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要和离(双重生)》 1、第 1 章 进元一年冬,大雪萧萧,满树银霜。 皎皎银月落进丞相府,将浓稠的夜照的萧冷清亮。 “相爷还没回来吗?” 一道女子的声音传至庭院,打破了静寂。 “回芳玉姐姐,相爷未归。”倚在廊下打瞌睡的婢子被声音惊醒,慌忙站起身将缩在袖子里取暖的手抽出来,恭敬道。 芳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凝着脸回了屋子。 屋内,烛台上的蜡烛已快燃尽,照出的光线昏黄幽亮,饭桌上摆放着的丰盛膳食,因为久无人用,皆已冷掉,让人在这本就寒冷的天提不起一丝食欲。 芳玉目光掠过已经热了数回的膳食上,看向坐在饭桌前的女子,掩饰着失落道:“夫人,这饭菜又凉了,可要让人拿下去再热一热?” 女子样貌浓丽,烛光照在她身上,瓷白的肌肤细腻莹润,她抬眸看向芳玉,语气平静又失落道:“现在几时了?” “丑时……”芳玉担忧的看着女子犹豫道。 姜苏晚默念了一遍这个时辰,眼神暗淡了几分。 她与谢礼成婚十年,上奉婆母,下敬小姑,将家宅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十余年从未向他索求什么,昨日还是第一次提出让他陪她过生辰。 他也破天荒的应下了。 可现在夜色渐深,她的生辰已过,他却还未现身。 炭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衬得屋内寂静无音,时间仿佛无尽漫长。 “如今新帝登基,朝政纷杂,陛下又倚重相爷,想来是有什么棘手的政务绊住了相爷,夫人不妨先歇下,明日我再去请相爷。”芳玉不忍看自家主子伤心,从旁宽慰道。 姜苏晚心中怅然,但也知晓芳玉说的在理。 十几年前,二十二岁的谢礼官拜丞相,风光正盛时,谢家被诬陷通敌叛国,后被逐出京城,全家几欲丧命,谢礼查了数年,最后查到是先帝忌惮谢家所为。 先帝之子继位后又荒淫无度,残暴不仁,引起民怨,致使先帝兄长靖王之子顺应民意而反,改朝换代,举国欢庆。 这其中不难猜到有谢礼的手笔。 谢家一朝平反,谢礼也再度成为朝廷第一权臣,辅佐新帝,这段时间日日留在宫中,夜半才归。 姜苏晚心想,谢礼先前虽回来的晚,但这个时辰往往也已经回府,今日这么晚还未归,想必是如芳玉所说,是被棘手的政务绊住了脚。 毕竟成婚以来他虽待她冷淡,可依着他的为人,也断断不会做出故意食言之事。 说不难过是假,但这么多年姜苏晚也早已习惯,在谢礼心里,家族仇恨,国家大事,无一不比她重要,这些成亲前她就知道,无非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罢了。 “将饭菜撤了吧。”姜苏晚垂下眼,叹了口气道。 芳玉见姜苏晚心绪不佳,惦记道:“夫人您自己还没用饭呢,我去让厨房热一热,您多少吃点。” “这么晚了,不必再折腾。”姜苏晚从绣凳上站起来,转身朝着内室走去,背影单薄。 珠帘的碰撞声在寒冷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也平添了几分空旷。 芳玉追进内室,立在黄梨木梳妆台前帮着姜苏晚拆了发髻,劝道:“别的也就算了,可这是您的生辰,寿面是一定要喝的,夫人不想惊动厨房,那我去给您做一碗。” 枯等了一夜,姜苏晚此刻只剩困倦和疲惫,没心思吃东西,但看着替她着想的苏玉,勉强撑起精神一笑道:“还是你最上心。” 这话一出,两人的神情双双顿住,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另一个人。 原本贴身伺候姜苏晚的有两人,一个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芳玉,一个是看着她长大的奶嬷嬷。 姜苏晚娘亲去的早,奶嬷嬷便如同她的半个亲娘,此次谢家平反,谢礼官复原职,举家从苏州赶回京城,奶嬷嬷也陪着她一路进京。 可谁知,她竟因为路途劳累死在了路上。 姜苏晚自责悔恨的几日未进一粒米,嬷嬷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她不该让她一同来京城的。 举家搬迁,从定下消息要进京开始,姜苏晚便一路操持,心身疲累,又因为这场打击大病一场,眼见这几日身子好些,芳玉不忍让她再伤神,连忙岔开话道:“天冷,夫人去榻上等着吧,我这就去煮寿面。” 姜苏晚望着铜镜,低低嗯了一声,又似是想起什么,往窗外看了一眼,嘱咐道:“今夜风雪大,让廊下值守的婢女都回屋吧,以后冬日都不必守着。” 芳玉应下,出了屋子便直奔长廊。 黑夜沉寂,风雪漫天,方才还哈气连天,睡意昏沉的两个婢子此刻饶有兴致的面对面坐着,压着声音嘀嘀咕咕,似乎在说什么隐秘之事。 两人说的入迷,呼啸的风声又掩盖了芳玉的脚步,全然不知有人靠近。 “我方才去出恭的路上碰到门房了,你可知他跟我说了什么?”一个婢子惊诧的眉飞色舞道:“他说相爷领了一个女子回来!对那女子还分外护佑!” “莫不是雪大,门房看花眼了?”另一个婢子迟疑道,满脸的不相信。 放眼京城谁不知道新帝身边的红人丞相大人刚正不阿,不近女色,对自家夫人都冷淡漠然,又怎会领一名女子回府,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也不相信,但门房瞧的真真儿的!” “你说咱们夫人这样好看的人,相爷都不喜欢,那女子得长成什么样才能入了相爷的眼……” “你们胡说什么呢?”芳玉胸腔翻涌,瞪着眼睛气道。 “是不是胡说,芳玉姐姐自己去瞧瞧便知,何必冲我们撒气?”原本对芳玉还算恭敬的婢子此刻挺直了腰身,夹枪带棒道。 “怎么吵起来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屋子传出姜苏晚的声音,召几人进屋。 姜苏晚靠在红木千工拔步床的边上,望着神情愤然的两个婢子和红着眼睛欲言又止的苏玉温和问道:“怎么了这是?” “相爷领回来个女子,芳玉姐姐偏不信!”其中一个婢子一股脑气冲冲道。 “你、你说什么?”姜苏晚倦怠的眼皮骤然撩起,腾的坐起了身子直直看着回话的婢子。 “门房说相爷领回来一个女子,安置在了……”婢子看到姜苏晚失神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忍说,半响闭着眼一咬牙道:“安置在了书房。” 听到这句话姜苏晚一阵晕眩,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入京这一个月以来,谢礼夜晚从未踏足她的卧室,便是白日也甚少来,他一直宿在书房,满府的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卧房。 她原先只当他是公务繁忙才如此,可如今他在她生辰之日迟迟未归,夜半带回来个女子还安置在他的书房,简直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 但姜苏晚此刻却顾不得生气,心底只有说不出的寒意。 她猛地撩开寝被从榻上下来直奔谢礼书房。 路上,风雪交加,疾驰的飙风裹挟着湿冷的雪直冲姜苏晚单薄的身躯。 跑到书房门口的那一刻,姜苏晚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直直顿住。 来的路上,她还心存侥幸,可此刻闸刀落下,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漫天飘落的白雪中,身形挺拔的谢礼身边站着一位通身华贵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披着的大氅是她三天前亲手做了送给谢礼的。 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赶来的姜苏晚,隔着漫漫风霜,姜苏晚看见谢礼朝她看过来时皱了下眉头。 是嫌她来的太及时,妨碍到他们了吗? 下一瞬,谢礼同那位女子低声说了一句,女子对着他柔柔一笑,转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这一幕深深的刺疼了姜苏晚的眼,他着急让这位女子进书房莫不是怕她会对那位女子做什么? 她与他成婚十载,从未感受到的温情与体贴在此刻看着他对着别的女子做了个遍。 偌大的冰天雪地中只剩了姜苏晚和谢礼两人,许是风雪太大,冻僵了姜苏晚的腿脚,她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朝她一步步走近的谢礼。 男人虽已过而立之年,但风姿容貌比年轻时更盛,岁月犹如一柄镌刀,将他打磨的愈发优越卓然,虽面容清润俊朗,但周身的威严气度让人不敢直视,那双犀利黑沉的眸子落在匆忙跑出来只穿了寝衣的姜苏晚身上。 “怎么穿成这样?” 男人上下打量着姜苏晚,紧锁着眉头率先开口,沉静的责问道。 原本姜苏晚很喜欢谢礼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清泉,清润好听,此刻听了却只觉得寒心。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一言一行事事守矩,从未行差踏错,即便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合该有亲情,可这种情形他既没有解释为何要带一个女子回府,更没有关心她冷不冷,开口便是责备她穿的不成体统。 “那个女子是谁?”姜苏晚忍不住质问道,她通红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谢礼,向他索要一个解释。 “你无需知道。” 男人沉沉开口,冷硬的声音犹如冰锥一样刺入姜苏晚的心脏。 姜苏晚之所以在谢礼不爱她的情况下坚持了十年,便是因为他身边除了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可他现在却亲手打碎了她编织的梦。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姜苏晚几乎看不清谢礼的神情,但他疏离冷漠的态度让她心生苍凉与绝望。 周身的寒冷几欲将她冻住,姜苏晚只觉得五感尽失,天旋地转。 2、第 2 章 清晨的日光透过菱花小窗落在姜苏晚的的脸上,她从昏迷中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祥云纹帷帐,昔日种种浮现脑海。 自懵懂时喜欢上谢礼,她便一直盼着嫁给他,当时他是京城望族的名门子弟,英才少年,而她只是一介商户之女,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痴心妄想,可谢家一朝落败,她也当真嫁给了他。 婚后,她知道他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子,便事事依着他的喜好,当一个端方妻子,不遗余力的讨他欢心,可他却十年如一日的冷淡,似乎她怎么做,他都看不到眼里。 从前姜苏晚不以为意,只觉得他性子使然,对谁都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可见到昨日他对那名女子的呵护备至,她才知他是个会疼人的。 她努力了十年都没有得到过的关爱,他却如此轻易的给了别的女子,这么多年,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没容姜苏晚继续想下去,门外忽然响起了争吵声。 昨夜下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庭院里,芳玉伸着胳膊拦着冲要进屋的刘嬷嬷。 “我们夫人昨日昏倒了现在还未醒,嬷嬷您不能进去!” “怎么,如今当上了丞相夫人架子大了,我们夫人都请不动了?”刘嬷嬷瞪着眼对着屋子大声呵道。 刘嬷嬷一把推开不敢跟她动手的芳玉,直直的闯入内室,看着睁开眼的姜苏晚道:“夫人既然醒了,那就赶紧跟我走吧,我们夫人那儿还等着呢!” “我家夫人风寒未愈,外面这么冷的天,如何受得了,不妨我跟嬷嬷走一趟,有什么话我回来传达可好?”芳玉拉着刘嬷嬷的袖子祈求道。 不等刘嬷嬷再呛声,姜苏晚咳了几声从榻上坐起身子同刘嬷嬷道:“劳烦嬷嬷等我片刻,我梳妆后便去。” 简单梳洗过后,姜苏晚披着白狐裘踏出了屋子。 一出门姜苏晚便灌了一口冷风,咳的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夫人,南苑真的是欺人太甚!”芳玉抚着姜苏晚的背,压着声音打抱不平道。 “无妨,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吗……”姜苏晚平复了一下呼吸,被芳玉搀扶着往南苑而去。 谢礼母亲卫华云出身世家,极看重规矩德行,想必是听说了昨夜的事情,同她儿子一样要指责她仪容不整,失了规矩。 姜苏晚心中叹了一声,心中猜测这次是会罚她抄经还是跪祠堂。 南苑屋内点着上好的银丝炭,与外面的严寒冰霜仿佛两个地界,姜苏晚一进屋子一股暖意伴着上好的檀香扑面而来。 姜苏晚目不斜视的对着坐在首位上的卫华云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请安礼。 “儿媳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叫妾身来所谓何事?” “听说你昨天晚上披头散发只穿了寝衣大闹礼儿的书房?” 坐在黄花梨交椅上的卫华云一如既往的用审视的眼神盯着姜苏晚,但此刻的眸光中却又掺杂了些别的神色。 “是。”这件事无可辩驳,若说出缘由,怕是还要再多一个善妒的罪名,姜苏晚认下,静静等待着责罚。 却听卫华云道:“念在你担忧礼儿的份上,暂且不追究你这次的过错。” 姜苏晚心中古惑,只见卫华云朝她招手道:“眼下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交予你做……” 回院子的路上又飘起了雪,芳玉看着从南苑出来恍如丢了神的姜苏晚,忧心急道:“夫人到底同您说了什么?” 姜苏晚胸腔里似乎堵了一团棉花,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前所未有的心累和伤悲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没回芳玉的话,摇了摇头,将她推开,自己走在幕天冰寒中。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谢礼的书房,竹木门被从里面打开,昨夜宿在里面的女子风姿绰约的走了出来。 “你便是谢礼在苏州时娶的那个商户女?”女子轻蔑的打量了姜苏晚一眼,神情高贵倨傲。 姜苏晚也同样看着面前之人,卫华云的话浮现耳畔。 “礼儿昨日领回来的是前朝公主,我这次不拘着你,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得想办法将她赶出府。” “谢家落败前,她曾跟礼儿定下过婚约,想来礼儿将她领入府是念着从前的情分,但前朝覆灭,她身份特殊,留在礼儿身边容易引起新帝的猜忌,我们谢家已经经不起波折了……” 在姜苏晚心里,谢礼一直以家族为重,没想到这次竟会不顾自己的前程和谢家的安危,亦不顾杀父之仇,将仇人的女儿安置在自己身边。 除了他用情至深,姜苏晚想不出别的理由。 公主的声音再度响起,“想必我与谢礼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我出身高贵,谢礼舍不得让我做妾,同为女子,你若是识相些自己离开,我会怜你,让谢礼给你一纸和离书,但若你执意纠缠,得到的必定是一纸休书。” “毕竟当年娶你非他所愿,若不是你身边那个林管家挟恩相报,他也不会娶你,这么多年,也算恩尽。” 她话语里同谢礼的亲近溢于言表,仿佛她才是那个同谢礼做了十年夫妻之人。 也是,若非当年谢家遭难,他们已是一对恩爱眷侣。 只听公主语含悲悯道:“对了,也亏得谢礼仁义,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多年来他一直服用避子药,才未让你有子,你也能心无牵挂的离府。” 姜苏晚只觉得耳畔嗡鸣,像是被冻僵一般待在原地。 挟恩相报、避子汤…… 寥寥几语彻底颠翻了她的前半生,原来谢礼当初娶她不是因为被她的痴心打动,原来她这么多年一直未有身孕皆是源于他不想同她有孩子。 姜苏晚看着笑颜明媚什么都知道的萧紫珠,她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姜苏晚顿时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夫人,你别听她胡说!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赶过来的芳玉看着摇摇欲坠的姜苏晚急声道。 “是不是真的,等谢礼回来让你们夫人亲口问问他便是,我累了,恕不奉陪。”萧紫珠勾唇笑着回了书房。 芳玉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姜苏晚回院子,走到半路听到了谢礼身边的小厮十闲的声音。 “那姓姜的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商户女,担不起丞相夫人的名头,我家主子已经准备好休书了……” 他正在同那位公主身边的宫女说话。 芳玉急忙去捂姜苏晚的耳朵,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连串的事情像是巨石一样滚压在姜苏晚心口,将她压的窒息沉痛。 连日的疲惫和打击几乎将姜苏晚压垮,她撑着最后一点傲骨没昏厥在萧紫珠眼前。 “夫人,您知晓相爷的为人,他断做不出这种休弃糟糠之妻的事情来!”芳玉搀扶着姜苏晚道:“况且相爷平日虽冷了些,但他心里是有您的,昨日您昏倒,是他将您抱了回去,还陪了您一晚上,奴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见相爷如此着急忧心……” 若是今天之前听到这些话,姜苏晚必然欢喜,还会自以为是的认为谢礼心中有她,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继续自欺欺人。 就像先前她以为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实际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这位心上人守身。 姜苏晚惨白着脸想要说什么,开口便喷出了一口血。 鲜红的颜色落在白雪上十分刺目,芳玉吓的手脚发软,“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姜苏晚撑着一口气拉住要去请郎中的芳玉,一字一顿道:“去请相爷回来……” 她要亲口问问那避子汤和被逼娶她这两件事是不是真的。 天幕落下,一轮银月萧冷的高高挂着,散落的光落在内室,姜苏晚虚弱的躺在榻上,过往记忆在她脑海中一幕幕的闪过,自从嫁给谢礼,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如同现在这样在漫漫长夜中等他。 屋内的炭盆续了又续,芳玉看着郁火攻心的姜苏晚,急出了满身的汗,但又努力稳住心神安慰道:“想必是消息没有传到宫里,相爷还不知道……” 姜苏晚看着找理由的芳玉,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卑微又可怜,可怜又可笑。 心口的酸胀和苦楚几乎要漫出来,泪水从姜苏晚的眼眶骤然滑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旋即屋门被打开,珠玉帘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男人英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姜苏晚的眼前。 姜苏晚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目光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上天似乎格外优待他,这人的姿容才情无一不出挑,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许是外面太冷,他身上带着无尽的寒意,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怎么不喝药?”谢礼看了一眼没有动过的药碗,沉沉开口道。 男人语气里似乎夹杂了几分怒气,姜苏晚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这是在生气?因为她没喝药而生气还是她派人去找他回来而生气? 还是他知道了她今天见到了他的心上人而生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姜苏晚此刻都没精力去猜测他的心思,她开门见山道:“我有话要问相爷,还望相爷如实告知。” 谢礼看着嫁给自己数年的妻子,只觉得她现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他忍下心中的异样,静静的看着她。 只听她徐徐道:“这些年我们一直无子,可是相爷故意避子的缘故?” 谢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既然她知道了,他也无需隐瞒,不紧不慢道;“是,若你喜欢孩子……” 姜苏晚自知自己撑不了多久,没等他说完便再次开口,“当年你娶我,也是因为林管家找过你?” 谢礼没有再立刻回应,俊朗的面容上竟难得的出现了几分纠结,但他也只犹豫了片刻,便应声道:“是。” 姜苏晚想仰头笑几声,但浑身脱力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闭上眼,不再看身长如玉的谢礼。 心底的酸楚化作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往日苦苦追求而不得的疲倦仿佛全积攒在了这一刻,压的姜苏晚喘不过气来。 自取其辱,不过如是。 姜苏晚悲凉的想若是能有来生,她再也不要喜欢上谢礼了,更不要再嫁给他。 3、第 3 章 柔暖的三月,苏州姜府内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姑娘怎么还不醒啊?”芳玉看着躺在罗汉榻上的姜苏晚着急的问郎中。 “郎中,我妹妹不会有事吧?”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女子声音里掺杂着惊慌和焦急。 平躺着的姜苏晚耳边翁乱,且觉得后脑壳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石头砸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措不及防的看到了满屋子的人。 看到榻边眼睛上蒙着白纱条的眼盲女子,姜苏晚骤然坐起身,惊呼道:“姐姐?” 姜苏云听到姜苏晚的声音顿时摸索她的手高兴道:“妹妹终于醒了!” 看到姐姐的高兴之余,姜苏晚心中诧异,姐姐不是在苏州吗,她怎么会来了京城。 她下意识环顾屋内的陈设,榻边是粉色的珠帘帐子,屋内的案几上摆着一个插着迎春花的甜白瓷宽口瓶,还摞着三本她年轻时喜欢看的话本子。 这伊然是她在苏州的闺房,姜苏晚一头雾水,她怎么会回了苏州,直到一个无比熟悉又令她怀念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姑娘醒了,快赶紧趁热将药喝了。” 姜苏晚漂亮的双眸直直的看着给她端药碗的林嬷嬷,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嬷嬷不是死在了陪她进京的路上? 姜苏晚看着面容年轻,好似十年前的几人,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莫不是像话本子里那样写的重新来过了! 她难掩激动的一头扎进林嬷嬷的怀里,如同每次年幼时受了委屈一样抱着她哭。 前世种种,犹如大梦一场。 “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磕坏了脑子?”芳玉看着情绪不定的姜苏晚惊恐道。 姜苏晚望着眼前这些亲近之人,泣极而笑,经历了前世,她现在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没有人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这一世,她不会再去痴傻的喜欢谢礼,硬掺进他的生活里做那个多余惹人厌的人。 她要好好给林嬷嬷养老,要给芳玉寻一个如意郎君,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给姐姐报仇。 姜苏晚看着眼前打扮的干净清秀,温柔漂亮的姜苏云,想到了前世她死后,魂魄飘回姜府看到的景象。 当初对姐姐呵护备至的上门女婿江秀河在她陪着谢礼进京后,欺负姜苏云性子软又看不见,将他隐瞒在乡里的妻子和儿子一同接入了姜府,将姜家的财产占为己有,日日欺辱姜苏云,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样。 想起姐姐被关在柴房里,每日只有一碗馊饭,身上穿着粗布脏衣骨瘦嶙峋的样子,姜苏晚便心疼不已,这一世她再也不会离开姐姐,也定会让那些欺凌姐姐的人付出代价。 悲伤愤恨的情绪汹涌,姜苏晚又转头抱住姐姐,带着半生沉浮的哭腔道:“姐姐,我好想你。” 姜苏云弯唇轻笑,温柔的拍了拍姜苏晚的背,用哄小孩的语气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乖乖把药喝了,我去给你做碗你爱吃的桂花蒸蛋好不好。” 姜苏晚眼含热泪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林嬷嬷手中的药碗一口喝下。 “屋里人多,不利于你休养,我先将郎中送出去,晚上我再来看你。”姜苏云扶着姜苏晚躺下,给她掖好被子便招呼着屋内的一众人退出了屋子。 姜苏晚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榻上,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庆幸。 庆幸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不再不自量力的嫁给谢礼,庆幸她能挽救前世的遗憾。 她阖上双眸,想着日后的路该怎么走,姐姐一向依赖江秀河,贸然揭穿他的真面目恐会给姐姐造成伤害…… “姑爷也真是的,姑娘昏迷了两天都没来瞧一眼,要不是为了给他酿桃花酒姑娘也不会从桃树上掉下来摔到脑袋。”芳玉将来探望姜苏晚的人送出屋子后,关好屋门回了内室,打抱不平道:“婢子长这么大没见过比他还没良心的人!” 姜苏晚听到芳玉的话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芳玉,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你说什么?什么姑爷?” 芳玉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姜苏晚的异常,她咬着牙道:“还有哪个姑爷,当然是那个没心肝的谢姑爷!” 上一世的记忆逐渐复苏,姜苏晚忽然想起来这正是她嫁给谢礼的第一年,她想着亲手酿一壶桃花酒庆祝一下,却在摘桃花的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 姜苏晚两眼一黑,只觉得上天在捉弄她,没让她重生在嫁给谢礼之前。 往日身为天之骄子的谢礼被恩情裹挟,娶了她这个不入流商户女,不恨她便是好的,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她。 所谓的恩情也不过是她出门时见到他被围杀重伤昏倒在巷子里,将他带回家照顾了一番,可他的家人就住在姜家隔壁,即便当时她没有将他带回姜家,他的家人也会出门寻他。 况且若论起恩请来,他于她也是有恩的,她尚年幼时被地痞流氓欺辱,当时打了胜仗春风得意的少年谢礼身穿红衣骑马路过,救下了她,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也因为这虚无缥缈的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可恨她上一世被自己的一厢情愿蒙蔽了双眼,觉得他都答应娶她了,总有一天她也一定会走进他心里。 可犹如悬月的谢礼怎会喜欢上一个不守礼教的商户女。 她的喜欢对他来说,怕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起前世的种种和自己所受的冷待,姜苏晚并不怪谢礼,娶她非他所愿,他也只是不喜欢她,心里另有他人而已。 但既然能重新来过,她也不愿再做扑火的飞蛾,如同上一世般蹉跎一生,留下无数遗憾。 虽没法选择重生的时机,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日后找个契机同谢礼和离便是。 姜苏晚很快便想开了,没过多纠结这件事,但同时又记起了另一件事。 上一世她摔倒昏迷后,因为谢礼迟迟没来看她,姜苏云便亲自上门去请,最后不仅没见到谢礼,还被他的贴身小厮奚落了一番。 因为她的一厢情愿,她身边的人也都陪着她委曲求全,受尽了委屈。 姜苏晚悔不当初,她急忙下榻,吩咐苏玉为她更衣。 “姑娘不好好躺着休息,要做什么去?”芳玉不解道,甚至想上手将姜苏晚按回榻上。 姜苏晚着急赶去阻拦姜苏云,没过多解释,穿好衣服便急忙往苏府旁边的谢宅赶。 穿过垂花走廊,走出苏府的那一刻,芳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着胳膊拦住了姜苏晚。 “姑娘不会是要去找姑爷吧?不行,姑娘昏迷期间他一直没来看姑娘,姑娘也断不能再上赶着去见他了,得好好搓搓姑爷的性子,等他来接姑娘了,姑娘再回去。” 这个时候的芳玉还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不像上一世因为她怕心直口快的芳玉惹了谢礼不快,便处处约束她,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硬是陪着她一起成了句句三思的闷葫芦。 姜苏晚拍了拍芳玉的手,轻声道:“放心,不是去找他的。” 想着芳玉说的话,姜苏晚不禁扯唇自嘲,就算她一辈子不回谢宅,恐怕谢礼也不会来找她,只会当没她这个人。 两家挨得极近,三五步便到了。 谢家被诬陷通敌叛国后虽落魄了,但因着有谢礼撑着,过得倒也不算艰难,门口还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府卫守着。 从前因着喜欢谢礼,姜苏晚对谢府的一切都十分上心,知道谢宅这个府卫爱喝酒,姜苏晚每次酿了新酒都会给他送一壶。 府卫对姜苏晚也十分恭敬,见到她后率先开口道:“听说夫人前两天摔倒了,现下可好些了?” 姜苏晚素来没有架子,闻言颔首一笑,平易近人道:“已经好了,府里又酿了一批竹酒,改日我让芳玉给你送些。” “多谢夫人!”府卫喜笑颜开的同姜苏晚道谢,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嘀咕道:“夫人这么好的人,主子竟看不到眼里去,可惜可惜。” 比起前世回京后御赐的宅院,眼下这个谢宅小之又小,没有花园,也没有围湖,入了府门便是前厅,再过一道拱门就是后院,南边采光好的院子住着谢礼的母亲和妹妹,谢礼的书房和卧室都在较阴暗的北边。 姜苏晚嫁进来后便陪着他一起住在北院。 她轻车熟路的往北院走,芳玉搀着她替她抱屈道:“守门的府卫都知道关心姑娘一句,姑爷一个当夫婿的反倒问都不问,白瞎姑娘平日里对他这么好。” 是啊,谢礼冷淡的态度如此明显,可她上一世却看不清。 姜苏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伤心事,加快了步子赶路。 刚到北院姜苏晚便看到了身穿杏色衣裙纤瘦窈窕的姜苏云。 她身前站着的是谢礼身边的小厮十闲。 想到上一世姐姐被这个小厮刁难,姜苏晚三步并两步的跑上前。 4、第 4 章 若是前世,姜苏晚断不会在谢府跑动,毕竟谢礼喜欢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她也事事约束着自己,走路也学那些官家小姐迈莲花步,便是再着急也从不迈大步子。 但既然下定主意不再与他纠缠,姜苏晚也不再顾忌他的喜好,左右不管她做什么,都越不过他的心上人。 北院里靠墙种着数颗苍翠的竹子,姜苏晚嫁过来后又悉心种了几株稀有的黄色栀子花,只为了谢礼在书房时一开窗便能看到盛开的美景。 可惜人不是他喜欢的,她种的花自然也不是他喜欢的。 姜苏云正立在开的正盛的栀子花旁,在丫鬟的搀扶下探知十闲的站向,语气轻柔的祈求道:“我有话同谢公子说,能不能劳烦小哥通禀一声?” 十闲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抱臂斜眼道:“喊谁哥呢,我瞧你年纪比我大,眼睛不好使就去找郎中,来找我们公子作甚……”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院落,姜苏晚这一巴掌打的狠绝,十闲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院子里的几人全都惊呆了,怔怔的看着发怒的姜苏晚。 被打偏脸的十闲最先回过神来,他咬着牙瞪着立在他身前的姜苏晚,急促的往前挪了一步,一副压制不住要打回来的模样。 姜苏晚丝纹不动的立在原地,白皙的脖颈笔直,漂亮的眼尾微挑,警告道:“再让我听到你出言不逊,你挨得就不止这巴掌了。” 十闲作为谢礼的贴身小厮,不是没吃过苦,但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脸,被打的地方肿胀热辣,面上分外挂不住。 他捂着脸眯着眼睛望向姜苏晚阴声道:“公子一向喜欢温柔娴静以理服人的女子,若是我将夫人此举告诉公子,夫人猜公子会是什么反应?” 姜苏晚不以为意的丢下一句:“随你。” 扶着姜苏云离开北院的时候,那些开在角落里的栀子花从姜苏晚的余光中闪过。 她步子微顿,吩咐芳玉道:“将这些花拔了,移栽回咱们府吧。” 左右不被这院子里的人喜欢,开在这里也是浪费。 芳玉还沉浸在刚才姜苏晚霸气打人的那一幕中,闻言愣声道:“拔花?这些花是姑娘好不容易种活的,怎么要拔走?” “这个地方不见光,挪走吧。”姜苏晚随口解释道,头也不回的往谢宅外走。 回了姜府,姜苏云一脸担忧的摸着姜苏晚扶着她的手道:“今日你打了那小厮,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姑爷因此恼了你,那可如何是好?” 世人对女子苛刻,姜苏晚方才那行径,落到有心人眼里便是凶狠泼辣。 谢礼一向处世宽仁,对待下人也素是仁厚,姜苏晚打的还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此事传到他耳中恐不好说理。 姜苏云忧心忡忡道:“不妨让管家准备些礼,我去同他赔罪,免得妹婿心生芥蒂。” 看到姐姐如此伏低做小为她考虑,姜苏晚更加怨恨上一世的自己。 为打消姜苏云心中的顾虑,姜苏晚轻松的笑笑,挽着姜苏云的胳膊道:“是十闲先对姐姐不敬,谢礼若是因此对我不满,说明他不辨是非,不值得我喜欢。” 上一世姜苏晚只是从姐姐婢女春红口中得知她被小厮刁难,今日才知十闲竟嘲讽姜苏云的眼睛,听到的那一瞬间姜苏晚捅他一刀的心都有,只打了他一巴掌,都算便宜他了。 姜苏云细想了一下谢礼的为人,觉得姜苏晚说的在理,遂作罢,只提点道:“这事便罢了,只是你如今嫁了人,性子也合该稳重些,日后可不许再这么冲动了。” 姜苏晚知道姜苏云还是担心谢礼会因此不喜她,但一时半刻也不知怎么同她解释她已经不在乎谢礼了,遂撒娇道:“我就是这个性子,要是因为嫁了人就要委屈自己,那岂不是不如不嫁。” 姜苏云总觉得自己妹妹有些不一样了,倒像是以前没嫁人时的样子,肆意骄纵,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束手束脚,她心中欣慰,觉得自己的妹妹合该如此,便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的那些劝诫的话。 “听说今夜梨园开戏,是从江苏过来的名角玉清红,阿晚可要去看?” 姜苏晚喜欢看戏听曲,不过自从嫁给谢礼后,便拘着自己甚少去梨园,但玉清红唱功好名气大,姜苏云怕姜苏晚留下遗憾,忍不住告诉她这桩事。 上一世顾念着谢礼,他爱琴,姜苏晚便学琴听琴,舍弃了自己听戏这个爱好,现在她听了姜苏云的话毫不犹豫的兴奋道:“去!姐姐陪我去可好?” 姜苏云浅笑着应下。 姜苏晚送姜苏云回她的院子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江秀河。 他穿着一身灰色束袖衫,正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给姜秀云扎秋千,听到动静立马迎了上来,主动搀扶着姜苏云道:“多谢小妹将阿云送回来,小妹伤可好些了?” 姜苏晚一看到他的脸便觉得虚伪至极,可恨她上一世一心扑在谢礼身上,没看穿江秀河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让姐姐落入那般不堪的境地。 此刻碍于姜秀云在场,姜苏晚无意拆穿他,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同姜秀云告别后,转身出了院子。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姜苏晚吩咐芳玉道:“你去将林管家请来,让他把酒肆这一年的账本带来。” 自从她嫁给谢礼后,便将姜家酒肆全权交由江秀河打理,如今一年过去,也不知他做了多少手脚。 薄雾夕阳,红霞倾覆。 谢宅…… 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道木轮碾过的声响,一直侯在北院的十闲听到动静立马迎了上去。 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广袖衣袍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气韵温和,像是清隽儒雅的读书人,狭长的眉眼又透露出几分沉稳,夕阳的红光照在他身上,本就深邃优越的面容更加惊为天人。 男子气度卓然,足以让人忽视他患有腿疾。 十闲委屈地屈身立在男子身前,扬了扬自己被打的侧脸,“公子可算回来了,您下午不在,小的挨了好一顿打。” 谢礼的目光落在十闲红肿的脸上,薄唇轻启道:“因何被打?” 十闲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添油加醋的诉说道:“姜家大姑娘来找您,小的说您不在,也不知怎的惹了夫人不快,夫人甩手便是一巴掌。” 十闲告完状,心里想着姜苏晚一贯喜欢在公子面前装温婉,这下他便拆穿她刁蛮的真面目。 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十闲并未注意到谢礼的异样。 男人搭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骤然屈起,白皙手背上的青筋绷鼓,深邃的丹凤眼中浸润着让人不懂的复杂情绪。 上一世女子的含泪质问和眼眸中挥之不去的悲伤情绪深深镌刻在谢礼的脑海中,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夫人呢?” “在苏府,”十闲压着兴奋道:“小的挨打不要紧,夫人能出气就好,公子不必替小的讨公道。” 此话一出,十闲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暗暗抬头看谢礼的神色,对上男人眼睛的那一刻像是有一道钟声在他脑中骤然敲响,他心头大惊,不敢再言语。 “你跟了我几年了?”谢礼波澜不惊的眼神压在十闲身上,犹如随口一问的一句话惊得十闲出了满身汗。 无声的压迫笼罩着十闲,他手忙脚乱的跪在男人身前的石板路上,虔诚认错道:“小的知错了。” 十闲心中懊恼,他打小跟着公子,竟因一时愤怒犯了大忌,公子最容不得欺瞒之人,他那番话也不知哪出了纰漏,让公子起了疑心。 此刻他不敢再有侥幸之心,但也不敢把自己下午所说的话原封告诉谢礼,只含混说了个大概,旋即提心吊胆的跪着等候处罚。 “去书房将我那把琴带上,随我去苏府。”男人沉声道,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夜幕沉沉,巷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巷口传入一道缓慢的马蹄声。 宽大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姜苏晚搀扶着姜苏云从马车上下来,意犹未尽的兴奋道:“玉清红不亏是江苏的名角,身段唱姿精妙绝伦,明晚姐姐再陪我去听好不好?” 少女甜腻的撒娇声在巷子里响起,任谁也不忍拒绝。 姜苏云犹豫片刻,低下声音来柔声道:“明天是你姐夫生日,我同他约好了夜游翠湖,听说玉清红要在苏州留一个月,改日我再陪你去听可好?” 这江秀河也不知道给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姜苏晚心中不虞,但面上不显,落寞的嗯了一声。 她边往苏府走,边琢磨着怎么拆穿江秀河。 “姑爷!”芳玉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 姜苏晚下意识的顺着芳玉的声音看去。 苏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端坐在轮椅上的谢礼正静静的望着她。 这是重生回来后第一次看见他,姜苏晚呼吸蓦的一重。 5、第 5 章 清浅的月光撒在谢礼身上,照出他松雪般清冷疏朗的身容。 隔着一世相望,过往记忆犹如山海般将姜苏晚吞没。 他的疏离和冷淡犹如她触碰不到的高山之巅,她足足用了一生才感知到碰壁的锥心之痛。 只一眼,像隔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芳玉暗中轻轻推搡了一下出神的姜苏晚,压着声音替她高兴道:“姑爷这是来接姑娘回去了!” 姜苏晚收回直愣愣的眼神,将万般感慨深藏于腹,若无其事的调转了目光。 许是夜深风凉的缘故,无形之中气氛也有些冷。 谢礼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狭长的眉目微转,看向被姜苏晚搀扶着的姜苏云。 “听闻在下的小厮出言不逊,对姐姐无礼,特带他来赔罪。” 谢礼谦和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畔,她这才看到了在他身边举琴跪着的十闲。 “此乃赔礼,还望姐姐收下,原谅在下管教不严。” 谢礼示意十闲将琴送给姜苏云。 姜苏晚看到跪在地上的十闲起身时险些起不来,双腿几乎不敢走路,像是跪了许久。 她不由看了谢礼一眼,暗暗猜测他在这等了多长时间。 姜苏云伸手抚摸了一下琴,琴身精细的纹路在她手下流转,在摸到一处凸起时,她略微惊道:“这可是桐午大师所制的长月?” 姜苏晚也看向十闲手中托着的琴,谢礼喜琴,这琴一直摆放在他的书房中,上一世不管是被贬黜还是回京后,这张琴他一直带在身边,听闻是天下第一琴桐午大师所做,世间仅此一张,他素来珍视,眼下竟舍得拿出来当做赔礼。 姜苏晚忍不住探究的看着谢礼,只见他薄唇轻张,没说是与不是,不紧不慢道:“姐姐琴技超然,当以此琴相配。” 论起琴技来,姜苏云自认不如谢礼,何况这琴贵重程度可见一斑,她推拒道:“不过是一件小事,怎当得起如此赔礼,姑爷不必放在心上。” 谢礼未言,朗月般的眸子扫了十闲一眼。 十闲当即又托着琴跪了下去,“大姑娘若不收下,小的恐怕要跪上一夜以消罪责了。” 姜苏云犹豫纠结的看向姜苏晚,姜苏晚接话道:“既然他诚心认错,姐姐收下便是。” “今日之事是我姐姐大度不欲计较,若再有下次,我定不会如此了事。”姜苏晚不掩怒气的警告道。 “小的不敢。”十闲忍气吞声道。 姜苏晚说罢,头也不回地便挽着姜苏云走入府中。 姜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同姜苏晚道:“姑爷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不去同他说说话,你在家里也住了好几天了,今晚就同他回去吧,便是姑爷不说什么,你那个婆婆也要发难。” 姜苏晚轻哼了一声,左右她以打定主意和离,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想,等谢家翻了案回京,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更何况谢礼估计巴不得她不缠着他,她也好卖个乖,少去讨这位未来丞相大人的嫌。 姜苏晚蹭了蹭姜苏云的肩膀,扯开话题道:“许久未听姐姐弹琴了,改日姐姐弹琴给我听吧。” 提到琴,姜苏云脸上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原先我瞧着姑爷性子冷,还担心他对你不好,今日我便放心了。” 姜苏晚心说谢礼待她确实算不上好,佯装不满的逗趣道:“怎么,他一张琴就把姐姐收买了?” “这张琴如此贵重稀有,听闻有人用千金换取,他都没换,如今却用来给咱们赔礼,还不是因为重视你。”姜苏云柔声道。 谢礼的做法确实会引人多想,但姜苏晚多活了一世,不会再如之前般天真,他为人向来端正有礼,这番做法也不过是源于他的本心罢了,与她无关。 姜苏晚不欲再谈论跟谢礼有关的事情,正想再扯个别的话头,身穿素白衣袍的江秀河忽然迎面而来。 “阿云和小妹回来了,今日玩的可还开心?”他凑上前温柔的扶着姜苏云问道。 “那位江苏名角艳惊四座,改日夫君与我们一起去听听。” “铺子里事务繁重,等忙完这阵子我便跟你们一起去,”江秀河说罢,又看向姜苏晚道:“听说小妹将账本拿了去,不知可有什么纰漏,我长于乡野,日子过得清苦,从未接手过如此多的账务,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还请小妹指教一二。” 姜苏晚看了一天的账本,本没看出什么问题,还以为这个时候的江秀河还没开始暗中动作,但听了他这番话,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若无其事的对着江秀河笑笑,夸赞道:“姐夫算学过人,账目条理清晰,妹妹自愧不如,若是爹爹九泉之下知道有姐夫这样的人帮我们苏家打理酒肆,定然放心。” 江秀河闻言勾唇轻笑,原本还担心会被她看出什么问题,眼下看来这传闻中自小聪慧的苏家二小姐也不过如此。 他放下心来,展颜道:“时候不早了,我跟阿云便先回去了,小妹也早些歇息吧。” 回了院子的姜苏晚又连夜掌灯看起了账本。 星暮沉沉,十闲看着入了定般等在苏府门口的谢礼,不解道:“公子是在等夫人吗?” 谢礼脑海中皆是方才的姜苏晚,她穿着一身浅绿色对襟襦裙,明艳的犹如春日里的柳枝,浓丽的姿容同上一世并无二致,只是看起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上一世的姜苏晚是什么样子呢,许是平日并未过多关注,谢礼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他阖上双目,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搜寻对自己这位妻子的印象。 她一向令他省心,家宅内务打理的妥帖稳当,无需他过多费心,成婚多年,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争执,似乎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她柔丽的笑容。 片刻,他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从前见了他,都会欢喜的迎上来喊他夫君,那双漂亮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明亮的爱意。 方才她见着他却似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想起她那平淡的眼神,谢礼心口无端烦闷。 “她近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说的是谁?”十闲不明所以的问道。 谢礼从前觉得十闲还算机灵,此刻却发觉自己这个贴身小厮非但言行张狂,性子也木讷。 他沉声道:“你觉得是谁?” 公子与这个姜苏晚成婚一年,从未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此刻乍然问起来,十闲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人前两日好像从树上摔了下来,这两天一直住在苏府,没回咱们院子,旁的小的便不知了。” “你既知此事,为何不告诉我?”谢礼眼神随着声音蓦的沉了下来。 十闲发觉谢礼动怒,心里惊疑的同时立马解释道:“公子近日事忙,小的便想着……想着等公子忙完在禀告公子。” “母亲院子里还缺个仆从,日后你便去母亲跟前伺候吧。”谢礼平息了情绪,不辨喜怒道。 十闲心中大惊,当即跪了下来,“小的知道错了,还请公子不要赶小的走。” 十闲跟着谢礼一起长大,见过他最恣意明朗的模样,本就觉得姜苏晚一个不守礼教的商户女配不上谢礼,又在谢礼母亲的授意下盯着姜苏晚,便愈发瞧不上姜苏晚。 往日也没见公子对这个姜苏晚上心,今日怎就动了怒,十闲口中说着认错,心里却怎么也想不通。 谢礼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隔空唤道:“青木。” 一个健硕的人影从暗中走出,拱手对着谢礼恭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推我进去。” …… 姜苏晚专注的翻看着账本,每一本账目皆无误,她蹙着眉烦心的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正欲唤芳玉点些提神的香,还未出声,芳玉便兴奋的跑了进来,“姑娘,姑爷在院子里等您呢,姑娘快出去看看!” 姜苏晚不由蹙眉,谢礼竟然主动来找她? “他来做什么?”姜苏晚放下账本,她虽不怨他,但也不是很想见他。 “奴婢净顾着高兴了,没问,姑娘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芳玉忍不住道:“奴婢怎么觉得姑娘醒了以后,变的矜持了许多。” “矜持些不好吗,省的你家姑娘天天热脸贴冷脸。”姜苏晚拿账本点了点芳玉的头。 “去跟他说我睡下了……”姜苏晚说罢,看了一眼屋内通火明亮的烛光,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出去看看。” 即便没了情意,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未来丞相的面子也终究是不好。 6、第 6 章 拆了发髻的姜苏晚懒得再度装饰,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 她一出屋门便看到了安静等候在院子里的谢礼。 院子里种着许多名贵艳丽的花草,盛开的花吸引了数只流萤,此刻就萦绕在谢礼身边。 即便下定决心不再喜欢谢礼,可姜苏晚也不得不承认谢礼这幅皮囊生的极好,端方如玉,清隽如竹,总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人的目光。 她立在台阶上,没靠近谢礼,隔着一段距离看向他。 蒙眬的月色罩在男人身上,为他的眉眼添了几分清柔之色。 谢礼也不动声色的望着姜苏晚,未施粉黛的小姑娘犹如盛开在夜间的芙蓉,清丽照人。 在他印象中,她素来装扮得体,甚少有如此慵懒随性的模样,倒是更显亲近。 只是这点无形中的亲近在主人开口时尽数消散。 “还有事吗?” 姜苏晚竭力让自己用平和的态度面对谢礼,但一出口仍免不了带上几分怨气。 谢礼修长的指骨微紧,一时不能适应她含冲的语气,但面上不显的歉然道:“是我疏忽,今日才知你受伤之事,如今伤可好些了?” “如你所见,没什么大碍。”姜苏晚不欲多言。 毕竟为了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酿桃花酒,从桃花树上摔下来这件事太过痴傻。 男人的情绪好像随着月光一同暗淡了几分,姜苏晚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生硬,她虽不想同他继续纠缠,但也不欲跟他交恶。 若是将这段关系处理好,说不定等他成了丞相后念在这段情分上,也能成为她在外行商的依仗。 虽然她更想干脆和离撇清关系,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做的太绝,爹爹从小教导她做人做事要留有三分余地,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姜苏晚放缓了语气,看着庭院里穿着青色衣袍,犹如松竹般□□的谢礼道:“时候不早了,若没什么事情,你就先回去歇息吧,近日酒铺里事多,我想在娘家多住几日,等处理完了便回去。” 眼前耐心叮嘱的姜苏晚同谢礼记忆中的温柔妻子重叠,他心中松散几分,应了声好。 “明晚我没什么事情,可陪你一起去梨园。”谢礼清朗的声音在风中散开,传入姜苏晚的耳畔。 姜苏晚一怔,盯着谢礼看了又看,他莫不是鬼附身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隔月相望,她看了半天,发现谢礼还是那个谢礼,面相俊朗,清冷如月,非他人假扮。 “梨园吵闹,你素来喜静,不会喜欢那地方的,我自己去便好。”姜苏晚压下心里的疑惑,委婉拒绝道。 小姑娘态度疏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谢礼胸口发闷,克制着情绪笑笑,从容道:“还是夫人考虑周到,夜深露重,夫人回屋吧。” 姜苏晚心里惦念着账本的事,也不再同他假客气,转头便进了屋子,连带着让芳玉将屋门关好。 谢礼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屋内,芳玉一脸惋惜的同捧着账本的姜苏晚道:“姑爷方才说陪姑娘去梨园,姑娘怎么拒绝了,姑爷好不容易主动一次要陪姑娘,多难得啊。” 是啊,多难得,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谢礼主动。 今夜的他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姜苏晚翻看着账本,心思却全然不在账本上,脑子里满是行为异常的谢礼。 烛火随着吹进屋内的风晃动,明明灭灭的光亮落在姜苏晚身上,照出她细腻瓷白胜雪的肌肤,她干脆放下账本,目光透过菱花小窗看向谢礼方才待的地方。 院子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仿佛他从未来过,一瞬间,姜苏晚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谢礼怎会对她如此温柔关怀。 她望着院子里移栽回来的黄色栀子花,一个惊人的想法涌上脑海。 谢礼莫不是同她一样,也重生了! 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转,姜苏晚便否定了,谢礼心系公主,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因为重生而改变心意。 更何况,死了才会重生,上一世她死前,谢礼权势正盛,也迎了他惦念多年的心上人回府,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怎么会同她一样轻易死掉。 芳玉拿着铜剪剪了剪烛芯,好让烛火更明亮些,方便姜苏晚看账本,等剪完发现姜苏晚正托腮望着窗外出神。 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谢礼方才待的地方。 “姑娘莫不是后悔拒绝姑爷了,要不要奴婢同姑爷说姑娘改了主意,要一起去梨园。”芳玉了然于心道。 姜苏晚面不改色的驳道:“才不是,我在想这账本到底哪里有问题。” “有些冷,将窗户关上吧。”姜苏晚收回目光,不再纠结谢礼为何有如此变化。 …… 清亮的月光撒入谢宅,谢礼回了书房后,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糕点上。 这白玉片糕已有三日未更换,细想一下往日里总有一道身影出入他的书房给他换糕点,十年如一日,从未缺席过。 如今这盘白玉糕点却像是被人遗忘在此处,一时间,谢礼竟觉得自己呆惯了的书房有些说不出的清冷。 他头一次生出要去院子里透透气的想法,到了院子一眼瞧见了翻动的土。 原先她种的花全都不见了,只剩了一排竹子,没了花的点缀,瞧着竟有些单调。 “下午夫人气呼呼地让芳玉姑娘将花挪走了,说是这里光不好。”青木适时解释道。 本猜测姜苏晚是不是也同他一样重新回来了的谢礼失落的同时,心里又莫名一松。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不像是那个稳重妥帖,沉静如水的她能做出来的。 到更符合她现在的年纪。 许是上一世他关注的太少,记忆里没发生这些事情,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这个年岁的她是什么样子。 不过眼下看来,她似乎在同他置气。 也是,身为她的丈夫她昏迷两天他却不闻不问,他身边的人又对她的姐姐不敬,她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青木,你可知如何哄人?”谢礼胸腔翻涌,莫名期待将人哄好的模样。 青木险些怀疑自己幻听了,他那素来不关心情爱仿佛出家圣人般的主子竟要哄人。 他挠了挠头,从肚里搜刮出来一些没实用过的经验道:“送些胭脂水粉?姑娘家好像都喜欢这个……” 胭脂水粉…… 谢礼不由想起上一世的姜苏晚,她面容清丽,即便不施粉黛也尤胜脂雪,她一向爱穿素衫,甚少打扮,向来应当也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目光落在姜府的方向,回想自己的妻子喜欢什么,无奈发觉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谢礼沉默半响吩咐道:“青木,你去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 7、第 7 章 夜色渐深,又看了一个时辰账本的姜苏晚仍是没有发现任何纰漏,她困顿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在林嬷嬷的劝诫下合上账本。 “姑娘不妨明日在看,时辰太晚了,姑娘快歇息吧。” 姜苏晚困的仿佛一闭眼就能睡过去,但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林嬷嬷,想到了上一世她死前时留下的话。 她抱着被疾病折磨的奄奄一息林嬷嬷,哭着问她有没有什么遗憾,林嬷嬷说能在苏府伺候是她一生之幸,没有什么遗憾,但快咽气时又提到她年轻时有一子,也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模样,若是能见他一面她此生便圆满了。 林嬷嬷年轻时便到了苏府,从来没提过她生过孩子,这件事也没人知道。 现在她既知晓了,不管怎么样也要帮林嬷嬷见到儿子。 姜苏晚望着铜镜里面在她背后给她梳头的林嬷嬷试探道:“芳玉前些日子出府去看她的家人了,嬷嬷一直辛劳的照顾我,从未出府过,如今我长大了,也不需要嬷嬷日日照看,嬷嬷可有想见的人,不妨也出府去见一见。” 木梳掉落的声音骤响起,姜苏晚回头一看,发觉林嬷嬷的手竟在发颤。 “老奴没什么家人,更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只想日日伴在姑娘左右。”林嬷嬷快速的将掉落在地上的梳子捡起,似是掩饰什么般快速道。 姜苏晚佯装没看出林嬷嬷的慌乱,若无其事的撒娇道:“好,我也想嬷嬷一直陪着我。” 若她没看错,一向稳重的林嬷嬷似乎是在惧怕什么,姜苏晚无意探究林嬷嬷不愿说的过往,但也生了帮她解开心结的念头。 心里想着明日得找林管家暗中查一查林嬷嬷从前的经历。 重生后思虑的事情太多,又看了大半夜的账本,姜苏晚困的脑中一片混沌,林嬷嬷离开时熄了烛火,她躺在黑暗中极快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姜苏晚醒后,坐在铜镜前由着芳玉给她装扮。 她看着从妆奁里拿银钗的芳玉道:“这钗子太素了,换成红玉的吧,衣裳也素淡,一并都换了。” 从前她依着谢礼的喜好,衣裙钗环都极为素雅,可苏家经商,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她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吃穿用物无一不精致华丽。 喜欢他时用这些寡淡之物不觉得如何,现在想来还真是委屈了自己。 芳玉也早就看那些素钗不顺眼了,觉得自家姑娘合该用最好的,闻言立马找出被压箱底的红玉金钗,夸赞道:“姑娘皮肤白皙,还是红玉的最衬姑娘。” “只是衣裳却没得换了,原先的都不时兴了,不妨叫百绣坊的绣娘来给姑娘新做几身。”芳玉兴致勃勃道。 素雅的衣裳虽然也好看清丽,但到底比不得华服赏心悦目。 薄光如金,斜撒窗柩。 姜苏晚探目看向院子里,三月份的天,不冷不热,万花皆开,阳光极好,她道:“不用,咱们出去逛逛吧。” 姜苏晚心里想着正好去酒铺看看,账本瞧着天衣无缝,那想必问题便出在酒身上。 吃完姐姐特意吩咐厨房为她做的补气血的早饭后,姜苏晚带着芳玉往院子外走。 马车已经备好,姜苏云入马车时一道声音从巷子里传了来。 “姜姑娘,您前些日子从我们琴行定的琴已经做好了,今日特给您送来,按您吩咐,是我们琴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做的,您瞧瞧,这做工可还喜欢?”苏州城最有名的琴行老板带着琴迎上来道。 琴身用紫檀木而制,雕花精致绝伦,任谁看了都是一张难得的好琴。 姜苏晚想起来这是她送给谢礼的生辰礼物,然而上辈子将这琴送给他后,她没见他弹过一次,想来是不喜欢。 他既不喜欢,她也没必要再送。 姜苏晚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声道:“这琴我不想要了,刘老板带回去吧,或扔或卖都可。” 客户不满,刘老板顿时觉得自家口碑不保,急忙道:“姜姑娘是付了银子的,我们哪能再收回去,若是有哪处地方不好,我回去再让师傅改……” 姜苏晚忙道:“刘老板误会了,您家的琴在咱们苏州城首屈一指,做工都是极好的,这张琴本是我用来送人的,只是现在不想送了。” “这琴价值千两,我们万没有收了银子还把琴带回去的道理,姑娘不妨自己留着,说不定日后还能用上。”刘老板劝道。 姜苏晚客套笑笑,“不必了。” 看见这琴只会让她想起自己的自讨没趣,留着也是碍眼。 马车里,芳玉不解道:“那琴不是姑娘要送给姑爷的吗,怎么不要了?” “很快他就不是你家姑娘的姑爷了。”姜苏晚意味深长道,没过多解释。 看到琴,昨天没想明白的事情瞬间通了。 上一世谢礼小厮羞辱姐姐这件事她没闹大,姐姐也素来隐忍不事宣扬,约莫谢礼也不知道此事。 昨日又是送琴赔礼,又是要陪她逛梨园的,不过是出于他那颗君子之心的愧疚罢了。 姜苏晚半靠在车壁上,透过被风吹起的马车窗帘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对着自己的郎君含羞带笑,共吃一串糖葫芦的娇俏姑娘。 也有一起领着孩子买糖人的夫妇。 他们脸上洋溢着同一种情绪,那是姜苏晚在谢礼身上从未体会到的幸福美好。 上一世她多年无所出,一直以为是她的缘故,为了能跟谢礼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前前后后喝了无数副汤药,却不想油尽灯枯时才知道他一直在刻意避子。 现在想来,姜苏晚只觉得讽刺可悲。 明月太寒,强行拥有也只会冻伤自己。 姜苏晚阖上双目心想,须得赶紧寻个恰当的时机提和离…… 第八章谁也碍不着谁 马车停在百绣坊前,姜苏晚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想着好好放松一番。 她一踏入百绣坊,穿着最时兴衣料的坊主便熟稔的迎了上来,“姜姑娘来了,上次进了一批浅素的料子,我都给你留着呢,我带姜姑娘去看看?” 姜苏晚柔声笑道:“总穿那些我也腻了,我瞧你身上这匹织花云锦便不错,可还有类似的?” “还是姜姑娘识货,这是咱们绣房绣工最好的绣娘们织的,就织了十匹,供不应求呢,如今就剩下最后一匹,海棠勾云纹的,穿在姜姑娘身上,定然美艳惊人!” “姑娘在这稍候,我去给姑娘拿来。”坊主喜笑盈开道。 等着坊主的功夫,姜苏晚一口气又挑了十几套成衣。 “这匹料子不错,我看上了,掌柜的,给我包起来。”一道娇俏又熟悉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中。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入目是一个跟谢礼有几分相似的漂亮小姑娘。 坊主为难道:“姑娘,这匹料子已经有人定下了。” 谢芳姝不满皱眉,“谁定的,我出两倍银子。” “几日不见,小妹可是发财了,一匹云锦一百两,两倍就是二百两,小妹出手当真阔绰。”姜苏晚施施然走上前道。 谢芳姝瞧见姜苏晚犹如看见了行走的银子般眼前一亮,“正好你在,这匹料子我看上了,你快给我买下来。” “芳玉,给坊主银子。”姜苏晚立在一旁,云淡风轻的吩咐道。 芳玉最看不惯谢芳姝这般颐指气使的嘴脸,仗着姑娘喜欢她哥哥,拿她家姑娘当钱行使。 她咬着牙付了银子,正要将买下的云锦给谢芳姝的奴婢时,被姜苏晚拦下。 “带回府,叫咱们府的绣娘给我和姐姐各做一身衣裳。” 谢芳姝有些傻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这匹料子是我买下的,怎么用自然是我说了算,小妹有什么疑问吗?”姜苏晚笑笑道。 上一世她想着讨这位小姑子的好,不管她看上什么都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也都让给她,最后却不过是肉包子打狗。 既然不管她做什么这谢芳姝都看不上她,那她也不必再浪费银子。 姜苏晚在谢芳姝的怒视下离开了百绣坊。 谢芳姝目瞪口呆的看着姜苏晚走远的身影,气的腮帮子都鼓了。 往日里这姓姜都是上赶着讨好她,今日却敢如此对她,她恨恨的想她要好好在母亲和哥哥面前告她一状。 芳玉抱着云锦看着谢芳姝生气的模样心里暗爽,但又担忧道:“她回了谢宅肯定要添油加醋的跟谢夫人告状,到时候谢夫人少不了要找夫人的错处。” 姜苏晚忽然灵光一闪,对啊,谢礼的母亲也一向不喜她,记忆里,半个月后谢礼母亲以她一年未有身孕为由,让她去求子庙里跪了一日。 等到时候,她便趁谢礼母亲说教时以此为由自请和离,如此既保全了谢礼这位未来权臣的面子,又不会显得她始乱终弃。 毕竟当初是她身边的人逼着谢礼娶了她,如今成婚不过一年,她无端提和离,面上也说不过去。 有了和离契机的姜苏晚心里一阵轻松,期盼着那日赶紧到来。 等和离后,她便可以彻底把精力放在壮大苏家酒肆上了。 姜苏晚朝着芳玉招了招手,附耳道:“回府后,你告诉林管家,让他去通州找一位姓孙的郎中,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将他请来。” 上一世便是谢礼派人找到了这位孙郎中将他腿治好的,现在她提前找来,还能让谢礼记她个人情。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说不定日后还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思及此,姜苏晚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当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非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痴傻女子。 姜苏晚高兴的心情没保持太久,她远远的瞧见了一同出门游逛的姜苏云和江秀河。 水烟弥漫的垂柳岸边,江秀河殷勤的喂姜秀云吃片糕,患有眼疾的姜秀云弯唇笑着,一脸甜蜜。 若是她能看见,必定能看到江秀河堪称冷漠嫌弃的表情。 将一切悉收眼底的姜苏晚咬紧了牙根。 她急于查证拆穿江秀河的真面目,但又不得不担心姐姐无法承受。 未遇到江秀河之前,姐姐因为眼疾几乎不出门,直到江秀河出现,姐姐脸上才多了些笑容,整个人也瞧着开朗起来。 她不敢想象姐姐知道江秀河为了姜家的钱财一直在骗她后会如何失落。 姜苏晚攥紧了手指,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姑娘,咱们还去酒肆吗?” 姜苏晚沉默片刻,磨牙道:“去。” “算了不去了,你找个脸生的人将铺子里的酒都定一坛,避开人悄悄的送到谢宅北院。”姜苏晚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道。 江秀河在姜家待了三年,打理酒铺也有一年,还不知道背地里收买了多少人,府里和铺子里谁又成了他的耳目。 她既要查,肯定不能惊动他,免得打草惊蛇。 只是,这样就不得不回谢宅住了。 好在谢礼一向当她不存在,日日夜夜待在他的书房,从不主动踏足有她在的卧房。 两个人谁也碍不着谁。 8、第 8 章 姜苏晚带着芳玉逛了一整天,买遍了整条街,衣裳、首饰、糕点和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几乎塞满了马车。 这样肆意的卖卖卖恍如隔世,虽然因为逛街腿脚疲累,但姜苏晚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这才是她这个商贾女该过的日子,潇洒肆意,而不是整日窝在谢宅那一亩三分地里伺候那些打心眼里不接纳她的人。 夕阳落幕,姜苏晚惦记着晚上梨园开戏,让马车夫将买的东西先送回去。 她带着芳玉在天湘楼的大堂角落里用晚膳。 大堂里三教九流之人众多,有人高谈阔论家国大事,有人低俗讨论着哪个青楼里的姑娘最漂亮,吵闹非凡。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朝廷又打胜仗了,前些日子南蛮率五万大军来犯,向家只率军三万便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率军出征的向小将军未及弱冠,当真是年轻有为。” “若论年轻有为,你们可还记得数年前名声大噪的谢礼,十几岁的年纪仅凭两千兵抵挡住数万匈奴守住了北关城,收复失地二十里,那才叫英才少年。” “可惜他爹偏偏是个卖国贼,也就是当今皇上仁善,顾念谢家早些年的从龙之功,留他全家性命。” 众人唏嘘之际,一人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满身酒气打着舌头道:“要我说,什么英才少年,现在不过就是不知道藏到哪里的过街老鼠,要是让老子看到他,老子就替天行道送他去见他那个卖国贼老子!” 姜苏晚攥紧了筷子,即便不喜欢谢礼了,到底也真真切切做过他的家人,谢老侯爷一生为国,战死疆场,谢礼承父遗志,力守边关,却因为如今的皇帝猜疑忌惮,被扣上叛国的罪名,人人喊打。 谢礼并非她的良人,但毋庸置疑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清正好官。 当年那个在地痞流氓手中救下她的翩翩少年和后来那个一心为民刚直不阿的谢丞相被一个醉汉如此侮辱,姜苏晚压制了一下酸涩愤怒的情绪,但到底没忍住,将筷子往桌子上一甩。 这番动静吸引了满客栈人的目光,姜苏晚视若无睹镇定自若的看向方才口出狂言的醉汉。 “敢问阁下气概如此豪迈,十几岁时可立了什么功绩?” 不过是一群聚到一起吃喝嫖赌的游手好闲之徒,那醉汉看见姜苏晚眼睛都直了,浑浊的目光从上而下的扫着姜苏晚。 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犹如滑腻的蛇一样包裹着姜苏晚,姜苏晚攥紧了手心,面上仍毫无退缩之意的审视着醉汉。 醉汉看着眼前春衫纤薄,雪肤红唇,容貌浓丽的姜苏晚,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近腻笑道:“我十几岁时将青楼逛了遍,攒下了一身的床上功夫,我瞧小娘子与我有缘,我便叫小娘子瞧瞧我的本事……” “啊疼疼疼!” 醉汉伸出来摸姜苏晚的手忽然被折断,咔嚓一声震慑住了蠢蠢欲动想上来帮衬的人。 “谢公子当年是圣上亲口夸耀过的英杰,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如何,轮得到你一个欺男霸女的狗东西议论,滚!” 一个面容英气,身形修挺的蓝袍执剑少年挡在姜苏晚身前,一脸怒容的驳斥道。 眼见遇到硬茬的醉汉也不敢再闹,一桌子人片刻间消失了个干净。 “多谢公子相助,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人,不知可否方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答谢公子。”姜苏晚镇定自若地浅笑着同挡在她面前的英俊少年道。 向辰华拱手一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晚霞灼灼,将客栈映成一片红色,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梨园开场了,客栈的人瞬间散了大半。 “小二,这位公子的一切花销记在姜家账上,务必要好好招待这位公子。”姜苏晚心里也惦记着去梨园听戏,屈身一礼,歉然笑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作陪,改日见到了我请公子喝酒。” 斜阳披落,如金似雾,向辰华的目光望着姜苏晚离开的身影。 “姜家,姜姑娘……”他挺立在客栈里默默念道。 “小将军可是看上人家了?”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走远的纤丽身影机敏道。 “别胡说!”向辰华连忙收回目光,呵斥随从的冒犯之言。 一些蝇营狗苟之辈三言两语间便将谢家功绩尽数抹杀,向辰华身为戍守边关的武将从不相信那个戎马半生的谢老将军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他原以为世间之人多如醉汉,尽是些奚落鼠辈,却不想竟有这样的一位姑娘,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敢为谢家仗义执言。 向辰华暗暗勾起唇角,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在那抹走远的窈窕身影上。 月亮一点点的升起来,万家灯火亮起。 玉清红名声振振,座无虚席,最后在满场的喝彩声中多唱了一曲。 听完曲身心舒畅的姜苏晚离开梨园,走在夜幕笼罩的街道上。 河岸边浮光涌动,垂悬的月光携半山倒映在静水中,美不胜收。 前世嫁给谢礼后守着约束女子的礼教,夜晚姜苏晚从不出门,这样静谧的夜色姜苏晚已许久不曾见,她步调缓慢的走在种满杨柳的河岸边,兀自欣赏了大半夜才意犹未尽的回了谢家。 往日这个时辰早已熄了灯的谢家此刻灯火通明,姜苏晚直觉有异,果不其然,她一踏入院门,谢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便迎了上来。 “少夫人好兴致,这么晚才归家,我们夫人有话同少夫人说,请吧。”刘嬷嬷没什么好气的看着姜苏晚道。 姜苏晚不用听便知道谢礼母亲要说什么,无非是谢芳姝因着白日里的事同她告了状,要借着她晚归的事情一并罚她。 困意弥散,姜苏晚也没有闲心应付,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笑道:“现下时辰太晚,婆母有什么话大可明日在说,我先回北院了,明早再去给母亲请安。” 刘嬷嬷听到这话脸瞬间黑了。 姜苏晚佯装没看见,自顾自的往北院走。 “站住!”一道呵斥声从姜苏晚背后传来。 姜苏晚蹙了蹙眉,掩下不耐转身看向赶来喊住她的谢夫人卫华云。 站在卫华云身边的谢芳姝扬声斥道:“我早知道你是个没规矩的,如今竟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对着嫂嫂大呼小叫,小妹倒是个有规矩的。”姜苏晚抚了抚头上的簪子,轻笑一声道。 卫华云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将谢芳姝扯到了身后,一脸怒容的看着姜苏晚。 “你如今乃有夫之妇,在外厮混到这个时辰归家,成何体统,从前你没学过规矩便罢了,如今你既嫁给了我儿,自然不能如之前那般散漫,若你还想在我们谢家待下去,就得守我们谢家的规矩。” “十遍女德,没抄完之前不准出门!”卫华云说完,不愿再看姜苏晚一眼,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上一世,姜苏晚抄的女德没有五百遍也有三百遍,尽管她已经极尽所能的学规矩,却还是三五不时的被挑错。 卫华云不喜她是商户女,她这个商户女不管怎么做便都是错的。 姜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似乎是个不容错过的提和离的好时机。 她放软了态度,喊道:“母亲,妾身自幼不受管教,如今性子难改,自知无法顺婆母心意,亦不愿让婆母为难,今日便自请和离,唯愿婆母身康体健。” 此话一出,在场者皆用一种古怪震惊的眼神看着姜苏晚。 往日里她日日跟在谢礼身后,爱慕之心人尽皆知,今日竟自提和离…… 卫华云正色的看着这个她素来不喜的儿媳妇,在她心中,儿媳妇该是饱读诗书,懂规守矩的,可姜苏晚却全然不同,还未成婚,便追在男人身后宣扬爱意,最后还挟恩图报逼她儿子同她成亲,简直是寡廉鲜耻。 依着姜苏晚从前那般伏低做小事事讨好的做派,卫华云还以为她会纠缠自家儿子一辈子,没想到如今不过一年,就坚持不住了。 卫华云连说了两个好,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看着姜苏晚也顺眼起来,和蔼的拉着姜苏晚的手道:“你能如此想甚好,我瞧着礼儿性子冷淡,也不如旁人的夫婿会体贴人,想来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夜礼儿不在家,明日等他回来,我就叫他写一纸放妻书,你也好另觅良人。” 姜苏晚弯唇笑笑,看着变脸的卫华云乖声应好。 一时之间,倒是难得的和谐。 北院一片安静,一丝灯光也无,月光垂坠在院子里,姜苏晚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心里纳闷。 昨日谢礼还同她说今夜有空能陪她去梨园,怎的却不在家。 不过他的行踪从来都捉摸不定,上一世便是如此,有时他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她都不知他去了哪,他从来不会跟她报备一声。 思及此,姜苏晚忍不住自嘲笑笑,他连她这个人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同她说他的事情。 她看似成了他身边最亲密之人,却永远隔着一道他筑起的高墙。 姜苏晚静静的在书房前站了片刻,任凭复杂酸胀的情绪蔓延,最后不由惋惜,如果谢礼在家,今夜便能同他彻底撇清干系了。 9、第 9 章 城郊密林里,稀疏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叶落在地上。 半明半暗间,一道低沉清厚的声音响起,“京中情势如何?” “如你所料,百姓哀声哉道,百官有口难言,前段时间太子沉迷赌博,险些连太子府都赔进去,后来还不上账,直接带着禁军查封了赌坊。” “赌坊老板气不过当街状告,太子威信尽失,参太子的折子足有半人高,我那好叔父视而不见,无奈之下太子太傅罢官归乡,太子骄奢淫逸更是变本加厉。”宣王萧淮跃立在谢礼身前道。 谢礼闻言,淡淡的抬着幽邃的眉眼道:“你暗中找人将太子行径广传出去,为君者不管,自有天下人来管。” “在此之前你自请让萧智山将山城划为你的封地,日后你据守山城,山城虽偏僻荒芜,但富有暗矿,足以操练兵力。” 萧淮跃看着运筹帷幄的昔日好友,挑眉道:“先前从未见你有造反之意,如今怎么肯帮我。” “谢家之事乃萧智山所为,”谢礼言简意赅道:“不过即便未有此事,我也不会看着如今的太子登上皇位。” 谢家的事太过沉重,萧淮跃不忍谢礼再想起当年之事,挑眉看着他怀里的花问出一早便想问的话:“一年不见,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花草了?” 端坐在轮椅上的谢礼,干净修整的青色衣袍间放着一株稀有难寻的见月草。 “有人喜欢。”谢礼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腿间的见月草上。 “你有喜欢的人了?!”萧淮跃见鬼版惊奇的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喜欢……这两字在谢礼心上转了一圈,他沉默片刻,只道:“送给我夫人的。” 萧淮跃愣住了,他原以为谢礼是个不通情爱的,如今竟赶在他前面娶了妻。 “自打你同公主解了婚约,我还以为你要孤独终老呢,若非我要赶回京城,倒真想看看嫂嫂是什么性情,长什么模样。”萧淮跃满脸兴奋道。 谢礼眼角舒展,清冷的面容柔和些许,“日后自会见到。” 回到谢宅时,天色既白,薄薄的晨雾随着日光升起,谢礼在回北院的路上被十闲拦住。 “不是让你在母亲院里伺候?”谢礼不紧不慢的质问道。 终于等到人的十闲激动地躬身道:“正是夫人让小的在此等候公子。” 谢礼修长的指骨拨弄了一下怀中的见月草,漫不经心地开口,“所因何事?” 十闲兀自高兴道:“昨夜里少夫人同夫人自请和离,夫人让小的告知公子,公子与少夫人实乃不合,不如早早和离,各自再另配婚嫁。” 谢礼猛然一怔,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抽离,古潭般沉静的面容骤然聚起波澜,按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禁用力。 “她自请和离?”谢礼一字一顿的问道,声音里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十闲见情势不对,慌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回道:“是……” 谢礼眼皮微敛,澄净狭长的眸子看向北院姜苏晚所住的卧房,第一次唤出先前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 一个身穿劲装的黑色身影与角落里飞身而出,半跪在谢礼身前,“主子有何吩咐?” 谢礼绷着声音道:“今日都发生了何事,你事无巨细的说来。” …… 太阳徐徐升起,带着暖意的光线落在窗柩里,芳玉步伐凌乱的从卧房里出来,在看到台阶下的清隽身影时眼睛骤然一亮。 “姑爷你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吧!”芳玉含着哭腔着急道。 “她怎么了?”谢礼心神一滞,语气前所未有的紧张。 芳玉急声道:“昨日因着姑娘去梨园看戏,回来的晚了些,惹了夫人生气,姑娘自认无法成为夫人心中的好儿媳,便提了和离,回来后竟独自喝起了闷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到现在还未醒。” “我知道姑爷情缘淡薄,可我们姑娘对姑爷的一片痴心姑爷也总该看在眼里,我们姑娘自小娇养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针线更是没摸过,可自从嫁给您,您每日吃的,和身上穿的,哪一样不是出自我们姑娘之手,如今更是因为舍不得同您和离喝的酩酊大醉,还请姑爷可怜可怜我家姑娘,不要同她和离。”芳玉几乎是哭求道。 谢礼攥紧的手松了几分,他沉静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去煮碗醒酒汤来。” 柔浅的金光撒进帐子里,落在姜苏晚白皙恬静的睡脸上,许是喝多了的缘故,两颊泛着淡淡红粉色,犹如三月的桃花,浓丽诱人。 谢礼沉静的目光看向昏睡的姜苏晚,前世他忙着为谢家正名,直到她离世他都未好好地看过自己的妻子,更不知她与母亲之间的嫌隙。 暗卫的话浮在他耳畔,“少夫人白日在酒楼听到有人羞辱公子,毫不犹豫地不忿出声维护公子……” 她会在暗中不顾一切的维护他,会在无奈提和离后酩酊大醉…… 谢礼胸腔莫名酸胀,第一次生出了多了解自己妻子的心思,他垂眸凝视了姜苏晚许久,忍不住抬手抚向她鬓边的碎发。 修长的手指却没有落到那抹乌黑的发丝上。 姜苏晚在头昏脑涨中睁开眼,入目是她描幕过无数遍的脸。 俊美无俦的男人逆光坐在她床头,干净修整的青袍落在她的寝被上,那双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眸子微微垂向她,神情专注。 姜苏晚顿时觉得自己眼花了,谢礼怎么会这样看她,她偏头躲开男人伸向她的手,抱着寝被坐起身。 两人四目相对,姜苏晚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礼手指落空,他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来,“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母亲那里我会同她说,日后不会再给你立规矩。” 姜苏晚檀口微张,潋滟的眸子直直的落在谢礼身上,游移不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礼不紧不慢掀唇道:“不和离。” 话落,空气瞬间凝滞起来。 谢礼看着姜苏晚震惊失落的神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宽袖下的手指微蜷。 这段时间以来妻子有意的疏离和抗拒一一涌上谢礼脑海,一个不容他逃避的猜测愈发清晰。 她也回来了,还有了同他和离的心思。 10、第 10 章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芳玉的醒酒汤熬好了吗。” 谢礼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屋子。 一向端持稳重的身影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姜苏晚一头雾水的看着谢礼离去的背影,心中疑影重重。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礼吗? 他竟然说不和离。 他又不喜欢她,和离对他而言不应该正合他意…… 宿醉的后劲冲击着姜苏晚的大脑,她愈发想不明白谢礼的举动。 屋门响动,芳玉端着醒酒汤走到榻前,红着眼眶看向姜苏晚道:“姑娘昨夜里怎么喝这么多酒,奴婢知道姑娘心里难受,可身子为重,姑娘这般买醉要是让大姑娘知道大姑娘该心疼了。” 姜苏晚抬起莹白如雪的手腕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疑惑蹙眉道:“难受买醉?” 芳玉隔着珠帘指了指外室桌子上的几十坛酒,“奴婢知道姑娘喜欢姑爷,可就是再怎么不舍得同姑爷和离也不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奴婢同姑爷说了姑娘对他的付出和苦心,姑爷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和离之事定有转圜,姑娘莫要再做这种伤心之事了。”芳玉担忧劝道。 姜苏晚顿时拨云见雾明白了谢礼这异样的举动。 原来是以为她伤心买醉而怜悯她。 姜苏晚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种施舍般的怜悯她才不要。 姜苏晚释然的苦笑一声,看着为她着急上火的芳玉道:“你家姑娘已经不喜欢他了,喝酒也不是因为伤心。” “姑娘不喜欢姑爷了?”芳玉满脸的震惊和不信。 姜苏晚点点头,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太累了,她已经用足够深刻的经历明白强扭的瓜不可能是甜的。 更何况,她发现放下谢礼也没有那么难,现在她已经能心无波澜的面对他。 芳玉半信半疑道:“那姑娘昨夜怎么喝这么多酒?” 姜苏晚言简意赅的说了自己对江秀河疑虑。 芳玉从旁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大姑爷对大姑娘的做派不似出自真心,像是刻意讨好大姑娘。” 姜苏晚心中沉了几分,江秀河的异样连芳玉都有所察觉,上一世她却一心扑在谢礼身上,愣是没瞧出他这个祸患。 “那姑娘可查出什么了?” “茉莉清酒有问题。”姜苏晚从榻上起来,倒了一杯茉莉清酒递给芳玉。 昨晚上姜苏晚将所有的酒都尝了一个遍,她自小见惯了各种酒,对自家酒铺的酒也都了如指掌,昨夜一尝便觉得茉莉清酒的味道不对。 芳玉喝完酒,皱眉端着酒杯看了看道:“奴婢倒是觉得这酒没什么问题……”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茉莉清酒清甜醇厚的口感对半,但这坛酒味道比之前的酒更加浓厚,少了清甜之感,这细微之差普通人一般喝不出来,也更方便做手脚。 姜苏晚对着进屋送早膳的林嬷嬷沉静道:“林嬷嬷,你让林管家暗中查查今年茉莉的采购情况。” 姜苏晚吃了几口早饭,仍是酒意昏沉,索性回了内室再睡。 原本空旷的床头上摆着一盆见月草,这草稀奇难寻,白日里瞧着是一盆平平无奇的草,晚上在月光的照映下便会散发淡淡的荧光,犹如夜明珠。 姜苏晚只在话本里瞧见过,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困劲顿时消散,饶有兴致的拨弄着叶子问道:“这是哪来的?” “姑爷送来的……”芳玉犹豫道:“听青木说姑爷昨夜去林子里寻了一晚上,还险些被毒蛇咬到。” “前几日青木问我姑娘喜欢什么,我记得姑娘提过这见月草,便同他说了,没想到姑爷真寻来了。” 姜苏晚收回了抚弄见月草的手,凝视片刻将目光挪走。 “挪去院子里吧。”姜苏晚淡声道,声音没什么起伏。 见此芳玉彻底信了自家姑娘不再喜欢姑爷。 虽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姑爷了,但往常只有姑娘变着法送姑爷东西,还不被姑爷珍稀的份,没想到姑爷也有这一天,芳玉只觉得心里顺畅了许多。 她赶忙连盆带草的挪出了屋子。 姜苏晚坐在榻上,但困劲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她空对着方才放见月草的桌子出神。 谢礼为什么特意寻见月草送给她? 上一世他几乎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现在却一反常态…… 姜苏晚想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谢礼一向对她不在意,如今这般做派是为什么? …… 没等姜苏晚想明白,芳玉带着一封请帖进了屋。 “姑娘,米行白家递来的喜帖,说是家里二姑娘要成亲了,姑娘可要去?” 姜苏晚的目光落在芳玉递过来的红封喜帖上。 白家二姑娘白雪灵原是她的至交好友,后因为谢礼产生了分歧,便再也没有了来往。 上一世,白家给她递了请帖她没去,也不知她所嫁何人。 如今想来,因为谢礼丢了自己的朋友当真是不值得。 姜苏晚长眸一垂,接过请帖安排道:“去,将咱们铺子里最好的酒送十坛去白家,当是新婚贺礼。” 夜幕降临,繁星斜坠。 姜苏晚沐浴后,披着寝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林嬷嬷用帕子帮她绞干头发。 “姑娘让我问林管家的事情有结果了,去年是大姑爷带人去采购的,说是福州大雨,不少种茉莉的都被淹了,品质好的茉莉价格翻了两倍,因着咱们姜家酒肆是老主顾,所以还是按原先价格买的,账目都没什么问题。” 茉莉价格翻倍,江秀河却能用原价购入,便是老主顾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其中必定藏了猫腻。 姜苏晚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江秀河定是购入了一批被淹过的茉莉,以次充好,私吞差额,用来养他暗藏的妻子和孩子。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姜苏晚眼神暗了暗,吩咐道:“嬷嬷,你让林管家派人跟着江秀河,一旦他出了府,去了哪,干了什么都要来跟我汇报。” 姜府,月下石桌前,谢礼和江秀河相对而坐。 一身青灰色长衫的江秀河抬袖斟了一杯酒递给谢礼,“你与小妹成婚一年多,说起来我们兄弟二人早该一起坐下来喝杯酒的,只是铺子里事情繁多,我一直没得空。” 谢礼清幽的眸子落在身前的酒杯上,没动。 江秀河见状笑笑,开门见山道:“阿云说你与小妹这两天在闹别扭,还提了和离?” 和离二字扎的谢礼心口微酸,他微微攥拳,不露声色道:“不过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妹婿此言差矣,和离二字一向不可轻提,一旦提了便容易在心里扎下根,若不解开这个心结,这个根便会越扎越深,早晚都会出问题。”江秀河道:“我找你来,也不为别的,我身为阿云的丈夫,就该帮她一同照顾小妹,这些年,小妹如何对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却不知你对她想法。” “若是你也喜欢她,我便帮你转圜两句。” 喜欢…… 谢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喜欢姜苏晚吗? 上一世她当了他十年的妻子,一直陪伴他左右,他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可若论起喜欢,他却没法坦然地对姜苏晚说出这两个字。 谢礼沉默片刻,谦逊有礼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劳烦沈公子费心。” 不管喜欢不喜欢,他已然习惯自己的妻子是姜苏晚,也没有要换的打算。 11、第 11 章 月亮悄然挂上树梢,谢礼从姜府出来回了北院。 院子里寂静无声,江秀河的话浮现在他耳畔。 “听说你们一直分房睡,这对夫妻来说可是大忌,不利于感情培养,若你不想和离,这个习惯一定要改一改。” 谢礼习惯了独处,也不喜与人过于亲密,他在月下犹豫片刻,径直回了书房。 卧房内烛火昏黄,烛泪堆积。 姜苏晚不知谢礼心中的纠结,想到昔日好友的婚宴就在后日,她连夜让芳玉寻了红丝线做团扇以此缓和关系。 “姑娘,奴婢刚看见姑爷在院子里,似乎想进来,但不知为何又没进来。”芳玉透过窗子看到谢礼离去的身影,转身疑惑到。 姜苏晚放下做了一半的鸳鸯团扇,抬起头来冲着窗户外看了一眼。 月光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安静悄然,什么也没有。 想起白日里提过的和离之事,一直没有确切的结果也不是个办法。 她得跟他谈谈,让他知道她所说的和离并非随口一提。 姜苏晚重梳妆发,披了件海棠色外衫推门而出。 北院卧房跟书房在斜对面,不过几步路,书房里点着灯,透过栅格窗隐约可见谢礼端正持卷的身姿。 以往,她最喜欢静静地看他读书,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单是这样望着他便心生欢喜,如今心里却是再无波动。 姜苏晚淡淡的收回目光,径直的走向书房门口。 “少夫人,您家大姑爷找您。” 暮色中门房急促的声音忽然传来。 姜苏晚迟疑着放下敲门的手,转头看向门房,“可有说什么事?” 门房摇了摇头,“不知。” 江秀河一向不会单独找她,莫不是姐姐有什么事? 姜苏晚暂且放下跟谢礼好好谈谈的念头,从书房前的台阶上下来走出庭院。 江秀河一袭杏白色长衫立在谢宅门口,见到从宅子里走出来的窈窕身影立马往前迈了一步。 “小妹出来了。”他一脸关怀道:“听说你提了和离,你姐姐分外担忧,特意让我来问问。” 姜苏晚定定地看着江秀河,眼尾微挑,不紧不慢道:“姐夫消息倒是灵。” 和离这事她昨夜才提,按理只有顾家人知道,她也没跟姐姐说过,这姓江的来的倒是快。 “你的事情,我跟你姐姐自是上心。”江秀河劝和道,“方才我同妹婿谈过了,也问了他的想法,我瞧他心里是有你的,犯不着为了一时之气夫妻离心。” “你身为女子,应当知道女子处世不易,和离或者被休弃的女子更为艰难,虽然咱们姜家是你一辈子的后盾,可流言蜚语伤人,我与你姐姐也不忍你被人背后摘指。 再说妹婿洁身自好,端方自持,素日里或许不够体贴,但日子是过出来的,日后慢慢磨合便是,妹婿也并非是那等不知情趣之人。” 姜苏晚不由心想,谢礼确实不是不知情趣之人,只是分人罢了。 对着他的心上人,他自然是知情懂趣的。 江秀河还在滔滔不绝的劝解,“况且妹婿才情容貌皆是万里挑一,与你极为登对……” 江秀河心里的花花肠子姜苏晚一清二楚,如此卖力劝她不要和离,看似是为了她好,实则还不是怕她回姜府后重管姜家酒庄,分了他的权。 姜苏晚懒得再听,干脆打断他,“姐夫也知道他是个不会疼人的,我倒羡慕姐姐,能有姐夫这样可心的夫婿陪伴,倒不如我也找个像姐夫一样的人,招入姜府为婿,日后我与姐姐也不必再分离。” 姜苏晚说完,好暇以整的看着江秀河。 江秀河一向淡定和煦的面色骤然一僵,扯出的笑也不太自然,“小妹说的这是什么话……” 姜苏晚心里冷笑一声,不愿看他做戏,不过他到也提醒她了,他在外面的妻子和孩子还没揪出来,若要查这些东西,她确实不方便回姜府,以免他加强警惕,难以抓住他的把柄。 虽然回姜府也能查,但如此一来,需要费的功夫多,用的时日也长,她却不想此人在姐姐身边多待一天。 姜苏晚喜欢看戏,自己多少也会演一些,眼角沁出两滴泪,红着眼眶委屈诉说。 “姐夫说的我都明白,我这么喜欢谢礼,怎会舍得同他和离,那日说的是气话,闹这么一场,也不过是想让谢礼哄哄我罢了。” “劳烦姐夫替我跟姐姐说一声,莫要替我担心。” 江秀河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他应了声好,温声道:“我这就回去同阿云说,天色不早了,小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苏晚扯唇笑笑以作回应,旋即扭头冷下脸回了谢宅。 天色昏暗,她并未注意到原本在书房读书的人此刻正在院子里的墙角处给竹子浇水。 穿着一袭青黑干净得体谢礼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他幽邃的丹凤眼望着匆匆回房的姜苏晚,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水壶。 方才在书房心中糟乱,无心看书,便来院子里静静心,到不想听到她与江秀河谈话。 她说她喜欢他,不舍得同他和离,只是想让她哄哄他…… 谢礼舒了一口气,从听到和离后心中积攒的烦闷顿消。 不管她是不是同他一样重活一世,只要没有真要同他和离的心思便好。 12、第 12 章 月光投落在谢礼身上,他默不作声的收回目光,看向竹子中间的那株见月草。 是他放在她屋子里的那株,被移栽到此处。 骨瘦修长的手指拎起水壶,细致的给见月草浇了水后谢礼安然回了书房。 白家婚事将近,姜苏晚暂时放下江秀河和谢家这些事,一颗心扑在挽回儿时玩伴的关系上,日夜赶工绣团扇。 仅用了两日便将团扇绣成了型,红底金线,凤凰纹样栩栩如生,在阳光下看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入云霄。 芳玉忍不住将拿起团扇端详,惊叹道:“姑娘,你绣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了!” “上个月你给姑爷绣荷包时,绣的鸳鸯还像鸭子呢。”芳玉随口说道。 姜苏晚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上一世谢礼身上的腰带荷包寝衣全是出自她手,绣了整整十年,手指被扎了无数次,便是再不会绣也练出来了。 姜苏晚不由想,若是让她爹知道他视若明珠的大女儿被虚情假意的男人欺骗羞辱,小女儿又一厢情愿地围着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打转,恐怕得气活过来。 姜苏晚自嘲一笑,兴致也低了几分,敛眉将桌子上的拜帖一并递给芳玉,淡声交代道:“找个描金盒子将团扇装起来,带上这封拜帖送去给白家二姑娘” 自从同自己这位幼时玩伴闹了矛盾,两人已是一年多未见,也不知是否还能和好如初。 姜苏晚出神的坐在秋千上,闷声荡着。 金耀耀的日光披在她身上,美的犹如一副画。 “在家待了两天了,还不回谢家吗?”姜苏云踏入院子,柔声道:“听你姐夫说你跟姑爷又闹了矛盾?” 姜苏晚从秋千上下来,挽着姜秀云的胳膊娇声道:“那都是前几日的事了,我这次回来住是因为屋子漏水,等修好了我就回去。” 谢礼来苏州之前,那处宅子一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上一世也漏过水。 犹记得当时大雨过后,她借着床榻被淋湿的理由想同谢礼一起睡在书房,谢礼倒是没拒绝她在他的书房睡,只是那一夜他也没踏入书房半步,第二日天一亮便马不停蹄的找人修好了屋顶。 这次屋顶漏水,她也长记性了,不去招他的嫌,直接回了姜府。 姜苏云将带来的食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姑爷还一直住在书房吗?” 姜苏晚浑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随手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了一块云枣糕细碎地掰着吃。 比起她来,书房更像是谢礼的正室。 “夫妻敦伦至关重要,你们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姜苏云抿了抿唇,望着吃糕点的自家妹妹犹豫再三,踟蹰道:“姑爷他可是、可是那方面有损……” “我听说城南有个老郎中,在治疗男子行房不顺方面颇有成效,不若请他来给姑爷瞧瞧……”姜苏云忧心道。 “咳……”姜苏晚蓦的咳了一声,糕点卡在嗓子眼,一张脸涨的通红。 “快喝口茶。”姜苏云急忙道。 姜苏晚连连喝了好几口,嗓子虽顺畅了,脸却还红着,薄薄的肌肤犹如朝霞。 谢礼那方面…… 成婚至今,她与谢礼确实还未圆房,上一世还是在成婚的第三年他误饮了暖情酒,才同她有了夫妻之实。 在那之前她也以为他因为腿疾无法同正常男人一样,碍于男人的自尊心,她从未提过。 那夜过后,她才知他正常的很。 只是他对此事并不热络,每月固定两次,至多三次,雷打不动,犹如交差。 想来他不喜欢她还要同她做亲密之事,当真是难为他。 姜苏晚低笑一声,不知是可怜自己还是替谢礼委屈。 左右没有旁人,姜苏晚也懒得替谢礼解释,撩了撩眼皮,神色凝重道:“姐姐不必费心了,我悄悄找郎中给他看过,郎中说了,他这是顽疾,治不好……” 姜苏云听了这话惊得半响无言,呐呐道:“那你与他岂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 他与她确实不会有子嗣。 等他成了丞相,接回他的心上人,他会同他的心上人有子嗣。 而她在和离后,也会再重新寻个如意郎君。 不过这些话暂时不能同姜苏云说,姜苏晚若无其事道:“日子还长,说不定日后还有契机。” “听说桐午大师的女弟子来了苏州,在远山寺教授琴技,为期半年,姐姐可要去?”不等姜苏云再说什么,姜苏晚扯开话题道。 桐午大师的女弟子清云曾在京城赢得圣上的夸赞,冠有天下第一琴女之称,自声名大噪后,她并未居名敛财,反倒四处游历,每至一处便开班授学,教授女子琴技,为世间学琴人的标榜。 姜苏云闻言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的眼疾又有些犹豫,“我、怕是不方便去……” “学琴听琴用的是手和耳朵,姐姐手指灵巧,心思活泛,若是能得清云琴女的指点,技艺必定会再上一层楼。”姜苏晚挽着姜苏云的胳膊劝道。 姜苏云本就喜爱弹琴,只犹豫片刻,便下了决定,机会难得,她不能因为怕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便踟蹰不前。 见姐姐点头应下,姜苏晚高兴的掀了掀唇,漂亮的眸子盈亮。 姜苏云出去学琴,不仅能提高琴技,还能认识更多的同道之人,开阔心境,省的日日与江秀河腻在一起,届时揭露江秀河时,或许能减轻她的痛苦。 姜苏云离开后,芳玉也从白家回来了。 “团扇和拜帖她收了吗?”姜苏晚满心期待的看向芳玉。 芳玉神情高兴,点了点头,“白姑娘身边的七巧说她家姑娘会去的,姑娘晚上去画舫等着便是。” 姜苏晚松了一口气,她还愿意见她便好。 芳玉又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方才我在府门口碰见姑爷身边的青木了,他说北院卧房的屋顶修好了,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去。” 姜苏晚在秋千上晃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今晚吧。” 眼下还未和离,且要提防江秀河,一直住在娘家确实不合时宜。 姜苏晚午间小憩了一会儿,醒后侍弄了半响花草,难得悠闲片刻。 临到傍晚,想到要去见昔日好友,姜苏晚寻了一件压箱底的金丝绣线海棠软烟罗裙,对镜描眉抹口脂,郑重其事的装扮了小半个时辰。 镜中的女子柳眉细长,一双凤眸潋滟如水,朱红的口脂衬得肌肤瓷白如雪,浓丽娇美。 姜苏晚满意的勾唇,翩然出了门。 从姜府出来后,姜苏晚迎面撞见了谢礼。 他着一身素青色广袖长袍,从谢宅出来,似乎要出门。 半残的斜阳破开天际,霞红弥漫,洋洋洒洒的落在他身上。 他皮囊一向出众,轻而易举的便能夺取人的目光。 似是没想到会碰见她,那双端正的眉目望向她时有一瞬间的波动,转瞬即逝,辨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四目相对,私下静谧无声,全然没有半点寻常夫妻相见的亲密和顺。 没了姜苏晚往常见到谢礼的热情和欢喜,两人浑似陌生人。 姜苏晚长相姣好,样貌浓丽,这是谢礼第一次见到她时便知道的事情,只是对她所有的印象都不及此刻更有冲击力。 谢礼虽不懂女子的胭脂水粉,但也能看出来自己的妻子精心装扮过,弯弯细眉一点红,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比方才他栽植的海棠花还要艳丽。 她盛装打扮回谢宅…… 谢礼素来平静的眸子添了几分暖色。 “院子里还未打扫干净,等收拾好后我让青木去接你。” “不用了,我有事出门,今晚不一定何时回来,”姜苏晚没有同谢礼过多交谈的意思,淡声笑笑,道:“我约了人,先走了。” 倩影消失在街巷,独留一道斜阳。 “夫人打扮的如此精致,是要去见什么人?”站在谢礼身后的青木随口道。 谢礼狭长的眉目落了下来,心也似乎跟着空了一下,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膛间蔓延。 她没有告诉他她要去哪里,也不关心他要去何处。 谢礼长指微蜷,禁不住顺着青木的话语猜测。 她精心装扮既不是为了见他,那是为了见谁? 13、第 13 章 傍晚,淡淡薄雾自江岸而起,湖边停着几艘画舫,花灯彩带,五光十色。 粼粼波光美如画,姜苏晚踩着木梯进入预定包下的画舫。 白雪灵还未到,姜苏晚提前备好了往常她爱吃的糕点和茶水,旋即紧张期待的看向岸边。 不多时一道窈窕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白雪灵踏入画舫,两人遥遥相望。 时隔一年多未见,两人本该是生疏的,但一碰面往常的熟悉感不减。 白家在苏州也是屈指可数的富商,白雪灵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华贵,张扬明媚。 “不在家陪你的好郎君,怎的想起我来了?” 白雪灵冷哼一声,抱臂在姜苏晚对面坐下。 决裂那一晚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个谢礼有什么好,害你这么伤心,你喜欢他什么?” 鼓起勇气朝谢礼告白却被拒绝的姜苏晚寻了白雪灵买醉。 姜苏晚已经喝的迷迷糊糊,听到这话仍是下意识的反驳道:“他哪哪都好!” 白雪灵看着颓败的好友气不打一出来,一时间口不择言道:“他不过是脸长的好些,一个残废值得你这样?” 听到残废二字,姜苏晚酒醒了一半。 爱意执着,她最听不得有人说谢礼。 后面的事情混乱一片,姜苏晚喝了酒,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打翻酒杯的声音格外响亮。 自此两人便再也没主动找过对方。 眼下听到白雪灵尖刻的语气,姜苏晚不以为意的笑笑。 她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白雪灵,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自嘲一笑喝下,“我当初该听你的……” 两人一起玩到大,即便有了隔阂,到底也是希望对方好的。 白雪灵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他欺负你了?” 女子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仿佛只要姜苏晚一点头她便会带人去替她出头。 姜苏晚笑着摇了摇头,如水的眸子暗沉几分,“没有,他只是不喜欢我。” “别笑了,”白雪灵道:“笑的难看。” 姜苏晚生的美,一颦一笑灵动美艳,喝了酒的缘故,她白嫩透薄的肌肤渗出一点红,不管做出什么样的神情都摄人心魄。 白雪灵说这话也只是觉得姜苏晚这幅苦笑的模样碍眼。 “既如此,同他和离便是了,”白雪灵道:“你既有银子又有美貌,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春伶楼进了一批新人,个个长得不错,琴棋书画也各有所长,改日我带你去逛逛。” 姜苏晚想起她要成婚的事,“不行不行,我改日自己去便是,免得你夫婿知道了会生气。” 白雪灵满不在乎道:“成婚是为了两家的生意,我与他又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各玩各的罢了。” 姜苏晚唏嘘的看着白雪灵,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 “你别这样看着我,”白雪灵举杯道:“与其将心拴在一个男人身上,我倒是觉得这样更自由。” 两人相视而笑,心有灵犀的举杯。 只需一个人主动,另一个人配合,便会冰释前嫌。 月影浮光,酒香游荡。 这一夜两人喝了个尽兴,一个比一个醉。 若不是有丫鬟搀扶着,连画舫都下不去。 白府与姜府是两个方向,芳玉和七巧各自扶着自家的主子上了马车。 已至深夜,街道上空荡荡的,唯有两家的马蹄声划破夜空。 片刻后,姜家马车骤然停住,不再前进。 芳玉撩开马车帘子问车夫,“怎么不走……?” 芳玉的话戛然而止,空无人迹的街道上站了一群持刀的粗壮男子,他们离马车只有三步的距离,车夫早已不见人影。 “上一次让老子在酒楼丢了那么大的脸,这次撞我手里,倒是要让你瞧瞧老子的厉害!” 谢三扛着寒刀狞笑着逼近。 自从那次丢了脸,他暗地里一直记恨着,今天在画舫喝花酒,竟正好瞧见了自己要报复的人。 这女子生的美,在人群中格外亮眼,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当下就起了心思,带着人来围堵。 芳玉一瞬间认出了眼前这人,前几日在酒楼口出狂言辱骂姑爷,还想着对姑娘动手动脚。 芳玉浑身汗毛炸立,一下子慌了神。 “怎么了?”马车内传出姜苏晚带着醉意的声音。 芳玉极力压着恐惧,“没怎么,姑娘你坐好别出来!” 她抖着手去拉缰绳,想驾马冲出去。 哧的一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谢三跨步上前,劈手提刀砍断了缰绳,“落老子手里,还想跑。” “滚一边去!” 芳玉被摔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地痞入了马车。 逼仄的马车内,内心的警惕逼的姜苏晚清醒了几分,她骤然睁开眼,入目是一张宽大的络腮胡脸。 酒劲在这一刻硬生生被惧意和惊吓逼退,姜苏晚想也不想拔下簪子对着谢三。 “你要做什么?” 谢三丝毫不把对着他的簪子放在眼里。 “上次不是说了,要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姜苏晚举着簪子的手被谢三用刀尖拨到一旁。 “夜黑风高,小娘子长得这么可人,你觉得我要做什么?”谢三用刀尖挑姜苏晚的衣衫。 姜苏晚拼死想要踢开谢三,力气却不及他大,处境危急间刀兵相撞的寒脆声在马车外响起。 谢三听见他兄弟的呼声,烦躁的扯着姜苏晚出了马车。 “谁打扰老子好事……” 马车外,他带来的那帮人正同一个黑衣人撕打。 他带来的人虽多,但肉眼可见一直被黑衣人压着打,谢三还未反应过来,当胸一脚被人踹出了三米远。 “姑娘,你没事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畔,姜苏晚看向搀扶她的男子。 男子着蓝色白领劲装,星眉剑目,活脱脱一个俊朗少年。 “多谢公子相助。”姜苏晚屈身福礼道。 她饮了酒,嗓音轻软,狭长的眼尾晕着红,潋滟一片,透着说不出的娇媚。 向辰华怔了一瞬,一时没了动作。 谢三见势不对不对立刻跑远,但此刻已没人在意他。 见姜苏晚看向他,向辰华立马回神,郎笑道:“姑娘不记得我了?” 喝了酒的大脑格外迟缓,姜苏晚做出了一个令向辰华呼吸一滞的动作。 她忽然贴脸凑近他,半眯起眸子近距离打量向辰华的五官。 女子温热的呼吸直扑脸颊,长长的睫毛和如水的眸子落在他眼底,向辰华登时红了脸。 在他还未来得及躲避之前姜苏晚已回归原位。 刹那间,向辰华说不清是送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我记起来了,你是上次在酒楼帮我的那位公子!”姜苏晚勾起唇角,惊喜道。 向辰华摸了摸头,黑黝黝的眸子里溢出高兴之色,“在下姓向,姑娘还记得我,是在下的荣幸。” “不知姑娘家在何处,我送姑娘回家吧?”向辰华心跳加速,紧张道。 “方才那人恐怕还盯着姑娘,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还请姑娘不要拒绝。” 这次确实疏心大意了,出门没有带护卫。 姜苏晚往周围看了一眼,谢三说不准就藏在黑漆漆的街巷里。 她满脸谢意道:“劳烦公子了。” 姜苏晚的领口被谢三的刀挑破,一片光洁的雪白裸露在外,向辰华解了外披递给姜苏晚。 姜苏晚犹豫一秒,称谢接过。 姜家离河岸隔了五条街,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 向辰华朗声找话道:“如今世人皆道谢家叛国,姑娘却敢为其仗义直言,当真令在下敬服。” 那日所言皆是出自想要维护谢礼的私心,姜苏晚听到向辰华所言面皮隐隐发热。 “向公子似乎对谢家之事也另有见解。”姜苏晚偏头看向向辰华,轻声道。 她眼尾修长,黑亮的眸子向上挑起时有月光映入,流光溢彩。 同姜苏晚对视的一瞬,向辰华心跳漏了一拍,他快速的转开眼,不由自主的快速吞咽了一下喉咙。 “我、我自小听着谢家奋血浴战,保卫边关的故事长大,谢老将军以身殉国,怎么会做叛国之事。” “谢小将军更是不该被那种人辱骂,军中提及他,无人不称赞天降英才。” “向公子也是军中之人?”姜苏晚思及他的姓,想到了当时在酒楼那伙人提到的接替谢家在边关领兵的向家。 向辰华直言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姜苏晚讶然道:“你就是他们说的向小将军!” 向辰华抿了抿唇,乌黑的眸子看向姜苏晚,笑着点了点头。 “向公子有勇有谋,亦是年轻有为。”姜苏晚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高大的少年闻言羞燥的挠了挠头,“姑娘谬赞,我与谢小将军相比差远了,他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是战功赫赫。”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从来没想着子承父业,直到有次看到谢小将军黑衣红剑身骑骏马战胜归来,受万人敬仰,当时我便想,我也要向他一样。” “后来去了战场才发现,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他。”向辰华弯唇笑笑,神情向往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姜苏晚不由想起上一世,谢礼领兵攻城时,向家似乎也出了不少力。 “你与他做的都是为国为民之事,不分高低,同样令人敬重。”姜苏晚轻声道,细软的声音飘入向辰华的耳朵。 向辰华漆黑的眸子明亮,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姜苏晚一眼。 静寂的空气中,他耳朵渐渐发红,掩饰般找话道:“也不知道谢小将军如今在何处,是否过得安好。” 想到如今的谢礼,姜苏晚没再接话,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让谢礼同向辰华见一面,提早帮他们牵上那条共谋大事的线…… …… 浓重的墨色笼罩着谢宅,月色照进焕然一新的院子。 北院书房内灯火通明,卧房却漆黑无光。 谢礼在庭院里看向无人的卧房,狭长冷清的眸子黑沉沉的。 一道脚步声传来,他敏锐的转头看向谢宅门口,却在看到来人时眸光淡了几分。 “公子,我刚去姜府问了,少夫人还未回来,姜府的人也不知道少夫人去了哪。”青木走至谢礼身前道。 谢礼沉默片刻,淡声道:“知道了。” “夜深露重,公子已在这等了三个时辰了,不若先歇息吧,我在这守着,等夫人回来再告知公子。”青木劝道。 端坐在轮椅上的谢礼微抬脸看向挂在天上的月光,清冷的面旁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唇瓣轻启,声音如冷玉般,“去外面街巷。” “公子不必过分忧心,少夫人身边有暗卫,想来不会出什么事。”青木道。 …… 姜苏晚和向辰华走在干净空荡的街巷上,一路上听向辰华讲述边关的事,原本漫长的路像是被缩短了一样。 姜苏晚指着拐角的街巷道:“前面就是我家,多谢向公子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我便不请公子进去了,改日请公子喝酒。” 向辰华顺着姜苏晚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姜府的牌匾上,看着姜苏晚离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听到喝酒二字,他福灵心至,对着姜苏晚的背影喊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相助?” 姜苏晚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盈盈一笑道:“公子请讲。” 向辰华眉开眼笑的跨步上前,“都说苏州名酒遍天下,我此行前来便是来买酒的,想犒劳一下边关的将士们,只是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哪家酒铺的酒好,姜姑娘可否推荐一二?” 姜苏晚眉眼弯起,“向公子算问对人了,我家便是开酒铺的,苏州有名的酒我皆知晓,明日我带公子四处寻逛一番,看看能否找到公子想要的酒。” “如此,那便多谢姜姑娘了。”向辰华压不住嘴角,拱手一礼郎笑道。 姜苏晚被少年眼底弥漫出来的笑感染,跟着弯起眉眼。 “时辰不早了,向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向辰华挠挠头,“同姜姑娘见过两次了,还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知道姑娘的名字。” 名字而已,姜苏晚也无意隐瞒,她勾唇笑笑,正欲启唇。 “夫人。” 一道清泉般朗润的声音自巷子里传来。 姜苏晚下意识的瞬时回头。 冷冷月光下,谢礼正在不远处看着她和向辰华。 14、第 14 章 半昏的巷子隐匿了谢礼的神情,姜苏晚只能隐隐看出他的面容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姜苏晚与他一起生活过十几年,对他的细微神情了如指掌。 无需刻意揣度,姜苏晚便知他眼下心情不虞。 须臾间,男人已至她身前,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清冷的眸光微暗。 “夫人,”他又唤了一声,视线探向向辰华,“这位公子是?” 瞬间的功夫,他的情绪又隐匿了起来,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光风霁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姜苏晚心中坦然,正要开口向他介绍向辰华。 向辰华率先开了口,他蹭的一下大跨步走到谢礼身前,激动道:“谢、谢礼,你是、你是谢小将军!” 谢礼抬眸看向兴奋雀跃的向辰华,淡声开口:“阁下认得我?” 向辰华点点头,想做自我介绍,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姜苏晚轻声一笑,替他道:“他是守南关城的向老将军之子,向辰华,自小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谢礼看着贴心给向辰华解围的姜苏晚,暗夜中指骨轻攥。 她身上披着男子外衫,看起来与这位男子十分熟稔。 两人站在一起,谢礼脑海中蹦出两个词。 年纪相仿,朝气蓬勃,仿佛一对璧人。 “多谢向小将军送我夫人回家,天色已晚,恕不远送,改日必定好好答谢阁下。”谢礼淡声道,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眼底仿佛积蓄了些许墨色。 姜苏晚听到这话楞了一下,前世他借用了向家的兵力,他应当是十分看重向家的,怎的态度如此平淡,眼下他不应该顺势同向辰华攀谈吗。 向辰华同样了愣住了,喜悦冲淡了几分。 不知道是惊讶还是不死心,他看看谢礼又看看姜苏晚,问道:“您的夫人是……?” 谢礼抬手握住了姜苏晚的手。 他手心寒凉,姜苏晚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 姜苏晚心跳快了一瞬,犹豫要不要抽走,但看着面前的向辰华,到底是忍住了。 虽然她已下定决心要和离,但眼下也不好不顾及他的面子。 向辰华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顿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巴道:“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了。” 姜苏晚目送向辰华离开,耳边忽然传来谢礼低沉的声音。 “衣服不还给他吗?” 姜苏晚这才意识到她身上还披着向辰华的外袍。 “日后还会再见,先不还了。” 姜苏晚想着等洗过后再还给向辰华,却不料她话落,谢礼松开了她的手。 “走吧,回家。”他沉声道。 姜苏晚看着谢礼的背影,微微蹙眉,他脊背挺直,辨不出什么情绪,但她能察觉到,他在生气。 与他一同生活的那些年,她鲜少见他生气。 不管是什么事情他都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情绪一向不显山露水,冷冷清清的样子,仿佛是个无感的圣人,不管别人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只是今夜他态度格外反常…… 不过姜苏晚喝了酒,又刚刚遇险,此刻也没心思管谢礼是什么情绪。 巷子里已没了谢礼的身影,姜苏晚浑不在意,她揉了揉太阳穴,踩着青石板路上,朝着谢宅走去。 踏入谢家大门后,姜苏晚习惯性的往南院看了一眼,生怕一会儿南院冲出人来指责她这么晚回家,不守妇道。 虽然她现在并不在意谢礼母亲对她的看法,但也不想与她争吵纠缠。 南院已经熄了灯,没什么动静,好似自从上次她与谢礼母亲吵架说了和离后,谢礼母亲再也没找过她的麻烦。 谢礼果然说到做到,虽然不知他同他母亲和妹妹说了什么,但眼下她们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便是极好的。 姜苏晚呼了一口气,提步走向北院。 刚踏入北院,她便停下了步子。 谢礼的书房毫无光亮,而一向只有她自己在住的卧房却点着蜡烛。 谢礼在卧房。 这个念头让姜苏晚心里一紧,他去她卧房做什么? 只一瞬,她便又放下心来,即便他去卧房,也不可能是要同她做亲密之事。 她勾勾唇,冷静的推开了卧房的门。 谢礼果然在屋里,他背对着她,似是在端详卧房的摆设,背影一贯清冷挺直。 姜苏晚轻笑一声,故意用亲昵的语气喊道:“夫君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谢礼转过身来,姜苏晚在今夜第一次看清他的神情。 昏黄烛光混着月光勾了出他俊朗的面部轮廓,那双清冷温润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墨色,看着她的眼神幽邃深长。 他五官协调,没有一丝瑕疵,比例恰到好处,单是看他一眼,便能轻易沦陷。 事到如今,姜苏晚仍是不得不承认,谢礼的这张脸对她极有诱惑力。 在这场无形的对峙中,她率先败下阵来,若无其事的挪开眼,走到八方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在她喝下第一口茶水时,男人堪堪开口,“你喝酒了?” 姜苏晚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只点了点头,仍是没看他。 “跟他喝的?” 姜苏晚险些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好半响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向辰华。 难道他今晚异常的情绪是因为以为她跟别的男子在一起喝酒? 姜苏晚不由觉得好笑,原来饶是谢礼这样的男子也不能免俗。 自己可以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但也看不惯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相谈甚欢。 世间男子不过如是。 姜苏晚放下茶杯,眼皮上折,漂亮到近乎妖艳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谢礼的脸。 她有些好奇,若是她说是,这张清冷俊朗的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谢礼同样看着姜苏晚,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白皙细嫩的脸颊透着粉红色,漂亮的眼眸灿若星光,一截修长的脖颈裸露在衣领外,白的晃人眼。 只不过,在看到那抹深蓝色衣领时,他眼眸瞬间沉了下来。 “夫君希望我是与谁喝的酒?”姜苏晚弯弯唇,一步一步地走到谢礼身前,低头凑到他脸前,明亮的眼睛凝视他。 两人对望,几乎面贴面,照进窗子的朦胧月色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气氛。 如果谢礼没有蹙眉的话,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幅场景充满了暧昧。 姜苏晚心中冷笑一声,识趣要往后退一步。 却被男人勾住了衣领。 “喜欢这件衣服?” 男人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衣领上,冰凉的温度贴在姜苏晚的肌肤上,一寸寸的传到她心上。 谢礼的语气平淡,但也能听出他对这件衣服的不喜。 姜苏晚也意识到自己还披着向辰华的外衣。 她想也不想就要解下衣服,但在解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姜苏晚伸手搭上谢礼的下巴,手指顺着他修长直挺的脖颈下滑,最后停留在他的喉结上。 “夫君这是吃醋了?”姜苏晚眨眨眼,一脸好奇道。 女子的指尖仿佛带着火,所到之处勾起一片炽热。 谢礼身体骤然绷紧,一些久违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他沉默良久,没给出任何回应,半响才从喉咙里绷出一个嗯字。 撒谎,姜苏晚心想,他都不喜欢她,吃的哪门子的醋。 充其量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姜苏晚忽然觉得无趣,她收回手,将身上披的衣服随手解下,然后叠好放在一旁。 折腾了一天,姜苏晚只觉得头疼,也不欲再同谢礼周旋。 她看向还在屋子里的谢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困顿道:“夫君还不走,是要与我同睡?” “谁弄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与平常的淡漠大有所异。 那件碍眼的男子外衣被姜苏晚脱掉后,谢礼才看见里面被刀挑破的衣领,他眼眸骤然眯起,一改往常清冷的模样。 姜苏晚被谢礼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 他这语气,莫不是误会她与向辰华有什么? 如今的圣上昏聩无能,太子又骄奢无度,百姓苦不堪言,谢礼伙同宣王谋反是迟早的事。 向辰华日后要在谢礼手底下做事,决不能让他误会了向辰华。 姜苏晚一改懒散模样,认真解释道:“路上遇到了几个地痞,这衣服就是被那地痞用刀挑破的,幸好向小将军路过救了我。” 算上酒楼那次,向辰华救了她两次,姜苏晚念着他的恩情,想着在谢礼跟前替他说两句好话,日后还能被他重用。 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听人说向小将军前些日子只率领三万兵击退了五万敌军,当真是有勇有谋,少年英才。” “夫君可听说过他?” 谢礼意味不明道:“现在知道了。” 他的妻子披着他的外衣回来,还对他赞不绝口。 谢礼丢下这一句话后,径直出了屋子。 姜苏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恼。 什么人啊,当她这屋子是什么,想进便进,想走边走。 屋子外,谢礼唤了声九冬。 隐匿在暗中的暗卫凌空而落,单膝跪在谢礼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谢礼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际的月亮,沉声开口。 “那些地痞既不做正事,活着也是无用。” 九冬领命而去,重新消失在黑夜里。 姜苏晚让芳玉准备热水沐浴,她将被那谢三碰过的衣服的脱下仍在一旁,只穿里衣在内室等待。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姜苏晚以为是芳玉,应了声进。 然后她便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谢礼。 谢礼的目光在看到姜苏晚身上薄薄的里衣时有瞬间的僵直。 姜苏晚心里还存着气,没好气道:“夫君今夜频繁来卧房,可是觉得书房孤冷,要与我同睡?” 15、第 15 章 朦胧的月光撒进屋内,笼罩着姜苏晚,她散着头发,乌黑华顺的发丝如藻华般扑在她纤细的背上,身上的粉色海棠里衣衬得她娇丽无比。 姜苏晚坐在梳妆台前,细腻脂白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发丝,挑着漂亮的眼尾看着谢礼。 谢礼黑曜石般的眸子落在姜苏晚身上,视线一点一点的随着她拨弄头发的细白手指上移,最后定格在那双漂亮惑人的眼睛上。 他薄唇轻启,难得失态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苏晚好暇以整的看着谢礼,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谢礼静默片刻,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你方才说什么?” 刚刚进来的那一瞬间,只看着那张朱唇一启一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姜苏晚自顾自的说了半天,人家压根没听见,心里本就憋着气,这下她彻底忍不下去了。 她将梳头发的紫檀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扔,扭头留给谢礼一个疏离的背影,语气也冷了几分,“我怎不知夫君耳朵什么时候不好使了。” “我累了,想睡……” “今晚月亮不错,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姜苏晚怔了一下。 往常他连话都不会主动同她说,眼下竟邀她出去走走。 姜苏晚定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再三确认他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礼。 男人身上是干净清爽的皂荚香,没有一丝酒味,姜苏晚不由怀疑是自己喝醉了酒在发癔症。 毕竟只有梦里的谢礼才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而非清清冷冷的视她为无物。 压制了一晚上的酒劲在这一刻涌上了大脑,姜苏晚走到谢礼身前,抬手摸上男人的脸。 她用力揪了一下他的脸颊,这样的行为还是姜苏晚第一次做,男人白皙的面庞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所有的理智和猜疑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姜苏晚在酒劲的控制下忍不住要捏第二下。 只是还未用力手腕便被捉住。 “你在做什么?”男人沉哑的声音夹杂了几分克制。 谢礼清瘦却并不文弱,骨瘦的手背上绷起有力的青筋,力道不轻不重但又牢牢桎梏着姜苏晚细嫩的手腕。 灼热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没入血液。 姜苏晚骤然清醒了几分,她刚刚竟捏了谢礼的脸! 眼下这位未来权倾朝野的丞相正幽幽的望着她,眸光暗沉。 料想他此刻是不虞的,但他应该也不屑于同她计较这种小事。 姜苏晚定了定心,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葱白的指尖抵上太阳穴揉了揉,目光飘忽的看向床榻,“我好困,先睡了,夫君自便。” 姜苏晚声音轻柔,喝了酒的缘故更为甜软,犹如羽毛落入心尖,荡起一阵酥软。 谢礼虚握了一下空荡荡的手心,看着姜苏晚旁若无人的躺到榻上,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道纤细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距离感,一些久远的画面浮上心头。 从前他每次到卧室,她都会使出百般技艺盈盈笑着要留下他,当时他一度因为她的轻浮不欲踏入这间屋子。 此刻她没缠着他留下来,他该是轻松的,但谢礼却只觉得胸腔里堵了一口难以疏解的气。 方才她虽口口声声问他要不要与她同睡,可话语里的不欢迎几乎写在脸上。 谢礼闷不做声的出了屋子,看着翻新的院子沉默良久,回了自己的书房。 听到谢礼出去的声音后,姜苏晚从榻上翻身而起,看着关闭的房门轻笑一声。 她真是酒喝多了,刚刚竟还以为谢礼会留下来。 果然,谢礼还是那个清冷疏离对她毫无兴趣的谢礼。 今夜他的反常和温柔大抵只是她的错觉。 “姑娘,您刚刚看见了吗,咱们院子大变样了!” 芳玉端着洗漱用的热水进屋后激动说道。 天色太晚,视线昏暗,方才回院子时心里又存着事,姜苏晚倒真没有注意院子变样了。 不过这院子变成什么样都同她没什么关系,左右她早晚要离开谢宅。 姜苏晚用热水洗过脸后,没什么兴致的懒懒开口,“变成什么样了?” “靠墙的那一排竹子没了,那一整面墙根种满了花,种的花和咱们姜府的一样,都是姑娘喜欢的,方才奴婢去看,还有萤火虫呢!” 姜苏晚往脸上擦桂花膏的动作一顿,忽然想起方才谢礼邀她去院子里走走。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姜苏晚放下桂花膏,推门出了屋门。 不大的院子里极尽可能的载满了她喜欢的花,正如芳玉所说,还有数十只萤火虫散发着黄绿色的光萦绕飞舞。 姜苏晚下意识的看向书房的方向,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端端正正,似乎在提笔写字。 “这花应该是姑爷特意为姑娘种的。”芳玉从旁道。 谢礼为她种花,姜苏晚想都不敢想,但他这反常的举动,又没有别的解释。 姜苏晚柳眉微蹙,掩下心中的疑惑回了自己的屋子。 “去找林管家来。” 虽然她不再对谢礼抱有希望,但在谢宅一日,就难免受他影响。 她要赶紧查出江秀河的妻子所在何处,将他彻底赶出姜府,她也好从此远离谢礼。 林管家连夜赶过来,姜苏晚问道:“查出眉目了吗?” 上次知道江秀河对茉莉清酒做了手脚后,姜苏晚便让林管家派人去茉莉产地核实追查。 林管家回话道:“如姑娘所料,大姑爷以次充好,买的是淹过的茉莉,那老板收了他的好,起初还不肯说,还是老奴担保以后十年都从他那里进购茉莉他才吐露这事,那老板还说买茉莉的差价他得了一半,另一半大姑爷托他派人送到了咱们苏州的一个寺庙里。” 姜苏晚原本以为找起来要费些功夫,没想到江秀河胆子竟这么大,就将他妻子藏在苏州地界。 她眼睛一亮,问道:“他可记得是哪个寺庙?” 林管家摇了摇头,“他说记不得了,当时他将这个差事交给了镖局,那镖局已经倒了,镖头都不知去向了。” 姜苏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虽然苏州大小寺庙有几百处,找起来也不容易,但总不是大海捞针了。 “你暗中派人去查哪个寺庙住着一对母子。”姜苏晚吩咐道,“江秀河这边也要一直派人跟着他。” 林管家是个人精,姜苏晚虽未言明,但他也想到了这件事的蹊跷,老爷在世时托他照顾好两位姑娘,没想到却有暗贼混入了姜府,还成了府中的大姑爷,他心下一沉,作保道:“姑娘放心,老奴定当办好此事。” 姜苏晚亲自送林管家出了谢宅,回卧房的时候路过谢礼书房,书房内还掌着灯。 上一世,这个时辰若是她见谢礼还未睡的话,会给他备些糕点和茶水。 但她的数次讨好却从未换到过他一个笑脸,姜苏晚干脆转过身要回卧室。 余光却瞥见了满院子新栽的花。 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唤道:“芳玉,厨房还有糕点吗?” 芳玉:“还有些白玉糕。” “送一盘到书房吧。” 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书房内…… 铜灯上的烛泪堆积成小山,烛光随着笔尖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晃动。 昏黄的光线勾了出谢礼温润如玉的眉目,他面相柔和,但神情冷峻,仿佛开在冰山上的雪莲,让人难以靠近。 他定定的看着笔下的字,浓稠的眸色像是化不开的雾。 “姑爷。”芳玉敲动书房木门的声音响起。 谢礼动作迅捷的将桌上的宣纸一收,理了理袖子,抬眸看向房门,“进。” “我们姑娘让我给姑爷送些糕点。”芳玉拎着食盒进屋道。 谢礼目光不动声色地探向芳玉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放桌子上吧。”他不紧不慢道,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浑似失落。 芳玉心大,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将糕点摆在桌子上后,退出了书房。 白玉糕整整齐齐的摆了一盘,谢礼随手拿了一个端详。 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在他胸腔涌动。 给他送糕点说明她还是在意他的,可从前都是她亲自来,眼下却只是派了她身边的丫鬟来。 谢礼咬了一口白玉糕,他从不挑剔吃食,可此刻只觉得这盘白玉糕吃起来没滋没味。 “青木。”谢礼放下没吃完的白玉糕,唤道。 “主子有何吩咐?”青木道。 “前段时间让你派人去通州请的孙郎中何时能到?” “属下按主子给的地址派人去找了,派出去的人飞鸽传信回来,说是孙郎中在他去的前一日被人请走了,一时半会来不了。” “不过主子放心,属下命人一直在孙郎中的医馆等着,孙郎中一回医馆便立刻请他来苏州为主子医治。” 谢礼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左腿上,眼前浮现的是在卧房里姜苏晚摸他喉结的那一幕。 她仍是喜欢乱勾人。 而他多活了一世,定力却大不如前。 16、第 16 章 翌日,姜苏晚惦记着答应了陪向辰华买酒的事,一早便起了,洗漱装扮用过早膳后,她施施然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迎上了从南苑过来的谢芳姝。 自从上次吵过一场后,她们二人已有好几日没说过话,即便碰到了,也都互相视作没瞧见。 这次姜苏晚照旧当没看见,径直的从她身边走过。 却被拽住了袖口。 她定住脚步,挑眉看向拽她袖子的谢芳姝。 “小妹这是做什么?” 姜苏晚不由想莫不是看她这两日过得太安生,又想来找她的茬了。 谢芳姝冷声一声收回手,神情一贯高傲。 “明日的城南桃林会你别忘了带我去!” 姜苏晚不明所以道:“什么桃林会?” 谢芳姝眼睛一瞪,“我哥没跟你说吗?” 姜苏晚一头雾水,眼见谢芳姝要发脾气,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咬咬牙忍住,一跺脚跑开了。 看着谢芳姝的背影,姜苏晚忽然想起来上一世确实有个桃林会。 各家夫人小姐公子文人都会在桃花树下饮酒作乐,说是聚众游玩,实则是男择妻,女择婿,那里的桃花树成就了数段姻缘。 谢芳姝不知打哪看上了个姓曲的书生,想借着这次的桃林会与他见一面。 前世谢芳姝直截了当的让她陪着她去,她想着在谢礼的家人面前讨个好,不管谢芳姝说什么她都会直接应下。 这一世她对谢家人的态度不一样了,谢芳姝没直接来找她,而是找了谢礼来当说客。 一个念头从姜苏晚脑海中闪过,怪不得谢礼将院子里栽种了她喜欢的花,原来是为了他妹妹有求于她。 他做事当真是君子风范,滴水不漏,求人先送礼,让人无从拒绝。 姜苏晚冷笑一声,看着满院子的花心里五味杂陈,不欲多看一眼。 她径直出了谢宅。 谢宅外面,一道高挺的身影正立在晨光里。 听见姜苏晚的脚步声后立马回过头来看向她。 “姜姑娘!” 眼前是明晃晃的谢宅牌匾,向辰华意识到自己喊错了,红着脸改口道:“谢夫人……” 向辰华长得年轻俊朗,高大的少年眼里含着歉意,让人生不出责怪的心,更何况一个称呼罢了,本就无足轻重。 眼下姜苏晚也不乐意听人唤她谢夫人,她柔柔一笑,满不在乎道:“唤我姜姑娘便好。” 向辰华愣了一下,寻常嫁过人的女子都会以夫人相称。 姜苏晚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向辰华,“怎么了?” 眼前的女子见人先笑,明眸善睐,让人移不开眼,但一想到她已经嫁做人妇,还是谢小将军的妻子,向辰华飞快的移开目光,大跨步走到姜苏晚身旁。 清风拂面,晨光如沐,姜苏晚一边走一边介绍,“我们苏州城酒肆不计其数,但能供上行伍所需的不过五家,咱们一路顺着这条街走,挨家逛逛。” 向辰华朗声应好,“听姜姑娘安排。” 两人一路走着,向辰华想起早上自己收的礼道:“谢小将军送的玄铁我已经送去铁匠铺烤打成剑了,玄铁不易得,昨夜我送姜姑娘回家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不想谢小将军竟用如此厚礼相赠,在下实在是受之有愧。” 姜苏晚完全不知道此事,但也明白谢礼此举并非全然是为了答谢向辰华救了她,应当是存了拉拢的心思。 她浅笑着同向辰华道:“玄铁剑削发如泥,当配勇士,向小将军无需有负担。” “还未问过向小将军想买什么样的酒?” 向辰华面露难色,“烈但不醉人的酒。” 姜苏晚微微蹙眉,疑惑道:“不醉人的烈酒?” 烈酒若不醉人,那也难以称之为烈酒。 向辰华解释道:“我们向家军出征从不喝烈酒,无论是提气势的酒还是庆功酒,只为图个意头,一向喝的都是口感甘醇的不易醉人的酒,但是今年原本驻守在北方的谢家军被圣上调度至此,他们一贯喝的是烈酒,酒量也都好,原先的酒他们喝不惯,我爹的意思是,他们长途跋涉至此,总不能打了胜仗连个舒心的酒都喝不上,所以酒一定要烈,但又怕烈酒我们向家军喝不惯,醉了误事便麻烦了。” “那为何不准备两种酒呢?”姜苏晚疑惑问道。 “一应军需不分谢家军还是向家军,都是一样的,酒又素来价格不等,我爹不想让士兵觉得我们厚此薄彼,所以让我来找烈而不醉人的酒。” 怪不得谢家没落之后,向家声名鹊起,向将军思虑周全细致,也是让人敬佩之人。 姜苏晚细思片刻,“苏州有名的酒我几乎都喝过,基本没有你要的酒,只能走街串巷找找小酒肆碰碰运气。” 原本她还想揽下这个差,但无奈姜家酒肆没有这种酒。 一整天的功夫,两人从城南逛到城北,从城东逛到城西,大街小巷全走了一个遍,但是没有一款酒合适。 眼见天色渐深,向辰华道:“劳烦姜姑娘陪我逛了一天,天色不早了,我先送姜姑娘回去吧。” 姜苏晚想着他的外衣还在谢宅,便也没有拒绝。 到了谢宅的巷子里,姜苏晚远远的瞧见了青木,然后是谢礼。 他神色清冷,面无表情,似乎在刻意等她。 向辰华先爽朗的迎了上去,同他打了招呼。 谢礼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扭头看向姜苏晚,淡声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以这话听起来像是责怪。 姜苏晚正欲开口,向辰华抢了先,“我需要的酒不好找,对苏州城也不熟悉,让姜姑娘受累了,带着我走街串巷的找,是以回来的晚些。” 此话一出,空气莫名凝滞了几分。 “姜姑娘?”谢礼不疾不徐道,声音不大,但让在场的人心里一紧。 姜苏晚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称呼,随口解释道:“是我让他这么喊的。” 两人站在一侧,一来一往,互相解围,谢礼眸色深了几分。 姜苏晚虽不觉得谢礼会因为一个称呼让向辰华下不来台,但心里仍免不了替向辰华紧张。 好在谢礼如她所想,没有纠结这个。 他长眸一挑,看向向辰华,声音无波无澜道:“向公子想要的酒找到了吗?” 向辰华摇了摇头,眼皮也低了几分,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情绪都写在脸上。 姜苏晚忍不住从旁安慰道:“别灰心,明日再把范围扩大一些,说不准能找到。” 她的细心温柔用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以前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话都不会同别的男人多说几句,此刻却当着他的面贴心安慰他人。 谢礼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再开口时声音沉了几分,“向公子要找什么酒,不妨说与我听听?” 向辰华没有察觉到微妙的氛围,他崇拜的看着谢礼,大大咧咧道明想要的酒。 “烈而不醉人的酒……”谢礼思索片刻,“何不以单银草入酒。” 单银草本身辛辣,无需过多蒸酿便口感爽烈。 姜苏晚顿时高兴道:“对,单银草!” “只是单银草口感虽烈,但比起其他酒来少了几分醇香。”是以这款酒在市面上并不流通。 “我自小跟着父亲学酿酒,向公子若是不着急,不妨先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改良。”姜苏晚自荐道。 这次的酒是为了下次打仗做准备,一时半会儿倒也不着急,向辰华拱手一礼,“那便劳烦姜姑娘了。” 姜苏晚弯唇笑笑,明亮的眸子光彩照人。 这抹笑容落在谢礼眼中,他定定了看了几秒,然后挪开眼,看向向辰华,“家中备好了酒菜,向公子可愿贵步临贱地。” 向辰华一脸惊喜之色,欢喜的应下。 姜苏晚没多大反应,谢礼宴请向辰华是预料之中的事。 谢礼准备的饭食丰盛,落座后同向辰华问起了谢家军换地驻守的适应情况。 姜苏晚吃了两口菜后识趣的寻了个由头离开。 昏暗的天光笼罩姜府,姜苏晚从谢宅出来后径直的来了姜苏云的院子。 “姐姐去远山寺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姜苏晚依偎在姜苏云身旁道。 姜苏云道:“还没开始收拾呢,五日后才开课,不着急。” “晚上天凉,到时候多准备几件衣服,另外山上蚊虫多,驱虫的香包别忘了带。”姜苏晚嘱咐道。 姜苏云柔柔一笑,“这些你不用担心,你姐夫都会替我准备好的。” 提到江秀河,姜苏晚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几乎忍不住想要直截了当的告诉姜苏云。 好在姜苏云转移了话题,“对了,听你姐夫说你最近跟一个年轻的郎君走的近?” 姜苏晚:“那是向小将军,来咱们苏州买酒,机缘巧合我们见过几面,咱姜家又是开酒肆的,对各种酒都熟悉,我便带着他找他想要的酒。” 姜苏云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姜苏晚现状,疑惑道:“怎么了?” “你姐夫担心你与谢姑爷前几日闹别扭是因为他,我就说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觉得我看上人家向小将军了,才跟谢礼闹和离?”姜苏晚一股气直冲心口,对江秀河的厌恶又多了一重。 姜秀云道:“这么想确实是他的不对,等他一会儿回来我让他好好给你赔罪。” 姜秀云心里对自己的夫婿也存了几分气,一向温柔体贴的人竟会如此恶意揣测她妹妹,当时他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他有些陌生,都不像她一直认识的那个儒雅有礼的江秀河了。 姜苏晚懒得见江秀河虚伪的面目,陪着姜苏云说了一会儿话,赶在江秀河回来之前同姜苏云告别后回了谢宅。 谢宅北院,入目是坐在院子里的谢礼。 姜苏晚看了一圈,随口问道:“向小将军走了?” “走了。”谢礼不冷不淡道。 姜苏晚咕哝一句,“他的那件外衣我还没还给他呢。” “他刚走,你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姜苏晚顿时觉得谢礼说的对,向辰华的衣服一直放在她这里也不是一回事。 她进入卧房拿出向辰华那件蓝色的外衣,提起步子要追出去。 “青木,帮少夫人将衣服还给向小将军。”男人沉冷的声音响起。 姜苏晚停下步子,任由青木从她手中拿过衣服。 院子里只剩了她和谢礼,谢礼方才低冷的语气姜苏晚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是今晚第一次认真的看向他。 桌子上的酒壶已经空了,想来他们二人应当是喝了不少。 谢礼素日甚少饮酒,此刻白皙如玉的面庞微红,那双清朗的眸子情绪翻涌,蕴着的深浓情绪让人看不清,但无端觉得压迫。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姜苏晚,姜苏晚有些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 清醒时的谢礼像一块温润的玉,所言所行皆有章法,但此刻的他却像是深夜丛林中的兽,让人难以捉摸,被他这样盯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姜苏晚错开目光,轻声道:“你喝醉了,赶紧去歇息吧。” “你昨夜说的还算话吗?”男人忽然出声道。 “什么话?”昨夜说了那么多话,姜苏晚早不记得了。 “书房孤冷,我可以与你同睡吗?” 17、第 17 章 谢礼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畔,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骤然看向谢礼,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眼皮上折,静静的看着她。 好似他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浑然不知这句话掀起了多大的涛浪。 姜苏晚足足怔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走到谢礼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礼:“知道。” 姜苏晚简直不敢想有一天她能从谢礼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对于前世的她,这简直就是奢望,可眼下,姜苏晚只觉得替自己不值。 昨夜之所以那样问,是因为知道他为他心上人守身,不会与她同宿。 没想到他今日喝了点酒,就能轻而易举的说这样的话。 那些年的付出仿佛被人当面践踏。 姜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你喝醉了。” “姜苏晚。”他直呼她的名字,似乎在证明他没醉。 “时候不早了,等青木回来让他扶你去书房歇息吧。” 姜苏晚压制着情绪丢下这句话,就要往自己的卧房走,不想同他在待在一处。 他现在看起来毫无理智。 她刚走出一步,一股强势的力道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向后倾身。 天旋地转间,她坐在了谢礼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极近,姜苏晚甚至能感受到谢礼胸腔的跃动,她被他的臂膀圈在怀里。 男人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他白皙的手看着细腻,但实则掌心粗糙,从她眼尾划过时带起一阵酥痒。 姜苏晚血液一下子汇聚到被他触碰的地方,她惊然起身,却被谢礼牢牢桎梏着。 “你要做什么?”她瞪着谢礼,低声呵斥。 谢礼眼底的墨色太深,深到让人看不清情绪,黑曜石般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姜苏晚的眼睛。 姜苏晚的眼睛生的很漂亮,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尤其是看着他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灵动至极,只看一眼,便能让他所有的疲惫尽消。 可她很久没对他那样笑过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姜苏晚仿佛不存在了。 谢礼胸口说不出的酸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流失,再也握不住般失控。 或许是酒劲作祟,理智被本能控制,他想也不想道:“你变了……” 他声音本就沉朗好听,压低声线后,更显温柔缱绻,混着酒意的低哑传入姜苏晚耳畔。 那双深邃的眉眼微垂着,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姜苏晚有一瞬间被蛊惑,但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后,顿时火从心气。 他这句话像是在指责她是个负心人。 他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变了,难不成她要用热脸贴他一辈子的冷脸吗? 姜苏晚气的红了眼眶,失了理智道:“是,我变了,我早该变了!” 若是她早明白谢礼非她良人,也不会白搭上一辈子。 那双如明珠般漂亮的眼眸仿佛蕴着悲痛的情绪,谢礼心跳滞空一瞬,巨大的失控感裹挟着他。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放开她,但脑海中又有个声音叫嚣着不能放。 他的目光落在姜苏晚红润的唇瓣上,张张合合,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记忆深处,辽阔的疆场浮现在他脑海,饮酒欢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五大三粗的汉子聚在一起,难免讨论男女之事。 “这次胜仗过后,咱们应该有机会回家探亲了吧,也不知道我家那婆娘气消了吗,上次打碎了她一盒胭脂,整整三天没理我,你们都教教我平时都是怎么哄媳妇的?” 少年谢礼一向不参与这种话题,独自坐在一旁饮酒,眸中是熊熊燃烧的火堆和一望无际的黑夜。 但在疆场厮杀过的将士嗓门都大,交谈声直往谢礼耳朵里钻。 “这还不好办吗,她不理你,你就主动点。” “怎么主动?” 几人欢笑一团,“你说怎么主动,自家媳妇你亲她一下她还能打你不成?” “谢礼!”姜苏晚看着无动于衷仍不松手的谢礼气的直喊他的名字。 谢礼思绪回笼,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姜苏晚饱满盈润的唇瓣上。 下一瞬,姜苏晚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温热的掌心附在了她的眼皮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浑身所有的感官都汇集在了唇瓣上。 温软的唇瓣相贴,呼吸缠绕,分不清谁的呼吸更重一些。 院子一片静谧,时间恍似停滞在这一刻,隐秘的触碰挑动着每一根神经。 姜苏晚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男人意图更进一步,她骤然清醒,用劲推开了谢礼。 被吻过的唇瓣莹亮,仿佛蹭上了一抹艳红的玫瑰色,挥之不去的暧昧触感几欲冲昏姜苏晚的大脑,她喘息着攫取空气,潋滟的眸子气呼呼的看着谢礼。 “你疯了!” 她抬手用袖子擦拭唇瓣,抹去他的痕迹。 姜苏晚嫌弃的动作犹如针一样刺入谢礼的眼中,说不清的情绪占据上风,顿时淹没了他。 他一把拉住她擦拭唇瓣的手,狭长的眼尾向上挑起,目光沉沉地看着姜苏晚,语气不明道:“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亲?” 姜苏晚气笑了,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颠覆了她对他的印象,喝醉酒的谢礼与清醒的谢礼简直判若两人。 平常不把她当妻子看,喝醉酒了想起她来了,姜苏晚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烧,冷声道:“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男人直直的看着她,声音沉的没有半分波动,“因为向辰华?” 姜苏晚语气加重:“同他有什么关系?” 男人半边侧脸隐匿在黑暗中,唯有另一半被被月光照亮,他绷着情绪,眉宇间是挡不住的锋利感。 谢礼半响无言,就在姜苏晚耐心殆尽的时候,他忽然出声道:“你喜欢上他了……” 她喜欢上他是因为他曾帮她赶走过欺负她的地痞流氓,现在向辰华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自从向辰华出现后,她对他展露的笑意远胜于他。 他清晰的感受到她在他心中愈发无足轻重,这种感觉积攒汇聚,让他忍不住失控。 姜苏晚听到谢礼的话瞬间懵掉,接着整个人气的颤抖起来。 他怀疑她移情别恋才对他冷淡…… 前所未有的怒气委屈混杂在一起直冲姜苏晚心口,她彻底失去理智,想也不想抬手打了谢礼一掌。 “你胡说什么?!”清脆的响声伴着姜苏晚的怒话一同响起。 姜苏晚看着眼前的谢礼,只觉得陌生无比。 他不该是这样的,纵使前世她一直受他冷落,也从未对他有过怨言和失望,可此刻,姜苏晚只觉得失望到了极致。 她与向辰华不过见过几次,他竟然这样想她。 她望着谢礼,眼里是说不出的漠然和死心。 四目相对,无言以对。 姜苏晚扭头离开了院子,砰的一声关上了卧房的门。 脸颊上还残存着痛意,谢礼深邃的眸子望着姜苏晚离去的背影,直到房门被关上,他才收回视线。 半响,他抬手触碰刚被打的地方,狭长的眼尾扬起,薄润的唇勾了一抹弧度,晦暗不明的眼神清明几分。 她对他异常的态度不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 这个认知让谢礼连日以来郁闷的心情舒畅起来。 18、第 18 章 回房后的姜苏晚怒火难消,连喝了好几杯冷茶心情都不能平缓。 方才在院子里的每一个片段一一从她脑海中闪过。 喝醉酒的谢礼表现的像是个怀疑妻子移情的妒夫。 若不是重活了一世,姜苏晚都要以为他这个样子是有多在意她。 他不觉得是因为他自己心有所属,对她太冷淡她才疏冷他,而是怀疑她喜欢上了别人。 气头上的姜苏晚忍无可忍唤道:“芳玉,去拿纸笔!” 谢家最不缺的就是纸笔,芳玉很快找齐纸笔摆在桌子上。 姜苏晚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姑娘,您这是……”芳玉看着醒目的和离书这三个大字惊诧出声,“您要跟姑爷和离?” 姜苏晚点点头,带着气一字一字的继续写,力道大的要将纸面戳穿。 她写的极快,片刻功夫便写完了一纸完整的和离书。 “送去书房。”她沉声道。 烛光下,姜苏晚眼眶还泛着红,当真是气狠了。 芳玉惊诧过后,二话不说接过和离书,就往外走。 做完这一通后,姜苏晚才冷静下来。 她摸起手边的茶又喝了一口,理智逐渐回笼,她忽然想到方才在院子里自己打了谢礼一巴掌。 谢礼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但也不代表能容忍别人欺辱到他头上去。 前世他谋反成功,有个老臣当面骂了他一句反贼,他二话不说以以下犯上之罪名下令庭杖那老臣三十大板。 那老臣年事已高,一把老骨头走路都走不利索,十杖不到就被打死了。 思及此,姜苏晚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她想的是跟谢礼好聚好散,却不想不仅没能好聚好散,还结下了仇怨。 眼下她在他心里的形象估计好不到哪去,逼他跟她成亲,又移情别恋,还打了他一巴掌。 如果这纸和离书此刻递到他手中,于谢礼而言,岂不是坐实了她这个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连别人骂他一句都不能忍,何况这种事情。 姜苏晚急忙唤回芳玉,从她手中拿回和离书后准备用烛火烧毁。 在火舌要碰到宣纸时,姜苏晚又收回了手,将和离书折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现在虽不能递到谢礼手中,但以后肯定会用上。 平静下来的姜苏晚准备先歇息,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她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拆发饰。 目光被一抹艳红吸引住。 她凑近铜镜,用指腹擦了擦唇角,那抹红转移到了指尖。 是血。 她唇角完好,那这么血必然是谢礼的。 姜苏晚今夜的心情难得好了几分,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胡乱亲人,被咬破了唇也不能怪她。 …… 姜府,姜苏云坐在屋子里弹琴,江秀河披着暮色推门而进。 往常他晚归,姜苏云都会给他准备一碗汤食,此刻却没理他。 江秀河自然知道缘由,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头上前道:“娘子还在生我的气?” 姜苏云没应声。 江秀河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耐,但转瞬间又调整好了情绪。 他徐步上前,坐到姜苏云身旁,搂着她:“我并非有意要怀疑小妹,我也知小妹不是那种人,只是担心她跟那位向小将军走的近,让谢姑爷知道了会生出嫌隙。” “我也是为了小妹好。”江秀河耐着性子哄道。 姜苏云又维护了姜苏晚几句,才将这事放过去。 “五日后我要去远山寺学琴,你心细,帮我收拾包裹吧。”姜苏云依偎在江秀河怀里道。 若是她能看见,此刻便能瞧见江秀河倏地紧绷的神情。 江秀河整张脸一僵,像是定住了一般,“好端端的怎么要去远山寺学琴?” 姜秀云没有察觉男人的异样,她拨弄了两下琴弦,随口解释道:“桐午大师的女弟子清云在远山寺开班授课,机会难得。” 江秀河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状态,“你的琴技在苏州城已是数一数二,何须在学,最重要的是远山寺在城郊山上,路途遥远,山体陡峭,你独自去远山寺我如何放心。” 姜秀云道:“有春红陪我,你无需担忧,去了后我定然不会乱跑,白日学琴,晚上回禅房,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决心要去?”江秀河紧紧的攥着拳,木着脸问道,声音是温柔的。 姜苏云点了点头,浑然看不见江秀河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思虑半响,远山寺占据了整个山头,分有南北两处禅房,南边的禅房供香客居住,北边的禅房便是专门供各种学子学技。 思及此,他心定了几分。 远山寺那么大,分住在两处禅房的人应当不容易碰面。 即便见到了,也都不认识,况且姜苏云还有眼疾,就算人站到她跟前她都看不见。 江秀河彻底安下心来。 …… 翌日天光大亮,姜苏晚醒后,睁眼便看到了等在屋子里的谢芳姝。 身为谢礼的亲妹妹,她容貌亦是不凡,今日打扮的格外娇俏,穿着一身鹅黄色栖枝飞莺望仙裙,头发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用黄玉钗环简单地挽起,清丽脱俗。 “嫂嫂醒了,早膳我已经给嫂嫂准备好了,嫂嫂快起来吃,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吃完咱们好去桃林宴。” 往常一见到她就跟个刺猬一样的谢芳姝此刻温声软语地喊她吃饭。 姜苏晚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谢芳姝,惊讶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芳姝忍不住喊道,语气不快。 这样的谢芳姝才算正常,姜苏晚不紧不慢的从榻上起身,“我什么时候答应要陪你去桃林宴了?” 昨日跟谢礼吵了那一架,谢礼根本没时机同她说让她陪谢芳姝去桃林宴,她想着今日去庄子改良单银草酒,就算谢礼同她说了,她也不一定会答应。 谢芳姝瞪起眼睛就要发脾气,但一想到早上自家哥哥对她的叮嘱态度又软了下来。 “嫂嫂,我在这苏州也没什么认识人,唯有嫂嫂,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对嫂嫂多有不敬,还望嫂嫂不要同我计较,日后我定当改过自新,敬重嫂嫂,只求嫂嫂能陪我去桃林宴。”谢芳姝上前抱着姜苏晚的胳膊晃道。 谢芳姝杏眼灵动,不发脾气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漂亮惹人爱的小姑娘,还有几分谢礼的神韵。 撒娇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姜苏晚看,让人难以拒绝。 姜苏晚本不欲去,此刻倒狠不下心来。 谢芳姝也是个人精,见姜苏晚有所松动,立马趁热打铁软声道:“嫂嫂,你就陪我去吧。” 姜苏晚忽然想到桃林宴所在之地也有一处庙宇,去那里逛逛倒也无妨,万一江秀河就人藏在那里呢。 见姜苏晚答应,谢芳姝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 如她自己所说,改了态度,对姜苏晚敬重起来,姜苏晚用早饭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出门的时候姜苏晚往书房看了一眼,书房没有人,谢礼应当是一早便出门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昨夜那翻争吵过后,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谢礼,更不知道谢礼对她如今是什么态度。 眼下能不见面自然是好的。 从谢宅出来后,谢芳姝让姜苏晚先上了马车,姜苏晚打量她一眼,从前这小姑娘都是要赶在她前面上马车的,如今倒真改了性子了。 前世她费尽心思的讨好反倒得不到她的认可,没想到她对她爱答不理了,她反而对她这个嫂嫂恭恭敬敬了。 姜苏晚心里唏嘘,做人果然是不能上赶着用热脸贴冷屁股。 “嫂嫂,你看我今日这身打扮好看吗?”谢芳姝上了马车后坐在姜苏晚对面,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裙子道。 姜苏晚诚恳道:“好看。” 谢芳姝眉眼弯起,满是芳龄少女的娇羞。 “嫂嫂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初是怎么喜欢上我哥哥的呀?” 姜苏晚抿了下唇,抬眸看向谢芳姝,“怎么忽然问这个?” 谢芳姝:“我、我就是好奇……” 少年谢礼恣意纵马,眉目如画,身姿挺拔,即便他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一眼沉沦。 现在想起第一次见他的那一幕,姜苏晚仍觉得心动。 也正是因为那惊艳的一眼而误了终身。 只是时过境迁,往事不堪回首。 姜苏晚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若无其事的笑着反问道:“小妹这么问,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谢芳姝脸骤然一红,眼神乱飘,“嫂嫂说什么呢?” 见她这幅样子,姜苏晚回忆起了她和那位姓曲的书生。 起初那书生并不搭理谢芳姝,就如同谢礼最初不搭理她一样,只不过两人性格不同,追人的方式也不同。 谢芳姝一贯强势,但自从喜欢上那曲文楚后一改骄慢的性子,日日柔情似水的跟在曲文楚身后。 但那曲文楚比谢礼还要冷漠,任由谢芳姝如何追求都不为所动,冷的像是顽固不化的冰。 如此过了两年,谢芳姝失了耐性,竟想着霸王硬上弓,不知道事情成没成,但那一夜过后,曲文楚便不知去向,谢芳姝一直没嫁人。 两人再见便是谢礼成为丞相回京后了,当初一贫如洗的穷书生已官至三品。 曲文楚主动找过谢芳姝几回,谢芳姝却没再搭理他,反而招了几个面首在府里养着。 两人也算是一段孽缘。 姜苏晚看着眼前满心欢喜目含娇羞去见自己心上人的谢芳姝仿佛看到了那个不管不顾一昧跟在谢礼身后的自己。 她犹豫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别人的命运。 19、第 19 章 哒哒的马蹄声行驶在官道上,姜苏晚犹豫了一路,在快到桃花林的时候,忍不住看向谢芳姝。 她撩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在看到桃林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嫂嫂,你看那边的桃林,好漂亮啊!”她拉着姜苏晚的胳膊惊呼道。 姜苏晚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视线所到之处皆是桃花,满目粉红色。 心中的纠结忽然明朗,她收回目光看向谢芳姝,温声道:“小妹,一段感情若只有一个人动心,另一个人无动于衷的话,注定不会善终。” “嫂嫂怎么忽然与我说这个?”谢芳姝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目光躲闪道。 “一时感慨罢了,忽然想到了我与你哥哥,我喜欢他,也嫁给了他,但是他心中没有我,注定不会如寻常夫妻那般亲密和睦。” “嫂嫂此言差矣,我哥哥只是性子冷,不太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他心里还是有嫂嫂的,不然也不会同嫂嫂成亲,更不会为了嫂嫂教训我,让我礼重嫂嫂。” 谢芳姝原本也以为是姜苏晚死缠烂打才让她哥哥无奈娶了她,哥哥对她并不亲热,是以她也不喜欢这个嫂子。 直到上次姜苏晚与母亲争吵提了和离,谢礼找了她和母亲,她才知道哥哥也是看重姜苏晚的。 他们二人昨夜刚吵了一架,哥哥今早就嘱托她带着姜苏晚来桃林宴,她便更知姜苏晚在哥哥心中的分量。 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她也愿意正儿八经的拿她当嫂嫂对待。 听了谢芳姝的话,姜苏晚心中更觉得寒凉。 原来谢芳姝本性不坏,上一世一直为难她皆是源于谢礼的态度和不作为。 谢礼随口教训她几句,她便能立马转变对她这个嫂嫂的看法,不再找她的麻烦。 姜苏晚勾唇笑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漂亮的眉宇间隐藏着悲伤。 上一世她当真是过得憋屈。 谢芳姝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到姜苏晚情绪的转变,喋喋不休的说着,“哥哥他不善于表达感情,嫂嫂可要多包容他些,上次嫂嫂提和离,他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平日里连句狠话都不会同我说,那次却郑重其事的警告我以后不许再欺负嫂嫂,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表情,我都觉得害怕。” 姜苏晚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累,她不动声的转移话题,“这次桃林会有许多年轻有为的郎君,小妹可要多看看,你生的这般貌美,定会有许多郎君属意于你。” “嫂嫂。”谢芳姝面皮一红,羞燥道。 山脚下已停了几十辆马车,车夫将马车停好后,姜苏晚和谢芳姝从马车上下来,徒步上山。 走到桃花林中,入目皆是人,热闹非凡。 桃林宴男女分为两个场地,各自都有比赛,男子比的是琴乐、射箭、书法、绘画和诗赋,赢者会得一支桃花簪,大多都会将这只簪子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女子不比射箭,其余同男子是一样的,彩头是桃花对佩,亦是表明心意之物。 前世参加桃林宴的时候姜苏晚还想着能赢个桃花对佩送给谢礼,但奈何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什么都没赢到。 这次她没打算参加,在谢芳姝去比才艺的时候,她兀自离开了桃花会。 寺庙在桃林的前面,姜苏晚一路顺着来时的路直奔寺庙。 这座山上的寺庙不大,一共二十间禅房,寺庙不过数十人,姜苏晚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整个寺庙逛了个遍,没看到有带着孩子的妇人。 不过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灰心。 江秀河的妻子在苏州,找到找不到只是时间问题。 姜苏晚返身回了桃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她离开这会儿,桃林的人更多了,且有不少女子都围在了男子所在的那片地方。 姜苏晚略略看了一眼,但是中间被围的水泄不通,什么也看不见。 她好奇心也没有那么强,是以作罢走向女子场地去寻谢芳姝。 谢芳姝正在跟人比绘画,以桃花为题作画。 她虽脾气骄纵,但世家女子该学的东西也都不含糊,她自小受谢礼点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以在一众女子中杀出重围,得到了一对桃花对佩。 她眉开眼笑的拿着桃花对佩,整个人高兴明媚,看到姜苏晚后拿着对佩朝她扬了扬手。 “嫂嫂,我赢了!”她欢喜道。 姜苏晚被她欢乐的笑容感染,也跟着扬了扬唇。 谢芳姝高兴之余,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小跑到姜苏晚身前,二话不说拉着她往男子场地那边走。 “那边好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嫂嫂。” 姜苏晚本想说那边人多,挤不进去,但谢芳姝硬是拉着她闯出了一条路,站进了人堆里。 苏州城男女大防不严,是以能互相观看比赛。 姜苏晚耳边全是女子压低的激动声。 “快看快看,他又去比射箭了!” “刚刚他一个人赢了三项,也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赢!” “他刚刚比的是琴艺,书法和绘画,看着也像是个文人,射箭应该不行的吧。” “刚刚我看见向家向小将军了,他应该也会去比射箭,有向小将军在,他应该赢不了。” “不管了,我赌他赢!”一个女子斩钉截铁道:“从前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苏州还有这样的人物。” 听着周旁女子纷杂的讨论声,姜苏晚也起了好奇心,能在桃花会上接连赢下三项的男子,整个苏州城前所未有。 当她顺着旁边那些女子的视线看过去时,眼眸瞪大了些许。 在人群中心的赫然是谢礼。 他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衣袍坐在轮椅上,在周旁身姿高挺打扮华美的男子间却毫不失色,一眼望过去,独属他的样貌和气质最引人注目。 姜苏晚凤眸中闪过惊诧,谢礼怎么会来这里? 犹记得前世她邀他一起来,他丝毫不感兴趣的拒绝了她。 谢芳姝一脸兴奋,拉着姜苏晚道:“嫂嫂快看,那是不是我哥!” 显而易见,那就是谢礼,除了谢礼没人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在他身上。 视线中央,向辰华兴致勃勃的走到谢礼身旁,一脸兴奋道:“谢大人你也要比射箭?” 向辰华这个年纪的少年,自是活泼爱玩,听说有桃林会便想着来参与一番,没想到能碰到谢礼。 知道自己的妻子对向辰华没有男女之情后,谢礼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顺眼许多。 他温和的嗯了一声。 向辰华险些激动的蹦起来,他做梦都想跟谢礼切磋一番,没想到竟真有机会能同他比箭。 谢芳姝压低声音同姜苏晚道:“我哥身边的那个男子就是她们口中的向小将军吧,听说他箭术极好,曾在马上一箭射中敌军首领的头,一箭致命。” “虽然在我心里我哥是最厉害的,但他已许久没摸过弓箭了,恐怕早已生疏。” “你觉得我哥会赢吗嫂嫂?”谢芳姝担忧道。 姜苏晚看向与向辰华交谈的谢礼,他气定神闲的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没有一丝面对劲敌的紧张和惧意,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 她见过少年谢礼射箭的样子,也是在马上拉弓,精准的射入地痞的喉咙,那一刻的神采风姿无人能敌。 若是当时的谢礼同向辰华比,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赌谢礼赢。 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谢礼确实已许久没有碰过弓箭,她也不能确定他跟向辰华谁会赢。 第一轮比赛开始后,向辰华率先拉弓射箭,固定靶子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十分轻松的射中把心。 谢礼亦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射中把心。 第二轮靶子的距离逐渐拉远,淘汰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比到第五轮,只剩了谢礼和向辰华。 谢芳姝的掌心除了一层汗,“这位向小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靶子被放的越来越远,姜苏晚几乎看不清红色的靶心。 向辰华从最初的跃跃欲试,轻松射中靶心,到现在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紧张凝重之色。 他拉弓,足足瞄了好半响才松开拉弓的手,最后绷着脸紧张的等着结果。 “向公子,再中靶心!”靶子那头的人出声喊道。 听到这话,向辰华紧绷的神情蓦的一松,将弓箭交给了谢礼。 所有的人目光都看向谢礼,等着两人角逐出胜负。 但此刻大部分人已经偏向向辰华会赢,这般远的距离还能精准的射中把心已非常人可为。 谢礼丝毫不受影响,泰然自若的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所有人都看向他射出去的箭,唯有姜苏晚的视线不知不觉的落在谢礼身上。 他射完箭后,看都没看一眼,就将弓箭交给了身旁的青木。 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了然于心。 最后两个靶子被拿回来的时候,全场一片哗然。 两只箭皆射中了靶心,但有一支箭穿过了一片梅花,将其定在了靶子上。 无需多言,胜负已分。 姜苏晚竟忍不住弯唇,时隔多年,他仍是那个稳操胜券,万众瞩目的谢礼。 有人议论道:“就凭射中了一片梅花算作胜出,说不定是巧合呢,应该将靶子继续放远,再比一场。” 有人跟着附和。 向辰华站了出来喊道,“不必了,我甘拜下风。” 他一直知道谢礼无可超越,但看他坐在轮椅上,竟真的产生了或许自己能够赢他的念头,但他清楚,那片桃花绝非偶然被谢礼射中。 强者的幸运源自于实力,他确实技不如人。 谢礼又赢得了一支桃花簪。 有些女子红着脸跃跃欲试想要接近他,但他一概没理。 桃花簪为定情之物,人人都等着看这位连赢四项的郎君会将簪子送给谁。 片刻间,青木推着他到了姜苏晚身前。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谢礼拿出赢的四支桃花簪子递给姜苏晚。 “昨日是我错了,不该疑你,以此簪为礼,夫人可否原谅我?” 20、第 20 章 桃花满目,姜苏晚却再无心欣赏,她的目光落在谢礼身上。 他手持桃花簪,清隽好看的眉眼专注的看着她,狭长的眼尾微扬,清亮的眸子里掺杂着不易见的温柔之色。 他的嗓音也带了几分求和之色,犹如温润的水泉,分外蛊人。 谢礼这番做派像极了寻常夫妻吵架送礼道歉,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哄起人来更是让人难以招架,那双好看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姜苏晚,好似含情脉脉。 姜苏晚望着谢礼黑亮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迷失,心跳骤然加速几分。 上一世的所有恩怨在这一刻仿佛都云消雾散,她几乎不受控的从谢礼手中接过桃花簪,迷迷糊糊道:“夫君昨日醉了酒,一时醉话,我不会同夫君计较。” 谢礼见姜苏晚收下簪子,深邃的眸子染上了几分亮色。 从桃花会到回到谢宅,姜苏晚都是脑子的都是晕的。 她坐在卧房里看着手中的桃花簪,脑海中不由之主的浮现谢礼求她原谅的那一幕。 若非有前世的隔阂,她一定会沉溺在谢礼这难得的温柔里。 她闭上眼,握着梅花簪,靠在拔步床的木架上,细细的回想谢礼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 从她重生回来后,谢礼也与前世大有不同。 之前他因为十闲的事情给姐姐道歉,后又阻止谢芳姝和谢母欺负她,又依着她的喜好翻整了院子,今日又用搞出这般阵仗同她道歉。 前几次她只当他人品端正,做事有章法,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同她道歉送簪子,姜苏晚不得不多想。 她认认真真将回忆追溯到前世与谢礼刚成亲的那一年,心里忽然一沉,这个时候的谢礼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谢礼一直是冷的,犹如雪山,让人难以靠近,但他腿没好之前不单是性子冷,几乎称得上是阴郁。 他不关心任何事情,每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都待在书房,几乎足不出户。 那张俊朗的面庞终日没有什么表情,黑黝黝的眸子几乎没有一丝波动,像是一汪森林深处的古潭,幽深沉静,就算投进去无数颗石子也惊不起半分波澜。 这个时候的谢礼理都不会多理她一眼,更遑论因为她和别的男人走的近一些就生气吃醋。 这样的情绪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姜苏晚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簪子,那个被她否定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现在的谢礼并非前世那个谢礼。 他跟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姜苏晚心中像是有一团麻线,想理清但越理越乱。 他既是重生回来的,那必然知道自己会重回京城,接回自己的心上人,为何眼下会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哄她…… 姜苏晚久思不得其解。 直到晚上临睡前,谢礼来同她说他要离家几日。 姜苏晚的目光落在他的薄润的唇瓣上,昨夜被她咬破的唇角还未愈合,还能看出鲜红色。 望着那抹血色,一个惊人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前世谢礼的父亲被公主的父皇萧智山背地陷害身亡,谢礼为了复仇杀了姓萧的这一家,独留公主萧紫珠一个人。 两个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即便谢礼喜欢萧紫珠,但他还是杀了她的父兄,而萧紫珠难保不会如谢礼一样会为父兄报仇。 谢礼身为丞相,他功夫极好,身边又有护卫护身,应该不会有人能杀了他。 但他喜欢的萧紫珠有机会。 所以她死后,萧紫珠寻机杀了谢礼,然后谢礼同她一样一起重生了。 而他死过一回后,对萧紫珠死了心,开始正眼看待她这个陪在他身边多年的妻子。 姜苏晚愈发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合理。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卷席了她的全身,每一寸血液都充斥着寒凉。 “若是你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无聊,可以回娘家去住几日,等我归家后再接你回来。”谢礼温和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畔。 思绪回笼,姜苏晚看着谢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无比。 她可以接受他不喜欢她,也可以接受他有心上人而冷待她这个妻子。 但绝不接受他和他心上人决裂后,转头又想起她来。 姜苏晚张了张口,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让她面对面的跟谢礼问个明白。 “你怎么了?”谢礼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姜苏晚回话,他抬眸看着她,觉得她似乎不太对劲。 质问的话几乎到了嗓子眼,但开口前姜苏晚血液一凉,又将话压回了肚子里。 灵异鬼神之说太过玄乎,若非她亲身经历,她定然不信重生一说。 若她猜错了,谢礼不是重生,那她又如何圆话,她会不会被谢礼当成疯子。 姜苏晚迅速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谢礼软声道:“夫君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 姜苏晚螓首蛾眉,温声细语说话时就像是在撒娇,漂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好似要看到人心里去。 谢礼见她拿着自己送她的桃花簪,心里莫名一软。 “你是我的妻子,之前是我过于冷淡,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日后不会了。” 姜苏晚仔细盯着谢礼的表情,他说的坦然,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她顺势问道: “可是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夫君一直冷落我,后来还要休了我娶别的女子。” 姜苏晚双眸含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谢礼心里倏地一紧,然后又觉得浑身一轻。 原来这段时间她疏离他,是因为做了一个梦,不是跟他一样实打实的重生了。 前世他对她确实有所亏欠,但她既然不是重生,那就不知道那些事。 只要他也对她好些,她便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姜苏晚。 思及此,他看向姜苏晚温声安抚道:“梦罢了,都是假的。” 姜苏晚喜欢了谢礼数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比熟悉。 他表情虽然没有什么起伏,但他方才骤然屈起的手出卖了他。 他在骗她。 他确实同她一样重生了。 21、第 21 章 屋子里一片静谧,姜苏晚看着眼前的谢礼说不出话来。 时间好似回到了上一世她死前的那个晚上。 “我们一直未有子嗣是否是你一直避孕的缘故?” “是。” “你娶我是不是被逼的?” “是。” 前世种种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她受的冷待,她为了怀子嗣喝过的苦药,仿佛一下子涌到了她的舌尖,在五脏六腑肆意弥漫。 无形中有一道鸿沟相隔在两人之间,姜苏晚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谢礼看着精神恍惚的姜苏晚,不明所以地推动轮椅上前想要扶住她。 姜苏晚直直的看着谢礼,他的眉目她用眼神描幕过无数遍,那双清潭般的眸子展露过的情绪她了如指掌。 唯独此刻,男人眼眸里的温柔之色她第一次见。 从前她求而不得的眼神,眼下却是令她生厌。 前世视她为敝履,不肯多看她一眼,在心上人那里受到创伤了,这一世才想着要好好对待她这个糟糠之妻。 她不稀罕这样的谢礼。 也不容许自己被他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姜苏晚的目光落在谢礼扶住她的手上。 修长好看的骨节白皙如玉,搭在她翠绿色的衣袖上分外扎眼。 她定定的看了两秒,然后甩开。 这动作惹得男人看向她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疑惑和探究。 姜苏晚扯了扯嘴角,想勾出一个笑来,但最后却徒劳无功,索性冷着脸。 “我刚刚说谎了……”她静静地看着谢礼,不紧不慢道。 姜苏晚凤眸清丽,平常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笑,让人心生欢喜,但她不笑时,眸子里透出来的冷意,更加摄魂夺魄。 谢礼心神一滞,慢慢撩起眼皮看着姜苏晚,“什么?” “我方才说的不是梦”姜苏晚盯着谢礼的眼睛,一字一字喊道:“谢丞相,别来无恙。” 谢礼有一瞬间定在了那里,好半响没有动作。 她也回来了。 那个濒死前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看着他的妻子也回来了。 谢礼三岁开蒙,五岁学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射谋略无人能及,少年得志,意得志满。 即便一时落魄也能应对自如,可此刻,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针落可闻的屋子里,谢礼声音干涩道:“你也回来了……” 这生涩的寒暄让屋子更静了几分。 坦诚相见后,姜苏晚心境更轻松了几分,先前还想着他日后位极人臣,即便要和离,也要让他记着她的好。 现在知道他是上一世的谢礼后只想干脆的一刀两断。 姜苏晚忽然想到了昨日她写了但没有送出去被她压在枕头下的和离书。 她眉眼间虚虚勾出一个笑,带着几分嘲意。 本以为还要好好筹谋一番,在不惹谢礼不快的情况下送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所有的算计和筹谋在这一刻被姜苏晚抛之脑后,她只想由着自己。 她脚步一动,想要去拿和离书,但又想到了什么,生生忍住了。 她看向谢礼,“你上一世如何死的,可是因为萧紫珠?” 谢礼握了握拳,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会将她推远。 他沉默片刻,回道:“是。” 姜苏晚笑了,只是笑的不太好看。 果真如她所料,除了他的心上人萧紫珠,没人能杀得了他。 “她趁我不备在酒里下了毒……”谢礼看着姜苏晚这个笑,心里莫名有些慌,他动了动嘴,解释道。 姜苏晚脸上的笑意更甚,声音却是凉的,“也就只有她能在你的酒里下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礼问道,似有不解。 “没什么意思。”姜苏晚忽然觉得好生无趣。 这场闹剧闹了这么久,也该结束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榻前,摸出了压在枕头下的和离书,又一步一步的走到谢礼身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谢礼看着姜苏晚手中的信纸,眸子忽然一缩,“这是什么?” 他没接,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但还是希冀是他想错了。 姜苏晚一锤定音,“和离书。” “你真要同我和离?”谢礼迟迟没动,“为什么?” 前世他虽待她冷了些,但寻常男子有的恶习他都没有,也给她了钱财地位,自认没有苛待她的地方。 她若为此闹脾气还情有可原,可若因此和离未免小题大做。 况且她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怎能如此干脆的说出和离。 姜苏晚没想到谢礼会问她为什么,但他既然问出口了,便可见她那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不想将自己溃烂的伤剥开来让他看一遍,难过失意这些情绪压了她太久太久,好不容易抛开了,她不想去反复回想。 况且若说起来,整整十年的憋闷哪能轻易说完。 姜苏晚挑了个最直白的来说,“当初是林管家挟恩相逼让你娶了我,此事我并不知情,我也不想为自己开脱。” “但现在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要还你自由。” “签字吧,谢大人。”姜苏晚将和离书展开,用毛笔沾了墨水后递给谢礼。 谢礼没有接过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紧。 她强势的闯入他的生活,如今又轻飘飘的说要放他自由。 她是视婚姻为儿戏?还是视他为儿戏? “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我。” 谢礼长眸未抬,漆黑的眸子浮现强势。 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一个清朗如玉的人一旦有了极端的情绪,便会分外唬人。 姜苏晚怔了一下,他以为她在逼他和离? 谢礼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目光落在和离书上,“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苏晚细眉微蹙,水润的眸子里闪现疑惑。 那他在说什么,难不成是想说他娶她不是因为被林管家逼迫。 “固然林管家找过我,但娶你之事,并非全然因为他。”谢礼徐徐道。 说罢,他看着姜苏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真情实意的笑容。 却发觉她的神色更冷了。 姜苏晚听了谢礼的话丝毫不觉得慰藉,反倒一股火从脚底窜到了心头。 他若是被逼娶她,所以对她冷淡,还说得过去。 可他既然不是被逼,还如此待她,那简直不可原谅。 22、第 22 章 谢礼离家已有三日,姜苏晚也生生气了三日。 至今回想起那个晚上,姜苏晚还是一肚子火。 灯火晃着谢礼俊朗的面庞,他接过和离书后,圣人般不紧不慢的将和离书折了起来,没签字,直接收进袖子里。 “你我成婚数年,岂能如此儿戏,我要去趟边疆,和离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罢径自出了屋子,连夜赶赴边关。 他这态度,好似她说和离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他不重视她,是以连她说要和离都云淡风轻的当成不重要的事。 姜苏晚坐在姜家院子的秋千上,一想起来就气的心梗。 芳玉从小厨房端了一盏凉茶递给姜苏晚,“生气伤身子,这凉茶平心静气,姑娘快喝几口。” 姜苏晚接过来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喝,喝了第一口苦的舌尖麻,干脆端着茶盏三两口直接喝尽。 苦的姜苏晚小脸都变了形,她默默地在心里给谢礼又记上一笔。 “大姑娘今日就要去远山寺学琴了,姑娘可要去送送?” 姜苏晚被谢礼气的都忘了这回事,连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自然要去。” 姜苏晚到了姜苏云的院子里,姜苏云穿着一身茉莉白卷云纹锦裙抱着琴立在院子里,身形窈窕,温柔的交代婢女别落下东西。 姜苏晚生的貌美,姜苏云亦是,她五官比姜苏晚柔和几分,更显清丽。 姜苏晚立在一旁静静的看了自家姐姐片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姜苏云才情容貌皆出挑,琴技在整个苏州城数一数二,若非患有眼疾,她合该有个同样出众的夫婿,而非江秀河这个表里不一一心想吃绝户的白眼狼赘婿。 “小妹,是你来了吗?”姜苏云听到了脚步声,柔声唤道。 即便姜苏云看不见,姜苏晚仍是弯起眉眼,笑着回应道:“姐姐这次离家少说要一个月,我有些不放心姐姐,倒想跟姐姐一起去。” “左右有春红陪着我,况且在寺庙里能出什么事,你且安心帮向小将军酿酒,不用记挂我。”姜苏云柔声道。 “马车准备好了。”江秀河走入院子接过姜苏云怀里的琴帮她抱着道,“时间到了,再晚出门就来不及赶到远山寺了。” “我送姐姐去远山寺吧。”姜苏晚出声道。 “远山寺在城郊外,一来一回要四个时辰,回来天都黑了,晚上城郊外常有盗匪出没,不安全,我去送便好,小妹还是好生在家待着吧。” “你姐夫说的是,让你姐夫送我去就行。”姜苏云柔声道,也不希望姜苏晚去送。 姜苏晚没有执意坚持,“让春红将咱们府里养的信鸽带上一只,姐姐在寺里有什么缺的就传信回来。” 姜苏云点点头,“还是你心细。” 看着江秀河扶着姜苏云上了马车离开姜府后,姜苏晚径直回了姜府去找了林管家。 “这些天可有查到些什么?”她问道。 “查了一半的寺庙了,都没有姑娘要找的人。” “剩下的那些约莫要多长时间能查完?”姜苏晚耐心问道。 “老奴在多派些人手,十日内保准查完。”林家恭敬道。 姜苏晚应声了好,心里隐隐觉得觉得离揪出江秀河藏匿在外的妻子不远了。 城郊,远山寺。 江秀河将姜秀云送上了山,带她去了禅房安置。 远山寺是个大寺,禅房内打扫的很干净,隐隐约约的散发着好闻的凝神香气。 姜苏云同给她铺床榻的江秀河道:“让春红帮我收拾就行,下山的路不好走,趁着天还没黑,夫君快先回去吧。” 江秀河将从姜府带来的被子铺平,走到姜苏云跟前搂着她道:“这一分别便要一个月,我舍不得娘子,娘子容我再待片刻。” 姜苏云看不见天色如何,便由着江秀河陪着她。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江秀河才依依不舍的道:“明日娘子还要早起学琴,早些歇息吧,我回府了,一个月之后来接娘子。” 姜苏云柔声应好。 江秀河出了禅房后并未走远,他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见姜苏云禅房的蜡烛熄灭后,转身朝着另一侧的禅房走去。 南禅房和北禅房隔了一个树林,江秀河走到一半,忽然动了动耳朵。 他本就小心翼翼警惕着,听到身后有脚踩到树叶的声音。 江秀河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急速的吞咽了好几下喉咙,过了好半响,才若无其事的继续在林子里走动。 身后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如影随形。 林管家派来跟着江秀河的府卫亦步亦趋的跟在江秀河身后,在林子里饶了片刻后忽然找不到江秀河的人影了。 他心里正焦急着,脖子忽然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住。 “说,谁让你跟着我的?”江秀河死死的拽着绳子,只给府卫留了一口气。 府卫是习武之人,力气不是江秀河这种文弱书生能比的,单臂用力反手将绳子扯开,一把按住江秀河。 江秀河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会被治住,他脸贴着地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看清了按着他的人脸。 他一下子认了出来,是姜府的府卫。 “你是小妹派来的?”他忽然想到了姜苏晚前段时间查账本的事。 府卫松开手,恭敬道:“小的是林管家派来保护大姑爷的,姜家行商,怕有心怀不轨之人,府里的每一位主子暗中都有府卫保护。” 江秀河站直了身子,心中全然不信这个说辞,他定定的打量府卫片刻,沉声开口道:“我见过你,你前些日子从账房赊了五两银子给你娘治病,银钱够用吗?” 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有着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府中见过的人他都有印象。 府卫垂了了头。 江秀河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他,“这枚玉佩值一百两,你以后为我做事如何?” 府卫看了玉佩一眼,没接,“我是姜府的人……” “先别急着拒绝,你家大姑娘有眼疾,二姑娘又嫁了人,姜府的酒肆现在是我在打理,姜府改名换姓不过是时日问题,你现在在姜家,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府卫,一个月领不了几钱银子,连给你娘治病的钱都不够,若是跟了我,银钱都是小事,日后提拔你去当一方掌柜也不无可能。” 府卫沉默片刻,接下玉佩,“任凭姑爷差遣。” 江秀河瞬间松了一口气,若这个府卫油盐不进,回府告诉姜苏晚他今夜的异常,他怕是在姜家没有立足之地了。 好在这个府卫足够识趣。 他道:“若是旁人问起,我今天做了什么,你知道该怎么说。” 收买了府卫后,江秀河绕过树林,径直去了香客居住的南禅房。 他走到一处禅房前,敲了三下门。 禅房很快被打开,一个只穿着寝衣的女子扑了出来,柔媚的贴在江秀河身上,手指在他胸膛上打着圈,嗔道:“之前不是答应我了,一个月来见我们母子一次,这都快三个月了,你才来。” 江秀河没有半分温存的心思,他将人推开,正色道:“我这次来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李杏儿不情不愿的将手从江秀河身上拿开,娇怨道。 “这一个月你就在禅房里待着,哪都别去。”江秀河嘱咐道。 “我便罢了,可你儿子不行,他还得去学堂呢。”李杏儿想也不想道。 “你去跟夫子请假,让他先别去了。”江秀河忽然想到学堂跟琴堂相隔不远,心里顿时一紧,疾言厉色道。 “凭什么?平日你让我们母子窝在这山上便罢了,怎的现在连学都不让我们年年上了?”李杏儿不乐意道,她虽出身农村,见识不高,可也知道读书的好处,不让她儿子读书她是万万不同意的。 “姜秀云来了,她要在北禅房呆一个月,你要是想被发现,就干脆领着年年到她跟前去转悠。”江秀河一个头两个大,眼下也没心情哄李杏儿,压着声音讽刺道。 李杏儿一心等着江秀河霸占了姜家的财产,她也好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听了这话,立刻不闹了,“我听你的就是了,你发什么火呀。” 江秀河听了这话,心里的火又窜高了几分,要不是这个女人有手段断了他的后路,他也不至于如此如履薄冰。 但凡他能让姜苏云怀上他的孩子,他也不用费心筹谋了。 他一想起李杏儿对自己做的事便气的牙痒,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交代完了就准备离开。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李杏儿怎会轻易放他走,一把拉住江秀河,抬手将寝衣一脱,“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江秀河看着李杏儿的肩头,犹豫着站住了脚。 姜秀云一向端庄,在那事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没什么趣味,李杏儿却不同,花样百出。 江秀河没怎么挣扎就被李杏儿勾上了床榻。 …… 谢礼原本说的五日后归家,但已经过去七日了,他还没回来。 看不着他的人,姜苏晚心里存着气也没地方撒,只能暂时将这股气抛开。 她一边在酒肆的庄子里改良单银草酒,一边盯着府卫去各大寺庙里找人。 一天天的忙碌又充实,几乎要忘了谢礼这个人。 边关…… 士兵整齐划一荡气回肠的操练声响彻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地上。 谢礼坐在轮椅上,孤身望着远方,斜阳披落在他身上,将他穿着的素青色袍子染成金黄色,威严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青木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边关风大,我推主子回帐篷吧。” “一会儿我自己回去。”谢礼清清泠泠的开口,嗓音像是干涸枯地中的一汪泉水。 青木跟随谢礼十余年,陪着他一起上过战场,见过他身形矫健在战场肆意杀敌的潇洒模样,如今看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看别人操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个旁观者都如此,他心知主子心里更不好受。 主子肯定是怀念在战场的日子,所有事情办完了也迟迟不归家。 “听闻幽州有个名医,医术高明,断肢都能接回去,等回去后,属下便派人去请那位名医来给主子治腿。” 青木说完后,等了半天没等到谢礼的回应。 谢礼靠在轮椅上,幽邃的眼眸望着远方,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像是出了神。 青木以为自家主子在忆往昔,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他在谢礼身边待久了,受他熏陶,琴棋书画都会一点,骑射武功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但安慰人是一窍不通,无从下手。 青木正绞尽脑汁想着安慰人的话,他家主子开口了。 “七天了,你说她冷静了吗?”谢礼淡声道。 至今他都想不明白和他一起过了十年的妻子为什么这一世为什么态度坚决的要跟他和离。 只能归咎于她在气头上,不太冷静。 青木楞了一下,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谢礼在说什么。 “主子是在说少夫人?”青木试探问道。 谢礼嗯了一声。 青木光棍一个,没娶过妻,不懂夫妻间的弯弯绕绕,给不出什么意见,他不知道来战场的前一夜姜苏晚给谢礼递了和离书,只以为是小打小闹。 “少夫人一向心系主子,主子离家多日,恐怕少夫人担心还来不及,便是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谢礼不认为是否自愿娶姜苏晚这件事重要到和离的程度,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乍然知道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所以贸然提了和离。 但那夜他同她做了解释。 这些天,她也该想明白了,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夫妻关系。 何况他先前也同她做出了承诺,日后会好好待她,她更不该如此决然的揪着此事闹和离。 谢礼揉了揉眉心,想到了以前的姜苏晚。 他每次出远门归家时,她总是会担心又高兴的跑进他的怀里。 会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喋喋不休的跟他说她有多想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思及此,谢礼胸腔涌动,心里起了几分期待。 他朗声道:“青木,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启程回家。” 23、第 23 章 酷夏已过,转眼入秋,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意。 姜苏晚想到独自在远山寺的姜苏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远山寺。 一出屋子发觉天气凉了几分,呜咽的风吹得她肌肤寒凉,她折回屋子,唤道:“芳玉,找件厚点的衣服出来。” “姑娘的厚衣服都在谢宅,姑娘想穿哪件,我去拿。”芳玉道。 姜苏晚:“我记得有件织锦海棠的,就那件吧。” 芳玉前脚出了谢宅,后脚被姜苏晚喊住。 “今日你不用同我去远山寺了,将留在谢宅的东西收拾一下,全都带回姜府吧。”姜苏晚吩咐道。 芳玉无有不应。 姜苏晚由林嬷嬷陪着出了府,上马车的时候被江秀河喊住。 “这么早小妹是要去哪?” “去看看姐姐。”姜苏晚一看到他就想到还没找到他藏着的妻子的事,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路途遥远,小妹早去早回,天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小妹别待太晚。”江秀河心中一紧,又快速的调整好情绪,温和的笑着关切道。 姜苏晚应了一声,直接入了马车。 从姜府到远山寺确实很远,姜苏晚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姜秀云在学琴,姜苏晚先吃了几口斋饭,又去远山寺上了柱香,随意的在寺庙里逛着。 昨日林管家跟她说没在远山寺找到人,附近的几处寺庙也都没有。 整个苏州城的寺庙几乎快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姜苏晚有些头疼。 这江秀河把人藏得还真严实。 姜苏晚不由想,若是一直找不到该怎么办,直接告诉姐姐这一切,她会不会信她……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悄然而过,浑厚的钟声响起,昭示着各学堂散课。 姜苏晚收回思绪,朝着学堂走去。 “你这孩子,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一道妇人的声音忽然在姜苏晚耳边响起。 姜苏晚一下子看过去,目光所及,一个打扮浓艳,与寺庙格格不入的妇人正追着一个孩子跑。 孩子约有一个大人的一半高,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按时间推算,江秀河的孩子在这一年差不多就是这么大。 姜苏晚的心神登时紧了起来,暗暗的看着这对母子。 李杏儿在禅房安生待了两日,忽然起了心思想看看江秀河找的那个女子长什么模样。 虽然江秀河叮嘱过她,但她心想左右那个女子有眼疾看不到她,她远远的瞧上一眼就回禅房。 李杏儿拉着江余年等在学堂外面,目光探向学琴的一众女子。 姜苏云气质出尘,眼睛又蒙着白绸条,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杏儿原以为江秀河找的是个有钱但无盐的女子,见到姜苏云的那一刹那登时眯起了眼。 她不由庆幸江秀河只能有年年这一个孩子,不然他这个德行准得丢下她们母子俩。 见完了人,满足了好奇心后她便想着赶紧赶回禅房。 回去的时候,李杏儿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她回头去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见李杏儿走后,姜苏晚唤了立刻找了个府卫暗中跟着她。 她有种直觉,这对母子或许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俩姐妹见面后说了会儿话,姜秀云便催促姜苏晚下山,怕天黑了姜苏晚看不清路。 姜苏晚心里盘算着那对母女的事,也没多留,叮嘱春红寸步不离的照顾好姜苏云,随后同姜秀云告别后下了山。 姜苏晚下山后立马意识到林管家派的人中有人被江秀河收买了。 是以这么多天都没有查出人来。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江秀河去找那对母子,她好抓个现行。 与此同时,回了禅房的李杏儿越想心越沉,指挥着年年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绑在了信鸽的腿上,然后放飞。 江秀河从铺子里刚回姜府,就见到了信鸽,他警惕往四周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后,快速的取下了信。 打开信的第一眼,江秀河两眼一黑。 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但犹如一根针刺入江秀河的心,让他灵魂跟着一颤。 上面写着:“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江秀河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个毒妇,说了让她待在禅房别让外跑,还是非要做蠢事。 一想到他这些年付出的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他就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想别的法子。 想一个即便被拆穿了也不会被轻易赶出姜府的法子。 …… 谢礼从边关动身后,日夜兼程,赶了两日的路终于回了谢宅。 天气转凉,他身上穿的还是单薄的夏衫,但他此刻却浑然不觉得冷。 一颗心被紧张侵占,多日不见,也不知她想开了没有。 谢礼抱着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一块质地莹亮纯净的黄玉,能打磨成任何想要的首饰。 上一世他也送过她一块,她欢喜的不得了。 进入谢宅后,谢礼抱着匣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他让青木先退下,自己敲了两下卧房的门。 卧房内安安静静,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谢礼眸子微蹙,加重力道抬手又敲了两下。 竹木门内外都没有上锁,这一敲,门自己就开了。 谢礼顺势看向卧房,心口骤然一滞。 卧房内空空荡荡,屋子里的一应物件,除了床榻和桌凳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美人榻,是姜苏晚添置的,现在也不见了。 她的所有东西连同她的人都不在了。 这一瞬间,谢礼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木匣子从谢礼怀中掉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黄玉滚落在地,像是被人遗弃了般。 谢礼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同屋子一样,一同空了起来。 他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待了许久,久到天色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礼弯腰,动作僵硬的将滚落在地的黄玉捡了起来,用袖子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随后将黄玉握在手里,尖锐的棱角压入掌心,丝丝缕缕的疼意仿佛灌入了血液。 “青木,去姜府。” 奔波了这几日,因为疲累他嗓子本就喑哑,此刻更是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几个字。 姜府。 姜苏晚沐浴后,穿着一身粉荷色寝衣半躺在从谢宅搬回来的美人榻上。 她单手撑着侧边脸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葡萄,思索着江秀河的事。 她忽然记起了上一世死后她魂魄飘回姜府看到的江秀河妻子的模样,她的容貌同今日她在寺庙见到的那个妇人重合。 她就是江秀河藏匿起来的妻子! 姜苏晚心想要不干脆让人将江秀河和他的妻子抓到姜苏云眼前,将所有的一切都直白的告诉姜苏云。 好做个干脆的了断。 左右能滴血验亲,也不怕江秀河不认。 至于姐姐,她注定会受伤,区别不过是长痛还是短痛,等这事过去,她亲自寻一个干净的男子陪她。 姜苏晚心里盘算好了,只等明天带人去远山寺。 她吃完最后一颗葡萄,洗漱过后躺到了榻上,准备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正要熄灭蜡烛的时候,林嬷嬷忽然进了屋。 “姑娘,姑爷来找您了,可要去见一见?” “他从边关回来了?”姜苏晚坐起身子来问道。 “嗯。”林嬷嬷道:“瞧着风尘仆仆的,好像是一回来就来找您了。” 姜苏晚心想这次不能让他再跑掉了,必须得让他在和离书上签字才是。 之前那封写好的和离书被谢礼带走后,她还没来得及准备一封新的。 她略一思索,道:“林嬷嬷,你先将他带去前厅,我一会儿过去。” 院子里,谢礼正静静的等着,听到姜苏晚屋门打开的声音时,他抬眸看了过去。 见到是林嬷嬷后,眼神里的神情瞬间落了下去。 “姑娘让我带姑爷去前厅,姑爷随我走吧。” 谢礼长眸一抬,“前厅?” 只有对待外男或者不熟悉的人才会在前厅,林嬷嬷也疑惑自家姑娘这个做法。 但既然姑娘这么吩咐,必然有她的道理,林嬷嬷没解释,只道:“姑爷先去,我们姑娘一会儿就来。” 谢礼眉心微蹙,心里的烦闷化为了实质。 林嬷嬷让人给谢礼上了茶,同他一起在前厅等着,心里琢磨着自家姑娘这是想干什么。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姜苏晚徐步迈入了前厅。 入目是端坐着的谢礼,去了一趟边关,他身上的儒雅之气少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 他手边的茶仍是满的,一口没喝。 谢礼的目光也定在了姜苏晚身上。 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是未出阁女子的样式,穿着一身绿白色攒枝裙,衬得她肌肤白皙,分外娇俏。 谢礼一向聪明,她请他到前厅,又挽了个这样的发髻,都在说明一件事。 她铁了心的要和离。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胸腔流逝,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蔓延了谢礼全身,比他当初伤了腿时还要令他烦闷。 “这是我从边关带回来的黄玉,我记得你喜欢这个……”他赶在姜苏晚说话前开口道,试图挽回什么。 姜苏晚扫了黄玉一眼,也记起前世谢礼曾送过她一块。 当时她高兴的立刻找人将黄玉打磨成了簪子,日日带在头上。 比起黄玉来,其实她更喜欢颜色明亮的红玉。 之所以喜欢那块黄玉,是因为那是谢礼送给她的。 他送她的东西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是以每一件她都分外珍稀。 眼下,她只看了黄玉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谢大人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应当知道人是会变的,这是我之前喜欢的东西,现在我不喜欢了。” 姜苏晚的话意有所指,谢礼不是蠢笨之人,话外音自然听的明白。 她说的不是黄玉,而是他。 谢礼一向高傲,不管遇到多艰难的事,都没有求过任何人。 但此刻他张了张口,声音干涩道: “从前是我忽视了你,日后我……” 姜苏晚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不必了,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她将刚写好的和离书递给谢礼,“谢大人做事一向干脆果决,还请不要让妾身为难。” 和离书上的墨迹未干,像是匆匆忙忙写好的。 谢礼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姜苏晚不是在闹脾气,她是真的迫不及待的要同他和离。 他沉默片刻,眼眸沉郁了几分,接过和离书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多谢大人成全。”姜苏晚从谢礼手中接过签了字的和离书,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挂起笑。 那抹明艳的笑晃入谢礼的眼,像是艳丽玫瑰,漂亮又刺人。 谢礼挪开目光,沉着脸离开了姜府。 他既挽留了,她还是要和离,那便随她。 他也不是非要强留一个已经不喜欢他的人在身边。 24、第 24 章 泼墨般的夜色披在谢礼身上,要回谢宅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芳玉的声音。 “谢大人!” 清亮的一声传入谢礼耳畔,他转身回眸,动作一气呵成。 “何事?”他沉沉开口,低沉好听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芳玉大喘息着追上来,抬手递给谢礼一物,“姑娘有件东西方才忘记给您了,特意让我赶来还给您。” 谢礼抬手接过。 木匣子里放着一枚红色的剑穗,是他少年时所用之物。 隐约记得哪天忽然丢了,不过是一个剑穗,他也没放在心上。 原来一直在她那里。 如今她把这个剑穗还给他,是要彻底同他一刀两断。 谢礼握着剑穗的手微微发紧,红色的穗子缠绕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像是割破皮肉后溢出来的血色。 “扔了吧。”他阖上眼,淡声道。 …… 轻轻浅浅的月光犹如丝滑的薄纱铺在屋子里,姜苏晚对镜而望,用玉梳梳着黑亮的头发。 “那穗子他没要,让奴婢扔了。”芳玉一回屋便凑到姜苏晚跟前愤愤道。 那姓谢的当真是冷情。 姜苏晚疏头发的手一顿,片刻间,她撩起眼尾,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这才是谢礼,他怎会真的想要挽留她,方才平白装出一副不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姜苏晚将玉梳丢在梳妆台上,净了手后上了榻。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得赶紧养精蓄锐。 临睡前,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把江秀河抓起来,一想到左右他人在姜府,她也重新派了人盯着,他跑不了,于是没再深夜折腾,沉沉的入了睡。 姜苏晚白日去了远山寺,回来又同谢礼和离,已是筋疲力尽,刚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夜幕黑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姜苏晚夜半被林嬷嬷急声唤醒。 “姑娘,大姑娘出事了!”林嬷嬷摇动姜苏晚的薄肩,急声道:“姑娘快醒醒!” 姜苏晚迷迷糊糊的被唤醒,听到这话瞌睡虫全跑了,她心里一沉,声音都抖了几分,“姐姐出了什么事?” 林嬷嬷睡着觉听到有东西在啄她的窗户,她起来推窗一看,是春红带去远山寺的那只信鸽。 半夜信鸽突至,必定是远山寺出了事,林嬷嬷赶紧将信鸽脚上的信解了下来。 急急忙忙打开一看,林嬷嬷险些晕过去,掐着一口气赶来告诉姜苏晚。 林嬷嬷怕自己认错了字,没敢告诉姜苏晚信中的东西,只点了蜡烛,将信递给姜苏晚。 姜苏晚坐起身子,动作急促的将信展开,将信看完,她的脸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道:“赶紧备车,去远山寺!” 好在今夜无云,月光还算清亮,一路顺畅的赶到了远山寺山脚下。 上山的路崎岖难走,又是黑夜,难上加难,姜苏晚鼓着一口气往上走,因着又气又急,几次看不清路摔在山道上,好在有惊无险,终于走到了远山寺。 姜苏晚直奔北禅房。 姜苏云的禅房前面,围了数十个人,她找的那些镖局的人全在这里。 江秀河被压跪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原本派去跟着他的府卫也被绑着,就跪在他身侧。 李杏儿和她儿子也被捆了来。 姜苏晚看着着眼前这幅情形,两眼一黑,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径直的推开禅房的门,寻找姜苏云的身影。 姜苏云像是受了惊,蜷缩在榻上,春红用棉被裹着她,她靠在春红身上,像是受惊后绝望的鹿。 春红红着眼看向姜苏晚,声音里带了哭腔,“二姑娘可算是来了。” 姜苏晚坐到榻边,看着这幅模样的姜苏云眼泪也几乎涌出来,自责道:“对不起姐姐,我来晚了。” 要是她睡前就让人将江秀河抓起来也不会出着种事。 姜苏云闷头窝在被子里,也不出声,姜苏晚陪了她片刻,将春红叫到了一旁。 “江秀河的计谋的可有得逞?” 春红摇了摇头,咬牙道:“好在二姑娘找了镖局的人来守着,镖头见势不对,冲进屋子将人拿住了。” 姜苏晚心落了一大半,她沉着脸,拍了拍春红的肩膀,“你在这陪着姐姐,我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小妹。”榻上的姜苏云忽然出了声,声音仍是轻柔的,但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我想亲自问他。”她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悲切。 姜苏晚恨不得出去一脚踢死江秀河,她压着怒火,柔声道:“好,我陪着姐姐。” 姜苏云穿好了衣裳,姜苏晚扶着她走出了禅房。 “你为何这样做?”姜苏云声音不悲不怒,只是分外空洞,姜苏晚听了心中更是心疼。 姜苏晚看着江余年,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行此举。 他入姜家是图谋姜家财产,可今夜让府卫替他同姜苏云行夫妻之事又是为何。 江余年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目光直直的看着姜苏晚。 “要不是你暗地怀疑我,又找到这远山寺来,我又何至于此!” 姜苏晚气的险些说不出话来,好一个倒打一耙。 “若非你逼我太紧,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江秀河控诉道。 姜苏晚忍无可忍,走到江秀河身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自己作恶多端,时至今日,还要怪到别人身上。” 她踩上江秀河的手指,碾压道:“为什么找人……” 她顿住,看了一眼姜秀云,没往下说,但脚下用力,逼迫意味十足。 江秀河的手几乎被要被她踩断,愣是一声没出。 一旁的李杏儿忽然出了声,“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暗中找人同你姐姐行房事吗,一百两银子,你给我,我就告诉你。” 江秀河睚眦目裂,“李杏儿!你个蛇蝎毒妇!” 原来这两人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姜苏晚冷笑一声,口头应了李杏儿。 姜苏云来远山寺的时候姜苏晚让她带足了银子,春红从包裹里翻出一百两递给李杏儿。 李杏儿得了银子,毫不犹疑的出卖了江秀河,她看着江秀河嘲道:“因为他不能生,当年我们成婚第三年的时候,他说要离开家乡考取功名,都说升官发财死原配,我自然不放心就那么让他离开,左右已经有了年年,他走前我瞒着他让他喝了一碗绝嗣汤。” “这样不管他走到哪,都只能念着我们母子。” 饶是姜苏晚痛恨这李杏儿,听了这话也不得不佩服她是个有手腕的。 江秀河忽然往前爬了两步,扒着姜秀云的脚道:“娘子,都是这个毒妇害我,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做出此事,我只是想跟你有个孩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喜欢的是你,想一辈子陪着你……” 姜苏云沉默两秒,姜苏晚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被江秀河这番话蛊惑。 好在姜苏云下一秒的动作让姜苏晚彻底放了心。 之间她抬脚踢开江秀河,轻声道:“江秀河,你让人恶心。” 说罢她姜苏晚道:“小妹,我累了,这些人任由你处置吧。” 姜苏晚忙不迭的吩咐春红扶姜苏云回禅房休息。 姜苏晚没管被镖头按在地上的江秀河,她先看向李杏儿,这一世她虽没做什么,但想到她上一世饿着姜苏云,只让她住柴房,她也不会轻饶了她。 她思索片刻,将方才递给李杏儿的那一百两银子从她身上拿走,递给镖局的人道:“这人偷窃银两,数目巨大,把她送去衙门吧。” 本朝律法严明,偷窃罪至少五十杖。 李杏儿被押走后,姜苏晚看向江秀河,江秀河梗着脖子,知道求饶没用,索性一副要打要杀随她便的样子。 他这是知道她找到了李杏儿和他儿子年年,就一定会把他赶出姜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随便找了个男人想让姜苏云有孕,届时假装是他的孩子,这样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姜苏晚看着江秀河心中厌恶无比,都说最毒妇人心,可她倒觉得,世上没有比江秀河心思更毒的人。 不管是打他一顿还是直接弄死他,都不足以消气。 正当她冥思苦想时,一旁的镖头忽然出了声。 “姜二姑娘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苏晚看向镖头,发觉这镖头长得比江秀河还要好上几分,“此言何意?” “苏州有男风馆,对这姓江的来说岂不是个好去处,只要姜二姑娘发话,我必定让人好生招待他。”镖头朗声道。 姜苏晚还没回应,江秀河率先挣扎了起来。 “姜苏晚,我好歹做过你姐夫,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苏晚见江秀河反抗的这么激烈,顿时觉得这镖头所言是个好法子,她道:“那就有劳林镖头将人送去了。” “今日之事,多亏了有林镖头在,等回府后,必有重金感谢。”姜苏晚道。 林镖头摆摆手,一脸正气道:“姜大姑娘没事就好,我瞧姜大姑娘受了惊,二姑娘还是赶紧去陪她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当务之急确实是要安抚姜苏云,姜苏晚不放心让她自己待在远山寺,连夜让春红收拾了包裹,带着她一同回了姜府。 到了姜府,姜苏晚扶着姜苏云刚下马车,便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向辰华。 姜苏晚让春红扶着姜苏云先回了府,看着向辰华道:“向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急着要酒?” 向辰华面上确有急色,但他不是为了酒而来。 “我路过衙门,听说姜家出了事,有些不放心,便想着过来瞧瞧。” 年轻的小郎君一脸关切,姜苏晚笑笑,“多谢向小将军关心,已经解决了。” 向辰华目光落在姜苏晚白皙的脖子上,眼神干净不带亵渎道:“你脖子上有血,可是受伤了?” 姜苏晚这才感觉到疼,应当是去远山寺的路上被树枝划的,她拿帕子想要擦一下,却没找准位置。 向辰华见状不由自主的从她手中拿过帕子,想帮她擦干净。 两人挨的极近,姜苏晚有些不自在,正要出声拒绝。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谢礼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姜苏晚顺着声音看过去,谢礼沉着眉眼看着她和向辰华,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声音如清泉般沉冷,像是隐忍着什么。 姜苏晚觉得好笑,于是挑眉笑看着前夫道: “谢大人可是忘了我们已经和离,我做何事,同你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