哭不止,觉得自己生了个女儿,嫌弃的不行,但她在去年又生下一个儿子,立马腰杆子挺直,在她娘面前显现优越感。 冯氏站起来擦擦手,不禁笑道:“弟妹,四弟做生意,你们家有钱养孩子,你看我们家里,你三哥读书,我呢得每日每夜的织布,赚的银钱只是你们的零头,我哪里敢有身孕啊。再说了,你有这个福气,我呢没这个缘分。” 杜家四叔管着府城的一间铺子,平日里王氏也在府城里,若非要过年了,也不会回来。 王氏也赶紧道:“三嫂,我哪里比得上你啊,你现在可是秀才娘子了。” “酸秀才有什么可稀罕的,我这辛辛苦苦几个月,还买不起你三哥一本书呢。”冯氏虚与委蛇,只一个劲儿哭穷加阴阳。 还拉着自己,对王氏道:“走吧,咱们一起出去。” 王氏论嘴皮子,论才干,十个王氏也赶不上冯氏。 平日王氏作为手下败将,脸肯定铁青,今日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临出门前,冯氏不仅用铜锁把小门大门都锁住,还在门缝夹了一文钱。若薇看着娘亲牵着自己的手,白嫩多肉,还有几个福窝窝,分明就是很有福气的样子,且娘能干、脑子活,还能辖制丈夫,也能反制妯娌,对付公婆,甚至她娘家对她宠爱非常,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又极其小心的人,怎么可能落水呢? 杜家人平日都在杜老头住的小厅里用饭,昨儿还没几个人呢,今日还没走进去就热闹极了,有年轻女子的声音。 杜家大伯母闵氏见她们进来,还笑着介绍坐在她身边纤瘦秀丽的女子:“三弟妹和四弟妹来了,我也是今儿刚到,这是我表妹白氏,别看她秀秀气气的,很擅长庖厨,所以我请她过来帮几天忙。先头在城里,老太太就喜欢白表妹这手艺。” 白氏?白惠娘? 电光石火之间,若薇想起来了,这白氏是她救命恩人,听说母亲掉下去的时候,她差点快被带着掉下去了,还是白惠娘拉了她一把。 那时候她八岁了,娘亲刚死,白惠娘就常常做饭送给她吃,大家都说白氏要做她娘。 外祖母那个时候跑过来问父亲,她还记得自己在外偷听,只听父亲声音低沉的道:“白氏不足为若薇之母,我会为她选一个高贵出身的母亲,让她十里红妆,日后冠盖满京华。” 若薇握住冯氏的手紧了紧,她现在在想一个问题,母亲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被设计…… 白惠娘 长阳杜氏虽然如今官位最高的杜大伯只是个小吏,但是还算是寒门庶族,和一般农户不同。所以不大的花厅不仅在香案旁摆了两盆迎客松,还有一架半旧不新的刺绣屏风,用来隔开男女用膳。 杜老太今年五十余岁,耳不聋眼不花,只是皮肤褶皱许多,她坐在正中间。 女人孩子们都随着杜老太太坐,二伯母罗氏是个皮肤微黑但形容俏丽的女子,人称“罗家黑牡丹”。 她一听大嫂闵氏说让白惠娘做饭,还上下打量了白惠娘一眼,只作不解:“大嫂,咱们家里总有我们这几个人,虽然不能干,哪里好叫亲戚来做粗活。” 若薇知晓这位二伯母因为是独生女儿,从小假充男儿教养,又在镇上药馆做老板娘几年,性情有些泼辣,这几年二伯医术还算小有成就,她似乎有些紧张。 闵氏拿出帕子按了按眼睛,微微叹息:“说来惠娘也是个苦命人,原本嫁到清河县一家粮油铺的少东家,夫妻很是恩爱。偏偏遇到恶霸,要盘她家店,不许就砸店,她男人自然不许,店就被恶霸砸了,一家子被赶了出来。他男人正在县里我爹那里打官司,她爹妈死了,哥嫂在外地,和我一贯亲近,我就带着她回来了。” 原来有男人,不是寡妇。 罗氏轻咳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都是亲戚,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是啊,有你这个擅长做法的人,我总算能歇歇了。”王氏一脸轻松的样子。 白惠娘听罗氏王氏这样说,肩膀乍地放松下来。 只有冯氏一言不发,蕊娘看了看娘,她似乎对这些事情毫不感兴趣。 众人依次坐下,桌上摆的栗米粥和几碟酱菜,若薇看了四婶王氏一眼,好歹昨天她娘还炒了一道酸辣茄子,用白菜调在面糊里做了白菜饼,她娘已经是不怎么擅长做法的人了,王氏似乎更差,除了煮稀粥什么都不会。 也难怪王氏要留下白惠娘的,可是王氏方才不怀好意的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刚刚因为母女二人都吃了烤鸡,所以这清粥小菜压根吃不下去,杜家人多,反而没人注意她们母女俩。 杜老太看着家里人都回来齐全了,不免道:“明儿在旁边摆张小方桌,让她姐妹几人在那儿吃。” 杜家一共姐妹四人,大房闵氏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若兰今年十三,鹅蛋脸儿,一身豆绿色的攀襟袄儿,衬的她肤色雪白,难得的是她性情平和稳重,很照顾弟弟妹妹们,方才还是她替自己盛粥递筷子。至于此女若菊,脸色蜡黄很像大伯母,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她虽然不如大姐秀美,可是身形高挑,显然她对今日吃白粥不满,一双筷子戳来戳去。 再有就是她和四房王氏所出的若英了,若英只比她小月份,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姑娘,就像现在她手上戴着玩儿的串珠被白氏的女儿取下来看了看,她就瞬间到底嚎哭了起来,还抹着眼泪:“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白惠娘红着脸从女儿手里拿回,立马还给了若英,若英这才破涕为笑。 但别看若英这样,可是杜老太一手带大的,所以,杜老太把若英抱在怀里哄着。冯氏却皱眉,小声嘀咕“吵死人了”。 杜老太显然听到了冯氏这声,但她居然没发火,还是闵氏打着圆场:“三弟妹,我听说三弟也是今儿回来的吧。” “是,刚刚回来的。” “他还是准备继续考举人的吗?我听说府学里是不是有入监的名额,怎么不让三弟去弄个名额。到时候去南监,直接考会试,也省了一层。” 若薇心想,怎么以前没发现大伯母挺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冯氏就道:“大嫂,就咱们这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各地州府一年才推荐一个人到国子监,哪里轮得到他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闵氏赶紧澄清:“我可没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这我知道,大嫂一向为人厚道,也不过是话赶话的。”冯氏似笑非笑。 若薇心想她娘还真是嘴巴利,反应快,再回首发现白惠娘盯着冯氏在看,若薇看了她一眼,她才匆匆忙忙的收回目光。 饭毕,白惠娘主动收拾碗筷,冯氏就对杜老太道:“老太太,趁着天色还早,我得去织布了,晚饭就别喊我了。” “你去吧。”杜老太倒是没说什么。 白惠娘刚来,就不理解冯氏这般随心所欲,所以就找表姐闵氏问:“我看这冯氏相貌平平,也无子嗣,没什么出挑之处,怎么她这样怼妯娌,对公婆也不客气。” 闵氏还未说话,刚进来拿着暖瓶打热水的罗氏就嗤道:“我这位三弟妹能说会道,仗着会织几匹布,就了不得了。要我说织布咱们也会织,还是会刺绣的好,我们医馆有位病人的姐姐,会绣佛像,随便就挣了一二百两。” 初来乍到的白惠娘,自然不愿意和人家说是非,尤其是她是来避难的。因此也只是附和几句,倒是不敢说冯氏半句。 罗氏打完暖瓶的水就走了,闵氏朝外望了望,又从锅底舀了热水放进洗碗的盆里,小声道:“你可别参与她们之间的纷争,小心日后扯皮。冯氏会织布,妆花缎、锦、帛都会,但是你看她的长相身段也知晓不好嫁,所以二十一岁才嫁给我三弟。而这个时候罗氏都进门六年了,她和冯氏同岁,眼见冯氏起初一幅胖胖的样子,看着憨厚老实,有心结交,哪里知晓冯氏是个有心机的。头一次进门,就把三弟从酒楼喊了回来,让他继续读书,她来供,可去酒楼这个活计是爹拜托二房的人找的,这么一走不就出乱子了么?” “这冯氏也是走了狗屎运,三弟之间考了六年都没考中,偏她进门两年人就考中了。这三弟呢,也不记得家里曾经为了让他读书卖了二十亩地,只记得他那胖娘子供他科举。”闵氏摊手。 白惠娘也明白了,估计当年杜老爷子卖田给杜三郎读书,那罗氏也是同意了的,所以她也觉得她也有供杜三郎读书的付出,可杜三郎却只记得后娶的娘子。 闵氏又咳嗽了一下:“后来,你也看到了,罗氏膝下无儿无女,满打满算也成婚十二年了。冯氏却婚后顺利产女,你看她生的那个女儿多俊啊。再有,冯家虽然比不上罗家有钱,可罗氏父母双亡,冯氏家中虽然还有一姐一弟,她爹娘是时不时送腌鸭蛋、风干鸡这些来,每次来看她还帮她洗了衣裳连袜子都洗了才走。” “更别提二弟和三弟分别对待媳妇的区别了,二弟以前是个耙耳朵,什么都听罗氏的,但也不够体贴,也喜欢和小姑娘小媳妇说说玩笑话,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开医馆的,总不能死坐那儿不动。可三弟是那种有小姑娘往上说个话,他就跳的老远,若是有那些热情的,他就警告别人莫动手动脚。” “你说这不就有矛盾了吗?” 白惠娘听到这里,由衷的感叹:“冯氏过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闵氏抿抿唇:“话虽如此,当年我要把你说给他,那时候你们年纪小,玩儿的又好。有一天夏天天黑了,家里蜡烛没了,三弟还和你一起用袋子装着萤火虫,说是什么‘囊萤夜读’的。可惜你爹短视,原本这冯氏的好日子都是你的。” 白惠娘也是深深的后悔:“我和杜三郎一般大小,我十六岁出嫁时,他三年考了两次院试都不中,我爹怕我嫁进来一辈子操劳,也耗不起。” “如今你男人入了大狱,你也脱身出来,还带了份不薄的家俬,有什么怕的,日后再找个好人家就是了。”闵氏安慰道。 白惠娘点点头。 娘亲威武 若薇随着冯氏准备回房的时候,在半路遇到爹了,冯氏笑着打趣:“巧了,我还以为你爹又要让你为几个侄儿讲学呢。” “娘子,你要忙,家里还得收拾,我哪能一直在他们那儿。”杜宏琛没好气道。 冯氏笑了笑,一家三口到自家小院门口,她开了锁让若薇和杜宏琛进去,才又拴上门。若薇看着她娘进门坐下就开始纺织,一刻也不停,她爹倒是在扫地整理,还在门口用小炉子烧水,看起来很“贤惠”,她似乎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不得不说,娘不太擅长庶务,爹看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这俩人真是颠倒性别了。 见杜宏琛坐在一旁看书,他看了一会儿书,就听冯氏道:“上个月我接了锦绣坊的活计,要我织十匹绢,十匹布,你知道平常一匹也不过五钱。偏那位老板要的急,一匹给我八钱,至于普通的棉布一匹才二钱五分。我呢去交了税后,又留了点钱准备咱们过年,所以还余下六两,等会儿拿给你。别总去借书抄书,该买的就得买,别省那个钱。” 若薇很讶异,要知晓如今一册书六百文,是非常昂贵的,六两银子很多农家一年也才勉强赚这些,娘赚的也很辛苦,却就这样给爹了,也不说什么我多辛苦什么的。 “娘子,我不要。”杜宏琛声音闷闷的。 冯氏还道:“钱赚了不就是花的吗?啰嗦什么,你若不拿,我可是要生气的。” 说着,起身从一个小暗格里拿出小匣子,里面装了慢慢的六吊钱,直接递给杜宏琛,又一屁股坐下织布,似乎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织布。 若薇忽然就懂了她娘的魅力了,她和男子一样果断又不吝啬,非常明理,既然准备支持爹读书,就从不啰嗦,也不似二伯母那样总提起对谁的恩,要人家报答云云。 “映雪……”杜宏琛硬是要靠在冯氏身上,被冯氏屡次掀开,才笑呵呵的,冯氏则嫌他太肉麻。 若薇脖子一缩,默默地描红,这是她娘教给她的任务,每日认几个大字儿。纸不是她前世见惯的软宣,只是非常普通的草纸,但是若薇很开心。 原来夫妻之间,丈夫也会如此柔情的喊妻子名字,可皇上却从来都不知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杜,封号是淑妃,不知道的兴许还觉得她的名字叫淑妃。 既然是小孩子,就不能装作很熟练的描红,她写了半天才写好。 写完之后,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就听冯氏说让她去开门,又叮嘱杜宏琛:“你把钱匣子收好,年底小偷多,家贼外贼少不了。” “嗯。”杜宏琛去藏匣子。 若薇则去外面踮脚打开门栓,一看,居然是二伯母罗氏,她不免想着二伯母素来和娘不大对付,怎么现下找到这里来了? 但面上仍旧乖巧的喊了一声:“二伯母。” 罗氏脚跟生风的进来,她和杜二伯青梅竹马的长大,杜宏琛也算是和她从小都认得。罗氏见着他就道:“三弟,你快跟我去吧,你二哥出事了。” 杜宏琛皱眉:“出何事儿了?” “你二哥今儿去飞黄岭出诊,人刚去下了一针,那人就瘫了。他家人多势众,非拉着你二哥不许走,你是秀才有学问的人,可是要救救你二哥啊?”罗氏满头是汗又惊又惧。 杜宏琛下意识的看了妻子一眼,罗氏愈发气愤,这个老三完完全全成了冯氏的傀儡,救不救自己的哥哥,还看媳妇儿的脸色。 冯氏站起来道:“二嫂,既然要去,你和老爷子说一声,让大哥大侄儿还有四弟他们一起去,否则,你们俩就是去了,也是独木难支啊。你是个弱女子,薇姐儿的爹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乡下地方,可不是道理就讲的通的,要人多势众才行。”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现在大哥还在县里,两个侄儿年纪还小,老四在铺子里,也就老三在家,我不在家找谁呢?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么自私呢。”罗氏自认从前也对杜老三不错啊,现在自己兄弟都那样了,还在这儿计较。 冯氏道:“二嫂,话不能这么说,当年我家相公被你们介绍进酒楼跟着吴账房做学徒,一文钱的工钱都不给,我进门后发现相公才学很好,想他再去科考。那酒楼就突然拿了契约出来,让我赔五贯,当时我和相公也是上门找你的,你多忙啊,连句话都不帮着说,只顾着你自家生意。最后还是我和他们协商,最后赔了三两银子才把人从那里捞出来,我的压箱底的钱都用干净了,那个时候你在哪儿?人家人多势众,你还偏要我相公过去,他是马上就要科举的人,若是手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这件事情当然是罗氏故意不理会的,明明她好心帮人找了一份差事,这杜老三听冯氏的话异想天开,说不去就不去了,又要读什么书? 她觉得她们不是过日子的人,只会瞎胡闹,所以故意气气他们。 但现在罗氏看向杜宏琛:“老三,你不会见死不救吧?这可是亲兄弟。” 不知道何时杜老爷夫妻还有闵氏、王氏全部都来了,他们一众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还见死不救啊?” 若薇心想她真的不知道这些家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她昨儿还听娘说起飞黄岭的人穷,很多拦路抢劫的,这种地方凶神恶煞。 又听冯氏道:“你们也不必说,二嫂你那铺子里不是还有几个伙计,四弟不是也在镇上的铺子里,也没多远啊,全部喊回来一起去。” 闵氏以长嫂的身份出来道:“三弟妹,平日里你性子强我们让你一步,可现在二弟碰到这么大的事儿,你总得让老三过去吧?” 若薇惊奇的发现,她娘的确是千夫所指面不改色的人物,到这个时候,她还撑着道:“大嫂,三郎没有帮过你家吗?当年大哥坐牢,不是三郎四处找人,关系用尽把他从牢里弄出来的。我说什么了吗?你们出来宅子买着,钗环打着,衣裳几箱装着,三郎他去找廪生作保,就差一两,你肯主动拿银钱出来给他吗?我就不明白,怎么一出事都找他了。” “不是要去吗?来,今儿个男女老少一个也不剩,全都跟着二嫂去壮威。” 她此言一出,众人脖子一缩,他们哪里敢和黄飞岭的土匪去斗啊,那里穷山恶水都是刁民。 若薇再看看父亲,他眼神亮晶晶的,就那么一直看着娘。 祖父去世 杜家压根没一个人去,杜宏琛说跟杜老爷子一起去报官杜老爷子都不肯,更不用提四婶王氏了,门关的紧紧的,生怕麻烦找上她,大伯母闵氏倒是忧心忡忡,可也只是忧心忡忡。 最后是罗氏带着两把菜刀和药铺的伙计一起去的,据说最后赔了六两银钱才把杜二伯救回来,嘴里大骂杜家人没良心云云。 若薇看向娘,她在油灯下织布,爹爹就着娘的灯光在看书。 大抵是爹回来了,若薇洗完澡就被放到小床上睡,她躺在小床上,一面觉得娘这样威武霸气,一面又觉得娘这样很容易得罪人。 就像她前世,根本不把刘恭嫔看在眼里,可最后却是被刘所害,甚至还有那位平日看起来贤惠端庄的高皇后,在最后居然下了死手。 可即便如此,不过是妯娌多了,家中分配不清楚,有些龃龉罢了,并没有深仇大恨,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大抵是年纪还小,若薇就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蜡烛熄灭,咳咳,父母感情很好固然好,但是听到父母敦伦,着实尴尬,她强迫自己睡着。 这边冯氏也被丈夫的热情撩拨的有些颤抖,二人正年轻,事毕之后,她脸色微红,攀附着他宽厚的肩膀道:“平日整个家里就我和祝大娘几个人。二嫂和二哥常年在镇上,四弟妹她们也在镇上开铺子都不回来,就连你爹娘去县里大哥他们那儿一住住许久。晚上睡觉有个风吹草动总是害怕……” 杜宏琛抚着她的脸道:“年后不如去府城吧?反正咱们有宅子,你把那里当皇宫似的收拾的多好啊。” “家里种着桑麻,我才能够缫丝啊?这样可是省了不少银钱呢。再者,我这织机这么大,也不好搬动,万一在路上搬坏了,再买一辆可不便宜。”冯氏担心的是这个。 她也有自己的顾虑,若是丈夫明年中了举人,条件不一样了,她也不必在意这些蝇头小利,日后女儿也能做小姐,一样读书识字,比她要更好才行。 现在过去,难免…… 杜宏琛却心疼她:“就去吧,我来想办法不就好了。这样我们夫妻也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每日我早上做好早点,或者在街边买你最爱的炸糕,晚上咱们也在一处。” 冯氏当然也舍不得丈夫,只好幽幽的叹口气:“好。” “嗯,你不在家中,也少和她们生闲气,你知晓这些人都是村妇,没什么道理可讲,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杜宏琛说完又情动起来。 …… 早上,杜宏琛最先起来的,他是读书人早起读书习惯了,但见妻女睡的酣甜,并不喊她们,打算去小集上买些早点回来给她们母女。 岂料刚出门就见到了他二哥了,杜老二一见着弟弟,就跟见着救星似的,“三弟,手里还有没有钱,匀几个子儿我,我有急事。” 杜宏琛手里当然有钱,他平日住在妻子买的宅子里,吃饭有府学供应,他还会平日帮一些商贾写寿序、寿诗、祭文、墓表挣些外快。再者,冯氏对他很大方,昨儿回来先给了六两给他买书,又拿了新做的荷包,里边放了二钱银子并两百个大子儿,就是怕他一个男人出去没面子。 但他没直接掏钱,而是笑道:“二哥,你可是开药铺的人,跟我这穷秀才拿钱?” 杜老二生的不太像杜家人,杜家人多半都是相貌堂堂,甚至有杜宏琛这样,算得上是美男子了,他不仅相貌平平还有少年白,背还有些佝偻,但人倒是极其豁达,总是乐呵乐呵。 因此,也不介意说家丑:“咳,还不是你二嫂管我管的严,我就是有一文钱都会被他掏走。从昨儿回来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说完又把空空如也的兜掏出来给杜宏琛看。 杜宏琛从荷包里掏了十个大子儿给自己二哥,杜老二笑道:“还是弟妹对你好。” “二哥何必这么说,是了,我还没来的及问,怎么你昨儿去飞黄岭出诊了?那地儿可是个是非之地。二哥你在镇上,应该消息灵通啊。”杜宏琛疑惑。 杜老二打了个哈哈,不肯多说,杜宏琛意味深长的笑了,都是男人,谁还不懂他那点儿花花心思。二嫂罗氏如今年老色衰,脾气暴躁,和谁都怨气很大的样子,偏偏二哥虽然相貌不英俊,却风趣诙谐又体贴关怀,不少女人还吃这一套,和外面的女人一比,家花怎么也不香了。 再看了看天色,杜宏琛快步提着食盒去了小集。 回来时,正兴冲冲的进门时,却和白惠娘碰了个正着,杜宏琛微微颔首致意,生怕里面的臊子面凉了,赶紧走了。 白惠娘看到他的背影,怔了一会儿。 还是祝大娘以为白惠娘不明白,就解释道:“我们三爷人长的漂亮,却没有花花肠子,知冷知热的,这一大早定是给三奶奶买早点去了,回回都这样,你就装看不见就好了,免得惹是非。” 这几日祝大娘和白惠娘一起共事,白惠娘做事麻利,菜烧的极好,还会做衣裳,祝大娘也是好意提点。 白惠娘笑道:“我知道了。” 祝大娘又看了白惠娘一眼,想起她小时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倒是沉稳许多,不比当年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可谁不可怜呢?她自己还曾经被小叔子婆婆转卖好几次呢,勉强在杜家苟活。 她们二人默默无语的走着,见四房房门紧锁,白惠娘又道:“我听说你们家四爷也对四奶奶很好,四奶奶似乎不太擅长庖厨,和你们三奶奶差不多。” 祝大娘摆手:“那可不一样,三奶奶只要做事儿,都做的很不错的。她爹是个童生,读过好些书呢,而且她性格刚强,能自己做的事情从不麻烦别人。我们这位四奶奶就不同了,跟着四爷看铺子,是一间镇上的包子铺,我们四爷寅时(凌晨三点)起来,她每日辰时三刻才起(早上八点左右)才起,懒驴上磨,还好她命好,去年生了个儿子,我们老太太一向疼小儿子,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白惠娘却疑惑道:“四房管着铺子,怎么我看你们四奶奶穿着——” 那王氏也挺年轻的,却油腻腻灰扑扑的。 祝大娘撇嘴:“四房那里是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的,你就别想了,四爷人还好点儿,不计较吃喝,乡里人去镇上歇脚多送个包子四爷不说什么,四奶奶可就是个铁公鸡,会给脸子人家瞧。她穿的衣裳四处拿人家不要的,二奶奶那里还有大姐儿那里不少都抱回去穿。” “那你们四爷倒是挺可惜的。”白惠娘感叹了一句。 祝大娘笑道:“有什么可惜的,一个被窝里还能睡出两种人来。” 白惠娘心里就有数了。 白惠娘是客,祝大娘得过冯氏的好处,自然都不会把杜宏琛出去买早点给冯氏的事情到处说。可罗氏发现杜二伯手里多了几个子儿,原本因为昨儿赔钱了,今儿自然逼问,杜老二就说了出来:“你别嚷嚷,是老三给我的,人家是看我可怜才给的。” “哼,这个时候装什么好人,昨儿你出事了,她两口子袖手旁观,今儿几文钱就把你打发了。”想到这里罗氏对三房恨意越发深了,若非是冯氏绝情,她怎么可能赔钱? 却说白惠娘来的这几日,大家的确都一饱口福,就连小菜也烧的很可口,她又很勤快,抹桌子扫地洗碗样样不落,反正是免费的劳动力,大家也不多说什么了,还都夸白惠娘。 若薇倒是没什么感觉,爹娘除了吃饭出去一会儿,都是在自家,一个人纺织,一个看书写字,根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甚至她还听娘说等今年过完年,她们要去府城,到时候一家三口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不对啊,爹准备明年去考举人的,若薇曾经记得别人说过他爹,年少时久经磋磨,后来仕途却一帆风顺,才学极好也很会做官,所以如果明年爹参加乡试肯定必中的。 可前世他是三年之后才中举的? 这是何缘故? 除夕夜里,冯氏却还在织布,她是习惯了的,越是晚上,她反而越精神,还觉得清静更好能织布出来。听着机杼声,若薇也睡的很安稳,只是悬在头上的靴子没掉下来,她总是揪着心。 深夜,杜宏琛起来又在冯氏这里加了个炭盆子:“天冷,快些睡吧。” 冯氏把手放在上面烤火,才搓了搓手:“没事儿,这些要赶在年后给锦绣坊的掌柜送去,只是这批挣不了多少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别管我了,你快睡吧。” 隔壁不知道谁放了鞭炮,冯氏还开玩笑道:“真好,别人放炮,咱俩听个响。” 若薇想娘真的乐观,明明辛苦做事,但从来没有疲态,也不会自暴自弃,甚至自怨自艾。 不久,冯氏把一匹棉布织完,才准备上床休息,却听外面喊了起来,说杜老爷子人没了。 分家(上) 杜老爷子是猝死的,除夕夜这天多喝了几口酒,闹着要守夜,杜老太带着小孙子先睡下了。很快半夜就发现杜老爷子没气儿了,这才惊慌失措的叫喊起来。 若薇被冯氏叫起穿衣裳,她看向杜宏琛,原来这才是爹中举迟了的缘故,有孝在身时不能参加科举的。 即便如此兵荒马乱之时,冯氏依旧严肃对丈夫道:“门锁好,窗户再上一把锁,要不然有人摸进来就不好了。” 杜宏琛知晓,妻子这么些年,寒暑不辍,一直辛勤织布。她从来都不外借一文钱给任何人,除了出嫁前能稍稍帮衬家中,婚后全部大头都是用在自己身上了,这些钱不仅仅是妻子的积蓄,也是他铺前途的钱,他自然不敢大意。 这番操作下来,赶到正房时,大房和二房的人都已经来了,都哭了起来。 若薇想起今夜一大家子还聚在这里吃除夕夜的团圆饭,转眼杜老爷子人就没了,这也真是世事无常,无限唏嘘了。 这些人中哭的最惨的算是祖母杜老太了,她是个偏心眼势利眼的老太太,见长子在县里衙门办事,大儿媳闵氏是捕头之女,有些人脉家世,所以很巴结长房,但又偏心小儿子,为小儿子手把手带大两个孩子。 但无论如何有杜老爷子在,她身份是老太太,这个家她是主母,现在杜老爷子突然撒手人寰,她自己何去何从也不知晓。 “你怎么就去了呢?荷儿还这么小,你就丢下我们了。” 杜老太在儿媳妇闵氏进来后,又生了个小女儿杜荷,年龄和杜若兰相仿,尚未婚配,如今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只哭着。 若薇心道一直哭有什么用?现在祖父死了,得开始治丧了。想到这里,她看了冯氏一眼,冯氏欲言又止,终究又没说什么。 正哭着,四房的人才姗姗来迟。 众人这才商量起杜老爷子的丧事,头一件事是先报丧,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要送到。杜二伯不计较,只道:“这事儿我来吧,正好我家里有一辆骡车。” 冯氏看了杜宏琛一眼,很快表态:“我拿一匹麻布出来,也不必出去买,咱们各房的女人们自个儿做丧服。”她说完,杜宏琛赞叹的看了妻子一眼,若薇心想娘真的是精明,她不说,若是别人说了,她反而是被动,而麻布一匹也不过四五百文。 杜大伯先头是看杜宏琛的,听娘说完后,立马看向杜老四:“老四,你去棺材铺替爹找一幅棺材回来,镇上你熟。” 王氏生怕丈夫吃亏,立马讨钱:“大哥,棺材铺里给钱必定能买,你先把钱给英姐儿的爹吧。” 这就是杜家为何畏惧冯氏,但也不敢多说冯氏什么,反而上下都不喜欢王氏的原因,她心思太过浅显,就是生怕吃一点儿亏。 杜大伯语塞,他们家掌管银钱的都是妻子闵氏,他哪里能掏钱出来?要知道一幅棺材可不便宜。 “要不各房凑点儿?”杜大伯只好这么说起。 杜老四马上道:“可每个月我那铺子挣的银钱都交给爹了。” 别看杜老爷子五十多岁的人了,平日爱打马吊,几乎是坐在桌上都不下来的,玩儿的还不小,都是二十文胡牌,三十文自摸的。因此,每个月杜四叔还要交一部分银钱上去。 杜宏琛也发话了:“是啊,还有我进学后,不仅免了咱家的赋税,还免了二哥和四弟的徭役,因素日是娘子织布赚钱供我读书,我又没别的进项,所以把咱们县里每年五百文的奖励,六斗米的口粮,都孝敬爹了。” 杜大伯扶额,老三和老四摆明不想出银钱了。 众人的眼光都看向杜老太,杜老太摆手:“我们家一直都是你爹管钱,你爹素来是一文钱也难得落到我手中来。” 还是杜二伯道:“这样吧,三弟和四弟的钱都交到公中了,我呢,平日也没钱孝敬,如今爹死了,怎么都要让他入土为安,我们二房出二两。” 杜宏琛连忙道:“二哥,真是惭愧,原本我手里有一两二钱是薇姐儿的娘给我买书的,我就先不买了,拿一两出来给咱爹。” 杜四叔也承诺:“三哥拿了一两,我也不好推脱,也出一两吧。” “好好好,剩下的就我这个做大哥的包圆了。”杜大伯松了一口气。 若薇在来的路上听娘说过一口棺木也不过五六吊银子,大房可能最后出的银钱和其余几房一样,偏偏说什么包圆的话,真是好笑。 棺材的事情解决了,冯氏拿了一匹麻布过来,她先剪了点,其余就让她们自己分,一匹布可是有四丈,三十多米,足够杜家人做丧服了。 女人们凑在一起点了蜡做衣裳,若薇年纪还小,靠在她娘身边,斜眼过去正好看到罗氏,奇怪,罗氏今日怎么心事重重的,完全不发一语,倒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杜老太眼神不太好,让杜荷帮忙做,杜荷年纪不大,平常缝缝补补还行,但是做衣裳还真的不太会。裁剪就是一门手艺,若薇看着冯氏刷刷刷的就剪出了个雏形,她惊讶道:“娘亲,你会缝衣裳吗?” 冯氏笑道:“我缝的不好,只会做普通的,稍微复杂点儿就不会了。那时我白日在家织布,稍微有点进项,娘就想着这样不够啊,所以就让你外祖母四处跟我找裁缝店,交了束脩钱,我就每日晚饭后裁缝家学两个时辰,就这样学了两三年吧。” 前世若薇自从娘去世后,在外祖母家待了一年多,后来就随爹进京,爹一个男子,就是再周全也不会想到培养女儿女红。她和继母关系也不好,爹为自己定了一门门第不错的亲事后,就赴任它地,留自己在京发嫁。 “我想跟娘学。”若薇抱着娘的胳膊撒娇。 冯氏每次看女儿这幅美样子,都觉得可爱极了,还亲了女儿小脸蛋一口。 在一旁的罗氏看着眼馋的很,她不求儿子,就是有个小闺女这样亲亲热热的也好,偏偏她二十七八了,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补药倒是吃了不老少。 但如今不是自己能不能生的问题,甚至还有更危险的问题,她咬咬牙去找了闵氏。 闵氏见她有话要说,二人悄悄去了内间。 “大嫂,你是长嫂,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了。”罗氏焦急恳求。 闵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方才罗氏在外面吹了些冷风,嘴上起了皮,她烦恼的用牙齿撕去唇皮,面目显得有几分狰狞:“杜宏才这个王八羔子要纳妾。” 闵氏暗道杜老二都三十岁的人了,还一直都没孩子,都无后了,就是纳妾也没什么,但她嘴上不能这般说,还要劝道:“这纳妾都要钱的,你们家钱你都管着,他就是想纳也纳不了啊。” “这个不同,你道二爷那日去飞黄岭出诊是为何?就是去见她的。她娘家就是飞黄岭的,在镇上一手好豆腐的手艺,开了一间豆腐坊,手里有钱,也不要聘礼,自愿做二房的。”这才是罗氏害怕的。 人家比她年轻,比她好看,比她温柔,还有钱,甚至不要正房身份。 闵氏心想这女人脑子被驴踢了吧,可再想想杜老二,的确是仁义之人,老三奸猾老四抠门,也只有老二为人豁达,今儿出棺材钱毫不犹豫就拿了二两出来。 这样的男子,绝对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也不怪有人争抢。 可她是嫂子,怎么可能为了弟妹得罪弟弟呢,要是被二弟知道,还以为她故意不让他有孩子呢。 想也不想闵氏就委婉拒绝了。 罗氏心里早有成算,就开始道:“大嫂,你若帮我,我也回报你一份大的。” 闵氏皱眉:“你有什么回报我的?” “分家时我替你说话,如今爹死了,家产要分成四份。家里原本一百亩地,当年为了老三科考可是卖了二十亩地,也就是咱们各房都分二十亩。大嫂你家大郎还没娶媳妇吧?小儿子还得读书,两个女儿还要发嫁,以前爹疼你们,这几千斤的粮食都卖了供你们大房,我闲来无事算了算一年也有五十两吧。你别否认,三弟妹从早到晚眼睛都快织布织瞎了,前几年一年不过十几两最多二十两,最近几年她日夜不辍一年三十两算多,可她挣的要供老三读书,根本用不了多久。幸而三弟妹这样的人物,可你们家中就靠大哥那点俸禄,二郎还能读的起书吗?”罗氏每句话都说到闵氏的心坎上了。 闵氏这几年跟长子长女一人买了一套一进院子,有丈夫捞的油水,也有家里送的钱,饶是如此也是花的差不多了,老二现下读书也正是用钱的时候,二十亩地的确不够用。 罗氏见她表情松动,又继续加码:“我有个法子,让你们得五十亩地,你若同意我的事情,我就帮你?”她不缺钱,罗家只她一个独生女儿,所有家什田亩店铺都给了她,再者丈夫医术好,这些年十里八乡的人都找他看病也赚了不少。 五十亩地?这诱惑太大了。 闵氏咬了咬牙:“二弟妹,我同意了,我帮你,也希望你能帮我。” 分家(下) 冯氏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孝服裁好,她打了好几个哈欠了,见若薇的头也跟小鸡啄米似的,闵氏连忙道:“你们做好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过来。” “好,那这里就麻烦大嫂了。”冯氏道。 闵氏倒是一幅长嫂做派,还让白惠娘帮着不懂针线的王氏做孝服,又有左邻右舍上门,她还要应酬。王氏属于什么都不会,喜欢瞎指挥,正经上手就丢了跑的人。冯氏觉得自家该出的钱也出了,该出的东西也出了,在这里也是说闲话还不如养精蓄锐。 至于若薇,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晓。 只知道清早醒来的时候,娘依旧在“吱吱呀呀”的织布,似乎一切都不能阻挡她织布的步伐,爹倒是不见人影了。 她趿着棉鞋下小床,来到冯氏身边,回来才半个多月,她就好像很依恋娘亲了。 冯氏一看是她,就笑道:“等会儿你爹就端早点回来了,你若饿了,先吃一块开花酥垫垫肚子,娘得继续织布啊。” “娘,您为何要这么一会儿都不歇息呢?”若薇趴在娘厚实的背上。 冯氏笑道:“你傻呀,我和你伯母婶子在一起也是做事儿,可都是白做工。但只要我织布,织的就是银钱,咱家就有底气。” “哦。”若薇是真的懂了。 什么时候都不能抵挡娘赚钱,可她也觉得很幸福,娘似乎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无论她问什么,娘都回答的很认真,这样真好。 杜宏琛在门口迎来送往,瞅着日头,听里屋喊吃饭,今儿做的是清汤面。他先盛了两碗,径直端走了,王氏就很感慨的对别人道:“三哥真的是体贴,杜宏彬就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这边冯氏母女吃完面,把最后一点活计干完,她把布匹缠好,放进斗柜里,又上了三把锁。出去时照样上锁,窗户这次也上了两把锁。 “你把钱给四弟了吗?”冯氏问杜宏琛。 杜宏琛点头:“放心吧,已经给了。” 冯氏点头:“这样挺好,咱们说给就给了,免得人家讨。你这几日也不要太辛苦了,得了,我带着薇姐儿过去帮忙。” “嗯,这段时日肯定会辛苦一些的。” “没事儿,反正我有空就回来织布。咳,原本留着这一两咱们三口过年的,现在全没了。你大哥那里寿材大家凑钱买,办席他来办,收份子钱也是他收,他是不会亏本的,折本的只有咱们。若非是为了你的名声,这些人我都不愿搭理。”冯氏也无奈,但她心里有一本账。 一亩地植桑可养十数筐蚕,少亦四、五筐,最差也有两三筐。如果丝贵时,一筐蚕即等于一亩地的出息,也就是说桑田的收入是种一亩地的收入的四五倍。而杜家一共有两亩桑田,三亩麻田,这些都是平日冯氏自己种,除却织布还买生丝,全部进自己口袋。 她知道自己织布比不得人家那种真正妙手生花的,只能算中等,有什么大单子老板还能想到她的地步,且她不会创新,也没有什么灵气,织的最出色的就是绢,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织绢为主。 好歹手里有了一百三十两,她的一百两是死也不能动的,丈夫也不能告诉,这是她的底气。三十两是拿到台面上的,甚至假意让二嫂看到,以为她这么多年只存了三十两。 所以,她虽然知晓老爷子把七十多亩的收入都给大哥了,但也不会闹的太狠,因为她自己也有受益,虽然比不得大房占的最多。 若薇却道娘真是有格局,这样爹也只觉得大房占尽好处。 但凡葬礼,都很忙活,杜家一共四个媳妇儿,迎来送往都得站桩。若薇还年纪太小,就和堂姐妹们在一起。杜若兰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很耐心的带着大家翻花绳,有时候还从厨房偷一块炸鱼或者炸丸子分给几个妹妹吃。 “三妹妹,张嘴。”杜若兰又摸了半块糯米圆子给她。 这糯米圆子是用瘦肉做的,外面裹着糯米,这次办丧事,家里仅剩的两头猪都杀了。若薇心想难道日子不过了么? “好吃,谢谢大姐。”若薇笑道。 杜若兰道:“客气什么,这不是应该的么?去年过年,我娘让你跟着我们去县里,三婶舍不得你,要不然咱们都在一处,城里比家里倒是好玩儿些。” 她话说的很亲热,但前世自己娘去世了,这位温柔的大姐姐都嫁去县令家了,可没看过自己一眼,倒是每年准时给继母刘氏送节礼。 再者,若薇如今了解自己娘亲的性格,就是看的太透彻了,所以不愿意承人家的小恩小惠。 “反正我要跟着我娘就好了。”若薇喃喃。 外面又来了不少客人,四婶王家的亲戚来的最多也最全,她五个兄弟都过来了,四婶有人撑腰,说话也是唾沫横飞。 又听说冯家人也过来了,冯氏赶紧把若薇牵着出去,若薇就见到了外祖一家人。外祖母冯太太今年四十六岁,她和女儿冯氏完全不同,她生的皮肤白皙,身材苗条,杏眸翘鼻,望之如三十来许人。她见着若薇就抱在手里不撒手,还塞了个大红包给她。 “我们薇姐儿生的可真好看。”冯太太夸赞。 娘很得意:“娘,您总说我不像冯家人,其实就是你把我生的喝凉水都胖的体质,可我女儿好看吧,十里八乡不是我自吹自擂,都没见过比我家薇姐儿好看的。” 若薇忍不住看了看外祖母身后的外祖父和舅舅,外祖父皮肤微黑,但身材魁梧,眼眶深邃,虽然皱纹横生,但看的出年轻的时候相貌不错,就别提舅舅了,今年十七岁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睫毛尤其长。 冯氏的确和冯家人完全不像,但即便如此,冯氏一开口侃侃而谈,行事条理分明,说话掷地有声,比冯家人看起来都强一些。外祖父外表魁梧,实际上为人还有些软弱,做事犹豫不定,舅舅虽然生的清秀,但不管在哪儿,他都是一幅大家别关注我的样子,冯太太脾气风风火火些,但说话总不顾忌别人。 但冯家人显然以娘为主心骨,他们感情也非常好,那种家人之间的亲密,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冯家人送了花圈挽联,下半晌就回去了,听闻舅舅二月份要参加县试,不能耽搁。 闲事不提,又是头七之时,杜老爷子下葬。 下葬完,由杜老太提出分家一事,还请来了杜家一位本家族叔做见证。 若薇她们这些小孩子都被关在祠堂外面,她时刻记挂着冯氏的死,故而也想从分家中探听一些端倪,因此故意借着尿急到南边窗户下猫着听墙根。 里边杜大伯这次倒是跳出来的很快:“我是老大,奉养娘亲,也是应该的,至于妹妹尚未成出阁也没定亲,嫁妆也由我出。” 杜家族叔夸道:“这做老大的就是得吃点亏,不过,也没事儿,吃亏是福。” 此时,若薇没想到是罗氏跳出来说话了,她说的很流利,一点磕巴都没有,还非常无私慷慨,听起来都不像罗氏的为人了。 “大哥有两儿两女都未成婚,如今老太太和小姑也都跟着他,他一个人养这么多人,对他们而言也不公平。我是个妇道人家,成婚十几年没孩子,杜家厚道把田均分给我们,但我不能占这个便宜。不如这样,长房和四房都有儿子,让他们先分,也多分点。” 杜老太很是赞同:“老二媳妇,你是个明白人,我看镇上的铺子就分给老四,这几年一直是他打理,你们其他人,老大在县里当差,老二你们有药铺,老三你是考功名的人,不可能经商,你们说呢?” 大房二房都说没意见。 显然,三房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因为杜宏琛的确不可能去做生意,冯氏一个人一年赚的比包子铺多,也不可能要那间店。 杜家族叔点头:“你们家铺子给老四,我先写上,至于田地呢?一共是上等水田三十亩,中等水田二十亩,谷、黍各五亩,棉花十亩,油菜五亩,桑麻共五亩。” “当年我们家一共是一百亩地,老三读书卖了二十亩,就这八十亩地了。”杜老太一幅惋惜的表情:“当初可是卖了二十亩良田啊。” 若薇往右边看了看,只见娘很快道:“老太太,我听说当初请先生是给相公和四叔一起请的,四叔也是考了三次府试不中,这才决定在家做生意。再有,当年大伯选吏员时,还是先帝爷在的时候,当时据称民间身价清白者可纳米选位子,府并运司七十石,各县并有品级衙门六十石,杂职衙门三十石。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亩地产粮最多不过两石,这六十石米可快四十亩地的出息了。您何必只拿我家相公出来说呢,是吧?” 杜家族叔看向杜老太:“老嫂子,您看怎么分?” “我别的不说,我大孙子要娶妻,二孙子读书,我和女儿的口粮,就这些,是不是也要多分些大房,其她的,我都听他们的。”杜老太不再说话。 还是杜二伯出来,看了罗氏一眼道:“既然这样,我说个公道话。大哥家人多,荷儿出嫁要奁田嫁妆还有日常和娘的嚼用,就把我们这一房多的十亩地给大房。” 难得罗氏也道:“我听我当家的,我膝下无子,不该争这么些。” 若薇本以为此事了了,哪里知晓四房的四叔却道:“我也不能不敬我的孝心,铺子都给我了,田地我不能占多,那我也把十亩给大哥。” …… 这场分家除了大房分了五十亩地,其余三家都是一人十亩,四房多了一个铺子,因为他有个儿子。 回到房时,若薇看冯氏很生气,她对杜宏琛道:“《大昭》律法已经说的很清楚,除了那些有爵位能恩荫的人家,诸子分家都是均分,我看他们那三房联合起来了,也不知道大房许了二房什么好处,让二嫂上蹿下跳的。别人看的不分明,我的眼里可揉不了沙子。” 可若薇又知道律法是这样,可宗族不一定都按照律法走的,因为杜老太完全有偏向,她日后要靠大房,希望大房越红火越好,至于四房有个日日进银钱的铺子,还有十亩田地,至少吃穿不愁了。 至于二房三房无子,她不会依靠这两房,就不会管了。 杜宏琛替冯氏斟茶:“娘子,喝杯茶吧。都是我的不是——” “这也怪不了你,你能够顶着不孝去说你不愿意赡养你母亲吗?再者人家用的理由也很充足,无子。二嫂直接把咱们架起来了,咱家不答应不行啊?在这里,都是人情大于律法。他们不以为你会考中,觉得你一个秀才,还屡试不第,所以瞧不上你,人多势众的欺负咱们。”冯氏当然很心痛这十亩地,一亩地最少四两,十亩也有四十两。 可既然发生了,就不该再纠结了。 “好歹我把桑田、麻田留下了,还有两亩黍米,两亩田,一亩油菜,都留下来了。与其想自己的不是,还不如先找可靠的人家,把田地托付给他们,咱们好上府城去。”冯氏拍了拍杜宏琛的肩膀。 杜宏琛快步去了,只有若薇鼓着腮帮子。 她前世不知道这些,只知晓在众人眼里的娘是个刻薄厉害的人,哪里知晓娘也是遭受了许多。 一个无子就仿佛被人戳中了死穴,或许他们认为即便是爹最后有功名,没个儿子,还不是要看重侄子,怎么可能闹翻? 真不公平。 冯氏却戳了戳她的腮帮子,似乎在自言自语:“傻丫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样他们把你爹就越推越远了,等你爹真的考了功名,只要有我不停地提醒你爹,这些烂人休想沾光。就是我一辈子没孩子,也绝对不会过继,咱们家所有的好处只能我的薇姐儿得。” 若薇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平日口齿伶俐,脾气□□的冯氏没闹。她根本就不是被这三房联合打击,而是她以此来让爹真的看透杜家人是什么样,这样才不会有过继的风险。因为娘今年要满二十八岁了,她无法预判自己还能不能正常生育个儿子,怕爹如果和本家关系太好,到时候她没办法出言反对。 而娘的这个法子的确奏效,前世爹即便一直无子,二堂兄读书还很有天分,继母刘氏都动心了,想过继,他都没有过继这位堂兄。 府城 骡车正不紧不慢的在乡间行着,未出元宵节,若薇就跟着爹娘一起去长阳府城,她们雇了两辆骡车,一辆装她们三人以及箱笼银钱,一辆则装的是织机及零碎。 原本冯氏是想让杜宏琛把十亩田托付给旁人,但杜宏琛认为这里也没有再回来的必要,正好村中有大户要买,他和冯氏商量之后,径直把这十亩田都卖了出去。 但这些银钱显然是不可能拿在手里花的,二人正商量在府城附近的城郭买田。 冯氏笑道:“这样很好,只不过府城附近的田亩肯定是要贵一些的,咱们作六亩也尽够了,一亩作口粮,一亩油菜田,桑田两亩,麻田两亩。” “娘子英明。”杜宏琛也松了一口气。 冯氏看着他道:“相公,买完田后,你就专心在家读书。别听人家的,还要在家坐馆,如今坐馆一个童子一日不过四五文,就是收五六个学生,一日不过二十几文,能做什么?” 杜宏琛也情知冯氏说的有道理,只是他是个大男人,总吃妻子的,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挠挠头道:“原本今年科举,眼见还要再等两三年出孝之后才行,这……” “傻瓜,你是秀才,咱们十亩地不是还免税赋吗?难道不是靠你么?我家薇姐儿还指望做个官家千金呢,是不是啊,薇姐儿。”冯氏对若薇道。 若薇大声答道:“是。” 杜宏琛也受用许多,而若薇也很清楚他爹的确是有能为的,一个同进士能十年之内从七品县官成为正四品知府,很会做官的一个人。 长阳府是位于京杭运河其中的一个口岸,因此此地商贸繁荣,长阳府城门口不少排着队给守门的衙差看路引的,这个时候就体现秀才的好处,秀才出门不需要路引,更何况杜宏琛是府学生。 前世若薇自从母亲去世后就离开长阳府,对这里都没什么太多印象,现下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娘抱着她正一样一样指着她看:“那是间老店了,以前卖的酸汤面大家都说狗都不吃,守了这十几年,居然客似云来了。” “薇姐儿,那是娘所在的锦绣坊,别看铺子不大,可他家铺子京中都有呢。当今女子穿衣,都是在锦绣坊买布裁衣。” 若薇很喜欢娘亲脸上的酒窝,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酒窝,又问:“那娘您去京里,可不可以织布卖给锦绣坊呢?” 冯氏点头:“有锦绣坊的店都收的,你看我身上和锦绣坊签了二十年的契约,无论是咱们府城还是在京中都是可以的。” 若薇就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冯氏的宅子是在婚前买的,据说这里曾经中了个进士,所以叫及第坊。从坊门口入,这里一片住的都是小有家资的百姓。这里虽然算不得最繁华之地,但在老城区,前面临街,后面临江,坐北朝南朝向好不说,还很热闹。 “娘,外祖母她们是不是也住在附近?”若薇在娘死后,跟着外祖母过了数月。 冯氏点头:“不远,若是你外祖父套车过来一盏茶的功夫,走路三刻就能到。咦,还记得外祖母啊?我还以为咱们在乡间许久不回来,你都不记得了。” 若薇笑眯眯的:“外祖母给我压岁钱。” “你这丫头。”冯氏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杜宏琛这个时候先下去,开了门让人把家什搬进去,其中就有村里的熟人厉大虎,厉大虎除了在酒楼做红案之外,趁着过年,酒楼老板回家过年,他正好用骡车送杜宏琛一家过来,也多点进项。 原先他一直听厉婆子说起杜相公家的胖娘子如何能干不知,今日看了人家的宅子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一座一进的宅子,正门南边有一排倒座房,从宅门进来,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庭院,用道路铺的石阶隔成四处,分别植于各种海棠、忍冬、山楂做屏障。两边是东厢和西厢,厨房在东厢房旁边,连厨房都是雕花的木门,墙上爬山虎上点缀着紫藤花,星星点点,如梦似幻。正房高大宽阔,两边还有耳房,错落有致,精妙无比。 冯氏牵着若薇的手进来,若薇居然发现西厢房铺的石子儿色彩斑斓,她惊呼:“雨花石。” “是啊,这可是我每日和你外祖母去捡的,捡了许久才捡了这么点儿,就只把西厢房铺了。其余的就是用白石子儿铺的。”冯氏还有些苦恼。 若薇头一回觉得,靠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 她前世凭借父亲的官位一直想嫁一户好人家,进宫之后,也是想凭宠爱实现自己的愿望,最后鸡飞蛋打。可是娘亲家道中落,凭借自己吃苦耐劳,挣下好大一笔家业,所以她活的很坦然,不似二伯母那般。 二伯母虽然是药铺的独生女,但药铺生意全部靠二伯,她没有独立挣钱的能力,所以恐惧害怕,时时刻刻都要把二伯攥在手心里。她们家是反过来的,娘挣大头,又尊重爹,即便不靠爹,她把娘家关系也弄的很瓷实,一个人举凭着这些陪嫁再嫁也能嫁的很好。 等若薇回过神来,正听厉大虎在夸冯氏:“弟妹,你可真是厉害,这里就跟皇宫似的。我看比我们酒楼老板的宅子都修的好。” 冯氏笑道:“厉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算不得什么,为了这宅子负债多年,你看我从来都没歇息过,我还羡慕厉家嫂子呢。今日我们头次来,没法凯火,等会儿让薇姐儿的爹请你们去附近吃顿饭,在我家多住几日再回去。” 这话说的很妥帖,厉大虎和另一个都摆手说不吃了,杜宏琛则道:“你们来府城一趟,怎么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骡子和马车就停在我们院子里。” 厉大虎心道冯氏还真是大气的很,杜家真是不做人,老大家得了五十亩,其余三个兄弟一人才十亩就打发了,还说什么照顾老母和妹子呢!杜老太和杜荷两个女子,能吃几口饭,杜荷再过几年就能打发出去,平日这俩还能帮大房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做许多事,骗谁呢。 但他也知道三房什么都好,就是无子,这样的死穴一戳一个准,他自己也是如此。 正式搬进来后,宅子虽然不算轩敞,但也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冯氏和杜宏琛所住的是正房,一共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东侧的耳房被当做杜宏琛的书房,西侧的耳房被当成冯氏杂物间,她所织就的布匹皆放此处。正中是一间花厅,另外两间,一间时她夫妻二人起居之处,一间则是接待客人之处。 因东厢居住不合适,又靠近厨房,故而用来做粮仓和饭厅,若薇强烈要求自己住西厢。她芯子毕竟是大人,不想再和父母同住一屋。冯氏是一位非常尊重孩子的母亲,她见若薇坚持,也就同意了。这宅子买了之后,里面家具俱是当时已经打好的,若薇几乎是一进来就喜欢上了。 西厢房门口挂着一架竹帘,掀开竹帘进去,一眼望去,里面最里侧是一张普通的木床,但打磨的很光滑,冯氏找了一架梅花帐挂上。床脚则放着三扇竖柜,竖柜对面则是一张长几案,配着一把圈椅,门口则是面盆架等等。 “薇姐儿,等会儿娘带你上街看看,咱们缺什么再买什么啊。”冯氏扫视周围,总觉得给宝贝女儿睡这里太简陋。 真是有娘的孩子是块宝,若薇不由想着。 爹在厨房包馄饨,娘就带着自己出去了,现下她们都是平民女子,若薇也还小,都不必带帷帽。自从若薇记事起,她就是官家千金,又相貌太过,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帷帽。现下能随心所欲的出门去,她甚至觉得吹到脸上的寒风都是温柔的。 却说母女二人一出来,就碰到西边的邻居家出来好几位年轻女子,才见一朴素的青年妇人挎着篮子出来。 冯氏认出她来:“咦,你不是秦娟儿吗?怎么又搬来这里了。” “映雪姐姐,是你呀。咳,我哪里有银钱买屋,是在这里赁的两间房,倒是冯姐姐你,听冯太太说你陪嫁了一套院子,不会就是这里吧?”秦氏伸头望着。 冯氏笑道:“是啊,那就是邻居了,日后咱们可要多往来才是。” 二人笑着说了近况,秦氏听说冯氏丈夫是秀才,更是夸赞连连,但见她瞥到若薇的脚之后,突然神神秘秘的道:“冯姐姐,怎么你家薇姐儿还不开始裹脚,现在正是时候,你若不认得人,请我裹也成,我家女儿的脚就是我裹的,标准的三寸金莲。” 她说完,又扫了若薇一眼道:“如今女孩儿家容貌其次,若是有双小脚,才好嫁人呐!” 若薇心里一紧,她绝对不愿意再缠足了,前世就是继母刘氏让人替她用碎瓷片缠的,夜不能寐还脚肿胀疼痛不堪,还嘀嘀咕咕说冯氏不配为人母,放任孩子脚长大云云。 果然,冯氏摇头:“我只听说北边宣府、河北一带裹足风气盛,怎么咱们这里也兴起来。我就这一个女儿,不忍让她受苦。” 秦氏一脸不赞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咱们府城,刚新来的容推官,家中三个女儿都是请我去缠的脚。” “娘,我就是不要。”若薇冷哼道,她素来脾气任性,有时候孤拐起来,冯氏这样刚强的人都受不住。 现下听女儿这么一说,冯氏连忙道:“罢了,罢了,她不愿意就算了,我看姑娘家识文断字,针黹女红都懂些,倒比这个好,再者,我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指望攀高。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情托付你,你做牙婆的人脉广,我沿途听说东边开了家绣坊,我想请个女红做的好的,看能不能专教我女儿,若事成,辛苦费绝对少不了你的。” 秦氏见冯氏这般说,也就不多劝了,若薇也是松了一口气。 母女二人东街逛了逛西街,直到手提不动了,才回到家中,瘫坐在椅子上。 杜宏琛笑道:“你们俩收获不小啊。” “那是,牙粉、刷牙子、百合油、胰子这些就不说了,还有洗衣裳用的棒槌,熨衣裳用的熨斗,还有给你买了一方墨盒。咱们几个在老家住着,沐浴都不方便,今儿我们就老老实实的洗一遭。”冯氏伸了个懒腰。 “好了,别说了,先来吃馄饨。”杜宏琛赶紧端出来了。 还好家里常常放着木柴,杜宏琛就把从老家带过来的面和了一下,拌了荠菜馅儿,一颗颗馄饨饱满莹澈。 若薇尝了一口,忍不住夸奖道:“爹爹,你好厉害,真好吃。” 冯氏得意道:“你爹爹可不止是包馄饨,别的一样做的好吃。” “是,为夫遵命,下次一定做更多好吃的。”杜宏琛耍花腔。 夫妻俩在饭吃完后,一起帮女儿蓖头、洗头,冯氏又单独帮女儿洗澡完了,若薇舒服的四肢百骸都似乎熨帖了。 若薇歪着头想明明娘想找人给她学女红的,怎么上辈子她又没学成? 冥想之际,外祖父和外祖母过来了,他们是来报丧的:“你林姐夫人没了,他家只有个寡嫂,去岁也死了丈夫,顶不了作用。” 冯氏道:“我和她关系素来不睦,况且我这里也是公公刚死,一大摊子事情呢,怎么去省城?” 外祖母素来偏心母亲,若薇心想这般让母亲前去,肯定不止是为了帮忙。果然,冯太太道:“你那外甥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我听秦娟儿说你不愿意让薇姐儿缠足,那她怎么能嫁个好人家,你只顾疼女儿,也要为她前程着想。你姐姐当初把咱们家搬空了,嫁妆不少,她嫁去林家也操持的家境还算不错,现在她儿子又是秀才,你若去一趟,其余的我来说。” 若薇突然想起爹中举之后,娘过身了,姨母那时倒是有意,反而外祖母冷冷的拒绝了,说她前倨后恭。 甚至若薇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前世娘从省城回来之后还躺床上躺了几个月休息,年幼的她不知道娘为何要卧床休息,还以为娘是真的累了。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娘有没有可能是有了身孕?小产了,甚至不能生了,才和大房关系又和缓起来。 否则,以现在的情势,娘根本不会和其他几房往来。 所以,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娘前去省城姨母家。 有喜 只要有一分的机会,若薇就不能放弃,即便娘没有身孕,她猜错了,也总比让娘冒险的好。而民间似乎一直有一种说法是,小孩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她本来一直烦恼自己重生回来时年纪太小,做不成什么大事儿,如今看来凡事有利有弊,这个时候就正是好时候。 “娘亲不能去。”若薇突然出声。 冯氏被吓了一跳:“薇姐儿,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娘啊,娘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和姐姐关系在闺中还算可以,只是姐姐出嫁后,带走了家中所有钱财,偏偏家里欠债时,她置若罔闻,这样的人实在是自私。 可冯太太说的也是她的心病,原本丈夫温书温的很好,他先生也说他明年指日可待,但在家守孝三年,也不知道三年后能不能一鼓作气。若丈夫不成,她这么几年也未曾有身孕,女儿难不成去嫁贩夫走卒? 如果是她自己,自然是死也不会低头,可是为了女儿,她得去试试。 若薇看着冯氏的肚子,认真道:“娘亲,小弟弟在您肚子里,让您休养好,不能把他赶跑了,是真的!” “哎哟,我的小菩萨童子,我的薇姐儿,你可是真的看清楚了?”冯太太欣喜万分。 冯氏和杜宏琛相互对视一眼,杜宏琛甚至手都在颤抖,她俩夫妻也是看着若薇。 若薇重重点头:“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可是他还太小了,只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我。” 冯太太欢欢喜喜的拍手:“小孩子眼神干净,映雪,你就在家里,我们一家去省城得了。这些天也别太操劳了,等娘回来,好好照顾你。” 冯氏抚着肚子,脸上也悲喜交加,但又怕现在太高兴,到时候如果肚子空空就太失落,只是道:“娘,还说不准呢!” “我看就是的,你给若薇生个弟弟出来,比旁的什么人都可靠。”冯太太当年也是生了两个女儿后,过了十年才生下儿子,其中苦楚比旁人更清楚。 原本她家不过一个独角半边房,都有远亲惦记,甚至每次伺候老人,几个妯娌都推说家里娶儿媳妇要带孙子,把老人们打发过来,说她家还有两个女儿没有任何负担,全部都可以伺候。 她需要和他们吵架打闹,才能换来公平,后来生下儿子来,她说自家困难,所有人居然都能理解了。 若女儿是个穷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能吃苦又能挣钱的姑娘,这样的宅子,家里还有骡车出行,有田亩,丈夫还是个年轻的秀才,很有前途。若是被人惦记上了,尤其是女儿常年熬夜织布,身体也不是很好,简直是自寻仇家,一切辛苦都可能付诸东流,被人吃绝户在劫难逃。 就那些有儿子,儿子还小的人家,死了丈夫,孤儿寡母都很有可能被吃绝户呢?要不然,长女也不会知晓娘家人不喜她,这次还亲自让人带了文房四宝布匹过来让娘家人过去撑腰,好歹自家两个壮年。 于是,冯太太亲自带着一家子去了省城,只是让冯氏有空过去照应一二,还把她家里一篓鸡蛋提了过来,腊肉腊肠就更不必说,全部拿了过来。 若薇终于松了一口气,冯氏现下也没之前那么拼了,晚上杜宏琛直接过来喊她睡觉,白日都是他烧饭做菜,若薇在灶膛生火。 除了烧饭之外,杜宏琛连打扫、浆洗衣裳都会自己来,娘亲的亵裤他都帮忙洗。 甚至他还对若薇道:“你娘是不是很聪明,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学过织绢,自学成才。她甚至还会染丝线呢,你看咱家廊下这些都是你娘弄的,也是她自学的。” 若薇点头:“娘亲是很厉害。” “所以爹爹要好好读书,日后让你娘和你能享福。”杜宏琛坚定的道。 若薇含笑:“娘亲对爹爹好,爹爹也对娘亲好。” 杜宏琛笑道:“那是,当年你爹我读书太用功,流鼻血晕倒了,是你娘把我背去看大夫的,你说我会不会对她好呢?” 大抵他说完,也觉得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没必要,摇摇头把水打完去了厨房。 而若薇这里,冯氏通过秦娘子,找了一位叫小翠的绣娘。小翠杏核眼,樱桃唇,身形曼妙,据说她爹娘想把她卖个大价钱,还是秦娘子头一次做牙婆,就把她介绍进绣坊,如今一个月银钱二两,这二两里,还有五百文孝敬秦娘子,一两带回家中,能留五百文自己用。 冯氏先看了她的绣样,又见她绣技,故而让她下工之后教若薇,一个月三百文,若是做满一年送两尺锦缎,四样果子。 前世若薇很羡慕那些随便就能绣一朵花,动不动送礼就是送各色针线,还活计鲜亮的姑娘。现下她也能做了,只是第一日劈线就已经是让她痛不欲生了。 小翠很热心,她穿着打扮十分体面,根本看不出来只是个绣娘,且她相貌出挑,却从不恃靓行凶,只是听说东边那位住三进院子的米商家的千金很看不起她。 这些恩怨若薇一个小孩子充耳不闻,她学着劈线,听小翠说八卦。 “前儿我去容推官家里帮着她们家三位小姐量衣裳,一身就是二十两,真正是有钱人家。” 又听到容推官了?若薇忍不住想起她前世倒是认得容家,似乎是嫁给了彭城刘氏的刘寂,当年她一听说是继母的侄儿,拼命拒婚,后来好像就是娶了一位姓容的,毕竟这个姓也并不是很普遍。 说来也真是,这容家听闻祖上是农户出身,后来全家逆袭成了书香门第,而长阳杜氏,从如今连寒门都保不住,只是个农户了。 人生之际遇,真的很难说。 等若薇学会分八线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外祖母冯太太才回来。 若薇见到鼻青脸肿的冯太太时都惊呆了:“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冯氏也连忙问起来。 “还能如何被打的呗,林家人抢家产,那是真抢啊,你讲道理没用,人家就说你姐夫生前答应过的。你姐夫那个人虽然有举人功名,可不是个有心机的,平时几顿黄酒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知道签了多少条子。幸好你没去,连你爹的腿都被他们踢青紫,我的腰扭了,眼泡青紫,要不然我们早就回来了,连你弟都挨了一下。哎呀,还好你没去。”冯太太真是庆幸。 正好杜宏琛请了大夫回来,原本是来查冯氏有没有身孕的,结果看到这么些病人,也是吓了一跳,正欲跟他们医治,冯太太赶紧摆手,把老大夫往女儿那儿一推,差点没把人家推了个踉跄。 “您先跟我女儿看,我比谁都安心。” 所有人都盯着老大夫,冯氏也是忐忑伸出手来把脉。 这老大夫波澜不惊的吐出两个字:“滑脉。” 若薇已经开始笑了,妇女无病而见滑脉,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那就是有喜了。 白切黑呀 阳春三月,风暖日丽,冯氏终于坐稳胎了,她原本常年久坐、久视都是伤身伤神气血双亏之像,因此有孕之后就开始喝保胎药,减少织布的时辰,到现下终于稳当了。 杜宏琛把地契也拿回来了,原本在长兴村的十亩地,在这里就只能买六亩了,三亩种桑树,两亩种麻,还有一亩水田只种口粮,冯氏只好自掏腰包,听说把本钱都拿出了,又加了四亩棉花地。 他倒是有些运气,这地是同本地一位姓章的富户所买,那人见杜宏琛为人英俊不凡,名门出身,才能卓绝,只是家道中落,如今年纪轻轻就有秀才功名在身,因此请杜宏琛教授他儿子读书,一年十两银钱包两季衣裳,见杜宏琛还是犹豫,又表明让家中长工帮杜家打理几亩田地,如此杜宏琛才同意。 若薇之前瞥过一眼娘的钱匣子,里边一共三十两,这次来府城,置办家什看大夫以及这次多添了几亩花了二十多两,恐怕银钱花的所剩无几了。 还好爹这个时候又进账了十两,娘近来几个月织的布也能拿去卖一笔银钱了。 于是,杜宏琛套好骡车,一家人先去锦绣坊,冯氏拿着一幅对牌轻门熟路的过去,三个月左右,她织了麻布三十匹,棉布二十匹,绢二十匹,剔除两税,把银钱拿到手才放心。冯氏提议大家去本地最有名的鸿宾楼庆祝一下,杜宏琛还有些扭捏:“娘子,只不过是当个先生,也值当不了什么。” “你看你这次为家里立了多大功啊,章员外昨儿就把收的桑叶送来,清明前后就可以安排四眠蚕了。章员外出人出力,岂不是省了请短工的钱,怎么不能好好庆祝呢?”冯氏挽着杜宏琛的胳膊,很是赞赏。 鸿宾楼热闹的紧,爹和她都怕点菜,娘却道:“成婚前,我每次只要卖一批布,就必定和家人来一次。相公,你是读书人,常常要出来交际,这些地方可不能陌生。” 若薇想娘喜欢赚钱,却也舍得花钱,今年绢一匹值当一两一钱,娘怎么着也赚了五两在手里,若薇也松了一口气。鸿宾楼的特色菜是爆炒脆鳝,香煎小黄鱼,索性冯氏两道都点,若薇点了一道桂花糖莲藕,杜宏琛则点了一道鱼羹。 鳝鱼的酸辣味儿,让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若薇都吃了一整碗饭。 忽然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传来:“明卿兄,你也在此吃饭啊?” 若薇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个二十五六岁,身材微胖的男子,他右手还提着一只鸟笼,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还扫视了冯氏和若薇一眼:“还带着你娘和你女儿一起出来了。” 把冯氏说成杜宏琛的娘! “彭七,你胡说什么,这是内子。”杜宏琛已经动怒了。 彭七这才假意道歉:“哎呀,小弟这厢赔礼了,还真不知道这是尊夫人。你这人风度翩翩,人才出众,我以为你妻也是……” 冯氏却低垂着头,神情有些低落,若薇把小手放在娘的手背上,以示安慰。她知道娘其实是自卑的,她的自卑在于她外貌上,甚至因为常年织布胳膊变粗不说还有点变形,所以她一直用其他方面弥补不足。 可是自己和爹爹能生活的这么好,都是靠娘。 若薇心想她一定要帮娘!帮娘减肥,她在美的方面可是比别人心得都多。 再看那彭七见杜宏琛动怒,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杜宏琛着急的对冯氏道:“娘子,你别介意,这彭七原本在学里就和我不睦,他读书不成,读到现在连县试都过不了,后来见我中了秀才,很是嫉妒,他是故意这般说的。” 冯氏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通情达理:“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若薇看了看爹娘,她很清楚爹非常爱娘,甚至很崇拜娘,因为娘识字伶俐又能干,待他更是没话说,所以他对娘很好。而娘呢,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也有些外貌上的自卑,她得益于自己能够赚钱供丈夫,也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但又怕丈夫日后见的世面会更多,她现在的这些优势派不上用场了。 世上多少人能够共苦,并不能同甘,娘平生最心高气傲,更不会伏低做小讨好别人。 这件事情若薇悄悄告诉冯太太了,冯太太就叹道:“我们家就你娘是这样的,我明明足月生的她,但她却瘦的跟皮老鼠似的,看着就有不足之症,所以我和你外祖父就在她小时候每日熬骨头汤给她喝,只她小时候也只是生的结实些。后来也是我们害了她,家里突然欠债,她不得不日以继夜的织布,晚上饿了还要宵夜或者吃零嘴,成日还坐着不能起身。后来嫁给你爹,她也没有一日是停过,之前我记得她待嫁那段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就那几个月就瘦了快二十斤,好些人说她生的像菩萨一样。” 冯太太因为娘的事情要回老家还愿一趟,若薇见冯氏一切如常,知晓娘心智坚韧,她只能等娘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减肥的事情。 而爹爹似乎对娘更体贴了,就是出去教章员外的儿子读书,也是早起把饭做好,让娘在锅里热一热就成了,晚上更是回来隔三差五的煲鸡汤。 过了四五日,小翠过来教若薇学刺绣时,也和冯氏聊起八卦:“杜夫人,您是不知道啊,最近有人卖私盐被抓了,打了一百棍子,还说要徒一年呢,我看他恐怕连命都会没了。” 其实卖私盐被抓到很严重,但老百姓买私盐的也不少,白净、细腻,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杜家还好,一共就两个大人一个孩子,一罐盐都能用大半年,倒是从没买过。 冯氏惊讶:“这可真是的,是谁被抓了?” 小翠挠了挠头:“是个姓彭的,人家都叫他彭七,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哪里知晓做这等勾当。” 冯氏“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而若薇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等她爹回来,爹依旧是一回来就钻去厨房烧菜,很快就做了两个菜一个汤,一幅“煮夫”的模样对娘道:“映雪,丝瓜鸡蛋汤,来,喝一碗。” 完全一幅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模样。 若薇埋头吃着饭,心道爹的手段真的是够狠的。 节礼 冯太太这么回去一趟,在镇上歇脚时,正好碰到杜二伯了,杜二伯连忙上前打招呼,冯太太听说了罗氏在分家时上蹿下跳,实在是深恨,如今见了杜二伯,只是淡淡的。 反而杜二伯这个人,一贯重视手足,倒是问起冯太太关于弟弟一家的状况。 冯太太见罗氏掀帘子走出来,就灵机一动道:“好着呢,我那女婿近来找了一份营生,教城中富户章员外的儿子读书,偏巧我女儿也有了身子,如今正好坐稳了胎,我老婆子还说若是在村里,总有你这个伯哥在,还去看别的什么大夫,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自从上次罗氏在分家上帮了闵氏的忙之后,闵氏和杜大伯一起拉着杜二伯说了许多,什么罗家老爷子临终把女儿托付给杜家,不能辜负人家,又说做豆腐的现在只图人,到时候进门就不一样闹的家宅不宁云云,让杜二伯打消了念头。 才刚轻松几天,没想到对头冯氏居然有了身孕。 她急忙上前问道:“亲家太太,弟妹这么快就怀上了?” 冯太太笑道:“哪有这么快,她都进门六年多了。”说完,话语又急转直下:“若是早点来倒好了,不过早些时候杜女婿在府学,要不然也不会分家才分了那么几亩地。” 罗氏和四弟妹王氏不同之处在于,她知道道理,只是她更有私心,而王氏是个糊涂人。所以,听到分家,她表情不自然。 冯太太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刺激她了,毕竟她不是个刻薄人,只是罗氏太过分了,所以笑道:“说起来我们还得赶路,就先走一步了。” 杜二伯有心想包些补品过去,但见罗氏一声不吭,到底不敢擅做主张,只陪着笑,冯太太看着杜二伯也可怜。 自家女婿读书虽然全仰仗女儿,可人家夫妻二人互相扶持,哪像这个罗氏光搜刮男人的钱有什么用,只知道厉害,在男人眼里越发面目可憎。 摇摇头,冯太太转身就回府城。 春去秋来,若薇也六岁了,她是在紫薇花开的最盛的八月出生的,过完生辰,就是中秋节了。娘这几个月有身孕,以前每日能织一匹,现下两日织一匹布,但织绢是家中一处大的进项,有时候一匹布比银钱还好使。 “到了九月,棉花摘了,今年就全部拿来纺线了,不做棉衣了。”冯氏道。 孩子出生家中不知晓又要耗费多少银钱,冯氏自己还得坐月子,又一个月不能下地做事,所以只好俭省些。 若薇自然可以,以前娘每年都给她做两身袄,且都做的大一些,都能穿。杜宏琛也不必说,去年过年冯氏给他做了一身家常袄,来府城之后,章家许诺给他做两身衣裳。 衣袄可以穿旧,但节礼要准备好,若薇歪着头听冯氏在算:“往年我不在这里,难为相公你一个人,怕是也没有准备什么,今年咱们得送厚些。你府学教谕那里,彩绢我封了两端,两篓时鲜果子,一盒月饼,一盒杂色糕点,两只汤鸡,一小坛酒。旁的你同窗、章富户还有我娘家俱一盒时兴月饼就成。你看如何?” 若薇见冯氏包了两端绢,一种绢是熟绢,据说爹的那位教谕最爱作画,熟绢作画最好,另一种是提花绢,颜色鲜亮,适合裁剪做衣裳。 “娘子,这样礼是不是太厚了?”杜宏琛问起。 冯氏倒也不勉强:“你先不必说厚不厚,就说合不合适?合适就送去。” 杜宏琛承认冯氏想的很周到,只好点头。 “你想想你的膏火银有多久都没发了,学田被人侵占的不少,还有平日考核,若是教谕能提点你几句,送些好处也无妨。”冯氏说来,又叮嘱他也说些自家难处,刚分家云云。 若薇是没想到爹一个秀才原来也要费心送礼,娘也顺便跟她道:“你爹送完礼后,别人肯定也会有回礼,到时候你拿一盒给小翠姑娘,人家也算是你师傅,听到了吗?” “好,娘亲真周到。”若薇抱着冯氏的胳膊不放,也为自己重生终于让娘的生活和前世不同而高兴。 往年,杜家不会给杜宏琛准备这些节礼,他也不过是提两壶散酒过去,还是牙缝里积攒的银钱。今年有冯氏在,一应打理的周全,他忍不住抓起冯氏的手亲了一口,冯氏娇羞一笑,若薇只恨自己多生了一双眼。 显然送礼是很奏效的,府学江教谕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他尤其爱杜宏琛所送的绢布,因此让杜宏琛补了廪生。 须知补了廪生之后,每人月给廪米六斗,每年还有廪饩银四两。 再有章员外家中送了节礼来,一盒樱桃、一盒荸荠,两罐茶叶并六斤猪肉、两只鸡,两尾鱼来。杜宏琛关系不错的两位同窗,一个送了一盒时兴糕点回礼,另一人送了两盘面来,娘一一登记造册。 等外祖母冯太太上门,冯氏拣了半盒樱桃,半盒荸荠再有两盘面与她带回去。冯太太推辞半天才收下,又道:“上回在老家见了你二嫂,听说你有身孕,她脸都发白了,要我说她攒的哪门子的钱,也不怕日后为他人做嫁衣裳。” 冯氏倒是没有幸灾乐祸:“您和她说什么,没得造口业。” “还不是因为她常常针对你,要不是她分家的时候捣乱,你们的日子哪里这般拮据。再者,我同你说这个,也不是无稽之谈,你还记得赵通判家么,你爹还给赵家做幕僚呢?我记得我那时生你急的很,稳婆一时找不到,还是她送了稳婆过来,你才顺利产下孩子。只是她好人没有好福气,次年只生了个女儿,赵通判一死,她那偌大的家产被赵通判的兄弟给占了。” 若薇想冯太太一生最荣耀的时候,就是外祖父在赵通判那儿做幕僚的时候了,那时候她还能和官太太往来。 冯氏似乎也想起赵夫人的样子,也叹息一声,人生之聚散就在一瞬间,她还对冯太太道:“我记得赵夫人送过我一对银镯子,大姐当时还嫉妒我呢。” 冯太太点头:“是啊,后来我带你大姐重新做了身衣裳,她才算不生气。” 又提及杜宏琛做西席的章家,冯氏道:“章员外还算不错,咱们家的田地都给我们打理的很好,我也少操了不少心。他那个大儿子屡试不第,但武艺高强为人豪爽,很服气相公,至于如今正教的这个小的,有几分聪明,但科举真要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 冯太太笑道:“这自古读书总是不错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女婿平日还能免徭役,又能免赋税,你大伯家他是个吏员能免自家的,你二伯和四叔可就不成了。” 冯氏早就料到了,微微一笑:“如今析产分户,谁还理会他们,我就是故意不说,让他们尝尝苦头。” 第 13 章 产子 第13章 中秋之后,临近产期,冯氏早已周密安排,她先把自己的钱匣子和屋里的贵重物件藏好,又预备着蜡烛、醋、剪子这些生产所用之物。把倒座房收拾出来,让冯太太和产婆提前住下,以备她随时生产。 若薇不得不佩服娘亲,她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行事却有大户人家的周全。 此时,娘亲发动之后,产婆已经顺利进了产房了,外祖母正烧热水,若薇年纪小不准进产房,她就给冯太太在灶里烧火帮忙。 冯太太见若薇如此乖巧,不由夸道:“薇姐儿,你娘真的是生了你这个好女儿啊,你年纪这么小就只知道体恤你娘。这次老天爷若是能赐给你一个弟弟,你娘和你日后才有享不尽的福呢,要不然平白什么都是人家的了。” “外祖母,我肯定会好好孝顺我娘的。”若薇认真道。 又杜宏琛过来了,他对冯太太道:“岳母,您先去照顾映雪,我来烧水吧。” 平日女婿在家做饭女儿一直瞒着所有人,就怕人家说他一个大男人下厨,名声不好,所以冯太太才抢先出来的,现下女儿那里着急,冯太太见杜宏琛真心帮忙,也就不客气了。 若薇若有所思的看着杜宏琛:“爹爹,您希望娘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孝期对于读书人而言是要守制的,娘若是生的是妹妹,那么只能出孝后才能再怀上孩子了,到时候爹可能就中了举人,在次年甚至中了进士,飞黄腾达之时,他会不会以娘无子的理由纳妾呢? 杜宏琛望向女儿,他一直知道女儿早慧,但现下女儿看向他的目光居然和妻子一样的沉静,他不假思索道:“你娘生什么都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若薇笑了笑。 热水烧好了,杜宏琛慈爱的看着女儿道:“你快去睡吧,等明儿早上起来,就能看到你娘了。要不然你娘还得记挂你呢,好不好?” “好。”若薇走出厨房,无不担忧的看着正房。 只是她若不歇息好,娘的确还分心,也是于事无补。默默回到西厢房,若薇翻来覆去一阵,竟然睡着了。 正房里冯氏疼了一阵,产婆让人去厨房端点好克化的吃食来,杜宏琛则切碎了五花肉,在锅里炒的金黄,盛起来之后,又卧了个鸡蛋,端进来给冯氏吃。 冯氏一见杜宏琛,心里就踏实许多,她伸出手来接过面,看了一眼,还是她最喜欢的臊子面,还卧了个油汪汪的荷包蛋。 “真香啊!” 杜宏琛替她别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薇姐儿房里熄灯了,她睡着了,你放心吃吧。” 产婆在旁边看着这对夫妻,觉得很神奇,这家的胖娘子身形臃肿,皮肤暗沉,脸上还有孕斑,可她丈夫生的跟仙人似的,十分英俊,居然还亲自下厨做吃食给她,不仅如此,对她呵护备至。 这叫什么神仙夫君,她老婆子自认还有几分姿色,怎么就遇不到呢? 冯氏其实自己也忐忑,她生薇姐儿的时候年纪还不大,那 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这些年她看着胖其实里面虚,又因为有了身孕,挣钱不如以往,她心里其实又焦急。 手里一百两是怎么也不能动的,不能折本,所以她不能停歇,可孩子生下来她又要坐月子还得调理身子,小孩子娇弱,她也得看着,都要耽搁功夫。 她也很无奈,但是现在还必须先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否则有孕实在是受罪,生孩子也是个受罪的事儿。 当然,若是能顺利生产,受点罪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她整理好心情,和产婆请教该怎么样用力。 却说同时,杜二伯和杜四叔一起在寒夜里守着仓库,这还是长兴村里长看在杜大伯的份上照顾了。 杜四叔爱喝酒,这个时候他把腰间装酒的葫芦拿出来,拔掉塞子,喝了一口酒,才觉得身体暖和些了。 “二哥,怎么你也来了?这些日子正是秋冬交接之际,你那药铺生意不错,随意拿点银钱打发就是了。”杜四叔觉得不可思议。 杜二伯苦笑连连,他是逃出来的,自从罗氏知晓三弟妹有孕,就天天缠着自己不放,每天吃腰子吃的都快吐了,晚上看到他就放绿光,他是宁愿出来寒夜守仓库,也不愿意家去。这些天,他简直都被榨干了。 这样的话题,不足为外人道,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好说。 此时,又起了一阵寒风,杜二伯把杜四叔的葫芦拿了过来灌了一口酒,又看了看天:“我算了算,宏琛媳妇怕就是这几日的产期,也不知道孩子平安生下来没有?到时候要不要送些礼去。” 杜四叔笑道:“二哥,担心这个做什么,到时候知道消息再送也不迟啊。” 杜四伯点头。 …… 若薇总觉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一直都没睡好,迷迷糊糊的听到鞭炮声,她坐了起来,想到娘亲,她赶紧跑出来。 见到隔壁秦娘子和窦太太都准备出门了,秦娘子还笑着对若薇道:“薇姐儿,你娘给你生了个弟弟,快去看看吧。” 若薇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女子可悲,包括自己前世生了两位公主,也是还想生一位皇子,因为有了皇子地位才会更稳固,甚至能够母凭子贵做太后也并非没有可能。普通女子家里没有皇位,但若没有生子,不仅容易被人欺负,甚至财产也可能不保。 她快步进去正房,里面一股奶腥味混合着尿味,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难闻。杜宏琛正小声道:“我打算去本家报喜,日后两边也走动起来。” 冯氏奇道:“怎么我都不知晓你以前和你们本家有来往?” “当时进学,那边喊我过去说话的,他家现在出仕的那位伯父在广西做学政。”杜宏琛道。 冯氏笑道:“这很好啊,难得你们本家做这么大的官,若是人家对你也看好,不妨多走动,若是人家拿着腔调,瞧不起我们是庶系旁支,咱们也不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杜宏琛似乎在求冯氏表扬:“本家老太太当初听闻我无子,想把她一个丫头赐给我,我和娘子情深义重,怎么会背叛娘子,自然就不来往了。现下娘子平安产子,那位大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不会再提,娘子日后也能带薇姐儿走动一二,总归有家族庇护才好。” 若薇这才了悟,难怪前世她从来没见过什么杜家本家的人,原来是因为父亲不想让娘伤心,甚至怕娘知晓这种事情,直接拒绝和本家这样的强援往来。 可这般情深义重的父亲为何会那么快就娶了继母呢?这又是一个谜了。!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帮娘亲减肥 第14章 “娘,您疼不疼?”若薇趴在床边,用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婴孩的脸蛋,又仰着着看冯氏。 冯氏脸色苍白,又带着慈爱的看着女儿:“娘不怕疼,没事儿的。薇姐儿,等娘出了月子,就带你去杜家本家去给杜家那位老太太请安去。我听你爹说,她们本家的姑娘请了先生读书,若能走动起来,娘去求求人家,以我的薇姐儿这么聪明伶俐,兴许也能去那边读书。” 若薇本以为娘会说让她照顾弟弟或者看看弟弟这些话,哪里知道娘现下还为自己着想,她不是真的六岁的小姑娘,哪里不明白做娘的对她这个女儿舐犊之情。 弟弟出生前名字就取好了,之前说如果是个姑娘就叫若芸,芸有积极进取,知书达理之意,如果是个小子呢,就取名叫杜蘅,吊念祖先,祭奠故人时常用蘅草搭乘祭品,表达对祖先的尊敬和怀念,而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表达对祖父去世的哀思。 在蘅哥儿出生第六天,冯氏娘家送祝米过来,冯太太虽然不大富裕,但仍旧准备了一个银项圈,另外还有红糖、鸡蛋、猪蹄。她还要留下跟女儿坐月子,杜宏琛深知岳母自己也有一家子,还丢下自家来给妻子坐月子,因此早饭和晚饭他一般都烧好,尽量让岳母别那么累,到时候对妻子照顾不周到了。 连冯太太都跟冯氏夸道:“你相公真的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人家说但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洗洗衣裳,薇姐儿也乖,不必我管。” 冯氏道:“洗尿布可一直都是您替蘅哥儿在洗,还有,您照顾我照顾蘅哥儿,女儿真是劳烦您良多,只盼着等日后蘅哥儿的爹出息了,女儿也能报答您一二。” “母女俩说这个做什么。”冯太太不以为意,她一辈子三个孩子,大女儿是个冷心冷情的,嫁出去就以夫家为重,只有闺女和小儿子在她附近,她能照看一时就能照看一时。 若薇原本在屋里写大字,现下因为正房娘坐月子,弟弟蘅哥儿也在那屋里,娘见屋里乱糟糟的,索性就让她在自己房里练字。 没想到外边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四叔。 杜四叔今日穿着整齐,手上还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脸上还爽朗笑道:“薇姐儿,你爹可在家?我只知道你们住这片儿,问人打听才过来的。” “四叔请进,我爹现在不在家,我娘在坐月子。四叔等等,我喊外祖母过来。”若薇心想这位四叔怎么来了? 冯太太出来虚虚的应付着杜四叔。 一直到杜宏琛回来,和杜四叔说了几句话,留他住了一夜才走。过了两日,才接到杜二伯托人送的滋补药材,若薇心想杜四叔还真是会做人,明明从杜二伯那里听来的消息,他却没等二伯一起,自己早早跑来卖好。 若不是冯氏这样心智坚韧之辈,恐怕耳根子软点,日后就又和好了。 原本坐月子是对产妇最好的调节,而冯氏熬夜熬习惯了,但若薇开始监督娘亲早睡。因为她很清楚,冯氏变 胖最大的因素就是长期睡眠不足,其实有些人为什么做事情总是提不起劲儿来,这不是懒,说起来也是病,就是肝气虚。 后宫妃嫔们常常身体不舒服,请太医也麻烦,所以她们常常自己翻看医书,尤其是若薇这样的,为何生了两个女儿都养住了,身体还很好,也是自己调节的好。 本作者春未绿提醒您《寒门千金》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薇姐儿,这么早娘还睡不着呢……”冯氏见女儿板脸,也有点心虚。 若薇看着冯氏,认真道:“娘,您每次看到好的布料,都说你自己胖了,要不就是做了件好衣裳也不敢穿出去。甚至大场合,您都不愿意和爹一起走,您明明就生的很清秀,可是常年喜欢晚上织布,吃甜食,总是饿一两顿说要变苗条,过一会儿饿过了,又拼命吃好多,每次吃多了又埋怨。” “我知道娘亲你想变瘦,不是为了爹爹,是为了您自己。您如果不变瘦,您永远都不会自信。” 冯氏没想到六岁的女儿居然是家里最了解她的,她一向是那种很难真的对别人好的人,即便是自己的娘冯太太,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最可靠,所以娘现在才很疼她。 可是薇姐儿还那么小,就连丈夫都只是一遍遍承诺不管她怎么变都会对她好,并不是真的懂她的心。 冯氏含泪点头:“娘听你的。” 若薇笑道:“明早女儿给您买红豆粥,小翠姐姐和我说咱们及第坊前边的那家可好吃了,女儿跟您用压岁钱买。” “好,你别跑远了。”冯氏心情很好。 若薇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冯氏想起女儿,躺在床上,努力闭眼睡觉歇息。前两个月孩子常常不是吃奶,就是睡觉,是最好带的时候,冯氏翻来覆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清早起来,若薇扒开门,拿了家里的罐子,拿了三文钱,打了满满一罐红豆花生粥到冯氏这儿来。 冯氏喝了一碗,又吃了冯太太煮的鸡蛋,因为她常常睡眠不好,昨儿难得早睡,精神居然很好,这就更加坚定若薇要娘变瘦的目标了。 就这样等冯氏出月子后,身形没有臃肿,反而比之前还瘦了些。 三餐不吃多,早早睡好,不吃零嘴,这样其实让那些虚胖的人瘦一点儿,当然,也仅仅只是瘦点儿,就让冯氏非常满意了。 出了月子,冯太太就要回自己家去了,冯氏塞了一吊钱给她花销,冯太太推辞,冯氏道:“您回去裁一件新衣,都好几年没穿新袄了。还有,章员外家里送来的两壶好酒您回去给爹爹喝。” 怕冯太太还要继续推辞,冯氏就道:“我的日子总比您家好过多了,要不是您我月子也不能做的这么好。” 如此,冯太太点头,冯氏又往冯太太篮子里悄悄塞了两包南枣,还拿了半只鹅用线系着鹅掌,说是杜家本家送了一只大鹅过来,她们家吃不完云云。 冯太太哪里不知道是女儿想着方儿贴补自己,想着自家的确不富裕,也只好感激的收下。 现下冯氏出了月子,自然焦心赚钱,一刻不敢耽搁,每日仍旧是拼命织布,只是到 了点,若薇就要催她。 杜宏琛一贯溺爱妻子,这件事情上倒是站在若薇这边,只可惜冯氏根本不怕丈夫,倒是怕女儿说,所以只能白日多织一些,争取晚上早点睡。 这样到了年底,冯氏已经习惯到了亥时(晚上十一点之前)睡,再也不会像以前过了子时还没睡意,有时候天亮了还没睡意,就是没事儿都拖延晚睡。 若薇知晓娘还得喂奶,所以不可能一下子就少吃来瘦,只有先规律生活,把习惯养好再进行下一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若薇也心情好许多了。 这是杜家分家之后,三房独自过年,冯氏在年前卖了一批布之后,就开始准备年货。厨房的廊下挂满了腊肉、腊鱼和腊肠,东厢的杂物间放着满满的两缸油、几麻袋米、一小袋黍米。这是家中自有的,又从外卖了些胡桃、韭黄、蔬果以及各色干果蜜饯。 冯氏站在院子中间,看到自己的成果,心满意足。 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就是好啊,冯氏只觉得才自己当家作主这一年,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好。门外若薇推门进来了,杜宏琛带着女儿上街买了桃符画像,还笑着说他接了一个活儿。 “替孙员外抄佛经,说是给二两银子,我想来也无事,就答应他了。” 冯氏就道:“我看你还是在家好好地读书吧,明年也让那章家哥儿来咱们家读书,千万别本末倒置,家里还有我呢。” 杜宏琛谦说无事。 夫妻二人说起去杜家本家提前上门请安的事情,冯氏伸手阻止:“我是这么想的,我去只是看看她们对你的态度如何,如果是真心认为你有才,咱们就能走动,如果只是施舍几分微薄的好处,高高在上的,那就表面往来就成。再等一年多,你就能中举了,到时候就是咱们不说,他们自会上门,你也有了筹码,这才是正经的交往。” 若薇心道别看娘那次同她说起杜家女学如何,但实际上娘还是想先让爹中举人,这样腰杆子才硬。 这也符合若薇本人的想法,很多人都喜欢向上交际,觉着自己能获得更多人脉。若薇本人也做过上位者,说实在的,天下人在这些人眼中,一般分为有用的和无用的,有用处能平日替自己壮声威,办些小事的,她愿意给点好处,否则没用的人即便常常谄媚,也是无用。 甚至一个非常粗浅的比喻,你同时打赏两个丫头,一个人前人后替你扬名,一个默默收下给了钱跟白给似的? 你愿意打赏谁呢? 而杜宏琛现在只是个秀才,对于平民而言,秀才也许很了不起了,但是对于做广西学政的家中,一个秀才算不得什么,他们投资在你身上,看不到什么出路,可若是一个举人,即便不做进士,那也有做官的资格,本家对你好点,你有回报的能力。 “娘子,你不是还想为了薇姐儿过去那边吗?这又是何必呢?”杜宏琛不解冯氏为何突然改变看法。 冯氏招呼若薇过来,说起一件往事:“当年我爹不是在赵通判幕下么?她家有位小姐 只比我小一岁,生的花容月貌不说,赵通判和夫人更是悉心教养。碰巧赵家就说让我也和赵小姐一起读书,我就和她读了一年书,大概就是人生最昏暗的时候,无论我多么努力,总是那位小姐的陪衬,还得看人家的脸色,几乎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犯了同样的错,先生只会劈头盖脸的骂我。这点事儿对现下的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还要感谢人家,人家当时也是好心,可是那种感觉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太难受了,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后来,还是我爹娘出了五百钱,把我送到附近一位老童生家中读书,即便才识不如赵通判家的先生,我学的开心多了。” “你看若薇是咱们女儿,从小到大,我对她千依百顺,可是若去到一个要委曲求全的地方?时常看人眼色,那又何必呢?孩子已经够好了,咱们想让薇姐儿的前程好,应该是咱们自己努力,我呢,努力挣钱,你好好读书,给我们薇姐儿一个官家千金的身份。” 若薇抱着娘亲,别人都是才不管儿女怎么想的,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拼命让女儿自己去努力,可娘会觉得让家里变好应该是大人该努力的事儿,儿女只要心情好,活的自由舒坦比什么都好。 前世她一直觉得自己性子孤僻敏感,很容易焦躁,是自己性格不好,其实并非如此,是因为无人替她想的这么周到。 所以若薇就更要投桃报李,她撒娇的看着冯氏:“那娘亲你要做最美的官家夫人,女儿就更要帮您,所以今天爹爹炖的猪蹄,您只许吃两块。” 冯氏绝倒,她最爱吃红烧猪蹄了,只好扶额,杜宏琛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杜家本家 第15章 杜家本支坐落在城南昌平街一带,那里据说是所谓的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冯外公正驾着车带着若薇母女过去。 ?想看春未绿的《寒门千金》吗?请记住[]的域名[( 自家还在孝中,所以不能过年时去人家家中拜年,年前去请个安倒是得宜。冯氏就在附近的香满楼买了几样细点,尤其要包装的精美些的,不管好不好吃,再买了几样果糖,也是只看花里胡哨的样式。 “娘为什么不送些您织的布呢?”若薇问道。 冯氏笑:“你和你爹爹一样,都是傻乎乎的,你爹这个人送礼也是乱来。你也不看看你弟弟出生时,人家派了个婆子来送礼,就一个仆妇穿的都是缎子,你娘我那点绢人家哪里看得上眼,咱们穷人送最好的给人家,人家也不觉得如何,还可能反遭嫌弃。既然如此,不如礼盒华美的样子货去,看着贵就好!” 若薇深以为然,又夸冯氏聪明。 冯氏嘱咐女儿:“即便对身份比你高的人也别怕,不求人的人最大,要表现出不卑不亢,今日也是,瞧我家薇姐儿生的真美。” 若薇抿唇一笑,为何她自觉自己进宫能够受宠,主要是因为她的确有一幅好容貌,容貌好的确能给女子带来自信。 所以,她看向冯氏:“娘,女儿美,也是娘把女儿生的美。等娘亲瘦下来,肯定是个大美人。” 冯氏知晓自己即使瘦下来,也只不过是个正常清秀点的女人,哪里算大美人,但是女儿这么说,她很受用。 杜家本家门口有一块大的进士牌坊,听说原本本家也一直都只是乡绅人家,是这位伯父中了进士之后才又有了门楣。 宅邸很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冯氏带着若薇从东角门而入,出来引路的婆子正笑道:“西边是咱们家两位哥儿住的,东边住着咱们太太和几位姑娘。” 果不其然,若薇观察了一下这位出来迎接的,据说是杜学政夫人身边的仆妇,里边穿着的是雪白色的湖绸长袄,外边罩着一件腊梅色的比甲,上面还有绣着折枝梅花,这一身也得十几两。 这仆妇姓蔡,很是健谈,她正和冯氏说起:“我们老太太和太太正和容推官家的太太在说话,她家三个女儿都在我们家族学读书,这年底停课了,所以亲自上门感谢呢。” 冯氏笑道:“不打紧,我今儿也只是过来请个安,上回我生我家小哥儿的时候,还劳烦贵府送东西过去。再有我家相公,也是说老太太对他极好,原本他也要上门来的,只家里还有哥儿在,走不了。” 蔡妈妈看了冯氏和若薇一眼,心道也难怪听说老太太要送个婢女给琛三爷,琛三爷几年前中秀才时才二十出头,上门请安时,极得老太太欢喜,相貌极好,似神仙中人,连太太都说是个极俊的后生。可再看看这位琛三奶奶冯氏一眼,肿眼泡,柿饼脸,身形臃肿,头发只是简单挽了个髻,只插了两支素素的银钗。 倒是她这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长大了恐怕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收回目光,蔡妈妈道:“这会子我带 你们先去大奶奶那儿,您不知道现下我们家里是大奶奶在管家,她娘家是京中宣平侯府的。” 冯氏心中不免啧啧称奇,侯府的闺女怎么会嫁个学政的儿子,恐怕只是个旁支,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道:贵府真是簪缨名门,连京中侯府也有女下嫁。⒒[(” 这话语带机锋,若薇听出来了,她又回忆起宣平侯府,听闻世居金陵,倒是赫赫有名,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寂的上峰就是宣平侯的兄弟。 宣平侯如此声势,也难怪蔡妈妈故意提起。 很快,她们经过一道垂花门后又走过一道月亮门,月亮门附近的红色的腊梅,枝干遒劲,正怒放着。 “我们大奶奶就在这里。”蔡妈妈领她们到正厅。 门口两个小丫头,又出来笑道:“蔡姐姐。” 蔡妈妈道:“这是琛三奶奶,今儿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的,太太正有客要见,让大奶奶招待一二。” 两个小丫头掀开帘子,请冯氏进去,冯氏牵着若薇的手进去,她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都快把杜宏琛供出来了,这个时候冒出个本家抢功劳,自己的付出岂不是让别人摘桃子?这么些年她日夜纺织,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她赞成杜宏琛和本家往来,但又不赞成太密切。 至于女儿这里,若是她爹进士及第,女儿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照样能嫁得好夫婿,若是她爹不成,女儿就是千般伶俐,终究也是浑身有劲也使不出来。既如此,还不如在家识字明理,学点儿女红刺绣,将来谋生没有任何问题。 皆因为无所求,所以即便见到这位杜大奶奶曹氏,这样年轻衣着考究的大家奶奶,冯氏也并不阿谀奉承。 曹氏这里也坐了一位妇人,估摸着也是上门送节礼的,穿戴朴素的很,若薇瞥了一眼,这人就是带着风干鸡和两包油纸包的糕点来的,再看看娘一大摞的大红礼盒摆在旁边,那礼盒上还用金粉写着香满楼三个大字儿,两相对比,的确档次看起来不同。 其实一只鸡买来不便宜,腌制风干也耗费功夫,可就这么光秃秃油乎乎的放在一旁,有些上不了台面。 原本曹氏已经不太耐烦应付那妇人了,那人说话一口乡音,一直谄媚讨好的笑,还好冯氏过来了,冯氏会说官话,据说是她当初为了卖布跟别人学的,还说的非常好。 所以冯氏说起官话,曹氏不禁刮目相看,还问她:“您是外地人吗?怎么官话说的如此好。” 冯氏笑道:“我就是本地人。”说完让若薇请安,若薇平日里是说她娘怎么教她说官话,现在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若薇生的玉雪可爱,即便是杜家下人上了糕点茶汤,她也不主动拿着吃,而是先看她娘,见冯氏点头她才拿了一块,细细嚼着,看起来就规矩很好。 曹氏作为未来宗妇,虽然对族里的穷亲戚们不甚了解,但也是有眼光的,她见冯氏身上毫无谄媚之色,冯氏的女儿更是乖巧有礼,看的出来家教很好,料定这家人肯定也是有些出息的。 “家里的小哥儿才几个月,离不得人,家中又在守制,想着过年的时候来总不好,不如等明年再上门请安也不迟。”冯氏甚至寒暄几句还表示要走。 有个性不图什么的人,别人反而更迁就你,若薇心想还真是这样。果然,曹氏还留客了,“你难得上门一趟,我让人去问问太太那里,若容夫人走了,咱们直接过去就是。” 论年纪曹氏不过二十出头,也有个女儿,正愁没个孩子,她也想打听一下冯氏怎么五年多没动静,一下就一举得男,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偏方什么的。 冯氏见状笑道:“这样就麻烦大奶奶你了。” “三嫂外道了。”曹氏道。 做娘的谈起儿女经没错,若薇就听冯氏道:“就是我家薇姐儿,她两岁的时候头上长小红疙瘩,小孩子不懂,一个错眼不见就抓的满头是血,流两刻都不止。你猜后来是如何?就是她喝牛乳喝多了,后来停了就好了。” 曹氏欣喜:“三嫂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说着又着人把女儿抱出来,把发丝儿掀开给冯氏看。 冯氏看了看,才道:“就是这个样子,红色的硬疙瘩,抠出来都是血。若有喝牛乳的习惯,先停一阵子,辛辣的、零嘴儿也戒了。只是冬天洗头容易着风寒,还小心保暖,实在不行,还是找大夫拿药膏。” 若薇摸了摸自己的头,难怪娘隔两日就一定要替她洗头发,原来是因为出过这事儿的。甚至娘自己懒得做家务,但是把她每日都搓洗的干干净净的,家里的澡豆子开销最大。 曹氏的女儿叫芳姐儿,五岁大的年纪,正自己拿着九连环在玩儿。提起女儿来,曹氏发愁:“近来开始读书了,却把性子越发读的安静了。” “倒是发愁我这个女儿性子野呢,别看在这里坐着文文静静的,其实在家混完。”冯氏笑着摇头。 若薇意识到娘其实在为自己能不能入杜家女学探口风,可能她发现曹氏和她还算投契,所以有意点出来。 但曹氏哪里听不出来冯氏的意思,但她绝对是要拿架子,演冯氏伏低做小几番求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又有丫鬟说容夫人刚告辞。 曹氏带着若薇母女一起去见杜老太太,只出去时和容夫人一行人打了个照面,若薇看了她们一眼。 这位容夫人比印象中年轻,现在虽然只是推官的夫人,但她丈夫年轻有为,两榜进士,她本人更是出自华亭名族傅氏,其父曾为国子监祭酒,故而看着有几分高傲。 前世她被宋家悔婚后,容家花轿正好进刘家门。都说她命薄,不仅被悔婚,还被继母送进宫中。她也没让继母好过,封妃后送了一条白绫给继母,那继母临死前攀咬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容家的亲家封家,说封家怕她吃回头草再和刘寂结亲,所以故意贿赂采选太监,把她堂堂官家女送进宫。!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娘亲减肥成功了 第16章 杜家老太太也就是之前听说杜宏琛二十岁没儿子,就想送个丫头过去的那位,若薇心想也难怪娘对她们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春未绿的作品《寒门千金》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略坐了一会儿,冯氏就起身要告辞,说家里有孩子走不开云云。 杜老太太何等身份,也不会屈就一个秀才娘子,从一开始杜宏琛秀才中了之后,她是很看得上杜宏琛这个后生的,还以婢女相送,哪里知晓他不知好歹,再看冯氏这样,暗自想起武大郎和潘金莲,又觉得冯氏不配,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若薇看冯氏一点儿也没有难过,反而出去还松了一口气。父亲是大才,她知道前世父亲是中过进士的,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父亲的前程,故而对杜家本家也就没那么重的渴求之心,可娘也不能未卜先知啊? 她不明白,所以上了马车就问冯氏:“娘,杜家老太太和太太对咱们仿佛一般。” 冯氏从不把女儿当小孩子看待,只道:“这样是好事儿。” “可爹爹要是中不了举呢?”若薇问道。 冯氏摊手:“若实在是中不了举,我再辛苦几年攒点钱盘间铺子,和你爹还能做点小买卖,我们现在有宅子,日后有铺子,再买两个下人,日子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也能过的出去。世上人情债最难欠,薇姐儿,娘要告诉你,能够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自个儿做,别总麻烦别人。这样的话人才能活的舒心自在,你年纪小,还不知道人若是能够随心而活,比什么荣华富贵还强。”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说的太深奥了,就掀开马车帘,说起外边的事情来。 若薇却如遭雷击,因为娘说的话她正体会到了的,即便她曾经作为宠妃又如何?说的话做的事情都是要符合皇上的喜好,即便富贵荣宠,终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最后果然惨死。 母女二人到家时,蘅哥儿正在哭闹,冯氏赶紧洗完手喂奶。 别看冯氏平日不擅长做家务,也不是特别爱干净,但是只要她带孩子,就会把和孩子接触的地方拾掇的干净。 若薇也开始认真把女红作为一门自己真正的功课,练字也比之前勤奋多了,即便是小年夜,一家三口也是各自在忙。 杜宏琛读书,冯氏一门心思在织棉布,若薇则在一旁打络子,分外安静。 “娘子,最近我看中一本文集。”杜宏琛放下书对冯氏道。 其实现在杜宏琛每年也是挣十四两的人,但银钱全部上交,平日除了读书,几乎就不怎么用钱。 冯氏笑道:“年底我卖布可是卖了不少,原本就准备了十两给你买书的,傻瓜,还这般小心翼翼的。” 说着就起身,从钱匣子里拿出十两来,这里原本就是杜宏琛的银钱,这个傻相公还千恩万谢。 杜宏琛还要退些钱出来,冯氏阻止:“你呀,好好读书是真。杜家本家架子摆的高,咱们要攀附人家,肯定要受气。我最不愿意见到我家相公伏低做小了,娘子支持你,好好读书,反正现下也没什么用钱 的地方了。” 好一番巧舌,若薇发现爹居然娇羞的很,恨不得以身相许。 十两银钱买书,书都是用筐装回来的,杜宏琛除了每日做饭,几乎就陷入书中了。这个年虽然并不热闹,也不走亲访友,但是若薇很喜欢,因为都清静舒服。 直到年过完,元宵节都过了,杜家大公子还对曹氏道:“及第坊的琛三爷夫妻都没过来吗?他的才学我父亲赞过,我前儿同府学江教瑜用饭,也夸他学问扎实,人又勤勉。” 曹氏笑道:“一个秀才而已,你们何必这般看重,祖母还说他家已经分家了,只分了几亩薄田。供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自有他急的时候,现下他一切得来太容易,反而不知道感恩,等他着急的时候,你再施以援手,岂不是让他感激涕零。” 杜大公子深以为然,又看向曹氏道:“大奶奶真乃女中诸葛也。”虽说曹氏只是出自宣平侯府旁支,其父只是宣平侯弟弟,官位并不大,但娶她还真的娶对了。 曹氏还知晓那位琛三奶奶冯氏是个爱女心切的人,她还想让女儿上女学,就必定会来。 只是一切都让杜家本家失望了,一直到这一年的端午,杜宏琛这边除了象征性的送了些粽子过来,并没有任何求本家的意思。 若薇这里也有了新的机会,隔壁窦家请了位女先生,冯氏上门问了一下窦夫人,窦夫人欣然同意,还道:“我原本还想只有我家小小一个,难免孤零零的,能有薇姐儿作伴那可太好了。” 窦氏夫妻都是商贾出身,也算本地的富裕人家了,地位虽然不高。但是疼女儿的心并不少,甚至期盼着女儿能够学一身本事,将来能嫁的更好,所以窦夫人特地出了五十两从省城聘来一位女塾师。 而杜家虽然远不如窦家有钱,但杜若琛有功名在身,还是府学廪生,窦家有不少公门事还麻烦杜家,所以即刻同意下来。 冯氏拿了两端绢布并二两银钱,四样细点,六条腊肉作为束脩,这些也是杜家占了便宜,但冯氏也很清楚,窦家作为商户,举凡要和官府朝廷打交道,多半托杜宏琛出面,自家轻易能还的起这个人情。 “这下好了,薇姐儿在隔壁读书,每日回家又近,窦家也没人会欺负她,我就放心了。” 杜宏琛也是深以为然:“嗯,那位女塾师据说曾经教过知府的千金。娘子,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去杜家本家也好,那一个人教五六个姑娘,还这么远,每日也无人伺候,女儿反而遭罪。” 短短半年,若薇见娘已经较之之前瘦了十斤左右,虽然还是胖,脸上却没之前那般肥肉堆积,气色也好多了,她也欣慰的很。至于去隔壁窦家上女学,她知道爹娘其实日子过的节俭,甚至弟弟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她小时候穿的衣裳,可对于她,却依旧舍得,若薇越发不会辜负爹娘之心。 “娘,女儿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您和爹爹。”若薇决意道。 前世,她也是读过书的,爹还请了个落魄的世家大族的千金教她,一共教了三年,前两年都很 好,那女先生性情温柔耐心,无论是读书识字还是插花投壶,甚至是管家都对自己更是倾囊相授,只是后来她不甘于做女先生,被爹解雇了。 想到这里,若薇托腮看着娘亲,她娘刚吃了一块开花酥,现在又想再吃,她立马喝止住:“娘,您这半年刚刚有点起色,可别又胖回去了。” 这个时候爹居然不帮自己,反而斥责她道:“薇姐儿,你对你娘太苛刻了。” “爹,惯子如杀子,您故意惯着娘亲,可这根本不是真的为她好。她明明就很想瘦,很想变好看,穿好看的衣裳裙衫,而不是常常和您走在一起,别人无端端看低了娘,娘根本就是很好很好的。”若薇不想让娘自卑,想让娘更自信,守孝三年实际上是守孝二十七个月,明年三月出孝,后年爹就能参加秋闱了。 秋闱之后,从此平步青云,往上扑的女人如过之江鲫。到时候娘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容貌也无,爹却没有拘束,也不需要娘支持了,娘怎么办? 杜宏琛愣住,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很爱娘子。虽然她并不是花容月貌,可说话一针见血的样子让他佩服,胖嘟嘟的也很可爱,可是,娘子她…… 的确走路的时候,似乎有意和自己错开来,特别是那个该死的彭七说了那些闲话之后。 冯氏见她父女俩快吵起来,赶紧打圆场:“哎呀,我不吃了,就是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是我的错。” 他们父女都很爱她,都是关心则乱。 杜宏琛却不看若薇,只深深看着冯氏道:“娘子,你真的很想瘦吗?” 冯氏不假思索的道:“谁不想变苗条些啊。” “好,从今儿起,我帮你。”杜宏琛下定决心,说完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 冯氏看着若薇道:“你呀,知道你是为了娘好,可你爹这个人素来有个痴病,又真是个狠人,对我一根筋的很,你惹他做什么。完蛋了,我只想快乐点减肥,他这是要下狠心的让我掉肉。” 若薇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什么叫狠人。 如果说她只是让娘别熬夜,戒掉零嘴,爹则是一大早拉着娘在院子里跳百索,每天必须要跳三百次,若是行经之后,也要练五禽戏,甚至把娘偶尔买的香饮子直接倒臭水沟,把娘爱嗑的瓜子丢进灶膛,让娘一日三顿喝桃花茶。 甚至还去翻看医书找偏方,说一位宋朝女子用冷帕子擦身体各个部分,每次要擦二十次就能瘦。 若薇真的算是服了她爹了,但效果却很好,到年底时,娘虽然算不上清瘦,可脸上轮廓出来了,肚子赘肉全没了,胸大腰细的好身形都出来了,整个人大变样。 正好这个时候,杜家本家办了寿宴,请她们一家前去。 若薇笑吟吟的看着冯氏道:“娘亲,去年咱们去,那几个婆子和他们家那个老太太一幅觉得您普通的样子,现在您变得这样好看,您要好好打扮一番,闪瞎她们的狗眼。” 冯氏也孩子气的握拳:“对,让她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最该谢的人不是我吗?”杜宏琛捧着书笑着进来。 哪里知晓冯氏把头一撇:“你就是个活阎王,我不与你说话。” 若薇看着他爹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赶紧脚底抹油跑了,杜宏琛急道:“我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第17章 再次踏入杜家本家的门,来迎她们的依旧是蔡妈妈,时隔一年再见冯氏,她简直瞠目结舌。面前的女人一袭鹅黄色的湖绸小袄,紧俏的贴在身上,隆起的胸脯如蜜桃般饱满,腰肢盈盈,显得身形玲珑,再看她的脸,柳眉凤眼,宝相庄严,有一股端庄和风情混合在一起的美。 “琛三奶奶,一年不见,我都不认得了。”蔡妈妈咋舌。 冯氏悄悄和若薇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淡淡的道:之前是我有身孕,又为了怀孩子,可不就拼命补吗?如今孩子生下来,我只不过是恢复常态罢了。” 蔡妈妈在之前没见过冯氏,想了想她见到冯氏的时候,人家的确才刚刚生完,现下过了一年,自然就不同了。 这一年,因为有杜宏琛十四两的额外收入,冯氏所赚三十两几乎能存二十五两下来,故而她阔气的给全家裁制了新衣,这次过来祝寿还花了二钱定了一担寿桃来。 蘅哥儿刚下来走了一会儿,就闹着要冯氏抱,蔡妈妈看向蘅哥儿,虎头虎脑的样子,睫毛尤其长,乌黑的眼珠露着聪明,薄唇很似他娘。 才一岁多的蘅哥儿也很聪明,到了冯氏的怀抱,就乖巧起来。 冯氏也是无奈的对蔡妈妈道:“我这个小哥儿自小没有离开过我,少见生人,您别见怪。” 其实也是因为冯氏觉得孩子太小,不能接触太多人,谁知道那些人身上有没有病,小孩子本来容易生病,如果不是满一岁了,都不会带他出来。 蔡妈妈道:“这么俊的小哥儿,您是得看好,尤其是拍花子的多了。” “正是呢。”冯氏答道。 若薇听冯氏和蔡妈妈一路在说话,其中提到容推官家,已经升了通判了。大抵是容家已经走了,她才敢说起人家:“那容家老太太原本是扬州富商的女儿,原本嫁了个家中资助的少年秀才,那少年及冠之年考中进士,容老太太才和她完婚。哪里料到,二人外任不到三年,就死在了任上,亏得这位容老太太性情刚强,守寡数年,把儿子养大,这位容大人也是一样二十三四岁就中了进士,娶的是死去的容老爷子的同侪国子监祭酒之女。还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做了几年推官就直接升通判了,您知道是升到哪里去了,是临安府呢。” 临安府可是两浙的首府呢,尤其富庶之地。 冯氏关注的点却很不一样:“堂堂国子监祭酒能看中一个丧父的少年,也是眼光很准啊。” 蔡妈妈笑道:“琛三奶奶,看您说的。三万两聘金,这容大人又是个少年举人,怎么不好呢?” “您知道的真不少。”冯氏佩服不已。 蔡妈妈又有些骄傲道:“我们太太和大奶奶娘家都在京中,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杜家今日张灯结彩,就连下人们都穿的很喜气,若薇随着冯氏到正厅给杜老太太磕头。说起来杜家本家也算是服气了,杜家老太太看到冯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甚至久不见的杜家大房的闵氏也是讶异不已。 “三弟妹,过来这里坐。”闵氏一派温和长嫂样。 冯氏虽然心里恨及闵氏,但在本家面前自己闹出来,即便自己占理,也是自己的错,故而她也虚与委蛇的笑道:“大嫂,你们也来了。” 这样的寿宴,即便是请本家,也是请有头有脸的,平日在县里也是人物的闵氏,在这里也只能敬陪末座。 闵氏身边带着杜若兰过来的,两年未见,杜若兰越发亭亭玉立了。 杜若兰倒是夸起若薇来:“三妹妹,你是越发可爱了。来,我这里有一枚香包,我看跟你的衣裳很配。” 前世杜若兰能说亲给县令的儿子,还是在爹中举之前就有了这门亲事,看来和本家关系很大。 果然,冯氏问起:“大嫂你们送的什么过来的?我只弄了一担寿桃来。” 若薇分明瞧见闵氏目光闪了闪,只是笑道:“不过是些容易克化的细点,还有两篓鲜果。大家应该都送的大差不差吧,哎呀,这是小哥儿吧,生的真好。你们和我们如今住的又远,我们也不知晓你们住哪里,喏,这个红封就当给哥儿的。” 显然冯氏也知晓她没说实话,一味的哭穷起来,把人都累瘦了,杜宏琛没功夫读书,连买书和买纸的钱都没有,还在人家家里坐馆,日子如何不好过。 闵氏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很清楚三弟考个秀才,前前后后都花了多少银子。谁有钱陪她们这样折腾,也许有一日,三弟会中。可就像三弟妹抱怨的,她家分了区区十亩地,出息不多,又添了个小儿子,笔墨纸砚书都是很大一笔开销,她当然有多远就离多远。 没办法,她自己也有家。 为了长女的亲事,她也算是费劲心思了,去年凑巧之下便宜得了一架黄花梨花鸟十二扇围屏,又寻了一柄乌木拐杖,甚至知道杜老太太喜欢牡丹花,还托人寻了十两银子一盆的姚黄送来。 而冯氏见闵氏不再热络,知道自己目的达到,她连本家都不愿意摘桃,区区杜家她就更要警惕了。 很快杜大奶奶曹氏出来了,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鬏髻,上面饰以虫草、碧玺和各样宝石,看起来光彩照人。 众人都前去奉承,冯氏倒是不以为意,她见自己桌前放着的点心好吃,还一样拿了一块喂给若薇和蘅哥儿。 倒是曹氏和闵氏多说了几句,这也是看在闵氏送的礼贵重的缘故,甚至她还在想闵氏不过是个小吏之妻,在哪儿弄那样精巧的屏风送来,怕是耗尽了心血。 因为和闵氏说话,曹氏才来这桌,抬头见到冯氏,却是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喊到:“璇姐……” 冯氏也愣了一下,又笑道:“大奶奶,去年我们才见过,怎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及第坊杜宏琛之妻。” 曹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掩口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这一瘦下来,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18章 第18章 普天之下人有相似的多了,若薇和冯氏都不甚在意,冯氏非常淡定,仿佛今日只是来吃席的,这是曹氏没有料到的。 杜家本家人的想法,当然是想冯氏她们和闵氏一样,倾其所有,宗家才帮忙。毕竟,以他们的想法,杜宏琛连个举人也不是,就是考秀才也是考了数年才中的,还如此不识抬举。 “薇姐儿,你看这道蜜汁烧鸭味儿极正,娘给你夹一块。”冯氏笑道。 若薇偷笑:“娘,您不吃鸭皮就好了,吃鸭肉没事儿的。” 冯氏托腮抱怨道:“你爹真的太狠了,他读书也是,寒冬腊月,若是困了,直接用雪搓脸,我看着他都有点害怕。” “可是您现在变美,爹爹功劳最大,对了,您瘦是瘦了,可是脸色不大好,还是要多歇息才好。”若薇觉得娘虽然年纪增长,其实性格很简单。 其实人越简单越好,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席吃到一半,闵氏悄悄出去找杜太太,这是杜学政之妻,家里老太太也不怎么管事,有问题找她,说明了来意。 “荀知县是举人出身,好容易补了县令的缺。素日与我们大爷交往颇多,两边都有意,我们若兰及笄之年,不是我自夸,人生的标致,性情和顺,样样都来的,就是身份比不得人家。若是有您过去保媒,真真是给我们若兰撑腰了。” 杜太太哪里轻易请动,只不过闵氏自从在罗氏处学到了用东西收买人之后的招数,越发的大胆起来,又从袖口拿出两包名贵香片送给杜太太。 别说杜大伯每次把自己说的胆小,其实在衙门做书办,油水不少,闵氏素日节俭,攒了不少银钱,现在全部派上了用场。 杜太太不贪图她这点东西,但是想来杜若兰若是跟县令家结亲,于长阳杜家也是好事。且闵氏这次送了厚礼,还对她们恭敬备至,这点忙杜太太还是愿意帮的。 见杜太太答应下来,闵氏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满意的在次日带着女儿回县里。 白惠娘正在做针线,见闵氏母女回来,连忙迎了上去。要说闵氏口风紧,一直只说去本家给大官夫人庆贺,半点不说因为女儿的婚事,事情没成之前,家里人多口杂,她不会说的。 闵氏自小生在捕快之家,见到不少人间阴暗面,因此很了解人心。 “表姐和兰姐儿回来了,我替你们热饭去。”白惠娘正要忙。 闵氏道:“快别忙了,我正要说呢,还多谢你。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介绍的那个人,我也不会那么便宜把那十二扇屏风买下来,要不然差别被人家笑话乡里人了。” 白惠娘笑道:“我也是一时凑巧。” 说起白惠娘来,她这两年一直跟着大房,拿着当初夫家的银钱,在县里盘了一家脚店卖鱼羹,又有杜家罩着,生意虽然算不得很好,但也能过的出去。 只是终身一直没有依靠,也不是没有上门说亲的,但很难有和杜宏琛媲美的。 所以,她又旁敲侧击的打 听着:“我听说三爷他们也在府城,不知道都去了没有? 闵氏点头:去了,冯氏瘦了好多,看来日子不好过,之前到底大家子在一起过,有下人服侍,我们杜家条件好,现下分出去,就不成了。还好,她生了个儿子,算是扬眉吐气了。” “的确如此,只我听说杜三爷这马上要出孝了,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吧?您看他能不能中。”白惠娘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闵氏摇头:“玄,一个秀才就考了那么多年,举人,一省才录五十人,他并非名家子弟,怎么中?你可知道参加乡试,盘缠不少于二十两,期间还要继续读书,他也没那个条件。再者,若是那冯映雪晓事儿点,和本家关系打好,兴许本家还能资助一二,偏偏你不知道冯映雪这个人自视甚高,和本家关系疏远。” 白惠娘也是默默为杜宏琛叹息,又道:“也许日后她们还沾您的光呢。” 闵氏摇头:“若说冯映雪没有儿子,她会亲近我们的,至少为了薇姐儿也会。可她现在有儿子,她那个人的性子我了解,她相公若是读书不成,她会全力栽培自己儿子。日后,我们的关系恐怕越来越疏远,即便是三弟真的走狗屎运中了,她越发不让三弟亲近我们。” 白惠娘听了也默默想着冯氏的性格,觉得表姐对冯氏了解的还真是透彻,她在这里略待了一会儿,又去自家店里。 她店里一开门,熟客过来了,这是从她家店开张到现在每日都会来吃的胡嫂子,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妇人,据说是个富商的夫人,珠翠环绕,穿金戴银,唯独一双脚却是大的,不似真的大家子出身 闵氏的屏风就是她因为搬房子便宜卖的。 白惠娘和她倒是很投契,见她过来,特意做了拿手好菜爆炒腰花给她。 胡太太笑道:“白家妹子,你这手艺可是越发好了。我家过几日要请人做宴,你愿不愿意过来?一日一吊钱,我绝不亏待你。” 白惠娘这里生意也一般,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她还想再嫁,若是多些银钱总好些。 见白惠娘应承下来,胡太太又说自家做生意不容易让她引荐闵氏认识云云,白惠娘当然帮她这个忙。 ** 却说杜家老太太喜寿之后,杜家就出孝了,杜宏琛也辞了章家的差事,专心入府学读书。若薇也在窦家读书一年多了,先生任期两年,在头一年教她们读书写字下帖子,第二年则是教女红管家以及交际礼节。 要在紧凑的两年把这些都教会,还是很不容易的,而且窦小小年纪不大,总是学的吃力,倒是若薇毕竟重活一世,即便是前世她学东西也很快。 “小小,等会儿去我家写功课吧,我娘说今日在福寿楼买了烤乳鸽。”若薇拉着她手道。 窦小小平日难得出门,她爹娘都忙,还好有若薇,二人在一起翻花绳,平日也能分散先生的注意力,唯一她能出门就是过来隔壁杜家,因为娘觉得杜夫人素来都是紧闭门户,是正经人。 杜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每次娘卖布之后都会让全家人打牙祭,整个府城的美食,连刁角的美食都没放过。 “薇姐儿,我真是羡慕你。”窦小小由衷道,至少她能察觉杜夫人真的对女儿很好。 若薇笑道:“是啊。” 她现在很幸福,非常幸福,所以也希望一直这么幸福下去,越是临近前世出事的日子,就越让她充满战斗力。!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中毒 第19章 春夏之交,若薇感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半个月才好,结果她好了,蘅哥儿又得了风寒。若薇见娘要织布,只得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来,从窦家回来后,就在厨房熬药,快八岁的她不仅擅长女红,也跟爹学庖厨,常常晚饭都是她做的。 蘅哥儿现在两岁,正吸了吸鼻子,手里拿着一只小公鸡车在若薇房里玩儿。 他是个懂事的小子,每次若薇从窦家回来,从外面带点小零嘴给他,他都高兴异常。 把药罐用三碗水放在红泥小炉上,若薇听到敲门声,她想着要给弟弟买些零嘴来,想看看是不是货郎,但她素来很谨慎,只隔着门缝看,却是个不认识的男人,若薇没有开门。 等了一会儿她再看,那个男子却不见了。 煎好药后,若薇喂给弟弟喝了之后,就去找冯氏说:“外边是个陌生人,我就没有开门。” 冯氏赞许道:“你做的很好,平日我也是轻易不开门的。昨儿窦太太还说米价最近贵了许多,让我要准备好呢,北方大旱,南边发大水,流民就会多起来。咱们住在城里,若是被闯了空门就难办了。” “娘,我有个主意,咱们家中不过四口人,平日米粮是尽够了的。我看不如准备些药材,尤其是女儿这么好的身体都得了风寒,还有蘅哥儿,平日都不出门,居然也得了风寒,这天气时热时冷,潮乎乎的,说不定就生了病。”若薇提议。 冯氏想了想,才道:“我和你爹商量一二。” 等杜宏琛回来,冯氏跟他商量了一下,他当然没意见,冯氏笑道:“既然如此,明儿我早些去回春堂买药备下。” 原本按照冯氏的想法买些祛除风寒的药,花两百文就好,只是她看了一下旁边的一位老人买了一盒什么紫雪丹,一盒居然卖二十两,简直是天价了。 “请问一下老伯,这个紫雪丹为何卖这么贵啊?有什么作用呢?”冯氏不明白。 那老伯神神秘秘的道:“姑娘,你不知道,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救命的东西?这是有什么功效吗?”冯氏锲而不舍的问。 老伯道:“我们年纪大了,没你们年轻人身体好,若是哪一日高热痉挛还抽风,这一丸下去可就好了。” 老伯说完就走了,冯氏留了心,她又细细问了大夫,买了一丸紫雪丹,一丸就二两,简直是肉疼,冯氏鬼使神差的买了,她没想到今日买了之后,居然救人性命,这是后话了。 也因为买药了,家里拮据了好些日子,若薇很难吃到新鲜猪肉和鸡肉和,多半都是吃的家里的腊肉或者咸菜,顶多再卧个鸡蛋。 偏偏这个时候,父亲曾经的同窗王童生上门借粮食,杜宏琛只好道:“你知道我素来不理俗务的,我把我娘子喊出来问问。” 若薇打量了王童生一眼,只见他和父亲明明一样大的年纪,却是背驼了,额头上已经有抬头纹了,看起来日子并不好过。 冯氏也很快出来了,她当然有粮食,可是 现在粮价这么高,今日开了这个口子,明儿都来借了,反而得罪人。 所以,冯氏就捏着帕子道:“王叔叔,不是我不借,你不知道我家前些日子这一儿一女都连着生病,闹的我还欠债。如今没有一刻能够歇息,说实话,我们比你的情况还不如,拢共一年才一亩口粮,今年还欠收,就是我们家都要去我娘家借粮的,对不住了……” 有冯氏这样哭穷,王童生就嗫嚅的走了。 若薇其实知晓家里粮食至少存了十麻袋,但娘素来都是哭穷,从来都不会主动借粮食借钱给别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若薇和蘅哥儿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她们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从来没饿肚子,都是唇红齿白的,包括爹爹也是精神头很好,这都是娘的功劳。 冯氏也顺便和若薇解释:“你也别怪娘狠心,以前娘借钱给别人,借钱容易,还钱的根本没有,你爹这里我还得多省点钱下来。再者那王童生,早早分家出来,不擅长打理家业还跟着别人走马章台,钱都被挥霍光了,他家还有不少好东西呢,不去当了还钱吃饭,东家借西家借的,肯定也不会还了。” 她不必说,若薇就明白,杜宏琛也动情的对冯氏道:“娘子,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逢凶化吉。” “好了,话不多说了,如今学政到了,今年录科通过了,明年八月才能参加乡试,你千万别掉以轻心,这几日我接的都是麻布的活儿,那麻布你也知道一匹不过一二百文,但积少成多,总能多赚些。”冯氏看着杜宏琛道。 家里紧巴巴的日子一直到若薇生辰才好一些,这日娘让爹买了猪蹄、几样卤水菜,家里备下细点,果酒,蘅哥儿啃着猪蹄乐不可支。 大家又不禁说起杜若兰的亲事,杜宏琛道:“大嫂请了学政夫人做的媒,县令那里怎么不答应呢,说起来大哥大嫂也是真有本事。” “什么有本事,是她有钱。前儿我带薇姐儿去本家请安,在杜老太太那儿看到十二扇精致好看的屏风,人家说就是你大嫂送的。那可是十二扇的黄花梨的,一百两也没处寻啊。”冯氏米好气道。 若薇忍不住道:“大伯母家里都这么有钱了,分家还占咱们的田做什么。” 她多嘴说这一句,其实就是在阻止娘在明年参加大堂姐的婚礼,先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只能先避开风险。 如果爹能够在明年顺利乡试中举,直接奔赴京中科考,全家一起上京,兴许就没有麻烦事儿了。 却说过了一个多月,杜宏琛录科一等,得到了乡试的资格。 本家也异常热络起来,明显送的礼也不同了,似乎很看好爹,连曹氏都对杜大公子道:“我这里准备了五十两盘缠,你等明年他上京时送给他去。” 只可惜,杜宏琛病了。 他原本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即便录科过了,也不接受宴请,唯独比较亲近的江教瑜,杜家本家,他才去一趟,唯一意外的是窦家,也是因为两边是邻居,相交好几年,他才过去,哪里知晓这次 吃酒,高高兴兴的走着去的,回来却被人抬回来的。 若薇也没想到爹会出这个意外,爹再担架上高烧不止,四肢不停地抽搐,还昏迷不醒,甚至时不时惊厥痉挛,怎么掐人中都掐不醒,正好被本家派来送年礼的婆子看到了,连忙回去报信。 冯氏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赶紧准备叫大夫过来,若薇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娘,现在请大夫一来一回要耗费好些功夫,且附近也没有太多名医。回春堂的先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我看爹的脸色,已经面如金纸了。您不是还有紫雪丹吗?先拿出来试试吧。”若薇探了探杜宏琛的鼻息,总觉得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冯氏一拍脑袋,就记起自己曾经买过一丸紫雪丹,只是家中没有人参送服,但有党参,党参药性薄弱,她索性多拿了几根泡水,再撬开杜宏琛的嘴把紫雪丹塞进去。 冯氏正在照看杜宏琛,她头一回这么心慌。 若薇看着不远处的窦员外,走上前问道:“窦伯伯,我爹为何会成这样?他从来不贪杯的,今儿出门还说了晚上回来读书的。” 平日窦员外对若薇的感觉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难得此时言辞极厉,窦员外赶紧撇清:“今日只是寻常聚会,我们也都是吃食一样的,我们几个一点事儿也没有。薇姐儿,你爹是准备回来的时候突然倒下的,还是我出来怕你爹有事才看到的。” 甭管平日多亲近的邻居,出事了马上撇清,也难怪娘对周围的人没什么真心。 若薇冷哼一声:“现在到底怎么样还不知晓?若我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窦员外缩了缩脖子,他已经打发下人请回春堂的大夫了,若是杜秀才真的有个好歹,他也是无妄之灾。 杜家本家也派管家来了,那管家也没说请个大夫过来,见杜宏琛昏迷不醒,面如金纸,甚至全身抽搐,气息微弱,似乎命不长久的样子。虽然同情,但想着这杜秀才也是命苦,好不容易通过录科,马上要参加乡试了,却命不久矣。 虽说知晓爹前世一路顺利中进士,可前世并没有爹中毒这茬儿,她很明白爹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几年爹烧饭洗衣服,照顾娘亲和她还有弟弟,可谓是无微不至,即便前世,她死也不愿意和刘寂结亲,扫了爹的面子,甚至让爹和刘家关系冷淡,即便如此爹还是依了自己的。 若薇转身进去,冯氏正握住杜宏琛的手,一向刚强的她,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娘,爹肯定没事儿的,我看那紫雪丹很好,症状完全对路。回春堂的大夫也快来了,您别担心。”若薇拍了拍冯氏的肩膀。 平日,家中都是冯氏撑起来,她对儿女极尽宠爱,若薇也享受其中,今日丈夫倒下,冯氏见女儿神色清明,方才出去侃侃而谈,心中也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一个时辰过去,冯氏用额头触碰了一下杜宏琛的额头,惊喜发现居然退烧了。 恰逢此时回春堂的大夫也过来了,把脉了许久才得出结论,是中毒了。!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避祸 第20章 “中毒?”若薇看向窦员外,杀心都起了。 窦员外赶紧撇清:“大夫,我们都和他吃的是一样的,我们三个可没中毒。” 若薇立马反唇相讥:“窦员外,你们万一只是把有毒的给我爹吃了呢?”说完,她对冯氏道:“娘,若是我爹醒过来,我们一定要状告衙门,居然敢害应试的士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冯氏同仇敌忾,当然同意,女儿的脑子转的太快了,以前她只觉得女儿机敏可爱,没发现这般厉害,不愧是她的女儿。 大夫捏须道:“应该是吃的野物中毒,倒也未必是真的下毒。” 若薇问道:“大夫,先不管是怎么中毒的,我只想知晓我爹几时能好?他八月就要参加秋闱,这可是大事。” 大夫温言道:“小姑娘放心,你爹无事,主要是服用紫雪丹适宜,只是下次一定要在大夫允许才行,这次是误打误撞,若下次用药不当,反而要人性命。” 若薇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很是后怕:“是我冒失了,只是我见我爹气息微弱,大夫不知道何时才请过来,所以……” “薇姐儿,还幸亏你当机立断呢。”冯氏不怪女儿,危急关头女儿能想到紫雪丹已经是不错了。 大夫开了几剂药方,又扎了针,叮嘱冯氏和若薇许多注意事项,大抵是杜宏琛身体不错,底子很好,但即便这样也要七日再看。 若薇见窦员外还想脚底抹油,连忙喊住他:“窦员外,我爹被你害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偷偷溜走啊?怎么着药钱也得赔付吧。” 窦员外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平白无故的牵扯进这件事情,被若薇喊住,也只好丢了二两碎银子给大夫。 …… 正房已经熄灯了,若薇不便留下来打搅爹娘,主动让蘅哥儿去她房里歇息,她则在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别看她一直怼窦员外,可是想来其实是没有这个动机的,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而且没谁想害人直接做的这么明显吧,可她总觉得不对劲。 这件事情背后,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就像娘的死一样,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 现在先等爹醒过来,明日问清楚缘由。 却说杜宏琛正靠在引枕上,他刚醒来没多久,得知这些事情,忍不住看着冯氏,眼里心里都是她:“映雪,让我好好再看看你,今儿我就差点见阎王了。” “生死关头还说这个,你快些好起来,查出凶手才是真。”冯氏认真道。 杜宏琛拉着冯氏的手,动情道:“映雪,你又救了我一次。七年前,我晕倒了,浑身是血,也是你背着我看大夫,这次也是你救了我,没有你,我怎么办?有你在身边,我就是下了地狱,也能回来。” 冯氏端了杯水给他:“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总是这样说这些让人难为情的话,你快喝点水。明早我煎药给你喝,你肯定没事儿的,别说地狱这些。” “真的……”杜宏琛一双桃花眼,水光潋 滟的看着冯氏。 冯氏有些抵挡不住,当初她一眼相中他,就是因为他实在是过分的英俊了。 二人是情意绵绵,杜宏琛觉得自己身体舒泰许多。 但这件事情终究不了了之,窦员外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位行商,提供野物的那位跑的无影无踪,官府发了海捕文书,其余窦员外和另一位行商各自打了二十大板,放回家中。 再者,杜宏琛现下还是生员,所谓身在黉宫,片纸不入公门。生员不宜过多参加诉讼,还要一直留在本地,而他却要参加乡试,没功夫耗。 若薇很无奈:“爹,难道真的查不出来吗?” 杜宏琛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能发海捕文书你爹已经是有面子了,要查出凶手来,只等以后看为父能不能发达,若是发达了,不必我吩咐,凶手怎么也会找出来的。” “也是。”她们现在也的确太势单力薄了些。 过了半个月左右,杜宏琛去医馆再次看了一回,大夫说无事,若薇和冯氏俱是松了一口气。但冯氏心里有计较,她忍不住对杜宏琛道:“你生病这些日子,本家也就那日派了管家过来看了一次。” “唔,我病了这一回,也算是看清楚许多事情。”杜宏琛何尝不知道所谓本家,所谓兄弟,都是马后炮,锦上添花都很会,雪中送炭都不会。 冯氏笑道:“冥冥之中救活你了,日后你自个儿可得小心些。” 杜宏琛握住冯氏的手:“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的。” 杜家本家当然也不会特地关心一个快病死的人,能遣管家上门看看,已经是不错了。况且,此时曹氏有了身孕,她是杜家第三代宗妇,怀着这一胎备受瞩目,也不希望沾染晦气,只道:“若是及第坊的杜三爷死了,你们接到丧讯,给我拿十两银子过去。” 杜老太太听说了,也是赞曹氏怜贫惜弱,很是厚道。 本家人不过来,冯氏就更好了,说她自私也罢,眼界窄也罢,她可不愿意本家这个时候来。所以,杜宏琛临行前,她替他打点了行囊,吃食,书籍,最后拿了银钱给他。 杜宏琛原本以为最多二十两,在省城住下二十两差不多,一日两百文,两个月也不过十二两,至于吃饭,他在便宜的脚店吃,一日三十文够了,如此还能省下四两银钱回家。 只是没想到打开钱匣子的那一刹那,他惊呆了:“娘子……” 他们家不是一直很穷的吗?为何会有五十两银子这么多,娘子是如何攒下来的? 冯氏见他目瞪口呆,就笑道:“这是我历年积攒下来的,出门在外银钱多带些,你还得参加文会交际,还要请脚夫搬东西,也不能住太差的地方,这样没法子读书。你放心,我还有几两银钱,再者我还在织布呢,只要我织布,就有银钱用,你别担心。” “万一我没中呢?”杜宏琛抿唇,看向冯氏。 冯氏笑道:“没中就没中呗,中的是凤毛麟角,没中是常态。没中咱们就再攒几年银钱再去考一次,实在不成,咱俩开始做些小买卖。” 杜宏琛本来以为家里没什么银钱,现在妻子一下给了五十两,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映雪,你们陪我一起去省城吧。” “什么?”冯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氏当然不愿意丢下一切去省城,这样坐吃山空心里发慌,可女儿听说了却异常坚决:“娘,上次有歹人害爹,爹还有我们,所以能把他救回来,可您不跟着,爹又出什么事儿了呢?娘,我们不如一起去省城吧。” “可是家里的米粮物什得让人看着……”冯氏也丢不开一大摊子。 若薇却只想娘跟着去,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前世落水之祸,一家人在一起总会有个照应。 杜宏琛也立马道:“娘子,你这么多年成日辛苦劳作,无一日歇息,这两个月你就当放松些。若是我中了,你就是举人娘子了,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自古就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做了举人当然就不会连盘缠都出不起了,也不必过分操心家计了。 若薇更是道:“娘,若爹中了,明年咱们还能一起去京里呢,反正锦绣坊在京中也有店,您照样可以织布去卖。” 有父女俩的劝说,冯氏终于是答应了,说实在的,她放心不下杜宏琛,也怕他真的被人害了。 冯氏这么一答应,若薇最是高兴,她默默想着,这次应该就能避开娘惨死的事情了吧!!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省城姨母 第21章 一艘小船行在汉江之上,还是早晨,晚唐诗人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之《委曲》里说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正是此景。 若薇随父亲站在船头,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又转头见蘅哥儿正在吃包子,而娘则笑着替他擦嘴,娘常年织布,如今出来一趟,虽然舟车劳顿,可她竟然很惬意,若薇也是心里一酸。 冯氏见女儿一袭青色的攀襟衫子配着白绫裙都这样好看,忍不住对她招手,见她过来后才道:“等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可别晒黑了。” “知道了。”若薇倒是不在意这些。 冯氏又道:“原本我把添妆准备好了,想托人带去给你大姐姐作新婚贺礼,现下陪你爹过来,怕是送不成了。” 送不成才好呢。 虽说这辈子娘亲有了弟弟,不用依靠其他几房,娘可以放肆的不和她们往来,不必像前世还要维持和大房的关系,亲自去参加婚事。但是在若薇心中还是离远点比较好,否则防不胜防。 到底是不是白惠娘害的,抑或者是背后有谁,都是不知道的。 坐了两天一夜的船,到了省城的时候,若薇终于松了一口气。长阳郡已经算是颇为富裕的府城了,没想到省城更是热闹非凡,甫一下船,就看到行人如织,人头攒动。 周边也有不少脚夫蹲在地上,用眼神正急切的望着他们。 冯氏左边紧紧拉着女儿,右边牵着儿子的小手,一是怕女儿已经初露峥嵘,这样的好容貌被别人看了去,又怕儿子被拍花子的弄走。 好在杜宏琛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极其擅长庶务,他先找人打听到贡院在何处,又雇了两辆马车到贡院附近的客栈。 这还是若薇重生以来头一次住客栈,这是一间地字号房,不是很好,只作暂时歇脚之处。 杜宏琛去端了饭菜进来,让他们吃完饭,又沐浴完之后,嘱咐冯氏和若薇早些休息,他明日一早就去找中人赁房子。 原本只是杜宏琛一个人,他住客栈就行,也没什么讲究,现下一家人都在,就不能这般了。 冯氏见杜宏琛办事妥帖万分,心里也忍不住一暖:“你去吧,早些看好房子,咱们也早点儿搬过去。” 杜宏琛快步离去,还替她们把门关好,若薇看着完全瘦下来的娘亲,好奇的问道:“娘,当初爹爹和您是一见钟情么?你们是怎么被说和在一起的?” 她对爹娘其实很感兴趣,在前世她听到最多的就是娘生的肥胖,为人刻薄,和所有亲戚都能闹翻,她也在前世问过爹,娘到底如何?爹却是一言不发,常常就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氏知晓女儿早慧,读书几载,并不作寻常闺秀看待,就忍不住回忆道:“你爹当初和我结亲,纯粹是被我的名字迷惑了。其实我那时就是个胖姑娘,可是你外祖母和你舅舅的确生的不凡,他最先看到的是你外祖母,又看到你舅舅,还听我娘喊我映雪,约莫觉得是个美佳人,就同意了这桩亲事。我 当时都挺惊讶的,因为我那时候比他大三岁,已经是个老姑娘了,隔着门缝看了你爹一眼,真的非常非常英俊,谈吐不凡,出口成章,本来我也很挑剔的,可是当时一冲动就同意了。” 哇。若薇听的津津有味。 ?春未绿提醒您《寒门千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又听冯氏也陷入甜蜜的回忆中:“你爹爹在新婚之日见过我的面,虽然有些失望,可是我们说过几句话之后,他似乎就很喜欢我了。尤其是在我们经历过许多事情后,他待我愈发的好,好到我自己有时候都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冯氏看着若薇道:“薇姐儿,我总觉得你爹能考上,这样你呀就是举人小姐了。” 若薇很肯定的点头:“我也觉得爹爹能考上。可是您说爹之前有没有和别人结仇过呢?” 冯氏摇头:“不会,你爹以前就是埋首读书,你也看到他了的,平日除了读书,偶尔参加一些清水文会,我们家又穷,你爹交际都很少。不过,有时候也未必是有仇才会下死手,我怀疑可能是有某些士子嫉妒你爹,故意下死手也说不准。但现在人海茫茫,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抓到人。” 唉,实在是想不通,若薇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客栈住了一日,杜宏琛以最快的速度赁了一间小院,一个月三两银子,押一付一,统共就赁了两个月。 房舍很是精巧,草木郁郁葱葱,院子里还有一株阔叶树,夏天在底下乘凉最好了。 她们赁的屋子是本地一位举子的屋子,若非是因为杜宏琛也是读书人,这个价钱在这里还赁不到这么精巧的屋子。 若薇和爹娘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没几天就混熟了。一早上,若薇跟着娘一起出去吃早饭,娘好不容易不必织布了,简直如鱼入大海,每日畅快的很。 “掌柜的,这里的扇子都是三十九文一把吗?”冯氏看着卖扇子的店铺,前面一排的标签都写的三十九文的团扇很精致好看,她就很想买。 掌柜的点头:“是啊,这些都是好货,全部便宜卖。里面的就贵点,这位夫人,若是喜欢团扇,我里边还有双面绣的。” 冯氏看不上那些便宜扇子,但是太贵的她又觉得不值得,正好这三十九文一把的丝质团扇她很喜欢,这些不是那种传统的福禄寿或者清淡的山水画,而是葡萄、佛手柑这些图案的,清新可爱。 若薇当然也跟着选,只是她和娘一人挑一把,难免挑花了眼。她一直觉得重生回来之后,她和娘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手帕交,因为娘真的是性子特别纯真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选的是一柄荔枝,上面写的诸事顺利,谐音很好,娘则选的是一柄葡萄的,因为她爱吃葡萄。 “薇姐儿,我们再去买点儿葡萄吧,买回去放井水里湃一下,肯定很好吃。”冯氏吸了吸鼻子。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因为少年时家境不好,出嫁后,丈夫一直要用到钱,可能冯氏应该就是这样,无忧无虑,贪新鲜又好玩儿。 若薇和娘在一起也觉得很开心,只是看 看日头,提醒冯氏:“娘,这个时候咱们买些饭家去,爹爹和蘅哥儿等着呢。” “也好。”冯氏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她们俩在一家脚店,买了两碗丁香馄饨,又买了四个环饼,用食盒装好才回家。 蘅哥儿听到动静就跑到若薇这儿,小小人儿抱着若薇的腿:“姐姐……” “走,我们一起吃馄饨去,娘还买了环饼。”若薇牵着弟弟的手进去,三岁大的蘅哥儿总奶声奶气又懂事,想起前世这个孩子都差点没了,大抵也能理解娘来省城也不愿意和姨母联系了。 只可惜,冯氏没主动和林家姨妈联系,但林姨妈却是主动上门的,是杜宏琛去贡院时和林表兄见到面了,很快林姨妈就坐着轿子上门了。 这是若薇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林姨母,其实前世她也不怎么记得她的长相,这次再见,只觉得她身形苗条,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皮肤白皙相貌秀丽,看起来比娘要生的柔媚细致很多,只是她一身酱色衣裙,看起来清凌凌的。 冯氏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声:“姐姐。” 林姨妈声音也很冷:“我听说你们过来了,不去家里住,反而在外头赁个屋子,若是娘知道了,又要怪我了。” “你这是说哪里话,亲戚们若是亲近也不会在意这个,薇姐儿,替你姨妈斟茶来。”冯氏请林姨妈坐下。 若薇一遍用倒水泡茶,一边看林姨妈的穿着,她身上穿的颜色虽然深,却是潞绸,说明手里还是有钱,冯家也不算亏待她,为了她的嫁妆甚至把家里都掏空了,压箱底银钱都有一百两。可是冯外公欠钱十几两,她却置若罔闻,冷淡至极。 她端茶过去时,正听林姨妈看着冯氏的目光似乎充满怜悯,但很快稍纵即逝,快的都让若薇以为自己看错了。 “姨妈,喝水。”若薇笑着放茶盏。 林姨妈并不喝茶,只是望着冯氏道:“没想到你还真的瘦下来了,也是难得,也好,免得人家说你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以前你成日嚷嚷要瘦,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躺着绝对不坐着。你看上的人,人家看不上你,你自个儿还说一辈子不成婚呢,看,现在不就挺好的吗?瞧你当初还自欺欺人说自己要立女户呢!” 有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肆无忌惮揭人家亲娘老底的吗? 若薇不等冯氏开口,就已经道:“姨妈人人都说我娘有后福呢。我们隔壁几位娘子没有不羡慕我娘的,说她自个儿聪明会挣钱,相公体贴入微,儿女双全。” 冯氏在一旁听了心里暖暖的,她虽然不怕林姨妈,也自小比她聪明机灵,可相貌身形却不如她,所以姐妹俩原本在闺中时,冯氏占上风,几乎人人都喜她伶俐,可是婚事上,林姨妈却顺利百倍运气也更好,冯氏却是在被压着多年,甚至杜宏琛还被林姐夫藐视过。 现在,冯氏见女儿替她说了,只淡淡的道:“薇姐儿,你姨母可是举人娘子,不可胡说。” 若薇笑道:“是,女儿知道,只是姨母说起《寒窑赋》,女儿倒是想起另外几句更为贴切。所谓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 举人娘子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个死了举人丈夫的娘子,日后她爹考中进士,她娘可就是进士夫人了!!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2 章 乡试 第22章 林姨妈见若薇讽刺自己是乍富小人,气的心狂跳几分,她守寡几年,清心寡欲,人人都说她是有气节的女子,名声极好,却被个女孩儿这么说。 她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女孩儿家还是贞静为上,恁多言语,容易生口舌,并非好事。你们久居长阳,并不知道外头的规矩。” 冯氏笑道:“姐姐,我的女儿就不必你管了。你还是别兜圈子了,你如今在守寡,不轻易出门,怎么来找我们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冯氏根本不愿意和她来往。 林姨妈呷了一口茶,似乎嫌弃茶叶太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拿帕子点点唇,才漫不经心的道:“今年妹夫可有把握中?” “也没什么把握中,不过是让他试一次,若是死心也好。”即便有十成的把握,冯氏也不会说出来,这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到时候杜宏琛中了,她利用亲戚关系办事就不好了。 林姨妈似乎很满意冯氏的回答,只是问起:“你还记得赵通判的夫人吗?还有没有印象。” 冯氏觉得她有些突兀,但还是点头:“记得,我记得赵通判卒于任上了,你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赵通判去世,她膝下只有个女儿,听闻家产都被人霸占了,只可惜爹那时也是身陷官司中,赵家又在山东,离我们这儿远,没能帮上忙,爹一直引为憾事。” “也没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前几日我听说了,赵通判的那个女儿,及笄后嫁入了封家,成了封家的世子夫人。这封家你可能不知道,家族不仅有爵位,还有长公主下降,而赵小姐嫁的就是公主的小儿子,正是前科探花。”林姨妈道。 冯氏笑道:“姐姐你消息还真是灵通,这都多少年不通信的人了,也拿来说。那赵家小姐出身高贵,容貌倾城,生来便比我们这些平民丫头高贵。出门奴仆成群,前呼后拥,当年若非赵通判突然死了,她都已经有高门子弟上门求亲了,现在过的好不是很正常吗?你如此关心,难不成你嫉妒她?” 冯氏知晓姐姐是在嘲讽她不自量力,还想丈夫也考中,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她反唇相讥,是你自己没那个福气。 林姨妈冷哼一声:“你织布也不容易,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说起来我们也是三十多年的姐妹了,我是好心提醒你。若妹夫是个秀才,总依赖你赚钱,你们的日子自然和满。可是一旦他真的有出息了,啧啧,你姐夫当年何尝不是对我很好,如胶似漆,后来还不是里外要抬小老婆,更何况妹婿一表人才,平日无事还有人往上扑呢?总之,我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别心太大,到时候后悔。” 说完,林姨妈留下两样简薄的礼就迅速离开了,若薇总觉得这对姐妹不像姐妹,反而像仇人似的。 即便她和若兰等人只是堂姐妹,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像林姨妈这样的,说话这么难听。 想到这里,若薇看向冯氏,冯氏则笑道:“原来是跑我这儿挑拨离间来了,生怕你爹考中,到时候我超过她,她这个人从小就是忌刻。 ” 若薇道:姨母一直在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可她自己当这个举人娘子不是很得意吗??_[(” “她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其实越是官做的大的人,越是有御史盯着抓把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再说了,你爹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谁都哄不了我去。”冯氏怎么可能放弃家族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有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才会阻碍丈夫的前程。 正走在门外的杜宏琛听了个正着,瞬间热泪盈眶,他很清楚映雪供他读书时,很多人嫉妒他,都会在映雪面前各种离间,甚至连他亲娘都私下说把织布的钱应该攒下来做小买卖,或者去县里做个小吏,比花钱打水漂好。 可就是她从来不理会这些,也从来不挟恩,所以他对娘子从来别无二心,对娘子敬若天神一般,那些俗人哪里知晓。 又说临近乡试,杜宏琛几乎是从早读书到晚上,偶有文会也只去一两场。冯氏特地嘱咐儿女不要打扰丈夫,她自己则找了一本书在看,若薇低头绣花,她先后跟着绣娘小翠学,又跟女学先生学了快四年,她没想到自己很有刺绣天赋,一根细丝能分成一百二十根。 也许自己日后也能靠女红赚钱,贴补家里呢,这样娘就不必那样辛苦了。 乡试九天考三场,冯氏一贯疏于做家务,但为人是谨慎万分,她先是把爹的衣裳准备的都是系带少的长衫,据说这样是方便脱衣裳检查有无夹带,还有准备的吃食都是切成小块,因为爹爱干净,娘怕准备了馒头那些,人家还得掰开看,别人的手只要一碰到食物,他爹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再吃了。 就连爹喝的水都是娘特地煮开后,又晾凉了装进去的,其中一竹筒里装的是糖水。 “你若头晕时,就喝些糖水。” “还有这颗丸药,叫宣连丸,若是拉肚子就吃七颗。” “还有明矾,贡院的井水听说很脏,若是你渴了要喝他们的水,就放明矾进去。” …… 杜宏琛都好脾气的听着,直到冯氏笑道:“最后就是别勉强,若是身体不舒服就出来,莫太在意,等三天,我和儿女去接你回来。” “好。”杜宏琛深感温暖,果然,有娘子在,他平平安安一直很好。 比起杜宏琛这边脉脉温情,林姨妈就严厉多了:“千万别掉以轻心,好好地考,为你自己,也为你爹争光。” “是。”林聪不敢有二话。 家中父亲早亡,母亲变卖嫁妆送他去名书院读书,他是绝对不能辜负的。 但…… 林聪不解道:“娘,姨夫看起来谈吐清雅,学识渊博,没有酸腐之气,怎么您突然不让儿子同他往来了呢?” 林姨妈轻咳了一声,以自己的权威压制:“都要参加乡试了,怎么还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儿子是怕他中了——”林聪父亲死了,外祖家一穷二白,万一姨夫中了,他也有个依靠。 林姨妈冷笑:“他中秀才都难得,还中举人呢?” 林聪虽然不敢忤逆娘,但他道:“前些日子的文会,杜姨夫技压满场,连星斗先生都夸他文采出众。” “是吗?”林姨妈有些怔愣,她不敢想象,若是杜宏琛真的中了举,甚至中了进士,那妹妹绝对会跟着去京里,到时候——!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3 章 中了 第23章 深夜,考场依旧星星点点,考试除了要学识渊博之外,也得要有点运气。就比如有人所在的考棚漏水,有的分在臭烘烘的厕号旁边。 杜宏琛非常幸运,他分到的考棚虽然算不上很好,但不在厕号旁边,否则,他真的要被薰的头昏脑涨。 白日,他脑子都抽空了,夜里就想起映雪,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她常常自卑身上那些花花白白的肥胖纹,不知道日后他能不能替她寻到一些去纹路的药膏,要不然映雪总是不让他看她。 还有薇姐儿,马上九岁了,今年生辰自己是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滴,似乎考棚有漏水,杜宏琛立马从包袱里拿出油布遮好,他很是庆幸娘子准备的周到细致,否则自己就要淋雨了。 夜里雨越下越大,若薇听到了雨声,有丝丝凉意,她拉了薄被盖上,又有些担心爹,万一爹淋雨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科举真是不容易,若薇如是想着。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就在杜宏琛如火如荼的科举时,杜家本家的杜学政却是归家了,他辞官回家,杜家人都震惊不已。 曹氏抚着肚子,见杜大公子起身,不由得道:“爹在广西任上做的好好儿的,怎么又回来了?” “官场上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爹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爹和我说让我去京里国子监坐监,已经拜托他同年办稳妥了,不日,我就上京。”杜大公子说完,又看了曹氏的肚子一眼,可惜她有身孕,不能和自己一起去。 曹氏本是上京人,原本就不习惯长阳的生活,丈夫要走,她也不免别过身子:“我想和你一起去,咱们到了京中,我也能照顾你,再说了,爹现在辞官,日后你坐监要求官,有我在,总能求求我娘家。” 杜大公子闻言,不禁点头,“这样也好,只是劳动你了。” “都是夫妻,说这些做什么。”曹氏见丈夫语气松动,也是心中一喜。 杜大公子道:“爹今日同我提起杜宏琛,说他是个人才,问我们可有往来?偏我也忘记了,着人打听一番,才知晓他的病竟然好了,现下正去省城参加乡试了。你说这可怎么办?他若考不上,倒好了,若是考上了,岂不是我们有眼无珠。” 家族能出一个能人,那是可以提携整个家族的,以前他爹做官就罢了,现在爹辞官了,自己前途未卜,若是杜宏琛真的中举,日后连捷,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曹氏“啧”了一声:“这倒也稀奇,一个都快死了的人,这么快活了过来,还能参加乡试,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者,我看杜宏琛之妻冯氏,也是个硬骨头。” 她倒是欣赏这样的硬骨头,做人有骨气,再有曹氏总觉得冯氏和璇姐很相似,有一种熟悉感。 杜大公子颔首:“没事儿,咱们先等一个月,即便不是杜宏琛,也有本乡士子中的,到时候也能结交不少有识之士。” 曹 氏颔首。 九日过去,冯氏雇了马车接杜宏琛回来,杜宏琛已经是手脚无力,回来倒头就睡下,看起来已经是筋疲力尽。 “娘,您照顾爹,女儿熬粥,爹这样也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若薇担心道。 冯氏自然同意,女儿虽然年纪小,但是真的心灵手巧,她有时候都会觉得上天实在是厚待她。她居然能生这样容貌的女儿,且她平日看起来腼腆,关键时刻却机敏聪明。 若薇先熬菜粥,等水烧开,再放入泡了两个时辰的大米,等粥煮的差不多了,她又蒸了一锅米饭。 之后才做菜,糖醋茄子、冬瓜圆子汤,蒜薹腊肉,一大盘炒鸡蛋,最后再炸小鱼,炸的金黄酥脆端上来。 饭菜做熟,冯氏才喊杜宏琛起来进食,杜宏琛却只想沐浴,他无法忍受身上的臭味。 “那你总要先吃饭呀,我现在去把水烧好,等你吃完饭,立马就去沐浴,成不?”冯氏知晓他爱洁,又怕他体力不支。 杜宏琛只好点头,还好若薇做的饭菜很是可口,尤其是丸子汤,他简直吃的停不下来。吃饱喝足之后,杜宏琛才去沐浴,冯氏也进厨房帮他搓背。 若薇则和弟弟蘅哥儿收拾碗筷,一边又想着爹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和前世一样中了,若是真的中了,她们一家人在一起,总不会重蹈覆辙。 但爹却一反常态,考完之后,也很少出去交际。每日在家继续做煮夫,若薇笑着和冯氏道:“您和女儿都不必做饭了。” 冯氏笑嘻嘻的道:“你爹是心疼我们呢。” “娘,爹对您真好,全天下的女子恐怕都羡慕您。那些男子都自以为男尊女卑,不把女子放在眼里,还习以为常的打压女子。”若薇重生这几年,也的确觉得父亲是数十年如一日,他似乎除了对娘有男女之情外,还有更深的眷念。 就是那种有点偏执的爱,可娘似乎察觉不到这种略带些疯狂的爱,她一直以为是她供养爹,爹对她感激,加上两人话能说到一起,所以有夫妻之情。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若薇看的非常清楚,爹爱娘似乎比娘爱爹更深,因为娘似乎还藏了一手。 放榜之日,若薇见冯氏让杜宏琛换了半筐散钱来,据说这是等中了打赏人用的,当然,如果没中就回家了。 冯氏难得洒扫门庭,还帮杜宏琛熨烫衣裳,杜宏琛看着冯氏忙来忙去,反而道:“你昨儿让我泡什么花瓣澡,我身上现在香的不成样子了,现下还熨烫衣裳,要是没中,人家岂不是笑死我了。” “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天天服侍你沐浴更衣,还说我的不是来了。”冯氏皱皱鼻子。 若薇捂嘴直笑:“娘,爹这是谦虚呢。我看有您的照料,爹气色比刚从考院出来可是好多了,爹那日回来真是吓到我了。” 冯氏朝杜宏琛挑眉:“看吧,女儿都说我好呢。” 和爹娘相处,若薇真的很开心,她们不是那种严肃的,总是古板的人,反而很有年轻人的样子。尤其是娘,心态非常年轻, 完全看不出三十岁的样子。 衣裳熨烫好之后,冯氏就把让杜宏琛换上,这可是一件簇新的衣裳,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配着碧青色的腰带,秋香色的荷包。虽然这一身算不上名贵,但看起来清爽,更符合文人喜好。 杜宏琛原本相貌十分英俊,换上衣裳后,冯氏又替他梳头,戴上方巾,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状若神仙中人。 就是冯氏本人,也着意打扮了一番,她并不是太会梳妆,只会点皮毛,无非就是把脸敷粉,再抿一下胭脂,且手法生疏。 若薇就笑道:“娘,女学的先生教过我们梳妆,说是女子妇容要注重,不如女儿帮您吧?若您觉得不好就擦了,如何??” “好,我女儿替我打扮,有什么不好的。”冯氏非常信任女儿,尽管女儿也只有九岁。 若薇也觉得娘其实不信任权威,也不看重人的年纪,她最看重的是实际能力。 前世她在闺中都是用玉女桃花粉,这样显得皮肤瓷白,还能遮盖不少瑕疵,后来进宫,宫中都是用的珠粉,珠粉是用珍珠制成,不损害皮肤。但娘买的是紫罗兰粉,这种其实也不便宜,也正适合娘这样皮肤微微黄的人。 梳妆先遮住脸上的瑕疵,在抹完茉莉膏之后,若薇就先用手把娘鼻子出油发红还有零星斑点遮一遍,再开始上紫罗兰粉。 粉扑完之后,若薇看了看娘的脸,她是小圆脸,所以要舍去平日的挑眉,化成弯眉,这样就更温柔,眼睛则要画圆,眼睛越圆就越显得脸颊肉少,还显得年轻。再有鼻梁,娘的鼻子已经很小巧了,可是鼻头肉多,这就需要休整一下,她把青黛淡淡的在她鼻子两边淡淡一笔,就显得鼻头也立体了。 但是画唇时,若薇就挑了点胭脂出来,化的淡淡的,才给娘涂上,这样仿佛是娘本身唇色是淡粉色一般,娇嫩欲滴的样子。 最后才是梳头,其实圆脸就不能梳头贴头皮,反而要头发包住脸,若薇略想了一下就梳好了头发。 像娘这样圆脸,就要梳妆成甜美柔和的样子。 冯氏对着靶镜看自己的,似乎嫌弃靶镜太小,又去厨房的水缸临水自照,都觉得被自己美到了。 她以前都是画的什么破妆啊,就知道脸涂的死白,嘴唇子涂的红红红的,以至于人人见到她都知晓她上妆了。 这样真好看啊! 少女时期的她总是肥嘟嘟的,经常被人嘲笑,有人说她样样要强,可就身形太差,所以嫁不出去。以嫁人做标准来评判她,这让她十分自卑。 其实如果不是她减肥成功,她绝对不敢随便出来见人的,就怕有人又说什么相配不相配的话。 冯氏跑到若薇面前,非常非常真诚的道:“谢谢你,薇姐儿。” 若薇一下就体会到娘的心思了,她缓缓摇头:“不用谢,娘亲生了女儿一处,平日对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是女儿要感谢娘亲才对。” 冯氏在以前她自己家中,娘常常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遭人嘲笑,连她自己也觉得嫁 人要生儿子才好,可现在看了女儿,她真的很喜欢女儿。 母女二人正喁喁私语,杜宏琛进来了,他一眼看到冯氏,满脸惊艳。 “娘子,你怎么变了似的……”他很奇怪,映雪好似没有上妆啊,唇色都淡淡的。 若薇笑道:爹,您就说我娘这样美不美??_[(” 杜宏琛不好意思的点头:“很美。” 若薇这才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爹又拉着娘说话,若薇则悄悄出去,望着天空,不知道有没有报录人过来。 却说林姨妈也是难得一身簇新,早早打发家中识字的小厮去看榜,又让儿子林聪换上一身刻丝弹墨长袍,虽然知道十五岁的儿子很难中举,但又盼着万一儿子中了呢…… 人总要有些希望吧。 “打赏的钱换了吗?”林姨妈道。 “您放心,都换了。用大笸箩装了好几笸箩。”陪房笑道。 林姨妈自己又换了身绛紫的衣裳,如今守寡,许多鲜亮的颜色都不能穿,或者早就送人了。娘常常埋怨她不接济娘家,可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日子,那一百两嫁妆银子看着多,但在省城也不过是中下水平,她们总以为自己没良心,什么都不知道。 这嫁妆给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哪有娘家还要回去的,这种爹娘不配生孩子。 想到这里,林姨妈看着日头,问外边:“报录的人现在要开始了吧?怎么小厮还未回来?” 她甚至想自己儿子不中,杜宏琛也不准中,否则,她真的要气到吐血。 可事情却偏偏事与愿违。 小厮回来喜道:“太太,杜家姨夫已经中了举人了,不仅是举人,还是五经魁呢。” “什么?”林姨妈脸色发白,这么看来自己是挡不住冯映雪那个死丫头了,难道凤凰终究是凤凰,即便一时是寒鸦,也终究会变成凤凰吗? 却说,若薇这边,已经有报子上门了,他们头上戴着红缨帽子,骑马而来,一路敲锣打鼓,杜宏琛开门迎进门拿了报条。 若薇看到报条上正写着【喜报贵府老爷杜宏琛应本科乙卯年乡试高中第五名举人】,居然还是经魁。 前世爹的名次似乎是孙山之前一位,勉强进入的。 这次能够改变,若薇看着冯氏:“娘,您真的是爹的福星。” 冯氏很灵通,她却摇头:“不是,是你是咱家的小福星。”!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4 章 阴谋 第24章 冯氏拿着散钱阔绰的给这些报子们,她显得很落落大方:多谢诸位过来报喜?_[(,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若薇发现娘亲真的变美之后,人自信非常多。 杜宏琛过来省城这两个月,莫名安心许多,一心一意的读书,似乎入了三昧似的,没想到他还真的是五经魁。 以他这样寒门出身,能到现在这个成就,实在是让他自己都受宠若惊。 接着就有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上门来了,有人要诡寄田亩的,有人要送钱送宅的,还有人要结交朋友的。 冯氏却浑然都没有收下,她还对杜宏琛道:“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现在刚刚得了五经魁,还有鹿鸣宴要参加,有些商人唯利是图,你拿了人家的钱,说是交个朋友,自古拿人手短,那些行商之人,哪个不是一文钱投入想收到两分的回报。所以,现在先持身正,日后才能越走越远。” 这是金玉良言,若薇知晓娘素来爱钱,为了织布赚钱,过年都懒得过。但是她却是个正直的人,凡不是自己的银钱,一文钱不收。 这比那些仗着丈夫就各种捞钱的妇人,才是目光短浅。 她似乎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就柔声对杜宏琛道:“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是豆腐沾上灰,拍不掉打不落,可不是好事。” 杜宏琛点头:“我有分寸。” 冯氏就道:“这就好,我不过就白嘱咐一句。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鹿鸣宴可是有主考官还有一省巡抚和高官都去的,这可是大大露脸的机会,杜宏琛走上前三步,又回过头走到冯氏跟前握了一下她的手才大步流星的出去。 若薇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可真好。 只是这个时候说林姨妈上门来了,冯氏笑着对若薇道:“薇姐儿,把门关上,别搭理她。” 若薇看向冯氏:“娘,这样会不会有人说咱们发达了,就藐视亲友了?” “若是连她都能随便用言语绑架咱们,那日后你祖母,你伯父叔叔人人都可以了。我现在闭门谢客,自有我的道理,反正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自己的亲爹妈她都视若无睹,只是有事找家人,这种人有什么好理会的。”冯氏本来就是个狠心人。 若薇点头:“好。” 门外的林姨妈敲门半天无人理会,忍不住同自己的陪房道:“我都说了别来,你还劝我过来,瞧瞧,这种人就是狗肚子里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才刚做了举人娘子,居然如此无礼。” 陪房看了少爷一眼,不免道:“夫人,您想正因如此,这杜家姑娘若是说给咱们哥儿,将来还不是在您手下磋磨。” 林姨妈凉凉的道:“你看她这样,像是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们家的样子吗?” 陪房笑道:“那一双大脚,怎么好嫁别人?” 林姨妈也觉得如此,但她转头看了一眼杜家关闭的大门,又呵斥陪房:“这话以后不再说了,我们也不 必在同杜家往来。” 陪房满头雾水,林姨妈则摇头不语。 就在放榜之期,杜若兰这边已经连喜棚都已经提前搭建好了,闵氏和白惠娘正拿了喜帕回来,纷纷赞上面的绣功巧夺天工。 “胡太太还真是个能人,这样的喜帕也太精巧了,若是在本地的铺子买,是买不到这样的。”闵氏笑道。 胡娘子经白惠娘介绍和闵氏一见如故,常常给些小恩小惠,让杜大伯照拂她相公生意,也算是互利互惠。 只不过,白惠娘道:“说起来她家男人这几个月似乎再也没见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闵氏摇头:“行商嘛,总是这样行踪不定的,你也别多打听。”反正她们有好处得就行了,这世上的事情也不可能都非黑即白。 “也是。”白惠娘也赞同。 二人又忙杜若兰的婚事,这日杜大伯却急匆匆的从衙门回来,脸上一阵狂喜之色,似乎比杜若兰嫁人还要高兴。 闵氏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是三弟中举了,知道吗?中了。”杜大伯欣喜若狂。 白惠娘倏地站了起来:“三爷中了?三爷他真的中了?” 杜大伯笑道:“这还有假,县令亲自同我说的。你也知道这次乡试吴县令也去了的,还见到三弟一面,还是五经魁,牌匾已经送往长阳了。” 闵氏挂上笑容,但很快她就道:“你们兄弟素来是很好的,可是三弟妹那儿……这次我们家若兰成婚,这么大的喜事,她连添妆都不给。我恐怕你现在高兴也是白高兴,兴许他考中了,还要报复于你不分田给他。” 她现在还不知道冯氏跟着去了,只当冯氏是故意不送添妆来的。 一语中的,杜大伯的欢喜之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可怎么办呢?”杜大伯又有点恐惧。 如果是之前杜宏琛没儿子,恐怕还不敢得罪宗族,可他现在有了儿子,冯氏腰杆子更硬,以冯氏的性情,恐怕越发会离间他们兄弟之情。 闵氏也束手无策:“你也是知道三弟妹的,明明之前供三弟是我们杜家全家供,她这一进门,就全部归功于自己,仿佛把三弟视为禁脔。甚至杜家本家那边你可知晓?本家对三弟很看好,也是三弟妹为了一己私欲,不让三弟和本家往来。就她这个样子,有她在三弟那里吹风,我们恐怕下场凄凉。” 可即便她们喜忧参半,也无济于事。 三弟妹冯氏性格强悍,三弟最听她的话,她们又能如何? 白惠娘自然心急,她爱慕杜宏琛,当年若非是她爹非要她嫁给米铺老板的儿子,她早嫁给杜宏琛,举人娘子就是她了。 这一番心思,也只有胡太太这个没任何利益的外人能听她倾诉。 胡太太磕着瓜子,听她说完,眼睛滴溜一转,主动过来找闵氏出谋划策:“我也是为了白家妹子和我自家生意着想。若是你们家三爷再中进士,我的生意也能受到照拂。” “你这里有什么主意?”闵氏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胡太太笑道:“自古只听新人笑,何曾闻旧人哭。” 闵氏皱眉:“旧人说的是惠娘?你是说让我表妹做妾,这不成。不是我不同意,是我弟妹不会同意的,恐怕她要上门抓花我的脸。” “诶,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白家妹子好厚的一份家俬,又是亲戚,做正头娘子才配得上。”胡太太道。 闵氏不解:“这如何使得?冯氏还在呢。”她感觉胡娘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胡太太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若是胆子小,只当我没说。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等你们三爷又成了进士,白家妹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再者,大太太,您家里大姑娘的亲事若非有我帮衬,哪里能这么平顺。我听说你们家二小姐一贯是娇生惯养,也想嫁高门,恕我直言,若你们和三爷交恶,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眼前只要冯氏不在了,白妹子成了他正头娘子,三爷就是当了大官,他吃肉,你们也能跟着吃点肉渣呀!” “害人性命我可不做。”闵氏虽然贪财,但不至于害命。 胡太太笑道:“是啊,谁也不敢做害人的事情,可若是发生意外呢?如果是意外失足,那也就是她自己命不好了吧?”! 春未绿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25第 25 章 第25章 又是一叶扁舟, 夜里再没有初来省城的酷热,此时已经是初秋,若薇也换上了夹衣。之前爹中举之后的热闹喧嚣, 与此时的静谧安宁相比,似大梦一场。 但若薇清楚的知道娘现在在前世原本应该去世的日子, 现在正在船舱靠着爹安睡,这就足够了! 大堂姐杜若兰的婚事在今日都已经回门了吧, 若薇撑着头想,爹中举了,无论喜不喜欢祖母,都得去给祖母磕头请安。自古忠臣必出自孝子之门, 无论爹娘做的对不对, 一个不孝扣下来, 错的就是儿子。 若薇不喜欢这种压迫,就像前世她和继母不和,外人怎么着说的都是她的错。 “薇姐儿,还不睡觉, 小孩子是不能熬夜的。”冯氏自己熬夜数年, 这个坏习惯被女儿改掉之后, 深觉女儿也不能染上这个坏习惯。 若薇“哦”了一声,只见冯氏起身, 又给她盖上褥子,在水波荡漾下, 若薇昏昏欲睡。 再次醒过来时, 太阳暖洋洋的,四处人声鼎沸,才发现船马上要靠岸了。若薇伸了个懒腰, 冯氏赶紧道:“薇姐儿牵着你弟弟,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唉,你爹啊,天天惦记家里的骡子有没有吃草,你看他那着急样。” 若薇捂嘴直笑。 只是一行人刚下船,就见到章捕头,若薇想起杜宏琛说的话,所谓判案子,费时费力,若你是个普通人,谁愿意为你大费周折,可父亲现在是举人了,又是五经魁,很有可能中进士。 恐怕是父亲中举的消息传来,本地通判知府想卖爹一个面子,所以才开始真的查起来。 果然,章捕头先寒暄几句:“杜大哥,小弟先祝贺你中举,府台大人和司马大人都要设宴款待你。只是,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杜宏琛道:“你说。” 若薇和冯氏也在一旁听着,只听章捕头道:“前几日我们接到线报,之前潜逃在外的那王姓商人还有个同伴,就在底下的县里,是个女子。” 杜宏琛皱眉:“你们可有问出是什么原因?” 章捕头为难的看了杜宏琛一眼,杜宏琛连忙同他一起回家,关上门之后,章捕头就道:“那女子自称姓胡,是那个行商的外室,她们和你大哥关系匪浅,之所以要害你,是因为你大哥怕你出人头地,所以才使出计策。” 这话不禁让冯氏觉得不可思议,就连杜宏琛也是愣在当场。 杜宏琛摇头:“这不可能,我大哥这个人我了解,他的确爱占便宜,但要说如此谋财害命,他不可能做出来的。” “这……这女子就是这般说的,我们还去令兄家中打听过,这行商的确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令兄家中。”章捕头道。 杜宏琛抿唇:“不如这样,你安排我见她一面?我亲自来审问。” 章捕头点头:“好,小人这就去安排。” 如今杜宏琛身份不同,连本府的大人们都颇礼遇他,自己一个小小捕头当然要行方便了。 若薇可惜自己不能去,又总觉得奇怪,前世爹中进士,大伯一家可是喜上眉梢,上杆子的攀关系。再者,爹那个时候只是个秀才,谁知道他能不能中举,怎么就下死手? 冯氏却道:“一群丧良心的,居然还雇凶杀人,这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是啊,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下死手?可前世死的人明明是娘啊。 若薇原本怀疑的对象是白惠娘,毕竟当初她和自己的娘亲挨在一起坐下,娘出事时她还救自己,后来也是明确想做杜宏琛的继室,是杜宏琛嫌弃她身份低微,并没有答应。 可是现在却说他们想害爹? 若薇就不明白了。 夜深时,杜宏琛回来了,冯氏和若薇还未睡着,她一人站了起来,都在关心凶手的事情。杜宏琛进门却是摇头。 “爹,怎么了?难不成她被灭口了?”若薇问道。 杜宏琛一哂:“我是什么人物,哪里还需要用灭口的人来,这个胡太太上了刑就审出来了,她和害我的那姓王的行商并非夫妻,都是封家少夫人的陪房。” 封家? 若薇眉心一跳:“爹,可否是姨妈嘴里赵通判的女儿封少夫人?” 杜宏琛看向冯氏,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则道:“我姐姐上次为了嘲讽我,说小时候我爹做幕僚的赵通判的女儿嫁到封家做少夫人了。” “不可能,我找府台打听过,封家少夫人是宣平侯的女儿。也因为这样的身份,才得以嫁长公主的儿子,其夫还是前科探花。”杜宏琛总觉得这里面很有些蹊跷。 封家,怎么又是封家? 冯氏摊手:“你和封家有什么仇怨,从未听说过啊?” 杜宏琛欲言又止,若薇看出来了,联想起前世的事情,不禁问道:“爹,难道和娘有关?” “是,据说她奉命南下,就是为了阻止你娘上京,至于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就是害我也是不想让你上京。我还想多问,府台和通判都告诉我说这女子胡乱攀扯,让我不要相信,连海捕文书都被撤回来了。”杜宏琛当然知晓是这些人怕得罪长公主和封家。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妻子:“映雪,你和封少夫人——” “我只不过是小时候因为父亲的缘故跟随赵家小姐读过几天书,她是小姐,我只不过是个平民丫头,根本没什么交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封少夫人是宣平侯府的女儿,那就和赵小姐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宣平侯那里的事情,我们可以问问曹氏。”冯氏只觉得非常诡异。 自己难道有什么特殊身世不成? 小时候她还常常幻想自己是千金小姐,这样的白日梦谁没做过,可娘说过她生下来,爹亲手给她系的小红绳。 再者,那次生产,整个赵府都只有她一个人出生。 杜宏琛扶住冯氏的肩膀:“映雪,别担心。” 冯氏撇嘴:“真是觉得天降大祸。” “这件事情封家只是派几个陪房过来,显然是妇人手段,通判私下也同我说,若只是内宅之事,封家家主未必知晓。等我真的中了进士,再慢慢调查,为何她要对付你。”杜宏琛如是道。 “所以,当务之急也要找到靠山。” 冯氏忍不住问:“什么靠山?” 杜宏琛笑道:“你们就不必操心了,才刚回来,都累了,先去休息吧。” 若薇回到熟悉的西厢房,却突然明白了爹前世为何那么快就娶了刘家继母,恐怕娘身死之后,他就在查,只是他官卑职小,查不出什么,只能寻求强援。 这就找到了彭城刘氏。 彭城刘氏出了一位国公一位侯爷,就连本家也是世袭指挥使官职。 这世上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到的事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而封夫人拼命促成容氏女嫁给刘寂,未必是因为她想帮其容家这个亲家,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让刘家闭嘴。 所以这位封夫人到底是赵小姐,还是宣平侯的女儿,她们能打听到的人就是曹氏了。 正好瞌睡来了送枕头,次日,杜大公子亲自上门,邀请杜宏琛一起上京,还赠送了一百两作盘缠,据说还设宴践行。 杜宏琛特地嘱咐冯氏和若薇脸上不要露出分毫,他尤其是对冯氏道:“咱们若是告诉别人封家的人要害咱们,恐怕因为这个,我们不仅不能伸冤,反而就先被人按下去,永世不得出头之日。” 冯氏一向嫉恶如仇,但她不笨,很快想到关窍,除非遇到个包青天那等铁面无私之人,否则官场就是官官相护,如果杜宏琛非要报案,恐怕不仅是前途他全家命都没了。 “好,我应承你。”冯氏也是心如猫爪抓,迫切想知道为何。 可若薇又道:“爹,咱们不可以说封家害人,可是大伯那里不如交给本家族长处置。无论如何,封家为何这么做存疑,但是大伯他们那可是有问题的。儒家讲亲亲相隐,您有功名在身,手足相残若是被外人说三道四自然不好,可是交给族里处置却合情合理。” 冯氏这才道:“薇姐儿说的很是,你被下毒的案子闹的很大,你那位族叔肯定也会问起的。” 杜宏琛看向若薇:“你小小年纪,就不意气用事,这样很好。这事上意气用事,固然能够解一时之气,但更该看的长远些才行。” 其实她前世也颇能隐忍,唯独在娘的事情上忍不了。 三人合计之后,冯氏突然亲了女儿一口,若薇有点懵,因为娘也不是那种肉麻兮兮的人,她常常都不喜别人挨她。 冯氏却道:“我女儿生的又美,又心灵手巧,又机敏出众,我都不知道怎么爱才好了。” 若薇笑道:“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前世她们母女就被人算计了,一个被人算计落水被水匪掳走,名节尽毁,一个则被人算计受千刀万剐,甚至还是以残害皇帝为理由,恐怕就是她死了,皇上那么刻薄,恐怕连爹也不会放过。 摇摇头,若薇跟着爹娘赴宴,这一次杜家整个人都似变了样,杜家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喜笑颜开,就连有身孕的曹氏也是迎了出来。 “三嫂,可盼着你来了。” 冯氏尽管昨日慌张,满腹心思,今日也是重整心情,笑吟吟的道:“大奶奶好,肚子都出怀了?身子怎么样?” 若薇也赶紧上前请安。 曹氏见她母女一人,冯氏明显看起来居然年轻许多,再见若薇,已经有小少女的样子,亭亭玉立,若长大了,恐怕是西施南威都难以比拟,真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我都好,怀相也好,所以这次我也能随我相公回京,就是托了肚子里孩子的福气。”曹氏能够远离公婆,和丈夫上京,她心情极好。 同作为人家的儿媳妇,冯氏也能理解,也忍不住说了几句儿女经之后,就装作不经意之间门问起京中的事情。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妇,总怕冲撞了人。” 说完,冯氏又奉承了她不少话。 曹氏很受用,才道:“也没什么,京里的官员多如牛毛,我也不好说。” “您出自侯府,不如和我们讲讲勋贵的事情,也当我们长个见识。是了,我在省城还听人提起说前科的探花郎娶的正是你们侯府的小姐呢。”冯氏好奇道。 若薇也故作好奇:“大奶奶,这是榜下捉婿吗?我和我娘看到我爹他们那里,有年轻举子被人抢走的。” 曹氏故作姿态道:“我们侯府哪里需要榜下捉婿,当初是两家早有默契,我那位堂姐及笄就成婚了。封家也并非穷门小户,封探花也是长公主的儿子,富贵至极。” 头一次打听,冯氏知道点到即止,也就不多问了。 杜宏琛那边则陪着杜家本家的族长用饭,还有不少杜氏子弟讨教学问,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和这位族长说了此事。 “这件事情我让府台等人瞒了下来,按察使那边也说原本要严办的,有通判和荀知县通融,并没有说出去。兄长能害我,我却不能反击,我母亲素来爱重兄长,若是她知道了,必定怪我,还请您替我做主。”杜宏琛道。 杜学政听了,心里暗道杜宏琛忠孝两全,宁可自己受委屈,他如今已经中举,若杜老大再下杀手,岂不是把本族唯一一个很有可能考进士的举子堙灭了,那才是家族大祸。 所以,杜学政眯了眯眼:“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杜宏琛又是感激谢过,显得为人淳朴雅量。 可杜大公子了解事情的始末,知晓杜宏琛才回来一晚上,就审问出许多问题,可想而知他刑名手段,是个厉害人物,愈发起了结交的心思。 所以杜宏琛这边也顺势打探起宣平侯府来。 杜大公子倒是很了解:“这宣平侯府原本为开国元勋,你也知道三十年前瓦剌大军南下攻掠我们魏国边境,首领也先亲率蒙古骑兵攻占大同,大同告急,后来先帝出击,又遭蒙古夹击,先帝被俘虏,连西宁侯、武进伯、左参将等人率魏军与瓦剌战于阳和。由于太监郭敬从中作梗,致使魏军大败,全军覆灭,连先帝都被俘虏了。这宣平侯老侯爷也战死了,其中现在的侯爷原本为侯府世子,潜伏进瓦剌时刻准备营救先帝,十七年前先帝归国,宣平侯府愈发显赫起来。” “原来如此,那封家……”杜宏琛还是把握不准封夫人到底是宣平侯的女儿,还是赵通判的女儿。 杜大公子道:“封驸马的亲爹也是当年战死沙场,两家是世交,和宣平侯府关系很好。” 杜宏琛想看来封夫人真相如何还得进京才知晓了?毕竟映雪是认识赵小姐的长相的。 “明卿,这次你进京,可有下榻之处?”杜学政问道。 杜宏琛笑道:“因为带家眷进京,所以想先赁一处地方住下落脚,说起来这次还要多谢大公子带我们进京。” 杜学政道:“这是应该的,你可千万别外道。” 杜宏琛颔首,见天色不早,他又要告辞回家,没法子,他有择席的毛病,除非胖媳妇在身边,要不然他在哪里都睡不着。 所以,即便杜家本家留客,想着在人家家中,夫妻做客不能同睡一张床,他就赶紧告辞了。 冯氏今日多喝了几杯,在车上就昏昏欲睡,若薇搂着蘅哥儿也打着哈欠。 又说杜宏琛和冯氏一人亲自去了县里去见祖母等人,让冯太太照顾若薇姐弟俩,若薇心想爹十分精明,当年那个彭七贬低娘,就被他揭发贩卖私盐。 大房那一群人,绝对不会和平解决,还要做的完全让人抓不到把柄。 傍晚,冯太太烧了三道菜,若薇就道:“外祖母,我听我娘说了,若是我爹考中了,到时候就让舅舅也去京中呢。外祖母,我想你和外公也去,好不好?” 她从小是外祖母照顾的,平日外祖母常常帮忙,在若薇心中,外祖母反而更比祖母和杜家人亲近。 冯太太欣慰道:“你这孩子,外祖母反正既不晕船也不晕车,去帮你娘烧饭煮菜还是可以的。你娘这个人啊,就是家务上懒,你可比她勤快多了,她以前最不爱沐浴,每次让她沐浴,就跟要她命似的,还好成婚后,居然天天沐浴起来。” 若薇听到这里也想笑,她又想起林姨妈,忍不住问起冯太太:“姨母对娘真不客气,一直说娘长的胖,还总说我爹娶我娘是俊夫伴丑妇。为何姨母总这样呢?” 冯太太感叹一声:“她在闺中时,论口齿比不得你娘,论机灵,也比不得你娘。你娘呢,从小生出来就瘦巴巴的,我们对她的关心也就多了些,但天地良心,我对她们姐妹从来都是一样对待。只不过在通判府中,赵夫人那里的嬷嬷很喜欢你娘,常常在赵夫人那里夸你娘,后来才有你娘和通判小姐一起读书的机会,可你姨母却认为是我们让你娘讨好,不让她得好处。” “后来,她嫁的好,在你娘面前也多有显摆。你娘也是要强的人,从此也不理她了。” 这些始末冯太太一清一楚,但她的心当然偏一女儿,大女儿属于拿了全家的钱出嫁,家底子掏空了,结果自家遭难,就赶紧撇清,一文钱都怕回馈给娘家,口口声声都说什么她的日子不好过,不想让婆家说嘴云云。 而一女儿虽然生活上懒了点,人相貌也不出众,可又体贴又大方还能干,尤其是她心情不顺畅时,只有一女儿开解她。甚至和丈夫干架时,也只有一女儿出来敢打她爹帮自己。 说真的,若非是世俗要求,冯太太三个孩子里最喜欢的就是一女儿映雪。 若薇感叹一声:“如今大家各过各的也挺好。” 但想起前世娘因为自己,去姨母家帮忙,结果闹的孩子流产,若薇愈发觉得娘不容易。 冯太太看了看天色,又咒骂杜家大房一回,还道:“黑了心的种子,不要脸的玩意儿,你爹还是太好了,陷害兄弟都做的出来。” 若薇撇嘴:“又能怎么样呢?他若真的下牢房,反而连累我爹,说起来这人自己不做人。” 偏偏这次爹娘亲自过去处理,让她们姐弟在家。 却说白惠娘看着胡太太的家都被烧了,又想着那日胡太太被官差抓走,一时听说胡太太犯了错,雇凶杀杜宏琛被抓走,一时又庆幸,许多坏事她们还来不及做,牵扯不到她们身上来。 闵氏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来不及做,这些事情就是要做,也是胡太太设计,和她们没有半点关系。 但闵氏心底,总有些许不安。 一夜未睡,儿媳妇早上进来伺候,见闵氏眼前黑青还吓了一跳:“娘,您昨儿没睡好吗?” 闵氏看着面前的儿媳妇,虽然也只是个小吏之女,但难得是独生女儿,进门生下一子,也算知书达理,她还是很满意的。 大儿媳不免问起:“那位胡太太是怎么了?我听说她怎么和三叔那么大的仇啊?” 闵氏也庆幸自己差点上当了,但当着儿媳的面就道:“也难怪她故意接近我们,谁知道你三叔他们惹了什么人。” 她把自己撇清的清清楚楚,因为即便胡太太供出她们来,她也不怕。当时她就说过了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那位胡太太说过她自去安排,不必她们操心云云。 肯定牵连不到自己身上来的吧,闵氏舒了一口气。 谁知道还没洗漱好,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是杜老太开的门,她见到杜宏琛和冯氏还愣了一下。杜宏琛温言笑道:“娘,我们正是来给你老人家请安的。” 杜老太这才几年的功夫啊,牙齿掉光了,背也佝偻了,她见杜宏琛衣着整洁,冯氏则瘦了许多两人都唇红齿白油光水滑的,也知道她们享福,却不管自己的死活。 所以,杜老太一边望着杜宏琛说他中举了如何,另一边又道:“今年你大嫂给我做了两身衣裳,你妹妹要出嫁,妆奁可是要你们做兄弟的搭把手的。” 冯氏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年要不是老大说了照顾杜老头,给杜荷出妆奁,凭什么多占三十亩地去? 但她现在已经是举人娘子,手里现在也多了不少银钱,本家赠送了一百两,知府同知甚至通判一起也赠送了一百两,还有本地乡绅章员外等也都有赠银,这都已经是推脱了许多人的,还有她自己平日积攒,说起来也有三四百两。 所以,冯氏看向杜宏琛,她先不出头。 杜宏琛笑道:“娘,我们肯定会搭把手的,但这次上京,所耗费许多,想看娘这里能不能借给我们点盘缠,到时候儿子双倍奉还,如何?” 冯氏看了丈夫一眼,这个促狭鬼。 果然,杜老头不敢再提其他。 杜宏琛又去找杜大伯,杜大伯心里喜忧参半,但见杜宏琛温文尔雅,又些许放心。 “大哥,你一向可好?”杜宏琛道。 杜大伯点头:“都好。” 杜宏琛又看向闵氏道:“嫂子还不知道吧,你送给杜家本家的东西,还有陪嫁给侄女儿的物件,好多都是赃物。” 忽然一言,仿佛石破天惊。 闵氏讷讷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太太的许多东西都是内造,还有就是从大户人家偷来的,这些东西她一介商妇如何用?四处销赃,所以便宜卖给了你们。她自己招供,据说她卖这个的原因,就是想结交大哥大嫂,甚至她丈夫行凶也是因为替大哥办事。”杜宏琛看向杜大伯和闵氏。 杜大伯赶紧跳了起来:“她这是胡言乱语,没影子的事情。” 杜宏琛点头:“我也这么和通判府台大人如此容禀的,大哥你是我的亲哥哥,怎么可能害我。那胡氏也是没嘴的胡乱攀扯,我已经告诉他们绝无此事,我们兄弟感情倒是很好。” 杜大伯松了一口气,又面露感激,杜宏琛心中讥讽,之前他费劲心力救了这大哥,最后分家又是什么嘴脸。 胡太太说的话不能全信,但肯定有八分真。 甚至下一次怎么动手害冯氏都说出来了,他怎么可能容忍。 杜大伯见杜宏琛不计较此事,挽留他们夫妻多留几日,杜宏琛也不客气。 闵氏也以为无事了,就当她心情放下的时候,白惠娘那个说是死了,其实被关大牢的丈夫找了过来。 原本白惠娘趁着丈夫被关,和娘家合计又靠着表姐夫任吏员,把人家的家产全部归拢自己,她以为丈夫不会再出来。如今她丈夫案子被平反,找上门来了,得知白惠娘卷走钱财,开始和她打官司,白惠娘苦不堪言。 再有闵氏的父亲闵捕头,如今虽然退下来,之前办过不少案子,手上有办过冤假错案,也不知怎么闵捕头曾经打死过人的事情暴露出来,上头的荀县令虽然想压着,但府台亲自过问,闵捕头如今年迈,却还得打两百棍再流放。 闵氏和杜大伯百般求情也不行。 杜大伯还来求杜宏琛,杜宏琛笑道:“大哥,他以前横行乡里,如今还冒出这样打死人的事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以前闵家在县里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现在被人害了,闵氏急切准备出门时,却碰到了杜宏琛。 闵氏一惊,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表面上杜宏琛一切说的都好,可现在闵家遭难,白惠娘深陷官司中,以盗窃罪名惩罚,将来刺配要刺在耳朵后面,很有可能还被流放。 “大嫂,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杜宏琛笑道。 闵氏看向他:“是你,一切都是你。” “若非是我中毒一案,也不会牵连出另外一件事情来,差点儿你们就成功了。你和白惠娘真是算的精啊,映雪若是失足落水,正好附近还有水匪,恐怕将来我什么也查不出来,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杜宏琛眯了眯眼。 他现在庆幸她们先害他了,否则,映雪若是真的出事了,他根本不会想到有人暗害她。 闵氏死了,据说是因为她爹横死,受不住,所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至于杜大伯被族长叫过去,准备出家,家中一切由长子管着。杜宏琛又把杜一伯和杜四叔喊过来商量一番,长房曾经的五十亩地因为陪嫁给了杜若兰一十亩,剩下三十亩中,一十亩给大房做嚼用,另外十亩当成杜荷的嫁妆,至于杜老太交付给杜一伯赡养,毕竟杜一伯现在是名义上的长子了。 罗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居然吃了回旋镖,她未有生育,婆母原本就看不惯她,且杜老太喜欢占便宜,那豆腐娘惯会讨好卖乖,恐怕到时候婆婆同意那豆腐娘进门…… 当年她之所以用分家的事情讨好大房,就是要让大房压着丈夫,不让那豆腐娘进门,没想到现在依旧没有如愿,反而多了一层婆婆管束。 杜宏琛还给了十两作为杜老太的赡养费用,罗氏拿着这十两,满眼苦涩,又听周围的人都夸杜宏琛和冯氏孝顺公道,不愧为孝廉云云,她差点气的吐血。 其余众人都如同惊弓之鸟,更是惶惶不安。 杜宏琛深深的往后看了一眼,拉着冯氏毫不留恋的出了门。 26第 26 章 第26章 夫妻二人返家时, 已经中午,冯太太正在烧饭。 “薇姐儿呢?”冯氏问道。 冯太太努努嘴:“还在睡觉呢。” “太阳都晒屁股上了,居然还在睡。”冯氏也无语。 若薇是真的睡的很沉, 大抵是冯太太更溺爱她,所以她就更放松, 现下家中并不似之前那样愁生计,若薇就呼呼大睡。 睁眼见娘拍她屁股, 若薇惊喜道:“娘亲,您怎么回来了?” 冯氏没什么朋友,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女儿倾诉,因为女儿年纪虽然小, 可是嘴紧, 比她更聪明。 “你大伯母死了, 大伯父出家了。”冯氏心情很复杂,她小声说了一句,“我怀疑是你爹做的。” 若薇有些怀疑,她看向冯氏, 冯氏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 “你爹他和我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若薇吞了吞口水, 她大概猜到前世今生不同之处, 前世娘落水,爹大概只能找寻这些所谓的水匪找真相, 这些人大多是亡命之徒,恐怕很难查询。因为胡太太明确说了, 她若最后一击, 让娘死了,她就会跑,爹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真相。 尤其是前世没有这个中毒的事, 爹要查这些江湖匪类,只能通过锦衣卫世家刘家来查,而刘家后来娶了封夫人送的容氏,无论如何,刘家也不会告诉爹真相。 更何况因为自己坚决不同意和刘寂的亲事,刘家和爹也疏远许多。 而今生娘有了弟弟,公然不和各房亲近,不像前世娘因为姨妈那里没了孩子,可能一直没有身孕,不得不和大房保持往来。所以,胡太太她们急了,就先让人下毒,下毒不成,才用最后一招。 爹的确手段凌厉,非比寻常,这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不想动手杀闵氏,就先找闵家的茬儿,让闵氏自己死。是啊,杀人未遂只是未遂,没有得逞是她们没机会下手罢了。 而白惠娘恐怕也要掉一层皮。 杜大伯被迫出家,就连当年分家时,串联上下,上蹿下跳的罗氏也尝到了报应。 若薇也不得不佩服杜宏琛的确聪明狠辣,但作为枕边人的娘却有些胆寒,娘虽然看着厉害,可杀一只鸡都不敢,她最多就是只顾自己小家,但并不主动害人,即便反击别人,也无非是骂人出出气,想不出这样厉害的招数来。 “娘,您要想想这些人若不死,下次她们再害您呢,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样护着您的人,总比那些为了家里亲戚,反而让妻子受气的人强。”若薇也知道娘怕自己日后万一得罪爹了,会不会也被爹用这样的手段对待。 冯氏很听女儿的话,她见若薇这般说,也顺了气:“是啊,万一你爹让我忍下来,我更生气。” 若薇笑道:“娘,您还是先给女儿做几套合身的衣裳吧,都要去京里了,我那几件衣裳都小了。” 接着冯氏抛开不快,就开始忙活了,找隔壁秦娘子和张牙婆各自挑了下人,又给家里一家四口做了两套夹衣、棉衣,再有不少箱笼行李也要收拾。 家中一共七口人,四个丫头并一房人,花了四十两银子,全部是死契,拿到官府过了红契。 两个年岁小一些的丫头,原先就在秦娘子手下调教,一个会梳头,一个会灶上活计,这两个都安排在若薇身边。另外两个稍微大点的姑娘,看起来老实点的,冯氏就放在身边。 另外买的一房人,一对夫妻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人会赶车,女人也颇为机灵,正好少年还能做小子,也算是齐活了。 冯氏悄悄塞了五两银子给冯太太,还道:“我们那十几亩地,平日章员外会替我们打理好的,所收的您就用来供弟弟读书。我们灶房里米油什么都有,您直接和爹爹弟弟过来住就好了。日后,若是你女婿考中进士了,我就捎信回来。” 冯太太坚决不要钱:“你们去京中,要用钱的地方更多,如今你们又把宅子给我们住,田也给我们,我哪里能要你的钱。” 冯氏不许,她知晓娘帮衬她许多,只是她有一种预感,这次上京,恐怕日后都很难回来了。尤其是见识过丈夫的手段之后,她这种感触就更深了。 冯太太这才把钱收下,很是不舍。 其实冯氏买这些下人也是充门面,毕竟到时候和曹氏同船,总不能自己光秃秃的,毕竟丈夫现在已经是举人了。 若薇也心知肚明家中情况,有时候就是这样,先敬罗衣后敬人,即便你品行再好,但过于穷酸,总是让人瞧不起你。 甚至人家东西不见了,头一个就认为是你偷的。 她给自己的两个丫鬟取了名字,一个叫翠茹,一个叫添香。 翠茹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难民,家中人全死了,被秦娘子捡了回来,养了段时日,身体恢复好了,就跟一个插戴婆做丫头,那插戴婆只是差遣她,并不真的教她什么,她聪明学了几招,后来听说杜举人家中买丫鬟,她先头和小翠关系好,知道杜举人一家为人清静不多事,就求秦娘子自卖自身来了。 至于添香则是家中太穷,她三个姐姐都被送人了,她也被卖了出来,但因为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看起来笨笨的,所以低价卖了出来。 若薇听她们说完身世,先是可怜了一番,又亲自讲明规矩:“这是我娘不穿的两身衣裳,你们先改一下拿去穿,再有梳洗之物都在桌上,你们一人一份,工钱一人一个月五十个大子儿。平日,我不喜欢太吵,一般都看书或者做做针线活,也不需要你们多做什么。” 寻常人家九岁大的姑娘哪里能说这样的话,翠茹一下就听出这位杜小姐颇有主意,这人都会看人下菜。若是软弱些的主子,下人们就敢胆子大些,但有主意的主子,下人们都不敢造次。 翠茹赶紧道:“多谢小姐。” 若薇又笑道:“我们家一日吃三顿,只是马上要进京,恐怕一切要听杜家本家安排,日后若是在京中,还是会和现下一样。” 这年头,能够吃饱穿暖还遇上不打骂还和善的主子,就已经很好了。 翠茹和添香对视一笑。 又听若薇道:“我房里的东西你们要替我看好,若是少了一件,或者是发现你们偷了一件,统统家法处置。” 翠茹和添香连忙道:“奴婢们不敢。” 若薇点头:“你们知道就好,你们若好,我待你们更好,你们若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错了事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刚才还笑吟吟的,现在脸一肃,翠茹和添香都不敢造次了。 之后,慢慢若薇开始纠正她们的行为,比如吃饭吧唧嘴,走路咋咋呼呼,还有随意出门等等。尤其是出发前一天,她还对翠茹和添香道:“虽说咱们坐杜家本家的船上去,咱们属于是客,你们不要事事和人争执。若有不公平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来管就是,不会让你们受欺负。” 听她说这一句话,翠茹和添香就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立马感激不已。 若薇倒是摆手:“不必谢我,这原本也是应该的。你们是我的丫头,也是我的左右手,我不求你们十分的忠心,只愿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再若薇看来,管着下人既不能太严也不能太松,同时还要让下人真心服气你。 …… 中午,添香和翠茹去厨下端饭,下人们吃两样菜,一样炒豆芽,一样酱黄豆,碗里则是满满的黍米饭。 以前翠茹跟着那插戴婆,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工钱都借故不发,现下在杜家,一日三顿,碗里都是扎扎实实的米饭。她由衷的和添香道:“咱们日后好好服侍小姐,杜家活少,人也清静,小姐对咱们也好。” 添香虽然平日在若薇面前寡言,但是她心里有数,昨儿她嗓子痒,姑娘还让她去厨房炖冰糖雪梨喝,比她爹娘对她都好,所以她很赞同翠茹的话。 ** 清晨长阳府码头 杜大公子这次上京,准备了两艘船,一艘船专门放行李土产,他上京也要交际应酬,还得去宣平侯府,自然不能少了礼物。另一艘船则专门用来载人,曹氏有孕在身,又是主人,理所应当住最好的地方,冯氏从来很有分寸,人家安排哪里她住哪里,若薇这里也分到一间房。 下人们开始收拾箱笼,整理床铺,若薇则凭栏往身后忘去,滚滚江水奔腾不息。 大抵是怕她着凉,爹娘一起走过来,让她回房去,看着眼前的爹娘,若薇心道,无论如何,随着今生她重生,娘还鲜活的在这个世上,爹也没有如前世那样阴沉严肃,还多了个可爱的弟弟,这样就很好了。 “薇姐儿,还站在那儿做什么?手冰凉,别着风寒了,快跟娘进屋。” 若薇颔首,跟在冯氏身后,又回头忘了一眼身后,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别了,长阳。” 27第 27 章 第27章 此时, 已经是深秋,因为杜宏琛要赶上明年二月的会试,船就必须得在河水结冰之前赶到通州。 杜大公子吩咐管事除了必要补给, 尽量快些行驶,杜宏琛自然感激不尽。原本这位杜大公子有心结交, 而杜宏琛现在正是举人,也需要帮助, 倒是一拍即合。 杜家本家也是官宦人家,生活比自家好许多,就连翠茹和添香时常还能沾些荤腥,只不过曹家人发月钱就不是这么准时了。 翠茹同若薇道:“她们都两个月没发月钱了, 奴婢还以为她们月钱很高, 打听来, 就连那位大奶奶身边的丫头也就一百文。” “是吗?大抵是大有大的难处吧。”若薇也不甚在意。 翠茹撇嘴:“可奴婢听说杜大公子的那个妾就花了二百两,可见不是没钱。” 若薇听了也是无语,内宅妇人们想尽俭省办法,男人们该花多少就花多少。有些女人为了个贤惠的名声, 就各种刻薄自己, 刻薄自己的儿女, 似乎这样日子才过的好。 曹氏肚子里有孩子,无法伺候杜大公子, 她这还是有家世的情况下,进门八年丈夫才纳了一个正经的妾室, 不少人还嚼舌根说曹氏善妒。 “别人的事情咱们少管, 你们也不要打听,尤其是在外面不要多嘴。”若薇嘱咐道。 翠茹明白:“奴婢只在房里和您说说。” 其实翠茹和添香也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就像杜家本家端来的菜色, 有时候即便是温热的,端回来都凉了,但姑娘就从来没抱怨,吃的津津有味,这一点连她们做下人的都佩服。 主子都这样,做下人的又怎么好挑剔? 偶尔,曹氏闲暇时,会请冯氏过去说话,冯氏会带着女儿一道前去。曹氏嫁妆听说很丰厚,即便是暂居之处,也是玉石宝瓶,陈设富丽。 冯氏打听京中房价,还道:“都说京城居住大不易,也不知是何等不易?” 曹氏笑道:“若是在通州这样的地方,两三百两买个一进的也尽够了,只是在京中,稍微靠近内城,至少也是八百多两,若是大宅子带园子的那种,我看差不多两千两。” 冯氏咋舌,她在长阳郡买的一进宅子带水井甚至家什也不过一百两,这样几乎是她五六年不眠不休攒的银钱,八百多两啊,看来她们一辈子也很难在京里有自己的宅子了。 比起冯氏的遗憾,若薇倒是看的开:“娘,其实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一个家。有没有自己的宅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就很好,以前咱们家从未想过爹能中举,还能一起上京,现在不都实现了么?反正我是没什么遗憾了。” 冯氏扪心自问,她最大的困扰就是她的身材,如今她如愿以偿瘦下来,就已经得偿夙愿,况且丈夫有出息,儿女双全,她觉得毕生心愿都实现了。 “是啊,总归咱们一家子一起。”冯氏脸上洋溢着笑容。 母女二人都容易满足,曹氏反而心底有些苦涩,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志大才疏,不是读书的料子。 杜家现在看着穷困,但若杜宏琛青云直上,日后就是官家了。而自己家,公公已经辞官,不知何时才起复,丈夫求官不易,这才要四处结交,还不知日后如何呢? 想到这里,她抛了不少高高在上的架子,真心实意和冯氏结交。 商周时期,以海贝作为货币,而朋友的“朋”是两串海贝的意思,一串是五个,意思很清楚,只有两串一样多,才能称作朋友。 曹氏和自家关系就是如此,娘也很清楚,所以之前并不高攀,只有两家差不多的时候才能平等相交。 曹氏也有个女儿,和若薇年纪差不多大,只小她月份,乳名馨月。她身子骨不是很好,刚上船就吐的昏天黑地,若薇还差翠茹去送了一罐青梅去。 现今她大好了,也来寻若薇说话,她身量未足,稚气未脱,性子倒是很像她娘曹氏,颇为爽利。 “薇姐姐,你我同岁,你这针线活做的比我好多了。”馨月羡慕道。 若薇自己重生一回,自然学女红上手很快,但她还是谦虚道:“我这才学了一两年,也不过是绣些平常的样子,再者我娘让我少做针线,说怕伤了眼睛,她就是以前织布织的太厉害,眼神不太好。” 馨月知晓若薇家境算不得太好,听闻杜举人读书完全是杜夫人供出来的,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但若薇能毫不避讳的说这些,就很难得了。 “薇姐姐,伯母说的也有道理,只我就惨了,娘说要去外祖家中送上针线,我这个身子不大爽快不说,针线活也是做的不好。”馨月叹了一口气。 若薇笑道:“我如今也无事,不如你拿过来,我替你分担些。” 馨月听了,如释重负,就让人拿了布料丝线来,姐妹俩在一起做针线。她也会告诉若薇一些认识的人,就比如容家:“容家姐妹三个名字都是取自佛经,一个叫观音,一个叫般若,还有另一个叫梵音,说起来容大人在临安府任期已经满了三年了,恐怕也要进京述职,指不定咱们这次还能碰到呢。” “那于你而言就很好了,进京总归能遇到自己熟识的人。”若薇道。 馨月摇头:“那也难说,我们这次回去必定要住我外祖家,肯定就不是很便宜了。再者,容家那位老太太可市侩的很。” 若薇顿了一下:“怎么说?” 馨月挥退下人,才小声道:“我听我娘说起,当初容家老爷子过世,容老太太年纪轻,守着一大笔家财好些人眼热,多亏娘家帮衬。娘家肯定也是有意结亲,她却嫌娘家是商户女,只肯高娶。她们那样的势利,如今我祖父辞官,也不知道人家如何。” 大魏的姑娘们,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姑娘,普遍早熟,若薇在家,她娘都很少提起婚嫁之事。但馨月却很早就知晓了,她这次跟爹娘上京,也是想背靠舅家说一门好亲,毕竟时下女多男少,又重妆奁,姑娘家要说一门好亲很不容易。 “你也别担心,我看你祖父辞官也只是一时的,日后起复,也自有你们的好日子。”若薇赶紧安慰。 二人又说笑几句,冯氏正亲自送小衣亵裤过来,她绣工虽然不成,但是裁剪没问题,尤其是知晓女儿在发育,愈发用心,见馨月在这里,就让她们姐妹在一起说话,不打搅。 就在若薇替馨月做了三样荷包,三样帕子之后,船只终于停靠在通州口岸。 此时已经快到腊月,北国的冬天和南方不同,若薇穿了两层厚衣,依旧冷极了。杜宏琛让苏管家雇车先找客栈,不要再麻烦杜公子,并和杜大公子约定安定下来就去找他们。 苏管家当初是杜宏琛亲自挑的,就是看中他曾经在大户人家家中任管家,后来是那家犯事了,这些家奴就又重新被卖,正好杜宏琛就买过来了。 这些日子苏管家早就想露一手了,他能看出杜宏琛非池中之物,日后若是中了进士之后,自己若是表现的蠢笨不堪,迟早被杜宏琛嫌弃,所以也是极力想表现好自己。 杜宏琛也交代他了,下了船先赁个地方住下。 所以,苏管家很快就去忙活了,杜宏琛则用披风裹着蘅哥儿,冯氏搂着若薇在一旁的茶寮取暖。 这位苏管家办事的确很麻利,曹氏那边还未雇车雇好的时候,若薇她们已经坐上马车了,马车上她拿了一床被子,把主仆三人裹好。 “啧,真冷。”若薇悄悄掀开马车的一角,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路,想起雇人要杀自家的封家,她大抵了解为何爹这么低调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船是上午到的,中间下了鹅毛大雪,以至于傍晚才进城,还好城门没关。苏管家在前边骑马进的城里,早就找好了客栈,见到杜宏琛进城,又领着他们前去。 就连冯氏都夸耀道:“苏管家办事的确是个伶俐的。” “是啊,当初您还说怎么买的那么贵,如今看来爹的眼光还是不错。”若薇笑道。 现下正是举子们云集的时候,客栈几乎爆满,赁宅子也不好找,一直在客栈盘桓了一个月,宅子来不及赁,爹却得到了京兆杜家家主的赏识,人家知晓他如今没有下榻之处,遂把凌波门一处两进的宅子借给他们住,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冯氏对若薇道:“听说凌波门附近住的都是官宦人家,这京兆杜家可比本家更有识人之明。” 若薇点头,杜家本家之前对爹置若罔闻,对娘也是居高临下,只是爹中举之后才真的结交,一切都是有意示好,而京兆杜家门第高华,如今爹只是个普通举子,就爽快的提供宅邸给她们居住,着实是有礼贤下士之风。 苏管家也笑着同冯氏和若薇道:“小的去打听一二,咱们这宅子的东边住的是西河郡望族宋家,宋家是父子双进士,老大人故去,宋家刚丁忧完,起复京官,家中有位少爷,今年十四岁,已经进学了。西边则住的是刚进京补了户部员外郎的容家。” 冯氏倒是都不认识,只觉得周围果真都是官宦人家,想必住这里肯定环境清幽又很安全,若薇却暗自扶额。 西河宋家是她前世定亲后又悔婚的未婚夫家,至于容家则是促使她进宫的推手,真是天大的热闹。 28第 28 章 二更 入住新家, 冯氏和杜宏琛商量之后,给四邻送了贽敬,都是从长阳带来的土产。一罐青砖茶、一罐毛尖、一小篓蜜橘, 并配上京中千味楼定了一盒点心。 杜宏琛亲自写的帖子,以长阳郡杜氏名义奉上。 这官宦人家就越讲究礼数,尤其是隔壁宋家, 宋夫人公公和丈夫同年中进士,但是公爹过世,家中夫君丁忧三年才起复做闲散官员,还是她擅长经营, 故而家资颇丰, 置办下这间大宅。接到邻居拜帖, 她先看了看都是上等茶叶, 倒是暗自点头。 又把拜帖给丈夫宋郁, 宋郁拿过帖子一看, “长阳杜氏?也算是名门出身。” “听说是参加今科春闱的,南直隶乡试时中了五经魁,故而,京兆杜氏对他十分看重, 特意予了宅子, 让他在此备考。”宋夫人方才让管事打听了一番。 宋郁点头:“切不可轻慢, 万一今科中了,就不同凡响了。” 宋夫人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又亲自挑了两盆君子兰送去。 另一边的容家,容夫人收到拜帖时,她家三个女孩儿正过来晨昏定省,长女今年十二岁, 白绫短袄配着娇绿缎裙,头上戴着点翠镶珠蝴蝶,行礼时雅致端庄。比起她来,容家二姑娘就逊色几分,她今年十一岁,和容大姑娘同母,打扮的很是富丽,发髻中插着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对襟袄儿,下着妆花织金缎子八幅裙,只是相貌平平。而今年不过才八岁的容家幺女,小小年纪却形容不俗。 容夫人一共生了两个女儿,生二女儿的时候难产,因此不能再生,所以买了两个妾进来,连生了两个儿子的妾早被发卖出去,生了庶女的妾室还留在容家,正打着帘子。 因长女到了要许人家的年纪,容夫人有意让她管家,所以今日隔壁送来拜帖,她先递给长女容观音:“你先看看这张帖子该回什么礼好?” 容观音先看了一眼,又把接帖子的人找来问过一番,才道:“这长阳杜家算是名门了,送来的礼虽然不名贵,但杜举人今科若是中式又不一样。虽然女儿听闻送礼的丫头穿着寒酸,但我等书香门第,切不能以貌取人。依女儿所见,她们初搬新家,不如送些实用的,几尺布头并两样蜜送去。” 容夫人颔首:“这样很好,说起来当年你爹在长阳府为官时,和杜家也有些交情,他们虽然并非我们认识的学政那家,但也不可轻忽。” 见娘对大姐看重,容般若咬唇,暗自嘀咕道:“不过是个穷举子,何必还说半天。” 容夫人知晓二女儿一张嘴讨嫌,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场合是没有容家小女儿说话的份,她生母只是个妾侍,嫡母对她平平,索性容梵音缩着脖子。 又说若薇和冯氏在炕上说话,这个炕就很让冯氏惊奇,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睡过炕,和南方的冷冰冰的床不同,只是睡炕不得窍门,以至于她上火了。 “还好我带了些菊花胖大海过来,如此嗓子才压下去。”冯氏咳了几声。 若薇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是啊,爹那里怎么样?” 冯氏道:“你爹去会馆了,找相熟的举子,让我们不必管他。我想他读书累了,出去走走也是解乏,就没拦他。” 母女二人又说起各处回礼,若薇看了看宋家送的两盆君子兰,倒是很雅致,容家回送尺头和两罐桂花蜜,苗家则送了一对无锡大阿福来。 冯氏记在册子上后,就放在一边,还对若薇道:“也不必多看,你爹若中了,咱们再作往来也不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来你爹和京兆杜家往来,我们有了官身,又多了名门的光环,日后咱们家也会兴旺发达起来,如今不必上杆子结交,落了下乘。” “好,女儿都听娘的。”若薇真心觉得娘这样很好,不巴结不谄媚,先靠自己的实力,再与人平等往来。 只不过坐吃山空娘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安,但她再要织布,杜宏琛并不应允,冯氏只好和若薇抱怨起来。 若薇道:“娘,您胳膊都织布织的变形了,还有啊,好不容易现在变瘦了,就别惦记这些了。爹也是心疼您啊,您看你这些日子不织布,眼睛都清亮许多。” “我知道。”其实冯氏也知道自己织不成布了,毕竟对面住的就是锦绣坊的老板,原本两家平等,自己这般反而降低了身份。 若薇则起身道:“娘,现在您也是主母,把家打理好,比什么都强。如今咱们只有这么几个下人,再京里认识的人也不多,日后人情往来,各处交际都要靠您,与其想这些不如多熟识这些。” 其实她也发现爹完全离不开娘,有娘在他身边他才能正常行事,这也是为何前世爹乡试吊车尾,这辈子却成了五经魁。 冯氏点头,又坐下道:“只有等你爹中进士,授官之后,我才能放心。毕竟封家就不敢那么大张旗鼓杀害朝堂命官,只是……” “只是什么?”若薇问起。 冯氏摇头,并不说了,她总在想宣平侯的女儿要害自己做什么?她和她无冤无仇。 外面风雪很大,杜宏琛坐着马车回来,下马时正好碰到容家夫妻带着女儿们从娘家回来。杜宏琛连忙上前请安,容大人客气以待。 待杜宏琛离开,容家人到家,容夫人才和陪房陈嬷嬷感叹道:“这位杜公子不愧是名门子弟,翩翩公子。” 陈嬷嬷笑道:“我前几日也向她家下人打听过,听说他还是个痴情种子,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都把妻子带在身边。” 容夫人想自己就没那个好命了,再进门给婆母请安,容老夫人人老心不老,她老人家平日最喜大孙女观音,见她们回来,只问起亲家如何。 傅氏笑道:“劳母亲挂记,我爹咳疾已经好了许多。” “如今既然已经回京了,观音的亲事就得提上日程了。”容老夫人这辈子唯一在意的就是家族荣耀。 她小时候因为是商户出身,即便家境富裕,也比不得那些知府小姐,常常被人家背地里取笑,因此她发誓自家一定要摆脱过去的泥泞,让容家更上一层楼。 儿子三甲出身,顶天了也就做了部堂官员,那可能还要混许多年。傅亲家身体不好,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早些结一门好姻亲。 当年儿子娶了傅家小姐,果然选官顺利,不过三十岁就已经是从五品京官了。 这次以大孙女的品貌,原本就是下了苦心培养的,若是再嫁高门,那容家就能走的更长久了。 只听傅氏道:“您看我娘家侄儿如何?” 容老夫人略沉吟了一下,才道:“年纪不合适。” 哪里是年纪不合适,分明是傅家舅舅无功名在身,恩荫出仕,混日子罢了。容老夫人怎么可能把长孙女嫁过去,她甚至暗示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也请戏酒,好好热闹。” 傅氏颔首:“是。” “二丫头还算用功,针黹女红也学的来,偏三丫头烂泥扶不上墙,规矩也不好,字儿写的也不好,就连女红也是一般,虽说是庶出,但也是我们容家的女儿。”容老夫人是想着三孙女相貌很好,只是笨笨的就有些头疼。 傅氏心道三丫头一个庶出的,日后随意打发出去就成,也浑然不在意。 她膝下唯独有亲生的两个女儿,虽然对次女亲近不起来,但也不是庶出能够比拟的。因此,她专门请了裁缝上门为长女裁制新衣,又去银楼打了不少首饰,容般若少不得跟容梵音抱怨:“你说说,娘越发偏心了,她和封二奶奶是手帕交,封家可是长公主府邸,却只让大姐去。” 容梵音却摊手:“我倒是巴不得在家躺着,我可不愿意出去交际。” 前世她嫁给刘寂之后,那般用心努力也得不到任何的认同,爹和嫡母埋怨她不中用,刘寂和她素来都不亲近,就连姐姐留下的侄子见她不受宠也不顾养育之恩远离,以至于她不到三十就郁郁而终。 重活一世,她越发坚定活的舒心就好。 容般若之前一直以为容梵音是装的扮猪吃老虎,后来悄悄观察她是真的是摆烂,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可现在她听到这个,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无所谓,我就……” 容梵音则心道,你急什么,日后嫁到封家的人是你啊! 只不过这话她也不好说出来,又听容般若提起隔壁宋家,只是道:“你知道么?我听说对面的苗家往宋家送了好些红缎过去,那可是时兴的,偏对咱们家就几匹旧年的布打发了,真是不公平。” 容梵音想起苗家和宋家就又是一笔乱账,当年宋家和杜淑妃悔婚,别人都以为宋家攀高才和杜家悔婚,殊不知是宋旭和苗家女儿有了首尾,甚至苗依依未婚先孕,瞒不住了,这才悔了这桩婚事。, , 29第 29 章 两章合一 今年过年不如往年在长阳过的热闹, 那时有外祖母一家子,还有家中满满当当的年货,有时候厨房都没有下脚的地方,现下在京中, 厨房冷冷清清的, 若非是冯氏急忙腌制了一些咸菜, 如今菜都买不到。 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了若薇的意思, 旁的一切什么织布赚钱都不是最紧要的,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则是丈夫科举。 这才是主母之责,她以前负责织布赚钱,现下丈夫也有固定来源, 她内心失衡于丈夫不必要依赖她, 怕自己从此不如往昔。可现在她想通了, 只要丈夫中了进士,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在京中更好, 若是外放也是官身,她自己想个法子做一门子生意, 又有官府的人罩着,比什么都强。 如此想通了,冯氏才关心杜宏琛来:“这几日我眼睛总是疼, 也没功夫关心你,你怎么样了?再京里习不习惯。” 杜宏琛要掰着她眼睛看, 冯氏别过眼去:“是上火了, 总是疼,我又爱看话本子。” “等会儿就用菊花茶薰薰吧。”杜宏琛心疼的很。 冯氏摇头:“我其实总有些不习惯,以前就咱们一家四口一处, 咱们几口人亲亲热热的。如今人多了,总得有主子的样子,我也怕露怯了,让你被人笑话。” 没有人是天生就会这些的,原本准备拿针线过来娘这样的若薇在门口听了个正着,又怔然回去了。 的确,她是从前世重生的,在她成长的年纪,爹就已经当官了,她习惯了有下人伺候,后来进宫更是如此。所以,她天然就适应这些,全然没想过娘不是这样的,她在长阳府时表现出来无所不能,让若薇误解了她不会怕。 唉! “姑娘,怎么看您闷闷不乐的?”翠茹见若薇回房后,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若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京里也没什么好的。” 一贯沉默的添香也同意:“奴婢也这么觉得,咱们在长阳的时候,姑娘还能出门呢,如今在京里却哪里都不能够去。” “外边的风太冷了,比咱们长阳还冷,我就在院子里多站一回都受不住。身上骨头都疼,还出去做什么,再者,现在并非出去的好时机。”若薇很清楚爹这样其实在保护娘,甚至以京兆杜氏作为遮掩,就是怕人知道。 傍晚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若薇有些昏昏欲睡,冯氏心疼道:“京里的天太冷了,炭盆子的炭烟熏火燎的,薇姐儿又是个闻不得炭火味的,总睡不好。” 若薇倒是摇头:“娘,我没事儿的,反而是蘅哥儿那里,窗户常常禁闭,这样很容易中毒。今儿我紧闭门窗,起来时就觉得精神不太好。”她知晓前世宫中有位皇子就是因为房间里关的太紧,结果炭火中毒去了,所以,她也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提醒娘亲。 冯氏紧张的摸了摸她额头,又对素云道:“你们夜里警醒些,不要把窗户关的太死。” 素云连忙点头,她是个老实人,做事情一板一眼,从来不自作主张,冯氏也放心让她照顾蘅哥儿。 整个过年,杜宏琛都闭门读书,若薇听着左右两边不是丝竹之声,就是人声鼎沸,好生羡慕了一回,但想着自己能够天天躺着歇息,也是十分满足。 但冯氏却不依了,她对若薇道:“如今你爹是潜龙在渊,若是真的中了进士,咱们和隔壁两家比也不差什么了,既然如此,你就多做些针线,日后娘带你出去交际,我家姑娘也是翘楚呢。” 前世继母很少带她出去,毕竟是继母,像亲娘就是不一样,娘即便见识有限,也会在她最大的范围内对自己好。 “娘,爹若考不中呢?”若薇问起。 冯氏笑道:“那咱们就旅居京中,反而自在呢,但你爹是下了决心的,昨儿吃饭都在看书。” 元宵节过后,会试接踵而来,会试一般是在一月九日、十一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冯氏正叮嘱杜宏琛:“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先把身体弄暖和了再写,我让苏管家守在门口,你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出来,知道么?” 杜宏琛点头:“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是要记住,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参片,若是不舒服的时候含几片参片。”冯氏叮嘱。 参片有补气之用,冯氏平日她自己身体身上哪里疼,都只是找几幅膏药贴,居然舍得买参片。杜宏琛当然知晓她是为了他才这般舍得的。 “好。”他轻声答道。 最后,冯氏踮脚亲了他一口:“我一直和你同在。” 杜宏琛有些羞涩:“映雪,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傻瓜,谁亲吻谁还要提前说的,不啰嗦了,等着你回来给我暖床。”冯氏还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夫妻一人总是这样恩爱,杜宏琛一直到上马车都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若薇这里却迎来一个客人,是对门锦绣坊老板,来自扬州府的苗夫人带着她女儿上门了。苗夫人今年四十余岁,身上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底下露出一小截蹙金的裙摆,足以彰显其富贵。 “我们冒昧上门,没有打搅吧。”苗夫人语气清淡。 她虽然是商户夫人,看起来却雍容华贵,形容落落大方,冯氏倒是没什么门户之见,让下人斟茶后,相互坐下。 冯氏不卑不亢:“我们初来乍到,原本该我们上门拜访才是,只是我们有些水土不服,都在家中歇息。” 苗夫人抬眸看到冯氏约莫一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带着南方人的细腻结白,虽然有些许雀斑,但也是个清秀端庄的女子,尤其是说起话来,并非小门小户,她微不可察的点头。 一人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苗夫人一直都在不经意展示着她的首饰衣裳等等,可她发现冯氏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连她放下了两匹京里最时兴的布,冯氏都只是道:“您太客气了,上门还拿这些,这也太贵重了。” 一个人无欲无求,你就很难取悦了,苗夫人这原本也是惯常手段,投其所好,之后结交达官贵人,她也是见杜宏琛一表人才,出自名门,只是看起来手头并不宽松,所以有心上门,没想到冯氏油盐不进。 她很快改变了策略:“我们家大姑娘倒是和你家姑娘年纪相仿,我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平日她最喜欢交朋友了,正好,咱们是邻居,不如让她们一起玩吧。” 这点倒是符合冯氏的心里,她家薇姐儿之前在老家时,因为三房和其它房头不和,所以姐妹往来很少,隔壁有个窦小小,和女儿关系不错,后来因为丈夫中毒,两家关系也僵了。 这样,若薇就和苗依依认识了,苗依依先环顾了一下若薇的房间,不过一张床,几口樟木箱子,这屋子倒是极清幽,雕梁画栋的,可陈设太差,比她家下人住的还差。只是面前这个小姑娘,即便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都看的出她容貌上佳,说不出的美丽。 若薇也在观察苗依依,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骑服,袖口很小,显得利落又俏丽,约莫十一一岁的样子。 一人既然都不认得,若薇也循着平日交际只是问:“苗姐姐如何还在读书吗?读到哪里了?” 苗依依捂嘴直笑:“你若问我读过什么书,我不好告诉你,可你若是问我这京里什么地儿好玩,哪家的戏酒好,哪里的银楼更好,我倒是与你说说。” 若薇觉得她有趣,就笑道:“那你说说京里哪里最好玩儿呢?我想等着开春了,让我爹娘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 “是你亲弟弟吗?”苗依依问道。 若薇点头:“自然是了,不是我亲弟弟,怎么能在我家。” 苗依依朝西边努嘴:“你们邻居容家的两个儿子就都不是大老婆生的,只不过那两个读书读的眼圈发青,尤其是那个大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常常挂着黑眼圈,看着遭罪。” 其实读书就是这样的,天赋重要,努力更重要,若薇就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样努力,总比不管好吧。” “这样你也赞同?”苗依依觉得不可思议,她是见着书就头晕脑胀,比起读书,她更爱行商。家中兄长不学无术,偏偏她想做生意,爹娘又不许,只一门心思的让她读书做个淑女,将来好嫁人。 爹娘还不仅仅是想让她嫁人,还是嫁官家,因此多花了三千两让住在这里的人搬走,她们搬进来住,就是图这里四周都是官宦人家。 可她就不喜欢那些穷酸读书人。 就像杜家,说是什么名门出身的读书人,家里就穷巴巴的几个下人,看着穷酸极了,盆里的黑炭远远比不上她的银丝碳无色无味,这样的日子她一日都过不了。 若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苗姑娘,莫说隔壁容家了,就是天下间哪个读书人不是这样辛苦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若你我是男儿,也必定要如此啊。” 前世就是皇帝,也不能睡懒觉,原本也是极其正常的。 苗依依伸出食指摇了摇:“杜妹妹,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反正不觉得读书一定能出头,你就说咱们两家的日子,你看谁过的好呢?” 若薇倒是不反驳:“是啊,行医能妙手回春,行商也能发家。可是你问的是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么辛苦,其实哪行哪业不辛苦呢,能混出头的人都不容易。” “我娘可不这么认为。”苗依依也无奈。 若薇心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苗夫人所想也是对的,即便是生意做的再大,头上无人撑腰,没有权势的富家翁,就如同小孩抱着金元宝过闹市,是护不住自家庞大钱财的。 可这些话,交浅言深,她又为什么要同苗依依说呢? 苗依依见若薇无话,她是一刻都坐不住的,又闹着要出去玩儿。 偏若薇道:“外头那檐子上挂的都是冰溜子,耳朵都要冻掉了,我不愿意出去。你若想出去,就带着人出去吧。” 朋友贵在精不在多,如果只是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那只能常常让自己受委屈。 更何况自家对苗家无所求,原本也不需要低三下四,反倒是让人看低了自己。 苗依依就觉得很无聊,尤其是和苗夫人出去时,她就抱怨道:“她穿的那身衣裳,半旧不新的,一股樟脑丸的气味。还有她家的那些茶叶,就是咱们家的下人都不喝,真不知道娘您偏偏上门做什么。” “胡说什么,这杜家现在虽然是举人,可名门士族出身,杜孝廉而今参加会试,万一考中,那就改换门庭了。”苗夫人看的很清楚,京兆杜氏都愿意出手相扶持的人,肯定非同一般。自己这女儿,常常喜欢惊骇世俗,打破常规,总觉得人人都是一样的,可到底不同。 苗依依撇嘴:“咱们家里都养着不少清客相公呢,为了从我爹嘴里讨点钱用,不知道说多少好话。那些人奉承哥哥的话,我听着都脸红,还读书人呢,不是为了钱财折腰,有什么了不起的。” 苗夫人呵斥:“少说几句,你日后就会懂了的。” 苗依依只觉得娘总这样,太高看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了,就拿所谓的容家而言,日子也不一定有自家过的好。 而若薇这里听娘问起她对苗家人的看法,她就笑道:“苗夫人这是特地来热咱们这个冷灶,日后爹若真的做官了,咱们就能感激她在咱们不名一文的时候特地来看我们,而不是那些锦上添花的。若爹没中,她也不过损失两匹布,无伤大雅。” 冯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娘,京中居住大不易,咱们一家倒是规行矩步的,过的憋屈,就怕爹若真的中了进士,家里那些人仗势欺人。”若薇提醒娘,前世其余几房可都是跟着讨好的,连白惠娘都以她救命恩人自居,爹还赠银给她。 冯氏嗤道:“你放心,他们不敢的,你爹让本家的学政老爷看着呢。” 若薇点头:“但愿如此吧。”说完,她又看向冯氏:“娘,那位赵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我现在都已经混乱了,这封夫人到底是她还是宣平侯的女儿?” “赵小姐是官家小姐,与我相处其实也并不多,因为后来你外祖母生了你舅舅之后,我后来就跟着娘回长阳了。但她相貌极美,艳若桃李,衣裳从来不穿重样的,对当时的我而言是天之娇女。可我想无论如何,她和宣平侯的女儿是无法比拟的,侯府千金自然更不同了。所以我就想兴许你姨母胡乱说的,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话。”冯氏摊手。 一人寥寥数句,又知道自己现在要等时机,等爹中了进士之后,她们在京中行走,很快就知晓了。 会试过后,杜宏琛闭门谢客,冯氏和若薇也是继续熬着。 时日久了,若薇也长吁短叹,现下春光正好,若是能出去走走,也不枉此生。冯氏见女儿如此,又同杜宏琛道:“我们何时才能出去啊,早知道,还不如我们在家呢。” “且安生些吧,在家里怕是命都没了。”杜宏琛捏了捏冯氏的腮帮子,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又搂着她坐在自己膝盖上:“我比你们更想清除那根跗骨之蛆,可是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能做的先是有身份。杀一个秀才于她而言似蝼蚁一般,可若是杀一个进士,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冯氏被他安抚半天,又是宽衣解带,又是柔情蜜意,好了许多。 难熬的日子过去了,很快到了放榜这一日,即便杜宏琛以前很自信,但是三千举子,各地的佼佼者云集,他信心也不足。 实际上在中秀才之前,他就经历过多次打击,这次更甚,若非是娘子,他早就死了,他发誓绝对要把这些人斩草除根。 若薇让厨下用党参茯苓炖猪肚,还在猪肚里面放了好些鸡肉,杜宏琛吃的很香,但是冯氏想添第一碗的时候,他用筷子按住冯氏的碗。 “爹,你干嘛呀?” “变瘦不是少吃一口就能变瘦的,长胖呢也不是多吃一口就能变胖的,你娘好不容易瘦下来的,我不管她,她又没有节制了。你让厨下再用雪梨炖瘦肉汤,要纯瘦肉,佐料只用苹果和无花果,别的都不放。”杜宏琛以前专门研究过如何瘦身,因此门儿清。 若薇吐吐舌头,看着冯氏也是一脸爱莫能助,只好让添香再去厨房做。 冯氏在桌子底下踩了杜宏琛一脚,笑的若薇恨不得直拍腿。 还是杜宏琛咳嗽了一下:“女孩子家家的,得斯文。” “知道了,爹。”若薇乖乖认错。 兴许有了这个小插曲,一家人气氛也轻松许多。 其实这辈子许多事情都改变了,爹前世中了,这一世未必会中,但她还是希望爹能中,这样娘就是进士夫人,能够去京兆杜相公家请安,到时候,肯定能先看看那个封夫人是神还是鬼? 只是派出去的小厮书墨赶回来道:“三甲已经全部报完了。” 若薇心里一个楞登,爹爹前世可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啊,难道这辈子真的没中?想到这里她看向杜宏琛,杜宏琛笑的也很勉强。 偏这个时候杜大公子过来了,他身后还带来一人,头戴方巾,广袖青衫,头发用青簪绾住,这个人看起来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度。 杜宏琛赶紧起身,同冯氏介绍道:“这位是杜相公的孙儿。” 原来是南京礼部尚书杜逢年之孙杜植,此人虽然看起来落拓不羁,但还是很懂礼数。若薇看了他一眼,带着蘅哥儿上前请安,杜植原本捏须调侃杜宏琛,但见他见过若薇之后,神色郑重起来。 杜宏琛皱眉,连自己中进士的事情都不关心了,而是道:“伯灏兄,小女可面有异色?我知道你素来擅长相面之术。” 杜植认真看了半天:“怪哉怪哉,举凡命宫位于双眼之间,印堂位置,主人一生命运,贤侄女此处暗淡,原本应该是寿运不足,霉运临身,一生成就有限,亦是短命之兆。可如今却是暗淡消失殆尽,如今看她眼秀晴红润有砂,睛圆微露似桃花。目秀晴圆,灿若桃花。这是安闲富足享乐之相,一辈子家业和美。” “阿弥陀佛,真是承您吉言。”冯氏关心的看着女儿,一脸感激的对杜植道。 杜植看到冯氏相貌,又是拧眉,只是他正欲说什么的时候,正好见隔壁宋大人一家过来了,宋夫人听闻此言,也在看若薇面相。 众人又寒暄起来,若薇心里十分震惊,她前世的确短命,一十一岁就去世了,还被剐了。难道这辈子自己重生能得到好运,若是家业和美,岂不是娘这辈子也无事? 她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外面骑马敲锣的声音传来:“捷报!捷报南直隶长阳府杜讳宏琛老爷,高中会试第四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杜大公子一听到杜宏琛中了,他是最高兴的,他住在岳父家中自然拘束,若是日后能得杜宏琛帮忙,他能外放补一个官职,比什么都强。 名次这样靠前,很有可能在殿试一甲,若薇算了算,爹这辈子比前世名次高了快一百名了,这样真好。 杜宏琛脸上也是一脸喜色,别人都是感谢天地君亲师,他却道:“还是我娘子让我带着参片进场,原本当时我冷的有些精神不济,但含了几片参片后,身上发热就好了许多。”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杜宏琛却是深情款款,冯氏耳根子都红了,但也镇定自若的招呼客人,让丫头们发赏钱。 杜大公子倒是很上道,一边张罗一边看着冯氏道:“三嫂,三哥上回听说我水土不服,特意带了你腌的糖蒜过来,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好女子,也难怪三哥科场联捷。” 若薇见冯氏略有些茫然,就知道那糖蒜是杜宏琛本人腌的,但是他为了替娘扬名,估计就说是娘做的。 这样可真好,爹爹高中,和娘也是和和美美的,这是她前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 30第 30 章 会试中了之后, 杜宏琛整个人颇有些容光焕发,毕竟不管殿试如何,他一个进士是板上钉钉的。 凌波门杜家也一下热络起来,除却隔壁宋家亲自上门道贺, 容家也在次日登门拜访。 冯氏自己打扮倒是寻常, 但是替若薇找衣裳就找了半天:“这件秋香色的映蝶的斜襟衣裳终于找出来了, 我替你熨出来。” “好。”若薇倒是无所谓。 冯氏托腮端详了若薇半天, 啧啧称奇:“我这个长相怎么生的我女儿这样的容貌的,薇儿,我有时候真不敢信。” 她不是因为自己是若薇的娘就觉得若薇好看,而是真的觉得女儿无一处生的不好, 睫毛卷翘, 眼波流转, 皮肤光洁滑腻, 头发更是乌黑可鉴, 站起来腿纤细又长, 脖子优雅的跟白鹤似的。年纪不大,却已经有那种浑然天成的大美人的气质了。 又听娘这么夸她了, 若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娘,您别这样。” 冯氏看女儿看的心花怒放:“本来就是,薇姐儿你爹眼看要中进士, 你就是官家千金了,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过几日娘带你去银楼打两幅首饰。” “娘, 那些首饰很重,我才不要呢,我就戴绢花就好。”若薇想着爹现在还不知道选官如何, 若是外放,还得去幕僚,俸禄又不高哪里够啊。 冯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都忘了对门苗家那姑娘那个挑剔的眼神了,娘也就罢了,反正有几套能出去见人的衣裳就好,你可不成。” 再冯氏的印象中,漂亮的人就该多打扮,她自己其貌不扬,但是女儿这样的漂亮的小姑娘若是不打扮,她真的觉得暴殄天物。 若薇只好听她娘的,但是她也帮冯氏梳妆,母女二人虽然并没有衣着华贵,但是看起来很得体,又能凸显其美感。 容夫人是带着长女过来的,她自己出自华亭傅氏,江南富庶之地,嫁的容家虽然没有什么底蕴,但是家境富裕,丈夫也是官身,因此她素来也有些目下无尘。 但这次她过来,自然表示认同杜家是可以相交的,长阳杜家乃是名门,现下又是贡士,若是日后进了翰林院,那是储相,便是在六部也是实权官,她也是颇懂交际的。 双方见面,互相敛祍见礼。 冯氏虽然以前只是个织户女,但她有一种天然大气不怯场的性子,这点连若薇都很佩服。她见着傅氏也并不觉得自卑,反而请她进来,还道:“家中都是老家带来的毛尖,就怕你们喝不习惯。” 容夫人挂着笑意,毫不介意:“我家老爷曾经在长阳府为官三载,在那里我们倒是常常喝,说起来我们家和你们长阳杜家本家还认识呢。” 冯氏也说起了共同认识的曹氏:“她产期也就在这几日了,到时候我也要去那边看看。” 二人就曹氏怀相、胎梦还有生男生女什么症状等无关紧要之事就扯了半天,在说话期间若薇也在打量容家的人,容夫人身穿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的长褙子,褙子下露出一截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的裙摆,其实她容貌还不如自家娘亲,但养尊处优,别有一种官家夫人的气度。 至于容大姑娘却娇嫩的似白玉兰似的,相貌倒是不错。 前世是若薇自己选择不嫁刘寂的,所以她并不后悔,但是封夫人在其中动手脚,也是为了容家,只是容家有没有参与她还要忖度一二,若是容家也参与了,她肯定也不会放过。 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她只笑着问容大姑娘好,二人还互道姓名。 “论年纪,我痴长你三岁,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容观音见杜若薇眉目如画,玉雪可爱,言笑晏晏,因此心生好感。 若薇忙道:“容姐姐,你叫小妹若薇就好。” 她之前听馨月说过容家三个女孩儿都照着佛经取名字,长女就叫观音,次女叫般若,小女儿叫梵音。据说容老夫人是个信佛的善人,年年施粥,名声极好。 她和容观音聊天颇为顺畅,毕竟容观音回京之后一直在交际,也颇有心得,比起苗依依那样我行我素的,说话也很是得体。 “我这里有一对像生花,是我去长公主府邸得的,不如送给妹妹戴。”容观音打开匣子给若薇看。 若薇一眼望去,里面是一对金边瑞香,金边瑞香素来以姿、色、香、韵俱佳而蜚声花界,是瑞气盈门、富贵的象征。杜家因杜宏琛会试中了,正是瑞气盈门之兆头,送金边瑞香倒是正合适。 只是长公主府邸? 若薇先簪了几句,又试探的问道:“容姐姐,这长公主可是宁国大长公主?我初来京中,好些人都不认得,还请姐姐教我。” 容观音以为她是真的请教,遂耐心道:“正是呢,宁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仁宗的姑母,亦是当今皇上的姑母。” 当今皇上,国号乾元帝,三年前践祚,今年十七岁,他是仁宗堂弟,因为仁宗无子,兄终弟及,从藩地到京中上任。 “原来如此,如此高贵的身份,想必在京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容姐姐你能去这样的地方,也足以见你也不俗。”若薇夸道。 容观音连忙摆手:“快别这样说了,也是我娘和封家二奶奶是手帕交,否则我又哪里能去。” 若薇故作不知:“这位封二奶奶可是宣平侯的女儿?我上回听馨月说她有位姨母就是嫁到封家去了。” “哪能啊,你说的那位是封探花的夫人,她才是宣平侯的女儿。封二奶奶是镇国将军的女儿,她妹妹还是靖海侯夫人呢。”容观音倒是对这样关系门儿清。 若薇竖起大拇指:“看来我问姐姐,才是真正问对人了。咦,封探花既然是世子,勋贵有爵怎么又考取功名呢?”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有爵之人不能考功名,但是几乎都不可能有了爵位再去考取功名。 容观音倒是略知一二:“封探花原本是大长公主的小儿子,的确是可以封世子的,大家也都这样觉得,只是公主原本那位随封驸马战死沙场的长子回来了,虽然他命不久矣撒手人寰,可是他在当地同一位女子成亲,还生了一个儿子。如此,封家爵位遂被他承袭了。”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曲折离奇之事,说起来封探花倒是个能人,不能承袭世子,就考取了探花。”若薇赞扬。 容观音也很赞同。 随即若薇岔开话题,拿了自己的女红同她请教,容观音见若薇年纪这般小,劈线这般厉害,且女红这样的好,连声赞叹。 尤其是这朵芍药,绣出了芍药的艳丽多姿,不愧是花中宰相。 “姐姐若是喜欢,这方帕子就送给你。”若薇道。 容观音叹道:“我家中两位妹妹若是都似妹妹你这般沉得住气就好了。”她那二妹事事争强好胜,却又眼高手低,三妹妹就更不必说了,浑然一滩烂泥。 两位姑娘相处融洽,大人们也是看起来不错,容夫人见冯氏谈吐利落,十分风趣,并不自怨自艾,或者自怜自艾,反而提起她五年多未曾生育儿子如何难受,又说她娘当年也是如此,二人倒是很有共同语言。 只是容家母女走后,若薇便把她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冯氏:“娘,大家都说封探花的夫人就是宣平侯女儿肯定没错,那就不是赵通判的女儿了。” 冯氏深吸一口气:“你是知道的我记人很准的,山水总会有相逢,我们迟早会见面的。” “嗯。”若薇点头。 又说起曹氏要生产,母女二人商量送礼,冯氏虽然并非大家主母,但也知晓要培养女儿管家了。 “洗三就是添盆,咱们以前家里穷,也无非是送些莲子桂圆,但是富贵人家都是送金银锞子或者铜钱。以咱家现在的财力,融金银锞子实在是没这个心力,不如我们去打一对银镯子,轻巧又好看还不贵。”冯氏如是道。 若薇抚掌而笑:“这样很好。” 冯氏又问起若薇对隔壁的容家怎么看,若薇道:“容家大姑娘人倒是可以,比苗姑娘强点,也不能说强点,就是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隔壁容夫人也在问容观音:“你看杜家那个姑娘如何?” “依照女儿看,这位若薇妹妹倒是难得的才貌双全,小小年纪女红如此之好,也知书达理很是懂事。是了,女儿还在她那儿看到了京兆杜家送来的两匹妆花缎子,若是她爹真的能够殿试出彩,她家又有杜家相助,倒是能够兴旺。”容观音道。 容夫人看着女儿的小脸,她知晓女儿是个万分周全的性子,甚至是观察入微,所以也信她的判断:“若真如你所说,我们相交肯定无错。况且杜贡士还年轻,若他的官途还有三十年的话,也尽够了。” 正打瞌睡的容梵音听到杜若薇的名字,却是清醒过来,又有些不可信的想,杜若薇,那不是杜淑妃吗? 她怎么住自己隔壁了。 还听嫡母感叹:“那冯氏生的仅是清秀而已,偏偏她那个女儿才九岁的年纪,就已经能看出风华了,日后不知道如何倾国倾城。” 容梵音听在心中,又想起前世似乎是刘寂的姑母嫁给了杜宏琛,默默同情这个可怜的冯氏。长的不好看,还早亡,最后丈夫很快另娶了。 为何受苦的总是女子? 她才不愿意这般呢,这辈子嫁给刘寂之后,她要多存银子,将来游山玩水,不再在后宅打转。 被同情的冯氏此时正让人准备古董羹,杜宏琛殿试回来之后,必定肚子饿。粥饭虽好,倒不如吃点古董羹发发汗。 若薇看娘以前从来不做家务的,现下也开始逐渐学会安排饭菜,还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安排就行,要不然若薇也心疼自家娘亲。 客人走了之后,她又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随冯氏忙活。 调酱料的时候,冯氏笑道:“等你爹回来调。他调的蘸料可是一流的,我是怎么也弄不出他那个味道来。” 若薇莞尔。 很快苏管家接了杜宏琛回来,还好冯氏让人准备了热水,他很快沐浴完出来,冯氏遂让他调蘸料。若薇这么一尝,还真的好吃,又看娘埋头干饭,心想难怪人家说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人的胃,爹手艺这么好,也难怪娘有些离不开爹爹。 殿试过后,很快就是发榜的日子,杜宏琛从国子监那边领了贡士服,入宫等待放榜。 若薇觉得自己都已经是老油条了,没那么紧张了,这次心态非常平和,她甚至还睡了一觉,突然睡梦中被娘拉了起来,娘很是激动,一直重复:“薇姐儿,你爹中了,中了,二甲第六十名,是二甲啊。” 二甲…… 终于和前世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这辈子娘没去世,爹不再是三甲,而是二甲了。 尘埃落定,终于尘埃落定。若薇想乡试、会试甚至殿试,自家人所经历的都是一模一样,仿佛一幕幕重新上演,终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更喜上加喜的是杜宏琛不禁二甲留京,还被选文翰林院庶吉士,大魏常有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进翰林院未必一定能入内阁,日后散馆考核不过,也很有可能去科道或者做御史,但是内阁阁辅一定是出自翰林。 庶吉士现在虽然没有授官也没有俸禄,但是户部会给灯油钱,兵部拨皂隶,刑部给纸札,监察部检修房屋、具器用,顺天府给墨笔,光禄寺给酒饭。 也就是基本生活都能满足,但是也不会太多。 娘还未来得及愁钱,她人美手巧的爹给自己谋到一份差事,在做庶吉士的闲暇之余,给靖海侯府的少爷做业师。 杜宏琛一个翰林主动上门去教一个侯府公子当然也不全然是为了馆谷,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刘家的势力。 “靖海侯是圣上在藩地时的护卫,一路护送他来京,其子刘寂还是皇上的伴读。靖海侯虽然不如宣平侯府,但他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事情咱们托他更好。”杜宏琛虽然心中有算计,但对冯氏和若薇并不保留。 妻子是原本的受害人,要提高警惕,女儿年纪不大,但是聪明机警,家中大小事也不必瞒着她。 若薇原本以为这辈子娘没去世,应该不会和刘家打交道了,没想到今生还是要打交道。 自然,她也不担心爹和前世继母有首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前世爹和继母关系就一般,后来继母如此行事,她被送入宫中,二人结仇。 “映雪,这二百两是侯府的人送给我的,你拿着作花销。”杜宏琛一如以往把钱往冯氏这里一交,什么都不管了。 冯氏把钱收好,又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我的翰林老爷,现在我和薇姐儿可以出门了吧。” 杜宏琛笑:“可以。” 上回曹氏生女,冯氏只让容夫人送了添盆的礼去,这次丈夫大有出息,怎么着也能够出去交际了。 若薇也觉得不能老这么躲着,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曹氏的爹是宣平侯的弟弟,但早已分家出去,她家也住宣平侯府的附近的桐花巷。若薇其实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前世别人自有亲娘长辈带出去交际,她和继母不和,继母自不愿意带她出门,她也不愿意求人。 “娘,我听说桐花是清明节气之花,这里既然是桐花巷,怎么桐花都没看见?我还想知晓桐花是什么花儿呢?”若薇掀开马车帘往外看,总有些不满。 冯氏想了想,又摇头:“我也不知道。” 宣平侯府当然很大,占了快半条街了,朱门前面还有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往前走一里多就到了桐花巷,曹氏娘家也称为桐花巷曹家,曹氏在家就是掌上明珠,有两个嫂子。 到了巷子门口,素馨去敲门,她性子原本很老实,冯氏每日教她说官话,如何敲门拜访,她领悟能力还行,如今敲了门,见了一个婆子出门,就略福身道:“我们老爷是翰林院的杜翰林,和奉大奶奶是同族,如今特地上门庆贺。” 这婆子是曹家的人,听闻她们是杜翰林家的连忙请冯氏和若薇过来,嘴上还道:“是我的不是了,方才是我们姑太太身边的春香在这儿,那边侯府的大太太过来在说话,就都进去了。” 素馨熟稔的塞了二十个大钱,婆子一脸喜意,迎着她们进去。 曹氏虽然出嫁多年,但曹家仍旧收拾出了一座单独的小院给她们一家住,院中种的两棵石榴树,若薇想五月榴花开的最繁盛,下个月若是能来,指不定能看到石榴花呢。 很快就到了内室,迎面出来一位中年妇人,她前呼后拥,显得极气派,见到冯氏一顿。冯氏不明所以,福了福身。 这位妇人身边的仆妇道:“这是我们宣平侯府大太太。” 冯氏赶紧道:“妾身夫君是新科进士杜宏琛,大太太你请安。” 正好曹氏出来,眼见二人碰上,她还对这妇人道:“大太太,你看我琛三嫂是不是和璇姐很像,只可惜璇姐今日不得来,要不然她们就是见面也会惊呆了。” 曹大太太笑道:“还真像,若我们老太太看到了肯定也会吃惊呢。” 又听曹氏在一旁介绍道:“三嫂,璇姐是我堂姐,是宣平侯老夫人嫡亲的闺女,如今嫁给成国公世子,她家今日有事。” “原来如此,这世上人有相像也很正常,只是我这蒲柳之姿,哪里敢和国公夫人相提并论。”冯氏也不在意。 曹氏是有心引荐,“三嫂,日后带你去给我们老太太请安,让她也见见你,就知道我们所言不虚了,恐怕她也会愣着呢。” 冯氏体悟到了,又对曹大太太道:“没想到如此有缘分,日后定要上门给老太太请安去。” 曹大太太就道:“我们老太太下个月五十大寿,我给你下张帖子。” 冯氏又是感激一笑,她很清楚自己不如容夫人,有国子监祭酒的爹,又在京中长大,家中也是华亭大族,自然能够交际顺畅,如今能够和显贵之人搭上,日后才能慢慢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 三日之后,曹氏派人送帖子过来,冯氏是又高兴又忐忑。 偏偏杜宏琛又很忙,听闻前几年选庶吉士时频频出状况,权宦江斌是河北人因此选庶吉士不挑南方士子,更有宦官孙大成只挑自己亲属子弟徇私舞弊,还有首辅因为自己儿子科举没考中,甚至取消庶吉士。 因此,如今好容易革除陈弊,杜宏琛没有走后门就选上了庶吉士,教习十分严格,杜宏琛每日学的烟熏火燎,他还要教靖海侯小儿子刘寂读书,初入官场还不敢怠慢,自然没那么多功夫。 还好有若薇帮忙,她其实前世也没怎么学过管家,但她进宫之后,在那样的环境中,人的成长是非常迅速的,一瞬间仿佛以前觉得千难万险的东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现下也正是如此,对于送寿礼她很有心得。 “娘,您之前都是送一担寿桃过去杜家,这样很好。但是在京中,咱们好容易得到人家的邀请,就不能这样,这些吃食太过简陋,可玉如意那些珍宝我们也买不起。不如送两尊无量寿佛,让人用锦盒装好,女儿再绣一对福寿如意的荷包,岂不是很体面?”若薇道。 冯氏抚掌而笑:“我的乖宝宝,你真是瞬间就解决了娘的问题,亏我还在想送些什么呢。是啊,谁还会挑剔佛祖的不是?咱们买那种镀金的,一对也不过二两银子。” 若薇见娘笑了,不免道:“我听说苗夫人请咱们去法济寺吃素斋,还是好不容易定到的,反正送礼的事情既然解决了,那咱们母女就出去散散心,就是蘅哥儿这些日子也憋坏了呢。” 这个要求冯氏也同意了,以往她埋首织布,错过许多风景,现下虽然有所谓的封夫人悬在头上,但因为杜宏琛顺利进入翰林院,冯氏腰杆子也硬了许多,甚至隐约有一种早日见到真人期待真相的时刻。 这次是苗家牵头,请宋、杜、容三家一起去法济寺,后宅的女人们难得出一次门,都很高兴。若薇也见到了宋姑娘和容家的姑娘们,宋姑娘前世是她未婚夫的姑姐,很早就成婚了,如今也定亲了,难得能出来,看起来也很高兴,出乎意料,她对自己也很和气。再有容家的三位姑娘,容观音是之前就认识了的,至于容般若和容梵音却是今生头一次相见,大家互相见礼。 她前世见的最多的倒是容梵音,毕竟刘寂深受信任,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一品诰命珠翠环绕,不似现在这样看起来谨小慎微,安静持重的样子。 但前世今生已经完全不同了,若薇当然也不是心事重重,反而恢复了几分孩童的性情,她原本是个性子俏皮,满嘴俏皮话的人,坐在马车里也是不安静,还被冯氏轻轻的打了一下屁股:“且安分些。” 若薇皱皱鼻子:“娘,女儿刚给您出了个好主意,您就这般说女儿呢。” 冯氏轻咳一声:“你看今儿连那位苗姑娘都端庄许多了,你素日稳重,倒似小时候跟小顽童似的。还记不记得娘亲以前午睡时,你睡不着,还天天掀娘亲眼皮。” “不许说我小时候的糗事。”若薇可不会承认。 冯氏呵呵直笑,她倒是希望女儿一直这般,不要太心事重重。 另一边苗依依觑着苗夫人的脸色道:“女儿今天没给您丢人吧?” 苗夫人垂眸:“一直保持这样才好。” “可是宋大姐对杜妹妹倒是挺热情的。”苗依依莫名心情有些复杂。 苗夫人一语中的:“这就是我说的,杜家老爷中了进士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即便她家穷酸,比不得咱们家,可是她父亲不仅是进士还是翰林院庶吉士,翰林是何等的清贵,容家都上门结交了,更何况宋家。” 苗依依就是不信邪:“娘,咱们吃穿都比她们好,爹和您做生意都是高人,只有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才觉得读了几本书就真的高高在上。” 苗夫人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呀,就是太倔强。” 比起苗依依的倔强,容梵音则在马车上靠着侍女睡大觉,内心却是惊涛骇浪,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杜淑妃,她现在不过九岁的年纪,眉宇间没有前世的倨傲和戾气,反而看起来很开朗,而她娘也疼宠万分…… 不,不对,她前世就是这个时候见到杜若薇的,那时她正和她继母吵架。 也就是说她爹应该娶了刘姑太太了,可现在杜夫人好生生的站在旁边,唇红齿白的,没怎么生病的样子。 头一次,她佯装醒过来,问起容般若:“二姐,那日我头疼没去成靖海侯府,你去了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我记得她们家有位贤名远播的姑娘,你见过她没有。” 容般若捂嘴咬着耳朵:“新鲜事儿倒也没有,就是听说那位刘姑娘一心想找一个中了进士的读书人,只可惜今科中了进士的几乎都早已成亲,所以她就没戏唱了。靖海侯夫人正拜托她姐姐封二奶奶替她这个小姑子寻个书香门第,说是还要人年轻又俊朗的,封二奶奶哪里认得这样的人去,又推脱了。她虽然生的雪肤花貌,但年纪都十八岁了,哪里好说亲?” 说到最后,容般若也有些幸灾乐祸。 容梵音心道不对,她本以为自己这样的机缘已经是难得了,如今看来杜家也得了机缘?只是到底是谁呢? 杜若薇?杜翰林?还是杜夫人? 说起来更像是杜夫人,毕竟前世她这个时候已经死了,这冯氏相貌平平,家世低微,和靖海侯亲妹妹,妆奁丰厚,花容月貌的刘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只要她不死,她就是杜宏琛的正妻。 又听容般若说道:“咱们隔壁的杜翰林听说去靖海侯府做了西宾。” 容梵音一惊,她看了一眼如仕女般的长姐?据说前世就是杜宏琛非常喜欢刘寂,这才屡次希望杜若薇能嫁给他。 那么这辈子,如果被杜家捷足先登了,长姐还能嫁进侯府么? 这年头,要找个权势地位高,还有儿有女,甚至不管自己的男人可不好找。因为她就是个很俗气的人,想享福,还不愿意生育,也不愿意操心,把丈夫当东家相处她就能满足。 可长姐的亲事泡汤,她岂不是无法躺平了?, , 31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 法济寺的桃花开的正旺盛, 小姑娘们陪着大人们礼佛不耐,就都被请到这里看桃花。诸位姑娘中,容观音显然最受欢迎,她周全的程度连若薇都自叹弗如, 苗依依和宋时雨都抢着要和她玩儿。 就这样, 容观音还能顾及若薇的情绪:“杜妹妹, 前边有蜜蜂, 小心被蛰了。” “好,多谢容大姐姐关心。”若薇颔首。 不远处,一群蝴蝶正在粉白色的桃花上流连忘返,若薇嗅着花香, 看着蝴蝶翩翩起舞, 心情大好。翠茹和添香陪着若薇在这里看的目不暇接, 只恨不得有一枝笔, 把这里的桃林美景都画下来。 “有些花瓣飘下来地上, 跌入泥里, 这也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我们用香囊装好, 回去洗干净了还能做桃花粥吃。” 添香擅长灶上功夫,一听就笑道:“奴婢听说桃花粥还能补脾养颜,颜色粉白相间也极是好看。” 因此三人都把那些将落的花瓣搜集, 只是还没装好,就见苗家婢女送了两样细点和茶水。翠茹和添香只以为寻常, 若薇看了一眼, 却发现这茶是上好的顾渚紫笋,两样点心里一种是透花滋,另一种酥核桃。 其中这酥核桃还是宫廷点心, 苗家能上上来,足以见其财力,以及对她们的用心。 想到这里,若薇停下手中的事情,专程向苗依依道谢:“还要多谢你,茶也好喝,点心也好吃。” 这也是冯氏常常教她的,对于别人的好处,不要觉得理所当然。 苗依依本来因为宋时雨和容观音在谈论诗词有些气闷,现在听到若薇道谢,她不在意的挥挥手:“是我娘请你们来的,哪能不招待好你们,你也太小题大做些了。” 虽说苗依依心中也是觉得若薇到底是穷人乍富,不免小心翼翼,得了这么点好处都不安生,恨不得立时还回来,但不管怎么样,至少人家知道感恩,不像别人觉得她们商户巴结这些做官的是应该的。 若薇笑道:“也不是小题大做,这也是应该的嘛。” 苗依依又问若薇在做什么,若薇指了指要飘下来的桃花,不由一笑:“我们不免桃花被污糟了,所以准备把掉落的花瓣收集好,回家煮桃花粥喝。” “亏你们还有这样的心思。”苗依依如此说着,她就不喜欢这些。 若薇笑了笑,继续去摘花,哪里知道宋时雨觉得很风雅,也和她一起摘起花瓣来。前世宋时雨也对她不错,甚至连爹也考较过宋旭的文采,认为他颇有学识,也正因为如此,宋家悔婚她很错愕。 后来继母说宋旭被某位大官千金看中,宋家无法拒绝才悔婚云云。 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被悔婚的处境中了,更何况就是前世,她对宋旭也没什么男女之情。 但面对宋家人,也没必要草木皆兵,正所谓越是什么都挂在脸上,越是证明你在意什么。 “杜妹妹,给,这是我家做的桂花糖,你尝尝。”宋时雨塞了一颗糖给若薇。 她身边的人解释道:“杜姑娘,我们这桂花糖整整做了四年,很耗费了一些功夫。” 若薇新奇:“要做这么许久吗?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做法。” 宋时雨摇头:“也不难,先把桂树上的桂花整枝剪下,再轻轻的把花朵摘下来,去除花芯,不能留杂质在其中。再把它们倒入纱布袋中,浸在放了酸梅干的水里,要足足泡两个时辰,桂花的颜色才不会变。再把在酸梅水中浸泡的桂花捣成浆糊状,再加上磨的细细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拌匀。再把那些捣好的桂花糖泥放入有花纹的印板上,等压好了再拿出来就成了。至于做好桂花糖后,我们家是放在漆盒里,下边垫着矾纸,对了,这漆盒里要先洒一层石灰,桂花糖也要用白棉纸包好,等它变硬变干才算是制成了。”【1】 “吃这么小小的一颗桂花糖就如此讲究,真不愧是西河宋氏,我们以前做的那些比起来就是野狐禅。”若薇啧啧称奇。 宋时雨打趣道:“你这个出自长阳杜氏的姑娘倒反过来说我。” 二人相视一笑,却见容梵音居然在石凳上睡着了,脸都晒红了,她们又喊了容观音过来把容梵音喊起来才一道去吃素斋。 路上,若薇还听到容般若在数落容梵音睡着了的事儿,不由得抿唇一笑。 走进禅房,夫人们正说着话,若薇见到冯氏赶紧跑过来献宝:“娘亲,你看我收集了好些桃花。” 冯氏看着额头上还沁着汗的若薇,不由得拿出帕子替她擦汗,还嗔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你弟弟闹着出去玩儿,我让素馨带出去,放了会风筝就累了,已经去里边歇息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一折腾又容易累,春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让他多睡会儿。”宋夫人正好听到冯氏所说,过来插言。 苗夫人也顺势吩咐婢女去告诉知客僧留一份饭出来,又对容夫人道:“说起来,我家这个皮猴子实在是恼的没法子了,你们家大姑娘是怎么养的,那样的文文静静,为人妥帖细致,看的我实在是眼馋。” 容夫人对长女素来自豪,但听人家夸奖还是自谦:“也就是在外面装装样子,其实啊,在家也淘气。” 做大人的都是的,别人夸自己孩子,她们往往都会贬损几句。 夫人们谈的和乐融融,姑娘们也都作壁花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斯文。就连吃素斋,大家都非常斯文,若薇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丢脸,冯氏见女儿如此也很满意。 唯独坐在她身边的容梵音却是大口喝汤,扒拉盘子里的菜,似乎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如此说来也奇怪,容家的姑娘行礼说话显然是专门有人调教过的,可容二姑娘有些浅薄好胜,人那么多她一味的数落妹妹,也常常对容大姑娘翻白眼表示不服气,容三姑娘起卧用膳甚至还不如她家隔壁米商的女儿窦小小。 感觉只是为了学规矩去学,事实上并不是养移体居移气。 饭毕,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若薇也有些困了,冯氏让她上床睡觉,她则守在旁边,若薇迷迷糊糊很快进入梦乡。 不一会儿,苏娘子进来了,小声道:“太太,依奴婢看苗夫人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在外面守了半天,发现苗家的下人又单独送了两个托盘去了宋家。” 冯氏又是一笑:“那她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苏娘子也有些精怪:“正是呢,奴婢听姑娘说她们家做一个桂花糖都那么讲究,怎么可能娶一个商贾之女。” “倒不是这个,有些宗室子弟破落户都娶这些富贾之家的女儿,就是宋家恐怕很难接受。我见过宋家那个少年,的确是相貌俊美,才智出众,举止又文雅洒脱,才十四岁就已经进学,恐怕日后更是前程不可预料。这样的人要娶也是娶仕途上有帮助的,最不济也要门当户对。”冯氏看的很清楚。 苏娘子点头,连忙道:“您看的很明白。” 冯氏也半是同感:“好了,既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就好了,旁的咱们也不多嘴,苗家想让女儿更上一层楼这也无可厚非,不博一下谁知道呢?” 男人们有些资本也都想高娶,女人们想高嫁也无妨,就是冯氏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做梦自己能嫁给才貌双全的男子。所幸女儿年纪不大,再者她爹说会替她找一门好亲事。 冯氏这边不挂心这些事情了,也不再让下人胡乱打听,偏到了下半晌的时候,一行人准备家去时,宋夫人的儿子宋旭骑马过来接她们回去。 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自己骑马前来,冯氏素来最喜欢有本事的人,因此她对宋夫人连声赞叹:“旭哥儿真是了不得,就这么一路骑马而来,仗剑而行,真不愧是卿子冠军之后。” 若薇心道她总算是知晓娘那几天怎么差人买书来看,原来是真的看了不少书,西河宋氏祖上宋义原为楚国令尹,后来楚怀王命各路部队的将领也都归宋义统领,号称他为“卿子冠军”。 宋夫人家里还就吃这一套,她们听冯氏说完,看冯氏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容夫人看着宋旭也觉得眼热,倒是可以说给自己的二女儿般若,长女肯定要高嫁,次女平嫁,至于小女儿,她是庶出,随意打发就行。 因此,容夫人也道:“宋太太,你这儿郎真真是文武双全,龙驹凤雏。” 宋旭年纪不大,回话却是落落大方,只作了个团揖:“侄儿多谢诸位婶娘夸奖,实在是愧不敢当。” 就连若薇都觉得他实在是出众,这个年纪就有这份气定神闲的气度,很是难得。 容梵音觑着若薇的脸,见她也是带着好奇和新鲜,越发觉得这个杜若薇没有重生,和她不一样了,否则前世的她可是那种性子不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常常和她继母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还有宋家可是悔婚了,她应该不会还这样平静。 殊不知若薇现在除了生死并无大事,即便宋家前世悔婚,但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继母送她进宫,首恶前世已经报仇了,这辈子她反正和宋家无往来,就和对容家一样,不知全貌,要看看她们这辈子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再说。 宋夫人一向以这个儿子为自豪,表面上还嗔怪几句:“你就这样跑来了,她们都夸你,你可得小心些,若被你爹知晓又要说你冒进了。” “娘,儿子这匹红马早就被驯服了,没什么好怕的,您别担心。”宋旭说罢又过来搀扶宋夫人。 宋夫人笑着摇头,一幅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 姑娘们见着这样的儿郎都是以帕子捂脸,或者眼观鼻鼻观心,苗夫人更是深深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生怕她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因为她这个女儿从小就不受礼教束缚,凡事不拘常格,她越是叮嘱她要安静,她就越安静不下来。 甚至在回程的路上,苗依依都忍不住和她侍女吩咐:“明儿让胡大娘来,再给我做几声衣裳,还有我身上的香片再制一些。” 可是回到家一听爹找人问过,说南边阴雨连绵,从南边拉过来的料子在路上霉了许多,她对宋宋旭撂开手,不再去想,只想帮她爹处理好此事,得到她爹的看重。 却说隔日,她把昨儿收集的桃花花瓣收集好,又把洗净了的桃花置于铫子中,用水浸泡小半个时辰,加入淘洗干净的粳米,文火煨粥,粥成时加入红糖。 刚刚做好,就见翠茹进来厨房道:“姑娘,老爷方才回来了,还有他的弟子也到了,太太说让您不必去前厅,饭端回房里吃。” “好。”若薇心想父亲的弟子,莫非是刘寂不成? 冯氏不是大家出身,却也是读过书的人,知晓什么叫男女大防。人家是侯门子弟,自己的女儿若是出来相见,这样就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话说杜宏琛近来很忙,也不便往靖海侯府过去,特地让弟子刘寂过来家中,他亲自教他。他从小被夸神童,只是中间那六年,人突然失灵一样,无论多勤力,都是连院试过不了,还是娶了冯氏后,慢慢的心态平和起来,人钻研学问的越深,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就进展神速了。 尤其他是治尚书的方家,杜家虽然落魄,但是家中书籍多不胜数,他很有心得。 因此,他对身边的少年道:“今儿用完饭后,你就在这里写八篇,何时写完何时再回去。虽说你日后可能考武举,但既然从了我学读书,须得好生学才是。” 杜宏琛说完,正好走到门口,他又让人把冯氏喊过来,那少年连忙行礼,口称“师母”。 冯氏昨日已经见到一位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宋旭,哪里知晓今日又见到如此英挺俊朗的小少年,她含笑道:“不必多礼。” “他还未用过饭,你先备饭,我们用了就去书房,吩咐人不许打搅。”杜宏琛负手道。 冯氏同情的看了这少年一眼,她是真的被杜宏琛整过的,虽然瘦下来了,但现在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准备。” 杜宏琛一言不发走进去,少年跟在身后,见到快速离去的冯氏,心道:“自家爹被娘辖制,祖母常常有不快之意,看看老师却是夫纲大振,老师真是威武赫赫,日后自己也一定要向老师学习才是。” “寂儿,还磨蹭什么。”杜宏琛在前面说道。 刘寂赶紧跟上,不敢再多想。 头一次到杜家,杜宏琛家中不愧是名门士族,连吃饭都如此风雅,中午用的是桃花粥,配上两屉蒸肉饺、一碟鹅鲊、一盘荷花饼配着蘑菇、嫩笋、木耳、豆腐皮,再有两碟小酱菜就是他们的午膳了。 这和侯府比起来,自然算是简陋许多,但刘寂却觉得很新鲜。 杜宏琛似乎知道他所想,就道:“你是侯门公子,恐怕这些吃不习惯,只饭菜只是填饱肚子,还是学问最重要。” 刘寂连忙道:“先生哪里话,先生家中仿若神仙福地,吃的是桃花粥,用的是荷花饼,也难怪先生仙风道骨的。” 冯氏正切了咸蛋端过来,听到刘寂这话,又看了杜宏琛一眼,果然丈夫嘴角微微翘起,这是丈夫很高兴的样子,这少年非常会说话啊。 别看成日杜宏琛在她这里是一幅摸样,在外面可是很不好取悦的,甚至是个难以相处的,外热内冷之人。 师徒二人用完饭就去了书房,冯氏溜进去若薇的屋子里,正好若薇和蘅哥儿吃的差不多了,见她进来,都让她再用点,冯氏摆手。她常年看话本子,常常浮想联翩,所以看向女儿,忍不住想起那种比武招亲,若是有这样的两位儿郎为了争夺一个大美女大打出手,这才有意思呢。 只是这种事情就是她自己天马行空想想,冯氏还吩咐若薇:“今儿有外男在,还是少出去,正好我带蘅哥儿描红去,你做女红或者多睡会儿也好。” “知道了,正好要给宣平侯府老太太做荷包,女儿午睡会儿就起来做。”若薇也想娘能得到交际,这样的场合那位封探花的夫人想必肯定会去,她是宣平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到时候双方见面,她到底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却碰到宋家的丫头请若薇过去说话,若薇对冯氏道:“多半是我送了桃花粥过去,宋姐姐喊我过去要给东西我。” 冯氏乐见若薇多交朋友,就道:“再带一罐乌梅去,这是杜大奶奶送过来的,吃一颗口舌生津。” 若薇就先过去了,她还是头一次到宋家来,宋家的宅子颇大,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很是精妙。宋家门口就已经有宋时雨身边的下人候着了,说话也是亲亲热热的:“杜姑娘,我们姑娘今儿中午吃了您这碗粥直说好,先前咱们家倒是常煮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的白糖粥,我们姑娘总说胀气。” “桃花粥就是健脾的,自然好了。”若薇笑道。 宋时雨住的是一间绣楼,门前种着几株茶花,色彩缤纷,让人心情大好。 原来宋时雨正在做口脂,她道:“我家里的胭脂口脂都是我自个儿做的,今儿正好请你来,做了也送一盒你。今年你就十岁了,若是随你母亲出去,虽不至于敷粉描眉,但也总得收拾一二?” 若薇自然和她一起做,宋时雨没有妹妹,又和相熟的姐妹不在一处,乍然见了若薇,觉得二人可以相交。她嫌容家暴发,苗家商贾,唯独杜家和她们宋家一样都是名门士族子弟,又若薇年纪不大,性情活泼却有分寸,说话做事都带着几分清雅之气。 再者,若薇生的很好看,对这种漂亮又奶呼呼的小姑娘,她也想替她打扮。 所以,一整个下午,若薇本以为只是做口脂的,哪里知晓宋时雨还替她染凤仙花汁液在手指上,又替她梳头簪花。 最后还把花冠子戴在她头上,若薇想拒绝还拒绝不了。 “就送你了,我这个年纪要是戴了,别人会说花枝招展,唯独你这样的小姑娘才是分外可爱。”宋时雨忍不住道。 若薇也只好戴了出去,翠茹和添香见若薇头上戴着小巧的花冠子也都夸道:“姑娘戴这顶花冠子也太好看了。” 岂料刚出宋家门,就见到了苗依依,若薇笑着打招呼,她却看了一眼若薇人上的花冠子:“这不是宋姐姐擅长做的花冠子,上回都没送给我,现下却送给你了。” 若薇摊手:“我也不知道呢,你若想要,进去找宋姐姐不就得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苗依依起初见若薇,她还只是一个举人的女人,身上寒酸,说话也谦逊,现在她爹中了进士,她倒是抖起来了。 而若薇自然无所觉,即便前世她真的被高皇后对付,那只是时运不济,正好碰到高皇后这样丧心病狂之人,还有皇帝也是修道修的残暴的紧,不是她的问题。 一味没有锋芒的退让不会让人觉得你是好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若薇并不愿意别人觉得她是好人,这年头做好人可不容易,大家对坏人要求很低,一个坏人只要做一件好事就被夸善良,一个好人只要一点做的不好那就被口诛笔伐。 那位前世和她一起进宫的叫香儿的秀女,性子既温婉又逆来顺受,进宫半年就被欺负的上了吊,自己从来不甘心屈居人下,却顺利做妃子,若非是时运不济,狗皇帝不做人,天天让人采集什么露珠,她也不会连带又被高皇后找到机会处死。 事实上她一厉害,苗依依还真的不敢说什么了,只嘀咕了一句“丑死了”,就悻悻然的走了。 翠茹有些不忿,若薇倒是不愿意为了她坏自己的心情,正好戴了花冠子回去给冯氏看,冯氏惊喜万分:“我女儿真的成花仙子了,好,现在仙子你想变什么我都满足你。” 冯氏就是很爱陪着若薇过家家,连杜宏琛都总说自己养了两个女儿。 若薇看到蘅哥儿在一旁,故意道:“我要观音菩萨座下的小童子给我唱歌。” 冯氏点了点蘅哥儿,小声道:“快给你姐姐唱小曲儿,你若唱了,娘就给你买关东糖。” 蘅哥儿一听关东糖眼睛都亮了,扯着嗓子唱了起来,笑的若薇都直不起腰来了。 原本杜宏琛读书家里是很少会这么吵的,但是这个时候天色晚了,冯氏刚带着儿子睡觉起来,以为丈夫的那个小弟子早就走了,所以和儿女们玩闹起来。 哪里知晓书房里的刘寂听到外面吵闹,他还没说什么,就听杜宏琛不耐烦道:“寂儿,你出去把她们那几个赶走。” 赶走?刘寂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迟疑:“弟子不必了。” “你一个下午到现在才写了四篇策问,你还有四篇要写到猴年马月吗?听我的,出去把吵着你读书的都赶走。”杜宏琛扶额,他素来做事非常专心,从来都心无旁骛。 刘寂就是平日看着再飞扬跳脱,也不敢把师母和小师妹小师弟赶走啊…… 但是在杜宏琛的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拉开书房的门——, , 32又是璇姐 一章半 刘寂强迈出步子出门的时候, 若薇正玩儿的起劲,她正指着冯氏道:“仙女要吃蟠桃,变变变。” 家里当然有蟠桃, 是京兆杜家打发人送来的, 若薇最爱吃桃儿, 冯氏都收好了,只等她何时吃就拿出来。 冯氏正打眼神给素馨, 素馨憋笑下去拿, 错眼就看到刘寂出来,若薇还闭着眼睛等冯氏喊睁开,就见冯氏咳嗽一声。 她察觉到不对,微微睁开双眼, 却见到了一位紫袍少年正含笑看着自己, 若薇不知道刘寂还未走, 才这样孩子气的玩耍, 哪里知晓还有人在, 瞬间羞赧,躲到冯氏身边。 刘寂撩袍下来, 他当然不会真的赶人走, 只是笑吟吟的道:“师母, 是弟子昏聩写到这个时候, 口干舌燥的,想出来讨杯水喝。” “好好, 我让人给你斟茶去, 就不打搅你们做学问了。”冯氏说完,又让若薇和蘅哥儿给刘寂见礼。 若薇看着这个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略福了一身:“二公子。” “带你弟弟下去吧。”冯氏赶紧道, 虽说她这个人喜欢看话本子做梦,但是规矩上很严谨,女儿家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若薇不敢耽搁,拉着蘅哥儿的手飞快跑了,回到房中,素馨把蟠桃送过来。她让素馨坐下说话,忍不住问道:“现下都要吃晚饭了,那位刘公子还要在咱们家写吗?” 素馨也很同情:“听说还有好几篇,方才您跑进来,那刘公子被老爷喊进去了。” “真是的,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倒是平白让人笑话了。”若薇撑着脸,只觉得自己今儿有些流年不利。 但是想起刘寂居然是爹的学生,也是深表同情。 她爹那个人看起来俊俏非凡,谈吐清雅,一双桃花眼看起来潋滟温和,可是真的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才知道她爹简直就是个魔鬼,这个人对自己狠,怕睡着直接用雪搓脸,对别人更狠,别说是帮娘减肥,就是她写字握笔姿势不对,打手板都打到她害怕了。 蟠桃虽然扁扁的,但是果肉厚实多汁,尝起来口感绵密。 这蟠桃当然也送了一盘进去书房,已经削皮切好还插上叉子,刘寂不敢看,立马埋头写着,暗忖自己今日恐怕都回不了家了,想想方才杜家院子里人家小孩儿玩的多开心,他就暗道自己不该把曾先生气走,如今请来的这位杜先生可真是太厉害了,爹都对他言听计从。 还好这篇策问写完,杜宏琛开恩:“先吃饭,吃完再继续写,我陪着你写。” 晚膳杜家吃的很清淡,一样老鸭汤、一碟东坡豆腐、一方盒菜蔬,又有两样拌菜稍微有点滋味,酸甜的黄瓜伴着虾肉,再有海蜇豆芽菜,另有一样炸的椒香排骨。 其实这已经是杜家吃的比较好的菜色了,自家素来吃饭也不过三菜一汤,今日是有客人才弄这些,但她很清楚这些肯定是比不得人家侯府的,自家觉得是丰盛,人家可能还觉得简陋。 殊不知刘寂早已饥肠辘辘,坐下来之后风卷残云吃的很欢,还是杜宏琛怕他撑着,让人送了消食的茶来。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节,杜宏琛寒门出身,在翰林院这样看似清闲的地方要出人头地,他就不可能轻松,匆匆吃完饭,他就继续看相关的书。 饶是刘寂平日被人夸天资聪颖,所以虽然学业用功,但也不够勤奋,认为自己是可以胜任,但真正的读书人,人家已经翰林了,还是头悬梁锥刺股。 他又埋头纸堆,杜宏琛也不是一味的严厉,还怕他冻着,让人拿了自己的大氅来替他添衣,这也是刘寂不敢真的觉得先生不好让父亲辞退的地方,因为杜先生对自己严厉归严厉,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 隔日,若薇再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她在房里用完早膳,拿着针线开始做起来。又有容般若过来同她一道做针线活,容般若和容观音不同,她性情尖刻的多,也常常直言不讳,和这样的人说话,若是意见一致还好,若是意见不一致就容易口舌。 “你在做荷包吗?”容般若问起。 若薇点头:“无事就做做针线,免得手生疏了,你呢,那日我听你姐姐说你络子打的不错。” 容般若自然不是真的找若薇做针线的,她就是来打探消息的,所以胡乱敷衍几句,她就试探的问起:“我怎么听说靖海侯府的公子一大早从你们家出去的?” 这话听的有歧义,若薇解释道:“昨日他写文章写的太晚了,索性就在我们这里住下,总不能宵禁还出去吧。” “也是。”容般若笑着。 打探完之后,容般若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又推说自己怕她娘说,拿着络子回去了,若薇看她的背影忍不住摇头。 中午,隔壁宋家送来半篓螃蟹来,冯氏决定留着等杜宏琛回来吃。 冯氏也在愁钱,现在到京里,家里无人来还好,一旦有人来消耗就大,她还想一年攒点钱也困难。 所以冯氏和女儿合计:“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赚钱?我本钱不够,又没有什么做生意的货源。我前儿听她们几位夫人闲聊,才知道她们有的有田产,有的有铺头,还有的就有做生意的分红。” “娘,您也别着急,如果是做生意,咱们小打小闹若是亏了就更难了,京里的赁铺子肯定也很贵。”若薇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前世她也没为钱操心过。 冯氏又道:“是啊,我听说隔壁宋家是靠痴钱过日子,她们家在临安府有百间屋子放租,还买了上等良田,也难怪日子过的红火。” 若薇点头:“做寓公倒也是真的稳妥,即便赚不到钱也有房子可以卖或者自住。” 冯氏赞许道:“是啊,可惜我手里本不够。” 若薇也在想原来主母们都要操持这些家业的,也难怪重视妆奁,如若没有妆奁的女子在婆家很是难过。小有小的难处,大也有大的难处。 以前在长阳时,自家四口人,吃咸菜豆腐也能度日,现在爹有了身份,反而不能失了面子,昨儿人家侯府公子过来,娘还得准备的丰盛些,还有不少人情往来。 比如宋家送了半篓蟹来,自家就得还同等的回去,可是自家对这个蟹是可有可无的,还得被迫出同等份的。这样,若薇也能理解冯氏的焦虑了。 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她也只好和冯氏道:“娘,过几日您不是说要去银楼打首饰,咱们不如在街上看看,看别人都做什么营生。” 冯氏笑道:“好。” 其实她还想为女子攒一份殷实的嫁妆,看看隔壁宋家,如此看得起自家,以为自家也是名门望族,待自家和旁家不同。 可实际上自家家底子太薄了,又不足为外人道。 无论如何,杜家还不能铺张,但凡主子仆人贴身所用,平日衣裳都是自己缝制,这就省了一大笔钱。没有客人上门,自家依旧是三菜一汤,并不多用,这点连杜宏琛也没意见。 过了几日,冯氏带着若薇上街去银楼打首饰,冯氏打了一支镂空纹包蜜蜡金梳加一对金耳坠耗费二十两,又给女儿打了一对瓜鼠纹葫芦耳环,去绢花铺子买了两样粉色的纱堆花,至于蘅哥儿则一顶银项圈就足够了。 这些银钱用起来心疼,又不得不打。 容家是在杜家人后脚进来的,容夫人随口问了问,掌柜的就说了:“那位夫人挑了半天,付钱倒是爽快,统共花了二十五两。” 容般若听到,悄悄和容梵音道:“看来杜家穷酸的紧。” 容梵音若有所思,前世她见到的杜若薇,衣着光鲜亮丽,看起来是官家小姐的做派,人人都说她们杜家是名门出身,如今看来多半是因为杜宏琛是刘家的女婿才如此抬举,实际上杜家还挺穷的。 比起冯氏而言,容夫人就大方多了,她这次是要带家中姑娘们去丈夫的上峰家中祝寿,那可是户部侍郎家,容夫人自然不能够小觑。 她先拿了四两重的两对鸦青宝石给掌柜的制成戒指,这些是她家老太太的私房,另外容夫人给三位姐儿打头面。 仅仅是容观音一个人就打了赤金掐丝柳叶发箍 ,赤金西番花文金的项圈还有赤金镶青金石的耳坠,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的掩鬓,另外还有不少零碎,这样随意就二百两了。 可这些在容梵音眼中,并不算什么,因为她出嫁时,容家给她的压箱底银子也不过五百两,整个一幅嫁妆也不过值当一千两,其余两位姐姐的嫁妆都是她的数倍不止,所以她知晓自己的身份,等会儿即便容夫人跟她打的便宜,她也不该争,事实上,她还希望长姐能出头。 “娘,这次怎么打这么多?”容般若也觉得娘这次出手其实阔绰,之前也并没有如此。 容夫人笑道:“你们以前还小,我也不便带着你们出去,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封探花的夫人那才是大手笔呢,她女儿今年及笄,打了一顶珠冠,耗费千两呢。” 容家人都咋舌,也是,人家封家可是长公主家,自然多的是钱,更何况封夫人娘家还是宣平侯府。 冯氏和若薇自然不知道后续这些,她们过了半个月去取了首饰回家,这次杜宏琛笑道:“可巧,靖海侯的妹子定亲,正好下了帖子请我们过去,你们既然打了新首饰,就先去她家吧。” 哦?这辈子继母居然才嫁人,也不知晓嫁的是谁呢? 冯氏就问起:“说亲的也不知是哪家?” “是个兵部的郎中,丧妻了,所以靖海侯府有意嫁妹子过去。”杜宏琛道。 冯氏不解:“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能嫁鳏夫呢?” “你这话说的,立马就能做官夫人,听说那兵部郎中前头的正房只有一个女儿,又有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兵部郎中是正五品,如今却只有二十五岁,算得上青年才俊啊。”杜宏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若薇这才恍然大悟,爹前世也是二十七岁中的进士,前头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继母出嫁时都十九岁了,也是个老姑娘了,所以这才一拍即合。 冯氏还是道:“为何不嫁给同样勋贵之家?” “勋贵子弟早已沉醉于富贵之乡,多是纨绔子弟,上进的凤毛麟角,只不过依赖父祖的虚名度日,实际上日子并不好过。更何况,本朝尊文抑武,一个二十五岁的五品官,仕途至少还有三十年,甚至位极人臣都是很有可能的。”杜宏琛对这些门儿清,也愈发觉得靖海侯的确眼光长远。 父亲的确很有眼光,若薇则跳脱出前世和继母的恩怨,也回想起刘家的好处,的确,在自己死的那一年,刘寂已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了,伸手乾元帝信任,也算位极人臣了,刘家的爵位稳稳当当的。 原本娘俩准备好去宣平侯府的,现在却要先去靖海侯府,冯氏又去找容夫人打听靖海侯府的状况,容夫人心里半是含酸半是羡慕。 她打了那么些首饰,还拿不到一张帖子,冯氏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居然能出入这么些地方。 但面子上,容夫人还得顾念着,不免介绍道:“靖海侯和成国公府是两兄弟,成国公为长,靖海侯为幼,如今靖海侯是成国公的侄子,膝下有六个儿子,嫡出的两个儿子住在府中,其余都是庶出,早已搬出去。现下这位出嫁的刘家姑奶奶,名字叫水仙,倒是个金娇玉嫩的侯府千金。” 其余多的,容夫人也并不是很了解。 冯氏也不是那种缠着人一直问的人,既然打听了大概,再三谢过才回去。等她这一走,容夫人心情不大好。 容观音不明白:“娘,您缘何如此?” “隔壁那个杜翰林官都没授,就很会钻营,你瞧,杜家母女都能去靖海侯府了。你祖母总说要我同你说一门好亲,可实际的还不是看你爹如何?人家爹会做人,京兆杜氏对她们看重不说,靖海侯府和宣平侯府都请她们去呢。”容夫人撇嘴。 容观音很理解祖母和母亲,都想让她们家更显赫,所以总希望她高嫁,但是正如娘所说,还是得看爹的官位。 正如隔壁杜翰林,现在只是庶吉士,三年之后若是编修,就留在翰林院了,从此玉堂金门,自然前途大于爹这样的。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能自己作主的。 若薇却没想那么多,她觉得现在她和娘就像是这些后宅圈的新手,什么都不懂,但是大事儿小事儿任务又很重。 早上用饭时,冯氏更是长吁短叹,杜宏琛见她这样,觉得十分可爱又好笑:“映雪,你真不想去就装病吧?” “躲得过初一,我躲得过十五么?现在我觉得织布太好了,天天埋头织布,别的事情都不必管,现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我操心,还得应酬,嗷呜……”冯氏把脑袋搁在桌上。 若薇拍了拍娘的肩膀:“娘,女儿一直跟您一处,咱们俩互相扶持,在哪儿都是咱们的戏台子。” 冯氏看着女儿,重重点头。 杜宏琛更哭笑不得:“了不得了,我给你们娘俩买点瓜子去那儿嗑吧。” “爹,娘还不是为了您这般。咱们家在京中开销又大,娘总怕这次打了钗子,下次去宣平侯府用,因为怕人家笑话,所以她才这样小心翼翼的。”若薇也是把娘的苦楚告诉爹。 杜宏琛一愣,他素来都是有钱就直接交给娘子打理,他自认为应该是够用的,但是忘记妇人交际很容易在意那些衣裳头饰。 见杜宏琛脸色沉重,冯氏赶紧道:“不是这样啦,你已经够好了,又要自己在翰林院当差,又寻了西席的活。咱们的好日子慢慢的都来了,我真的很开心的,现在这些都是甜蜜的烦恼。” 甜蜜的烦恼,若薇心道娘真的会说话,果然爹满脸都是歉疚感动。 这些姑且不再赘述,若薇同冯氏一道过去靖海侯府,大抵是因为靖海侯府和成国公府是兄弟,所以宅邸都在一起,两家占了大半条街。 要说若薇其实来靖海侯府是很轻松的,因为去宣平侯府,她和娘都想看看那位封夫人是何方神圣??自然带着一股探究。 而在靖海侯这里,只是点个卯,听完戏就走了,反正这辈子两家没什么纠葛。 进了侯府之后,侯夫人安排人在此接应,冯氏原本以为自家身份地位,侯府不怎么看得起,没想到来接应的侍女道:“我们家夫人早说让我在这里候着杜夫人,我们二公子学业长进许多,都说是杜先生的功劳。” 冯氏也客气的说了几句。 若薇和冯氏跟着侍女就到了西边的花厅,见到了靖海侯夫人,这位侯夫人今年四十余岁的年纪,面庞清丽,尤其是双眸生的很好,像是含有星辰的湖水,满目都是灵动。 这个年纪的人,还有这样一双眼眸,足以看出她整个人不似一般的俗人,美貌中还带着一种纯真,让人很容易相信她。 “妾身冯氏给侯夫人请安。”冯氏带着若薇行礼。 就在她抬头时,靖海侯夫人突然喊道:“璇姐。” 这是冯氏第二次见到有人看到自己被这般称呼了,她笑着解释道:“夫人您说的是成国公世子夫人吧,我并不是。” 靖海侯夫人也是一笑:“对不住,只是我没想过天下间居然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杜夫人快些别拘礼,我让人带你去戏台子那边。” 她话音刚落,若薇却看到门口前呼后拥走来一人,她有些恍惚的揉了揉眼睛,看了这人,再看娘,实在是太像了。 至于冯氏也惊呆了,只觉得跟照镜子似的。 33封少夫人 封少夫人 很少见到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曹璇也惊了一下,靖海侯夫人笑道:“瞧,也不是我看花了眼, 就是你们自己我看也有些糊涂。” 这位成国公世子夫人虽然前呼后拥, 看起来地位尊崇,却是个难得的爽利人, 并不摆架子, 也不觉得身份比她低的人长的这般像她有什么冒犯的, 反而见到冯氏时,一股熟悉感,这种感觉很奇妙。 曹璇忍不住打趣的笑着:“这位杜夫人我见了实在是觉得熟悉,仿佛咱们认得似的。难不成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不成?我可得好好问问我母亲。” 冯氏其实心里也有这种感觉, 但她很知晓分寸, 不敢随意攀亲,只道:“说起来妾身也有这样的感觉,我的亲姐姐和我长的浑然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说一声僭越的话, 倒是和您这样相似, 只是我们身份低微,并不敢高攀。” 曹璇却心里越发欢喜起来:“这有什么打紧的。”说罢又问起冯氏家中籍贯及儿女。 冯氏拉着若薇道:“我们本籍长阳,我成婚晚只得了一子一女, 儿子太小了就没让他出来。薇姐儿,给诸位夫人请安。” 对于冯氏而言, 她体悟到了什么叫做交际, 比如同样能力的两个人,一个人能够让人看到,一个人再有能力也无人知道, 这就是差别。 “嫂嫂,你看这杜姑娘真是生的好齐整。”靖海侯夫人和成国公夫人是堂妯娌,两边虽然不在一府,但当家人关系都不错。 曹璇放眼望去,只见这位杜姑娘年纪并不大,但身处这么些珠翠环绕中却姿颜姝丽,绝异于众,若是再大些,恐怕就绝色倾城了,因为十分欢喜,还把手上的一对镯子取下送给若薇。 若薇先推辞一二,又听曹璇道:“长者赐不能辞,收下吧。” 若薇见冯氏也点头,才收下,收下之后又退回到冯氏身边,并不自得,越发让曹璇点头,心中赞许这姑娘倒是十分懂事。 接着,靖海侯府又有亲眷往来,冯氏就带着若薇去听戏,母女二人很少听京中的戏,看戏台上热闹,也就跟着听戏。 其实今日靖海侯府请的人并非很多,若薇吃了一瓤橘子,又听隔壁坐的夫人小声谈道:“刘大姑娘听说和靖海侯不同母,不是正出,她生母是个富户的女儿,给老侯爷做的偏房,也幸而靖海侯夫人宽厚,并没有苛待她。” “不是说嫁的是鳏夫吗?”听到这话的夫人小声道。 “别说了,总归也是官身,年纪轻轻的五品官可是很少啊。” 方才提出疑惑的人就不多说了。 若薇心想对于女子而言,自然希望能够嫁得才貌双全的男子,且男子能够一心一意对她,可是对于男人和家族而言,看中的并非女子真正的幸福,而是更看重禄位。 另一边靖海侯夫人袁氏也趁着更衣的空挡和曹璇说起这桩亲事:“又要身高八尺,眉目英俊,才学还得中进士,还得是名门出身,挑来挑去也就这位方郎中了。” 曹璇摆手:“罢罢罢,总归她嫁出去了,你也省心些。” 袁氏素来知晓曹璇是将门儿女,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在勋贵圈是数一数二的贵女,比她那个妹子封少夫人要飒爽许多。二人又是妯娌,关系一贯处的不错,所以袁氏有什么也会和曹璇说。 可曹璇还在嘀咕冯氏:“这位杜夫人真是吓了我一跳,他们家是什么来头?是哪里人?” “是南直隶人,长阳郡郡望杜家,之前落魄许多,但杜翰林现下及第。正好寂儿气走了以前那位曾先生,就请了他来,到底是翰林,学问很好,我们侯爷对他极为欣赏。才教了一两个月,成效极大。”袁氏倒是很满意杜宏琛,还怕明年人家不来。 曹璇想了想,原来是长阳人,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干系了。 戏看完之后,若薇跟着冯氏去看男方送聘,甚至她还看到了上辈子的继母刘水仙,她穿着胭脂红的斜襟琵琶衫子,下面穿着珍珠百褶裙,容色的确绢好,没有她曾经相处时的那种拧眉撒泼的样子,此时还一脸的羞涩。 在看聘礼的过程中,冯氏看的极其认真,她不懂京城风俗,生怕女儿出嫁时自己闹笑话,所以格外凝神注目。 刘水仙又被扶了进去,丫鬟们只拣她爱听的说起:“旁人家送海味不过四式的尽够了,方家送了八式,可见方家对您的看重。” “看重是看重,可究竟是个二婚头,又有什么好的。”刘水仙自然不满。她母亲是富商之女,虽是妾侍,原本进门嫁妆就丰厚,后来又管着侯府数年,攒下一笔不小的家俬,都给她做了嫁妆,又有公中给的,她的嫁妆也很满当。只是自从她寻摸亲事以来,家中嫂子并不尽心,以至于如今她年岁大了,总没有可心的。 丫鬟不敢说侯夫人袁氏的不是,只是道:“方大人年轻有为,又是正五品的官儿,两榜进士出身。看看这聘礼,就知晓对您多上心。” 刘水仙抿唇,不置可否,终究意难平,忍不住嘟囔:“若是我原先那嫂子在就好了,如今这个到底是妾扶正的——” “姑娘。”丫鬟听的胆战心惊,连忙出声阻止。 刘水仙轻嗤了一声,站起来一甩帕子:“这家里哪里瞒的过我,我那嫂子也真是,人人都爱她,我哥哥那样英武的人被个女人辖制了。” 好在这句话说了之后,她姨娘来了,刘水仙又说起别的事儿混过去了。 靖海侯府热闹起来,冯氏却准备带若薇溜了,她们住的凌波门,晚了宵禁就难以回去了,而且自家地位不高,在这里也没能寻上几个说话的人,今天反而是来混脸熟的,待的太晚反而不知趣。 只是没想到她们走后,封探花和杜宏琛一起过来的,他二人都在翰林院,所以顺路而行。杜宏琛心中对封少夫人要杀自家妻子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更多的是他想知道为何?所以,在翰林院,他也在观察封探花,听闻他原本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后来娶了宣平侯的女儿之后,对她的美貌一见倾心。 原本准备承袭爵位的,后来袭爵无望,长公主替他纳监,居然中了探花,也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了。 “明卿兄,请。”封探花作了个手势。 杜宏琛也连忙谦让:“封兄先请。” 二人一道进去,刘寂赶紧迎了出来,他姨夫是封探花的二哥,是封驸马偏房所出,但也是在大长公主膝下长大,感情都很不错。 “封叔父,老师,侄儿父亲特地打发侄儿过来接你们。”刘寂边行礼边道。 封探花笑道:“寂儿如今看着,浑然和你父亲是一个模子生出来的。” “叔父谬赞,我哪里比得上我父亲分毫。”刘寂言语中极为谦逊有力,颇有世家子弟风范。 杜宏琛也暗中满意自己这位弟子,但他即便赞许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靖海侯府的戏台子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冯氏母女,只是若薇撑着脑袋,在想事情。尤其是在次日吃早饭时,她和杜宏琛说了:“爹,我们昨儿见到了成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宣平侯的另一个女儿,她和我娘简直就是有九分相似。顶多就是她养尊处优,油光水滑,我娘可能皮色没有她好,但是真的很像,我见过相似的,却没见过这么相似的,而且她们的年纪也相仿,就跟孪生姐妹似的。” 男子在外几乎是见不得内宅贵妇人的,杜宏琛有意让她们母女过去也是这个用意,妻子看似强悍,其实总有些敏感自卑,女儿却眼明心亮更加自信大胆。 在他看来,即便冯氏真的觉得她和曹璇很像,也绝对不会说出来,因为她自尊心过高,不愿意人家说她高攀。 还好女儿跟着去了,杜宏琛放下筷子:“你是说成国公世子夫人和你娘生的很像?” 若薇点头:“是啊,这让女儿不禁想起了狸猫换太子的传说,可是我跟隔壁容家打听过,宣平侯老夫人可是生了三个儿子,根本没必要换孩子啊。”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了,你们之前说的那位赵通判的夫人和宣平侯府可有什么关系?”杜宏琛似乎抓到了一些什么,但灵光一闪之后却又想不起来了。 冯氏听了又是摇头:“我在赵家数年,没听说过和宣平侯府有什么关系,后来又和我娘回了长阳,就更不清楚了。赵夫人管家很严,我们家只是幕僚,住在一个小角落,哪里敢随便打听主人家的事情,就是我爹也是因为家学渊源,知道些刑名才被赵通判重用的。” 毕竟那个时候她年纪也不大,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赵夫人一直无子,她和赵小姐在一起读过几日书罢了,交集并不深。 杜宏琛也把自己打听的结果说了:“我听人说封探花对其妻的美貌一见倾心,可想而知这位封少夫人应该足够美貌。” “不着急,过两天就见到了。”冯氏深吸一口气。 很快就到了那天,若薇也是一早起来让翠茹打扮,翠茹手巧,替她梳了个髻,又插上纱花,两边戴上耳环镯子,看起来也似模似样了。 冯氏今日就更光彩照人了,她虽然并不是一等的美人,却地阁方圆是有菩萨相的人,着意打扮,能看的出雍容华贵。 只母女二人出门时,碰到了苗夫人,苗夫人得知她们要去宣平侯府,又是恭维起来,较之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好在冯氏和若薇都不是那种上不得高台盘的人,只是说是凑巧有人下了个帖子,要不然也去不成,那苗夫人才脸色恢复许多。 “苗夫人怎么问那么多?这也不是咱们让她和她女儿不去的啊。”若薇也是无语。 冯氏笑道:“她就这样。” 身份的不同,随即带来的是认识的人不同,苗家即便十分富裕,可这样的地方她们去不了。但冯氏很清楚,她不能被这些迷惑自己。 若薇却突然道:“娘,我问您一件事儿,如果您真的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孩子,您会怎么办?” 其实若薇大抵能猜到封少夫人针对娘,甚至下死手,很有可能因为娘怀璧其罪,尤其是看到曹璇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冯氏的回答出乎意料:“不会怎么办啊,这么多年,我这样生活也挺好的。真的诚如你所说,我的身世有问题,那么这么多年为何无人找到我呢?那不就是对我不在意么?再者,这种大户人家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呢。” “嗯,娘,您现在有爹爹和我们,就是最幸福的,等爹日后升官了,弟弟读书出来有出息了,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若薇如此道。 其实若薇想冯氏就是这样,她永远只要属于她的那一点东西,从不肯要多的东西。甚至于,她对人性之透彻,已经到了极点。 突然,若薇就很想抱抱她:“娘,女儿会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的。” 冯氏笑道:“那肯定的,你和你弟弟都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宣平侯府 今日侯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宣平侯是先帝最为器重的臣子,历经四朝,宣平侯老夫人自然很有排面。 按道理,宣平侯老夫人今年还不到六十岁,也算不得很老,可是头发花白许多,脸上饱经风霜。 曹大太太笑道:“老太太,今日两位姑太太都回来了,咱们家也是大团圆了。” “是啊,这么多年,我唯独就是盼着一件事,家人团聚。”曹老夫人看着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个女儿,心满意足。 曹璇和妹妹对视一眼,眼神交汇之后很快就移开。 她们姐妹不和是曹家众所周知的秘密,偏偏二人容貌性情都是南辕北辙,曹璇生的地阁方圆,曹璐却是生的柔媚细致,曹璇天生风风火火有将门女的飒爽,曹璐却淡薄心机深沉。 外面又说桐花巷的曹家人过来了,曹老夫人笑道:“是阿淘过来了吧。” 曹大太太点头:“正是呢,是了,前些日子我在阿淘妹妹那里见到了一个和大妹妹很相似的夫人,今日她也来给您请安。” 曹璇笑道:“该不会是杜夫人吧?那日我在靖海侯府上见过了。” 二人都毫无所觉的说着,方才正淡笑的曹璐却是有不好的预感。 门口一群人很快就进来了,冯氏带着若薇是随曹氏一起来的,她们一大群人都先跪在那里祝寿之后。冯氏先抬头看了坐在曹老夫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一眼,瞬间愣住了,若薇悄悄问道:“娘亲,那位是赵通判的女儿吗?” 冯氏非常肯定:“对,这位就是赵小姐,她这样的美人见过就不会忘记。” 若薇就心中有数了,请完安之后,她知道以娘老实本分的性子必定会等着人家叫她才回话,故而,她故意踩住娘的衣角,让冯氏先摔了出去。 曹氏和曹大太太身边的人七手八脚的相扶,曹老夫人也让人赶紧扶人起来,但是见冯氏站起来时,也觉得自己恍惚了,她眼神不太好,看了看冯氏,又看了一眼曹璇。 曹璇立马道:“老太太,我就说这位杜夫人和我生的很像吧。” 曹老夫人点头:“像,的确很像。你是哪儿的人啊?” “回老太太的话,我母亲三十年前出生在在山西大同府赵通判家,后来长到十岁上回到南直隶长阳府。”若薇生怕她娘说的不清楚,不争不抢怕受伤的确没错,可是该把真相弄清楚的就绝对不要放过。 听到这里,曹老夫人身后的顾嬷嬷脸色一变:“赵通判家?” 冯氏知晓女儿机敏,没想到这般机敏,她也不能再近乡情怯了,于是点头:“是啊。”说罢还看着曹璐道:“赵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在冯氏进来的那一刹那,曹璐知道自己完蛋了,但她依旧镇定自若:“哦,是你。”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宣平侯府的二小姐,怎么可能又是什么赵小姐呢?可曹璐却很清楚大户人家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她们有利的,宣平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新皇帝上位后,想追封其父,被宣平侯反对过,还好有长公主转圜,真的为了大局好,老太太就不可能认这个人。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偏偏曹老夫人不按牌理来,她先问道:“好孩子,你何时出生?” “兴国六年三月初八。”冯氏倒是对自己的生辰记得很清楚。 曹璇愣住了:“你同我是一日生的。” 曹老夫人站了起来,又走上前看着冯氏道:“你爹娘还在么?” “还在,我父亲是个童生,因为我祖父是绍兴搬到长阳的,绍兴出师爷,我父亲有些刑名的才能还懂治水,所以被在长阳做县令的赵县令看重,后来赵县令升了大同府的通判,我父亲也是一路跟随。在赵通判亡故,我父母都回到本籍了。”冯氏答的很清楚。 曹老夫人继续问道:“你可认得安嬷嬷?” 冯氏颔首:“安嬷嬷是赵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我自然认得,她对我很是关照,还让我和赵姑娘一起读书,只是听闻后来赵通判去世了,她们的境况就不大知晓了。只是您为何会认得安嬷嬷?” 顾嬷嬷叹道:“这安嬷嬷是我们老夫人贴身大丫鬟,与我是一起进来的。” 曹璇激动的看着冯氏:“你肯定是我的妹妹。”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一般,若薇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但却不敢确凿。 只听冯氏道:“刘夫人,您说笑了,我母亲说当初赵通判府上就她一个产妇,因为生的急,没有稳婆,还是赵夫人特地请的稳婆过来的。” “那个稳婆是我送去的。”曹老夫人闭眸。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曹璐道:“娘,您说什么呢?若她是您的女儿,那我又是谁呢?姐姐也真是的,不过是和你有几分相似,你就上杆子的叫娘,惹的娘大喜大悲。” “既然一点关系都没有,缘何封少夫人你三番四次派人去害我母亲呢?”若薇立马出来反唇相讥。 曹璐却又是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容看着若薇:“你这小姑娘,怎么胡乱说话,我都不认得你娘,怎么可能去害你娘呢?” 若薇笑道:“这也正是我们想不通的,甚至我们家上京之前都不知道封少夫人是何人,却是先给我父亲投毒,后来我爹被我母亲救下,长阳府发了海捕文书,后来又捉到从犯,怂恿我家人在船上动手脚害我母亲失足落水,幸而地方父母官英明。虽然让那女子招供,可之后碍于您家势力就不得不让我父亲不管。” “现在思来想去,原来是因为这个。” 曹璐摊手,一脸看疯子的模样看向若薇:“你该不会是犯了癔症吧?现在的人总是这样,之前我们贵主子要找我们大哥的遗孤,一个个都上门来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比你这样真的还有呢。” 若薇看了冯氏一眼,很是生气,这位赵小姐死到临头还能如此狡辩波澜不惊,实在是个人物。 冯氏其实知道若曹家真的想认她,自己和女儿何苦这般低三下四。因此,她看着曹璐道:“我们小门小户斗不过你,可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我丈夫或者是我出了什么事情,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 “有癔症就赶紧去找大夫,你们是死人么?还不把人拖下去。”曹璐对着两个婆子喊道。 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又恍惚明白了些什么,曹氏实际上也知晓杜宏琛中毒的事情,忍不住看向曹璐,难道真的是她…… 却说场面僵持不下时,曹老夫人看着曹璐厉声道:“我这里用不着你作主,你退下。” 这语气连曹璇都惊呆了,要知晓曹老夫人一直对曹璐很好,一直说她不容易。正因为如此,家里人人都让着曹璐,大笔的嫁妆,父母的疼爱都时常让曹璇嫉妒不已。 “娘……”连曹璐都有些惊呆了。 曹老夫人缓缓走到冯氏跟前,把她的手和曹璇的手放在一处:“我一直在想我分明生了双胞胎为何会不像?是有人告诉我说双胞胎也有不像的,所以我一直以为璇姐儿和璐姐儿不像也是有可能的。现在我知晓了,我生的这对双胞胎她就是一样的。” 34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 双胞胎? 若薇算是彻底明白为何封少夫人这么害怕娘上京了, 因为她和成国公世子夫人是双胞胎,只要她到京城,这样相似的脸绝对会露馅。 否则一般的偷龙转凤, 如果没有证据,娘要认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场寿宴实在是办不下去了,曹老夫人把家中人请去小厅,对冯氏说了当年的事情:“当年先帝亲征, 侯爷那个时候还是世子, 跟随先帝作战。偏偏我怀有身孕,侯爷遂把我托付给成国公府,只是我生下璇儿时,乱军冲过来, 成国公府的人先带着你姐姐离开了。哪里知晓生下你姐姐之后, 产婆发现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慌乱之下我生下你。可你实在是太瘦太小了,若是颠簸,肯定保不住命, 因此我便送了你去你大同表姨母家,也就是赵夫人家中。” “我想着她受我母亲恩惠良多, 总会善待你, 还把安嬷嬷留下。她却告诉我说她不能养你在膝下,因为那个时候先帝被俘虏,其弟元祐帝即位, 局势不明, 正好她们府上有人生孩子,她就出了个主意,把你当作那人生的孩子, 就当她生的是双胎。所以我送了稳婆过去,只可惜听说她生下来的那个姑娘三日后就死了,我月子中又昏迷了,被人带着回了老家隐姓埋名。” 曹璇怕冯氏不信,也道:“我小时候就是跟着成国公府的人长大的,一直到先帝复位,我父亲回来,我也才回到自家,娘隐姓埋名多年,也是受了许多苦。” 若薇看向冯氏道:“娘,这也难怪外祖母说她是足月生的你,可你生下来就跟皮老鼠的原因了。” 曹老夫人看向冯氏一脸心疼,继续道:“约莫十七年前,先帝复位,我就立马派顾嬷嬷去找赵夫人要接回你。哪里知晓好容易打听到赵家的下落,却听说赵夫人正好丧夫回到老家,顾嬷嬷问起你的下落时,赵夫人就说曾经收养你的那户人家早年陷入官司,家破人亡,她就把你收养在膝下。还说她家产被夺,下人们都遣散了,所以安嬷嬷也早就放走了,就把她送到京中了。” 这个她,指的就是曹璐。 都说到这个程度,曹璐却还是道:“老太太,我母亲从小就告诉我说我是宣平侯府的千金,难道是她骗了我?” 冯氏冷笑:“你若真的懵然不知,怎会派人杀我,说明你是从始至终都知道的。”她不笨,知道富贵人家情义最淡泊,亲生女儿又如何,若曹老夫人不愿意认她,或者是让她不能正名,那么她还不如不认回来,这样宣平侯府总对她有些歉疚。 但现在她发现宣平侯老夫人是想认她的,所以她才如此说出来。 曹老夫人听了愈发觉得难过,她指着曹璐道:“这么多年我也是把你当我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爱,为何你鸠占鹊巢,还要这般对我的女儿?” 曹璐,不,赵璐从未想过有这一天。 王海那个王八羔子居然还回京告诉自己说处理完了,人都死了,原来全部是骗她的。 可她知道只要自己不说,没人会把屎盆子扣在自己身上,出嫁从夫,现在她是封家的人,没人会严刑拷打她。 长公主府和丈夫都会保全自己的,她还有两个儿子呢。 可是,她们知晓自己骗人了,会不会也抛弃自己。不,不会的,她只要咬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赵夫人早就死了。 曹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赵璐居然还默不吭声,淡漠如斯,是真的打量她们没法子了吗?她的性情急如火,立马就冲过去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你以为你装作听不见,我们就没法子对付你吗?” 赵璐还是不说话,她料定她现在是封家人,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所以,她只苦苦哀求曹老夫人打感情牌:“老太太,那一年你生病了,说要人肉作药引,是我挖了我胳膊上的一块肉给你做药引,又是我在二哥得罪今上时,让长公主出面,才免了二哥的罪。从小我娘就告诉我我是曹家的女儿,到了现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和璇姐长的很像的,居然全部都否定了我?这叫我情何以堪啊?” 冯氏心道原先我以为那些脸皮厚的都是泼皮破落户,哪里知晓似赵璐这样好皮囊的人,为了荣华富贵和身份,脸皮比城墙还厚…… “娘,你觉得觉得她和冯家姨母长相有几分相似?”若薇突然想到了,冯家外祖母的相貌就是这样细致柔媚,身形窈窕,连守寡的林姨妈也是这样。 她隐约有种感觉,冯太太生的那个孩子兴许没死,被换成了赵太太的女儿。但又听说赵小姐比娘晚一年出生,就没再往那上面讲了。 冯氏颔首,但她更想不到的问曹璇:“我想知晓你的年纪明明比靖海侯夫人小,怎么她喊你璇姐?” 曹璇笑2道:“她这样喊我并非是因为年纪,而是我小名叫璇姐,后来改了学名,就去掉这个姐字。” 冯氏这次恍然大悟,她是说怎么靖海侯夫人还有曹大太太这样年纪大的人,也是喊她璇姐,原来是乳名就叫璇姐。如果自己取个名字叫大姐,那不是谁都可以喊她叫大姐了?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开玩笑,真是荒诞的很。 姐妹俩相貌相似,虽然生长环境南辕北辙,脾气却很对路子。 那边赵璐还哭的哀戚,若薇悄悄去了次间,翠茹正抱怨道:“姑娘,添香这小蹄子说去如厕,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吧,怎么人还没回来?要不然奴婢等会儿去找她去。” “没事儿,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别看平日若薇和翠茹比较能说到一起去,觉得添香太沉闷,但办大事时,若薇就让她去。 赵璐还在哭,曹老太太想起表姐这么多年膝下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当然若非赵家,自己这个女儿也很难保存下来,也心软了几分。 “我自己的女儿我肯定是要认回来的,这么多年,我已经让她受了这么些苦,不能再让她受苦了。至于你这里,我会把真相告诉长公主家,至于她们怎么处置,那就是她们的事情了,只是你我二人不再是母女关系。”宣平侯老夫人也十分果决。 赵璐听了直接晕了过去。 曹璇欣喜的看着冯氏,冯氏却恍惚了,这么快曹老夫人就认下她了。 可她真的是曹家的女儿吗?那她自己的爹娘又怎么办? 头脑充斥着这些想法的时候,杜宏琛过来了,他是若薇让添香请过来的。若薇在意的是对这个赵璐的处决,不是简单的认下娘就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前世娘是真的死了呀! 曹老夫人已经拉着冯氏的手问起境况,她看起来身体也不是很好,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但是她仍旧想知晓冯氏这么些年是怎么过的。 知晓她织布供丈夫读书,还帮家中还债,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曹老夫人潸然泪下:“你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老太太,杜翰林求见。”外面有丫鬟进来道。 很快杜宏琛就进来了,他一进来,就见冯氏和若薇都坐在一处,若薇不知道在想什么,冯氏却很忐忑迷茫。 这也是曹老夫人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女婿,她大女婿成国公世子当年指腹为婚,比女儿大十几岁,和女儿感情倒是不错,对自己两老也颇孝顺,房里的通房妾也是璇姐生下儿子之后才抬的。 封探花也很不错的,当年是她精挑细选的,只是没想到进来的杜宏琛年轻不说,整个人如玉生烟,英俊非常,这样的人中龙凤甚至比封探花相貌还要好上一筹。 原本男女大防,但曹老夫人都这把年纪了,再有今日如此离奇之事发生。大家也顾不得许多了,尤其曹老夫人见杜宏琛如此品貌,连道两声好。 杜宏琛关心的看了冯氏一眼,才道:“多谢您谬赞。” “等会儿宴席开了,我想当着众人的面认下我这闺女,这么多年让她受苦了,也都是我们的不是。你看呢?”曹老夫人知晓闺女早已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问的就不仅仅是女儿的意见,更想打听一下女婿的想法。 杜宏琛哪里敢直接替冯氏答应啊?因为妻子的性格和许多人不同,她脾气有些孤拐,不太随和,行事往往异于常人,如果他表现得太高兴,映雪心里肯定觉得他奴颜媚骨,若他表现冷淡,映雪也会多想他这个人太淡漠,一点也不关心她。 所以,杜宏琛另辟蹊径看了女儿一眼,见若薇微微点头,杜宏琛才笑道:“今日是您的寿辰,又能享受真正的天伦之乐,又有何错之有?” 曹老夫人很是欢喜,她不管别人说什么,一路都拉着冯氏的手,介绍给众人。 若薇和杜宏琛则坐在角落,看着冯氏终于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很为她开心。 “爹,那位封少夫人那里……” “你放心,长公主如果知晓她是个冒牌货,肯定不会饶过她,况且人证一直在我手上。明日我就会去刑部喊冤,薇姐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娘的。”杜宏琛认真的道。 之前他一直没有搞清楚真相,现在真相大白,宣平侯府不会偏帮,自己也能走出这一步了。 若薇点头:“这也正是女儿让您过来的缘故,那个冒充我娘的西贝货嘴巴很紧,即便被众人逼到绝境了,也绝不说一句不利于她的。” 却说大长公主和封探花见宣平侯府送了人过来,并且顾嬷嬷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时,长公主已经快气死了,“真没想到我家这个儿媳妇居然是个蛇蝎,怎么你们府上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都不清楚的?” 顾嬷嬷也是叹气:“这谁又能想到呢?当年我们老夫人把身上财物也送去了,贴身的嬷嬷也留着,就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时移世易。” 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赵璐,满心厌恶,她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可儿子爱的跟什么似的,她也就罢了,现在还是个心如蛇蝎的冒牌货,她实在是容忍不了。 于是,在顾嬷嬷走了之后,大长公主就发作了,她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赵璐,一身锦衣,脸色仍旧是淡漠的,她就来气:“这个女人品行如此不端,曹家现在认回了自己嫡亲的女儿,明日我们封家倒是成了天大的笑柄了,就送她送去家庙吧。” 封探花立马道:“娘,这样不好吧,到底她还生了两个哥儿——” “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你的两个儿子和晴姐儿有这样的母亲才丢人呢,占据了人家的身份,还派人去杀死人家,若真的灭口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人寻上门来,闹的京城来。如今宣平侯府若是帮自家女儿,真相大白后,你要看到你儿子有个犯了事的母亲么?”大长公主简直难以想象别人会说什么难听的话,还不如提前解决掉。 封探花看着赵细致柔媚的脸,他忍不住恳求道:“娘,只凭一个婢子的话他们未必真的能做什么?有稳婆能证明那冯氏就是曹老夫人生下来的女儿么?如今一切也未必都是真,倒是曹老夫人和娘子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居然看到一个外人态度就大变。” 大长公主指着赵璐道:“你看看她多冷淡,总是这幅死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天之娇女呐!她在骗你,你还帮她说话,真是鬼迷心窍了。” “娘,都是儿子的不是。”封探花也是无奈。 大长公主摇头:“儿大不由娘……可惜这件事情已经在众人之间传开,你若是留下她,她反而更被针对。” 劝不动儿子,大长公主也是无法,只是没想到大长公主离去之后,赵璐终于开了尊口:“你还是让我去家庙吧,免得被我连累,这么多年是我骗了你。” 封探花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上京那一年,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宣平侯嫡女。” 赵璐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你说什么?” 她们夫妻起初并非什么一见钟情,而是两个万分骄傲的人磨合在一起,纵然赵璐一开始不喜欢他,这么多年也慢慢的融化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不能让心底的秘密被人揭开,所以她派了陪房去长阳。 那个冯映雪若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长阳那块地方,她不会痛下杀手,可是只要她有异动,自己就不能手软。 她只是在保护她自己! 可没想到她小心翼翼,连做梦都怕说出来的秘密,封探花居然早就知晓了。 “是啊,当年你上京时我正从金陵赶往京中,途中偶遇一妇人,她被差点被害九死一生。好容易逃出来,她准备去宣平侯府告诉宣平侯夫人真相,知晓我们封家和宣平侯府是世交,我遂带着她一起上京,原本打算送去侯府,可在驿站与你相会之后,我就彻底改变了想法。”封探花从一开始就知道赵璐是个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女子,甚至是个冒牌货。 听安嬷嬷说起,赵璐原本只是个童生的女儿,当时赵夫人不愿意养宣平侯的女儿,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就把冯家的女孩子偷出来换成曹家的姑娘,但她也不打算养着,遂送去庄子上养着。 只是没想到她过了些时日看到了那个在庄子上的小姑娘,小姑娘无意识抓住她的小拇指,赵夫人动了恻隐之心,又因为她多年无子,就想领养个女孩子在膝下引子,所以假装这孩子是她晚了一年生出来的,就希望她日后能够招一个儿子出来。 后来赵璐被赵夫人视如己出,安嬷嬷一直跟在赵夫人身边做事,也见冯家的女孩儿生的肥肥墩墩的,伶俐可爱,冯家夫妇对真千金没有一点怀疑。 就这样十几年后,安嬷嬷对赵夫人母女也算是肝脑涂地,赵通判过世后钱财被侄儿抢了,家中也是安嬷嬷一力操持,只是没想到宣平侯府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从赵家母女知道这个消息后,安嬷嬷就开始了多灾多难的生活,不是差点吃了下了老鼠药的粥,就是差点被蛇咬死,甚至几度落水…… 她无意中知道赵家母女打的什么盘算了,那就是李代桃僵,这个世上除了安嬷嬷之外,已经没有人知道赵璐是冒牌货,也无人得知冯映雪才是真千金。 所以,她九死一生逃出来,还寻到宣平侯府的故交封驸马的儿子封琅,故以为会沉冤得雪。 哪里知道封琅见到赵璐的第一眼就沉沦于她的冷傲中,又知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反而替她遮掩,把安嬷嬷关在庄子上,很快沉疴已久的安嬷嬷就撒手人寰。 这个秘密就随着她的故去,带到黄泉碧落,无人再会知道。 赵璐神色莫测,她是那一年安嬷嬷强行建议让一个幕僚的胖女儿和她同时读书,安嬷嬷对一个小小的幕僚子女十分殷勤,让她非常不爽的同时也觉得奇怪。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赵家的女儿。宣平侯府为了自己的女儿,把她换出来,让她成了个孤儿,若非赵夫人动了恻隐之心,她恐怕一辈子都老死在那个抬头不见五尺的方寸之间,她不服气。 之后赵家蒙难,宣平侯府官复原职,她就知晓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赵夫人也和她一起商量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至此来到京中,得了巨额的嫁妆和门第极高的夫婿,还有娘家人撑腰,可谓是风光无限。 她唯一的烦恼就是,衣裳首饰不够鲜亮,丈夫没有袭爵,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入阁? “可是这如何是好呢?一夕之间,那个人就出现在我面前,她丈夫是翰林,宣平侯府又认了她,即便是我不对付她,她也绝对不会手软的。”赵璐并不觉得长公主会为了保自己而和宣平侯府杠上。 封琅舒了一口气:“没事儿的。我和杜宏琛是翰林院的同侪,我的官阶还比他高,这事儿我和他商量。” 赵璐捏紧帕子:“她们无论是要钱还是要什么,让她们只管提。” “你不是酷爱洛阳的牡丹,我们封家在洛阳有两处别院,那里种了各色名贵的牡丹。不若我同你一起去洛阳住下,如此再过几年,我们再回京来。”封琅也想好了封口的办法,先把杜家解决,之后再去暂避风头。 赵璐同意这个做法,她还道:“此事要快,否则今日宣平侯府认女一事传遍京中,我们可就被动了。” 封琅点头。 …… 今日宣平侯府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原本来贺寿的人个个都瞠目结舌,似乎窥探到了豪门大户的密辛。原来以前的封少夫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宣平侯府的小姐,而是李代桃僵的,现在宣平侯真正的千金原本是赴宴的,却让一桩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浮了上来。 原本相熟的曹氏暗道自己有先见之明,毕竟是她最先发现冯映雪和璇姐长的很像的,没想到还真的是双胞胎姐妹。看来她爹娘总说她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总有些福气,这倒是真的。 除却本身曹家的人虽然惊讶,但是看到冯氏和曹璇两张九成相似的脸,接受的很快。 至于其余勋贵,这些人也是觉得神奇,甚至有人道:“要么说是侯府千金就是不同,织布供丈夫读书,还能供个翰林出来。她要是没这个本事,她丈夫若是读书也不成,恐怕这辈子也无法认亲了。” “这就是命啊!” “什么命……” “天生富贵命啊,就是不认亲,凭着她相公,日后也是官夫人。” …… 轰轰烈烈的认了亲后,冯氏拒绝了留宿,还是和丈夫女儿一起回家,在路上看到有卖牛肉烧饼的,一人买了一个在马车上吃。 若薇看娘狼吞虎咽的吃着,不由笑道:“您今儿没吃饱啊?” “没吃饱,光顾着讲究规矩,还得说话了,不自在。我在家自在多了,所以金窝银窝还是不如咱自家狗窝。”冯氏乐呵呵的。 若薇道:“娘,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了,您心情怎么样?” 冯氏皱眉:“其实你要说我认了亲,我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自然很开心。可是在我的心里,还是你冯外公和冯外婆才是我的爹娘,宣平侯和老夫人她们能够公开认我,这很好,可到底十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 如此复杂的身世,娘的心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但若薇看向冯氏:“娘,那位封少夫人不仅要对您和爹下杀手,还李代桃僵,占据了本属于您的人生。这个人就是跪下来给您认错,您也千万别原谅她。” 冯氏重重点头:“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别人言两语就能说动的人。” 若薇这才放心,今日这一天可谓是跌宕起伏,她心血耗费颇多,也就慢慢的在马车上睡着了。 听到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冯氏才钻进杜宏琛的怀里:“难为她小小的人儿,一直替我周全,她才多大了,机敏胜过我十倍不止。还知晓通知你过来,连我都想不到。” 杜宏琛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女儿是上天派来救我们俩的。” “是啊,若非是她,我也不会这么顺利的认亲。一切都跟做梦似的,我成了什么侯府千金,我这样平凡的一个人,居然还真的有这么不凡的身世,世间一切都难说的很。”冯氏其实对宣平侯府感情并不深,只是很感慨。 杜宏琛搂着她越发的紧:“那我真是好福气了。” 冯氏直起身子道:“好福气是好福气,我看咱们也要有分寸,侯府现在对我歉疚,可我若真的不识趣的要这要那,难免人家看轻了我们,把人情耗光了,日后真的有事人家就不帮了。” “知道,知道了,我还不知道你,天下最正直的就是你了。”杜宏琛没好气的道。 冯氏忍不住亲了他一口,杜宏琛耳朵一红,见冯氏跟猫儿一样蹭着他时,他心软的跟一滩豆腐似的。 可再想起曹璐,不,赵璐,他就起了杀心。, ,887805068 35绝不妥协 两章合一 “真是没想到, 那位杜夫人居然是曹家的千金,我听到这事儿的时候都惊呆了。”封二奶奶和妹妹靖海侯夫人说起时,还颇不镇定。 袁氏点头:“是啊,真是应了一句话, 冥冥中自有安排。只是姐姐, 你和封少夫人关系一向不错,这如今她都不是宣平侯府的姑娘了, 日后又如何自处?” 封二奶奶素来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她道:“我那弟妹上京时年纪才那么点儿,她又懂什么。依照我看,还不如宣平侯府也认下她做养女, 岂不是皆大欢喜?我那大侄子正到了说亲的年纪,人才出众, 还有我那位侄女,那个性子真是人见人爱。就因为她母亲这样,也未免太可惜了。” 袁氏想着宣平侯老夫人对外径直宣布她亲闺女是杜翰林的夫人, 说封少夫人并非她女儿,虽然没有说出缘由为何弄错, 可是依袁氏本心想应该也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所以,她道:“姐姐,你也不必为封少夫人可惜,这么多年,她已经是富贵荣华时时享受,而那冯氏过的却算不得好。我在筵席上听璇姐说起, 说她十二三岁就上织机,日夜不辍,又要为家里还债, 成婚了还得供丈夫读书,眼睛都快瞎了,也是可怜。” 封二奶奶也只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冯氏也的确苦尽甘来,但是封少夫人也可怜。 袁氏心想这大概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法外也不外乎人情。 姐妹二人长吁短叹一回,外边说二少爷来了,袁氏这才笑出来,吩咐丫鬟:“去把热的牛乳端来,寂儿每日都要喝的。” 刘寂很快就进来了,见封二奶奶在这里,连忙请安。 封二奶奶笑道:“寂儿来了,你娘真是疼你,知晓你爱喝牛乳,常年都温着牛乳。” 其实刘寂哪里是爱喝牛乳,纯粹是因为听闻喝牛乳能长高,所以他饮食上颇为讲究。袁氏知晓儿子这一点,也不揭破,只问:“你方才去哪儿?” “和公府的几位哥哥在一起投壶玩儿呢,儿子正好听镇六哥那儿见那儿有一片茉莉,想着您素来喜欢茉莉,就亲自摘了过来,只是没寻到好瓶子……”刘寂有些懊恼。 袁氏已经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在一旁的封二奶奶看的分明,自己的妹妹原本生了两个儿子,起初因为长子抱在先夫人身边养过,她还颇为歉疚,对两个儿子也一般对待,如今因为小儿子聪明讨喜,心慢慢的也就偏了。 此时,天色已晚,封二奶奶见她母子二人有话要说,也就先告辞了。 果然,封二奶奶走后,刘寂就坐在袁氏身边道:“娘,今儿儿子进宫,皇上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袁氏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你们在他身边也常劝着些。” “是。”刘寂是乾元帝的伴读,当年先帝被俘,选了先帝的弟弟暂时为帝,靖海侯府就是元佑帝的宠臣,只可惜,后来先帝复位,靖海侯府众人被打击。刘寂之父被削爵,贬谪成最低等的军士。 哪里知晓靖海侯被当地藩王赏识,请他教世子武艺,袁氏又因原本是女官出身,作为王爷世子的教引嬷嬷,刘寂也顺势成了小世子的伴读。 人生就是风水轮流转,后来小世子登基,靖海侯府爵位复位,刘寂作为皇帝发小,也一跃成为红人。 所以,请的曾先生并不敢管他,还是侯爷看杜翰林刚来京中,不了解这些,只是怕刘寂当成普通的勋贵子弟,所以聘请他做西席。 母子二人正说完话,靖海侯进来了,他今年虽然年过四十,但是看上去雄健魁梧,容貌英武,走路从不拖泥带水。 他一进来,方才还恬淡的袁氏立马战起身来,爱意满满:“今儿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靖海侯刘晟拍了拍妻子的手,刘寂见父母恩爱,不欲打搅,瞧瞧走了。靖海侯笑道:“算这小子有眼色。” “正说呢,璇姐之前虽然不喜封少夫人,但是很喜欢她那个外甥女,原本还想把封家那个女孩儿说给宥儿,幸好没说。要不然就真的惨了,封少夫人居然不是宣平侯的女儿,宣平侯老夫人对她一点情面也不留,我听璇姐的口气,似乎是封少夫人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袁氏也是庆幸。 她们这些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璇姐更是在刘家从小长大的,虽然脾气骄纵些,但是实在是个热心人,所以璇姐介绍的她外甥女,她们原本也是同意的。 只不过还有这样的事情,靖海侯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当年他被贬藩地,为避免牵连原配,因此作主和原配和离,把袁氏所出的的儿子交给她照顾,虽然这个儿子不是养在他们夫妻身边,但是他们对他的和寂儿是一样的,所以现在还是很庆幸。 袁氏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家请的那位杜翰林,也就是他的夫人居然才是真千金。我那日见了她就觉得她和璇姐生的一模一样,没想到还真的是双胞胎姐妹,只是两人性格不同,璇姐热情洒脱,又爽利,也多亏你们家对她很好。那位杜夫人看起来却事事拘谨,生怕行差踏错。” 靖海侯也很错愕:“你可知晓杜翰林生活很清贫,我预支了两百两束脩给他,他竟然十分高兴。可封少夫人出嫁时,嫁妆二十万两,据说宣平侯府倾尽所有,连我都有所耳闻。真是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如今终于苦尽甘来。” “是啊。”袁氏也觉得对应他们夫妻的命运,当年丈夫为靖海侯府世子,声名显赫,又是元祐帝宠臣,在先帝被俘虏后,他随军出征,年纪轻轻就能担当主帅,转败为胜,可谓风光无限,后来却也是因为如此被复位的先帝贬谪。 封家唯独大长公主嗅到不寻常,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了,儿大不由娘。封琅一早起来,见到一起用饭的两子一女,又见赵璐脸色灰败,只站起来道:“等会儿我去翰林院,去找杜宏琛,你们放心,我打听过,他们现在都是借住京兆杜家的房子,过的并不是很好。就算宣平侯府认了她,可咱们家和宣平侯府多年的交情也不是白来的。” 赵璐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她始终都不破功的原因:“那要快些。” 封琅点头,他知晓杜宏琛从来都是第一个到翰林院的,风雨无阻,发高烧都不会告假的人,所以他没有往日用膳时的好心情,匆匆去了翰林院。 赵璐的两子一女已经于昨日听到些风声了,她女儿今年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爹娘都生的好,她的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眼见娘愁眉不展,她不由得上前安慰。 “娘,您好歹吃一些吧,这件事情很快会过去的。” 赵璐摇头:“晴儿,我没有心情再用了。”她现在非常担心,杜家不接受私了怎么办?如果杜家接受私了,那么以宣平侯府和大长公主府的交情,宣平侯府也不会对她下死手,这样就不了了之了。 封晴不再多说话了,却暗地里想着杜家若是别那么不依不饶,日后两家互相往来岂不是很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可惜她想错了,杜家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封琅没有堵到人,打听了半天听闻杜宏琛去顺天府递了诉状,这里他只告了一件事情,就是封少夫人因为怕自己暴露她李代桃僵之事,曾经毒杀过他本人,后来又利用婢女想策划其妻失足落水。 如果他是一般人,大理寺可能看到长公主的面子上还不一定受理,更何况顺天府的案件堆积如山,何时受审,也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在这个期间,人证死了,很有可能死无对证。可偏偏杜宏琛是翰林,他身后跟着的还是曹家二爷曹煜,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多谢您能陪我一起过来。”杜宏琛自己都没想到曹煜居然会陪他来。 曹煜军中出身,素来不苟言笑,他只是懊恼当初认妹妹时,自己不在锦衣卫任职,居然被赵璐混骗了这么些年。 当年他父亲潜伏瓦剌多年,他们三兄弟从军,大妹妹在成国公府常常有信件往来,偏偏赵家缺书信不通,母亲常年担心,哪里知晓被人钻了空子。 昨日母亲说多留二妹妹,她都不肯留宿,甚至对曹家人看着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曹煜如何体会不到。 “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外道。映雪她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曹煜其实最想问的还是这些。 杜宏琛看了曹煜一眼,之前不知道妻子的身世,他是见过曹煜的,有名的总缇骑,飞鱼服看起来威风凛凛,当堂抓过一位文官,简直是让小儿啼哭的存在。 所以,杜宏琛道:“这些年她为了供我读书,起早贪黑的织布,如今我中了进士之后,日子才好转。” 曹煜听闻之后,很快从袖口拿出一张地契给他:“我听说你们现下借住在凌波门,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这是我们曹家一处宅子,里外家俬齐全,你们搬过来,日后也好让映雪多往家中走动。” 杜宏琛却是推辞:“怎么能要兄长的宅邸?我们如今住的很好。” “你若是不拿着,就是太外道了,就是母亲也会怪罪我。”曹煜素来都是别人送礼给他,他还很少送礼给人。 杜宏琛苦着脸道:“兄长,我知晓你们的好心,但我不能作映雪的主,我若是不听她的,她可能一个月都不和我说话了。” 曹煜咋舌,他见过不少男子上岸之后,都是先斩意中人,杜宏琛却不同,据说他进京就带着妻儿,甚至到现在身边也只有妻子一个人。那个时候,妹妹还没有认亲,只是个童生的女儿,也无家世和姿色,居然能让杜宏琛如此情深,看来也不是一般人。 大抵有曹煜这一番话,气氛也轻松不少,很快,顺天府尹接了诉状。 封琅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他看了杜宏琛一眼,拦在前面:“杜兄,一切好商量,为何你如此冲动?” 杜宏琛道:“封编修,生死之事怎么能算是冲动?” “杜兄,这……”封琅还是苦口婆心希望他能撤诉,他是公主之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之焦点,可他就是爱上了赵璐,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他舍不得让她受罪。 杜宏琛仍旧摇头,态度坚定。 封琅意识到了不妙。 ** 若薇再醒来时,冯氏正坐在在吃橘子,手上满是汁水,她揉了揉眼睛:“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什么时辰了,你爹都已经去顺天府扔了诉状了。”冯氏笑道。 听到这件事,仿佛才拉回来若薇的思绪,让她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她看向娘,忍不住亲昵的推了一下冯氏:“娘,从今以后你就是侯府的千金了。” 冯氏却觉得难为情:“虽说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可我有时候还是希望只有你冯外婆做我的娘,我现在又有了新的娘家,还要认识新的人,总有点觉得很麻烦。若我十几岁或者年纪小些认亲,兴许还会觉得兴奋,现在倒总是近乡情怯。” “娘,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等那位封少夫人伏法之后,如何让舅舅早些上京,有爹的指点,即便不能科举,若是能寻些活儿做,总比在长阳好。”若薇也是很喜欢冯家的外公和外婆舅舅。 冯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若非咱们手头拮据,我早就想让你舅舅上京来了。” 若薇点头:“其实您也算是对得起冯家了,替家中还债,如今又把老家的房子和地都给了他们,就是亲女儿养了一处又如何?林家姨妈可是嫡亲的女儿,自己仆从多,住着大宅子,根本就不管外公外婆。” 冯氏也知道女儿说的也是实情。 凌波门其余几家倒是不知晓冯氏是宣平侯府的女儿,毕竟她们消息还没有灵通到这个地步,但是当曹璇过来时,容家下人眼睛最尖,很快就发现是成国公府的车马,立刻回秉容夫人。 容夫人正看账本的手顿了一下:“成国公府?怎么世子夫人会上门来。不过是个小小翰林,杜宏琛也并不是扬名立万的才子,需要成国公府这般礼贤下士吗?” 容观音听到了,也好奇道:“难不成是杜夫人频繁参加宴席,所以和成国公世子夫人一见如故?女儿听封二奶奶提起过这位夫人,说她是一等一的爽利人,是个肆意洒脱,行事干练。兴许这样的人,并不过分看重家世。” 只不过容夫人还未打听,她的手帕交封二奶奶就着人送信来,说了此事。容夫人很惊讶:“麻雀也能变成凤凰?杜夫人居然是宣平侯的女儿。” 托容般若的福,容梵音的消息很灵通,但自从说靖海侯府的刘氏嫁的是兵部郎中,父亲还去吃过喜酒,她已经觉得这辈子改变的事情太多,没想到还有更大的事情在后面,杜夫人居然是宣平侯的女儿。 也难怪杜翰林死都不抛弃发妻的,与其说是和发妻一心一意,鹣鲽情深,不如说是知晓宣平侯府更有利价值罢了。 要知道宣平侯曹家是老牌勋贵,靖海侯府是新任勋贵,前世刘寂在曹煜手下想上位,二人明争暗斗,可谓好不精彩。 “如此一来,那杜若薇可就是水涨船高了。”容般若感叹,又联想自己的身世,对容梵音道:“你说我不会也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 饶是平日容梵音捧着容般若,现下也不得不道:“二姐姐,你也想太多了。” 但随即而来,容梵音想起杜若薇身份高了,又有那样身份高的外祖家,嫁给刘寂就更顺理成章了。 却说曹璇过来,带了许多彩缎头面补品,都快把堂屋堆满了,她还笑眯眯的道:“你可别端着架子假清高,我这些补品好多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吃呢。” 冯氏和曹家其他人的确有些客套,但是见曹璇这样的热情,她也不矫情了:“成,你送的,我天天吃。” “这还差不多。”曹璇心情大好。 正好若薇让翠茹送来果盘、茶水,曹璇也没有丝毫嫌弃,大大咧咧的吃着。只是她看了冯氏一眼,才道:“娘如今身体不是很好,昨日认下你很是高兴,你若有空,要常常去看她。” 这事儿冯氏当然清楚:“好,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 曹璇说完,又抱着蘅哥儿在手上掂了掂:“你儿子真结实,我都抱不动了,你还真的会养。我那个老二就没养下来,统共就一个儿子,去年刚成婚了,下次让他来给你请安。” 若薇不了解成国公府的情况,但是前世她进宫时,几乎没见过曹璇这个人,按照她的身份地位,应该是很容易进宫的,也不知道为何? 从一见面,她就很喜欢这个姨母,她和娘长的相似不说,心无城府,待人赤子之心,更重要的是和那位林姨母简直成鲜明对比。 冯氏在意的点,永远都和别人不同,早上还和若薇说起她若改名叫大姐,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得喊她大姐云云,现下听曹璇提起儿子,她下意识道:“姐姐你这么年轻,就做婆婆了?你这个年纪,好些养着,完全可以再生一个。” “我生?我和你不同,你和你夫君年龄相仿,彼此感情也好,我家那位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反正我虽然只有一个,但其他妾侍倒是生了儿女的,我只盼着你外甥能生个孩子,我也就放心了。”曹璇赶紧摇头。 别看曹璇没心没肺,其实她也有自己的烦恼,成国公收养尚在襁褓时的她,待她视如己出,还把她当儿子的未婚妻看待,可是成国公夫人并不这样看待,只是一直被成国公压着,她只敢使些小绊子罢了,只是她不计较,一直感念成国公府。 这些事情她不欲提,见若薇在一旁乖乖坐着,她分外欢喜,其实她也很喜欢封晴的,虽说她和赵璐不对付,但也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甚至还想让她嫁给靖海侯的嫡长子,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她知道不应该怪在孩子身上,可还是不得劲。 还好昨日她见若薇反应敏捷迅速,口齿伶俐非常,容貌出众,早已爱在心中,现下把蘅哥儿放下后,又拉着若薇的手夸了又夸。 若薇羞赧:“姨母,我可没您说的那么好。” “我看就很好,对了,我这里有两盒西洋大珠子,特意拿来给你打首饰用的。长者赐,不能辞,知道么?”曹璇阔气的放若薇前面。 若薇看了冯氏一眼,见冯氏点头,她才收下。 曹璇又同冯氏说起赵璐的事情:“既然妹夫去顺天府递了诉状,二哥又跟着去了,她肯定是跑不掉的。” “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我们也只针对她,既然犯错了,就得接受惩罚。如今我好好地站在这里,可也不能忘记差点被她害死的事情。按大魏律法,谋杀未遂,主犯通常会被判处斩刑,看顺天府如何判了,等案子判下来,我再去找姐姐。”冯氏道。 …… 封琅失魂落魄的回家,赵璐上去一问,他就摇头:“有杜宏琛在,还有你二哥在,我也很难说动顺天府尹。” 这可是天子脚下发生的大事,谁敢轻忽? 赵璐瘫坐在地上:“这怎么可以,若是判下来,我岂不是要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她是代替冯映雪受过的,冯映雪没资格要自己死。 “我是替她受过的,原本我好好地有自己的家,是她娘为了保全她,才让人使了掉包计。” 封琅心中清楚,这里面没一个人手是干净的,曹老夫人想保全自己的女儿,挟恩让赵夫人收留自己的女儿,甚至威逼利诱。赵夫人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目,连让冯映雪做双胞胎都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又怕冯家穷,对身体弱的冯映雪不管不顾,所以直接掉包,她想让冯映雪活着,日后宣平侯府真的发达了,她或许可以奇货可居。 只是中间她自己为了求子,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赵璐,最后家境败落,又使出一招李代桃僵。 而赵璐怕事情变故,也怕京中诸人知晓,偷偷派陪房南下监视冯映雪,只要她上京就除之而后快。 杜宏琛和冯映雪则是早已知晓是赵璐所害,但他们夫妻故作不知,捏好证据,认下宣平侯府,立马发作,想致赵璐于死地。 封琅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运转起来:“不日,顺天府就会提审你,你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能逃过一劫。” 36第36章 两章合一 顺天府尹, 正三品的官员,看起来也是大员,可是京城里一个砖头飞过去, 就可能砸到人。偏偏他接到的诉状是翰林院庶吉士递的, 别看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 那是未来储相,天子门生,你现在不审理好, 日后人家若是入阁, 自己可没好果子吃, 更何况背后还有宣平侯府撑腰。 可封琅和大长公主府的人也过来打点, 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 自己也不好得罪。 真是顺了姑意, 却逆了嫂意。 怎么做都不对,顺天府尹也是难办的很,但他也知晓不能久拖, 否则这里控诉不成, 日后到了御史台、都察院,他就成了不作为的庸官。 论经营, 杜宏琛肯定没有封琅在京经营的深,但他背靠两棵大树, 他的弟子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 锦衣卫指挥同知又是他大舅子。 “你说这……这叫什么事儿啊?”顺天府尹摸着自己稀疏的头发, 想着辙。 哪里知晓这案子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大长公主主动表示当年她为儿子娶的是宣平侯府的嫡女,此女竟然是假的, 那这桩婚事就作废。 这无疑是给了封琅一击,现下顺天府不敢直接过来提人,就是顾忌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为何给小儿子结亲宣平侯府,就是想着两家情谊,但赵璐根本不是宣平侯的女儿,儿子居然为了这么个杀人凶手还想继续包庇她,这样下去坏的不仅仅是两家情谊,很有可能会祸及孙子孙女。 别看现在顺天府尹按下不发作,但是儿子只要走仕途,就会有人一直拿这件事情说事,被政敌攻击都是一夕之间门。 婚事作废的消息传来,冯氏和杜宏琛都松了一口气,杜宏琛道:“看来大长公主是个明白人,抛弃一人,就能保全整个封家,的确是好事。” 若薇则道:“爹,那这么说下去,封少夫人肯定会伏诛吗?” 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前世娘可是实打实的死了,无论你赵璐再怎么不甘心,你也不该痛下这个杀手。 杜宏琛不语。 事到如今,不进则退,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没想到顺天府传来消息说封少夫人家中失火,人已经被烧焦了,封家已经认尸。 “什么?她死了。”冯氏听到这话也觉得不可思议。 杜宏琛皱眉:“恐怕没这么简单,我还得去看着。” 却见冯氏道:“算了吧,既然她都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生活的也很好,就不计较了吧。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我们的日子也要朝前看,不能总被他们缠住。” 杜宏琛笑着答应,又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若薇却总觉得父亲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据说封琅自从妻子死后,告病在家,也是让众人都觉得他重情重义。 在通州口岸,一座明瓦大船靠岸,封琅先下马,又扶着一个女子下马车,这女子衣着华丽,神情淡漠一如往昔。 “此次,我就不能陪你回洛阳了,日后在那边你就好好地过日子,儿女这里还有我在。”封琅看着眼前的赵璐,也是微微叹气。 赵璐看向他,只觉得自己真窝囊,要作为一个活死人过活,还好她嫁妆丰厚,还有封琅给的银钱,这些银钱已经足够她过十辈子了。 所以,想到这里,她转身就走。 反正于她而言只是换一个地方生活,生活不会受太大影响。 明瓦的船内部富丽,服侍的下人依旧还是如以前一样,内里八个大丫头,外面八个大丫头服侍。也许,去了洛阳,就会把在京城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 站在岸边,封琅见船已走远,才打马回家,无论如何,总算是把赵璐的性命保下来了。 只是没想到,封琅走了之后,附近一辆马车的帘子迅速放下来,里面的人分明就是杜宏琛。 ** 自从宣平侯府认女一事传出来之后,街坊四邻都上门拜贺,容夫人和宋夫人还有苗夫人这些原本认得的人变得愈发热情了。 若薇似乎也成了这里的中心人物,但她也没有想象中的苦尽甘来。 正如冯氏道:“以前织布卖的钱,请你们爷俩出去吃一顿,总觉得心情很好。现下侯府送了好些东西来,我总觉得这些不该是我得的,有些太贵重了。” “怎么就不该您得的了,我听姨母说那个赵璐出嫁有二十万两的嫁妆,您有什么呢?您那个院子还是您自个儿挣的。她今日得到的那些,原本就应该是您的。即便是冯家收留了您,可赵家为何愿意用外祖父,也正是因为您,所以林姨母才有百两妆奁银出嫁。后来冯家落败欠债,也是您帮忙还钱,这么多年,冯家养育了您,可您也完全对得起冯家。”若薇知晓娘这样的人,就是不喜欢自己贪心,也怕人家认为她贪心。 可若薇却觉得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不对,可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应该拿回给自己。 冯氏看着若薇,不知道说些什么:“你这孩子……” “娘,您也别总是觉得人该多吃苦才配。天下间门多的是没有吃苦,也过的很好的人,人为何一定要吃苦才能觉得自己配呢?您不要不安,您都这样不安了,女儿就更不安心了。”若薇见过那些无忧无虑,依旧好好地过一辈子的人,人家躺着什么都不做都觉得自己配,娘为何要觉得自己不配? 冯氏终于肯定道:“看来你娘我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乍然富贵,我小心翼翼。” 若薇点头:“既然封少夫人死了,她又不是宣平侯的女儿,曹家肯定会把嫁妆收回来,到时候若是给您,您就不要过分客气了。” 冯氏狡黠一笑:“傻孩子,我又不是真傻,这大魏女子最重妆奁,我就是自己不要,也得为你着想啊。” 如此若薇也就放心了,她倒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娘能自如一些。 天色稍霁,转眼已经过了七月,白日天气虽然还燥热,但夜里凉爽的紧。宣平侯府派了顾嬷嬷来传话,说是让她们中秋前去侯府一趟,又悄悄塞了五百两给冯氏,冯氏这回手头阔绰,给女儿和自己打了好几样时兴首饰,又做了几身新衣裳,如今连家中下人也是焕然一新。 一场秋雨一场寒,带着些许凉意,容观音和宋时雨携手过来,见若薇在家中做针线,不免道:“我们来找你是想一起去看看苗姑娘的,听说她病了,还病的有点儿重。” “是么?前几天我见她还精神抖擞的。”若薇起身疑惑道。 按下疑惑,若薇从家中把昨日和娘出去带回来的顺芳斋的点心拿上,和容、宋两位一起去看望苗依依。 这还是若薇头一次过来苗家,她们刚搬进这里的时候,苗家上门过一趟,后来又和封家的官司,冯氏和若薇都没心情出去应酬,也没心情关心周围的事情,还是宣平侯府认女儿的事情传出来,街坊四邻上门。 苗家住在杜家对门,听说是买了两个宅子打通重新修缮好的,进门之后发现果然是长廊广庑,轩峻壮丽。 苗依依住在西边的院落,掀开珠帘进去,里面一水的红木家具,中间门一张桌子还镶嵌着一块大理石,零星散落着几本账本。此时,她两靥红晕,刚狠狠地咳嗽了几场,丫鬟们正手忙脚乱的拿着茶水过来。 大家之前只觉得苗依依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如今见她病了,那股子劲儿去了不少,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容观音素来人缘极好,若薇和宋时雨都看向她,示意她先说,容观音无奈才打头阵,她温声道:“苗妹妹,我们听说你身体染恙,就约定来看看你,大夏天的,怎么就感染风寒了。” 屋内都是药味,若薇吸了吸鼻子,又听苗依依道:“甭提了,多谢你们来看我,我们家从南边运来的布,霉了不少,我又要让伙计们洗,还怕他们损耗,故而在那儿看着,那天回来的太晚,吹了冷风,可不就这样了。” “真是的,你们家生意怎么还要你自个儿打理。”这一点宋时雨就不赞同了,她年底出嫁,家中也陪嫁一间门铺子,但也只不过是看看账本,其余自有掌柜的打点,何须自个儿和伙计们搅和在一起,有失体统。 苗依依不以为然道:“这生意必须得经我手,我做的好,我爹才愿意多教铺子给我啊。” 宋时雨想说几句什么,终究没有再开口,反而是苗依依见着若薇道:“还忘记恭喜你了呢?你娘是侯府千金,你可从此也不同了。” 若薇笑道:“你也说了,那是我娘,又不是我。我们虽然多了一门显赫的亲戚,但是终究还不是靠我们自己努力才行,若非我母亲织布,我父亲也不能读书,我父亲若是读不成书,我们这辈子也没法子进京来。” 其实若薇虽然被宣平侯府这段日子的示好也陷入了短暂的虚荣,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可转念想想曹家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不小了,日后当今的是大舅舅,这样也是感情有限。爹若是官场上没有进益,日后还不就是一门穷亲戚,又能如何? 人家还说救急不救穷呢,侯府也是家大业大的,总不能管自家一世。 “你说的没错。”苗依依是个有捷径就走捷径,做事情取巧,但又知道上进的人,但是见到若薇这样的人,明知道二人性子不同,但不敢小觑。 若薇笑了笑,又叮嘱她好生养病才走,宋时雨也一并和若薇出来了。二人并肩而走,宋时雨对若薇道:“她家两个哥哥不学无术,她有些头脑,可她爹娘并不看重她,哥哥们还怕她抢财产。只有她许了一门好亲,才很有可能得一幅非常扎实的嫁妆。” “不是吧,她才多大呀?”若薇现在都还没满十岁,苗依依也才十岁,说亲至少也十二三岁的年纪才行啊。 宋时雨小声道:“你猜苗家为何把宅子买在咱们这儿?你年纪太小还不懂这些。你何曾见容家那两位少爷过来苗家的,这你该知道了吧。” 虽然宋时雨是说苗依依的事情,可若薇后日也要满十岁了,也许再过一两年亲事也要说亲了。她记得前世似乎就是十三岁那年正式定亲的,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恐怖,她还是想在家里和爹娘弟弟在一起,不愿意触碰这样的事情。 隔了一日,是若薇的生辰,冯氏特意让杜宏琛带她们到醉仙楼下馆子,还道:“你最近这么忙,也得放松一二,不能成日埋首案牍中。” 杜宏琛笑道:“是啊,还是娘子心疼我。” “也是我自个儿嘴馋。”冯氏吐吐舌头,又觉得这样不雅,赶紧捂嘴。 只要能出去玩儿,若薇很欢喜,她打扮簇新,搂着蘅哥儿,一路看着沿街的小吃,来往于人烟阜盛之地,鳞次栉比的商铺,看的人也是眼花缭乱。 蘅哥儿属于要开蒙的年纪,之前并不太爱说话,现在一整个爆发,什么都要说上几句,现下看着外边卖羊签子的,馋的流口水:“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想吃羊签子。” “等去醉仙楼点就是了,现下人这么多,咱们马车停下来若是撞倒旁人就不好了。”若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蘅哥儿乖乖的道:“好吧,姐姐,等会儿你准备点几个菜?” 若薇笑嘻嘻的比划了一个圆:“我要点一整桌的,你想吃什么等会儿跟娘说,好不好?” “我想吃炸的鸡骨头,焦香焦香的。”蘅哥儿道。 若薇没想到蘅哥儿一个小孩子口味如此奇特,她好奇的看着他:“你不怕卡着喉咙啊……” 蘅哥儿摇头:“不怕。” 若薇竖起大拇指。 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 有文人在金陵赋诗写酒楼之场景,依照若薇看来,自己眼前的这家倒是十分符合。 杜宏琛带着她们到早已定好的雅间门来,这里布置的十分雅致,连进门的帘子都是整架的水晶帘,东侧摆着一张八仙桌,桌旁放着盥洗的澡豆,西侧则是半墙的蔷薇花,这一看就是爹爹特地用心了的。 若薇立马朝杜宏琛拜了一拜:“高骈在《山亭夏日》中写道,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女儿今日生辰,名字里又有个薇字,爹爹定了这间门雅间门,足以见您的用心了,多谢爹爹。” “薇姐儿,和爹爹客气什么。”杜宏琛含笑看着女儿,只觉得吾家有女初长成。 一家四口的温馨,是进门的小二都羡慕的程度,若薇对爹娘坐下来之后,就拿热毛巾先插手,再点菜,冯氏直接把菜单往若薇这里一推:“今儿你是寿星公,该你点菜。” 若薇知晓娘是考验她,她看了家中三人,按照众人喜好点菜:“先上四碟果子,就花木瓜、真柑、石榴、乳梨,再上四碟荔枝、榛子、枣圈、香莲所制的干果。再有蜜煎也要两道,就雕花梅球儿和青梅荷叶儿吧。等这些上齐全了,那羊舌签子、洗手蟹、酒醋肉花炊鹌子最后上来。” 小二竖起大拇指:“姑娘说话可真是利索。” 若薇见娘得意一笑,也分外高兴。 这蘅哥儿吃到自个儿想吃的羊舌签子,乐不思蜀,又杜宏琛说起他的学业:“我见蘅哥儿平日也有娘子你教,说话现下也明白不少,我想请位先生为他开蒙。” 学业之事,冯氏听杜宏琛的,只道好。 若薇看着在一旁吃的不亦乐乎的小弟,掬一把同情泪,世人对女儿家的要求无非就是识字,知书达理就好,对男儿却是要求读书科举,而科举却是最难走的一条路。 酒过三巡,杜宏琛脸微酡,若薇捂着肚子直说自己吃撑了,连冯氏都对身后的下人道:“还有些我看都没动几筷子的,你们用食盒装好,也尝尝这里的好酒菜。” 下人们都很欢喜。 正是这时,宋旭进来敬酒,原来他在醉仙楼参加文会,听说杜宏琛在这里特地过来的。冯氏很喜欢有勇气的人,所以对宋旭颇为欣赏,见他进来,不免关心起来:“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可要少吃酒,有没有用膳,我再叫几碟菜来,随我们一起吃点。” 宋旭连忙摆手:“杜家婶娘,实在是不必了,我还有几位同伴在那边,我敬酒后,还得过去。” 冯氏遵循劝客那套,又准备劝一次就放弃,没想到宋旭还真的同意了。若薇就得重新再点菜,她也不知晓宋旭爱吃什么,只好问宋旭:“宋公子,你喜欢吃什么菜色?” “我都可以。”宋旭一扫之前的锐利,倒是难得的好说话。 若薇又问冯氏,冯氏则道:“你是寿星公,今日该你点。” 因此,若薇点了通花软牛肠并两样细点贵妃红和雨露团,这点不至于吃撑,垫巴肚子还是很好的。 席间门宋旭知晓是若薇生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杜宏琛道:“小子不知是杜妹妹生辰,一时并没有准备,这……” 杜宏琛微微一笑:“这也不值当什么,小孩子过生日,你别放心上。” 宋旭又是歉意的对若薇看了一眼,若薇摇头表示无所谓,她现在能够淡然和宋旭坐下,是因为这些日子和宋家人接触以来,发现她们家虽然有些世家的清高,有些摆谱,却并非是真的不明是非之人。 况且,她这辈子母亲已经活过来了,仇人死了,若薇不愿意天天抱持着仇恨而活。 本以为今日只是偶遇,哪里知晓宋旭隔了几日还真的送了生辰礼物来了,是一本李清照的词集,这本册子很是精美,比寻常的线装书更是图文并茂,若薇随手翻开一页,上面正好是《永遇乐.落日熔金》。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 中秋前去过宣平侯府一趟,曹老侯爷没见着面,老夫人却拉着冯氏说了半天的话。后来,还是曹璇对冯氏道:“我们家里原本想大长公主府送回赵璐的妆奁,偏她们没提起来,等中秋过后,娘让二哥去她家要去,真是的,都不是咱们家的女儿了,也让她享福这么些年,如今她都死了,嫁妆就该退还咱们家。” 冯氏却道:“吞进去肚子里的东西,谁还会吐出来?” “不急,这份嫁妆在我们曹家族里和顺天府都有底档的,你不必担心。”曹璇真是把冯氏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只可惜她作为当今主母也实在是很忙,好容易说几句话,那边又有人喊她。 这个中秋节,杜宏琛收到外地官员的冰敬和炭敬,也因为如此,中秋家中包括下人都吃的走不动道了,欢声笑语也在此时。 偏偏封家却是愁眉不展,封琅这些日子无心上衙,偶尔在翰林院看到杜宏琛只气的牙痒痒,但又不好发作。 哥儿和姐儿没了母亲,也是愁云惨淡,还好封琅对她们道:“你母亲故去,却留下一大笔嫁妆,我作主封存起来,只等将来平分给你们三人。” 当年赵璐出嫁,嫁妆之最,连公主都未必能比得上,有一半被赵璐带去洛阳,另有一部分留在京中给三个孩子。 喝了一壶浊酒,封琅进房,心道再过一个月约莫就能收到赵璐平安抵达洛阳的信了,自己也能心安了。 只是没想到他等到的却是仆从慌忙回京报丧的消息:“三爷,我们三奶奶失足掉入水里,被救起来之后,就人事不省去了……” 封琅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失足的?她素来不是个冒失的性子。” 仆从道:“仿佛是有个婢子撺掇的,只是后来她跑了,三爷要不要报官啊?” “报官?”封琅摇头,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报官之后,岂不是把自家死遁换人的消息传出去。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失足落水,而是有人故意引诱的,可是背后之人料准了他们不敢声张,因为在律法里,赵璐已经是个被火烧死的死人了,还是他当时亲自认的尸。 背后之人毒,实在是太毒了。 …… 凉风习习,已经到了九月,冯家舅舅冯鹤轩终于上京,杜宏琛在岸边亲自接他过来,冯鹤轩一路讲着见闻,“我们在济宁时,风浪很急,有一艘极豪华富丽的船只,有位妇人似乎跌落水中而亡,我听说是有人在那岸板上涂了好些桐油,但他们家人却不报官,也是奇怪。” 杜宏琛淡漠的道:“兴许是来路不正的人,所以才不敢嚷嚷。这些闲事你莫管,来随我上车,你姐姐和你外甥们等着给你接风呢。”, ,887805068 37讨要嫁妆 双章合一 冯鹤轩今年二十岁, 过了府试,院试未过,也知晓自己的实力, 能有童生的功名就已经到头了。这次上京前,他娘也说多听姐姐和姐夫的话, 冯氏说了对他的安排:“考功名最是难熬,若是能读出来倒也罢了,若是没有那份心气儿, 早日做事, 也好支撑门户。” “我一切听姐姐姐夫的安排。”冯鹤轩脾气很好, 又一向信赖二姐, 无不听从。 冯氏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先住下,看你姐夫怎么安排,若是能在六部或者翰林院做个小吏,到时候定下来,再等三五年娶一房媳妇, 在京中安好家, 也能把爹娘也接来。” 若薇心想娘一直很有分寸感, 她虽然也帮衬娘家,但绝对不是那种把婆家好处全给娘家那种, 而是先教人自立, 让冯舅舅有份差事, 到时候成家了娶了媳妇,你愿意再读书就自己谋生,若不愿意也能养活一家人。 自然冯氏也简单的说了一下她和宣平侯府的渊源,冯舅舅有些吃惊, 但又很错愕,可他见姐姐并没有认祖归宗后就不认自家,反而把自己依旧当成亲弟弟照顾,心中自然感激,可他脸皮薄,也不擅长说好听的,只默默记在心里。 却说姨母曹璇操持了中秋节之后就病倒了,冯氏得知这个消息,赶紧准备了几样补品,让人准备车马去成国公府探望。 说起曹璇,若薇想起当时她曾说起中秋过后,会让封家退还嫁妆的,只是这事儿娘是受益者,不好去问,多问了人家还以为她们总惦记。但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也不知道如何,罢了,身外之物没有性命重要,如今那个总要置娘于死地的人去了,娘的性命总会安全许多。 “娘,姨妈怎么会好端端的病了,她正值壮年啊。”若薇不明白,现在刚进九月,虽有秋风瑟瑟,但不至于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 结合前世她在宫中,甚至没见过成国公世子夫人,若薇也在想难不成是前世这位姨母也出了什么事儿? 冯氏摇头:“我和你曹姨母很是亲热,也没什么隔阂,但我知晓她忙,不便打搅,也不便多问什么。这人和人的关系,即便是至亲,成了家也有自己的烦心事。若她说给我听,我帮着排解,若人家不愿意说的,你再问岂不是更让人家烦扰?” 若薇笑道:“女儿受教了。” 前世她没娘的教导,一切都是自己摸索,这辈子娘处处提点她,若薇只觉得自己受益无穷。 成国公府坐落在靖海侯府的东侧,正门有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一扇就占地五间之阔,不愧为簪缨世族,累世公卿之家。却说进门之后,又坐小轿到了仪门之外,若薇走上抄手游廊,打量四周,只见正院附近花木繁盛,门栏窗槅流朱溢彩,只可惜躺在床上的曹璇却是脸色苍白,声音暗哑,如破碎的人偶一般。 “姐姐,你怎么这样了?”冯氏穿过人群,一把握住曹璇的手。 若薇也问起曹璇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东如:“姨母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重了?” 东如支支吾吾的,想来是不好说给小姑娘听的,曹璇见状就道:“东如,你带表姑娘去她嫂子那里说话,我与她母亲说话。” 曹璇说的表嫂正是她嫡亲的儿媳妇刘容之妻徐氏,徐氏很有主母气象,但年龄不大,今年也不过及笄之年,据说她们这样的公侯人家普遍成亲比较早,也是希望早日诞下子嗣。 “杜妹妹过来了?来,这儿坐下。”徐氏招呼她坐下。 若薇见徐氏房中多设珠宝玉器,珍稀古玩,尤其是多宝阁的宝瓶上海镶嵌着宝石,可见其富丽,她扶着翠茹的手坐下,见徐氏在做针线,她看了一眼,赞道:“表嫂手艺真巧。” 徐氏摆手:“快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手巧,只是我们太太不嫌弃罢了。” 原来她在给曹璇做抹额,若薇也就顺势请教针线,徐氏见若薇虽然才十岁,但在针线上颇有造诣,二人也说了半天,愈发投机之时,若薇才问道:“姨母的病无事吧?” “没什么事儿,好生调养就成。”徐氏含糊过去。 若薇却听到弦外之音,难不成是姨母小产了?只有这样才会病倒在床上,一幅气血耗尽的样子。 怕若薇再追问,徐氏连忙说起旁的事情打岔:“我听说姨夫在教我们西府的寂叔?” “正是。我们上回还去过那边侯府,是她们府上姑奶奶出嫁的时候,我见过那位侯夫人,人很是亲切。只是表嫂,他们家是想让刘寂考科举么?”若薇问道。 徐氏摇头:“应该不会,他们家世代武职,怎会科举取士。即便他不读书,也有世袭指挥使的位置。” “原来如此。”若薇点头。 徐氏解释道:“妹妹你不知晓,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降等袭爵,到了伯爵之后,就一般袭指挥使。那边府上后侯爵之位,又因当年侯爷有军功,所以另有一个世袭指挥使的封赏。” 若薇这才明白,又听说靖海侯夫人袁氏过来探病,曹璇让徐氏过去陪着,若薇也就跟着去了。 正房里,袁氏正坐在床边和曹璇说着话,冯氏也陪在下方道:“当务之急还是静养为上,不要操心了。姐姐,到底还是命最重要,事情再多能多得过自己的性命不成。” 曹璇苦着脸道:“我是宗妇,便是你说的对,我也少不得要管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冯氏又劝:“你这样怎么成呢?难道这里缺你一个人,这个府上就不能转了不成?要我说养好了身子,才能更好的办事。” 只冯氏劝不动曹璇,倒是若薇听懂了,只道:“姨母,你与我娘本就是双胞胎,身体相较于常人就弱些。我娘那些年织布,我爹在旁边读书,家中拮据,炭火能用的有限,但我更希望我娘别受冻,因为我自小就听人说过一个道理。宁跟着讨饭的娘,也别跟着做大官的爹,听闻容表哥身体素来不是很好,有您在,他总能被照顾的很好,您可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 其实母亲最在乎的是什么?绝对是自己的孩子。 至少对于多数母亲而言,孩子就是最重要的,她为了成国公府这样拼死拼活,无非是为了国公府的脸面,可她真的死了,成国公府谁还会怀念她?多半会续弦。 到时候表兄的日子还会好过么?即便宣平侯府会照应,可怎么照应的过来。 果然,曹璇听了这句话有所触动。 若薇悄悄在心里说对不起爹,她只是为了劝姨母才这般说的,至于她能不能真的听进去,若薇也没法子。 她们是亲戚,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你为她好她也未必能完全听你的。 “姐姐,你好生养病,我们就先走了。”冯氏先告辞了。 出了成国公府,冯氏和若薇正欲上马车,却见到刘寂和另一位青年走过来,刘寂来问好,冯氏原本对刘寂很是客气,今日态度却稍微亲近不少。 这等微妙变化,若薇察觉到了。 上了马车之后,冯氏感叹:“这大家子的宗妇可真是不好当,我听东如说你姨母是用饭的功夫都没有,上头有婆婆,身边还有妯娌虎视眈眈,庶子们也是个个想上进,她的身子骨是外强中干。” 若薇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还得看她自己了,本身身子骨也不好,事情又多,也不独独是她,就是咱们隔壁的宋夫人,她家规矩也是大,事儿不多却讲究琐碎,啧啧,她跟我说往年在西河老家,忙完后腿肚子上的青筋都打结,今年最轻松了。”冯氏想起来就戚然。 “即便是当家主母也这般辛苦吗?姨母手底下不是有那么些人?”若薇问道。 冯氏摇头:“你这话说的,皇上手底下办事的还有那么些人呢?还不是得夙兴夜寐,又要锦衣卫查探官员,还得批阅奏折。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单子就越重,自然就更辛苦了。尤其是宗妇,真的是累,你看你娘我,就是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管的都累呢。” 若薇也没听进去,反正她觉得以她的年纪,成亲什么做媳妇都离她还早着呢,不过,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地位高,风险也高,到底是富贵险中求? 却说冯氏母女走后,药正好煎好,袁氏亲自给她喂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璇姐,我看杜姑娘年纪小,话说的有理,你还是好生养病,总归现在离年节下还早,容哥儿媳妇虽然年轻,也能当用。” 曹璇点头:“我这个外甥年纪小,却最是机敏,见事明白,总能直击人心。” “璇姐,我看杜姑娘是个有福气之人,听杜夫人提起,当初她腹中有胎儿,就是她看出来了,阻止她远行,要不然孩子可能就没了。既然如此,你听她的,于你而言更有裨益。”袁氏也拿话劝她。 曹璇缓缓颔首:“好,我知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对牌交给容哥儿媳妇先支绌着,若是她有问题,你也得帮衬些。” 袁氏大喜:“这您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见袁氏如此欢喜,曹璇不由得道:“你素来最是良善,只是你们家宥哥儿那里,你须好生对待,我知晓之前他被过继了,但始终他是你的亲儿子。” 其实袁氏的为人还是很好的,曹璇也很清楚,虽然这个人脾气倔了点,但待人十分的真心,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和她大儿子关系那么生疏。这其中自然有小儿子刘寂故意争宠的嫌疑,但作娘的,底下儿子们弄鬼,她未必不知道,还需要一碗水要端平才行。 袁氏陪笑:“看璇姐你说哪里话,我哪里对他不周到了么?” “咳,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你别放心上。”曹璇也明白自己多嘴了,就此按住,偏她又想起她因为生病,又没回娘家,也不知道妹妹的妆奁能不能从封家拿回来? 可惜她现在没法子去催。 真是的,封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还会昧下人家的钱财,不主动还回来,还等人去讨要? 实际上曹家也的确在想法子,曹老夫人当然是希望封家能够主动还回来,这样两家关系没有撕破脸,依旧还是很好的,可等来等去没人出来还。 曹老夫人只好让人想法子,最好不得罪大长公主,还能把嫁妆讨要回来。 可这个差事很难,曹家人也是束手无策。 好在冯氏一家都不在意这事儿偏偏冯氏又有了身孕,她先生蘅哥儿的时候条件还不好,这几年都是拼命养身子,又有下人照顾,月事淋漓不尽的毛病都好了,怀孕就很顺利了。 大抵是她孩子生的晚,所以冯氏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即便现下有了身孕,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她看着杜宏琛还如以往那般:“这胎若是像我家薇姐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很好,又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了。” “不,我希望是个儿子,不像蘅哥儿那样清秀,要像你这样魁梧。”杜宏琛故意取笑。 冯氏作势要打他:“敢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杜宏琛弹了起身:“我得去宣平侯府报喜呢,你在家好好休养,别似你姐姐那般,操心太大,身体就那般了。” “知道。”冯氏点头。 等杜宏琛上门时,曹老夫人听了不知道多高兴:“她这个年纪还能怀上,身体没大反应,这可太好了。” 杜宏琛道:“我们也这样说,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以前她为了我常年熬夜织布,现在我们条件好些了,她身体好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您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难得,难得。”曹老夫人想这个时候又想起嫁妆的事,所以还是跟杜宏琛提起了:“唉,我们本以为她家会主动还回来,哪里知晓了无音讯,我们也是无法?” 杜宏琛却想着,这本来应该给映雪的,迟了这么多年不主动给她,偏偏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真是让他觉得曹家人也不过尔尔。说起来冯家丈母娘虽然有时候也更看重儿子一些,但讲义气,尤其是关于妻子的事情,都会冲到前头来,也难怪映雪即便认了曹家,还是觉得冯家才是亲人的缘故。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反而还劝曹老夫人:“老太太,既然不能拿回来,那也罢了,映雪这个人最不喜欢纷争,她知道您的心意就好。希望您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可千万别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反而弄的您府里和大长公主关系不好。” 曹老夫人摆手:“话不能这么说,原本这是我给映雪准备的,怎么就让旁不干的人享用。现在赵璐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事儿不会很久,你放心吧。” 杜宏琛故作讷讷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曹老夫人准备行动的时候,大长公主得了旧疾去世,曹家肯定不会在大长公主丧期期间去讨要嫁妆,这样岂不是怕人家说他们曹家咄咄逼人,还落人口舌。 却说大长公主下葬之后,封琅痛苦不堪,只觉得自己是悲上加悲。明明好好的一个家,往常一家人都十分和美,但就在这一两个月不仅妻子去世,母亲人也没了,正在准备谋取侍讲和詹事府职位的关键时期,还得丁忧,官位都没了。 偏偏这个时候,宣平侯府的人上门来了。 宣平侯世子曹庆原本在金陵任职,上个月调入都中,知晓之前那个妹妹原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现在的妹妹另有其人,还差点被以前那个假妹妹派人杀了,后来这假妹妹自焚了。关系刚刚厘清,就得上门来讨要嫁妆。家中其余人也眼馋拿笔嫁妆,见自己得不到,自然不愿意使力。 只是拖到现在,再不拿回来,这钱就全部给封家了。 封琅本来晕晕沉沉的,但是听曹庆和曹煜兄弟提起嫁妆,还有些恍惚。 “什么嫁妆?她虽然去世了,可是她有儿女,那些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你们没有资格拿回嫁妆。”封琅出离的愤怒了。 这话曹庆简直是要重新打量这位曾经他认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妹夫了:“你也知晓赵氏是假千金,她和我们家没关系,却饶了我们家那么一大份嫁妆,如今水落石出,我们一直顾忌着你们的体面,你们还真的不给啊?” 曹煜更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他知晓更多阴私,某些文官看着两袖清风,实际上私底下爱钱如命,没想到封琅也是这种人。 大长公主外面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封家族人众多,她还要维持公主府的架子,每年的钱也不见多,尤其是朝廷有规定公主死后驸马还活着,才能继承公主留下的改留“护坟地土”,原本驸马在公主之前去世,公主想把名下庄园都留给儿子们。 公主原本出嫁时有两千五百顷土地,但名下有亲子两名,还有庶子,朝廷收回两千顷,另有五百顷让三房平分,封琅实际上已经分了快两百顷土地,算得上豪富了。 只是亡妻说过,这十万两的嫁妆是留给孩子们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一时忘记了。”封琅都觉得自己有些混沌了。 曹煜冷声道:“当时的嫁妆单子一共二十万两,这份底档在是顺天府,我们家和赵氏这里各备一份。” 封琅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万两?” 曹庆拦了一下:“这些年她穿的用的,从中收取的息钱,额外花销我们一概不算,就原本这些折算给我们。” 封琅心想当时赵璐准备去洛阳,船上带了接近十万两,那些银钱在途中被人摸去不少,如今算是库房里的,统共也不过十万两,他去哪儿找去? 现在大长公主倒下,曹家没有趁火打劫只是要回自己的嫁妆,封琅能勉强给的只有十万两,曹家也不知晓赵璐带出去十万两的事情,故而以为封琅是故意不换,又上奏到皇帝面前。 新皇帝年纪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按照户部议叙,把封琅名下土地折算十万两,约莫十顷地拨回曹家。 曹家悉数把这些都送到了冯氏手中,送嫁妆的队伍在街上还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要回本籍洛阳的封琅,却觉得是奇耻大辱,若非是杜宏琛上京,妻子不会死,母亲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颜面失尽,从而忧愤而死。 封家已经数度让步,让赵璐假死,算是给杜家面子了,可恨杜家不仅不肯不肯放过赵璐,还如此步步紧逼。 总有一日他会回来报仇的,封琅深深的看了那些送嫁的队伍一眼。 杜家却是很高兴,冯氏常年运道也算不得很好,只是没想到上京之后,运气财富居然唾手可得。 赵璐原本的陪嫁在京中有两座三进大宅,曹家搬来的嫁妆在凌波门放不下,俱是放在那边,这些物事又怕宵小摸去,冯氏和杜宏琛都决计要搬家。反正那宅子离凌波门不远,杜家上下好一番拾掇,把以前跟着赵璐的下人里老实本分的留下,那些看着心术不正掐尖的赶走,曹家又送了两房下人服侍。 一直到下元节,若薇才安定下来,她现下有自己单独的绣楼,楼前还种着各色鲜花,沿着蜿蜒小道过去,一路繁花似锦,她目不暇接。 翠茹和添香对视一笑,又上前道:“姑娘,老爷太太等着您用饭呢。” 若薇笑道:“我这就来。” 花厅早已摆好筵席,若薇过来坐在冯氏的下首,冯氏搂着若薇对杜宏琛道:“说好了,我那嫁妆一半都给我闺女。” 杜宏琛没意见:“你的嫁妆你自个儿处置。”末了,他还笑道:“反正我归你养。” 冯氏笑道:“那不是应该的么?”只是说完又发愁:“我们和封家算是梁子结下了,听说他出京时说什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杜宏琛哈哈大笑丝毫不放在心上:“活着都如丧家之犬的人,死了就想斗得过我了?不如下辈子再想自己投个好胎吧。” 若薇抿唇也跟着笑,前世封探花的女儿嫁给刘宥,她记得刘宥袭了靖海侯爵位,那位封氏可谓是京中最年轻的侯夫人,风光无限,她母亲封夫人想必也一定是富贵荣华一生,她的娘亲却落于水中,还得了被水贼掳去的污名,父亲无法请封,就是死了也背负污名…… 就连自己都被封夫人送进了宫中,最后死于剐刑。 这辈子封夫人赵璐已经死了,娘身份明了,错位的日子都过去了,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38风波起 风波起 两年后 绣楼前的紫藤花爬满了墙, 此时已经快到端午时节,艾草菖蒲早已悬挂在门上,侍女们还以五色丝线缠系在臂上, 厨下也正费尽心思想做好粽子,准备分派送礼给各处。 杜家在京中三年,早已不是刚来时的举目无亲的地步,在京有京兆杜氏, 还有冯氏如今的娘家宣平侯府,还有之前在凌波门的邻居也时常走动,更有杜宏琛在京的同侪上峰。 若薇已经年满十二岁,她临窗而坐,芙蓉纹路的窗户半开, 室内显得明亮雅致。这原本是小巧的三间屋子, 全部打通了,四周挂着花鸟山水图,地下铺着雍容的牡丹绒毯,内里的书桌、画案、琴桌、绣架、方几、案几一应俱全。 门外进来两个着水红大袖衫白挑线裙子的丫鬟走进来, 她们脸上都挂了笑意:“姑娘,咱们老爷馆选了翰林院编修,太太发话要给我们下人双倍的赏钱。” “阿弥陀佛,总算是定下来了。”若薇双手合十, 也为父亲高兴。 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散馆开始授官, 第一等的好去处自然是留在翰林院受编修、检讨之职,二甲出身一般授编修,三甲授检讨;第二等的好去处则是去任六部科道的给事中,或者是去都察院做御史,最差的大概就是去六部任主事。 如今杜宏琛能够留在翰林院, 又正式授官,真是阖府欢喜的好事。 若薇遂去正房寻母亲去,正听冯氏和杜宏琛商量:“我打算一日请勋贵们,我娘家宣平侯府,再有璇姐家,还有你弟子靖海侯府,再有老相公家。次日再请你的同侪还有我们邻居们,你待如何?” “一切凭娘子作主。”杜宏琛没有二话。 若薇心想娘从一开始搬进来这个大宅之后的无所适从,到现在成熟老练,也真是进步许多。 踏进正房,若薇先给爹娘请安,冯氏笑着对她招手:“快过来靠着娘坐下。” “好。”若薇走过去,又问道:“二弟呢?” 二弟杜萧今年一岁多,正是好玩儿的时候,杜蘅要读书,有个萧哥儿常常咿咿呀呀的,她们心情都会变好。 冯氏道:“让他乳母带他去玩儿了。” 若薇坐下,见炕上的小方几上放着一对金累丝嵌珠宝蝴蝶簪,她歪着头问:“这是娘你打的吗?” 冯氏摇头:“哪里是我,是苗家送过来的,说是送给你戴的,你爹又来与我商量筵席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送给我的?”若薇可不觉得她和苗依依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杜宏琛看了若薇一眼:“自古商户就是投入一文钱,恨不得赚两文钱回来。那位苗姑娘,我看不是个规矩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好。”若薇也知晓爹这个人虽然和前世不太一样了,但骨子里还是很古板的,似苗依依那样想和她兄长争铺子,大人们难免觉得她不安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父亲都是让她一定要大面上遵守闺训,尤其是女儿家不能表现的太过头。就像他自己,以前在家洗衣服做饭什么都做,但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做这些,而娘也是这般,娘其实非常强势,但从来不会过头。 大人们的意思若薇当然知晓,就是你私下就是再乖张,再有自己的性子,但明面上还得把大家闺秀的皮撑好。 但苗依依并非如此,她小时候还算是古灵精怪,这几年却是让人看着就充满着野心,富有心机,尤其是听闻她还随她爹去外地做生意女扮男装,更让自家大人觉得咋舌。 冯氏还好,只是道:“她能男扮女装做成生意也是她的本事,何必苛责她,我倒是觉得她是个有能为的。” “若真有能为倒是罢了,就怕是野心过大,实力不足,到时候就不好了。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杜宏琛起身出去。 冯氏则对若薇道:“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好,我知晓了。只是爹爹怎么对这位苗姑娘似乎有些成见?”若薇道。 冯氏笑道:“傻丫头,你爹哪里是对她怎么样,是为了你好,你这个年纪该说亲了。你爹现下有授官了,你是翰林千金,愈发要端庄出众,若是在外言行举止轻佻,看起来太厉害,这可都不是好事。” 原来是这个,若薇就抱着冯氏道:“我才不想说亲呢。” “哪有闺女长大了不嫁人的,你娘我那会是什么都没有,长的胖没嫁妆,才二十一岁嫁你父亲。你可是翰林的千金,侯府的外孙女,嫁妆十万两,容貌又美,样样都拔尖,会嫁给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冯氏怎么看女儿怎么欢喜。 重生回来,若薇没想过自己,都是想娘如何活着,如今爹娘安好,自己的未来又何去何从?她未来的夫君又会是什么样?一切未可知。 又说冯氏下了帖子,很快次日曹老夫人并两位舅母表嫂表姐妹们都过来了,说起来曹家也奇怪,曹老夫人多子多福,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是在下一代人丁并不兴旺,曹大舅舅有两个儿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二舅舅亦是嫡庶两个儿子,只是嫡出的年纪和蘅哥儿差不多大,是二舅舅续弦所出,至于三舅舅,如今在金陵当差,并不在都中,三舅母膝下无子,养着妾侍所出的女儿。 若薇分别与宣平侯府的人见礼,冯氏又让蘅哥儿和萧哥儿出来请安,老人喜欢热闹,但又不喜吵闹。 蘅哥儿今年五六岁,还没到猫嫌狗憎的年纪,口齿伶俐,长辈们最喜欢这样的小男孩子逗趣,冯氏就留他在这里说话,萧哥儿就先让人抱下去。 “萧哥儿养的真壮实。”二舅母赞道。 冯氏笑道:“像我,就是这样骨头架子大。看我们薇姐儿和蘅哥儿像他们爹,都生的秀气的很。” 曹大太太道:“我看像你也好,男孩子总是要壮实些才好养活。” 女人们都是孩子经,若薇则和表姐妹们说这话,曹家一共五个女孩子出嫁了三个,如今尚且待字闺中的就是大舅家的霜表姐和三舅家的雪表妹。 霜表姐为人爽朗,绰号小辣椒,都说她这人和名字都是相反的,尤其喜欢开玩笑。这雪表妹倒是人如其名,总跟雪人似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总是淡淡的。 若薇先拿出最近新制的书给她们看:“原本那次你们让我带的书,正好,今儿你们过来,我就拿给你们。” 几人讨论了一下书,雪表妹出去更衣,霜表姐等她一走就挤眉弄眼的:“我听说你上个月去了新开的胡人酒楼用饭,如何?快说给我听听。” 杜家一直保持着以前的传统,但凡发粮发月钱的日子,一家人就出去下馆子。 现在即便家中富裕了,也都没改变过,杜宏琛每个月发月俸的时候,冯氏就会备好车马,一家人出去搓一顿。 “你消息很灵通啊,胡人的酒楼有胡姬跳舞,皮肤雪白眼眸是绿色的,个个都能歌善舞。要说和咱们的酒楼有什么不同,自然就是酒水不同了,那里有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那可真好喝,我还买了些回来,待会儿咱们尝尝。”若薇勾了勾食指。 曹霜拍手:“不仅要尝尝,还得送些我。” “好说,只不过我劝你去寻琉璃瓶子来,这样才好看。”若薇知晓曹霜侯府千金,规矩森严,大舅母就是再疼她,也不会带她上街吃饭,她的日子虽然不如苗依依那样还能女扮男装下江南做生意,可比起同样的闺阁女子而言,算是非常自由了。 若薇心想也许有一日中国也会变成男女平等,女子亦可以出去科举游走,能继承家业的规矩,只可惜不是现在。 听若薇许诺,曹霜分外高兴。 不时,姨母曹璇和靖海侯夫人袁氏过来了,还有京兆杜家本家的姐妹过来了。另外杜大公子的差事在今年由杜宏琛帮忙,已经外放福建做经历,举家已经不在京中。 姑娘们来的多了,若薇之前不太擅长和人相处,现在也变得从容起来,前世的她用冷漠自傲武装自己,怕别人瞧不起自己。 这辈子她即便做的不好,爹娘怎么着也会夸她,她得到的爱是最多的。 尤其是姑娘家们坐一个桌子用饭时,若薇吩咐人把葡萄酒拿来给大家品尝,她很轻易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加上她言谈风趣,举止俏皮机灵,更是惹人爱。 连另一桌的曹璇都对冯氏道:“我真眼馋薇姐儿这个闺女,也不知晓你们怎么养的。” 冯氏托腮看着女儿,连忙摇头:“我就是现在再生一个肯定也没有薇姐儿好看了,她小时候躺在床上睡觉,我就那样看着她睡觉,睫毛特别长,特别好看,我就在想我这个长相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来的。” “那肯定是我的,你抱错了。”曹璇忙道。 冯氏哈哈大笑。 姐妹俩都是一个性子啊,袁氏想着。 但大家也不约而同说起曹家长女的情况,她在四年前嫁给兵部侍郎吴诚的儿子,先生了个女儿,隔年又生了个儿子,疼的如珠如宝,却听说那儿子痄腮,所以,这也是她这次没来得缘故。 曹璇道:“我们府上老三得过这个□□瘟,我记得用五味消毒饮加玄参、牛蒡子,薄荷,就能发散风热,解毒消肿,这方子我差人去告诉她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难说,我们薇姐儿小时候常常得那个乳蛾的病,喝水喉咙都疼,大夫开的那个甘露消毒丹,还要用吴茱萸、肉桂捣烂了敷在脚心,每年都得一次。现在长大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前儿换季,我都感染了风寒,她吹了一天的风,一点事儿也没有。如今这点小病小灾,长大了兴许身体更好呢。”冯氏表面安慰大家,实际上也是推销女儿。 曹璇点头:“但愿如此吧。” 到了夜里,杜宏琛正跟冯氏捏肩膀,冯氏指了指右肩膀:“今儿坐了一天,腰酸背痛,明儿还得累一天。” “辛苦娘子了,为父一定好好按。”杜宏琛笑。 冯氏舒了一口气:“咱们俩这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明着是为了庆贺你授官,暗地里是为了咱们女儿的亲事。” 杜宏琛捏了捏冯氏的脸蛋:“就是,如今我们大魏女子多,男子又太少,要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可是不容易。那些得过且过的爹娘还在观望,咱们女儿就已经早有亲事,这有什么不好。” “好,自然是很好的。”冯氏这个想法和杜宏琛一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到时候适龄男子万一都是歪瓜裂枣了怎么办? 冯氏自己就喜欢生的俊的男子,若不然当年她自备府城的宅子,也不会嫁一个屡试不第,还在酒楼当伙计的男子。女儿又生的那般好看,自然要更生一层楼才是。 只不过,冯氏想起业已十四还未定亲的容家大姑娘,又不解道:“但是容夫人是为何在容大姑娘十四了,都还没定亲的呢?” 容夫人可是从小灾京中长大,怎么都不如她们这些刚入京的外人呢? 说起容家,如今还住凌波门,容家三位姑娘都打了新头面新裙,连一贯最咸鱼的容梵音都得了四条新裙子,两样头面,只是没姐姐们的华贵,但也是新钗新环。 容梵音身边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知晓自家小姐懒,但也不由提醒道:“姑娘,明儿要去杜家参加宴会,来的人肯定不少,您看您要穿拿条裙子,奴婢今儿晚上替您熨烫出来。” “就挑那条绿的吧。”容梵音并不是很上心,她很清楚连大姐姐的婚事都还没着落,夫人急的不行,更何况是她呢? 前世二姐先定亲给封家,换来姐姐嫁给了靖海侯的二公子刘寂,这辈子封夫人去世,封晴也不再是靖海侯世子夫人。 她曾经听说过姐姐为何能嫁给刘寂,一则是杜若薇的继母不愿意侄女高嫁,二则是封晴进门就察觉到了刘寂的野心,所以想让大姐进门,这样刘寂就丝毫没有妻族的帮忙了。 “姑娘,您也上上心吧,这大姑娘二姑娘都是变着方儿的打扮,偏您浑然不放在心上。”丫鬟青梅有些不甘心。 还是另一个丫鬟翠柳道:“青梅,到底该怎么做,姑娘自会有想法,你我二人就少操心吧。” 青梅虽然满心不快,但还是挤出一抹笑容:“不是,我也是为姑娘着急。” “到底是为了姑娘,还是为了你自个儿,你自己心里清楚。”翠柳毫不犹豫的说中了青梅的心事。 还是容梵音淡淡的道:“都少说几句,青梅,你不是要熨衣裳么?先去让厨下拿炭来。” 青梅听命之后就退下。 等她走了,翠柳对容梵音道:“青梅这小蹄子心也大了。” 容梵音何尝不知道呢?青梅是嫡母给的人,她娘老子是嫡母的陪房,原本心气高,见她三分手段,算是雌伏了些,如今冒头又有了心思。 这些陪房丫头一般都有两条出路,要么就是做管事娘子,要么就是做姨娘替自家主子固宠,显然青梅要的是后者。 前世也是翠柳一直陪在她身边,青梅却另有心思,只不过刘寂看不上她,这才作罢,毕竟青梅也只是略清秀些。 所以,容梵音道:“她的心思我明白,她也渐渐大了,我自有区处。” 翠柳这才放心,只不过她也问道:“姑娘,您现在怎么想的?太太到底不是您的亲娘,姨娘倒是有些宠爱,可惜这样的事情她插不上手,您还是早做打算。到时候太太随便把您嫁个人,可就完了。” 任何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难说,前世的事情今生虽然改变了,但是她还是觉得此事要稍安勿躁,否则嫡母会觉得她抢了大姐姐的风头。 所以,她还是苟着最好。 翠柳见姑娘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多话了。 宋夫人却和宋大人说事,宋家这两年因为嫁女,年成不好,手头不如以往阔绰,再者世家喜欢维持排场,宋夫人就道:“我亲耳听那杜夫人说过杜姑娘的陪嫁有十万两,除此之外,她父亲是清贵的翰林,与咱们家一样都是名门世族,若是能娶杜姑娘,我看也极好。”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虽说翰林清贵,可真正熬出来的又有几个,多半都是一辈子埋首史书罢了。你上次不是说陈御史的女儿和隔壁容家大姑娘年纪更合适的么?”宋老爷问起。 宋夫人笑道:“那是之前,容大姑娘外祖家虽然是国子监祭酒,她父亲也是堂堂五品京官,容家有钱,她那模样儿也是很配得上咱们旭哥儿的。可是杜姑娘外祖家是侯府,我原本就更有意她,如今更是有这个意思。” 宋老爷点头:“这事儿你先探探口风。” “知道,明儿正好去杜家。”宋夫人也想的很清楚了,之前她就很看重杜若薇,这姑娘面相好,身体看起来也很好,又难得的玲珑剔透之人。若非是中途宰相的孙女似乎对旭哥儿有意,她也不敢得罪宰相,只按捺性子等着,后来王首辅倒台,王家唯一的官也只是在工部做主事,这桩婚事才不了了之的。 得了宋老爷的支持,宋夫人又去了儿子那里,宋旭正准备歇息。 宋夫人是知晓儿子的,天生天资聪颖,所以并不用非常刻苦的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他也努力,但也不需要日日苦熬着。 宋旭见宋夫人过来,笑道:“娘来儿子这里是有事情么?” 宋夫人笑道:“我自然是有事,明日要去杜家,你素来觉得杜翰林学问很好,还能讨教一二。衣裳娘今儿吩咐春夏替你熨好,记得收拾齐整。” 宋旭多么聪明的人,一下就知晓娘是何意了? 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儿听到这话,耳根子却红了。 见状,宋夫人了然,又想起什么,才道:“那个苗姑娘她胆子大的很,昨儿我听说她专门候在凌波门那儿等你,你可别被这些商家女给蛊惑了。她虽然有几分姿色,可人却古灵精怪不讲规矩,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你的贤内助,又怎么能够堪当我宋家的宗妇呢?” 宋旭目光凛然:“儿子知晓这些,和她从无交集,若非她昨日以松本兄要挟,我也不会勒马。” 宋夫人摇头:“从此不再理会就好。” 宋旭应是。 可宋旭应是了,苗依依却并非这般想的,她年纪小性格却比大人还要成熟。苗夫人见她换了几身衣裳,又换钗环,忍不住道:“我看方才那个带凤的步摇,就是那个带着红宝石的挑心,鲜艳欲滴的就很好。” 苗依依道:“不是要很好,是要艳压全场才对。” “这就不该了,明日主人家是杜家,杜家现下比以前是有钱不少,可是并不常常打扮,你若压了她的风头,小心她不喜。”苗夫人也是经验之谈,她们商户人家是众所周知的有钱,但是穿金戴银太过,人家只说你是暴发户。 苗依依不赞同:“娘,我上回在杜家去找若薇,正好见她舅母带着她表姐过来,头上也是带着凤,可见她们也打扮的富丽。” 苗夫人当然是没见过侯府千金,见女儿这般说,也就不再多嘴了。 苗依依又重新拿了首饰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才满意道:“就这个了。” 似乎是猜中女儿的心思,苗夫人感叹:“儿啊,咱们的身份就是商贾,你较劲做什么?娘是希望你嫁到官宦人家,可是你事事太过争强可不好。” “我们商贾根本不比那些什么小官人家差,那些做官的人家一年俸禄也不过几十两,平日不够还发折色。娘,我就是不服气,我明儿定然会打扮的好好地,让宋夫人看看,我肯定不比那些官家千金差,我也不指望她认可我。正所谓儿大不由娘,她儿子认可我,她也拗不过。”苗依依信心满满。 这些人对于不少人而言自有想法,对于若薇而言却是酣睡的一日。 脱离了宫中,她几乎每日都睡的很沉,也完全不知道爹娘的用心,虽说冯氏会说几句说亲的事情让她不要太跳脱,可实际上,一贯和她无话不谈的冯氏在婚事上却是闭口不谈。 因此她以为明日的宴会和今日一样,都是平静无波,只是小小的一个宴席罢了,哪里知晓却发生了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