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路人甲原来是男二[穿书]》 1、破庙 韩岁岁刚从睡梦中醒来,立即被身上几近刻骨的疼痛和阴寒至极的感觉惊住。 疼痛来得如此剧烈而难以缓解,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难不成爸妈对我隐瞒了什么家族病史? 但是紧接着,她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 篝火被风吹得光影跃动,但是又顽强的挺立在屋子中间,映照出了周围人年轻的面庞,以及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色古风衣裳。 最令韩岁岁感到惊奇的,却是篝火中燃烧着的黑色树枝,枝条很细,却又显而易见的坚硬,令人一眼便知不是干细的枯木,而是从树枝上折下来的。那形状又十分弯曲,甚至近似于扭曲,像极了她小时候看过的那种西方黑暗城堡外面的枝条,怪异而神秘。 树枝不知道被谁折断,凌乱的放成一团,任由篝火燃烧。韩岁岁看了半晌,都没有发觉那枝条被火焰吞噬的迹象,连一丝灰烬也无,但枝条就是在那烧着。 倒很耐烧。 说来奇怪,她刚醒时浑身到处都疼,这会儿看了半天篝火,却只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冷。她虽然没有不穿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待过,但这会儿的感觉却仿佛大差不差。 而且更要命的不是那种冷,是一种“阴”,说不太上来,只是很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韩岁岁抱着手臂往篝火近前凑了凑,这才注意到原来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以及很奇怪的,只有她们坐着的这一圈地面上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她拿手指一抹,果不其然,抹了一手指的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如果说刚睡醒时还能糊弄自己一下,觉得是在做梦,那树枝就是白天看过的东西,到了梦里变成了真的。可这会儿,细节越来越多,触觉视觉样样俱全,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了一个破庙里。 是的,一个破庙。 她方才顺着地面的灰尘往上多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尊极其高大,也极其破败的神像。神像身上的彩色在黑暗之中看不太出来,只能看到很多地方的漆刻都十分斑驳,甚至按照它的动作姿势,仿佛还丢了一只手。 这神像的样子倒是还算熟悉,盘坐莲花,头顶光晕,看上去很像是观音。 只不过……韩岁岁的视线触及到它的眼睛,后背立即生出一层冷汗:那神像在笑。祂的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脸上像是在笑,说不出的诡异。 更吓人的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在神像的正下方,一圈篝火中面朝神像的位置。 如果是白天,如果这庙宇还没有破败,那一切都很正常。神灵注视着前来朝拜的信众,面对信众的诚心祷告,面容慈祥,脸带微笑。 可现在…… 韩岁岁只觉得自己是在暗黑博物馆里看微笑的、立体的、放大十几倍的蒙娜丽莎。 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在看清楚神像的一瞬间,韩岁岁就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她不仅正对着神像,还背朝着门。 神像破败,庙门说不定是漏风的。 怪不得冷成这样。 韩岁岁从面前的篝火里伸手拿了一枝出来,许是手上燃烧着的火光给了她微弱的安全感,她一点一点扭过了头,看向了门口。 回头的过程及其缓慢,简直算是度日如年,但好在结果并不算吓人。 庙门确实残破,但只是掉了些漆,显得一块红一块黑。门为对开,下半截是一整块的木头,上半截则是雕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空洞,倒是和她现在手里拿着的树枝风格相似。有一部分似乎是被破坏过,漏出了一个大洞,不知道被谁钉上了一些黑色树枝,也是她手里拿着的这种。 应该就是她身边这些人吧。 韩岁岁正要转回头去观察一下“队友”们,却听到庙外的乌鸦叫声蓦地凄厉起来,风声突然呼啸成了尖音,狠狠扑在了庙门上。 她手上树枝的火光瞬间熄灭,连篝火的火光都黯淡一瞬,身周阴冷之气暴涨,毛骨悚然变成了如临深渊。 不是吧?!!!这就来了! 情急之下,韩岁岁扔掉树枝一把抱住了头。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是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好:自己现在不是在虚假的鬼屋里,而是一个可能会真正要命的庙宇中! 刚醒过来时她曾粗略打量过身边众人一眼,此时在恐惧的驱使下心思急转,原本忽略的细节终于明晰起来:他们许多人手边一柄长剑,衣襟染血,闭目调息,这恐怕正是因为经历过一场鏖战! 黑色衣裳本来看不清上面的血迹,但奈何众人腰带皆为金色,红色血迹在上面根本无法掩饰,而且方才安静之时都没空擦拭干净,恐怕正是因为时间紧迫,根本没空管这些细枝末节。 而她醒来时之所以感到疼痛,大约也是因为原身在鏖战之中受伤所致。 风急骤袭,明亮的篝火在她眼角余光中突然熄灭,黑暗如深渊一般侵袭吞蚀了她身旁。 一瞬间,韩岁岁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并不整齐,破空之声却格外明显。 韩岁岁抬头,却见身边众人手中法器各自亮起,一时之间黑暗尽褪,篝火奇迹般地复燃,如影随形的阴冷也立即被驱散了。 待回过神来时,只有她自己一个呆坐在原地。 方才打坐调息的“队友”都看到了她的样子,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随手向地上扔了一道符篆。符篆上亮起清蓝光芒一闪而过,地上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他们都罩在了其中。 那人皱着眉,看上去很不耐烦:“隔音符本来就不多了,还要浪费一张。” 他瞥了韩岁岁一眼,未曾点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阴鬼对声音极为敏感,夜半又是它们力量最盛之时,我们虽然是避战,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任其宰割。在座诸人都是我柳潆的同门,虽然有人出身庶民,但‘英雄不问出处’,这也没什么,就担心有人自己等死,还要拖同门的后腿。” 他这一番话出来,立刻就有人不快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韩岁岁猜,这个人大约就是那“庶民”了。 这个世界竟然也有世家与庶民的区别。 但也恰恰是这一点点与原来世界相似的东西,却让韩岁岁奇异的踏实了许多。 也有脾气暴躁的,直接拿剑指着韩岁岁道:“言瑶,你手里那把剑要是不敢用,不如直接给我好了,还能卖三个下品灵石呢。” 他见韩岁岁不出声,又道:“我们来阴骨林试炼,最后只管白骨数量,可不管弟子死活,听说上一次阴骨林试炼,渡厄宗为了赢,最后把重伤的弟子也杀了,拿他们的白骨作数。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说着,慢慢把剑凑了过来,瞳色之中一点红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妖异而认真。 韩岁岁仍然坐在原处,安安静静看着他,既看不出是否相信,也看不出是否害怕。 半晌,剑尖已经挨到了韩岁岁脖子,冰凉的触感一闪而逝,却被另一只手捏住了剑。 剑刃本就不是凡品,剑尖更是锋利无比,那只手立即被划破,血迹洇染,他却没有抽回手,反而把剑向离韩岁岁远些的地方送了送。 “随舟,你的手。”柳潆已经松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他走到江随舟身旁,看了看他手上的血色,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了江随舟。 “这是月影丹,你把它化开涂上,专治火毒。” 方才那个持剑的青年很是不满:“江随舟,你什么意思?” 江随舟任凭柳潆为他处理伤口,只是道:“今日对战时大家都受伤颇重,现在又是阴鬼力量最盛之时,方才也许只是一个试探,何况……”他偏头看了眼一帘之隔的渡厄宗几人:“他们未必没有想法。” 韩岁岁这才注意到,原来她所看到的庙,只有一半。 在她的右手边,一道灰败至极的帘子从上垂到下,在篝火照不清晰的阴影里,极为隐蔽。但上面分明贴了好几张符篆,便知她这些“同门”其实对对方有着极强的戒备。 她看了看这一圈人,其实他们的样貌已经让韩岁岁惊讶过一次,准确说,应该叫惊艳。 但现在,她从当下的环境下只感受到了危险,所以根本无心观察,只大概对上了这几人的容貌和姓名。 还有,虽然众人衣着几乎完全相同,但注意到世家之别后,她便在众人衣服上发现了一个颇为显眼的区别:领口的绣饰不同。 可惜绣饰绣在了领口里侧,只能看到一半,分辨不出整体。 持剑青年闻言蹙眉,大约是觉得江随舟说的有道理,便把剑收了回去。而他此前拿剑威胁过的“言瑶”,他却没有再看一眼。 韩岁岁心里叹气:果然,她其实不必说话。 2、阴骨林 她一没有武力,没法和这些人硬刚,也没法在他们口中的“阴鬼”袭击下活下来;二没有记忆,根本不知道如何自己的身份和详细的背景,连简单的还口都做不到。 看他们剑上染血的样子和极为谨慎的态度,若是她说话的语气不对,恐怕都会被当场杀死在这破庙之中。 所以,活下来与否,决定权都不在她。 韩岁岁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但她心底的恐惧却似漂在水面上,根本没有着地。 说到底,她仍然记得自己不过是如同平常一般洗漱上床睡觉,穿越,说不定只是一场虚幻,是她平日里看多了小说,短暂的想象空间。 对她来说,这些人一开口说话,反而比方才的阴森安静更让她觉得安全踏实。 一场危机解除,韩岁岁礼貌性的对坐在她身边的江随舟道谢,他却稍微顿了一下。这让韩岁岁立即有些诧异:不是吧,道谢都能ooc,是她太大意还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但好在江随舟似乎只是因为手指上的小伤,他对韩岁岁微微笑了下,道:“无妨。等会儿阴鬼必然抱团来袭,你手里可还有炽光符,我见你今日对战甩了许多出去,”他说着,便递过来了一沓绘着黑色咒印的符纸。 “这些是我改过的符箓,威力更大,咒令也更简单,扔出去的时候喊‘敕’就可以了。” 救命稻草。 韩岁岁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大字。 她望向江随舟仍然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那个暴躁青年,或者说少年,拿剑指她的时候,她心里便莫名笃定,他并不想杀她。 真正要杀人的时候,无论理由是什么,都不会是那样一番逗弄戏耍的姿态,他的剑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杀意,但是在方才,她只感觉到了他的暴躁和不耐,以及一点居高临下的戏弄。 他的恶意,甚至不如庙里这尊破败的神像。 而江随舟,就是在剑即将收回去的时候挡了上来。她分不清这是作秀还是真正的善意,但如果是前者,完全没有必要再给她一沓保命的符纸,即使这善意只是一具假面,她也觉得足够难得。 于是她小心接过符箓,珍而重之的捏在了手心。 也因此,韩岁岁第一次有了在异界好好活下来的打算。 同一时刻,她的脑海里传来了一阵老式电脑的开机音乐,紧接着,一个声线平直的电子音道:“你好,时空局特邀顾问韩岁岁同学,我是你的专属系统6875号,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你服务,请你配合我的工作,祝你生活愉快,再见。” 韩岁岁:? 这就再见了?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队友,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处境,没敢说出声,只是在心里喊系统回来。 系统撑了三秒,就被喊了回来,问道:“请问顾问还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她有一大堆问题。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首先,我不是在床上安安稳稳的睡觉吗?怎么会跑来这里?” …… 系统问道:“其次呢?” 韩岁岁心里有些狐疑,但没说什么,只道:“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系统卡顿一下,回答道:“星历3045年,阿尔法星系第七九四八星云素月系编号6860号星球公民韩岁岁,于癸巳年乙酉日辰时三刻第十五息(注1:作者瞎写)死亡,死后与时空局签署协议,韩岁岁成为时空局特邀顾问,前往特定时空完成任务,期间一切行为需符合时空局规定,不得扰乱时空秩序。一切条例签署均属本人自愿,并非强迫,生死自负,时空局不承担任何责任,此项协议规定由星际联邦会议审批通过。” 空气中一片寂静。 系统:“……over。” 韩岁岁:“这个……是我本人自愿签的?” 系统:“是的,确认无误。” 韩岁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看上去时空局的条款极其霸道,但她毕竟已经死了。穿越,在另一种意义上何尝不是复生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收拾了一番心情。 冷不丁开口道:“你是人工智能吧。” 系统:…… 见韩岁岁态度极其笃定,它沉默一会儿,疑惑道:“我下载的是考古学家考证过的开机音乐,还有时空局排名第一且无数前辈亲测有效的语音包,为什么你能识别出来?” 韩岁岁:还真是啊。 是就好办了,她开始连问问题:“我为什么没有我死时的记忆?” 系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系统的挣扎只换来了一阵乱码,紧接着就道:“根据时空局《异界任务指导手册》中规定,第三百一十二条,穿越者若为人类,需要将死亡记忆删除,以免影响其心理健康,从而对世界造成不利影响。” 考虑得真是周到。 下一个问题:“我和时空局签署协议的条件是什么?我总不能是打白工的吧。” 系统:“……当然不是,时空局会在任务完成后,完成执行任务者的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愿望内容由时空局档案室与穿越者一同保管,系统无权得知。”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系统:“穿越者人数众多,并不是只有你自己。”似乎是察觉到了韩岁岁的疑惑,它继续道:“不过,根据规定,每个世界中在同一时空下只会有一个穿越者,阿尔法世界可以放宽准许条件,但伽马世界只能有一个。” “什么是阿尔法世界和伽马世界?” “已经形成且运行良好的世界被归入阿尔法世界的范畴,正在形成、尚不成熟的世界被归入伽马世界的范畴。这个世界,或者说时空,是由一本书演化而来,世界运行的内在逻辑极其不完善,所以是典型的伽马世界。” 说到这里,系统的电子音里透出一股极大的不解:“但是,根据我着陆之后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这个世界正处在由伽马世界向贝塔世界转化的过程中,其世界逻辑已经比较完善了,按照现在的演化逻辑,三百年后就会进化到阿尔法世界。” 韩岁岁:和上课一样。 她努力提取关键词:“所以我来……是为了促成世界进化?” 系统:…… “不是,你的任务是收集信息与模拟环境,最多收集些本界稀有材料在交易平台上交换,获取些世界允许的资源。” 韩岁岁:“那世界成熟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声线平直的反驳:“怎么会没关系?比如本界就由一本“玛丽苏”小说演化而来,所以但凡出现在女主身边的男性都会爱上她,以及就连天道的安排都要为女主让路,如果你们俩撞上,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韩岁岁:“……也有道理,那你把书传给我,我绕着女主走路。” 系统笑:“这不符合规定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人的一切行为都会在天道视线之中,而关乎世界运行逻辑进化的秘密,绝不能被天道知晓,否则,轻则世界成长偏移,重则世界崩溃。” 韩岁岁:“书名呢?” 玛丽苏小说都是她初中看过的,她很怀疑到现在还记得多少。但是关乎自己性命,她还是认认真真把破庙和每个人的脸都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连众人身上的武器都没有放过,却仍然没有记起自己究竟是在哪本书中。 从系统那再没有问出与小说有关的线索来,她无奈之下把知道的信息一一列了个遍,左思右想,绞尽脑汁,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点头绪。 阴骨林试炼。 是一本玄幻爱情小说中的背景板,但因为太过惨烈,加上当时历史才学了一战绞肉机——凡尔登战役,所以当时便把阴骨林试炼和凡尔登战役等同起来。 这也是她为什么还有一点印象的原因。 而现在,她原来就在这场死人无数的阴骨林试炼当中。 身周的冷气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韩岁岁背后鸡皮疙瘩顿起,她只觉得背后的门口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暗中打量一样。 有时候人的记忆就如同一团毛线,扯开一个头,剩下的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女主出身一个小世界,本来是嫡女,却被换做了庶女,从小不被家族重视,生活困顿。后来更是直接被逼下了悬崖,幸好在里面遇到了深情男配,所以才侥幸逃脱。而这个时候,女主已经换了芯子,成了一个自带金手指的穿越者,一路开挂,最后好像成了一国皇后,丈夫疼爱,子女聪颖,生活幸福。 阴骨林试炼就是女主中期加入顶级仙门玄天派的踏板。这场试炼死人太多,女主阴差阳错之下救下了玄天派老祖的天才后代,从而得到了老祖赏识,在宗门之中顺风顺水。 作为读者,她当时读到这个剧情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作为一个正在阴骨林中试炼的弟子…… 韩岁岁却只想问候一声作者,顺便问一问,她怎么才能在这场背景板的生死场中活下来。 3、阴鬼 隔音符的蓝色光芒消失,韩岁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系统,你知道……原主去哪里了吗?” 穿越重获新生是一回事,但是占据别人的身体是另一回事,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真正的言瑶失去性命。 系统:“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去往本界的幽冥了。事实上,这具身体也不是时空局自己选定的,而是根据时空局与本界天道签署的协议,由它提供的,放心,一切都合规合法,只要你在本界的作为不会太过出格,天道不会管你的。” 原来是这样。 “那我可以知道一部分原主的记忆吗?”这是获取本界背景和自身身份最快速便捷的方法,如果可以,不仅能省去很多功夫,还可以拥有一定的保命手段。 之所以不是全部的记忆,韩岁岁垂眸,她虽然不认为记忆会完全塑造一个人,但若是拥有了言瑶的全部记忆,那她还会是韩岁岁吗? 系统不知晓韩岁岁的复杂心绪,它只是肯定道:“根据《手册》,睡着之后就可以借由梦境获得原主一部分的记忆。不过为了保护原主的隐私和穿越者的心理健康,所获得的记忆不会太多,而且是片断式的,其中内容需要穿越者自行判断联系。” 有就可以。 只是,现下怕是用不上了。 隔音符失去作用的一瞬间,庙外的乌鸦叫声就传到了众人耳中。而且仅仅是韩岁岁与系统交流的这一会儿功夫,那叫声越发凄厉而高亢,一声接着一声,让人心头不寒而栗。 韩岁岁回过头,紧紧盯着被黑气狠狠冲撞的破败庙门,手里捏紧了那一沓符纸。 柳潆见庙门上的封印摇摇欲坠,又往上补了几张,但是杯水车薪,只阻了阴鬼的攻势不过一息,紧接着大门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阴鬼此时力量太盛,固山符挡不了太久。” 江随舟见状,没有再往门上贴符,而是往一边的帘子上补了几张。 韩岁岁瞬间明白,与阴鬼一战已成定局,庙门迟早会破,但是一帘之隔,若封印不破,却可以防止渡厄宗趁机偷袭,落井下石。 柳潆身上的法器似乎很多,他见门上的符篆效果不佳,又往门上挂了一串金铃,同时在门槛下面放了一个绘制着八卦图案的圆盘。 “金风铃是我二伯炼制,应该能抵挡一阵,只是高阶法器的力量在阴骨林会被削弱,能挡多久……我亦没有把握。” 有一手持铁锤的清秀弟子小声道:“弘盛师叔祖炼制的法器自然都是上品,还有那个圆盘……是八宝阁价值上千灵石的迷踪阵吗?” 待得到肯定回答后,他颇有些激动道:“据说芜远师伯曾用迷踪阵困住了三个千山境剑修整整三天,阴鬼本身境界只有幻光境,远不如千山境,只要迷踪阵困住阴鬼两天,不,只用一天,我们也能顺利完成任务,离开阴骨林。” 他此话一出,周围许多同门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期待的表情,似乎很相信这两件法器的效用。但是韩岁岁却没有这般乐观:她穿越至今并没有改变柳潆所带的法器,也就是说,原本他就带了这两件法器,最后却还是几乎全军覆没…… 恐怕这两件法器根本就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有用。 柳潆作为法器的主人反而更清醒一些:“别高兴太早,每次阴骨林试炼都不乏一等世家的子弟,他们身上总不会少了高阶法器,但……” 先前拿剑要杀韩岁岁的那人道:“但折损者仍然比比皆是,所以靠法器不如靠自己,等会儿阴鬼来了,看我封开霁怎么大杀四方。”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门上符篆如枯叶般缓缓落下,普通的庙门完全无法抵抗阴鬼的袭击,被成群的阴鬼裹挟着撞开,而后门上悬挂的金色铃铛发出一阵暖黄色的光芒,叮铃作响。 缠绕着黑气的阴鬼被阻拦了一瞬,但紧接着金色铃铛上就蒙上了一层黑气,铃铛也变得黯淡无光。 竟然只阻拦了一瞬! 门上防御一破,黑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庙宇,地上的篝火被倏然熄灭,庙宇里顿时一片漆黑。 门口还有一个八卦迷踪阵,将阴鬼阻隔在了众人前面,但此时有了金铃被破的先例,众人再也不敢大意,纷纷亮起了手中武器的光诀。 阵盘是自行激发的法器,但持有者仍然可以与法器有所感应。 黑暗之中,韩岁岁听到有人问柳潆:“阵盘情形如何?”似乎是拿铁锤的那个弟子。 柳潆声音虽然极温,但明显声线绷紧,似乎颇为费力:“迷踪阵好像对阴鬼作用不大,它们在其中横冲直撞,七处阵眼已经破了三个,十息,不,三息,阴鬼就会出来。” 随着他话音刚落,迷踪阵盘便崩成了一片齑粉,数不清的阴鬼在阵盘中冲了出来,庙中顿时阴冷无比。 韩岁岁缩在角落里,背靠着神像底座,左手握着原身的长剑,右手中捏着江随舟给的一沓符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之前柳潆便说过,阴鬼对声音极为敏感,她保命手段太少,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但即使是现在这样缩着,也只不过是赌一赌运气。 庙宇之中并非全然漆黑,她的同门与阴鬼厮杀之时,武器中会有淡光闪过,但阴鬼身上黑气太重,只有隐隐绰绰的光晕,证明她的身边还有人。 阴鬼的叫声又尖又细,与黑气一起充斥在破庙之中,说是供奉神灵的庙宇,却形同地域鬼窟,无比可怖。 她的安静只维持了短暂的作用,很快,随着阴鬼的数量越来越多,即使她所在的角落,都有无数的阴鬼扑杀而来。 韩岁岁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她判断自己身边有没有阴鬼的方法,一听阴鬼的叫声,二看身边的阴气。 阴鬼名字里便带了“阴”字,游荡在身边之时会让人浑身僵冷无比,对没有灵力傍身的韩岁岁来说效果更是明显。 只要阴鬼离她近些,她便会像冰天雪地里被人兜头浇了一身冷水一样,僵冷的无法动作。 为了不会无声无息中就被阴鬼直接杀掉,她只要感受到身边阴冷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毫不犹豫喊一声“敕”,激发手中的炽光符。 符篆的威力大得超乎她的想象,随着符篆被激发,符纸便会爆开一团烈光,靠近她身周的阴鬼惨叫一声,瞬间就被杀掉消失,而她自己身上则会暖洋洋的,如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完全驱散了阴鬼所带来的阴冷之气。 烈光的爆发让韩岁岁狠狠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担心自己没有灵力傍身便无法激发手中符篆,或是让其效果大打折扣,没想到如此顺利。 用过几次,渐渐熟练,虽然不说气定神闲,但韩岁岁自从穿越至今的紧张之感终于消褪了不少。 唯一让她感到不妙的,是阴鬼的数量。 不知道为什么,来杀她的阴鬼数量非常少,比起她的同门每人身边总是围着至少两圈的阴鬼,来杀她的阴鬼更像是路过时偶然发现了她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手中的符篆仍然以惊人的速度减少下去,她感到自己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后面的符纸也是尽可能节省着用,但是二十六张符纸,还是只剩下了六张。 而阴鬼的数量却似乎并没有减少多少。 她闻到庙里慢慢浓重起来的血腥味。 借着炽光符激发瞬间发出的光,她不动声色的观察庙中的情况:原本十一个同门,现在被阴鬼纠缠着的似乎只有九个,柳潆身边的阴鬼数量最多,他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上面泛着黑气,一看便是阴鬼所伤。 封开霁身边的阴鬼数量同样不少,他看上去虽然游刃有余,但眼中的红色越来越多,已经要覆盖住整个眼睛的瞳色,整个人充满了暴虐气息,像极了游戏中暴走的boss,在燃烧自己的血条。 相较之下,江随舟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脚步虚浮,动作乏力,额头上还冒着显而易见的细小冷汗,唇色苍白无比,剑上光诀也是时亮时停。 韩岁岁心道不妙,借着炽光符又观察了一下江随舟,发现他眼神极为涣散,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只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这样下去不行。 她心里焦灼起来,但越是焦灼,便越是有种奇异的冷静。 她快速思考了一阵,原著中确实没有关于阴骨林试炼更多信息,要解决当下的困境,只能寄希望于当下。 手里的炽光符又用了两张,却仍是没有头绪。就在这时,江随舟阻挡阴鬼的动作慢了半分,马上就要被阴鬼的利爪撕到脖子,韩岁岁情急之下将手中的符纸扔过去一张,稍稍救了江随舟一下,他好似自己也清醒了一瞬,攻击重新凌厉起来。 韩岁岁松了一口气。 方才担心符纸不够准确,她向前跑了两步,离开了神像底座,这时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神像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个缝隙! 4、林中 冷汗从脊背上渗出,与此同时,一个怀疑也逐渐从心底升起:阴鬼的力量是不是就与这神像有关? 韩岁岁耐住心思,在又一次阴鬼来袭时激发了炽光符,终于看清楚,神像原本一睁一闭的眼睛确实正在发生变化,闭着的眼睛逐渐睁开,而阴鬼的力量却越来越强。 玄天派的弟子皆为精英,一个弟子对付十个阴鬼没有问题,但是对上百个、千个,总会有力竭的时候。 与之相对,阴鬼的数量却远远不断。 而随着神像眼睛睁开,阴鬼的力量似乎也有所增强,于是众人应付的越发吃力。 时间不等人,韩岁岁没有再犹豫。 她紧了紧左手的剑,一步一步走回神像附近爬了上去。 似乎感受到韩岁岁的靠近,阴鬼开始向此处集结,韩岁岁又用了一次炽光符,借此机会看准了神像的眼睛,直接戳了进去。 阴冷之气停顿一瞬,紧接着一股红光直接爆发。 韩岁岁尚没有看清红光的来源,便被一股巨力弹飞了出去,直接从高处击落到了门口处的地面上,背后被门槛狠狠一硌,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置。 她没有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韩岁岁被这一下痛得眼神涣散,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与内室渡厄宗五人相隔的帘帷已经彻底破开,封印的符纸掉落,内室与外室再无阻隔。 有两人从里面踉跄走出,直奔门口。 遇到躺在门槛处奄奄一息的韩岁岁时,年轻那个颤抖着累极的手臂想要补刀,却被略微年长的那个拦住,低声劝道:“莫要节外生枝,快走!”强行把他扯了出去。 韩岁岁回过神时已经过了数息,她吐出嘴里的血沫,高声道:“神像的眼睛!” 这一道声音直接把阴鬼吸引了过来,她感受到身边的阴冷之气一重又一重,重重累积。她在心里默念了三声:三,二,一,然后用了最后一张炽光符。 黑气被短暂的击褪,光芒照亮这一方天地的瞬间,韩岁岁看到柳潆和封开霁边打边走,都向着神像的方向而去。 早已显露颓势的江随舟此时已经全然站立不稳,以剑做支撑单膝跪在地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身边的阴鬼数量不少,而韩岁岁手中的炽光符已然用完,她捡起落在身边的佩剑,蓄了蓄力,向着他周围的阴鬼横批而去。 这一击算是赶在了炽光符光芒消失的瞬间,瞬息之后,光芒尽散,庙内重回黑暗。 江随舟的位置就在韩岁岁旁边,她咬咬牙,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摸到了江随舟温热的身体,便直接伸手扶住了人,一手搭肩,一手提剑,挥舞着离开了原地。 原本众人在庙宇之中,阴鬼从门口源源不断的涌入。但随着神像眼睛被韩岁岁狠狠戳了一下,门口的阴鬼纷纷向神像周围涌去,门口反而让了出来。 韩岁岁便拖着江随舟往庙外而去。 脱离了那座破庙,身周的阴冷之气反而弱了许多,只是林深漆黑,根本看不清路,只有脚下不断响起的枯叶碎裂之声。 人身体无力的时候便会越发明显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比林中凄厉的乌鸦叫声仍要惹人注意的多。 韩岁岁耳边似有鼓敲。 她受神像一击,本就觉得疼痛无比,江随舟的重量也比她想象的重得多。脱离了逃命的境地,韩岁岁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稳住,两个人便直直地往下滚去。 七荤八素滚了不知多久,韩岁岁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跌到了大坑里。 随即便人事不知,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仍然漆黑一片。 韩岁岁有些许茫然,但看周围寂静无声,完全没有阴鬼的叫声,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活了下来。 系统:“顾问你终于醒了。” 韩岁岁:“叫我岁岁好了,现在是几点了?” “凌晨四点。” 韩岁岁点了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盏暖黄色的灯烛,放在了地上,顿时照出旁边仍然昏睡不醒的江随舟。 她一边从储物袋里往外拿防御用的法器符篆,一边整理思绪: 经过这一次昏迷,她反而触发了获得原主记忆的开关,得到了些许记忆,虽然并不全面,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总算加深了许多。 这一界叫做云澜大陆,共有五个大洲,他们所在的是五洲之中实力最强、也最为富饶的中洲。中洲之上,云氏为王。而在云氏这一皇族之下,又有五大世家,分别是柳、封、秦、沈、萧。在五大世家之下,小世家林立,但总体上云氏国土之内一片和平。 云澜大陆崇尚武力,有灵根者修炼灵力,追求成仙长生,分别有入气、幻光、千山、澄明、因周五大境界。在其他大洲为了争夺修炼资源战乱不休之时,中洲早已发展出另一套方式:门派试练。 五大世家因为世仇与私缘分数两大门派:玄天派与渡厄宗,彼此之间以试练的形式争夺修炼资源,试练中获胜者便可以获得一定时间内七成的资源,同时享有优先选择权。譬如此次的阴骨林试炼,便是决定素岚山脉以西之地,直到昌渡海范围内的灵山开采权。 但是随着两派对立的时间越来越长,彼此相对平和客气的交往也逐渐变了味道,弟子私自仇杀成了常态,到现在,若非在有城池管辖范围之内,两派弟子一旦遇见,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以及五大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云氏皇族内部彼此纷乱的派系,即使是社会底层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韩岁岁所附身的原身——言瑶,就是一个小世家中的庶女,因为优秀的资质,被选入了玄天派,成为一名外门弟子。小姑娘生母身份低微,兼之早亡,所以她在家里时一直是个透明人,直到被选入玄天派,终于得到了父亲的一点关注,从此对修炼极其上心,可以说是夜以继日,从无懈怠。 与柳潆是柳氏族长之子、封开霁是封氏嫡支的尊贵显赫不同,对言瑶来说,她所仰仗依靠的,不过是自己的修炼资质和一本门派下发的修炼法诀。 外门弟子虽也有老师教导,但经过几百年的门派倾轧和内斗,外门的老师上课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甚至不乏以药入境者去浑水摸鱼。 从入气到幻光是一道几乎可以决定命运的门槛,言瑶踏过去了,却也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她正巧赶上了阴骨林试炼的资质筛选,然后便迷迷糊糊进入了试炼名单。 储物袋是言氏给族中弟子统一下发的,原主从五岁时用到了现在,上面以白色打底,绘制了一朵粉色芙蓉花。这是原主从家里带来的唯二两件东西之一,上面的丝线已经磨损了不少,想来是原主经常摩挲所致。 另一件东西就是她手中的佩剑,同样是言氏的家族佩剑,剑柄为白色,剑身透明中泛着银光,靠近剑柄的位置绘制着一个类似篆书的“言”字。 从原主的记忆中,韩岁岁知道,这柄剑的品质只能算是下品高阶,即使在言氏族内也算不上好剑,只是用作入气期弟子的佩剑,但原主并不舍得放弃,门派俸禄花了至少一半在这柄剑上,这才让它的品质提升到了幻光境可用。 阴骨林试炼虽然来得突然,但是原主也为此做了许多准备,炽光符、固山符,甚至还有一张最贵的传送符,虽然距离不过百里,但已经是原主能买得起的最贵的符篆了。 原主购买符篆时羞赧、结巴的砍价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韩岁岁眼角莫名有些湿润。 但她很快就克制住了。 逝者已逝,多想无益。 地上这盏灯没有在原主的记忆中出现过,她用灵力探查了一下,发现这盏灯有破障的效果,应该是专门为了克制高阶阴鬼的惑心技能所带,灯的底座有个阴阳八卦的旋钮,似乎可以活动。 韩岁岁转了转,便发现周围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变化,成了破庙之中的景象。再一转,又恢复了原貌。 原来是破障、迷阵的两用灯。 韩岁岁调了半天,终于把幻境调成了与周围并不突兀,但能够完美遮住自己和江随舟的幻境。 然后又拿出了几串风铃,呈三角状分别挂在了三棵树上,作为警戒所用。 风铃稍里,则贴了几张隐踪符与固山符,作为隐蔽与防御。 收拾好了这些,她才有功夫去看地上昏迷的江随舟。 说来奇怪,柳潆和封开霁在原主的记忆中都有一些片段或听闻,却丝毫没有江随舟此人。她记忆中唯一与江随舟有关的,便是一段江氏的传言。 是说十几年前,安青江氏被魔修一夜之间灭门的惨案。江氏算得上二等世家,仅次于五大世家之下,安青江氏是江氏的三大旁支之一,同样身份显赫,却在朝夕之间,惨遭灭门。 最后只留一对外出登山游玩的兄弟还活着,被送回了本家。 韩岁岁不知道江随舟是不是那两兄弟之一,但无论如何,他是她穿越来异界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想,虽然她自认有些怕死,但若哪天江随舟开口,赴汤蹈火也可以一赴。 韩岁岁把江随舟从地上扶起来,然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厚毛毯迅速扑在地上,重新将江随舟放回去。 他脸色煞白,漂亮的眉峰皱起,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幸好有储物袋,里面什么都有。 韩岁岁拿干净帕子把他的汗擦掉,又摸到他湿透的衣裳,手指一顿,索性把他能脱的衣裳脱掉,在伤口处撒上药,然后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到一件放置地极为显眼的白色大码衣裳,给江随舟换上。 忙活完,韩岁岁想起来,原主还有一瓶天元丹,算是本界最好的补气丹药之一,温润无害,什么情况都能吃。 不知道一次可以吃几颗,韩岁岁没敢太莽,只给江随舟吃了一颗。 安顿好江随舟,她借着那点厚毛毯的边缘,蜷缩着躺下休息了一会儿。察觉到浑身酸的酸,疼的疼,索性把手里的天元丹也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粒。 休息片刻,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韩岁岁捂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系统说话来保持精神:“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里指向太过模糊,韩岁岁补充了一句:“几月几号?” 系统顿了一下:“这里没有阳历计法,只有阴历的,是九月十八,” 韩岁岁念了几遍,把日子记在了心里。 “系统,你说我能出去吗?出去这个鬼气森森的阴骨林。” 不待系统回答,她又道:“等出去了,我想在一个偏远小城里盘一个铺子,卖些甜品,种些花,再养上一只猫,一条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然后看自己心情做些小蛋糕去卖,也不用多做,一锅两锅,然后拿出去卖,反正物以稀为贵,价格卖得高一些也没关系,卖完了就回家……” 说着说着,韩岁岁的声音越来越低,待到最后,已经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太过惊心动魄,她实在累极,就这样沉入了梦乡。 两人所在的屏障之外,乌鸦在头顶的树枝上飞过,赤红的眼睛往近处徘徊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拍着翅膀飞走。 踩过的树枝微微一颤,枯叶悠悠落下,半空之中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屏障,瞬间消失于无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韩岁岁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然处在阴骨林中,而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她睡得发丝凌乱,脸上有些茫然:“现在几点了?” 系统:“上午9点。” 韩岁岁:“为什么天色还是这么黑?” 她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地上那盏灯仍然是迷踪状态。 旋钮转过,外面的天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带着雾气的灰色。 她可以看清附近树木的影子,但向外十步,便连树木都看不清楚。 头顶亦是没有丝毫阳光。 原来,阴骨林没有白天。 5、难题 夜晚的黑暗之所以恐怖,是因为夜色笼罩,难以看清,归根到底,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现在,阴骨林的白天给她同样的感受:阴森森、雾蒙蒙,灰色中透露着晦暗,雾气的掩盖之下,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周围一片寂静,晚上凄厉嘶叫的乌鸦此时也销声匿迹,林中除了她与江随舟的呼吸声,似乎再无其他活物。 但那种如影随形、令人如芒在背的恶意,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她抬头望去,这树木极其高大,但树干纤细,从枝干到叶片,俱是纯粹黑色。若非她与江随舟身上的衣裳颜色,会让人误以为进入了黑白默片的世界。 枝头上的树叶很少,零星几片挂在上面,是一种绝不会阻挡阳光的稀疏。 “系统,云澜大陆有太阳吗?” “……有,这是小说演化而成的世界,关于世界的构成是小说的底层逻辑,与你所在的世界大差不差。” 那这就是阴骨林的特殊了。 韩岁岁仔细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象,观察仔细,然后把迷踪灯盏调成了与周围一般无二的景象。 之后她又查看了一番江随舟的情况,见他仍是昏迷,但唇上血色有了明显的恢复,额头上也没有再冒冷汗,微微放下了心。 见他唇上干燥,便从储物袋里拿出水囊,小心地给他喂了一点水。 想了想,又给他吃了一颗天元丹。 她毕竟不是大夫,能不能挺过来,只能看他自己了。 处理完江随舟,韩岁岁终于有功夫收拾自己了。昨天晚上太累,直接睡了过去,她本来是打算给自己换一身衣裳的。 此时无事,索性先把自己处理利索了再说。 她又拿出一张厚毯子,之后在两棵树之间搭了一根绳子,脱下来的衣裳直接搭在上面,然后稍微清洗了一下伤口,上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最后再把脏衣服直接扔进了储物袋里。 见储物袋里还有几张大饼,她摸了摸肚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张,就着水吃下,立刻感觉到舒服了许多。 韩岁岁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吃完之后她记住防御罩的范围,拿起剑走了出去。 阴骨林试炼还有两天一夜,江随舟不知什么时候清醒,同门也不知情况,她需要保证这个防御罩的强度。 向外走出十步,她回头看了看。 隐蔽性可以。 然后捡起树叶在上面留下一个指痕,向防御罩里扔了过去。 树叶像是碰到了一个水纹型圆罩,眨眼就消失了。 韩岁岁的脸色凝重起来,树叶的消失并不是被粉碎,而是……进入了防御罩中。 她可以凭意念操纵外围的铃铛,同时能够感应迷踪符和阵眼,所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走了回去。 之后果然在地面上找到了那个带着指痕的树叶。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 树叶毫无阻碍的进入,说明这个罩子只有一点遮蔽作用,却没有丝毫防御性。 若是有人误入其中,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破开防御,把他们两个杀掉。 这算什么防御罩。 韩岁岁扶额,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固山符本身是作为加固所用,本身不会形成屏障;而迷踪符和迷踪灯盏的效果相似,都只是起屏蔽五感的作用,若有“物”进入,却不会有多少作用。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韩岁岁从储物袋中拿出几个水囊,用灵力将水囊在固山符所在位置上形成水障,这便有了“屏障”,她再伸手去摸,固山符就起了作用,树叶便进不来了。 之后,她又从储物袋里翻找出了一瓶化灵散,专作消弭物品之用,这样树叶落在屏障上就会瞬间被腐蚀干净,也不用担心被哪里来的暗箭直接要了性命了。 解决完这两件事,韩岁岁却发现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符篆的力量比起外界似乎有所消褪。 在外面,固山符贴在树上,她剑上附魔,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但是在这里,多张上品固山符叠加在一起,却抵挡不住同为幻光境的阴鬼一击。 防御罩中就有树木,她将一张固山符贴在上面,同样如外界一般剑上附了灵力,用了三分力。 若是在外界,这点力绝不会在树上留下剑痕,但现在,却有了一道极为显眼的剑痕,深约半指骨。 阴骨林的树木本就坚硬,却仍有这般痕迹,可见固山符的力量衰退不只一分半分。 韩岁岁摸着那剑痕,眉头紧锁。 过了半个时辰,她用了同样的力道砍树,结果这次,树上的剑痕更深了三分。 这便意味着,固山符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失效! 她将储物袋中仅剩的符篆拿出来数了数,固山符不过还有十三张,无论如何撑不过这剩下的两天一夜。 如果夜间仍有阴鬼袭击,即使如昨天晚上的十分之一,她也很难抵挡,更别说护着还在昏迷中的江随舟。 对了,江随舟。 韩岁岁转身,试图把昏睡中的江随舟叫醒,但叫了半天,却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这条路也走不通。 系统此时道:“岁岁,我有一个办法。” 韩岁岁:? 她半是期待半是警惕:“不会是有任务要做吧。” 系统挠头:“一半一半。主系统确实给我们发布了一个任务,但是这个任务再加上交易平台的一点信息,或许可以破局。” 韩岁岁:“任务不是强制性的吗?” 系统:“不是,是指标性的,考虑到穿越者在异界的艰辛之处和随机应变的需要,时空局不会强制指派任务,而是规定穿越者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完成相应数量的任务数,比如你,只需要每五年完成三件任务就可以。” “一共会下发几件任务?” “这个不确定,看主系统的指派,但一般来说,如果规定穿越者要完成三件任务,主系统会指派三倍,也就是九件,而且从任务存留时间上来说,五年之内都有效。” 不是强制性,就意味着有选择的余地。 “那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在纯粹阴气环境中收集数据,时间不得低于十天。” 十天? 阴骨林试炼两天就结束了,进来时是由带队长老们用法器开启的,出去时必然也需要,若是留在这里,她还怎么出去? 6、原地 但此时确实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 比起怎么出去,她更应该考虑的恐怕是怎么活下去。 韩岁岁道:“还有呢,交易平台上怎么说?” 系统:“上面有人说需要纯阴之地生长出来的果子,如果里面蕴含一丝阴阳之气,他会以高价来收。‘生长在纯阴之地’,这不就和我们的任务地点重合了吗?” 韩岁岁点了点头,她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果子不是关键,报酬和任务也不是,关键是这所谓的纯阴之地,极有可能是阴骨林异常的源头。 眼下的境况,如果只是留在原地,按照符纸的数量和她自己的剑法,与坐以待毙无异。 等到晚上阴鬼一来,或是偶尔遇到了渡厄宗的弟子,恐怕她不会再有活下来的机会。 江随舟亦然。 至于任务需要的十天,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 韩岁岁想到就做,她把剩下的符纸都拿出来摆在地上,算了算,十三张符纸,每次更换两张,还可以换上六次。一次符纸的有效时间是三个时辰,那便是还有十八个时辰。 “现在是几点?” “中午12点07分。” 36个小时,足以坚持到阴骨林试炼结束。 系统:“但是你走之后根本就没法换符纸啊?” 韩岁岁想过这个问题。 她接收女主记忆时曾看到过许多关于术法的记载,其中有一道术法可以驱使灵剑为自己所用。 但世上剑有灵者太少,所以那本二手书的小字中记载了另一种堪称捷径的法子:先用血契使剑有灵,再以术法加以驱使。 血契和术法她都知晓。 手边又恰好有一柄剑。 但是韩岁岁皱起眉头,脸也揪成了一团。 不能怪她犹豫,实在是这个法子……有点疼。 但是,江随舟的救命之恩不是虚的,如果不是他递给她那一沓炽光符,她穿越过来肯定立刻就死了,绝对活不到现在。 韩岁岁咬咬牙,闭上眼睛,剑尖灵力一闪,直接戳进了心脏。 系统大惊:“岁岁你干嘛?!” 刚刚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自裁了?!!! 韩岁岁脸色煞白的安慰系统:“没事的,只是血契之术。” 血契之术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修者鲜血将自己的灵性分给没有生命的物品,可以是法器,自然也可以是佩剑。 一般的血契之术只需要在手掌上划出血线然后将精血逼出,同时念出特定法诀,血契之术即可完成。 而心头血,是蕴含灵性最足的,同时灵性存在时间也更久。 她第一次使用血契术,根本无法掌握灵性存留的时间。若是半途消散,符纸无人更换,江随舟躺在这儿,才真是任人宰割,毫无还手的机会。 心头血而已,死不了就行。 韩岁岁念完法诀,手中长剑立即颤动起来,而剑身的颤动又带来细微的嗡鸣之声,这说明血契之术已成,这柄剑已经有了灵性。 韩岁岁不禁露出了一点笑意,看来她学法术还是有天分的,一次就成功了。 随后,她手指虚空化诀,字光成形后再微微一推,字就刻印进了剑中,蓝光一闪,字迹消弭于无形。 刻着“言”字的长剑先是浮空围绕着韩岁岁转了一圈,之后就自动飘到了江随舟身边,片刻之后,长剑缓缓落下,安静守在了江随舟颈边位置。 这样,术法也完成了。 长剑会按照她字诀所言,在特定时间更换符纸,同时如果感知到杀意,就会自动护主。 一切安排妥当,韩岁岁有些脱力的跪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脑中的晕眩之感终于减弱。 她给自己上好药,止住血,又环视了一圈防御罩,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同系统道:“走吧。” 出了防御罩没走几步,韩岁岁又倒退回去。 系统:“怎么了?” 韩岁岁:“还是给他留一张纸条,免得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在储物袋里翻翻找找,都没有找到纸张和笔,无奈只好按照云澜大陆的通用方法,找了一块空白玉珏,用神念在上面留了几句话,然后放到了江随舟手心,确保他醒来之后就能看到。 “这次是真的没什么疏漏了。” 然后,韩岁岁离开了防御罩。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纯阴之地?” 系统:“你不是早就有数了嘛,任务会给地点的,跟着我的指挥走就行了。” “未来世界也用导航啊。” 系统:“伟大的发明,自然要延续下去了。” 阴骨林中雾气不散,很快就不见了韩岁岁的踪影。 而在原地,天黑之后,阴骨林中乌鸦叫声又起。 黑漆漆的林子里有一道暖光悬在半空中,摇晃着走近。 是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蓝衣男子。 那道暖光就是女子手中提着的灯笼。 “殇儿,已经晚上了。”是那名蓝衣男子的声音,颇有劝诫之意。 女子一边低着头,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边回答道:“再找半个时辰我们就离开,影霖草只有阴骨林才有,我们再找一找吧。” 男子一时缄默。 半晌,见女子找不到便不走的架势,他又开口:“影霖草已经销声匿迹三百年了,连八宝阁都没有,你这样找,怕是找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 女子停下脚步,眼眶里似乎已经含泪:“但是云哥哥是因为救我才中了寰雾毒,如果找不到影霖草……不行,我一定要找到。” 说着,她就提着灯笼快步往前走去。 蓝衣男子伸手欲拦,但是手又放下了。 结果就是这一会儿犹豫的功夫,便听到前面的风离殇惊呼了一声。 他瞬间紧张:“怎么了殇儿?”手里已经捏好了法诀,快步走到她身边。 风离殇捧着自己见血的手背,疑惑道:“这里好像有一道屏障。” 她的手指之所以受伤,明显是触碰到了什么。 但她将灯笼往前凑了凑,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蓝衣男子见状,换了一道法诀打了过去,浅绿色光芒亮起,在遇到屏障的瞬间将其显露了出来。 是一个以树做点、围成三面的水障。 “应当是有人。” 这样隐蔽而严密的防御,其中必然有人在。 他刚想趁机劝风离殇离开,却听到身边女子已经开口: “你好,请问里面有人吗?” 7、反应 里面自然无人应答。 风离殇莫名笃定:“肯定有人,不然不会有这样一道屏障在。” 蓝衣男子手里重新捏起法诀:“有人也好,无人也罢,能出现在这阴骨林里必然是有修为在身的,我们还是赶紧走的好。” 风离殇摇头:“不,我们已经在阴骨林找了半天了,好不容易遇到别人,不是正好问问他影霖草的事吗?” 蓝衣男子:“你这也太天真了,就算别人知晓又为何会告知我们?”他压低声音:“而且我此前就告诉过你,这两天正是玄天派与渡厄宗的门派试练,他们在阴骨林中必然是组队而行,你只知这里有一处屏障,焉知这附近没有别的?我们还是快走。” 风离殇:“要走齐哥哥先走,反正我一定要问一问。” 她念了一道诀,手中凭空出现一道青绿色长剑,剑身晶莹剔透,剑柄却是树木根系所成,看上去颇为古朴,剑上透着浓浓的生机。 “碧光剑,你能劈开这道屏障吗?” 碧光剑便从她手中脱出,凌空点了点,似是在点头。随即剑身碧光越发凝实,待到凝成一道耀眼细线时猝然发出,直直向屏障上砍去。 “咔嚓。”固山符所加固的屏障被轻易的分成了两半,清水没了灵力和符篆加持,也散落了一地。 蓝衣男子在后面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在后面随时戒备。他受风离殇相救,虽然再觉得她行事没有章法,却不得不承认,风离殇是一个福缘深厚之人。 便如这次。 屏障散开,地上躺了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白衣似雪,乌发如墨般散开在身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一看便是受伤昏迷。 不说没有任何陷阱,竟又是一次救命之恩。 他心里略微有些古怪,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也如这般。 念头拂过,他收敛了思绪,听风离殇与地上男子说话。 “喂,你醒醒。” 风离殇喊了几声,地上之人都没有应答。 她想了想,从自己手腕上拆下一颗灵丹,亦是如碧光剑一般悠悠然散发着绿光。 她把丹药放在了他嘴边,一时间却有些犯难:这怎么喂下去啊? “碧灵丹是万年碧玄数所结,虽是以‘丹’命名,却是真正的天材地宝,你放在他嘴边,碧灵丹会自己下去的。” 风离殇照做,而碧灵丹也果然进了男子口中,过程再顺利不过。 她一时有些欣喜,不知为何,见到这男子的第一面,她就觉得他极为面善,很想与他亲近。 片刻的功夫,地上男子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风离殇高兴道:“你终于醒了!” 江随舟睁眼的瞬间,杀气顿现,随后他感受到身体之中经脉灵力,又见周围黑漆漆的树木,最后视线定格在风离殇欣喜的脸上。 他一顿,道:“你是?” “我是风离殇,这位是西洲齐氏齐讼,是我们救了你。” 齐讼欲拦,无奈动作没有风离殇嘴快,他手中捏诀,微微颔首,只好承认:“在下齐讼。” 江随舟从地上爬起来,过程之中捂住了左边的胸口,却意外没有感觉到疼痛,随即便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衣。 他一时怔然,玄天派的衣裳不是黑衣吗? 风离殇把他的怔然与“呆滞”理解为了伤重,觉得他行动不便,非要掺着他走路。 江随舟把手心的玉珏收起来,然后借着收地上毯子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风离殇的手,道:“无妨,我可以自己走。” 一张厚毛毯,一块玉珏,一盏迷障灯,还有一柄灵剑。 白色长剑在入手时微微拱了拱他的手心,他便立即意识到,此剑有灵。 上面刻着的“言”字让他微微怔住,随后将剑握在了手心,借着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上面的刻字。 周围还有些水渍与碎掉的符纸,他一看便知是固山符与迷踪符,再往外围看去,还有几只铃铛。 是一个还算严密的保护罩。 江随舟不动声色,已经把情况推算了个七七八八。 风离殇:“你叫什么呀?” 江随舟不答,她却还想问清楚,被后面的齐讼拉住,指了指江随舟手里的剑。 他的意思是:别人仍然对你心存戒备,便无须多问。 而风离殇却理解为:江随舟亦有一把长剑,而且此剑还颇为漂亮。 风离殇凑到江随舟身边,自顾自说了许多话:“你的剑很漂亮,我有一柄差不多的。”便把碧光剑喊过来展示了一会儿。 又说自己来阴骨林是干什么的,这里面环境有多么吓人。 江随舟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风离殇自觉无趣,一会儿又走到了齐讼身边。 齐讼看着,反而觉得有趣,见风离殇无精打采回来,一时竟觉得快意。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如风一般散去,他又开始担心起风离殇的心情,同她絮絮说着话。 夜晚的阴骨林却毕竟不是惬意的游玩之地。 他们说话之时未曾用上隔音符,对声音极为敏感的阴鬼很快便闻声而至。 风离殇吓得吱哇乱叫,一个劲儿往齐讼身后躲。 齐讼反应过来,立刻用上了隔音符,但此时为时已晚,他无奈之下点了风离殇哑穴。之后好一番应对,才终于凭着家中老祖给的释迦弩全力一击,终于从阴鬼围攻之下逃了出来。 他把风离殇哑穴解开,听到她问:“那个白衣男子呢?” 这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齐讼指着风离殇腰间多出来的一个蓝色荷包,问她:“这是什么?” ——竟是一枚天极丹,价值比碧灵丹只高不低。 此时就连风离殇也明白过来,他是以此划清两人界限,毫无相交之意。 阴骨林中冷风吹过,她只觉得怅然若失。 而在西北方的一片密林之中,韩岁岁腰间系着一根手腕粗的黑色藤蔓,借着腰上绑的溯光符,低头看了看,稳稳地踩住了一块石头。 “伟大的科技,竟然没有地形导航。” 系统大喊冤枉:“我又没说导航是3d的,有个方位就不错了。” 韩岁岁裹了裹身上套了三层的衣裳,继续往下爬,顺便同系统斗嘴:“我还得谢谢你对不对。” 系统等她站稳,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视角转过,韩岁岁抬头望了望陡峭的岩壁,已经望不到头了;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她凑近冰凉的岩壁,黑色的草叶挨着她白皙的脸庞,溯光符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她疲惫的神色。 “还有多少米?” 8、悬崖 系统自觉理亏,老老实实报出数字:“还有1009米。” 韩岁岁闭上眼睛靠在岩壁上,尽可能放松身体:“我歇一歇。” 系统乖巧应了一声,然后临时下载了一本笑话大全,时不时说一段,免得韩岁岁睡着掉下去。 3个多小时之前。 系统高兴的和韩岁岁道:“还有不到500米。” 韩岁岁已经走了小半日,腿脚酸痛,而且她孤身走在阴骨林中,时时刻刻精神紧绷,到那时已经累得眼皮都有些耷拉了。 所以闻言也很高兴,接话道:“再接再厉,冲向奇迹。” 系统:“你这个也太不押韵了,我来想一个……” 那时两个人高高兴兴,都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 再走了三百米,韩岁岁道:“雾气好重。” 周围的雾气如深云一般将人围住,行走在其中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深重水汽,她捏捏自己的衣角:“已经湿了。” 一直在某种环境中往往不觉得,察觉到的时候可能已经深入其中了。 就如同这雾气。 她出来的时候尚能看到十步之内的情况,现在却只有两步了。 韩岁岁的心情倒是不差:有变化说明她们走的方向是对的。 她打起精神,观察了一会儿周围,忽然察觉道:“天是不是已经黑了?” 因为来时天色就不明似暗,所以她一直在左手手心捏了一张溯光符,微微的暖光能够照亮身周一步的范围,对她来说刚刚好。 既不至于看不清路,也不至于在暗境中成为一盏明晃晃的明灯。 毕竟谁知道引来的是人是鬼。 但是现在,也正是因为溯光符的微光和周围的雾气,让她后知后觉:竟然没有察觉到天黑。 系统:“晚上8点25分,天应该已经黑了。” 天黑之后阴鬼力量渐盛,到夜半时力量达到最强,也最爱在此时游荡。 韩岁岁抿了抿唇:“我们要快些了。” 两百米走起来是很快的,只是越来越浓重的雾气不仅掺杂着极重的水汽,还有透入骨缝的寒意,韩岁岁抱了抱手臂。 系统:“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水汽加上寒意,直接在韩岁岁眉毛上凝了霜。 她摇了摇头:“快到了。” 大约是环境的变化重新提起了她的戒备,韩岁岁抬头:“这里听不到乌鸦的叫声了。” 阴骨林里十分寂静,唯有是不是的乌鸦叫声,让她觉得这林子里还有活物。 但是现在乌鸦也不叫了。 韩岁岁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详预感。 系统:“可能是纯阴之地不适合乌鸦生存?”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韩岁岁直接停下了脚步:“不对,树叶变薄了。” 系统还有些不明所以,就见韩岁岁把右手手心一直捏着的炽光符露了出来。 她解释道:“脚下的树叶声,变薄了。” 阴骨林的地上一直以来都积着厚厚的枯叶,脚踩上去会有明显的树叶碎裂之声。但是现在,这声音与之前明显不同,如同雾气一样。 “什么情况下树叶会变薄呢?” 她蹲下身体,把溯光符别在腰带上,腾出手来捏了一把地上黑中泛灰的枯叶,又往身后看了看:薄的并不突然,说明变化是渐渐发生的,但是周围的浓雾遮掩了这一点。 她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把小匕首,向地上的树叶中插了进去,本想以此来观察树叶的厚度,却不想匕首上的颜色将她吓了一跳: 深红色的泥土沾在了匕首上,而随着她把匕首竖起,那红色一点一点向下汇集渗出,竟然还能流动! 韩岁岁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顿起。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匕首也扔在了地上。 系统也在她灵海中大喊:“岁岁,你没事吧。” 韩岁岁稳住心神:“我没事。” 阴骨林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除了黑色就是灰色,黑色的树木和枝叶,灰色的雾气和天色。 乍然见到鲜血般的红色,确实让她吃了一惊,但更令她毛骨悚然的,却是那血色的流动性。 如同活物一般。 而且这样的血色,总觉得像是死了不久的颜色,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脚下就埋着一个新死之人。 她重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短匕握在手里,开始慢慢往前走。 “岁岁?” “没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步子迈得极为缓慢,道:“是因为附近树木变少了。” 系统也反应过来:因为树少了,所以落下来的枯叶就少了,需要枝桠落脚的乌鸦也不会选择在附近落脚,所以乌鸦的叫声也会变少。 “可是为什么树变少了?还有,地上那个好像是血。” 系统有自带的检测手段,可以分析物品成分,方才那个,确实是血无疑。 但是为什么没有树,因为缺乏必要的运算条件,根本没法给出答案。 韩岁岁:“我直觉前面有湖。” 系统:“有道理哎,所以雾才这么大。” 韩岁岁:“谢谢捧场。” 系统:“地理学上是通的,话说,地理学知识真是伟大的发现。” 韩岁岁随意附和几句,她感受到耳边逐渐变大的风声,慢慢往前走。 系统还在感慨自己载入世界后不超过三天就能完成一项任务的亮眼业绩,但很快它就有些疑惑:“怎么风声这么大,而且方向不太对。” 韩岁岁:“怎么了?” 系统疑惑:“风是从下往上吹的。” 地理学知识:海陆清风的风向属性温和,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垂直落差感。 风似乎从下面直直吹来,带着刻骨的凉意,将韩岁岁身上被雾气浸湿的衣裳吹得如冰雪一般。 韩岁岁停下脚步,注视着下方:“是悬崖。” 裸露出深红色土壤的地面如同被巨人的刀斧倏然划开,前方地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捡了几片已经极其稀疏的树叶团成一团往下面扔去,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半点听不见树叶落地的声音。 在溯光符微弱光芒的映照下,周围的雾气已经变作了纯白。 系统不知用什么手段检测了一会儿,道:“悬崖有3012米,距离主系统标示的纯阴之地还有78米水平距离。” 韩岁岁一时有些沉默,半晌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套衣裳,边穿边道:“我没有学过攀岩。” 系统:“那还下去吗?” 结果自然是下来了。 韩岁岁腰上绑的藤蔓并不是法术变成的,而是崖壁上自然生长的,从下向上,密密麻麻爬了许多,却没有一根藤蔓没过崖顶,甚至在韩岁岁探头往下看时,都未曾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像一群被困在崖底的人,努力伸长的手臂。 而在崖顶之上,又有他们所惧怕之物,所以即使绝望,也丝毫不敢露出半分。 韩岁岁下来之后发现了这些藤蔓,便挑了一个粗壮柔韧的藤蔓系在了腰间,每爬下一段距离,就会在崖壁上牢牢的插上一根枝条,再将藤蔓绕过去,形成一个倒u形,勉强作为自己的安全绳。 她已经向下爬了许久。 “现在几点了?” 系统:“我瞅瞅……岁岁,晚上11点50了。” 韩岁岁一时有些心慌:夜半已至,阴鬼夜行,不知道纯阴之地和阴鬼有什么关系。 她向下看了看,既是同系统说,也是同自己说:“继续吧。” 就在向下一步站定之后,脚下一块石头坠下深崖,发出一声轻响。 韩岁岁踩得很稳,没有因此滑倒。 但眼角余光中却见有什么东西,她回过头,赫然发现:身后的雾气中有一只阴鬼正在静静看着她。 9、崖底 韩岁岁将身体贴在崖壁上,左手扒住岩石,右手从腰封里拿出那张预备了一整天的炽光符,手心紧张得冒汗。 崖壁上的冰凉触感透过三层衣裳,像是直接渗到了骨缝里。 但是紧张害怕至此,韩岁岁却总是在这样的关头格外清醒:她的炽光符与江随舟给的不同,激发时有六个字要念——“敕言光照明庭”,威力也远远不如,击退这只阴鬼好说,就怕动静太大,引来一群。 届时,形势就不受控制了。 于是,韩岁岁只静静看着那只阴鬼,若它一有动作,再行激发。 而那只阴鬼,说来也奇怪,它空洞的眼睛对着这边半天,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它侧了侧“耳朵”来听。 阴鬼这种“生物”,名为“鬼”,形似人,外面飘飘荡荡一只烂黑袍子,全身以白骨做支撑,眼眶里悠悠然两点幽蓝魂火,总体来说,不在韩岁岁想象之外。 不过根据原主来阴骨林之前所看的书籍里记载,阴鬼亦分等级,她所见这种是等级最低、也最为常见的阴鬼,敏声惧光,喜群游。在这种之上,还有形状不定、擅长惑心的阴鬼,据说看上去像是一团黑雾,可以根据面对的敌人不同而幻化出不同的模样。 就在她回忆在原主记忆中看到的这点点片断时,这只阴鬼突然上前,将韩岁岁吓得手心一个哆嗦,炽光符就要激发时,那阴鬼却在她身边掠了一圈,重新返回了雾中。 ……? 怎么回事? 系统:“岁岁,它走了。” 韩岁岁:“嗯。”她把腰封里的溯光符拿出来,往雾气中微微探了探。 空中雾气浓重,未能看清全貌。但仅仅是照亮的这一小片区域,就有无数阴鬼如黑影一般迅速向上飞去。 速度之快,只能看清残影。 韩岁岁伸出去的手臂差点被一只阴鬼挂到。 系统:“好多阴鬼啊。” 它的能量场中,无数黑色怨气向天空而去。 韩岁岁心里若有所思,缩回手,道:“走吧。” 接下来的路程便顺当许多,偶有阴鬼在她身边游荡,韩岁岁一概不理,只埋头赶路。 等到崖底时,她解开身上的藤蔓,拿出溯光符向周围观察了一阵: 深色的土壤泛着黑红之色,周围浓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重的漆黑,溯光符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看起来倒是干净许多。 她随意往一个方向走了走,脚下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 韩岁岁稳住身形,转身去看,却见原来地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一块黑色骨头。 系统大喊:“是人骨!” 那当然是人骨,是再确凿无疑的人的头骨。 韩岁岁心头一寒,几乎是瞬间,身上就起满了鸡皮疙瘩。 而随着这一发现,顺着那块头骨向外看去,原来地上密密麻麻,散了一地的黑色骨头。 就在发现这一地人骨的同时,韩岁岁知晓了空中那群阴鬼究竟是哪里来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说的话,从骨头附着的黑气上悠悠然飘出来一只阴鬼,它在原地打转了几圈,眼眶中的幽蓝魂火一点一点亮起来,似乎是睡梦之中被人吵醒一般。 系统:“岁岁……炽光符够不够用?” 显然,系统反应了过来,一只骨头里有一只阴鬼,此处这么多骨头,不知有多少阴鬼在。即使算上那些“出门”的,剩余的阴鬼也绝对不在少数。 韩岁岁却没有动作,只在脑海中“嘘”了一声。 系统立即噤声。 然后……然后便眼睁睁看着这只阴鬼转了两圈,重新回到了骨头里。 系统大为惊奇:“怎么回事?” 韩岁岁也有些困惑:“它们好像……‘看不见’我。” 这一点其实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显露过——她身边的阴鬼比之同门身边的阴鬼,少之又少。方才在崖上也是,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将阴鬼对她的感应隔开了。 看系统的反应,这不是它所为;那便是原主的体质了? 无论如何,目前看来是好事。 韩岁岁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场中,她搓了搓手臂,道:“下面更冷了。” 之前在崖上时,冷是由湿重的雾气和凛冽的风带来的,而现在,一切仿佛回到了来到云澜大陆第一天的那个破庙之中,说不出的阴冷。 把身上湿透的衣裳脱掉,然后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普通的下品坤火石握在手心,阴冷之感顿时消褪不少。 随后她又取出一盏装了溯光符的灯盏提在手里,同系统说:“导航吧。” 系统对韩岁岁不受阴鬼注意一事感到十分惊喜,韩岁岁让它开导航时还兴奋不已:“太好了岁岁,没有阴鬼纠缠,咱们在阴骨林就可以横着走了。离纯阴之地还有59米,冲鸭!” 韩岁岁确实镇定许多,闻言笑道:“横着走,咱们现在就可以横着走啊。”然后果然侧过了身子,侧着向前走路。 一人一统说得开心,却还是老老实实躲着地上的骨头。 毕竟第一天晚上在破庙之中,韩岁岁身边同样有阴鬼纠缠。 这一段路程比前面都好走太多,似乎没走几步都到了。 这次不用系统导航,韩岁岁就看到了所谓纯阴之地的样子: 是一棵树。 树木十分高大,直入云霄一般,一眼望不到头;同时又十分粗壮,二三十人合围恐怕才能将将围住;枝叶倒是相当繁茂,黑色碎叶稳稳挂在枝头。 地上没有枯叶,不知是因为没有微风,还是因为树木特别。 韩岁岁提着灯盏走到近前,仰着头寻了半天,指着上面的一个黑色果子问系统:“这是不是交易平台上提到的果子?” 系统:“应该是叭。” 韩岁岁围着树找时它也一直看着,树上只有这一种果子。 “交易平台如何验货?” 系统:“是由主系统判定的,不过要从里面抽取一点费用,从发布消息的人那收取,所以这次不用我们付。” 韩岁岁:“那先把果子摘下来好了。” 果子虽然长得高,但她现在修仙,御剑飞行还未达到境界,简单的御物却没有问题。 韩岁岁找出一把匕首,施展了御物的法诀。 匕首歪歪扭扭往树上飞去,虽然不甚熟练,却也慢慢向果子接近。 就在匕首挨到果蒂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黑气顺着匕首上的灵力迅速飞到了韩岁岁指尖。 韩岁岁一惊,来不及反应,便感到周围环境霎时变化。 刹那之间,耳边只余系统的惊呼之声,但那声音也越来越小,逐渐变成雪花“刺啦”之声,几秒过后,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10、翠花 韩岁岁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城池的大街上,整齐有致的建筑和街道,行色匆匆的行人,街道尽头的府邸上方有一只巨大的黑虎虚影。 她这是……又到了哪? 韩岁岁在心里喊了几声系统,没有听到回应。 又只剩了自己。 自己便自己吧。 路上行人许多,俱都是脚步飞快,免得挡路,韩岁岁索性走到了一边的店铺前,慢慢打量周围的环境。 城主府上方悬神兽或族徽虚影是云朝最常见不过的景象,只是……黑虎,她却没有在原主记忆中见过到,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这城池的模样也同样没有见过,非要说的话,繁华之中莫名透露着一点寥落。 黑色的地砖于街道上铺得整整齐齐,旁边临街的铺子从城门一直延伸了三百米有余,直到尽头的城主府前方,被一条大路隔开。 铺子大都是两层,也有三层的,但是少之又少,远远看过去,似乎都是酒楼与客栈。 路边种植了许多绿植,有高高的杆子上放着一个篮子,上面散落下形似兰花的草木,路边的店铺前面也零零散散设置了许多小花圃,里面的植物不一而足,花朵可谓五颜六色。 韩岁岁手边就有一棵生机勃发的黄色小花,看上去极为灿烂可爱。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绿植却是墙壁上爬满的绿色藤蔓,如同爬山虎一般,郁郁葱葱地爬了满墙。 如此苍郁的绿植,按照韩岁岁的常识,应当是雨水充沛、天气温暖的地带才有。但……过来不久,她就伸手挡了三次风沙。 刮过来的风炎热而干燥,裹挟着肉眼可见的黄色风沙,一个劲儿往人头上脸上盖。 韩岁岁捂住脸往店里走。 进来前看过,应当是一家铁器店,面积不大,店铺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打铁声。 但进去之后,却发现店铺比外面想象的大得多,一眼望去至少比外面大三倍有余。里面也没有光着膀子打铁的师傅,而是一把巨大的黑色铁锤,自动敲打着案上的铁片。 门口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太太。 韩岁岁进去时门口有铃铛一响,老太太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惊讶道:“翠花妹子,你今日不去营里吗?夫人下了令,按理说你们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怎么有空现在到我这里来?”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韩岁岁便发现自己的身形和衣着都发生了变化:身上黑色的玄天派常服变成了一件灰扑扑的老旧袍子,袍子的裙摆处还打了一个明显的补丁,腰间一根红色宽绳做腰带,腰身高高鼓起,她低头时竟没有看见自己的脚趾。 一个标准的胖妇人模样。 再看手掌,黝黑,粗糙,宽厚而有力。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变成了“翠花妹子”,那边的老姐姐就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你家的铡刀是不是坏了,哎呀你之前和我提过的,我给忘了。我这就给你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做了,再说吧再说吧。” 她从柜台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卷轴,用旁边架子上秃毛的毛笔在上面划了几下,未见墨色,只有灵光一闪。 她道:“这就好了。” 抬头一看韩岁岁还站在原地,有些着急了:“你快去快去,晚了要挨鞭子的。” 韩岁岁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试探道:“我,翠花,要去营里?” 老妇人看她一会儿,高声喊店里的一个小童:“年儿,快来,你翠花奶奶有点痴了,你送她去方大夫那看看。” 小童五六岁年纪,正坐在后面洗衣服,闻言高声应了,跑过来要带韩岁岁走。 韩岁岁因为已经“痴”了,根本没有发言权,被拖着撵着出了店,被小童领着直往一个方向走。 她在路上好说歹说,从身上摸出了仅有的三个碎灵石,本想在路上买根糖葫芦哄一下小童,但路上却根本没有卖糖葫芦的,她试着把碎灵石递给了小童。 “年儿对吧,翠……翠花奶奶没痴,你把我送到营里好了。” 小童看她一会儿,果然改了路线。 韩岁岁有点高兴,试着从她嘴里多套点话出来:“年儿,我有一个问题想考考你:你还记得翠花奶奶是做什么的吗?” 年儿不说话,直把她带到了所谓的“营里”——是一处军营。 巨大的演武场,不计其数的黑色营帐,营帐上方趴着一只慵懒的黑虎虚影,懒洋洋朝向城外的方向。 很多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在演武场上训练,腰间系一条红色腰带,动作整齐而凌厉,看上去威武异常。 这景象在韩岁岁眼中一闪而过,她隐约觉得哪里奇怪,但也未曾深想。 小童年儿就已经和营帐的守卫说起了话:“柏果婶婶,我奶奶说翠花奶奶有点痴了,让我带她去找方大夫。她路上给了我三个碎灵石,问她自己是做什么的。” 韩岁岁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士兵竟是一个女子。 她瞪大眼睛,本想解释一番,却听那个“柏果婶婶”道:“行,我知道了,谢谢年儿,你回家看着你奶奶去吧,翠花婶儿我来照顾。” 年儿跑开。 韩岁岁想解释,胡言乱语道:“我今天早上就是有点……腰疼,对腰疼,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儿,不用去看大夫。” 柏果点了点头,脸上不见喜怒,也不说话,只把韩岁岁带到了一个帐篷前,对她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帐篷前放着一大堆石头,一座小山一般,周围许多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妇人,正把石头往储物袋里放。 韩岁岁一看就明白了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她心下稍安,应了一声:“好。” 但是她走近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储物袋在哪里拿,站在原地找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可能在帐篷里,进去之后发现果然有。 拿好储物袋便过去装石头。 她自觉没有露馅太多。 殊不知柏果站在远处,心道,翠花婶果然痴了,做熟的活都忘了步骤:她应该先去帐篷里检查登记,然后再拿储物袋,但是看这个时间,恐怕只把储物袋拿出来了事。还有,她怀里抱的储物袋恐怕在十个以上了,应该一次拿五个的。 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神态都不对劲。 真是年级大了。 于是,韩岁岁装了一上午石头,腰酸背痛,吃完了午饭正要开始下午的活计时,就被人领到了方大夫那,道:“翠花婶子痴了,您给看看吧。” 韩·翠花婶子·岁岁:……? 11、医馆 方大夫是个头发全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摆摆手,道:“你忙去吧。” 送韩岁岁来的中年妇人就点头走了,临走时拿了门口柜台上放的一张条子。 方大夫习以为常,见她打量,便解释道:“这是请假用的假条,军有军规。” 看来去晚了挨鞭子是真的,只不过她临时变“痴”,所以才侥幸逃过。 不过,也是因为多看了方才中年妇女的身影一眼,韩岁岁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想明白了今日在军营中感受到的违和之处在哪里——里面威武练兵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是女子! 她有些惊愕,但随即想到自己是穿越到了异界,许是因为风土人情不同? 医馆里满是苦味,店开在临街,门面加上后院。 与其他店铺一样,里面施了空间术法,外面看上去小小的店铺,实则相当之大。 进门是一处开阔的迎客之处,中间放了一棵青葱茂盛的盆栽,看上去生机勃勃。两边一边是药房,一边则安置了床铺,应当是安置病人所用。 方大夫原本在院子里监督人制药,因为韩岁岁过来才被叫到了房间里。 他颤颤巍巍的坐到了药房中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摸出了一副眼镜戴上,对韩岁岁道:“来,我给你把把脉。” 韩岁岁老老实实伸过了手,任由老大夫把脉。 其实到这里,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这是一处看上去颇为真实的幻境,而且这处幻境对进入者的要求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幻境不介意进入者的“露馅”,反而来还会自动填补纰漏。 比如,她进来时没有给自己构建身份,随意进的一家铺子就有认识她的熟人,赋予了她一个身份;随后的不熟悉也有了“痴”的理由。 她只是有点疑惑:这个幻境到底是想做什么? 方老大夫“望闻问切”,最后得出结论:“没什么大事,我给你开点药,你先吃着。” 于是韩岁岁拿到了一大包药。 方老大夫见她站在原地,摘下眼镜擦了擦,喊自己徒弟:“崎生,你来给你翠花婶儿煎药。” 院子里立刻有人应了一声。 韩岁岁:幻境不用把人物背景修得这样假吧,城里到处都是熟人? 出来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大夫,头发花白,腰间围着一块白色围裙,手上还沾着不知道什么的碎屑,急急忙忙出来,喊了韩岁岁一声“婶子”,道:“药给我吧,婶子您先坐一会儿。” 韩岁岁已经被叫得麻木了,她拍拍自己胖乎乎的肚子,道:“你忙,我随意看看。” 方老大夫看她一眼,没言语,步履蹒跚挪回了院子。 韩岁岁就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这才发现,原来外面的厅堂比起来还是小:这院子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院子里许多人围着围裙炮制药品,忙得根本抬不了头。 韩岁岁:“这是……” 方老大夫:“准备药品呢,夫人要得又多又急,可不得赶赶工。” “夫人”这个词已经出现在韩岁岁耳中两次了,第一次是那个打铁铺的老妇人说“夫人下令,营里正忙”,第二次就是这位老大夫说“夫人要药品”——听起来夫人似乎是个大人物? 她在屋子里搬出来一个凳子,挨着方老大夫,一边看院子里众人制药,一边聊天,知道了许多有关幻境的背景: “这是哪个城来着?” “安城,云朝最西边的城池。” 居然也是云朝。 在原主记忆中,韩岁岁看到过有关云朝的常识:譬如说云朝是中洲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七个统一王朝,至今已经一千三百余年了; 又譬如说对云朝来说,皇帝换多少个都无妨,只要云氏老祖还在,云朝便可以永葆昌盛; 还譬如说整个云澜大陆现在的因周境只有三位,中洲一位,东洲一位,还有刺洲一位,三位因周老祖之中,中洲云氏老祖的境界是最高的,距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中洲的繁盛也脱不开这位老祖的庇佑。 “夫人叫什么?” “萧沈氏,夫人是渡厄宗出来的仙子,与将军以前……哎,将军战死后,夫人主动请缨,留在边境,建立了安城。” 方老大夫看了看“翠花”,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出去之后记不住就别问了,夫人未必介意,但若是遇上性子急的,可免不了一顿苦头吃。” 韩岁岁点了点头。 她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夫人既要求军备,又要求药物,恐怕是战事在即。 一会儿,一碗黑乎乎的浓稠汤药被端了过去,韩岁岁在两人的视线下捏着鼻子灌了大半,剩下的尽量漏到了衣服上。 ——有没有病她最清楚。 不过,这药让她觉得颇有些意外,因为她竟然能尝出来味道。 清苦却有一抹回甘,味道竟然不是太差。 方老大夫:“这辈子够苦了,药甜一点又何妨。” 徒弟崎生笑着应了一声,似乎习惯了师父的话。 很奇怪,伴随着这句话,韩岁岁眼前瞬间闪过一帧帧画面:丈夫参战,她执意随军,来到边境。战事节节胜利,她也生养了三个儿子,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但是后来,突如其来的,丈夫战死,三个儿子也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唯独剩下了一个孙子,后来也死在了战场上。 她原本乐观又爱笑,但从那之后,好像再也笑不出来了。 去军营里做活,不过是因着对夫人的敬重,把最后的时间都献给她而已。 这是“翠花”婶子的一生,也是这里绝大多数女子的一生。之前打铁铺的老奶奶,也是这样,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最后只剩下年儿一个孙女。 军营中的女子上阵,并非风土人情,而是迫不得已。 韩岁岁沉默半晌,她明白为什么幻境中人认为她“痴”了,因为翠花绝不会像她一样轻松而鲜活。被生活的苦难榨干了力气,连笑意都成了一种奢侈。 而且这幻境比她之前想的要更为周密严格,这个身份……恐怕是真实存在的。 之后韩岁岁尝试回到军营,却被断然拒绝,而是让她到医馆这里静养。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后院,道:“我来帮忙吧。” 方老大夫同意了。 韩岁岁没有多少医学的专业知识,不会炮制药材,但是打扫卫生、熬煮茶水、传话跑腿,还是做得了的。 就这样帮了几天忙,韩岁岁渐渐适应了在幻境中的生活,却始终没有找到破境的方法。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韩岁岁正在灶前拿着蒲扇煽火煮茶,崎生找过来,为难道:“翠花婶,有一桩要紧事,可能要麻烦您跑一趟,不过您要是不去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找人就去……就是可能会……” 韩岁岁这些天已经做惯了跑腿的活,闻言直接道:“什么活?” 崎生把嘴里的话咽下去,道:“是一味药材紫星兰不够了,需要去城主府找应管事拿批条,然后去城主府私库里补上些,若是不够,还要再去外面买。但是您不用管这些,现在只用去城主府取个批条就好了。” 崎生的话总是特别多。 韩岁岁没打断,听完道:“我去城主府找应管事,拿紫星兰的批条,对不对?” 崎生也知道自己话多又啰嗦的毛病,闻言立即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见翠花婶拍拍手上的灰就要走,又道:“应管事在城主府西侧跨院,进门之后左拐,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到第三个院门进去就是了。哦对了,还要拿上我们医馆的私章,在厅堂柜子第一层最左边,您记得带上。” 韩岁岁耐心听完,起身摆手:“我知道了。” 在崎生担心的目光中去了厅堂,带上了医馆私章,然后直奔城主府。 顺利找到应管事的时候,她还在想,有时候话多也蛮好的,仔细。 然后就见到了坐在书桌后面打算盘的应管事。 带路的小厮退下,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应管事头也不抬,问道:“何事?” 韩岁岁把话一说,应管事应了一声,道:“好,稍等。” 过了一会儿,应管事抬起头来,见到韩岁岁的一瞬间,沉静的目光顿住,他道:“言瑶?” 12、令牌 韩岁岁有点发懵,她看着眼前蓄了两撇短须的中年男子,试探道:“你是?” 她心里隐隐有猜测,能知晓她在阴骨林幻境中的无非是玄天派的同门,但……却不知具体是哪一个。 她只作不知,先问一问。 应管事并没有犹豫,他目光骤然温和下来,道:“我是江随舟。” ?! 应管事身材干瘦,肤色泛黄,长得其貌不扬,唇间还蓄了两撇短须,看上去精明而猥琐。 江随舟却是芝兰玉树,温润俊秀的年轻人,说一句眉眼如画也完全不夸张。 应管事是江随舟? 韩岁岁低头看看自己壮硕的身形和打扮,心道,变了模样倒也不无可能。 她打量了一会应管事的眼神,不得不承认,他放松伪装后的眼神确实和江随舟有些相似,但韩岁岁与江随舟并不相熟,不敢拿一个玄而又玄的眼神作证据。 她试探道:“可是……你不是昏迷着吗?” 破庙中江随舟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劲,后来更是被阴鬼重伤、昏迷不醒。她自认一路到纯阴之地半点没有懈怠,走时这个人又完全没醒,怎么突然就也到了幻境里了?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旧袍子和完全变粗的腰身,疑惑道:“还有,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江随舟放下手里的算盘,一一答道:“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便醒过来了,醒来时正好发现防御罩被人破开,” 韩岁岁:!!! 见江随舟停顿,她既愧疚又焦急的催促道:“然后呢?” 江随舟向她笑了笑——顶着应管事的皮囊,一瞬间韩岁岁竟恍惚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很快这种错觉就消失了,韩岁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话上。 “多亏了你留下的灵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声音吸引了阴鬼,我趁乱离开,结果却掉下悬崖,阴差阳错进了这幻境。” 他挥了挥袖子,面前便呈现出一幅飘在空中的画面:黑色的树木,偶尔凄厉的乌鸦叫声,还有一个贴着固山符和迷踪符的防御罩,继而画面一转,地上只剩了一张白色厚毯,一盏灯和一把剑,还有些破碎的符篆。 “这是你救我时留下的防御罩,我醒来时便是后面这个样子,前者是我推算得知,对不对?” 灵剑护主,阴鬼敏声,且幻境确实在悬崖之下,画面细节逻辑都对得上,韩岁岁渐渐放下了心防。 江随舟注视着韩岁岁缓缓放松的表情,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补充道:“万幸只是脏腑受了些震伤,没有伤及要害。” 韩岁岁怀疑消失,愧疚却越来越重。 她当时虽然留下防御罩和灵剑,但是也确实是把江随舟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若是原本的言瑶,自然不会只有防御罩和灵剑可用,但她初来乍到,能用灵力已算不错,却完全没有战力可言,留下来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出去找找机会。 这话却不能和江随舟说。 韩岁岁心道:问心无愧就好了。 但她真的不知道那个防御罩会脆的和纸一样直接被人劈开,要是江随舟当时没醒,岂不是就再也不用醒了。 劝解无用,韩岁岁一时都不太好意思看江随舟的眼睛。 江随舟似是没有察觉到韩岁岁的别扭,盖棺定论道:“总之,多谢你救我一命。” 韩岁岁这还怎么好意思承认,连忙道:“没有,”她脑中灵光一闪,道:“那天晚上要不是你给我炽光符,我早就凉透了,所以是你救我。” 这话却有些出乎江随舟意料,他手上动作一顿,道:“我救你?”随后摇头道:“不对。炽光符算我救你,但你在庙中用炽光符反过来又救了我,我们这便扯平了。之后你又救我出了破庙,便是你救我,两次对一次,是我欠你。” 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韩岁岁差点就被绕进去了。 她索性放弃这个话题:“你还没说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江随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把胳膊伸过来。” 韩岁岁:? 她犹豫着伸过手,便见江随舟在上面凌空画了一道符,幽光闪过,字符消失。 她刚想问是什么,再抬眼时,应管事干瘦的模样就变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熟悉身影。 身形匀称挺拔,气质温润从容,眼睛里盈盈笑意,细碎的阳光映在里面,似有澄明天空隐在其中,比应管事漂亮的不是一点半点。 韩岁岁彼时惊讶道:“我可以看到你了。” 江随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轻轻“嗯”了一声:“是破障符,我做了一点改动,可以看到人的神魂。” 神魂? 那岂不是可以看到她原本的模样了吗?怎么江随舟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随即她想起之前系统说过,自己换魂经过天道允许,难道是因为这个? 韩岁岁还在疑惑,手心便被放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令牌,上面写了一个“安”字。 她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 江随舟道:“安城的出入令牌,可以离开这座城池。” 他见韩岁岁有些茫然,解释道:“安城外面有一道透明结界,可出城五百米,再往外就不行了。” 韩岁岁皱眉,她确实没有想过出城一事。 江随舟继续道:“幻境有两种破解之法,一种是寻找阵眼,另一种是直接强力破除边界。后者我已试过,恐怕需要千山境上阶才有可能,我们都不过幻光境下阶,强力破境几无可能,所以只能寻找阵眼。 安城覆灭三百余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阴骨林便是安城的埋骨之地。若是我没猜错,这里就是安城覆灭之时的景象,如果不离开,可能会与幻境一同湮灭。” 说到这里,韩岁岁大概明白了令牌的用处:“可以用它离开?” 江随舟点头,但同时他也提醒韩岁岁:“但我并不能保证离开安城便可以离开幻境,使用与否,全然在你。” 韩岁岁捏着令牌,垂眸思索半晌,还是将它推回给了江随舟:“这个幻境的核心在于安城,离开恐怕并不是破局的关键,况且,令牌给了我,你怎么办。” 她笑笑:“幻境而已,说不定怎么就破了。” 江随舟垂眸,道:“你救我一命,若我们只有一个活下来的机会,那自然应该是你。” 韩岁岁推了两下没有推动,索性手腕一翻,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转移话题道:“我来要紫星兰的批条。” 江随舟看着那块被扔在桌子上的令牌,眸中划过一抹深意,随后抬起头看着韩岁岁笑道:“你在幻境中是何身份?”一边熟练的拿出一块黑色木牌勾画。 韩岁岁有些羞耻,小声道:“……翠花,现在就在医馆帮忙。” 她把来之后的事情这样那样一说,江随舟眼睛里就盛满了笑意。 他把木牌递给她:“翠花……婶,紫星兰的批条。” 韩岁岁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谢谢应!管!事!” 拿到批条,韩岁岁就打算离开了,临走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半拳大的橘黄色果子放在桌子上,道:“我在自家院子里摘的,很甜,你尝尝。” 自家院子,指翠花婶的院子。 翠花婶勤劳一生,即使晚年心死,勤劳的习惯却没变,院子里种了许多青菜和花果,这个橘黄色果子就是她在院子西北角的树上摘的,长得像橘子,吃起来却像苹果,又脆又甜。 江随舟怔然,再抬头时只余背影。 还有一阵清甜果香。 13、信笺 战争的到来似乎与韩岁岁关系密切,毕竟她每天的工作都是围绕这场战争的准备进行的;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丝毫感受不到风雨来临前的紧张与凝重,反而因为医馆的工作太过按部就班,让她克制已久的拖延症重新发作起来。 早上7、8点钟到医馆,把厅堂里简单打扫一遍,然后开始煮茶或者绿豆汤。 10点钟左右就完全清闲下来,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活计,如果没有,就可以拿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看大夫们炮制药材。 ——其实主要是发呆。 亮得近乎透明的阳光从厅堂墙角的绿色藤蔓枝叶中落下来,微微尘土便在光中翩然起舞。韩岁岁看着藤蔓边角圆润可爱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脸上糊着蒲扇,一点一点看光影偏移。 安城原本肆虐的风沙在安置了防护罩的医馆后院里风平浪静,时光显得悠闲而漫长。 好半晌功夫,韩岁岁一看时间,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厨房里,将仍然散发着白色热气的茶水一舀舀添到大桶里,然后将木桶放在板车上拖到院子里。 茶水早就送过一轮了,并没有几个大夫有空来喝,这也是为什么韩岁岁敢把时间一再延后的重要原因。 崎生观察翠花婶的“懒惰”已经有几天了,他忧心忡忡道:“翠花婶,我给你把把脉吧,行动迟缓,精神不振,可能是脾气虚弱,抑或是湿气太重导致的,需要好好调理。” 韩岁岁自家人知自家事,立马摇头:“我没事,你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崎生这一提,韩岁岁又精神两天,但到第三日,便会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 她心知这里并不是真正安宁祥和的安城,而是一处虚幻缥缈的幻境,覆灭的结局一直是悬浮在幻境头顶的巨大利刃,于是白天摸鱼,晚上工作。 下班之后都会在安城各处转转,试图寻找些线索。 始终一无所获。 虽然安城表面上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城池,但实际却是“夫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军事要塞,整座城池如同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在为战争服务。 便如她开始时进入的铁器铺,里面的老妇人原本只做诸如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但夫人下令之后,也做起了长枪硬刀。铺子里每日都有打铁声不绝于耳,锅炉里灵石燃烧的明亮光芒一刻不停,就连打铁所用的灵器,都由平时的一只变作了十只。 不止这一家,几乎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在为战争的到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韩岁岁看着这一切,心情却似云朵飘飘然落不到实处。 她其实并不是很懂。 就在韩岁岁已经要渐渐习惯战争将临时,晚上回家便在栅栏门的锁边看到了一张漂浮着的字条,形似信封,上面写了一个飘逸的“江”字。 是一封告知她战争已经避无可避的信笺。 江随舟说,这几日他翻找了城主府的所有卷宗,发现自从上一任知州上任之后,安城的补给就大不如前。这次的战争,并不是安城主动发起的,而是西洲的风羽部因为煞气侵袭、灵山枯竭,所以进犯云朝边境。 这一战是守非攻。 夫人早早给知州去了信,但知州的态度却有些模棱两可,恐怕并不会出兵救援。 他来信问韩岁岁,是不是要离开安城。 信笺由法术写成,她若是想走,在上面写字即可,他自会知晓;若是不走,便点一下信笺。 韩岁岁站在栅栏门前,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衬得面前信笺的幽光越发明显,如同黑夜之中的点点荧光。 这处幻境处处真实,韩岁岁在蚊虫的嗡鸣声中随手拍了拍脸颊,半晌,叹了口气。 而在城主府中,江随舟坐在桌前埋首于卷宗之中,卷宗高高叠起,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在缝隙之中看到桌后有人。 展开的书卷上,一行笔墨快速化成字迹,写完之后再盖上印章,一份工作这便完成了。 他抬起头,感应了一会儿,于半空之中浮现出一张亮着荧光的信笺,看着上面空白的部分,微微叹了口气。 待又写完一份,再抬头看看。 这次终于看到信笺上有了回应:上面写了两个字——“保重”。 江随舟怔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暖意,随后笑了笑,顺手把信笺收了起来。 韩岁岁看着消失在眼前的信笺,推开门回了家。 她觉得有些苦恼,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江随舟。救命之恩是一回事,人之本性是另一回事,就比如她,之前受江随舟炽光符之恩,就一定要报答,但实际上呢,她怕死怕疼的厉害,根本不是看上去的样子。 江随舟……她总觉得他看上去温和温柔,实际上却像是一头狡诈的大狐狸,稍不注意便可以把人连骨带皮一块吃掉。 就比如他刚才信笺里所提,绝不是单单翻阅卷宗就可以得知的——战事就在眼前,其中局势变化,哪里来得及记到卷宗里? 必得是得了夫人信任,或是其亲信的信任,才可以把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之前韩岁岁打听过,应管事只是城主府一个再小不过的管事,平日只管城主府私库的药材,算是个再闲不过的职位。能知晓战事细节,必然不是因为应管事原本的身份,而是不知道江随舟做了什么。 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可是……韩岁岁也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他所做之事却又处处对她有益无害。 复杂。 韩岁岁纠结半天,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本性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慢慢来吧。 再然后,战争猝不及防地,以它最残酷的模样,走进了韩岁岁的世界。 14、生死 黎明时分,韩岁岁在睡梦中被吵醒。 巨大的投石声似乎在耳边炸响,地面轰隆震颤,旁边柜子上的簸箩没稳住,被震到了地上。 天色将亮未亮,蒙蒙的深蓝色笼罩着天空,然而在天空之下,已经有火光亮起。 韩岁岁把视线从窗子外面收回来,穿好衣裳,从手边拿起了一个黑色布袋挎背在身上。 这是她为这场战事做的一点准备,里面放了不少符纸,还有一些外伤药品。 翠花婶在她来之前就把家里仅存的一个储物袋交了上去,用作军需。她心如死灰,韩岁岁却还想离开幻境。 想了想,她把供在灵堂前的一柄长刀也带在了身上,然后往医馆赶去。 出门时在栅栏门前看到了一个储物袋,仍是悬在半空之中,这个样子一看便知是江随舟放的。 既然有了储物袋,她便把身上的黑色布袋一并放进了储物袋中,顺便看了里面一眼,放了不少符篆。 路上,昔日整齐的街道已经被巨石砸地坑坑洼洼,一家店铺被砸的只剩了半边,抑或是街道上平空多出一个足有两米的大坑。 尘土飞扬,天上还在不断有巨石落下。 行人匆匆,许多人拿着刀往城门口跑。 韩岁岁揪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脸上掩不住的焦急,道:“风羽部偷袭,夫人下令青壮年男子一律前往城门支援。” 说完就走。 韩岁岁心道:看来形势已经有些差了。 等她赶到医馆,才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轻了,不是有些差,而是很差。 医馆门口熙熙攘攘,一改往日没什么人的样子,进进出出,全是运送伤员者。 云澜大陆与故乡不同,有了法术,运送伤员不必两人抬一人,而是一人运送许多人——将伤员放在一个大的黑色泡泡中,再以法术牵引。 她看到的这一小会儿,就有三人牵引了十几人进去。 最多的那个牵引了八人,正是崎生。 他身上素日干净整洁的白袍子染上了红色,神色疲惫而镇定,见到她来,匆匆忙忙点了个头,随即就把伤员送进了厅堂。 泡泡飘到病床上,缓缓落下,然后倏然散去,人便安安稳稳躺到了床上。 “快,用遂宁散止血,再用定神符护住魂魄。” “血止住了,但是魂魄要散了,快去叫方老大夫来施针。” 那人一边喊着,一边又往伤员头上贴几张定神符,然后便转过身去看另一人的情况。 身上血迹与灰尘混合,黑色的盔甲被击穿一个大洞,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很快床单就被染成了红色。他口吐鲜血,眼神涣散,手紧紧护在胸前,嘴里一直气息微弱的说着什么,可惜大夫忙着给他治伤,根本就听不清楚。 止血散用完,大夫正要喊人再拿,就有止血散递了过去。 他匆匆一眼,看到是韩岁岁,声音一顿,道:“翠花婶,还需要止血带。” 韩岁岁点头,听到床上那人喊的是“宝儿”。 她眼眶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形式的战争,所带来的伤痛都一样沉重。 韩岁岁抹了下眼睛,便收敛了情绪帮医馆里的大夫们递药打下手。 一忙就是一天一夜。 医馆里的人手和工作渐渐稳定下来,崎生一脸疲惫的过来劝她:“翠花婶,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师父特意交代我,不能让你再干了。” 韩岁岁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她当时正在帮一个伤者换胸前的绷带,听到崎生的话时下意识道:“好,等我一下。” 随后才反应过来。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起身环视了一圈,发现医馆各处确实井井有条,不是刚开始时慌乱而匆忙的样子了。 她捏了捏太阳穴,被战乱所裹挟的情绪冷静下来,哑声道:“好,我回去一趟。” 幻境太过真实,蒙蔽了她的思绪,导致她到现在都沉浸在幻境之中,但如果一直跟着幻境走,做战争之中的一粒沙,即使她做得再多,都无济于事。 已经发生了的,无法回到过去。 她需要清理一下思绪。 韩岁岁离开医馆,摸着身上的储物袋,回想起医馆里魂魄消散的伤者,有些担心江随舟,便转道去了城主府。 没想到江随舟仍在城主府中。 面前一堆卷宗,比她上次来时还要高。 她没有打扰,顺手把快要掉落的一个卷宗捞回桌上,然后在最高那摞上面放了一个果子,随后离开。 翠花婶家位置偏僻,离主城有些距离,所以并没有被波及到。韩岁岁得以安安稳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又起身把窗帘和帘帷都拉上,昏暗的环境明明很适合睡觉,闭上眼睛时却总是想起那些浑身是血的人。 有士兵,有参将,还有普通人。 她来时便是战争的开端,昨日战事之至,似乎是命定的结局。 难道要修改这个结局,幻境才会被破除吗? 怎么做战事才能够结束呢? 韩岁岁终究累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头痛欲裂,再去医馆时便听说夫人之前带兵出城,结果现在还没有回来。 周围之人人心惶惶,最后还是方大夫接到了一封城主府送来的信笺,说城门失守,让大家能出城者尽快出城,不能出城的人藏在地窖或暗道之中,等待夫人回归。 韩岁岁便和一部分伤者藏在了医馆的一处地窖之中。 现在正是晚上,地窖在院子东边墙角的一处花架下面,明亮的月光透过隔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细小的亮色圆圈。 有大夫燃着灯给伤者换药,韩岁岁便守在隔板附近望风。 半个晚上都能听到外面络绎不绝的砍杀声。 快要熬到天亮时,伤者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因为迷迭药失效突然醒了过来,身上的疼痛让他几乎是立刻就哭出了声。 韩岁岁当时守夜,立刻叫醒了睡在旁边的大夫,眼疾手快在小孩子床边贴了一张隔音符,随后将一张迷幻符纸贴在了地窖的隔板上。 她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之所以不在之前就贴隔音符并不是忘记,而是因为隔音符本身对声音的隔离类似于一个真空罩,会使一个范围之内的所有声音消失。一般情况下还好,但若是碰上有专门监测手段的风羽部大军,隔音符反而会更加明显。 现在情况特殊,如果不用隔音符,不用专门手段,只要有一个敌人在附近就会发现她们的所在。 用隔音符是赌一个机会,却也是迫不得已。 现在只盼大夫能尽快把小孩子安抚住,然后立即把隔音符撤掉。 她看大夫已经到了小孩床边,便自己回到地窖口的隔板边查看情况。 外面天色将明,幽蓝天色已经可以映出花架上藤萝的叶子。 她手里提着刀,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半晌,似乎只有呼呼风声,连砍杀之声都小了许多。 应该没事吧?……! 这句话在心里刚刚说完,地窖口的隔板就被掀翻了,有一柄弯刀直接凑了过来,眼看就要划到韩岁岁的脖子。 她暗骂一声,往刀上贴了张符,径直往弯刀后面的手腕上砍去。 翠花婶这具身体灵力稀疏驳杂,只能勉强用灵器和储物袋,却根本无法支撑法诀运行。 后面的大夫同样不擅于战斗,伤者更不必多言。 只能拿符篆来拼。 那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迎面而来的一柄长刀,手腕一躲,韩岁岁的长刀就划到他的弯刀上,擦出一串火星。 韩岁岁看着跳下来的蓝甲士兵,他一头编起的长发,上面用羽毛做装饰,脸上画着蓝白彩色粗线条,身形高大,衣裳上面满是血迹,暗褐色一片又一片,看上去有些狼狈,但韩岁岁更警惕他的经验和镇定。 蓝色天光从地窖口透下来,不用燃灯也可以把地窖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一群昏迷的伤者,还有一个手持长刀的胖老妇人。 他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提起弯刀就往韩岁岁头上砍。 力道带风,韩岁岁知晓不能硬碰,立即弯身躲过,同时手里掏出一串符篆喊着“敕”字扔了出去。 符篆种类驳杂,既有爆发烈光的炽光符,也有散发寒气的冰魄符,还有迷魂符,定神符……乱七八糟全都砸向了那个蓝甲士兵。 所幸江随舟给的符篆可以瞬间激发,不用浪费时间念敕言。 然而那蓝甲士兵也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战斗经验丰富,他只被炽光符晃了一下眼睛,便以残影般的速度瞬移到了韩岁岁身后。 韩岁岁看到他的速度,神色一顿,身体的动作比思维来得更快,她不闪不避,直接用手里的长刀反向一插,“噗嗤”一声,直接插进了那人的肚腹。 而与此同时,他的弯刀本是预判了她的走位,划向她脆弱的脖颈,韩岁岁的不闪不避没有让他的弯刀正中目标,却也擦到了她的脖颈侧边。 鲜血涌出,蓝甲士兵尚未察觉到疼痛,眼中得色便已然凝固——插在他肚腹中的长刀骤然爆开,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手上力气一松,弯刀坠地,他不可置信的永远倒在了这处名不见经传的地窖之中。 韩岁岁也失了力气,捂住脖子跪在了地上。 太惊险了。 躲在一旁的大夫赶紧过来给韩岁岁止血,一边道:“没想到翠花婶这么厉害。” 韩岁岁心里摇了摇头。 她掀开袖子,看了眼上面毫无痕迹的样子,心里颇有些疑惑:她明明感到胳膊上有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就是那一瞬间的本能救了她一命。 难道不是江随舟画的那道字诀? 15、交谈 韩岁岁脖子上的血流得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及性命。 她回过神来伸手一摸,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大夫道:“遂宁散止血功效虽强,却很伤元气,能不用则不用。等会儿翠花婶你休息一会儿,我和叶启守着。” 韩岁岁自然对遂宁散的功效毫无了解,但她听出了大夫的言下之意:尽量别再伤到。 她心道:或许还和“自己”年老有关。 方才一战虽然时间短暂,却也实在耗费心神,骤然松弛下来,剧烈的疲惫之感便不断涌现。 韩岁岁没有坚持,进到了地窖里面随意找了个凳子,靠在墙边休息了一会儿。 两个大夫把坏掉的地窖隔板收起来,重新找了块板子放上,便安静守在一边。 但是没过多久,地面上便响起了阵阵马蹄踏声,两个大夫一对眼神,面色都有些难看。 此时城中跑马,非是大军无疑。 韩岁岁根本没有睡着,自然也听到了声音,她小声道:“把人叫醒。” 经过方才一战,两个大夫都把韩岁岁当成了主心骨,闻言俱都没有反驳,快速把伤者都唤醒,只有三个孩童,担心他们年级太小控制不住哭声,所以没有唤醒,只是抱在了怀里。 韩岁岁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叠符纸,路过风羽部士兵尸体的时候顺手捡起了他的弯刀握在手上,一点一点往地窖口挪去。 她快要到时,“轰隆”一声,刚刚补上去的隔板便被震了个稀碎。 这次没有弯刀往下砍,而是一道熟悉的声音,道:“夫人回城,安城已复。”声音越来越近。 后面有人喊:“大人,我们有暗号……” 话未说完,他口中的大人就已经干脆利落的跳了进来。 韩岁岁便骤然对上了一双冷酷威严,还隐隐有些焦急的眼神——是江随舟。 她有些惊喜,名字脱口而出,眼角余光看到还有旁人,随即改口:“江——应管事,安城守住了?” 江随舟的眼神却落在她满是血迹的脖子和衣襟上,幽暗一瞬,他抿唇,道:“守住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韩岁岁觉得江随舟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如实道:“有个人摸了过来,然后我就把他杀了,还要多亏了你……” 地窖口下饺子一般又下来几个人,韩岁岁意识到什么,道:“我们出去说吧。”正好她还想问问胳膊上字诀的事。 江随舟被她拉了出去,一路上沉默不语。 韩岁岁被安城守住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兴奋又激动,一时也没察觉到什么。 直到走到院子角落的一处瓦砾旁,韩岁岁一屁股坐下,想问些细节,这才发现江随舟脸色不对。 “你是不是受伤了啊?我这里有药,诺,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她从储物袋里往外掏了几瓶伤药出来,江随舟却根本不接。 韩岁岁后知后觉:“怎么了?” 此时天色已亮,晨曦透过云层,一缕光芒洒进江随舟眼睛里,映照出其中压抑的乌云。他闭了闭眼睛,道:“符篆不够强,对不对?” 韩岁岁没想到他纠结的竟是这个:“不是啊,我刚刚还想和你说呢,多亏了你给的符篆,不然这次我又凉了。” 江随舟低头盯着她,道:“既然管用,为什么还会生死一线?” 韩岁岁脸一红:“我对敌经验太少,那人速度又太快,符篆根本没扔到他身上。” 她扯了扯江随舟袖子,环顾了一圈,做贼一样悄声道:“你之前在我胳膊上画的那道字诀,是不是它救了我一命?当时我感觉胳膊上烫了一下,灵光一闪,才打赢了那个人。” 她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字诀有这样的功效,那她让江随舟在身上多画几道,岂不是等于有免死金牌了? 江随舟任由她扯着袖子,道:“并不是字诀,那只是一个破障诀,因为字诀为我所画,所以我对它有一些微弱的感应,若你身死,字诀便会消失,并不能保你不死。” 韩岁岁:……? “可是我明明……” 江随舟:“是你的天赋,或者说身体的本能,”他看了眼她现在的幻象,补充了一句:“以及神魂的本能。” 韩岁岁明白过来,一时说不清是沮丧的多,还是茫然的多。 微风吹过,医馆后院的防风法罩已破,风沙中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一齐盖了过来。 江随舟抬抬袖子,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脖子挡住,道:“接下来暂时没事了,你先休息一天,剩下的事我再寻你说。” 他说完便要转身。 韩岁岁跟在后面问:“战事结束了,安城也保住了,幻境不应该已经破掉了吗?” 江随舟叹了一口气,仿佛心里的气也随着这口气散掉了,他站定,温声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夫人之前带兵,原本是受了埋伏,后来夫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三倍于己方的风羽部大军剿灭干净,又率军杀了回来夺回安城,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但风羽部一部之力,却还有十万大军陈兵待发,后面少则还会有一战。” 他往韩岁岁身上虚虚一拂,把她身上的袍子和血迹清理干净,道:“今天不会有事的,先回去休息。” 两人说话的时间不短,有人来寻江随舟,躬身道:“应管事……” 韩岁岁立即道:“那我先回去了。” 之后事情果然如江随舟所言,城中安然一天之后,再次爆发了巷战。 韩岁岁仍如之前一样与医馆众人呆在一起,局势比之前更加危急,她却丝毫没受到波及。 一问才知,原来医馆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这一片作战的中心区域也放在了别处。 又是一夜月色降临,她坐在地窖口守着隔板,手里却拿了一本剑谱用手比划。 她叹了口气:怎么她做起来就和广播体操差不多,江随舟比划起来却那么好看。 又是半个月过去,城中局势完全稳住,风羽部大军全部被灭,安城之围已解。 韩岁岁松了一口气,每日在医馆中摸鱼帮忙。 这日傍晚,她回家时照例去找江随舟问剑诀,刚迈过那道黑色雕花的门槛,却听到一个雍容威严的声音道:“她便是大名鼎鼎的翠花婶?” 韩岁岁:? 16、亲事 江随舟仍是在原来的厢房里办公,说不上逼仄,却也并不宽敞。 至少韩岁岁进门之后就觉得房间有些太小了,放不下这么多人——连同夫人的副将和随从,大约来了十余人,俱都挤在房间里。 韩岁岁在翠花婶的回忆中见过夫人,所以对这位英姿飒爽、颇为威严的夫人并不陌生。 因为夫人虽然提到了她的名字,问题却不是问她,所以便没有回答,只是往江随舟身边靠了靠。 一人见江随舟也不回答,便出言道:“回夫人,正是。” 夫人挑了挑眉毛,韩岁岁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却有些不明所以,便悄声问江随舟:“怎么回事?” 江随舟摇了摇头,示意她听夫人说话。 夫人道:“来与应林交代一下事情,后面这些都是自己跟上来的尾巴,不必理会。”她对着韩岁岁道:“听闻翠花婶前些天在医馆地窖中击杀了一名身经百战的风羽部战士,可有此事?” 韩·翠花婶·岁岁点了点头。 这件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如此英勇行为,堪为我安城表率,有功当赏,你可有何心愿?” ? 心愿? 有点奇怪。 韩岁岁心道。 若是要赏,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有人提起,反而是她来找江随舟,便莫名其妙成了安城表率。 是不是有诈啊? 她回头去看江随舟:怎么回事? 江随舟眼中神色深邃,但并未多言,只是向她点了点头。 韩岁岁便明白了什么意思:可以说。 她微微思索了一会儿,道:“前些日子我孙子死后,我把家中唯一的储物袋交给了夫人;之前为了杀敌,亡夫的长刀也被我损毁。若夫人怜惜,两件择一人赏赐于我即可。” 这话虽然看上去客气,实际上却锋芒毕露,直指家中军功与惨状。 其实真要算起来,夫人对属下与烈士确实算得宽厚,又是翠花婶敬重之人,韩岁岁本不应有这么大的火药味,但问题是开头那句“大名鼎鼎”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语气不对。 若是夫人发起狂来,直接把她和江随舟杀了,估计就再也不用想破除幻境的事了,直接沦为幻境的一部分了。 因此,这句话是刺,却也是提醒。 韩岁岁盯夫人的反应。 夫人似乎全然没有料到,闻言叹息一声:“说什么赏赐呢,两件都补给你,留个念想亦是好的。” 她脸色微黯,韩岁岁这才想起,夫人的丈夫也死在了战争中。 但韩岁岁不过稍有悔意,便听夫人又道:“不过……只这两件怎么够,让我想想……” 她身后便有一个中年文士出言道:“我观翠花婶与应兄情谊甚笃,超于旁人,不如便请夫人为他二人保媒,再结连理,相度余生,也算一桩佳话。” 这话一出,韩岁岁直接惊呆了。 她翠花婶都六十有余了,为什么还会被保媒? 旁边却有人附和:“这……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说得对。” “对对,我看行。” 连夫人惊讶之后都有些意动。 韩岁岁一头黑线,当即就要反驳:“我……” 袖子却被人扯住了。 这个位置,除了江随舟不做他想。 她瞪大眼睛:不是吧,难道你也同意?! 江随舟脸上并无戏谑之意,反而面色严肃,他轻轻摇了摇头,看上去颇为坚定。 他传音给韩岁岁:先答应,并无坏处。 但韩岁岁也没想明白有什么好处。 江随舟:说来话长,我…… 他还在劝,夫人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笑了笑,直接拍板定下:“好了,我看文涛这提议不错,就这么定了。” 夫人眉眼中不掩疲色,道:“这些日子安城伤亡太多,需要添点喜气,择日不如撞日,三日后完婚好了,婚事就由城主府来操办。” 说完就起身走了。 后面一堆人对着韩岁岁和江随舟拱手道喜。 韩岁岁看着他们的动作,福至心灵明白了,顿时心里一阵泄气。 等人走了,韩岁岁控诉道:“他们就是想巴结你,所以根本不管我说什么。” 江随舟施了隔音罩:“后面那些人是,夫人和她的谋士并不见得。” 他眸中有些歉意,道:“我向上爬得太快,夫人起了疑心,同时也因为我‘扎眼’,又不得不笼络我。” 韩岁岁顿时好奇:“你做了什么,都把安城的定海神针都引来了?” 江随舟道:“也没什么,只是在她回城的时候迎了迎,然后打理了一下粮草军需。” 一个字:牛。 韩岁岁没学过打仗,但也知道一场战役要赢,一看兵力,二看粮草。 江随舟解决了一半有余,怪不得夫人这么看重。 “可是,有能力不是好事吗?她在安城经营这么多年,你又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江随舟微微摇头,唇边露出一抹浅笑:“不是地位。言瑶,若你有一个跟随多年的下属,你自认对他知根知底,了解甚深,那你会相信,他在一夕之间就从老实本分,而变得能力出众吗?” 他补充道:“何况应林已经五十有余,性情能力都已定型,又无奇遇,何以突然有此番变化呢?” 韩岁岁代入一下,那确实是不太能相信。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你?” 江随舟脸上笑意消失,眉峰皱起,他看着韩岁岁,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也是我为什么希望你答应的原因。” 若他之前猜测不错,战事胜利,安城确保安然无恙,幻境即可破除,也就不必考虑夫人的猜疑。 但眼下,猜疑却仍然要用,只能证明一件事 ——安城覆灭阴影仍在。 17、成婚 这个婚成得草率,当事人也不甚在意——韩岁岁当天晚上就脱了婚服,洗漱完直接上床睡觉了。 江随舟应付完人,回来时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韩岁岁,一时颇有些无奈。 他把床边的帘帷放下,直接去了净室洗漱。 待要到矮榻上休息时,却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窥探,他脚步一顿,顺手在矮榻上拿了一床毯子,又走回了床上。 这下不在一起睡也不行了。 于是等韩岁岁早上醒过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旁边睡了一个……美人。 因为手臂上的破障符,她见到的江随舟并不是应管事,而实实在在就是他本人。 眉目如画,身形欣长,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寝衣的衣领敞开了一块,刚好能看到漂亮的锁骨。皮肤白皙,身体线条有种说不出的流畅漂亮,就连他身上盖的一床薄毯,看上去也变得矜贵奢侈了起来。 韩岁岁不过瞟了一眼,心跳就莫名停了一拍。 她有些不敢再看,但不知为何又转过头看了江随舟一眼。 这一眼,那种心惊肉跳的感受终于好了许多,宕机的大脑开始转动。 她推了推江随舟,把他推醒问道:“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江随舟醒了,却还不太愿醒,他把手背放在脸上,模糊解释道:“昨天晚上有人窥视,不然会露馅。” 韩岁岁:“窥视什么啊?” 话里浓浓的不解,明明是在问:有什么好窥视的? 江随舟察觉到女孩子还要发问的意愿,随意道:“我亦不知。”拉上毯子还想再睡。 韩岁岁却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毯子,拉上去之后直接短了一截,露出了白皙的脚踝和一双堪称漂亮的脚。 她莫名鼻子一热,不会要流鼻血吧?可是我在屋里放了好几盆水,不至于干燥成这样啊。 她带着不解捂住了鼻子,继续道:“你毯子短了一截,盖被子好了。” 然后把自己的被子团成一团扔过去,然后从江随舟身上跨过去,道:“我起床啦,等会儿还要去医馆。” 几句话下来,江随舟的脑子被迫转了起来,他拉下手臂,低低应了一声。 然后也拉起毯子起身。 昨天晚上为了瞒过那个窥视者的视线,他额外设了一个幻境。能够蒙蔽高境界修者的幻境,自然需要耗费不少心力,而且因为他现在境界下跌的厉害,只能虚虚实实,不能让高阶修者见到的景象完全随自己心愿,所以才会觉得这样累。 同时因为神魂受伤,所以竟然睡得这样死。 若不是他在外面早早设置了法罩,恐怕成了人家的刀下亡魂都不知道。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之前在阴骨林中醒来时的情境。 ……原本以为,一切和上一世一般无二,却没想到虽然仍是被救,这次却换了个人。 屋子外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透着点轻快:“江随舟,你吃不吃早饭?” 声音渐渐近了,待到话落,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一手捏着一个鸡蛋,道:“我会煎鸡蛋,你吃几个?” 回忆被打散,他倚在床头,问:“只吃鸡蛋?” 韩岁岁“额”了一声,道:“对!” 斩钉截铁,声音果决。 江随舟听出她的真诚,道:“早饭我来做吧,今日晚去一会儿也无妨。” 韩岁岁巴不得有人做早饭,立即殷勤道:“翠花婶有一大片菜园,就在这边,我带你去看看。” 江随舟已经见过了,但还是很迁就:“我换上衣裳再去。” 住的仍然是翠花婶的小院,面积不大,为了谨慎起见,也没有要人来侍候——应管事已经很有这个权力了,但是没有用上。 没过几天,家务活几乎全都承包给了江随舟。 韩岁岁开始有人做饭的快乐心情逐渐平缓下来,擦着眼睛坐到了桌子前,磨磨蹭蹭吃完早饭,道:“我去医馆了。” 江随舟走到她身边,把一块浸湿的帕子往她脸上一放,默数:“一,二,三。” 然后游魂一般的韩岁岁就清醒过来,伸手捂住帕子,喟叹一声:“好困啊。” “我的储物袋呢?” “给,路上不用着急,时间还很早。”江随舟把储物袋给她寄在腰间,嘱咐道。 等韩岁岁到了医馆,再开始偷偷摸鱼的一天。 但是这天有点不一样,医馆里来了一个咳血的病人,方老大夫都有些棘手。 “这个症状我从来没见过。”他摸着胡子,眉头紧锁,在房间里踏步。 病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子,脸色蜡黄得近乎发黑,手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她的孙子不过十岁大小,看上去还很懵懂,见祖母咳得厉害,问大夫接了一碗水过来。 祖母眼神慈爱,却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得孙子在一旁掉眼泪。 崎生与师父商量:“会不会是涑郁之症?” 方老大夫:“不对,脉象不对。” 方老大夫沉吟一会儿,道:“我先开个方子缓缓她的咳症,然后试一试药。崎生,你找几个人,和你一块翻翻医术古籍,我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岁岁帮忙煎了药,但看着那女子喝药后咳症减轻,吐血却更多,她的心里直直往下坠。 这实在像极了瘟疫的前兆。 她心里隐有猜测,给江随舟传了信,然后把猜测同方老大夫一说。 他点头,皱着眉叹气:“我也有此担心,只是这症状,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却没有见过咳血之症的瘟疫。” 韩岁岁自然也不知道,但她有时代的经验在:“您有没有听说过‘口罩’?” “这是何物?” “用透气的布料裹住鼻子和嘴巴。” “为何?” “我看她每次咳嗽的时候唾沫都喷出去老远,假如唾沫里也有毒性呢?我们不就不知不觉都中招了,带个口罩,起码能把脸遮住一半。” 方老大夫摸着胡子:“有道理有道理,不过既然唾沫里也有毒性,沾到皮肤亦是不妙,不如做长一些,连脖子一块遮住。眼睛需要视物,不如做一块水罩出来。” 韩岁岁听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大牛吗?比举一反三还要厉害,而且她怎么忘记了,这里是云澜大陆,自然可以做水罩充当玻璃。 岂不是一套完整的防护服都有了? 18、前兆 中午日头刚刚偏过,韩岁岁守在灶前煎药。 一会儿,药煮好,但不能即刻就端下来倒进碗里,需要三刻静放,沉淀药性,而且不能掀开盖子,以免药性发散。 韩岁岁就趁着这个时候往廊下凳子上坐上一会儿,看着墙上的绿色藤蔓肆意生长。 安城生死存亡的大战没有波及到藤蔓的根系,只是偶有整齐的划痕,将它的一部分藤蔓完整的削落在地。 应该是误伤,枝叶掉落在地,断口处收紧萎缩,根系却因为少了这几根分支更壮大了几分。 在这样的初秋时节里都葱郁得惊人,远远看去,几乎要把整个医馆都吞吃殆尽一般。 不止是医馆。 借着安城高低不平的地形,每日来回路上,韩岁岁看着这些绿意盎然的藤蔓,都会觉得它实在生机勃勃。 现在却觉得整个安城都笼罩在阴影之中,藤蔓只是外显,一种预兆。 提出口罩的一点点惊讶和欣喜已经荡然无存——那位病人不过半天就已经开始昏睡不醒。 方老大夫说,生机将尽,他只能用汇灵散勉强吊住她的性命,若是能醒过来,尚有转机;若是不能,便很难救治。 查找医书也没有结果。 更糟糕的是,被送来的病人更多了。 崎生急匆匆赶到后院,见到她焦声道:“翠花婶,药煎好了吗?” 她高声道:“好了,正在静置呢,还差两刻钟。” 崎生的脚步就蓦地顿住,口中喃喃道:“那就好,我先回去,方子又改了一版。”转回身时又不太放心的嘱咐:“时间到了便叫我过来,我就在药房那边。” “好。” 药已经改了第二版了。 还在一边试验新药的效果。 她掐着时间,频频看向腰间的通讯符,是江随舟给她用来传信的。 和之前一样,要写什么只要用灵力写上去就行,若是无话可说就轻点一下悬浮在半空中的信笺,通讯符那边就可以知道。 她之前在家里试过,两边通讯相差不过三秒,和现代也差不了多少。 江随舟说,这是因为幻境之中神念集中,而且他们相隔距离十分相近,所以才会有此效果。若是在外界,可以影响到通讯符的事物太多,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当时正是晚上,翠花婶的小院里只有屋檐下一盏灯亮着,衬得通讯符的蓝色光晕格外明显。 她蹲在地上,一边看江随舟浇花,一边摆弄通讯符:“这么亮,敌人不会发现吗?” 江随舟浇着花,神态淡然而温和,道:“不会,这是神念相连才发出来的,别人不会看到。” “那什么时候才知道有消息来了?总不能一直放在眼前看着吧。” “既是神念,自然能够感知到。” 她当时觉得设计得不错,临到头却还是放在眼前看着。 思绪跑偏,她盯了一会儿通讯符都没有动静。 正当她要把通讯符收起来的时候,终于一阵蓝光,韩岁岁却反而有点不太敢看。 之前她传信给江随舟后不久,方老大夫就派人去了城主府,回来后神色轻松了不少,说夫人不仅派人去州府请名医襄助,还特意命人去州府收购可能用到的药材。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这已经算得上鼎力支持了,江随舟这个时候来信,虽然有可能是宽慰,但韩岁岁却莫名觉得,相反的可能性更大。 算了,看吧。 拆开信,果然还是江随舟那一手漂亮流畅的字迹。 上面说,州府那边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 药材开始时还能买到,后面却突然涨价,而且数量稀少,尤其是最关键的几味药材,竟然已经断货了。 照往年那几味药材的收购量来看,现在正值收获之季,此前又价格正常,不像正常断货,似乎是有人高价买断。 一种情况是,有商人发现了安城在高价收购,所以趁机抬高价格; 但更糟糕的情况是,各地州府都出现了咳血之症,各地都缺那几味药材,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夫人已经在联系家族了,希望能有收获。 韩岁岁看完信,轻点了下信笺。 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地的叹息。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什么事情会凑得这样巧?刚刚好紧缺的药材就没有了,刚刚好正常的价格就开始上涨了。 短短半日不到而已。 时间一到,她把药煎好叫来崎生。 “情况怎么样?” 崎生摇摇头:“又来了许多人,都是那位阿婶的同邻。” 他抬头,看着韩岁岁,表情很认真:“翠花婶,或许你猜测的是对的,师父已经在命人赶制‘口罩’了,等会儿煎药就交给别人,你来帮忙做口罩吧。” 韩岁岁:“方老大夫不是已经改进了吗,还做‘口罩’?” 崎生连忙摆手:“不是,师父说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按你的说法称呼,还是做之前师父提到的那种。” 于是,韩岁岁就拿到了云澜大陆版的高级“口罩”。 像一个大号的、可以套头的晴天娃娃,兜头一整块防护服,上面头盔为透明水罩,脖子以下则是黑色斗篷。 水罩也非水罩,而是冰罩,散发着悠悠寒气,覆在整个头部。 拿来的人一脸不解:“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待韩岁岁解释过后,他长长“哦”了一声。 韩岁岁:“冰罩太冷了,可以换成水罩或者琉璃吗?” 师傅:“开始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不行,琉璃材料太少了,水罩容易碎。你看……” 他演示一番,韩岁岁直摇头:“不是用灵力固定,用固山符。” 师傅不解:“固山符是什么?” 韩岁岁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张,师傅一看:“是防御符啊,你这个有点不一样,附在东西上,防御符的范围就可以随意界定了,还可以做封印用,好想法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感叹一会儿:“真看不出来,翠花婶你还是个符道天才,我得跟夫人要人去。” 韩岁岁把人拉住:“先做完这个再说。” 离她想象中差得实在太远,她拉着这个师傅改了许多次,才终于得出一件做着方便又有效的防护服来。 之后就可以比照着这个方法量产了。 城主府也派了人来,加班加点赶制口罩。 同时还派出去了许多人去收购药材。 几近夜半,韩岁岁捶着背从仍然灯火通明的医馆出来,抬眼却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跑过去:“江随舟,你怎么来了?” 江随舟撑着伞:“下雪了,你没带伞,过来接你。” 声音淡然疏离,透着股霜雪气息,但动作却又温和而细致,像是融融火炉,给人恰到好处的暖意。 奇异的,矛盾却相融。 他一提醒,韩岁岁这才注意到,天空中竟然飘着黑色的雪。 江随舟低声道:“是怨气。” 19、回家 韩岁岁伸手欲接,被江随舟扯着袖子扯到了伞下。 “怨气化雪,是已经到了无法消解的地步,沾在人身上,轻则噩梦缠身,重则一病不起。” 韩岁岁乖乖缩手。 “是安城的怨气吗?” 两个人渐渐往黑暗中去,韩岁岁从储物袋里拿出溯光符,微弱的光照亮了前面的路。 她扯着江随舟的袖子,凑在伞下,小声问道。 江随舟轻轻点头,把伞往她那边移了移,道:“安城覆灭在即,恐怕是城中居民怨气所化。” 他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墙上:“你看这些藤蔓。” 韩岁岁:“藤蔓?我也觉得安城的藤蔓好多,像是要把整个城池都吞噬了一样。” 江随舟莞尔:“安城处于中洲大陆的最西边,每日黄沙漫天,风沙席卷,这里……原本是没有绿意的。” “所有的绿植都是夫人斥重金从玉京购入的,连同这些施加了空间法术的街道和店铺,几乎花光了她和丈夫征战以来所有的财俸,才有了这样一座边境之城——安城。” “但是到如今,夫人也救不了它了。” “绿色的藤蔓浸染了深重的怨气,也变成了黑色的。” 他的语气里有些怅惘,似乎是在感慨物是人非,世殊时异。但神色却又十分淡然,令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韩岁岁的注意力从江随舟身上下来,转到了旁边的藤蔓上。 生机勃勃的藤蔓,黑色的?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她顿悟失声道:“这是悬崖上的那些藤蔓?” 江随舟点头。 “那悬崖之下的深坑,就是原本的安城。” 她皱眉,摇头:“但是这中心处并没有一棵巨树,安城的城中心,明明是——”她把目光移过去,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城主府上空的黑虎虚影仍然散发着悠悠淡光,眼睛微阖,看上去悠闲而睥睨。 是城主府。 转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安城因为一场瘟疫而覆灭,之后城中居民怨气不散,将藤蔓污染成了黑色,而自己也变成了四处游荡的阴鬼。久而久之,附近就形成了凶险异常的阴骨林。”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最后道:“城主府也不知为何化作一棵巨树,成为幻境的进入节点。” 她疑惑的地方在于:“这说明,城主府是破解幻境的关键?” 所以江随舟才一直在城主府中。 谁料江随舟却摇了摇头,道:“我原也这样以为,直到今日。” 城主府已经作出了所有的努力,却仍然没有阻止瘟疫的蔓延和幻境的崩溃,这与上一次大战来临时截然不同,那时他能明显感受到安城的气运凝结壮大,全然没有今日的黯淡消沉。 他一手撑伞,一手拉着韩岁岁的手腕,平平无奇跨出一步,两人却似进了什么漩涡一般,再回到世界中时,人就已经出现了家门口。 韩岁岁大为惊奇:“这是……澄明境的一步千里?” 江随舟拉开栅栏门,笑道:“不是,只是稍稍借用了幻境的规则漏洞,并不是一步千里。来,进来。” 进了家门,韩岁岁从伞下溜到屋檐下面,厨房就在一侧,她看着干净澄亮的大铁锅桌子上放着的葱姜蒜辣椒,道:“晚上想吃酸辣面了,”然后一边揪着前面的问题:“这个法子我也可以学吗?” “剑诀用熟了就可以。” 韩岁岁踢掉鞋子,假做哀嚎一声:“好吧。” 江随舟把素白的伞面收起来放到进门的玄关处,用灵力把韩岁岁的鞋子收起来摆放到鞋架上,看着瘫倒在摇椅上的韩岁岁,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了厨房。 温和的嗓音响起:“要不要加鸡蛋?” 韩岁岁:“要——” 她闭着眼睛与江随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一会儿道:“剑诀我练到第七层了,今天情况特殊,就免了吧。”不等江随舟说话,她就道:“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不能免,等会儿吃完宵夜再去。” 一会儿又道:“今天来的第一个咳血病人……她一直不停的咳血,她的小孙子给她接了一碗水,她接过去,根本来不及喝,血就咳到了水里……很快水就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给她的小孙子吓得一直哭。” 暗红的血色里掺着浓稠的血块一般,一滴血散进去,水只是淡淡的红色;但是等到几口血进去,就再也分不清是血多还是水多了。 韩岁岁闭着眼睛,那景象就一直飘在她眼前。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到了头顶,轻轻摸了摸。 景象消失,她睁开眼睛,倒映着江随舟的身影。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锅铲,问她:“酸多一点还是辣多一点?” 韩岁岁眨眨眼:“一样多,要又酸又辣的。” 江随舟就点点头,重新回到铁锅旁。 韩岁岁想起来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只素色口罩,她伸出手递给江随舟:“我做的第一只口罩。” 江随舟接过,看到上面用黑线歪歪扭扭绣了一个“江”字。 韩岁岁闭着眼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扭过头:“医馆里只有黑线和白线。”口罩就是白色的,所以只能用黑线来绣了。 这是她熬药间隙做成的,本来只是想打个样,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在上面绣了“江”字。 江随舟却有些怔住,他握着帕子,仔细摩挲了一遍上面的字迹,笑道:“我很喜欢。” 韩岁岁悄悄睁开眼睛,江随舟的笑,怎么说呢,有一种罕见的温软意味,像是陷入到了什么回忆里。 但他又很快挣脱出来,道:“面要坨了。” 最后,韩岁岁想吃的酸辣面就被端到了桌子上,白色面条上点缀了红彤彤的辣椒和绿油油的青菜,再往下就是两个煎得正好的鸡蛋,散发着勾人胃口的酸辣香气。 “为什么有两个蛋?” 江随舟又端上来一个碗放在韩岁岁对面,道:“我不爱吃。” 不爱吃就给我。 哼。 韩岁岁一筷子下去,煎蛋被分尸成两半,一半进到了嘴里。 吵吵闹闹,韩岁岁休息一会儿,按惯例练完剑诀,然后上床睡觉。 再醒过来时却发现到处都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江随舟从外面掀帘进来,对她道:“已然是下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用手背量了量她额头的温度,皱起了眉。 这温度太高,再降不下去恐怕会累及神魂。 韩岁岁却正觉得他手上的温度很舒服,贴在上面不想放,一边迷糊道:“下午为什么会有雾啊?” 江随舟顿住,脸色已经凝成了冰霜。 20、月色 韩岁岁很多时候会放任自己迷糊,但有些时候又会很敏锐,她几乎是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也中招了。 想想,虽然昨天在医馆帮忙时她开头就被赶到了后厨熬药,满打满算,也只近距离接触到了第一个病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完全不会被感染上。 有的病毒隔着十米还有传播能力,何况那天她站得那么近。 意识到自己感染了瘟疫,她有一瞬间的惶恐,紧接着却是无尽的茫然。 她来异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 被阴鬼围杀、逃命,进了幻境先是担惊受怕,紧接着又与人搏命,到头来,幻境没解开,却已经宣告了死亡。 虽然是幻境,但若是死在里面,神魂湮灭,外面的躯体难道还能活着吗? 而破解幻境…… 除非她能在幻境破解之前保住性命,否则即使幻境破掉,于她也无济于事了。 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柔软而清香,还隐隐带着阳光的味道,是江随舟昨天才晒过的。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然后摸索着推了推江随舟,然后用被子把自己兜头蒙了起来。 江随舟本想摸摸韩岁岁的头,聊做安慰,没想到韩岁岁有此动作,怔然一瞬,随后隔着被子轻轻敲拍了拍,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他知道韩岁岁是怕他也感染瘟疫,但是这样的暖却又在心里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疼,让他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如往常一样笑出来。 见韩岁岁没有动作,他无奈道:“闷在里面很难受,出来吧。” 韩岁岁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从被子里面透出来,听上去比往常的清脆响亮低闷了许多:“不行,昨天我就是这么中招的。”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够,她又加了一句:“昨天的病人几乎都是第一个大婶的邻居,说明瘟疫就是这样传播的,你离我远些。” 江随舟气笑:“方大夫都没下结论,你就这么确定?” 见韩岁岁确实不愿意出来,他慢悠悠道:“瘟疫灭城只是我们的猜测,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死过人,而且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可以在身周自动形成护罩,效果堪比你做的‘口罩’,你瞧?” 韩岁岁半信半疑:“真的吗?” 她探出头,发现江随舟身周确实现出了一层蓝色光晕,这才把被子掀开。 道:“好闷。” 江随舟给她顺了顺头发,犹豫道:“你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我并不懂医术。” 他在上一世漫长的时光中涉足过很多领域,但或许是因为心愿达成,所以对寿数并无执念,对医术便也没有兴趣。 现在却成了桎梏。 韩岁岁可有可无的点了头。 她对瘟疫灭城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这便是灭城的真相。 死亡只是早晚的事。 但是江随舟不一样,他没有中招,就还有破解幻境、离开此处的希望。 她若是留在家里,与江随舟同吃同住,难保不会出现差错,这样一想,去医馆倒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往储物袋里打包东西。 被褥、床单、抱枕、小桌板、杯子、花露、零食、剑诀…… ?剑诀? “江随舟,我生病了。” “会好起来的,练剑不可懈怠。” 好吧。 “我还想要那株花。”韩岁岁指着小花园里的一株淡黄色鲜花,她独爱淡黄色,这株花像是开在了她的心头上,想到要走,便有些舍不得。 虽然平日里浇花都是江随舟的活计。 江随舟确认是哪一株,走过去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韩岁岁:“……当然是要活的。” 江随舟便找出一个素白花盆,将那株花好好的移植到了盆里,然后装到了储物袋中。 他清点了一番,没什么遗漏了,便将韩岁岁放在轮椅上,推她去了医馆。 方老大夫在药方里研究改良的药方,是崎生过来接诊。 他一见韩岁岁过来,脸色霎时一变,快步走上前,道:“翠花婶,您也感染了?” 韩岁岁点了点头。 崎生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他向韩岁岁身后的江随舟点头致意,随后道:“先把把脉,许是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把脉的过程是很快的,韩岁岁的注意力都没有在这件事上,她看着旁边空下来的几张床位,问道:“这里的人呢?” 崎生顿了一下,才道:“夫人下令把隔壁的院子也腾了出来,作安置病人之用。” 韩岁岁“哦”一声:“这样啊。把脉结果怎么样?我是不是没什么事?” 崎生声音艰涩:“对,只是常见的白翳之症,之后可能会有些昏睡,感染程度不深,吃几服药就没事了。” 韩岁岁点头,心道:原来崎生也是会撒谎的啊。 她对崎生笑了笑。 崎生没敢再看她,与江随舟道:“我给翠花婶安排个床位,随我来吧。” 韩岁岁就被安置到了一张空床上。 江随舟把储物袋里的小桌板拿出来支好,然后把剑诀拿出来摆在桌子上,道:“这一式冥想五十次,等会儿我来检查。” 韩岁岁不太乐意,但每次江随舟这样对她说话,她总是不太敢反驳,像是对着老师一样,下意识听话。 这次也是,她乖乖点了点头。 江随舟就出去和崎生说话:“到底如何?” 崎生摇了摇头,道:“是此次瘟疫感染的最初反应,之后会逐渐感觉头疼乏力,像是得了寻常风寒,但随后就会咳血,逐渐陷入昏迷。” 他的脸色有些灰败,道:“空出来的那几张床位是已经去世的病人所用。” 一段长长的沉默,他闭了闭眼睛,道:“这个病,我治不了。” 他不擅长撒谎,但师父说:“这样可不行啊崎生,一个好的医者不能时时处处都说实话。”于是他便学会了避重就轻。 夫人确实安排了旁边的院子安置病人,却是出于划分轻重的目的:最初送进来的、情况比较严重的病人在医馆安置;而轻一些、晚一些来的病人则放在旁边的院子。 翠花婶问时,他心里咯噔一声,全然不敢说实话,幸好应管事应当是明白的。 江随舟确实对情况有所了解:“药还够吗?” 现在安城最大的难题除了病症难以根除,便是需要的药材大量缺乏。而且说来奇怪,知州信上说启程来安城的名医也一直没有见到。 州府城中有大量的传送法阵,按理说今晨就能到的。 崎生摇头:“正是因为药不够,所以师父才钻研改方之事,但目前只能让病人多陷入沉睡,放缓咳疾发作,却根本无法根除。” 江随舟点头。 一封来信在手边浮现,他展开看了看,道:“……我妻子那边你多照看一下,夫人寻我有事,我一会儿再过来。” 崎生欠身拱手道:“应该的。”不只是因为应管事,还是因为翠花婶。 韩岁岁冥想完就打了个呵欠,索性没事,就美美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打量了一阵,医馆里依然灯火通明,人声不绝,原来是床头贴了一张隔音符,她揭开,直接喊:“崎生。” 却是江随舟从转角处走了过来,他温声道:“醒了?” 韩岁岁:“?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随舟眼睛一眯:“你希望我在哪?” 韩岁岁:……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你饿不饿?” 江随舟于是回家做了饭,又端了回来。 吃完饭,韩岁岁被抽查完剑诀,冷不丁开口:“旁边的空床是已经死了人吧。” 语气肯定。 江随舟静默一会儿,道:“再坚持几天,幻境可以破解的。” 韩岁岁不言,只是点点头,道:“我还可以活几天?” 江随舟心里骤然有一角疼痛得厉害,他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幻境可解。” 好吧。 韩岁岁就没有再问。 其实她清楚,江随舟亦清楚,安城陷入了一场难以化解的死局之中。 只要一天研制不出解药,安城便时时刻刻处于覆亡的风险之下。 她到底还抱有一点希望。 “需要的药材买回来了吗?” 江随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把储物袋里的那株花拿出来,摆在了窗台上。 他有些回避。 事实上,安城现在变作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药材自然也运不进来。 ——安城外面被千山境上阶用专门的法器封禁住了。 除非同样是千山境上阶,或是更高的修为,才能强力破除封禁,离开安城。 如果说之前安城外的结界是因为幻境,那这次的封禁就完全是幻境中人所为了。 韩岁岁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她吃过饭,喝了药,便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等到再醒来时,发现眼睛已经好了,却浑身疼痛难忍。 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上面顿时留下了一道血印,似乎皮肤下面不是血管,而是一堆血淋淋的肉块。 疼痛却没有加剧几分。 知觉也在慢慢丧失吗? 她一抬头,却发现已经回了家。 ?怎么回事? 江随舟从旁边桌案旁起身,兑了一杯花露递给她:“病人太多,医馆的位置不够,所以命人将病人接回家。” 韩岁岁喝了一口,口中的苦涩感顿时消弭了许多,她又猛灌了一大口。 “药方有进展吗?” 江随舟:“方大夫那边已经改到了第八版,病人咳血的时间往后延长了五天。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用手背试了试韩岁岁额头的温度。 韩岁岁用手拨开,道:“我没事哎,除了偶尔会很困。” 江随舟:“是药的作用。” 韩岁岁把胳膊往被子底下藏了藏,转移话题道:“我那株花呢?搬回来没有?” “自然。” 他从外面把花抱到屋子里,放在韩岁岁床头桌子上,一缕阳光照射下来,衬得那淡黄色温馨又可爱。 韩岁岁凑过去闻了闻,道:“好香。” 江随舟:“花不能移植得太过频繁,过几天再放回花园里。” 他眼神划过她的胳膊,眸子黯淡一瞬,然后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过来两张纸,道:“我打算做一只玉佩,” 韩岁岁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然后呢?” 江随舟:“然后有两个样子难以确定。” “便是这两幅吗?” 江随舟点头。 韩岁岁接过来,两张都画了一个玉佩,只不过一个上面写了一个古朴大气的“言”字,而另一张却是她喜欢的那支花的样子。 她抬头:? 江随舟笑了一下,道:“礼尚往来。” 韩岁岁想起来,是那只绣了“江”字的口罩。 原来是送给她的! 她有些高兴,比了比两块玉佩的样子,并没有太多犹豫就定下了那支花:“我喜欢这个。” 江随舟眸光一闪,笑道:“好。” 然后就在袖子里拿出了一块洁白无瑕的方形玉佩,用手指在上面勾画了几下,灵光闪过,花朵的样子便似刻印在了上面一样。 “这是魂玉,可以进出幻境,也有护体之能,给。” 韩岁岁:听着好珍贵的样子。 她略有些犹豫,她好像没什么可以拿来还礼的。 愣神之时,那块玉佩就被江随舟悬空递到了她的颈边,随后江随舟用竹签刺破她的手指,一滴血滴进了魂玉中,玉佩就自动生产了一道红绳,挂在了韩岁岁脖子上。 “好了,中午想吃什么?” 韩岁岁破罐子破摔,没有再拒绝,她摆弄着脖子上的魂玉,感受到上面散发出温和的暖意,却又似乎冰凉得令人舒适,颇有些爱不释手。 口中似有自主意识地答了句什么。 江随舟莞尔,去厨房做饭去了。 韩岁岁回过神来,无聊中看到了江随舟桌案上摆放的书册,凑过去一看,原来是本医书。 她有些怔然,地板的凉气丝丝缕缕渗进身体里。 她不久之前才听江随舟亲口道,自己不会医术。 除非是因为需要的药材根本就买不回来,安城瘟疫若要解决,只能依靠改方解决,否则断然轮不到江随舟临阵磨枪似的研读医书。 她把书册摆回了原本的位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回了床上。 之后夫人的书信常常过来,江随舟看信时的脸色总不是很好。 她便猜想,大约是外面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幸运的是,江随舟确实一直没有感染。 她稍稍安心,但是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她也分不清江随舟到底有没有骗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悄看江随舟的信。 然而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有一次便被抓包了,江随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剑诀第八层第一百零一式,一百次。” 韩岁岁就灰溜溜回去冥想。 要她说,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的。 可惜时间有点短。 一天晚上,她坐在摇椅上看月亮,腿上盖着毛毯,胳膊上的血肉似乎都化掉了,只剩下一层皮皱皱巴巴地挂在上面。 如果说老人的身体上还有一点点肉,那她这个就是完全的皮包骨头。 她不照镜子已经有好几天了。 她的手边有一个小桌,上面放着一杯清甜的花露。 她像往常一样端起来喝了一口。 很突然的,一股强烈的咳嗽的冲动涌了上来。 她用尽全力克制住了,但是那口原本要咳出来的气却变成了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花露顿时被红色晕染开,变成了一杯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水。 她手忙脚乱拿帕子擦掉,然后颤巍巍起身,把花露泼到了地里。 “又浇花。”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走近,把她扶回了椅子上。 韩岁岁笑笑,把自己原先踩着的凳子拿过来给江随舟,道:“给。” 江随舟接过那个矮矮的凳子,坐下,挨在她身边,仰头看了看月色,道:“今天是十六。” 韩岁岁把杯子往一边藏了藏,附和道:“是啊,月亮真圆。” 过了一会儿。 江随舟:“月光照影,最怜人心。” 他感慨了一句,然后道:“我改了改药方,新药很甜,你要不要试试?” 韩岁岁却没有回应。 江随舟转头,却看到韩岁岁昏昏欲睡,脑袋如同小鸡啄米。 他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 改过药方,感染瘟疫者都是在睡梦中离世的。 他摇了摇韩岁岁。 韩岁岁从半梦半醒中彻底清醒过来。 月色如水般清透,她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江随舟,我快死了。” 她设想了无数个告别的场景,抑或是没有告别的机会,她要留下一封怎样的信。 没想到临到了,却是这么直白的一句话。 江随舟眸光暗沉,似乎失去了平时的温和,透出股凌厉与睥睨来,他攥着韩岁岁的手腕,声音却有点哑。 “不会。” “封禁之术快破掉了,药方也在改。” 韩岁岁耳边声音已经有点模糊了。 她似乎听到呼啸的风声。 她看着江随舟如玉的脸庞,心里爬上来一股陌生的冲动。 等江随舟说完,韩岁岁望着他:“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眼睛里认真,心里如同有锋利的匕首在剜。 他点了点头。 韩岁岁便很轻的抱了上来。 温和而温暖。 她离开,才发现江随舟衣服上面染了痕迹,是襟边一朵浅色的绣纹。 原来她嘴角的血迹并没有擦拭干净。 江随舟还随她演戏。 她想到便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和难过。 最后只说了一句:“染脏了你的衣裳。” 江随舟修长白皙的手指擦去她嘴角的血迹,低头看着怀里毫无声息的人,眼中似有漫天星空流转,他喃喃道:“又何曾让你洗过?” 21、消散 韩岁岁“死去”之后,属于翠花婶的胖胖的身躯在江随舟怀中彻底如尘烟般消散,露出言瑶神魂的模样来。 然而在一个刹那之间,那模样在江随舟的望气之术下变作了另外的面容:少女脸颊圆润而有气色,面容白皙,五官毓秀,眉宇中有种藏不住的朝气,是与言瑶全然不同的模样! 言瑶的气质和样貌像清水芙蓉,更为沉静冷凝,而这个女孩子却像是自由自在的野花,径自开放生长,自由而坚韧。 望气术向来以“明察秋毫”而著称,即使是一面之缘,也可以看到一人的生平与因果,知晓影响其最深的特质。 但是这次却仅仅是看清了女孩子的面容和特质,最关乎其命运与来处的因果却是一无所知。 而与此同时,江随舟眼中星空倒转,眼中蓦地渗出血来,他捂住眼睛,不甘心地想再试一次,却惊诧地发现怀中女孩子的神魂正在消散。 他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幻境开始时对身份的适应如此宽容,以至于显得像是在帮助进入者掩饰——一旦神魂承认了自己是幻境中人,那么一旦幻境中“身份”死去,神魂便会随之消散,再无复生之可能! 他顾不得其他,立即双手结印,逆幻境之力将韩岁岁的神魂收集到了魂玉之中,继而用锁魂咒固定,以免幻境中的规则之力将韩岁岁的神魂散去。 而在他身后,一个黑色的圆点具现,继而渐渐扩大,在他收集韩岁岁神魂之时已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在巨大的圆形空洞之后,则有无数的黑色藤蔓挥舞而出,渐渐将江随舟包裹其中。挥舞的藤蔓犹如具有意识一般,伸出支蔓纷纷缚住了江随舟的脚腕、腰间,还有手腕,试图阻止他结印并将其拖入空洞之中。 江随舟全部心神都放在收集神魂之上,他并未回头,看也没看身后的空洞一眼,一柄透明的利剑便出现了身后虚空之中,随后狠狠向藤蔓砍去。 万千剑影显现而汇集,以雷霆之势斩断了黑色空洞中伸展出的藤蔓。 黑洞继续扩大,其中更多更为粗壮的藤蔓涌出,继续缚向江随舟,而江随舟仍未回头,身后虚空的利剑却由一把变作了十把,百把,千把,一齐刺向了仍在渐渐扩大的黑洞。 霎时间,黑色空洞竟传来一声镜碎之声,之后便如镜面一般层层崩裂,消散于无形。 江随舟收集好魂魄,握紧了手中魂玉,随后将这座处处留着他们生活痕迹的小院缩小置于掌中,以灵力封存,连同花园里韩岁岁最爱的那朵花,平时坐过的摇椅,用过的水杯,全都容纳其中。 幻境无法保存,但其中演化之形却可以仿照幻境运行的规则,将其保存下来。 院子缺失之后,露出了幻境原本规则之线交织的模样:黑色虚空,无数泛着金色光芒的规则之线互相交缠,如同一张巨大的、没有尽头的网,织成了这样衣服堪称精密的幻境。 而幻境失去一块力量来源,便如同平时修补漏洞一般,渐渐又将小院填补进去。 似乎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生活痕迹仍在,只不过女主人死去,留下了伤心难过的男主人。 嗤。 江随舟红色的眼睛看了一眼那金色的规则之线,眼中一向的从容温和似乎被什么东西撕碎了,露出了原本的锋利与疯狂。 他握紧手中的魂玉,随后一道巨剑于身后虚空显现,直接劈了上去。 既然幻境非要赶尽杀绝,破解幻境、挽救安城? 呵。 他偏要让这个幻境永远消失! 江随舟身后的巨剑越来越多,攻势也越来越狠辣,但与此同时,他身周神魂的护体蓝光也越来越黯淡,眼中血色越来越多,看上去宛如地狱中的修罗。 就在巨剑的虚影要斩断幻境最关键的一条规则之线时,城主府上空的黑虎猛然咆哮一声,一直以来甲不卸身的夫人抬眼望向虚空,脸色一变,立即出现在了规则之线前方,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江随舟眯起眼睛:“原来是你。” 夫人看见眼前景象又惊又怒,道:“你竟然敢斩断规则之线!” 江随舟嗤笑一声,巨剑虚影聚而为一。 夫人见状松了口气,道:“若幻境以这种方式被破掉,我们都会神魂消散而亡……” “亡”字还没说完,便见那巨剑虚影一分为二,一道对着规则之线,而另一道就对着自己。 她神色一凝,开口道:“你……”冷静些。 江随舟却并不想听她说些什么,剑势凶悍,势如破竹般刺向了她的眉心。 身躯死穴在气海,而神魂死穴就在眉心。 夫人眉头一跳,知晓眼前之人根本没想让她活着离开! 她修为不低,已经到了千山境中阶,即便在玄天派与渡厄宗这样的顶级宗门,亦可以做一派长老,然而不知为何,却根本无法招架这青年看似平实朴素的一剑。 修为到了千山境,对生死的直觉便会格外敏锐,有几次在战场之上,她便是凭借着生死直觉逃过一劫,并反过来反杀敌人的。 然而这次,灵觉疯狂示警,她根本不知如何应对乃至闪避。 她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了与眼前青年成亲的那个年轻女子,或者称为少女。他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比旁人温和几分,难道是因为她? 而且那少女确实不在此处,幻境危险,青年必不会将少女单独放任一旁,而又不在此处,那便只能是——“死”掉了。 她心中懊悔,因为那少女比起眼前青年,所做之事太过不起眼,她又因为安城最近之事而焦头烂额,便没有留意那少女的动向。 眼下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她心中不满至极,却根本无法发泄,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但眼下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这些思绪一一铺开显得颇多,实则在脑海中不过一瞬。 夫人开口道:“我可以让翠花复活!” 剑尖离她的眉心不过半寸! 惊险至极,夫人身上渗出一身冷汗。 江随舟眼中血色似是消褪了许多,他扭过头,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你说什么?” 夫人冷静下来,道:“幻境湮灭,翠花的神魂也无法复生,反而会因为幻境湮灭而受到重创,即使你将她的神魂送出幻境,她也未必能再度转世——你清楚的,神魂最忌缺失,轻则神智不全、阴气过重,重则难以成型,灵真消散,届时,即便是因周境老祖,也难以挽回。” 江随舟的神智似乎随着夫人的话一点一点苏醒过来。 他原本便是打算将幻境劈碎,然后将魂玉送出。但是因为上面的锁魂咒,他并不担心韩岁岁神魂缺失,却担心她被困在魂玉之中。 保护,反而会成为枷锁。 然而若是不用锁魂咒,便会如夫人所言,规则之力会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神魂,即使在魂玉中也难以保全。 他目光聚焦,直直看向夫人:“你有何法?” 夫人摆脱了生死危机,目光重新恢复沉静从容:“只要将幻境重置,让翠花重新获得身份,就可以令其复活。届时,再解安城之困,抑或是使用蛮力,破解幻境,你们便可以平安离开。当然了,我作为幻境的守护者,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解除安城困境,而非以蛮力的方式。” 她神色稍显郁卒,言下之意:我希望如此,双方达成交易,便再好不过。 面对夫人的妥协,江随舟的语气却颇有些居高临下:“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夫人皱眉,似乎很是不满,但又极力忍耐。 “抑或是你以为,你避重就轻,就可以糊弄幻境的真相?”江随舟语速不快,但他吐出的话语却让夫人如坠深渊。 ——“你才是幻境的核心。” 夫人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如同掀起了巨浪。 她不动声色:“我只是因为与幻境勾连太深难以离开,所以才不得不做这里的守护者。仅此而已。” 江随舟勾起嘴角:“哦?既然如此,你为何会知晓破解幻境的秘密是‘解安城之困’?” 夫人听到这个问题松了口气,道:“只是猜测。” 江随舟:“是吗,可你的语气,并不像是猜测。另外,我记得,你似乎说过,规则之线断而幻境即破,可现在,幻境却仍然在此。” 夫人一惊,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规则之线,发现它确实已然断裂,而那柄斩断规则之线的灵力之剑,便无声无息悄然浮在一旁。 夫人缓慢转回头,慢吞吞道:“我-亦-不-知-为-何。” 身上黑色怨气从战甲中逐渐涌泄出来,黑色怨气有如实质般缠绕着夫人身周,里面不停有尖叫嘶吼之声传出,与此同时,她脸上白皙的肤色也开始变得如同画了黑色浓妆一般,艳丽而邪气。 江随舟皱起了眉头。 这是——生魂合怨,而且已经成了气候,若按修为来算,恐怕已经达到了千山境上阶圆满,与澄明境只有一步之遥。 而生魂合怨,只有在极度生怨之时才会发生。 “只是因为安城?” 夫人因为这句话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你懂什么?!我沈照有哪一点对不起云氏,他竟如此害我!我的丈夫、孩子、下属,甚至我的时间、财富、甚至生命,全都献给了云朝,将士百战、马革裹尸!我为云朝戍守边境、抵御外敌长达五十年之久,五十年! 然而到头来,云朝却以崧岚山为界,以任由我安城百姓自生自灭。 不,不是自生自灭,是落井下石、故意加害,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这外面的封禁结界,便是云朝给我安城百姓最后的‘恩赐’,哈哈哈哈哈,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江随舟眉头紧皱,他曾在卷宗中看过安城覆灭的记载,当时只言风羽部大军压境,朝中支援不及,安城因此覆灭。 而因安城覆灭,之后阴骨林形成,中洲与西洲的通路便只剩下北山海一条凶险水路,彼此间来往更少,交易尚且不足,又谈何安城? 然而怨气浸染人的神魂,便不可避免地会干扰人的神智。 夫人这段话听着多,却大多都是抒发怨恨之言,细节不足。 江随舟便道:“云氏以崧岚山为界,做了何事?” 而另一边,韩岁岁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药庐之中。 药材散发着独有的清苦香气,从屋子外面隐隐传来,她下床,顺着药香走到院中,发现有一个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在熬煮药材。 见到她时和善一笑:“醒啦?” 22、执念 韩岁岁明明记得自己死了的,生机流逝的感觉还停留在脑海中,但或许是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觉得过于痛苦。 “嘎嘣”一下。 这个词来形容死亡的瞬间还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她走过去蹲下,问老头:“你是谁?这里是云澜大陆的幽冥吗?” 其实看着不太像。 但她也确实不太关心,随口问问。 老头看她一眼,似乎被逗笑了,说:“哪能呢?这是现实与幻境之间的‘无度’,听说过半梦半醒吗?这就是那里。” 韩岁岁“哦”一声,静静看他熬药。 药香已然四溢,根据她在医馆帮忙的经历来看,药已经熬好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放这么大火。 “等会儿不会糊了吗?” 药材放了许多,锅却只有手掌大小,很容易熬糊。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啊。” 随即火就小了许多。 “太多年了,我连火候都要忘记了。” 随后手一挥,地上凭空多了两个小马扎,他分给韩岁岁一个,道:“小友,坐吧,可有兴趣听老夫讲一段故事?” 她这才知道,原来安城覆灭的过程,比她看到的还要复杂、艰难。 “那年冬天,夫人收到消息,称风羽部因为灵脉枯竭,亟需扩张领地,而一山之隔的中洲边境便成了最好的进攻选择——风羽部族人可以幻化出翅膀,飞越郯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若是日常摩擦,安城兵力倒算充足,但风羽部举族进犯,即便安城士兵个个以一敌十,也实在兵力悬殊。于是,夫人就向知州写信求援。” “知州收到信了吗?” “自然是收到了,但却是安城覆灭的开始。” 无度之外,夫人哑声道:“知州表面上回复我会立即派兵增援,上报朝廷,事实上却派千山境修士偷偷以崧岚山为界设置了一道坚若磐石的结界,碰触者立死。直到风羽部进犯前夕,我派人前去上州迎接迟迟未至的援军,这才得知详情。” 韩岁岁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外敌入侵,掩耳盗铃必然于事无补。 即使她全然不懂朝堂局势,也知道这样实在离谱。 “为什么?知州与夫人有私仇吗?还有,夫人为什么没给其他人写信?” 老头苦笑道:“你既然会问,便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对否?” 韩岁岁点头。 老头继续道:“夫人或许也是这般想的,毕竟她所戍守的,并非私土,而是云朝的边境。何况知州平日里对夫人态度尊敬,礼数有加,而且夫人写信之后不久,他便着人往安城运送了不少粮草灵石,实在没人想过会被这样捅上一刀。” 韩岁岁还是不解:“为什么啊?” 无度之外,江随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夫人仰天大笑:“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 她骤然低下头,脸色阴沉:“因为安城不过是个边境小城,即使覆灭也无足轻重!因为我沈照只是他云氏的一条狗,根本不用在意死活!因为他云琮,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懦弱不已的傀儡!” 江随舟皱眉:云琮是上一代云氏帝王,说他是个傀儡倒也不算错——云氏老祖才是中州云氏真正的掌权者。 云氏权柄一分为二,老祖掌法度与修炼,而帝王掌俗世,后者依附于前者。 而云琮……也确实在掌权初期颇为懦弱。他本来只是云氏旁支一个没落郡王府的后代,因为王室嫡支倾轧太过,互相争斗,惹得云氏老祖不喜,所以便随意在旁支找了个年轻人当帝王,狠狠在嫡支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曾听闻,云琮刚到皇宫时,觉也不敢睡,夜夜坐在床前,唯恐有人暗杀毒杀。 如果说真的是云琮因害怕而下令,确实不无可能。 然而无度之中,老头却给了另一个答案:“师妹心性直率,从来没将人往龌龊处想而已。你前面问的其实不错,知州确实与夫人有仇,并非世仇,而是因为有一次师妹狠狠下了知州面子,他便由此怀恨在心。 那年知州刚走马上任,从玉京中枢下放到上州,平级转调,实则是升任一方主官,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为之后的仕途增添履历的,那时知州可谓是春风得意,谁料刚到上州就立即碰了一鼻子灰。 事情倒也不大,是他举办宴会,广邀同僚名士,为自己的母亲庆寿。师妹那时也收了请柬,却不料就在宴会当日,有外族在边境处骚扰,她带兵前去平复,便因此误了宴会。我曾提醒过她,要防备知州记恨,师妹却没当一回事。” 韩岁岁:“只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那知州的心胸未免太狭窄了些。再说了风羽部进犯这么大的事,如果夫人没扛过来,岂不是就轮到他了?” 老头:“你恐怕不知,上州城中多有传送法阵,如果外敌入侵,他即可一走了之。而在崧岚山之处又有结界支撑,足可挡外敌一时。退一万步讲,风羽部举族进犯,仅上州之力,自然难以抵挡,决计不会成为他的污点,顶多算是……力有未逮而已。” 韩岁岁:“哈?那夫人岂不是?” 上州算是安城的上属区划了,上州都无法抵抗,那安城恐怕更难。 安城难不成是因为这个而覆灭的? 无度之外,夫人阴沉道:“恐怕云琮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守下来。” 守下来的过程自然无比艰难,安城本就人口稀少,多数更是参军者,经过风羽部之役,参军者几乎死伤殆尽,安城只剩了老弱与孩童——妇孺本就大多在参军之列,活下来者寥寥。 她看向江随舟:“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来以为你会是解救安城覆灭危机之人。”幻境之中的守城之战虽然看上去艰难,甚至还有巷战,但比之现实,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时可没有人帮助她收拢城中余部,收集粮草,不仅打退了几次风羽部的袭击,还带兵出城接应她。 夫人想到这里有些惆怅,道:“然而安城还有另外一个大劫。” 无度之内,韩岁岁问老头:“安城没有因为风羽部进犯而覆亡,那是因为什么?” 老头叹气,道:“这便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缘由了。 当时师妹给我传讯,言说安城似有瘟疫,她担心云朝故技重施,对安城之危不予理会,因此希望我能来看看。她也给家族传了信,却没想到,沈氏竟从头到尾毫无反应。” 老头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道:“可惜我到时,已经晚了。” 那时他正好去了尘海收集药材,传讯符被海边自古便有的结界所拦,找不到他的灵息,无法抵达。直到他出来之后才看到讯息,匆忙赶来安城,却为时已晚。 “最令我愤怒的,甚至不是瘟疫本身,而是那个知州故意隔绝消息,将安城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之中,进不去,出不来,生生将安城困死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失去了师妹。 无度之外,夫人道:“自风羽部一役,我便没有那么信任云朝了,而是传讯给了我的师兄,还有家族,然而却没有一人前来,”她顿住,忽然露出些痛苦的神色,半晌,道:“师兄来了,不过却来晚了。” 说到此处她竟然笑了:“这与没来又有什么区别?” 她继续道:“瘟疫爆发,许是天灾,我本无话可说,但孙荣那个卑鄙小人,竟然因为药材猜出了安城的境况,并据此直接将安城封禁至死!你看到了,我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机会,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哈哈哈哈哈,说什么派人来医治、说什么送药材前来,全是糊弄人的鬼话!” 江随舟听完:“你是不是与孙荣有仇?” 夫人癫狂:“有仇又如何!无仇又如何!我守的是云朝的疆土啊!” 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境,她身上黑气越发浓烈:“既然天下人负我,我便要让所有人都死!”她眼中黑色覆盖,道:“可惜,我只吃了师兄一个人。” 江随舟:…… 他忽然意识到,夫人其实早就疯了。 而在无度之中,韩岁岁也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目瞪口呆。 “她为什么要吃你?你为什么不跑?” 能够只身去那个听起来就很危险的尘海,想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他称呼夫人为“师妹”,说明两人同出一门,而夫人出自渡厄宗,同理可得,老头也是渡厄宗出身,即便打不过,跑还是能够跑掉的吧。 老头有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才道:“心甘情愿而已。” 他自少时就立誓要保护师妹,然而到头来师妹真正遇到了难处,他却远在天边,到底没能帮上忙。以身祭城是他心甘情愿,本来只是为了于心不忍,希望保住师妹的神魂,然而如今来看,亦是错的。 “师妹执念太深,已经非我师妹了,而是安城的夫人,也只是安城的夫人。” 韩岁岁想说些什么,老头却侧头好似听到了什么,道:“时间要到了。” 韩岁岁茫然:什么时间? 老头便道:“我等一个有缘人等了一千多年,这是我于医道上的一点感悟,不知小友可有兴趣一观?若是能以此书救一人,也算是我这医书没有白写。” 韩岁岁挠头:“可是我对医术并不敢兴趣。”突然,她想到了江随舟桌案上摆放着的医书,道:“我有一个朋友,或许会很感兴趣。可惜,他不在这儿。” 老头把一枚白色玉简悬于韩岁岁额前,道:“无妨,也算是有缘。”但他也略有迟疑,道:“若是你,我自然不会担心,然而你那位‘朋友’,其中毒术一篇……我便不做删减了,还望你多留心。” 韩岁岁:? 是说江随舟会给人下毒的意思吗? 但是她也有可能给别人下毒啊,要是有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亦或者人不坏,只是要杀她,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杀人的。 老头是不是看人有问题啊。 然而玉简已经贴在了脑门上,转瞬间没了踪影。 她刚想问问,却见眼前的老头已经变作了一个俊秀温和的年轻人,一身白衣,眼中含笑。 小院和药锅也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成了一片漆黑的虚空。 她心中似有明悟,原来这才是“无度”真正的模样。 一切随心,变化万千。 老头面对无度的崩溃毫无反应,只是看了看身上渡厄宗的袍子,心中叹息。 心有执念的,又何止师妹一个人? 以身祭城是执念,千年等一个有缘人,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抱负的执念? 他想起许多年前,师妹的丈夫,他的小师弟还没到渡厄宗时,他在后山采集药草,蹲在地上对着医书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比对,而师妹就坐在树上吃糖葫芦。 明亮的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快乐。 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的身影淡去,天地间又少了一个执念残魂。 而无度之外,夫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种莫名的悲伤席卷而来,然而仅仅是瞬间,便被充斥在心底的暴虐与怨憎所湮没了。 她对着江随舟道:“我现在便将幻境重置,能不能救你的心上人,就看你自己了。” 江随舟砍断的规则之线便一条一条恢复成原本的模样,黑色虚空之中一个完完整整、安居乐业的安城重新出现。 韩岁岁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如果有人问韩岁岁现在是什么心情。 韩岁岁:谢问,麻了。 她似乎坐在一片云朵之上,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微微的香气,若隐若现。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而外面却很热闹,呼朋唤友,推杯换盏,热闹得像是在什么成亲现场。 她想到这里,心头一惊。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红色可能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一块红盖头。 韩岁岁伸手去揭,入手柔软顺滑,边缘处还镶着金色碎片——妈的,真的是红盖头。 她这是又嫁给谁了? 23、终章 韩岁岁从床上下来,凑到门口扒开门缝看了看,到处觥筹交错,布置得喜气洋洋,但是越看越觉得熟悉。 等看到宾客让出来的栅栏小门时,宛如一道霹雳炸到了韩岁岁脑袋上。 ——这不就是翠花婶的小院子吗?! 她扒着门边左瞅右瞅,全然是翠花婶种满了花朵青菜的小院,只不过现在摆满了桌椅,红绸缎带一条一条的系在院子里,落地的灯盏明亮而华贵,与这个小院的朴素格格不入。 韩岁岁心里有了些预感,于是在人群里到处搜罗那道熟悉的身影,却怎么都没看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是翠花婶的样子没错啊。 难不成这次不是嫁给应管事了? 想到这里,再打量一下房间里的装饰,确实与上一次不太一样:床铺上的被褥换成了云朵一样柔软轻盈的布料,房间里的金器添了许多,灯盏、香炉、还多了一个博古架,上面摆了许多通透的玉器,即使是她一个外行人,都觉得漂亮的紧。 一切看上去一样,却又似乎不太一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想到还要嫁一次江随舟,她隐约觉得紧张。 但一想到是嫁给别人,却更觉得屁股底下安了刺一样,令人坐立不安。 韩岁岁索性走到了屋子后面的窗户边上,听了听,这边人少,便掀开窗子打算直接溜出去,却意外见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干瘦身影。 韩岁岁身子一僵,她心里暗道:果然换了人。 猜中的得意掺杂着一点莫名的低落,太过复杂,也太过短暂,如一缕轻烟,似乎还未现于世人眼前便悠悠然消散了。 翠花婶家只有一间大北屋并两边的厢房,她现在的位置就在北边正屋的后窗,掀开出去,就是一条小巷,与后面人家一墙相隔,僻静至极,生长着许多杂草。 想来这新郎官大婚晚上能自己跑到这里来,也是对婚事不满意的。 正好。 杂草长得很高,她完全可以借着夜色悄悄跑路,只要声音小一些,就有很大可能不会被发现。 而且那新郎背对着窗子,袖子抖动,看上去像是在发酒疯,也没功夫注意到她。 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韩岁岁轻手轻脚、身形敏捷的从窗子里爬了出来,刚落地走了没几步,便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言瑶。” 这熟悉的声音。 韩岁岁身上的寒毛竖起来又倒下去,她转过身,满头问号:“江随舟?” 确实是江随舟。 原本说幻境重置,却没想到夫人还是出了幺蛾子,说什么“不用谢她,尽心挽救安城即可”,便直接安排了他与“翠花婶”的大婚。 他方才就是在找夫人说话,语气愤怒,实则是想借这个机会得到更多幻境的权限。 只是,一会儿没看紧人,就溜了出来。 幸好他在这里,若是不在…… 他捏住韩岁岁的脖子把她凑到跟前来,道:“想去哪?” 韩岁岁根本看不习惯眼前应管事的模样,挣扎着往后退,一边道:“你先变回来!” 江随舟这才意识到是因为什么,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韩岁岁挣扎得剧烈,他竟然有种奇异的高兴,说不清来由。 他把这种感觉压下,在韩岁岁胳膊上画了一道破障符,几乎是立刻,韩岁岁就不挣扎了,任凭他将自己凑到身前。 不足一臂的距离,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韩岁岁有点不自在,往后退了退,问他:“我不是死了吗?” 江随舟想到那时便觉得有些窒息,他很不愿回想,立即将话题岔开:“夫人将幻境重置了,我知道了幻境的缘由,等会儿与你细说——你饿不饿?” 韩岁岁摸了摸肚子,老老实实道:“有点儿,”许是闻到了江随舟身上的酒味,她想了想,接着道:“我想吃桂花酒酿丸子了,芝麻馅的。” 江随舟应下,看着韩岁岁掀窗进去,自己便去前面送走了宾客。 吃完,两个人一对之前的遭遇,江随舟才知道韩岁岁也有一番奇遇。 他有点担心那枚嵌入魂体的玉简,道:“过来,我看看你那枚玉简。” 韩岁岁便把脑袋隔着桌子往那边伸了伸,江随舟无奈摇头,把手伸了过去。 修长的手指只有指尖触到了眉心,有一点点冰凉。 韩岁岁往后缩了缩。 江随舟正欲探魂,却未料到手刚触及韩岁岁眉心,那枚玉简就自己浮了出来,悬空飘到了他的手边。 韩岁岁也看到了,好奇道:“它竟然能够直接识别是谁?”满脸写着好神奇。 这些几乎是修者人人皆知的常识,江随舟无奈:“与寻踪符一般,只要捕捉到那人的灵息,便可以据此找到人,无论天涯海角。传讯符亦有此般符咒,只不过要简单许多——灵息的主人会主动将灵息留下来,作传讯之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随后意有所指的补充道:“其实玄天派发放的修炼手册中,‘杂篇’就有关于这个的记载。” 韩岁岁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她“哦”了一声,便兴致勃勃催他:“你快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江随舟见韩岁岁全然没往心里去,神色严肃起来,用手指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看完剑诀便看那个,我会如之前一般考你,若是没有记住,我便……” 后面却没了音,大约也没想好怎么处置韩岁岁。 但是他每次一这样说话,韩岁岁便会想起自己的老师来。 学生最怕的并不是交不上作业老师怎么处罚,而是交不上作业本身。 所以即使江随舟没有说出什么吓人的惩罚措施,她还是敛眉低目,乖巧答道:“我知道了。” 见她这样,江随舟反而一噎,指尖有种莫名的痒意,很想抬手揉一揉韩岁岁的头发。 然而韩岁岁很快就从刚才的状态里出来,抬起头高高兴兴喊他:“你快看看里面有什么。” 机会稍纵即逝,江随舟一时之间竟有些浅浅的失落。 但他亦未曾深想,依言将神念探入玉简,粗略查探了一番,发现其中卷帙繁浩,还有许多案例见闻,可谓是目录详尽而清晰。 要知道,对于学医者而言,经验之所以尤为重要,便是因为见识过的人和事足够多,对各种各样的案例或许都有耳闻,甚至亲身经历。这样的一策医书,焉能不珍贵? 韩岁岁:“怎么样?那个老头便是夫人的师兄,他将书递给我时说,能以这本书救一个人也是好的,还说让你用‘毒术’一篇时谨慎些,别乱杀人。” 她很敬佩老头的“医者仁心”,没有忘记他的交代。 只不过里面有些话是她转达,有些却是意译——真话说出来未免太伤人了。 但她不知,这样说对江随舟而言差别并不大。 “他只交代我谨慎,还是你也一样?” 韩岁岁:? 她没说话,神态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随舟便将那枚玉简推到她这边:“既然如此,还是给你学吧。” 韩岁岁懵住了。 江随舟这是在……发脾气? 然而江随舟自己也有些茫然,刚才那句话似乎不受控制就说了出来,是他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有说出来过的话。 他看似镇定的坐在原处,实际上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如果韩岁岁仔细看他的耳朵,便会发现耳根已经微微发红了。 然而韩岁岁并没有看到。 她试着哄江随舟。 这本书她一点看的兴趣也没有,里面各种药材名字就看得她头大,若是砸在手里,岂不是要辜负老头的一番心血。 她尝试掐着嗓音,学见过的小姑娘撒娇时的样子,捏着江随舟宽大的红色喜袍袖子来回晃了晃:“老头大约不是故意的,你就学吧。” 声音假得出奇,语调也奇奇怪怪,然而一双眼睛又亮又有神,注视着你的时候甚至会让你联想到太阳,温暖而明媚。 江随舟有一瞬间怔然,心底似乎有一个阴暗的角落也照进了阳光。 然而他此时并不懂。 他只觉得,被韩岁岁这样一闹,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要借着台阶下来时,韩岁岁却觉得刚才那样果然不管用,然后便开始做起了鬼脸。 她的小侄子可吃这一套,每次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爸爸妈妈也是,尤其是妈妈,从来不吃她的撒娇,却每次都会对鬼脸妥协。 她用手扒住眼睛,咧开嘴,做了一个及其拿手的鬼脸,然后便悄悄看江随舟的反应。 他也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里面像盛了一弯月亮,温柔又漂亮。 韩岁岁并不见好就收,她又换了几个pose,终于惹得江随舟笑出了声。 怪好听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耳朵。 哄好了人,江随舟便把那枚玉简收了起来,道:“这本医书于拯救安城有莫大的帮助,只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 说回正事,韩岁岁就把之前攒的疑问一并问了出来,她直觉江随舟会知道:“安城究竟是云琮下的令,还是知州自己有私怨,自作主张的?” 一方主官,有些事情帮起忙来作用微乎其微,但若是使绊子,效果却立竿见影。 江随舟确实有所推测:“恐怕是两方都起了心。先说风羽部进犯一事,涉及边境,知州孙荣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加以隐瞒——他还指望着升官,所以即使边境失守威胁不到他的性命,对他的仕途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必然是上报了的。 之后云琮收到消息,一来手中并无大股兵权,根本无法派兵;二来大约心中惧怕是真,他担心自己继位之初便有外族举族侵犯,会让老祖以为他不利云氏,届时迎接他的,除了死,不会再有其他。 于是,风羽部进犯之时,安城便孤立无援,只有漫天黄沙作伴。 而风羽部一役之后的瘟疫,孙荣就在里面起了大作用了。对于云琮来说,克制外敌,且将其反过来灭族,是一项值得大书特书的政绩,他恨不得将安城上下聚城封赏,既彰显自己天命所归,又能显示出礼待下属——不仅能讨老祖欢心,还有益于今后招揽人才。 然而对于孙荣却全然相反。风羽部一役,他已经将夫人得罪得彻彻底底了,若是夫人受云琮宠信、威望骤升,焉知不会反过来与他为敌?届时敌强我弱,局面实在不利。想必夫人守住了安城,他是最夜不能寐的那一个。” 韩岁岁犹豫道:“可是夫人未必会对付他吧,我感觉夫人的心思并不在朝中争斗上。” 江随舟:“或许如此,然而假若你是孙荣,你放心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不,敌人的手上吗?” 他见韩岁岁犹豫,无奈道:“好吧,你或有可能,甚至你是否觉得,让安城孤军奋战就是自己的不对,应该受罚,对否?” 韩岁岁果然点了头。 江随舟叹道:“所以你不是孙荣,孙荣亦不是你这样的人。 揣度别人的心思,自然是以自己的想法为准。 孙荣能从一介六部小官做到一州知州,彼此倾轧早已成了他心里的行事准则,若他是夫人,必然对知州恨之入骨,所以他便要先下手为强。” 他看向韩岁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道:“若我是孙荣,说不定安城的瘟疫便是我下的手。” 韩岁岁本来只支着手臂听江随舟说话,闻言却坚定道:“你不会,从一开始,你就不会让安城孤军奋战。” 江随舟忍不住想笑。 若到了孙荣最后的地步,他确实可能会下毒。 但……如果他是孙荣,从一开始,他就会想办法传讯给朝中之人,让老祖知晓。甚至派来的将军、最后的受益者他都会从一开始就计算得明明白白。 不仅不会让安城覆灭,甚至会撕开西洲的口子,将利益最大化。 ——他确实会如韩岁岁所言。 但是又有些怅然:看得准,却未必全。 他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或许是因为,他很想让韩岁岁看到自己全部的、真实的一面,而不是只有温和的表象。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刚起,便听到韩岁岁说:“江随舟,你其实很坏的,对不对?那天在破庙里,你递给我符纸的时候,其实只是想看看我能走到哪一步,顺便结个善缘,但若是我死在那里,你也不会有片刻惋惜的,对不对?” 江随舟霍然抬头,他仔细盯着韩岁岁,观察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心里如有针扎,痛得萎缩,却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然后呢? 然后你会怎么对我? 是舍弃,是冷漠,还是从此不见? 然而韩岁岁忽的又笑开:“但是你又很好,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很安心,又很舒服,像泡在泉水里一样,那泉水温温的,冒着热气,却一点都不烫人,甚至还有一种香气。” 她在江随舟身边便是这样的感觉。 仔细想来,大约是从第一次翠花婶和应管事成亲的时候。 成亲,还有这种奇怪的效果吗? 她支着手臂思考,没注意到江随舟扭过了头,声音颇有些别扭:“你还想吃什么?” 她回过神来:“不是刚刚才吃过吗?” 江随舟:“……我是说,喝什么?” 韩岁岁砸吧一下嘴,对刚才的桂花酒酿小丸子有些回味,道:“桂花蜜酿好了,加点葡萄汁,要酸甜的那种。” “……好。” 打从这天晚上聊过之后,韩岁岁在江随舟身边呆得更自在了。 之前她还是个人,现在就完全变成了咸鱼。 只需要躺着,江随舟便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 吃穿住行,哦,还有最重要的幻境危机,她都不需要操一点心。 然而江随舟救了安城无数次,却都没有破掉幻境。 后来还是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蒲扇,听他与夫人说话,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冷意与不耐。 韩岁岁知道,他现在在怀疑夫人说谎。 但是她却觉得,夫人并没有说谎。 只是执念太深,或许连自己也会迷惑。 她喝着江随舟令人从玉京花大价钱买来的桂花蜜酿,突然灵机一动:“喂,江随舟,你说,是不是因为救安城的,从来只是我们,而不是云朝啊?” 江随舟也瞬间明白:“你是说,夫人的执念不仅在于安城覆灭,而是云朝的见死不救和落井下石。所以若是要破解幻境,不仅要保住安城,还要是让云朝保住安城。” 但随即,他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安城结界可以出去吗?” 不是后来瘟疫的结界,而是幻境所构建的结界,更难破解。 韩岁岁无所谓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江随舟就派人去试了试,发现居然是可行的。 有了路子,事情就变得容易起来。 江随舟带着韩岁岁离开了事实上生活了许久的安城,去到了玉京。短短三个月,从一介布衣,直接混成了太子身边的一等谋士,借着太子之力,完美地解救了安城。 风羽部被云朝大军打败的那天晚上,安城之中举办犒赏宴会,夫人真心实意给江随舟敬了一杯酒。 “幻境即破,多谢先生救安城之亡。” 话音刚落,她身上黑气尽散,尘封的记忆打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韩岁岁心想,她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师兄。 然而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了江随舟一把钥匙:“此钥可以直接穿越琰山,去到西洲,或许对先生有用。” 她又道了一声谢,随后便化作一缕尘烟,化入了安城常年蔓延的黄沙之中。 韩岁岁有些难过。 她看向江随舟,却见他手心躺着那把钥匙,神色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她戳了一下,他才挥了下袖子,道:“幻境已破,我们出去吧。” 之后,仍在庆贺的热闹的军营消失不见,安静庞大的城池也不见了踪影,就连一直守护在城主府上方的黑虎,也打了一个盹,悠悠然去了远处的山岚。 安城,幻境中的安城,到此时,也全然消失了。 24、出去 幻境消散,韩岁岁出来的时候神魂就自动归位,回到了身体里。 几乎是瞬间,系统就察觉到了,它恨不得抱住韩岁岁转上三圈:“岁岁,你终于回来了……我能感觉到你生命力还在,但是却怎么都检测不到你,要是你再晚半个月回来,我就要被回收回去了……呜呜呜。” 韩岁岁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她蹲下身勉强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系统立即把哭声停下,高兴道:“对了,岁岁,我把第一个任务做完了,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十二天,超额完成任务了。” 韩岁岁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含混“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头疼得厉害,而且全身发冷,身体也十分僵硬,捂住脑袋的手臂觉得麻麻的,像是被戳中了麻穴。 她后知后觉猜测道:“我身边是不是有阴鬼?” 一边凌空聚集了灵力画炽光符。 系统却有些茫然:“没有啊。” 韩岁岁轻轻推了一下那道炽光符,一团烈光便在空中爆开。 事实证明,她在幻境里还是学了些东西的,虽然是在江随舟的催促下。 但是符咒爆开却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在空中遇到阴鬼,也没有传来阴鬼的惨叫声。 确实没有阴鬼。 但是为什么她的头这么疼啊? “江随舟。” 这次无人回应,韩岁岁才发现和她一道出来的江随舟不见了。 脑袋的疼痛带来了思维的缓慢,她反应了一下,又凌空画了一道传讯符。 蓝色的符咒化作一只灵蝶悠悠然飘向了上面,沿着树木的枝干往上,那一点点光亮顺便把巨树的样子照清楚了几分: 黑色的树干渐渐失去了光泽,叶子也开始渐渐飘落。 像是一棵树从春天到了秋天,又直接走向了死亡。 上面的果子因为果蒂枯萎,直直往地上掉。 韩岁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便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操纵匕首去接,接一个就直接放进储物袋,足足接了十几个,才堪堪收手。 系统:“岁岁你现在好熟练啊,匕首飞得又快又稳又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哎,怎么停手了?” ——因为韩岁岁看到了灵蝶与另外一只蓝色的灵蝶撞在了一起,瞬息之后,江随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灵蝶旁边。 她彻底放下操纵的匕首,道:“这些果子,我想要。” 然后与系统道:“你不知道我在幻境里练了多久。” 而江随舟轻轻点了下头,便从袖子里扔出一盏灯使其浮空,那盏灯亮极,直接把整个巨树都照得清清楚楚。 随后他袖子一抬,不知道用了法咒,所有的果子都开始往他这里飞来,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果子圈,一个一个落进了他的袖子。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很快,他很快到了韩岁岁身边,见她捂着脑袋蹲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眉头一皱,立即去搭她的脉。 韩岁岁就顺便坐到了他的脚上,身子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江随舟身上,抱怨道:“好疼,手还是麻的。” 江随舟把完脉,眉头却没有松开。 他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韩岁岁:“有些许离魂之症,并不严重,但需要及时治疗。阴骨林没有药材,我们得出去。” 韩岁岁接过来吃掉:“有点苦哎。” 吃起来的口感,像是熬完药之后的药渣,又涩又苦。 江随舟颇有些无奈,解释道:“是入幻境之前从八宝阁买来的固魂丹,不是我做的,等我们出去找到药材,我再从里面给你添些糖。” 幻境里倒是做了许多,可惜除了那把钥匙,其他的都带不出来。 韩岁岁吃完,确实感觉好了许多,但是江随舟身上太温暖,她又开始有点犯懒。 “你出了幻境去哪了?” 江随舟任凭她靠着,找出一个罗盘测算方位,一边道:“幻境收集人的神魂,离开幻境,便会神魂归位——我进幻境之前在树顶上。” 韩岁岁:? 江随舟:“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然后情急之下用了一张传送符,便阴差阳错到了树上。” 此时罗盘指示出了方位,他道:“阴骨林不久之后就会溃散,这里的阴鬼依托于夫人的执念而存在,夫人的执念散去,这些阴鬼不久之后也会消散,唯余地上这些骨头。” 韩岁岁叹了一口气。 试练可以结束,幻境能够破解,但安城,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从江随舟身上起来,走到骨头旁边,道:“门派试练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些骨头?” 江随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认真道:“你想用阴骨林试炼的魁首?” 魁首可以进入内门,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韩岁岁却摇了摇头:“评判结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江随舟:“其实并没有结束,试炼确实一般在出去之后就立即记录结果,但为防意外,一个月之内并不会宣布最终结果,只要在一月之内上交试炼所得,且由两派长□□同认可,就可以计入成绩。 ——这些骨头足够做这次阴骨林试炼的魁首,这恐怕比往届试炼总和还要多。” 韩岁岁没有一瞬间的犹豫,她道:“我不想要魁首,我只是在想,门派试练为什么需要这些骨头?这上面……是不是还有残魂?” 江随舟摇头:“门派试练不过是拿低阶弟子的性命搏得修炼资源,用骨头,只是方便作为评判的标准而已。”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补充道:“里面的阴气也可以拿来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经常被人拿去与魔道交易。” 韩岁岁经过幻境中的“补课”,已经大概知道了五大洲的势力划分。 中洲因为是云氏为王,统一王朝,所以掌控力度比之其他大洲要强很多。魔道在中洲,直接被冠以“魔”的名号,但在其他大洲,却也是名正言顺、实力强劲的大宗门。比如西洲的火莲宗,在中洲很多人看来就是歪门邪道的存在。 这种交易,多半也是在私下进行。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有什么顾虑了。 “我想超度这些残魂。”超度他们身上被执念浸染的黑气,去幽冥净化几千年,还可以有重新转世的机会。 江随舟眉眼便骤然温和下来,他轻轻拍了拍韩岁岁的头,道:“我给你护法。” 超度之法并不难,他在幻境中迫她学过。 超度完亡魂之后,江随舟便重新拿出罗盘测算了一会儿,道:“从这边出去。” 韩岁岁犯懒不想走,坐在江随舟随手做出来的一个悬空浮椅上,被江随舟用灵力牵着。 枣红色的云纹木椅,被她在屁股底下和背后垫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坐着很舒服。 “给,先垫一垫,到镇上还有很远。” 江随舟递过来一瓶丹丸,是辟谷丹。 韩岁岁在原身记忆中见过,这个东西原身吃了太多,见到便有些反胃,后来宁愿啃大饼,也不想吃这个。 她见了也不是很想吃,接过来意思地吃掉一颗,慢吞吞的。 椅子上挂着溯光符,江随舟做的,很亮的那种,把阴骨林中雾蒙蒙的黑暗都驱散了一般。 江随舟换上了玄天派的黑衣,找路的样子看上去冷峻而从容。 韩岁岁偶尔看他一眼,他便递过来一颗辟谷丹。 韩岁岁就捏着鼻子慢吞吞嚼掉,咽不咽全看当时的心情。 江随舟的嘴角就会悄悄扬起来一点。 后来很多年后,韩岁岁早已忘记了出阴骨林的路,却还记得江随舟那时的模样。 那是她,永远不愿与别人分享的、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25、五人 “阴骨林的结界是玄方型阵法,内外共有八层阵眼,每层阵眼按照方位设置,这种结界最薄弱之处不在最外,也不在最内,而是在中间四层。找到阵眼,将其破掉,就可以出去。” 韩岁岁慢吞吞重复完,得来江随舟一个还算满意的眼神。 她伸手,道:“说好的,那个清韵丹。” 江随舟拍一下她的手心,道:“明日。” 清韵丹对于补充气血有奇效,但是一时服用太多,容易气血翻涌。 离魂之症尤其不能用得太多。 韩岁岁翻了个白眼,心道:要她背书才给的东西,果然他不愿意给。 但是她也不着急,江随舟向来说话算话,总不会不给。 阴骨林的结界出口正在慢慢打开,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上出现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罩,上面隐见融融水纹。 空洞正在渐渐扩大,露出外面玫瑰色的天空——似乎正是傍晚。 韩岁岁从椅子上跳下来,道:“走吧。” 江随舟点头,把椅子收进储物袋,跟在韩岁岁身后出了结界。 没想到,刚一出去,韩岁岁眼前就被一道什么东西打了过来,她慌忙闪避,指尖一道灵力划出,碰上那道袭来的东西,竟像是没有阻力一样把它划成了两半。 那东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韩岁岁定睛一看,是一张没有催发的隔音符。 符纸上的红色字迹沾了尘土,看上去狼狈又无辜。 江随舟站到了韩岁岁身前,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前世他昏迷之后再醒,是被风离殇所救,早就出了阴骨林,是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也不能未卜先知。 但是地上这符纸没有催发,且只是一道隔音符,至少现在看来并无恶意。 他冷声道:“出来。” 西北方的树林旁边似乎有什么异动,仔细看过去却又似是错觉。 韩岁岁戳戳江随舟的腰:这个时候才不会是错觉,必定有什么东西。 江随舟不动声色把韩岁岁藏得更严实了一点,随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道洒金粉,灵力催动往那边一扬—— 洒金粉如细碎小雨一般纷纷落下,把那道透明的屏障径直显现了个彻底。 而看到屏障的瞬间,一道灵力如风刃般割过,屏障便如玻璃一般“咔嚓”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三道身影。 面容冷淡被摁住肩膀的柳潆、柳潆身后神情更冷淡的紫衣少女,还有与两人相隔一臂有余,抱臂看戏的封开霁。 柳潆面露不耐,挣开摁住自己肩膀的纤纤双手,大步往江随舟这边走。 他拍拍江随舟的肩膀,力气很大,看得出来颇有些激动:“随舟,你终于出来了” 看到从江随舟身后探出头来的韩岁岁,他似是有些惊讶,皱了皱眉:“言瑶,你竟还活着?” 然后就问江随舟:“她有没有拖你的后腿?”抿了下唇,低声道:“你就是太心软了。” 但若不是心软,他也早就死了。 韩岁岁还没反应,江随舟便声音淡淡道:“没有,而且她帮了许多忙。” 柳潆看出江随舟有些不高兴,没有再说话。 气氛正有些不对劲,面色冷淡的紫衣少女轻“咳”一声,慢慢踱步过来,身姿优雅,步履从容,身上玉饰环佩作响,走近后礼貌地欠了欠身,自我介绍道:“在下秦兰卿,阿潆的未婚妻。我们已在此等候……两位多时了,你们能出来,我和阿潆都很高兴。” 她扭过头,看着旁边一身黑衣的柳潆,问道:“对不对,阿潆?” 柳潆并不想承认那个称呼,但他确实很希望有人能帮忙解释一下,懒得和秦兰卿掰扯,应了下来。 秦兰卿的眼睛里有了笑意。 江随舟看向柳潆,道:“此处危险,你应当随长老一道离开,不必等我。” 试炼结束,两派弟子便会随长老一道离开,柳潆单独留下,若是被渡厄宗人知晓,难保不会引来围杀。 柳潆却道:“无妨,‘我’确实已经随长老回去了,真身留在此处,不会有人知晓;再不济,我已经突破到了幻光境上阶,除非千山境上阶,否则都有一战之力。” 柳潆确实算得上这一辈中的天才,前来阴骨林时不过刚刚突破幻光境,若是寻常修者,从幻光初阶到上阶,耗费百年亦有可能;即使是玄天派中的佼佼者,也须得至少二十年。柳潆却只用了满打满算一个月。 然而,“金兕傀儡?” 柳潆点头。 江随舟眉头微蹙,正想和柳潆强调一下金兕傀儡的坏处,便被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封开霁打断了。 他轻“嗤”一声,道:“旁人既然愿意留,便让他留下来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转到韩岁岁身旁,眼睛里的红色若隐若现,饶有兴趣道:“倒是你,何时学会了瞬发的御灵诀?” 阴骨林试炼第一天,言瑶在战斗中表现得平平无奇,到了晚上在破庙中连剑都不知道拿。后来虽然也算是机敏,识别出了神像的问题,然而只能算是一点小聪明。 御灵诀却是幻光境上阶才能掌握的高阶法诀,何况是瞬发? 他转过头看向江随舟:“是你教的?可有兴趣和我打一架?” 江随舟淡淡道:“你也到了幻光境上阶,我不与你打。” 柳潆皱眉:“随舟,你现在是中阶?” 江随舟点头。 中阶刚好,既不会抢了一等世家子弟的风头,又不会被甩得太远。 封开霁眼中的红色便一下子淡了下去:“我不与比我境界低的人打架。” 他转头问柳潆:“走不走?” 柳潆却看向江随舟:“随舟,你要与我们一道回宗门吗?” 江随舟想到什么,便摇了摇头,道:“师尊出来前交代我为他寻一块赤金石,还未找到。” 柳潆的神色淡淡,然而眉宇间却有些失落一闪而逝。 秦兰卿看出了柳潆的失落,她道:“上州城算是中洲西北部最大的城池了,未必没有赤金石。届时你与我们一道先去上州,我们坐传送法阵离开,你去寻赤金石,顺路同行,相互也方便照应。” 江随舟装作有些意动。 秦兰卿便把视线转到了江随舟身后的韩岁岁,她道:“言瑶姑娘是否也要回宗门?我们刚好顺路。” 韩岁岁就看江随舟,她道:“我要回宗门。” 江随舟便似彻底妥协的样子,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道去上州。” 26、摩擦 韩岁岁要回宗门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原身留在玄天派中的命牌。 每个玄天派弟子入宗门之时,都会由各山山主在掌门及诸多长老的见证之下留下弟子的一滴精血,以特殊手法制成命牌。 既可以用来观弟子生死,也可以藉由命牌处罚背叛宗门者。 韩岁岁在小说中见过许多这种东西,对命牌的操作并不陌生。 然而有朝一日到了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听闻许多年前,玄天宗便冤枉过一名弟子叛宗,经由掌门盖印,惩戒堂碎掉了那名弟子的命牌。 事后才知晓是冤枉了人。 然而为时已晚。 后来命牌的惩处制度越发严苛周密,却始终没有废除。 原身入派时自然也交过精血,原身灵魂虽死,换魂却由天道操作,所以命牌不会自然碎裂。 走在路上,韩岁岁看着马车窗外岁月静好的样子,悄悄与系统说话:“不会有人发现我换了魂的,对吧。” 系统:“对的对的,放心好了,时空局操作过许多次‘穿越’事件,被发现的有99.99%以上都是自己露了马脚,只要你自己不露馅,就没有问题。” 韩岁岁:她应该也没露出破绽吧。 还是离原身的熟人远一点,回宗门把命牌取消掉——虽然不能背叛宗门,但却可以退出。 她本来就对修道成仙的兴趣不大,而且云澜大陆的修炼资源也是被诸多世家宗门抢破了头的,有争斗就会有死伤,她自认没那么大能力,何必去趟那趟浑水呢? 以她现在幻光境的修为,足够在凡人界生活得很好了。 若是开店开不下去,当个神棍也不错。 晚上的气温渐渐低下来,车帘被风一吹,凉风就灌了进来。 他们现在行走在一处沙洲之上,周围仍有树木,但枝叶稀疏,并不抗风沙,于是灌进来的风中掺杂了不少粗沙,可想而知风力有多大。 韩岁岁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捂紧身上的毯子,狠狠打了个冷战。 “你冷不冷?” 是秦兰卿的声音。 她端坐在马车的另一侧,腰背挺直而柔美,任凭马车晃动,却独有一分巍然不动的气质。此时嫣然一笑,当真称得上人如珠玉,似是把马车都照亮了一般。 但是韩岁岁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美丽上,而是她身上的毯子。 ——毯子是江随舟递进来的,说是晚上会冷,早早就作了准备。 江随舟惯来细心周到,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今天,她看着秦兰卿身上轻薄华美的衣衫和那块毯子,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她瞟了好几次那张毯子。 白色的兔毛毯子,没有一点杂色,看上去漂亮又保暖,和她身上这个一模一样。 韩岁岁提醒自己好几次:一张毯子有什么好看的。 却不知为何始终有些在意。 听到秦兰卿的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偷瞄被发现了。 她抬头:“嗯?” 秦兰卿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什么,韩岁岁没分辨出来,便见秦兰卿对她眨了下眼睛。 这一下,壁画上高不可攀的神女就一下子成了人间鲜活可爱的大小姐。 秦兰卿伸手,递过来一块翡黄色的石头,一闪一闪发着亮光。 她道:“这是玉暖石,戴在身上就不会觉得冷了。看,我身上就有一块。”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确实有一块类似石头的项链。 韩岁岁:哇。 “玉暖石好贵的,一块就价值三千上品灵石,你好有钱啊。” 她真心实意感叹道。 这算得上是云澜大陆的奢侈品了吧。 她不打算要,摇头拒绝了。 秦兰卿被她的话逗笑了,她就一个劲儿往韩岁岁手上摁。 两人正推来推去的,外面封开霁的嗤笑声就传了进来:“小门小户就是寒酸,连块玉暖石都当成宝贝。” 两个女孩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话明晃晃冲韩岁岁来的,但是很奇怪的,韩岁岁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感觉。 实在是这话说出来……太low了,像极了只有无脑反派才能说出来的话。 平民女主因为总裁男主送的东西太过珍贵所以不想收,被追求男主的富家大小姐看到,出言嘲讽是底层人什么的,太相似了。 韩岁岁代入封开霁穿着女装、染着指甲的手指指点点的样子,在脑海里和系统说话:“我怎么不记得封开霁这号人?他好像无脑反派啊。” 系统把韩岁岁描述的图画出来,问:“是这样吗?” 一人一统聊得热闹,韩岁岁差点没收住,只在眼睛里露出些笑意来。 她一时之间魂游天外,没想到先出言反驳竟然是秦兰卿。 “封氏倒是大家族,怎么这样金尊玉贵的封氏却还甘于屈居云氏之下,对他们俯首称臣呢?哦,对了,今年封氏本该交于云氏的赋税,也已经超期三月了,真是‘大门大户’呢!” 这话一出,马车外顿时陷入了静默。 封开霁显然没有料到秦兰卿上来就揭封氏的短,他对家族事务向来不上心,唯一感兴趣的只有修炼,一时之间竟不知秦兰卿说的是真是假。 然而输人不输阵,他冷哼一声,道:“那也比只会舔云氏臭脚的秦氏强得多,若不是抱紧了云氏的大腿,你们秦氏恐怕早就沦为庶民了,一群只会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语调多平,打击力度就有多大。 这就涉及到秦氏的家族密辛了,韩岁岁因为看过小说,所以反而知道一点。 中洲大陆王朝更迭,云氏并不是最初的王朝掌权者,而是中洲第七个掌握权柄的家族。而秦氏,便是云氏之前上上任的帝王家族。 几千年过去,秦氏荣光蒙上了一层重重的灰尘,直到秦氏某任家主投靠云氏,助其逐鹿中洲,这才有了现在一等世家的秦氏。 封开霁与秦兰卿互戳痛脚,而涉及到家族荣耀,两人俱有些认真,眼看剑拔弩张,韩岁岁把秦兰卿手里的玉暖石握到手心,道:“这块玉暖石我收下了,多谢兰卿姑娘好意。” 然后凌空一道灵决透过车帘打出,对着封开霁停留一会儿,以示并非偷袭,锋利的灵刃就冲着封开霁冲了过去。 封开霁一惊,立即抽剑反击,然而那灵刃却根本砍不断。 秦兰卿扒开马车帘子从里面探出身来,把脑袋靠在柳潆肩膀上,低声询问:“这是御灵诀第七层‘无形之刃’吗?” 柳潆不着痕迹躲开秦兰卿,却道:“不是,是第八层的‘随心所欲’,想不到言瑶的进步这么快。” 御灵诀说起来高大上,而且因为对灵力和战斗意识的要求都非常高,所以一般只有到了幻光境上阶才会学习,但是对这些一等世家的子弟来说,不学习并不意味着学不会,而是还没开始学。 像柳潆和封开霁,才迈入幻光境不久就晋入上阶,根本没来得及学御灵诀而已。 一旁的“始作俑者”江随舟只看着不说话,他其实有些担心韩岁岁的灵力能否支撑她打完这一场。 比起这些从小就浸淫在灵力和战技的天才来说,韩岁岁接触修炼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而且由于幻境之中境界无法提升,剑诀和御灵诀都只修到了第八层。 他右手微抬,打算韩岁岁一现颓势便出手结束这场争斗。 然而韩岁岁却与封开霁打了很久。 她闭着眼睛,身周氤氲出一层清灵雾气,完全用意念与封开霁打斗。 御灵诀的好处是不用近身作战,然而对意念和灵力的要求却比寻常御物要高出许多。 她卡在第八层许久,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打磨一下第八层战技——江随舟总是有意无意让着她,不是一招制敌就是半天没有结果,根本激发不出她的战意来。 27、打架 韩岁岁与封开霁这一架打的时间很长,并没有柳潆和秦兰卿想象中的一触即溃。 但是韩岁岁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明显处于下风。 灵刃从四面八方向封开霁攻去,但他总能在灵刃触及护体灵盾时感知到,右后方、斜上方,红色灵剑好似在那里等着一般,轻轻松松抵挡住韩岁岁的灵刃。 御灵诀经过第四层“固若金汤”之后可以当做普通的中品灵器,不会被轻易破开,然而总是这样下去,根本近不了封开霁的身,持续下去只是在慢慢消耗韩岁岁的灵力。 看似为攻,实则为守。 韩岁岁的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身周的清灵雾气也在渐渐减少——这意味着她的灵力也渐渐不足。 封开霁原本很有些意外,满心期待能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架,却没想到韩岁岁似乎只会一点御灵诀的皮毛。 封大爷嗤笑一声,冲着马车里的韩岁岁不屑道:“就这点本事?” 他眼睛里红光暴涨,赤红色蔓延过整个眼球,手中红色灵剑上也光芒大亮,道:“到此为止吧。” 便朝着马车车厢砍去。 柳潆摇头,利落地飞身下来,面无表情道:“马车要没了。” 秦兰卿也从上面飞身下来,她有点担心里面的韩岁岁,手上镯子将要飞出去的瞬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早就下了马车的江随舟:“你的人,你不管?” 江随舟并没有看她,眼睛一直盯在战局上,面上表情却淡淡,道:“急什么。” 实则抬起来的右手一直没有放下。 但他了解韩岁岁,她看上去乖巧顺从、无欲无求,实际上颇有些离经叛道、胆大心细。 不争,有时候并不是胆怯懦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愿走这样的路。 她惯于剑走偏锋,纠正了许多次都没有纠正过来,他便也就放任了。甚至因为她爱出险招,惯爱以命搏命,所以便无奈教了些别的法子。 例如,示敌以弱。 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出招,估计是憋着坏呢。 果不其然,封开霁剑用得像刀,一剑劈过去,马车车厢四分五裂,而本该在马车中聚精会神操纵灵刃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封开霁一惊,他的战斗意识也算丰富,立即转身回头,就发现韩岁岁确实在他身后欺身攻来。 他的表情凝重了一些,道:“遮云步?” 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则抬剑抵挡。 “即便如此,你也想赢我?” 他加大了力道,想把韩岁岁震出去,然而突然灵觉示警,是身后! 言瑶既然能用一次遮云步,就能用第二次! 如果真的言瑶在他身后,那他现在后退,只会自己撞到刀刃上! 于是封开霁硬生生在空中以腰发力转身,收住去势,凭借灵力悬浮在了空中。 等他一系列动作停下来,便发现言瑶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这个时候方觉事情不对,眼中红色顿浓,道:“有意思。” 他闭上眼睛,身后头顶虚空之中红色雾气越来越浓,伴随着“咚”“咚”的类似心脏的跳动之声,那片红雾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 柳潆:“竟然逼封开霁用出了九星圣眼,言瑶……” 秦兰卿道:“九星圣眼是封氏灵物,封开霁居然这个年纪就得到了传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柳潆道:“只是幻象。” 不过即便是幻象,威力亦不可小觑。他们在阴骨林中能活下来,离不开这眼睛的助力。 江随舟也知晓韩岁岁很难再赢了,便打算出手结束这场争斗。 但他还未出手,便发现周围的树木草叶,露珠、灰尘,似乎都在轻微的抖动。 瞬息之间,此方天地中所有抖动着的枝叶、灰尘,都变作了一道道锋利的灵刃向封开霁涌去。 柳潆放下了抱着的手臂,喃喃道:“万物归灵……” 秦兰卿亦是大惊,她仰头看着空中的红色眼睛被万千灵刃攻击,不敢相信:“她练成了御灵诀……” 而处在灵刃攻击之下的封开霁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万剑齐发他并非没有感受过,然而却从未感受过天地之中所有事物都与自己作对的万剑齐发。 他的眼睛感受到了针扎似的疼痛,这代表九星圣眼的防御已经超出了界限,幻象快要维持不住了。 终于,封开霁的右眼中流出一道血迹,而身后的巨大眼睛也消失不见。 这一战,竟然是他败了。 封开霁立在空中,似有些茫然,他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认输的话却怎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长到如今,并非没有败过:父亲、母亲、大哥、堂哥,玄天派的许多师兄师姐,甚至柳潆。 输了也就输了,他向来不忌讳认输,但也相信有朝一日总能赢回来。 然而如今,他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比庶民也好不了多少的小家族的庶女,那女子的境界还低他一等。 他就这样……输了? “言瑶……” 他刚开口,却听见马车的残骸旁边传来“扑通”一声,江随舟和秦兰卿、柳潆都看了过去,发现是方才就不见了人影的韩岁岁。 她跪在地上,额头上全是汗,被风一吹,狠狠打了冷战。 “没有力气了。” 她尴尬笑笑,然后被走过去的江随舟从地上拉起来,往身上随手施了一个清尘诀。 秦兰卿撞撞柳潆的胳膊,轻轻挑了下眉毛。 柳潆一头雾水:“什么?”随后移开视线,不再看韩岁岁,而是对着天上的封开霁道:“你还要在上面漂多久?” 秦兰卿叹了口气,也看天上的封开霁。 封开霁就磨磨蹭蹭下来,面上看不出扭捏,只是动作多少有些慢吞吞的。 柳潆不在意这些,神情冷淡道:“马车没了。” 封开霁没有被揪着认输,松了口气,道:“多少钱,赔你就是了。” 柳潆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是说,马车没了,怎么走?” 封开霁被问住,他看了看四周的漆黑一片的沙洲,一阵一阵的尘土扑面而来,没怎么操心过出行的大少爷一脸茫然:“我……走过去?” 马车是柳潆问玄天派带队长老的随行弟子要的,后面是车厢,前面是一匹机关马,里面放置了许多灵石。 因为真正的灵马极其珍贵稀少,可能只有皇室与几大世家的家主出行时才能乘坐,普通的马车又跑不了太远,于是便有了既可以跑得很远又无需特意照料的机关马代替灵马。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封开霁与韩岁岁两人打架,马却一直没惊到的原因。 而现在,马还在,车却没了。 封开霁看向秦兰卿:“喂,你有没有?” 秦兰卿还记得两人之前的吵架,白他一眼,道:“没有——” 她是眼见着柳潆要马车的,何必多要一辆? 再说了,正常人谁会在储物袋里放一辆马车? 韩岁岁因为灵力透支,整个人路都有点走不稳,全靠江随舟的手紧紧牵着。 一想到要这样走一路,她就有点头大。 封开霁提议道:“不如在那匹机关马后面拴一块板子,秦兰卿和言瑶坐在上面,头上蒙一块毯子就好了。” 一片静默。 秦兰卿道:“太简陋了,我不坐。” 韩岁岁也摇摇头:听着就硌屁股。 柳潆看他一眼,封开霁也觉得大约不是很靠谱。 他一摊手:“幻光境就是鸡肋,根本没法直接御剑,那你们说,有什么法子?” 韩岁岁倒是想到了灵力牵引椅子的法子,但这个法子一不能防风,而不能加速,最多算个轮椅,免得她走路,于是就没提。 见众人都不说话,江随舟看着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道:“不如今晚先在此处扎营,明日再作打算。” 柳潆点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帐篷来,对封开霁道:“来帮忙。” 秦兰卿找了个背风之处燃起了个银质火炉,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矮凳招呼韩岁岁来坐。 韩岁岁灵力枯竭,又站了大半天,早就脚酸得厉害,见状直接撒开江随舟的手蹭了过去。 矮凳像个缩小版的美人榻,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垫子,看上去就舒服。 江随舟笑着摇摇头,在旁边补下了一道防御罩,免得女孩子们被从背后偷袭;又从储物袋里搜找一会儿,找出两囊清水,一块递给了韩岁岁,就一块帮着去支帐篷了。 韩岁岁接过清水,自然而然地分给了秦兰卿一囊,却在篝火映照下看到了秦兰卿干燥起皮的嘴唇,顿时动作一停,她有些不明所以,把心里的感觉压下去,将水囊递到了秦兰卿手里。 她看着眼前的火炉,突破御灵诀第九层的喜悦荡然无存,那股一直脱力的疲惫感也消失不见,唯余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28、夜笼 韩岁岁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仔细想想,她对江随舟的依赖太过于理所当然了,自从与他相熟之后,她似乎就习惯了他的照顾,吃、穿、住、行,甚至后来破解幻境,其实都交给了江随舟。 本来嘛,她觉得江随舟惯来照顾别人,所以接受起他的照顾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天见到了他照顾别人,才终于发现,她不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别人,而是默认江随舟喜欢照顾自己。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韩岁岁一时陷入了沉思。 “言瑶,你怎么不喝水?嘴唇都起皮了。” 秦兰卿坐下来先拿清水洗了洗手,又沾着水擦了擦脸,擦干之后才悠悠然把最后一口水喝掉,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便见到旁边的言瑶盯着火焰发呆。 “条件简陋,先将就一下,等到了城镇上就好些了。”她以为韩岁岁和她一样觉得太过简陋所以没有心情。 韩岁岁坐着发呆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秦兰卿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劝慰道:“我第一次随叔伯出远门的时候也觉得条件简陋,抱着小叔的腿哭了半天,后来还是见到了一些事情,才觉得忍忍也没什么。” 秦兰卿没进过阴骨林,不知道其实里面的条件比这里简陋千百倍,而且韩岁岁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韩岁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干燥而紧皱,确实是起皮了。 但是刚才的困惑却没有解开。 原来是她也起皮了。 两个人都需要水,所以给了两个水囊。 江随舟也一如既往地体贴周到。 一切都没错。 所以她刚才不是觉得心口酸涩,是觉得心口疼吧,毕竟那还有一道因为血契留下来的疤。 韩岁岁豁然开朗。 她有心情听秦兰卿说话了,闻言自然追问道:“看到了什么事?” 她穿越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小堂妹,因为从上海回老家,哪里都觉得不习惯,抱着她妈妈哭了一天,然后就被连夜送回家了。 对比一下,秦兰卿从小生活的环境只会更好,若是去到了像阴骨林一样的地方,不习惯才是正常的。 能觉得可以忍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转变。 秦兰卿就笑了一下,眼睛里的情绪却悠长了许多,她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人,为了儿子能入玄天派治病救命,宁愿淌火海,他们家里的样子,比我嫌弃不已的地方,还要差上千百倍。” 她看向韩岁岁,又笑了一下,这次释然许多,道:“那时我便觉得,爱子之情,人与人其实是一样的,他们可以忍受,那我自然也可以。这世上,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这一席话让韩岁岁对秦兰卿颇有些改观,原本以为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没想到其实也有这样的感悟。 但是没想到,大小姐接下来就道:“不过嘛,若是可以,能不忍就不忍。”她嫌弃地抚了抚自己头发上的尘土,道:“就像现在,若是有地方洗漱一下就好了。” 韩岁岁:…… 好吧,其实她也觉得尘土有点太大了。 今天她和封开霁打完架直接脱力,跪倒在了地上,沾了满身的灰尘。虽然江随舟给她施了一道清尘诀,但那个感觉却还是如影随形,让她不禁随秦兰卿的话点了点头。 有灵力加持,帐篷很快就支好了。事实上,帐篷是一整套的,里面已然固定好了床、榻、桌、椅,处处奢华,虽然这个帐篷看形制只是供一个人居住的,但是荒郊野外,帐篷支开后空间又足够大,他们五人都住在里面也完全住得开。 所谓“支帐篷”,其实更多的是做防御和隐蔽的结界。 江随舟要过去,也不全然是为了帮忙,毕竟自己支的结界,自己才最为安心。 秦兰卿信任柳潆,所以不必过去,而他虽然觉得柳潆没有害他的理由,却有些信不过封开霁。 说起来,他们二人在他入幻境之前还有些剑拔弩张,看来是因为在阴骨林□□同遭遇了什么,所以才会有如今“兄弟情深”的一幕。 他把结界的最后一处阵眼布好,见封开霁正在搭柳潆的肩膀,垂下的眼眸遮掩了思绪。待再抬眼时,便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江随舟。 江随舟走到韩岁岁身边,见她们面前的银质火炉燃得正旺,道:“先别收起来,夜间或有风狼,可以留作警示。” 秦兰卿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江随舟的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江随舟伸手,韩岁岁就自然而然地牵了上去,借着江随舟的力道站起了身,完全没注意到秦兰卿望向江随舟的戏谑的眼神。 秦兰卿:感情这样好?这么几步也要出来接? 江随舟淡淡看她一眼,笑笑不语。 秦兰卿便笑着挑了挑眉。 江随舟,玄天派定天峰峰主的三弟子,未来可以预见的澄明境天才,传闻中温和从容,从来没和旁人吵过架、动过手。 他竟然也会有自己的逆鳞。 只不过是逆鳞总会藏得好好的,如此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秦兰卿眸中划过一抹深色,但是再看看自己的未婚夫映在帐篷上的身影,又忍不住摇了摇头:人家不管是不是做戏,好歹出来接一接,她这位,仿佛不知道有她这号人。 秦兰卿原地抑郁一会儿,还是收敛了心绪,步履优雅地进了帐篷。 柳潆……柳潆果然没想过这回事。 众人吃着饭,秦兰卿状似无意地感叹道:“我曾与我二哥二嫂出去游猎过,一路上游猎的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二哥二嫂感情甚佳,像今夜帐篷支好,二哥必然立即出去接二嫂进来。” 她目光看向柳潆,明晃晃的明示。 柳潆嚼着一块风干的妖兽肉,接收到秦兰卿的视线,自以为妥协地捧了场。 他反应过来秦兰卿说了什么,面无表情道:“有病。” 见秦兰卿表情不对,他以为是自己话太少,遂补了几句:“帐篷就在这儿,这么两步,走过来也就……五息的功夫。” 秦兰卿的表情更不对了。 柳潆见状皱了皱眉,不知道秦兰卿还在不满些什么,索性不再看她,低头专心吃饭了。 秦兰卿正处在火山喷发的边缘,她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本来柳潆就是这个样子的,别气,别气。 好不容易收敛住情绪,便听到那边封开霁随口道:“就你那个脑子,果然只能注意到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差没指着秦兰卿脑门说:游猎这么好玩的事,你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秦兰卿:…… 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她看向江随舟,却见他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下,正专心给言瑶面前拿吃的。见言瑶吃的急了,还会适时的递上水囊,不然就是一方软帕。 韩岁岁见秦兰卿望过来,想了想:这样一看,江随舟体贴得把人家丈夫该做的活都做了,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啊。 她弯了弯眼睛,作为被照顾的一方,赚了便宜还是不要声张了。 江随舟见她眯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秦兰卿:……麻了。 不然她还是多想想办法好了,指望柳潆一下子就开窍,简直痴人说梦。 当晚,柳潆、秦兰卿守第一班夜,江随舟和韩岁岁守第二班夜,封开霁第三班。 本来秦兰卿和韩岁岁都不必守夜,但是秦兰卿自己提议要和柳潆一块,韩岁岁见状就和江随舟一块了。 夜里的风沙比之傍晚又大了不少,所幸旁边支起了灵力罩,可以防风。因此一晚上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和偶尔的狼嚎,其余倒是很安静。 秦兰卿拿出来的火炉里也不知道燃着什么,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弥漫,闻多了便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韩岁岁挣扎着睁着眼睛,问江随舟:“你怎么还这么精神?”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十分静谧,然而眼睛中映照着跃动的火焰,明亮如一片澄明天空,看上去温和而从容。 江随舟便笑了笑,温声道:“是你困了,睡一会儿吧,我来守夜。” 韩岁岁经过白天一战,其实早就精疲力尽了,江随舟的话似乎有催眠一样的魔力,她听到之后的瞬间便闭上了眼睛,头埋在自己膝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江随舟往远处的黑暗眺望了一眼,似乎透过层层叠叠的黑暗看到了什么,跃动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眼中的晦涩一闪而过。 收敛了思绪,江随舟把已然睡熟的韩岁岁抱到了帐篷里,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去守夜了。 夜笼沙洲,光影明灭,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29-32 准备 第二天韩岁岁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帐篷里?很安静, 外面隐隐有刀剑声传来,听着?像是有人在打架。 韩岁岁“唰”一声?掀开自己位置上那道小帘子,揉着?眼睛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结果被一道声?音喊住了:“言瑶。” 声?音温和而清冷,是江随舟独有的声调。 韩岁岁转过头, 这才?发现原来帐篷里?还?有人。 她神经松懈下来, 笈着?鞋子踢踢踏踏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呵欠:“我以为有人打过来了呢。” 说话的功夫就走到了江随舟近前,他正坐在桌案前不知?道做什么, 韩岁岁弯腰凑过去看了看,没有很看明白:“这是……做书签吗?” 江随舟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只锋利的刻刀, 左手按在一张黑色的方形长片上,手指般长短, 木制纹路, 看上去便如书签差不多。 他正在刻字。 韩岁岁仔细分辨了一会?儿, 半晌磕磕绊绊地认了出来:“言之?既宁,是‘宁’字吧?” 最?后一个?字还?未刻完, 但也差不多了,勉强能够分辨出字形。 江随舟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清澈温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的手很稳,刻刀在木牌上刻下最?后一笔,“宁”字成形,细小的碎屑随着?笔划落在桌子上, 汇到了许多碎屑之?中。 江随舟拇指指尖在食指上轻轻一划, 一道口子出现,鲜血涌出。 韩岁岁本来已?经站直身体了, 却见这一幕,立即又附身下去,一边惊道:“你做什么?” 情绪之?激烈让江随舟有些意外。 他怔然一瞬,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了韩岁岁要握上去的手,掌心?的温热让他心?头一暖,安慰道:“没事,一点小法术。” 他将要远行一段时间,事情是否棘手尚且不知?,归期未定,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无?暇顾及韩岁岁,如果不在她身上放些保命的东西,他实在难以安心?。 随后便把?右手食指摁在了木牌之?上。 黑色木牌上亮起一阵光亮,即使在日光之?下也十分显眼。不过很快这光亮存在的时间很短,木牌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是颜色却变得乌黑发亮,刻字也从泛白之?色变作了血红。 这便成功了。 江随舟把?木牌递给韩岁岁,他的目光在她脖子上的魂玉一闪而过,眼中一抹深色,状似无?意问道:“昨日秦兰卿赠你的那块玉暖石怎么没戴?” 韩岁岁还?在纠结他的手,见他施法结束,立即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块干净手帕,摁在了他流血的手指上。 动作幅度看上去大,实则力道轻柔。 注意力在他的手指上,反应不免慢了许多,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江随舟眼中的情绪,老老实实道:“没找到绳子。” 而且她脖子上已?经系了一块魂玉,再戴一块玉暖石,总觉得怪怪的。 当时之?所以收下,不过是反感封开霁“狗眼看人低”,不想辜负了秦兰卿一番好心?。 但是她这话一出,江随舟却气得不行,他抿了抿唇,道:“我这里?有绳子。” 然后果真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根绳子来。 韩岁岁给他包完手指,挤了挤江随舟,江随舟便自然而然地往旁边让了让,让韩岁岁坐下。 她看了两眼那根绳子,黑色的绳子,看上去并不花哨,反而朴素而不失稳重,倒还?挺好看的,于是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气江随舟:“那正好你给我串起来好了,串成手串。” 当然了,她本人是没有这样?的觉悟的。 她支着?脑袋思索道:“我还?她什么礼好呢?” 江随舟原本听到还?要让自己串起来,气得眼中颜色都变深了许多。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这般细枝末节之?事,然而看着?桌子上的那根绳子却转瞬之?间就想好了不下八百种将绳子分尸的法子,细到如何把?玉暖石松掉而不漏痕迹,然后就听到了韩岁岁的自言自语。 黑色漩涡停住,心?情忽而奇异地好了许多,他轻声?问道:“你要还?礼?” 韩岁岁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汁源由扣抠群,以污儿耳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礼尚往来嘛,我总不能占人家便宜,但是……”她眉头紧锁,拿出腰间的储物袋一边往桌子上摆东西,一边道:“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 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韩岁岁甚至在头脑风暴中想到:“难不成我要先打工赚钱,才?能买到适合还?礼的东西?” 江随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眉眼舒展许多,他温和道:“我这里?或许有合适的东西。”然后就拿出了一枚天极丹。 这丹药他进阴骨林之?前买了三颗,阴骨林中给了风离殇一颗,还?余两颗。 原本是作为保命的丹药,现在他医术渐入佳境,可以自己炼制出更好的丹药,天极丹再留着?就没有太大用处了,正好拿出来废物利用。 “天极丹,价值三千一百上品灵石,与玉暖石的价值差不多,又是极佳的疗伤丹药,用来还?礼再合适不过。” 韩岁岁明显心?动了,但是从江随舟到秦兰卿,不是相当于借钱还?钱了吗? 江随舟一眼便看出韩岁岁在想什么,淡淡道:“说起还?礼,幻境之?中我给你的魂玉还?在,但你赠我的‘口罩’却是没带出来。” 韩岁岁:……是哦。 而且真的要算,她欠江随舟的可太多太多了,完全不是一枚天极丹的事情,或许是千千万万枚天极丹的事。 债多了不愁还?。 韩岁岁高高兴兴拿了天极丹,打算去还?秦兰卿。 然而起身之?后又被江随舟喊住。 她转头:“怎么啦?” 江随舟:“伸手。” 韩岁岁就乖乖伸出手来,便见江随舟将方才?做好的木牌缩小之?后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没想到木牌是给自己做的,但是幻境中江随舟总是给她做东西,她早就习惯了,见状也并不排斥,只是……“为什么你能变出绳子来?” 江随舟笑笑,道:“等你回来告诉你。” 韩岁岁:行叭。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离开的身影,唇角勾起笑了笑:她还?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总是要羁绊得越多才?越深厚。 无?论韩岁岁因为什么原因不与他见外,都实在让他心?情大好。 韩岁岁去给秦兰卿还?了礼,秦兰卿打量了几眼韩岁岁,笑道:“谢谢你的天极丹,我刚好需要。”她拍拍自己身旁的矮凳,问韩岁岁:“要不要坐下来一块看他们打架?” 韩岁岁看了一眼正在打架的柳潆和封开霁,他们在沙洲上下翻飞,打得确实很热闹。 她摇了摇头:“我还?没吃早饭,不过,他们打成这样?……我们等会?儿不去上州了吗?” 秦兰卿便笑道:“柳潆给上州城中的玄天派管事传了信,会?有人来接我们的,你别操心?这个?了,先去吃饭吧。” 韩岁岁就回了帐篷。 江随舟仍然坐在桌案前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忙什么,见她回来,指了指另一边大桌子,上面?居然已?经摆好了饭。 江随舟似乎很忙,头也不抬地提醒:“粥很烫,小心?一些。” 韩岁岁坐下来吃完饭,吃完无?事可做,又跑到江随舟身边看他写字。 看也看不太懂,帐篷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刀剑相撞的嗡鸣,连同江随舟纸上的“唰唰”声?,让韩岁岁昏昏欲睡,歪在江随舟身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随舟写完一张符纸,终于得以分神,他侧头看了一眼韩岁岁,见她困成这样?,实在有些好笑,便在桌案上铺了一层毯子,把?韩岁岁的头轻轻放到了毯子上。 然而想到了她如此困倦的原因,脸上笑意淡了下来,轻轻拂了拂韩岁岁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她在阴骨林中为了救他用了血契之?术,虽然成功使剑有灵,但这个?法子太邪,最?伤人元气。加之?她又有离魂之?症,更是雪上加霜。 他拿出储物袋中的灵剑,打量了一会?儿。 灵剑似乎感知?到江随舟的愁绪,嗡鸣一声?,在江随舟手中轻震一下,似作安慰。 江随舟笑了笑,把?灵剑收了起来。 账外的刀剑之?声?又传了过来,他眼中划过一抹深思,又看向韩岁岁,心?道:她昨日能打败封开霁,自此得到了封开霁和柳潆的认可,待他离开之?时,或许他们亦能帮上些忙。 终究还?是准备的时间太短了。 之?后玄天派管事亲自带队来接,韩岁岁被江随舟叫醒,迷迷糊糊中就到了上州。 感情 上州城十分繁华, 街上人流如织,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声音。 街道边做生意的人也比安城的人多的多,街上店铺许多, 有小?一些的铺子,似乎只有三五人宽, 也有大一些的铺子, 能?够占三个铺面,更有气派的大酒楼,一下子就能独占一栋楼。 玄天派派来接人的管事是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 蓄着一把?短须,身材微胖, 对着人总是笑眯眯的。他身后跟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身上也穿着玄天派标志的黑色衣裳, 只是袖口的纹饰表明, 他亦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太多了, 韩岁岁没见过他。 但是因为到了上州城,韩岁岁也换上了玄天派的制服, 于是一群人里面,只有他们二人穿的衣裳是一样。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名弟子看了她好几眼?, 眸光复杂。 江随舟注意?到了那弟子的眼?神,牵了牵韩岁岁的手腕,道?:“人太多,别摔倒了。” 韩岁岁的注意?力就到了江随舟身上。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衣裳, 领口一枝寒梅, 衬得他的脸色越发如玉般白皙,脸颊弧度如神刻般完美, 漂亮的眉眼?自蕴一抹温和的气度。 他今日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散落的头发束了起来一半,在脑后戴了一个白玉配饰,更显得风流而俊秀,黑色长发随风轻动,像是拂在了韩岁岁心?上。 手腕上热度传来,韩岁岁心?底有些莫名的雀跃。 但见那弟子频频看来,又?觉得脸颊上起来一点?燥意?和恼。她不知道?那弟子老是在看什么,终于在那名弟子看过来时瞪了他一眼?。 那弟子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反倒让韩岁岁一阵莫名。 手腕被扯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贴近了江随舟。 韩岁岁没有多想,以为是旁边有人要撞到她,但是转过头,离她最近的人也有三步远,她便有些莫名其妙,问江随舟:“你干嘛?” 江随舟低头看着她,那缕一直披在肩头的发丝就落了下来,拂到了韩岁岁脸上,带来一阵痒意?。 韩岁岁根本没法顾及江随舟,先把?那缕发丝拨开,但是又?不太舍得松开,便缠在了指尖轻轻绕了几圈,所幸江随舟的头发够长,没有因此被她拽得须得俯下身。 见她这个举动,江随舟的脸色反而好了些许,眼?中笑意?绽开,倒打?一耙,问韩岁岁:“你干嘛?” 韩岁岁还等?着他怎么解释呢,却没想到等?来这样一句。 他的头发还在她手上缠着,确实抵不得赖,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见着江随舟的头发觉得那么好玩,明明她自己的头发也很长。 于是韩岁岁彻底恼羞成怒,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却也不解释,犟嘴道?:“谁让你先拽我的,头发还掉到了我脸上,这难道?是我先动手的吗?” 因着是在大街上,前面还有柳潆封开霁和秦兰卿,外加一个管事一个弟子,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韩岁岁还算知道?要面子,没有大声嚷嚷出来,反而是压着嗓子冲江随舟喊。 但是这样在江随舟看来就更可爱了。 他眼?中的笑意?就没有停过,攥着韩岁岁手腕的手也没有松过力道?,反而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随意?解释道?:“我这不是见有人要撞到你吗?看,这不又?是一个。” 韩岁岁信以为真?,转头去看,然而又?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狐疑地?转回头,待看到江随舟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时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她松开江随舟的头发,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道?:“我生气了。” 江随舟一点?也不慌,他喊了一声名字,声音一点?都没有刻意?收住,因此周围人都能?听到:“言瑶。”尾音低下去,便多了些哄人的意?味。 然而韩岁岁并没有听出情绪来,她本来就没有生气,说出来也只是想同样骗一骗江随舟,没想到他直接在大街上来这样一句。 那一刻,韩岁岁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厉害。 走在前面的众人都回过头来,柳潆更是直接问道?:“怎么了?” 哪里有怎么了,问就是不知道?。 见有人的视线已经往自己身上移了,韩岁岁装作?疑惑道?:“怎么了?”她完全不敢承认自己刚才在和江随舟吵什么小?学生的架。 幸好江随舟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拆穿她的小?把?戏,他指了指韩岁岁脚下的地?面,道?:“你储物袋掉了。” 见只是这样一点?小?事,根本没有围观的必要,一行人就又?回过头去继续走路了。 只有秦兰卿多看了几眼?,冲韩岁岁眨了下眼?睛。 韩岁岁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只笑笑敷衍过去。 捡起储物袋来就踩了江随舟一脚。 走了没几步路,前面带路的管事就走到了队伍后面,对着江随舟恭恭敬敬躬身行了个礼,道?:“江师兄,未曾远迎,失礼了,不知这位是……” 门派内的诸位少爷小?姐他都有所耳闻,也都与门中交好的管事要过画像,所以即使未曾见过真?人,也大抵都知道?些模样脾性。 柳潆与封开霁,还有秦兰卿,都是门派三位太上老祖的家?族后代,一等?世家?出身,所以他须得先迎他们。 然而江随舟他亦有听闻,二等?世家?的公子,定天峰峰主的弟子,亦是天赋绝决的天才,纵然现在大家?同为幻光境,他按门派规定要称师兄弟,却也完全不敢自称师兄。 外界都传言他温文尔雅,脾气最好不过,但谁知他方才出言不是对自己所作?所为有所不满,他一句话下来,以后他也不必做这个管事了。 简言之?,也是需要捧着的主。 只不过这位穿着外门弟子制裳的姑娘,确实未曾听闻。 言瑶,言氏不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吗,何时能?与这群少爷小?姐扯上关系了? 韩岁岁见他弯腰的弧度就觉得难受,刚想扶他起来,就被江随舟拽了一下。 他脸上表情淡淡,然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道?:“宋管事无需多礼,快些起身吧。” 原来这管事姓宋。 韩岁岁心?里刚划过这个想法,便见宋管事极为感动,眼?眶都红了,道?:“江师兄竟然知道?在下的姓氏,在下实在是……诸多怠慢,还请您原谅。” 宋管事人老成精,不管是不是真?的感动,先接着这个话把?前面的失礼之?处道?个歉,纵使江随舟真?有三分火气,只要他应了总会给三分薄面,或许运气好,一笔带过也不无可能?。 江随舟不用?思量,宋管事的小?心?思就在如同明镜一般。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宋管事对谁谄媚,只是他要离开一段时日,放韩岁岁自己回门派拿命牌实在不放心?,不如让她先在上州城待一段时间,等?他把?事情解决再一块回门派。 那么这段时间,宋管事或许能?起上些看护的作?用?。 他虽然会在韩岁岁身边留下些人手,然而坏事不在人多,往往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能?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他惯来爱做布局者,这次反过来,自然也明白其中关窍。 所以宋管事无论如何要接触一番,施威加恩,都必不可少。 前者只要告诉他韩岁岁将来要入内门,他自然会掂量着办,至于后者,他拿出了一袋灵石交给宋管事:“这几天我们要在上州城中逗留,多劳烦您费心?安排了。” 宋管事并不敢接:“这都是我分内之?事,若是让柳家?主知晓……不行不行。”这钱他确实心?动,也确实不敢收。 江随舟声音还是淡淡,只是嘴角笑意?消失了:“无妨,柳家?主不会知晓,这点?钱财,你只要安排好这几日的活动,还会有更多打?赏。” 宋管事一瞥江随舟的脸色,心?中一动,忙不迭收下了。 态度也更为恭敬了许多。 他身后的年轻外门弟子白着一张脸扯了扯宋管事的袖子,宋管事便借机道?:“单远亦是我派外门弟子,若是有冲撞之?处,还望海涵。”他看了看韩岁岁。 韩岁岁一头雾水:不就瞪了他一眼?吗? 她点?了点?头,那弟子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等?两个人走后,韩岁岁扯了扯江随舟的袖子,问他:“那个外门弟子在怕什么啊,我又?没打?他又?没骂他。” 江随舟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秦兰卿与你说的,有人为了儿子能?入玄天派而趟火海吗?那个儿子就是他。” 韩岁岁震惊,然后想到:“既然已经入了玄天派,为什么看上去胆子那么小??” 话刚出口,她就想到了外门之?间相互倾轧的情形。原主是因为一心?扑在境界提升上,看着又?冷,再加上好歹是世家?出身,所以她既没有加入什么小?团体也没有被合伙欺负。 而这个外门弟子看上去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她叹了口气。 江随舟便道?:“猜到了?” 韩岁岁点?点?头。 结果?江随舟下一句就嘱咐她:“此人虽然胆小?懦弱,但心?思太多,你日后离他远些。” 韩岁岁心?情郁郁地?点?了点?头。 离宋管事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韩岁岁垂眸看向江随舟牵她的手掌,又?想起方才 他喊她名字的那一声,温和、清润,又?有些低低的,像是透过大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潮,直接喊到她的心?口上,泛起丝丝缕缕的甜与涩。 言瑶,是在叫她,却又?不是在叫她。 韩岁岁戳了戳系统:“能?不能?给我检查一下心?脏?我觉得不太对劲。” 系统正看着搜刮来的动漫嘻嘻哈哈,闻言立即解除了静音,问韩岁岁:“怎么啦?” 见韩岁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它解释道?:“我只负责关注你的灵魂状态,身体不归时空局管的,”突然想到什么,它问韩岁岁:“江随舟现在不是会医术了吗?让他给你瞧瞧呗,我看你俩感情挺好的。” 后面那句话直接把?韩岁岁轰炸在了原地?:“我俩……感情挺好的?” 顿悟 韩岁岁仿佛被一道雷直接劈到了脑门上! 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因为穿越的时机太过于凶险, 是江随舟给了她一沓炽光符,才有了她后来生存下来的?机会,所?以她首先将江随舟看作是有救命之恩的小伙伴。 至于他所?说的?救命之恩, 好吧,韩岁岁也?承认, 她和江随舟算是相互救赎了, 她并没有找出他话里的?漏洞来,姑且就认为她也救了他。但言而总之,她总是下意识把两个人之间的熟稔归到了“共患难”这一点上。 多正常啊, 一个?战坑里出来的?兄弟,情谊比旁人深厚一些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江随舟又表现得那么自?然, 似乎也?只是将她看做是好朋友,两个?人即使睡在一张床上过, 也?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盖着?棉被聊天, 以至于她竟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从?来没有! 但是一旦往这个?方?向想了, 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而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也?有了解释。 所?以她根本不是心口那道疤在作祟, 而只是纯粹的?……吃醋了? 那些又酸又涩的?感觉,完全是因为?——她喜欢江随舟?! 这句话一出来, 韩岁岁脸颊上凭空飞来两抹红晕, 一股热气蒸腾在脸上,而且还隐隐有网天灵盖上冒的?趋势。 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她对江随舟的?心意,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是在嘲笑她的?心意, 每一个?人的?皱眉、愁容、吐痰、叫嚷, 似乎都与她的?心意有关。 像一尾在阳光下被暴晒的?鱼,只能无力?的?在路面上翻腾。 羞耻且无力?。 而更惨的?是, 她的?手腕还被江随舟攥在手里。 原本觉得温暖的?掌心温度现在变得灼热无比,走在她身?边的?江随舟也?像是一座火山,散发着?无法忽视的?热度,让她被握住的?手腕像是被烫到一般,让她下意识挣开。 江随舟自?然察觉到了,他侧头看韩岁岁,惊讶问她:“怎么了?” 此时在他眼里,韩岁岁的?脸蛋整个?红成了一个?红苹果,白皙的?肤色上一抹无法掩饰的?红晕,她的?眼神也?不是很对,无力?、慌乱,甚至于生无可恋。 他心中纳罕,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她的?脸色现在看上去漂亮得出奇,让他指尖微动,忍不住想掐一下,但是她的?眼神的?动作又很奇怪,他也?没有了戏耍的?心思,脸色沉下来,立即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是不是中毒了?” 他直接把韩岁岁的?手腕露出来,搭上了指尖。此时的?他还在庆幸自?己在幻境中钻研了不少时日的?医术,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着?急。 然而他这一放手,韩岁岁便立刻抽走了自?己的?手腕,毫不犹豫,动作灵活得一尾刚得救而如水的?鱼,滑得根本抓不住手。 他下意识去追韩岁岁的?手却没有追到,概因韩岁岁此时仿佛得救一般的?表情和动作让他有些怔然,他听见韩岁岁匆匆甩下一句“没事”就立刻蹿到了他身?旁三步远的?位置,似乎他才是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毒”。 韩岁岁此时确实对他避之不及。 离得远了些,确实让她的?窒息之感似乎好了不少,她看见江随舟沉下来的?脸色和不解的?眼神,终于能转动的?脑袋甚至有空补救了一句:“我想吃那边的?糖葫芦,我去去就来。”说完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韩岁岁扎起?来的?高马尾在空中利落地甩过一个?弧度,就要往人群里钻,然而此时肩膀却被人摁住了,是江随舟。 他们毕竟是修仙人士,区区三步,想抓自?然能够抓到。 他感受到韩岁岁的?身?体骤然僵硬下来,眼中终于有深深的?晦涩,如漩涡一般卷起?,然而声音却如平时一般的?温和,他将韩岁岁的?身?体转了个?方?向,道:“糖葫芦在这边,快去快回。”然后还十分体贴的?在韩岁岁手心里塞了两块上品灵石,足够她买一大车糖葫芦。 韩岁岁脸上刚刚要降下去的?热度唰一下又升腾起?来,她不确定江随舟猜到了什么,她只觉得羞耻。超过负荷的?大脑只给她下达了一个?指令:快跑。 于是韩岁岁胡乱点了点头,然后就仗着?个?子?矮,“哧溜”钻进了人群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江随舟在摁住她肩膀的?时候顺便给她的?肩膀摁上了一个?追踪的?符印,一如江随舟一惯的?风格,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似乎从?未存在,静悄悄地蛰伏着?。 当然了,韩岁岁其实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她的?储物袋掉了,江随舟还借机在里面放上了一些能够帮韩岁岁保命的?东西。 至于她的?储物袋江随舟为?什么能打开,请问江随舟。 她离开之后,前面带队的?宋管事便注意到了,他借机让那个?外?门弟子?去队尾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们可以代劳。 江随舟笑笑:“无事,劳烦宋管事了。”他此时心情不好,即使笑着?,身?上气势也?有些吓人,让那个?来问话的?弟子?一阵一阵发抖,以致于他完全不敢多问,就把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拿回去给宋管事了。 宋管事也?无法,笑眯眯说知道了。 反而是封开霁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自?从?输给了韩岁岁没有认输之后,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是说自?己坏话,诸如看着?厉害其实根本连她都打不过之类,他甚至在脑海里想出了各种怼人的?话作为?回应。 只是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他的?想象,他们两个?不是在说吃的?喝的?,就是在说一堆乱七八糟没有营养的?话。这一次又是“吃”。 封大少爷若无其事地点评:“无聊。” 就回过了头抱着?手臂跟着?宋管事往前走。 秦兰卿打问过后奇道:“言瑶自?己去买东西吃了?奇怪,这可不像江随舟的?风格。” 说到江随舟,柳潆就有了兴趣:“什么?” 秦兰卿翻了个?白眼,心念一动,道:“我想吃糖葫芦,你去给我买一支?” 柳潆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为?什么非要我买?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加上上次离帐篷几步远还要去接的?话,柳潆现在只觉得家族配给他的?未婚妻大约不太正常。 秦兰卿猜到是这样,无语至极,怼他道:“要是江随舟想吃糖葫芦,你给不给他买?” 没想到柳潆居然有些犹豫,他回头看了一眼江随舟,想了想,道:“若是随舟让我去买,我便去,但他若是想吃,自?己会去的?,哪像你……二嫂?” 秦兰卿彻底气结,聘聘婷婷走到了他与封开霁前面,把柳潆与封开霁衬得像她的?护卫,终于开心了一点。 而走在队伍末尾的?江随舟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韩岁岁,他走到一处人少的?小巷中,在阴影处画了一道符印,片刻之后,就有人从?阴影之中迈步而出,对着?江随舟行?礼,恭敬道:“家主。” 来人是个?中年文?士,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色长袍,头上一个?素木簪,只在簪子?上刻了一个?“谢”字。 江随舟“嗯”了一声,将韩岁岁的?画像递给他,吩咐道:“看好她,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惹,直接剔了骨头喂狗。” 中年文?士一惊,但看着?家主眼中的?暗色没说什么便应了下来。 “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江随舟沉吟一会儿,他要走,只凭那个?宋管事和柳潆、封开霁几个?看护韩岁岁,怎么都有些不放心,怎么都是自?己的?人更听话一点,但是……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之事,现在便直接告诉上州的?人,未必不会坏了他的?事——上一世上州城出了点乱子?,坏了他一件事,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上州有叛徒。 而那次死?人太多,查亦无从?可查,只能不了了之。 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多看护她一些,这件事比其他事都重要。” 中年文?士应下,临走时他回过头,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家主,这是未来的?家主夫人吗?” 这一次,震在原地的?人换成了江随舟。 但他终究比韩岁岁多活了一世,心机城府也?非韩岁岁能比,在中年文?士看来家主的?脸色都没有变上一变,只是看着?他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中年文?士心头一凛,立即低下头,躬身?退下了。他的?身?影很快就从?阴影中离开了,徒留下江随舟站在原地。 一阵微风拂过,他脑中的?思绪也?被吹成了一团乱麻。 明了 韩岁岁坐在穿过城池的河边, 小腿在岸边石块上荡来荡去?,看着清澈的溪流,一会儿, 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 又叹了一口气。 系统:“岁岁, 你怎么了?” 韩岁岁脸上的热度始终没有降下来,她羞于启齿,只道:“没什么, 我在看河里的鱼。” 系统看了看河里的红尾小鱼:“真的哎,没想到风沙漫天的边城附近, 竟然会有条这?么清澈的小河。” 韩岁岁的思绪还在别处,闻言终于打起精神看了小河一眼, 但是很快又失去?了兴趣。 她很是懊丧。 她想,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表现?出来的, 像之前那样?相处,又开心又自在, 多?好?为?什么非要让她自己意识到了那层窗户纸的存在,还直接捅破了。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错, 全赖系统, 为?什么非要说她和江随舟感情?好? “感情?”,她为?什么可以从一个完全能够指代“亲情?”、“友情?”等等所有情?谊的词语中,直接锁定到了“爱情?”啊? 想到这?里,她便知道, 其实连系统也怪不得, 全是她自己的心在作祟。 江随舟。 她在心里念这?个名字,似乎一瞬间又感觉到了那种温柔和从容, 连坐在这?样?陌生的上州城里,也一点害怕和疏离都没有了。 喜欢上江随舟,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韩岁岁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扔进河里,看着那群小鱼被惊得散开,思绪突然回到了穿越之初,身在破庙的那一夜。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仅是因为?那破庙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也因为?周围坐了一圈漂亮的古装男女。 ——而即使在一群长相完美的天之骄子中,江随舟也是极为?显眼的一个。 她一直都觉得,江随舟生得十分?漂亮。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芝兰玉树,这?些?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丝毫不觉得违和,但对?他的外?貌而言,却又都不尽如人?意——就是漂亮,一种极致的漂亮,不带丝毫女气,却又让人?觉得养眼至极,陋室生辉。 从江随舟到应管事,是一种极致的折磨;反过来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她想起她“嫁”他的第二次,“嫁”这?个词在当时听明明不算什么,现?在想起来,韩岁岁脸上将要降下去?的热度突然又“噌”一下起来,她勉强收拢思绪,心道,她那时那样?乖,其实就是被他的“漂亮”给迷住了吧。 想起幻境,另一些?画面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脑海里:裸露的锁骨、半湿的发尾,还有他倚在床头看书时,在膝盖上曲起的修长手指…… 韩岁岁捂住脸,无力哀嚎了两声,努力把那些?思绪赶走,开始思考她与江随舟在一起的可能。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这?倒也没什么。 但若是只有她喜欢江随舟,江随舟却不喜欢她,她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小说看了许多?,她最是知道,有时候单方面的恋慕也会给人?带来困扰的。而且江随舟最是敏锐,他肯定会察觉她的心思,如果他对?她无意,却要照顾她的情?绪,这?不是纯纯给他找难题吗? 但是如果不表现?出来,她怎么知道江随舟到底喜不喜欢她啊? 韩岁岁懊丧抱头,头在膝上无力地碰了几下,心道:果然好难~ 考试时做题也是这?样?,她宁愿去?做两个数学大题,也不想做语文?阅读,答什么“这?一段表现?了XXX的什么感情?”之类之类的题。 韩岁岁在河边枯坐许久也没想出解决的法?子来,在她面前的小河里,原本?喜欢聚在岸边等待人?喂食的小鱼也纷纷游走,一条笔直的岸线,唯独她前面的河里没有小鱼。 她身边垂柳的叶子也被她薅了个精光,只余一枝光秃秃的枝条,微风中显得可怜而寥落。 天色渐渐暗下来,韩岁岁看了看天边的云霞,沮丧心道:先回去?好了,晚了江随舟肯定会担心的。 她转头的时候,却看见柳树旁边一道玄色的袍角,被微风吹得微微扬起。 她一愣,抬头看过去?,便看见那袍角的主人?往这?边走过来。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韩岁岁惊得差点从河边掉下去?:“江……江随舟,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随舟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原本?想笑,却没笑出来,只道:“我还能什么时候来,不是刚找到你吗?” 他左手甚至拿了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递给她,道:“这?么好吃,半天不见回来,我便又给你买了一支,喏。”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她便装作糖葫芦很好吃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心道:“确实好吃,又甜又酸,一点都不腻。” 说来奇怪,明明让她在河边坐了一下午都没厘清思绪的就是眼前人?,可她一闻到江随舟身上的气味,看到他的面容,就有种十分?放松依赖的感觉,似乎所有的愁绪其实都不算事情?。 她不敢看江随舟,却又觉得安心至极。 而且随着江随舟的到来,她突然想念他曾经在翠花婶的小院中给她做过无数次的饭,一种令人?沉迷的烟火气。 天色暗下来,万家灯火亮起。 韩岁岁吃掉了一半的糖葫芦,忍着把另一半分?享给江随舟的习惯和欲望,低声道:“江随舟,我饿了。” 江随舟一怔。 他下午心绪烦乱了许久,下属所提的问题所带来的烦乱并没有多?久,而是韩岁岁的态度。 以他的敏锐,自然不会察觉不到韩岁岁下午的异常。那种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让人?厌恶逃离的感觉,现?在想来仍然让他觉得窒息。 甚至比当初……更让他来得痛苦:那时的痛楚存在于每一个后来的夜晚,让他随着年纪的增长和记忆的衰退,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清晰、更明白;而现?在的痛楚却是因为?更为?敏锐的感知,甫一浮现?就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那个转变至今仍在。 魂玉还带在她脖子上,并不是第二次的换魂。 那是因为?什么呢? 他忍不住攥住了韩岁岁的手腕,道一声:“好。”随后借机把了把脉,心道,身体?亦无大碍。 他递给她一枚清韵丹,叮嘱道:“这?次无事,但下次不要在地上坐那么久了。” 这?次换韩岁岁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在地上坐了许久? 33-40 告白 心里装着事, 韩岁岁终究比平时少了三分坦荡,没有把话问出口。 她心道,若是真的在那里站了半天, 应该也看?到了她的窘状了,无论他?到底有没有猜到, 总该问一问的吧。 韩岁岁便等这个“问一问”等了一路。 等到江随舟把她带到了宋管事在上州城里安排的宅子, 江随舟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微微皱着眉,看?上去不复往日的悠闲从容,倒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样。手也格外?凉, 韩岁岁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心,这反倒让江随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眉头渐渐松开,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但只有一瞬, 他?便全然松开了, 只隔着袖子攥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这一个动作?,一路上上州城夜间的繁华, 韩岁岁没有看?进去一眼。 她悄悄觑江随舟的脸色,一边与系统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系统:“嗯……非要看?的话, 他?现在的灵魂是蓝色的, 还夹杂着一点紫色,这是忧郁和焦虑的颜色。” 韩岁岁一怔:蓝色?他?因为什么事情伤心吗? 她还在沉思?,便听到系统“哎呦”一声?,道:“江随舟的灵魂里有个东西在反光, 我的检测仪……不行, 我得找主系统保修去。” 话音一落,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 韩岁岁便察觉到江随舟攥住她手腕的手一紧,他?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来,低声?道:“有人在窥伺我们。” 能够只触动他?灵觉一瞬便悄无踪影的窥伺,至少在澄明上阶以上,换到玄天派,也是三个太上老祖的水平。 难道因为他?这一世没有跟在风离殇身边,他?想?做的事便这么快就漏了把柄吗? 他?眼中?暗色翻涌,隐隐有血色浮现。 韩岁岁是知道系统窥伺的,但她并不知道江随舟的灵觉敏锐到这种程度,而且似乎因为系统的飞遁误会了什么,见他?状态不对,立即狠狠拽了拽他?的袖子。 却换来江随舟把她往身后?藏了藏,而且指尖一道幽蓝灵决亮起,韩岁岁一瞧便知,这是江随舟教过她无数次的传送法?诀。 她无奈,直接上手把那道法?诀掐灭,道:“是我的灵觉,不是敌人。” 江随舟诧异转身,仍然翻涌着暗色的眼神?直直注视着她,神?情之间半信半疑,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疑”自然是因为韩岁岁的灵觉决计没到方才那种不动声?色的程度,“信”却是因为他?知晓她的与众不同?——能够瞒过命牌借魂重生,有些手段也属正常。 即便如此,大约也是她的灵器,而非她自身的修为。 江随舟推测到这里,第一反应却是庆幸。他?归期未定?,若她有后?招,反而让他?放心不少。 回神?过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眼中?的异色,身形一僵。催动望气术这样的顶级功法?,对他?现在的修为来说实在勉强,因此每次使用都必须借用神?魂之力。 而他?的神?魂早在许多年前就变作?了红黑之色,红色为血,黑色为恨,彼此交织,早就纠缠不清了。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掌,掌中?的手腕纤细而温暖,是他?一折就可以轻易折断的脆弱,却也是他?渴望而不可得的温暖。 看?着韩岁岁低着头的样子,江随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韩岁岁低头却不是因为害怕,大抵江随舟自己都不清楚,他?望向韩岁岁的眼神?里从无杀气,只有温和。夜色之下,江随舟眼神?见到韩岁岁的瞬间便骤然温和下来,眼中?的变色亦如风过无痕,韩岁岁甚至没有注意到。 她低头,纯粹是因为知晓自己心意之后?根本无法?直视江随舟,更不用说和他?眼神?对视了。 她脸上冒着热气,抬起头时江随舟已然转过了身,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便毫无所?觉地跟在江随舟身后?,进了宅子。 是一座很漂亮的宅子,雕梁画栋,曲水流觞,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宅子的正门?上面挂着一个显眼的牌匾,上面写着“柳府”二字,韩岁岁便猜测,这是不是柳氏的宅子。 一路上江随舟走得不紧不慢,虽然没有再牵韩岁岁的手腕,但她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宅子里迷了路。 她看?着江随舟的背影,几?次想?开口,但江随舟仿佛背后?长了眼似的,每次都在她要开口的时候转一个弯,让原本就犹犹豫豫的韩岁岁缄默了一路。 等到江随舟把韩岁岁想?吃的阳春面做了出来,两个人坐在圆桌两侧,一反常态的安静。 平时韩岁岁边吃饭边说话,总有许多好玩的事要与江随舟说,江随舟便时不时附和一声?,偶尔给韩岁岁添些温水,抑或是递些佐料,饭桌上的气氛总是十分和谐热闹的。 然而今日,韩岁岁心里装着事,迟到一半也未曾说话。 江随舟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他?甚至有些不解,明明今日下午一切都好好的,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似乎一下子到了不能挽回的程度。 他?心里有千百种算计人心的法?子,却一件都不想?对着韩岁岁用。 垂下的眼帘里映出碗中?阳春面诱人的模样,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厢,韩岁岁偷瞄了江随舟许多次,默念着“犹豫就会败北”,打算直接用最朴实无华的那一招——直接说。 她开口,刚说出一个字:“江……” 便被江随舟打断了。 他?仍是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眼睫毛被蒸腾的雾气熏染,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连同?声?音都似在远处。 “言瑶,我要远行了,就在今晚。” 他?说要为师父寻赤金石的时候,韩岁岁亦在旁边,她是知道此事的,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我知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后?面的话又被打断了。 江随舟:“我下午顺手给你准备了几?张千里传送符,若是遇到危险,立即激发符篆,敕言与之前一样,只喊“敕”字就可以了。” 韩岁岁桌子旁边就多了几?张价值万金的传送符。 其实幻光境作?战,百里就已经足够了,千里的传送符,遇上千山境上阶都能跑。这样的符,也就只有澄明境的老怪物才跑不掉了。 而这样珍贵的符篆,江随舟说给她就给她了。 韩岁岁:“那你……”自己准备了吗? 第三次被打断。 江随舟:“我短则半月,长则三月。你回玄天派解命牌之事并非小事,若是不急,可以等我回来。”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中?意思?实在再明白不过——他?想?让韩岁岁等他?回来再去玄天派。 然而江随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韩岁岁说话。 他?终于抬头,却见韩岁岁气鼓鼓地鼓着腮,低头戳自己碗里的面条,一言不发。 看?上去生气却又可爱。 江随舟转念一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了,心中?酸软无比。他?看?了韩岁岁一会儿,但不想?听到他?不愿听到的话虽然出自下意识的行为,却也算得偿所?愿。 便没有问。 于是,韩岁岁打算告白的第一天晚上,就这样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 等到她第二天醒来遍寻江随舟不见的时候,终于承认,原来江随舟是真的走了。 分开 江山萧寂, 万鸟惊飞。 江随舟走在幽深寂静的琰山之中,黑暗笼罩,空无一人的琰山仿佛沉睡的神灵, 谁都不敢惊扰祂的美梦。 千年以来,自从安城覆灭, 怨气从生, 阴骨林被作为?试炼之地,这?座中洲与西洲相?隔的巨大山脉就成了一个无人踏足的禁区。 江随舟看着脚下厚重的积攒的树叶,与林中密布的蜘蛛网, 微微皱了皱眉头。 史书?中记载,琰山难度, 一在于其本身山林荆棘,听?闻有神灵残骸遗落, 非飞越不可度;二则便是因为?怨气深重的阴骨林。 而现在, 阴骨林中怨气渐消, 琰山的屏障就?少了一半。 剩下的,便是琰山自己的危险。 他之所以来此, 是要去西洲拿一样东西,若能顺利度过琰山, 会比如今人来人往的尘海要快得多——毕竟琰山就?在上州附近, 而尘海却要向北再行万里。 传送法阵也?只能缩短一半距离。 至于要拿的那样东西…… 江随舟自嘲笑笑,他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即使成功过一次,再活一世, 也?始终放不下心里的执念。 活一次, 便要灭一次。 他找到?了夫人提到?的传送法阵,将钥匙插了进去, 转瞬之间?,光芒亮起。 颈上挂着的魂玉始终散发着莹莹暖光,他心下一定,迈入了传送发展之中。 而另一边的上州城,韩岁岁看着满城的繁华,始终有点抬不起兴趣来。 秦兰卿凑到?韩岁岁身边,眼睛眨了眨,问她:“怎么了?某个人不过走了一日,这?就?开始想念了?” 韩岁岁的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捂住秦兰卿的嘴,看向旁边正在交谈的柳潆和封开霁,见他们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才小声对秦兰卿道:“你说什么?” 秦兰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说话,韩岁岁才把她放开。 “不是吧,”秦兰卿打量了一下韩岁岁的脸色和可谓惊慌的眼神,猜到?了些?什么,凑到?韩岁岁耳边问:“难道……你们还未定情?” 韩岁岁的脸色已经红成了晚霞,她低着头摆弄摊子?前面?的绢花,一边在手?心悄悄捏了个隔音罩,等到?阵法成型,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出于被起哄的担心,韩岁岁没有承认,反而看了看在旁边摊位比划匕首的柳潆,问道:“你们呢?” 这?下扭捏的人换成了秦兰卿,但大小姐即使扭捏也?只有一瞬,脸上的红晕就?散了许多。 她把目光投到?了柳潆身上,撇了撇嘴角,道:“急什么,反正名分都定下来了。” 韩岁岁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向秦兰卿,她犹豫着开口:“所以名分也?是你……” 秦兰卿摇头,道:“自然不是,家族定下的,我原本也?不乐意?,只是那次门派大比……我看他也?不差,所以才同意?了。” 韩岁岁看着秦兰卿脸上的神色,心道:绝不是因为?不差,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韩岁岁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秦兰卿不愿意?说,她也?不会逼着问。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人追着问她为?什么喜欢江随舟,她也?不乐意?说。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适合说与旁人。 两句话说完,绢花摊的摊主听?不到?两个人说话,只能看到?两个人嘴在动,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抠了抠,仿佛也?没事?。 但再看她们两个的眼神就?不对了,里面?多了许多惊恐。 韩岁岁注意?到?了,但是她实在担心秦兰卿什么时?候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便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摊主,还是撑着那道隔音罩。 万万没想到?,这?一眼大约让摊主误会了些?什么,立即开始赶人了。 他赔着笑脸,声音颤抖道:“两位姑娘不如去别的摊位上看看?我这?里卖的东西又贵又难看,根本就?挑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秦兰卿正兴致勃勃与韩岁岁说那次门派大比的事?,没想到?听?到?摊主这?么一句。 她有些?莫名,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一支绢花簪子?,牡丹娇艳,惟妙惟肖,虽然材质廉价,却也?称得上漂亮,什么情况? 摊主看到?她的眼神,立即道:“两位姑娘手?上的就?赠予姑娘,求您们了,去别的摊位看看吧!” 韩岁岁见秦兰卿要开口说话,立即把隔音罩撤下,悄悄松了口气。 秦兰卿上下打量了一下摊主,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最后开口疑道:“你……精神有异?” 摊主愣了一下,随后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我脑子?有病,求您了,快走吧!” 韩岁岁见秦兰卿也?有些?怔然,估计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承认自己有病的,她连忙也?秦兰卿拉走了:“走吧,钱我给了。” 扯着秦兰卿走到?了另一边的摊子?上。 没想到?卖匕首的摊主比卖簪花的摊主胆子?还小,立即将匕首一收,道一声:“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不卖了,不卖了,你们快走吧。” 这?下连韩岁岁都有些?疑惑了。 隔音罩能吓到?一个,还能把隔着把三米远的另一个也?吓到?? 封开霁见摊主收拾东西立刻就?要走,立即转过头问她俩:“你们做什么了?” 柳潆也?很不理解,转过头看着两人。 秦兰卿走到?柳潆身边,疑惑道:“我们就?是正常挑了会儿绢花,聊了几句而已。”就?那几句,她也?克制了声音,而且就?算听?到?了,有必要直接被吓走吗? 一行四个人,秦兰卿走到?了柳潆身边,韩岁岁原本在秦兰卿旁边,其次是柳潆,最后是封开霁。没想到?封开霁抱着剑绕到?了韩岁岁身边,低声道:“凌空法诀用?得不错,是你对吧。” 封开霁一直关注着韩岁岁,自然没有错过她手?上捏的那道法诀。 然而韩岁岁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很是疑惑:“那你看清我用?的什么法诀了吗?” 封开霁回忆一下,也?愣住了:“隔音罩?” 隔音罩为?什么会把两个摊主吓成那样? 如果是韩岁岁自己说是隔音罩他或许心中尚有疑惑,然而他自己回忆过的,隔音罩的法诀又十分简单基础,再不会有错,是以他也?开始疑惑了起来。 更令几人疑惑的还在后面?。 此处是在上州城的北市,最是鱼龙混杂之处,小摊众多。因为?不用?向城主府缴纳摊位费,所以来摆位子?的人又多又杂,既有平民百姓,也?有九流三道。 城主府向来对北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并不妨碍北市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就?在卖匕首的摊主将他们四个赶走之后,凡几人经过的地方,摊主都会警惕地看着他们,有些?胆小的便如匕首摊主一样,已经开始纷纷收拾起了摊位。 韩岁岁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太阳:还未到?正午,这?就?收摊了? 他们走过去,后面?的摊主便开始议论纷纷。 封开霁受不了了,抓住一个要跑的摊主的衣领,问他:“你们在怕什么?” 那摊主看上去十分年轻,眼角一道淤青,衣衫不至于褴褛,却也?是肉眼可见的窘迫。他捂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魔……魔,放过我,放过我,我母亲还在等我回去……” 封开霁放开了他的衣领,见他吓得脸都白了,眼睑也?不住地往上翻,只好放开了他。 摊主扛着扁担,连滚带爬地跑了。 封开霁回头看向自己的伙伴:“魔是什么意?思?上州城有魔?” 柳潆看到?街上的人都有慌忙逃命的趋势,抿了下唇,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 然后便把他们带去了一家酒楼,离北市近得很,拐两个弯就?到?了。 进了包厢,随意?点了几道菜,柳潆就?布了一道隔音符,道:“我幼时?来过此处,隐约有些?印象,这?里环境清幽,正好边说边吃。” 他正要说话,封开霁抬了下眼帘,柳潆就?住了口。 封开霁便往屏风后面?走去。 酒楼的布置很是清幽雅致,包间?亦是不小,韩岁岁只注意?到?了屏风后面?还有空间?,等跟着绕进去了,才看到?后面?原来有个可以休息的拨步床。 拨步床上挂了一道飘逸的垂帘,随着窗户飘进来的微风而微微摇摆,看上去像是有人。 韩岁岁立即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张符篆捏在指尖。 秦兰卿与柳潆注意?到?她的动作,也?将随身的武器现了出来。 封开霁走过去,拿剑一挑。 ——没人。 韩岁岁立即松了一口气。 但是封开霁的动作却没停,他敲了敲床后,声音沉闷,他一挑眉,道:“没有隔板。”顺手?贴了一张隔音符。 回头见韩岁岁指尖的符篆,嘴角勾起,道:“你以为?小爷要查什么?” 韩岁岁接收到?他的嘲笑,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到?他的动作,她也?明白了封开霁在忌惮什么——酒楼茶馆向来是信息流通之地,其中原因除了来往之人众多外,还在于其背后的主人动机不纯,处处都可能设了机关。 她道:“偷听?的手?段千千万万,没有隔板就?没事?了,你也?太天真了,说不定我们脚下就?有破解隔音符的法阵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 柳潆往脚下一踩,一道检验法阵亮起,光芒如潮水一般平铺开来,说明也?没有异样。 封开霁:“……你怎么不说有望月线在呢?” 韩岁岁:“连心虫。” 柳潆与秦兰卿:…… 见两人谁也?不服谁,秦兰卿无奈地取出一物,道:“用?这?个,领域珠,总可以了吧。” 寻觅 领域珠可以形成一个绝对封闭的领域, 使用?后可以随领域珠的主人心意变幻环境,十分珍贵,通过被作为作战的压轴灵器, 但是非要做隔音之所,自然也可以。 韩岁岁回到桌子前坐好, 封开霁跟在后面。 领域珠使用?之后, 四人身周的环境就变成了一处楼亭的顶层,中间一方玉桌,四周可见下方城池繁华景象, 再?向外望去,还有肃穆沉郁的群山, 形成了城池的一道天然屏障。 这景象一出来,柳潆就道:“玉京御风楼?” 秦兰卿作为幻境的主人, 熟门熟路的在身后的椅子?上拿出一方软枕, 道:“御风楼的风最是舒服了, 景致又好,便在这里好了。”她抬眸, 问柳潆:“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柳潆便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上州城不会有魔。”他曾经?随家族游猎队伍出行过, 虽然次数并不多,但其中遇魔一次却让他印象深刻——城池寂静,到处残破不堪,路上根本没?有几个人出行, 全然不似上州城这般繁华。 封开霁也道:“我曾听家中长辈说起过, 魔物?噬杀,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 这便意味着,魔物?并不擅于隐匿,要么不会现世,要么无法苟存。” 韩岁岁也看?过江随舟给她补习过的卷轴,其中关于魔物?的记载确实如此……但是,“不是魔,会不会是‘邪’呢?” 若只是因为上州城凡人与修仙者共同生活,凡人不懂修仙者的法诀,因而感到害怕,但北市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修仙者,按理说并不会因为她一个隔音罩就怕成那样。 ——必然是将她错认了什么别的东西。 其余三人都?看?了过来。 韩岁岁继续道:“‘魔’太?过于显眼?了,一旦出现,自然就会被?人知道,但若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呢?” 秦兰卿若有所思:“邪祟以恶念为食,只会诱人作恶,自己却轻易不会显形,由此只会带来骚乱,却让人找不到实体,确实不容易被?发?现……但这便又说不通了,既然隐蔽,那些摊主为何会如此害怕?” 柳潆摇头:“邪祟虽然隐蔽,却不是无迹可寻,摊主得到消息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我们哪里的言行举止与他们消息中的特?征对上了,所以才惹来如此忌惮。” 封开霁“啧”了一声:“我们的言行举止有哪里让他们忌惮,这或许是真的,但为何一定?是邪祟呢?恕我直言,那玩意整个中洲十年未必现形一个,阴着呢。” 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然而话?里的针对意味也很明显,韩岁岁还未说话?,在一边看?戏的系统就先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岁岁岁岁,这人针对你啊!” 韩岁岁与系统道:“是啊,你不如再?仔细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系统嘀咕道:“他不就长那个样子?吗?和针对你有什么关系?”它一边随意扫了扫,突然记起了什么:“这人的数据……是不是你第一天穿越他就在?” 那天它忙着处理韩岁岁的灵魂兼容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当时的环境。 不过,岁岁的灵魂与预期醒的早了一会儿,确实很出乎它的意料。 难不成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韩岁岁:“第一次见面他就拿剑指住了我的脖子?,第二次从阴骨林出来,我们两个又打了一架。你说这叫什么?” 系统:“缘分?” 韩岁岁:“……这叫命里犯冲。” 韩岁岁与系统说话?的速度虽然较外界来说稍快,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仍然是沉默了一会儿。 秦兰卿和柳潆都?觉得封开霁的话?确有道理,秦兰卿不语,柳潆倒是点了点头。 然而封开霁好死?不死?,非要点韩岁岁的名:“喂,言瑶,你觉得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韩岁岁便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挑衅的,她逆反心理一起,道:“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就算你把雨天说晴,把晴天说雨,又有什么用?处呢?纸上谈兵终究比不得亲身躬行。既然我们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还不如去调查一番。”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封开霁皱眉,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反驳之言,只好眼?睁睁看?着柳潆和秦兰卿一致点头,同意了出去调查的计划。 韩岁岁打赢一场嘴仗,脸上禁不住有了笑容,颊边微微露出了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秦兰卿把领域珠收了起来,空间瞬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他们又回到了酒楼的包间之中。 这时候外面有伙计敲门问道:“客官,现在方便上菜吗?” 柳潆:“方便,进来吧。” 他一道灵力过去,门闩打开,伙计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些克制的惊奇。 等上完了菜,伙计略带艳羡地扫了一眼?众人,什么话?也没?说就退下了。 秦兰卿看?着伙计的背影消失,道:“这家酒楼的伙计还算有几分礼数。”对于中洲之人来说,若未曾生在世家,修仙便是一种无望的幻想,在这里,能够修仙,比之普通的古代王朝能够读书做官还要来得珍贵。 因此,对于百姓而言,能够识得“仙人仙术”并非不可得,却也绝对算得上谈资。 更有甚者,为了这样“珍贵”的机会,见到“仙人”直接抱住大腿耍赖者也不少。秦兰卿便听过,因此觉得那伙计能够认出众人身份却未相求,显出那么几分“礼数”来。 柳潆和封开霁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后者还习惯性的嗤了一声。 韩岁岁却是因为到云澜大陆的时间太?短,并没?有领会到秦兰卿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夸伙计知道敲门。 她心道:门闩着呢,自然要敲门了,不懂不懂。 吃过饭,几人分头调查,一队乔装去打探北市的消息,一队去找寻常百姓打探上州城有何异常。 秦兰卿:“我们怎么分组呢?” 封开霁:“我和柳潆一组。” 韩岁岁:“我不和他一组。”他指封开霁。 柳潆:“随便。” 三人异口异声。 秦兰卿:…… 她想和柳潆一组。 “不然我们抓阄好了,这有四根树枝,”她比量了一下,用?灵力一削,“两长两短,长者一组,短者一组,如何?” 意见这么不统一,还能怎么办? 韩岁岁这个时候就很想念江随舟了,若是他在,她就和他一组了,哪里会管封开霁这个挑事精。 也不知道江随舟现在找到赤金石了没?? ——当然是没?有。 江随舟去西洲,本就不是为了找赤金石的。或者换句话?说,赤金石只是他拿来做借口的幌子?,他的储物?袋里现在就安安静静躺着几块。 他去西洲,是为了拿另一样东西,一样他在上一世最终掘开云氏坟墓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挥剑斩断扑过来的一条阴影,黑色的影子?如活人一般口吐鲜血,映在幽暗的墙壁上,却也只有几点墨色。 相较于中洲,西洲的法诀更五花八门,其中许多法诀放在中洲,无疑会被?作为“邪术”,然而在此处,却是守护祖墓的“守护神”。 通道幽暗艰深,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洇湿着水迹,不知在何处聚拢成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下来。 这样的环境里,厮杀都?显得寂静可闻。 那影子?又扑上来,这次巨大的影子?分作几百条人影,于黑暗处袭向江随舟的影子?。 他眸光一凛,长剑泛起幽蓝色的光芒,剑柄处一个“言”字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露出,剑诀与灵剑配合相得益彰,光芒暗弱下来,攻击的影子?被?齐刷刷拦腰斩断。 然而影子?又很快聚拢起来。 江随舟额边的头发?却散下了一缕。 这样下去,灵力总有耗尽之时,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脖子?上的魂玉在他的感知下散发?着融融暖意,江随舟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确认韩岁岁安全无虞,他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了墙壁的影子?上。 韩岁岁看?着地上封开霁的影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便知道秦兰卿的抓阄根本不可信——秦兰卿必然是想和柳潆一组的,她来主持,难道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系统悠悠道:“但是有人根本耐不住大小姐眨两下眼?睛。” 韩岁岁又蔫下来。秦兰卿大约也知道自己会露馅,所以抓阄时甜甜地冲她眨了下眼?睛,她当时脑子?一迷,迷迷糊糊就拿着这支短签回来了。 果不其然,封开霁手里也拿着一支短签。 见到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短签时分明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下,便安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韩岁岁:“狗东西,他肯定?也知道其中猫腻,宁愿恶心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于是韩岁岁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不是踩他一脚,就是撞他一下,再?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封开霁便露出一个阴险而轻蔑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瞧。 玩闹归玩闹,两人也没?误了正?事。 韩岁岁找了一处学堂,见门口的回廊里坐着许多聊天的大爷大妈,便凑过去听他们聊天。一会儿又找了一个人气很旺的混沌摊,听了半天墙角。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在河边找了个荫凉地碰头。 韩岁岁:“你先说。” 封开霁:“不用?你让我,你先说。” 对信息的过程中自然少不了拌嘴,但是到最后两人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上州城一切正?常,只有一件事有些显眼?:半月一次的潮集上,总有人家丢了孩童。 潮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两人就传讯给了柳潆和秦兰卿,四人一碰面,秦兰卿便道:“刚要去找你们呢, 我们这?边找了两个摊主,套了话, 终于知道他们中?午为什么躲着我们了。你们猜是为什么?” 韩岁岁分了心思想怎么找回孩子,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封开?霁轻嗤一声,道:“说就说, 卖什么关子。” 柳潆看了一眼秦兰卿,飞快道:“摊主说, 传言上?州城有魔物出?没,而且那魔物不知为何开?了灵智, 擅长隐匿, 他们都猜测那魔物喜用隔音符。” 封开霁:“魔物擅长隐匿就罢了, 为什么会‘喜用隔音符’?” 韩岁岁也很不解:怎么,魔物伤人的时候用隔音符遮掩动?静吗? 柳潆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有说话。 秦兰卿翻了个白眼,道:“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封开?霁“哈”了一声:“这?么离谱的传言, 那些摊主就都?信了?” 秦兰卿:“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家里有一整栋藏书楼, 还?天?天?和顶级门派的师长同门呆在?一起,见识渊博?凡人被传言所蒙蔽,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柳潆理智分析,道:“我们问过几个摊主, 均是如此答案, 想来事实如此。或许原先只是传言说有魔物出?没,后面才渐渐离谱。” 传言太过不实, 没有继续纠缠的意义,韩岁岁看了看天?色,承认道:“我那时确实在?第一个摊主面前用了隔音罩,所以他才有此猜测。我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潮集。” 因为刚才给柳潆和秦兰卿传过讯,所以两人也知道韩岁岁说的究竟是什么,秦兰卿拍拍韩岁岁的肩膀,道:“距离最近一次孩子丢失也是在?半月之前的潮集上?了,想必官府也用寻踪诀查过那些孩子的下落,看来都?没有结果,我们着?急也急不来。” 她看着?韩岁岁皱紧眉头的样子,心中?纳罕。 自从见到韩岁岁时,她便一直在?眉宇之间?蕴着?一丝笑意,似乎从来什么烦心事一样,然而眼神又非木讷愚钝,十分钟灵毓秀,便知她不是“不知而乐”,是真的心中?轻快。 她还?是第一次见韩岁岁这?般愁容。 韩岁岁上?辈子听多了孩子被拐卖所带来的悲痛,孩子的父母奔波半生只为寻子,而孩子被拐卖之后命运亦不由人,生死全?在?拐子的一念之间?,有些孩子甚至在?拐卖途中?就因为药物使用不当直接去世。 前世只是听说就很让人难过了,这?次直接发生在?眼前,她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韩岁岁道:“寻踪诀可能?被阵法阻断,所以即使是效力最强的至亲之血,也可能?失效。 但是除了寻踪诀,我记得还?有一个‘迷梦’之法,可以在?梦中?短暂地得知对方的处境,这?个法子也可以通过至亲之血进行。” 没想到此法一出?,反倒是封开?霁先行反对:“不行,‘迷梦’之法对施术者?的魂魄之力要求极高,若是受术者?并未处在?睡梦之中?,强行拖人入梦,需要耗费的魂魄之力至少要在?千山境以上?。 只凭我们,一旦施术失败,魂魄之力受损是必然的,到时轻则魂魄受损,心智损伤,重则魂魄逸散,危及性命,所以谁都?不能?试。” 他特意看了韩岁岁一眼。 见她还?是皱着?眉,脸色顿时铁青。 韩岁岁垂着?眼睛和系统说话:“我穿越一次,魂魄是不是比他们更强一点?” 系统难得严肃,它摇了摇“头”,道:“no,相?反,你的灵魂其实比他们三人都?弱很多。” 如果说其他三人的灵魂像是一团拳头大小的萤光,那韩岁岁的灵魂则只有一个小石子那么大,而且在?它的检视之中?颇为松散,似是随时可能?散掉一般,自她从阴骨林出?来便是这?样了。 韩岁岁郁闷:“为什么别?人穿越灵魂都?会变强?” 系统:“这?是个修仙世界啊岁岁,成为仙人最终锤炼的就是灵魂状态,他们每次晋级灵魂就会强大一次,你在?地球上?从来没有修炼过,能?有他们五分之一已经很好了。” 韩岁岁:“好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放弃这?个法子了。 而封开?霁见韩岁岁一直沉默,以为她始终没有放弃尝试用“迷梦”之法,他闭了闭眼睛,抑制住心里无端的慌乱,道:“我修过炼魂之法,非要用‘迷梦’之法也可以,只能?是我来。” 韩岁岁回过神来,便听到这?样一句,下意识问道:“你的灵魂之力到千山境了?” 转眼便看到秦兰卿与柳潆诧异至极的眼神,尤其是秦兰卿,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转而垂下了眼睛,而柳潆则在?惊讶过后开?口阻拦道:“还?有别?的办法。” 韩岁岁便明白了,封开?霁的灵魂之力并没有到千山境。 这?就奇怪了,她想试是以为自己的灵魂强度更大,但是知道之后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封开?霁又是因为什么? 她劝道:“别?了吧,你不是说轻则变成傻子,重则丢掉性命吗?我们再想个别?的办法好了。” 封开?霁:……他用迷梦是因为谁? 但随即又想到,这?不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吗?便没有反驳,反而点了下头。 韩岁岁看三人表情,感觉都?有些奇怪:封开?霁别?扭,秦兰卿深思,而柳潆的脸色也有些沉默。 大家这?是都?怎么了? 刚刚她错过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道:“离傍晚还?有两个时辰不到,既然过去的不好查,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今晚又是一次潮集,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几人都?赞同。 商量一番,各自行事。 到了晚上?,潮集开?始。上?州城城门到城主府的十字大街上?处处都?是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高高挂起的灯笼铺满了整条街道,点点光芒汇集在?一起,如同两条交汇的银河,景色美丽至极。 不仅街道上?方挂满了灯笼,街道的地面上?也布满了符阵,与上?方的灯笼相?互映照,将?上?州城的十字大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尤其下方的闪着?莹绿之色的法阵,更为上?州城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韩岁岁坐在?屋顶的阴影处,留心着?一个正在?家人怀中?嬉笑玩闹的孩童,见他也为潮集上?的景象吸引,不禁摇了摇头。 秦兰卿坐在?她身旁,手中?握一小巧酒坛,悠悠然喝了一口,喟叹一声,再问韩岁岁:“为什么摇头?” 韩岁岁看她一眼,见她眼神似有些迷离,不禁提醒道:“今晚或许有情况,别?喝多了。” 秦兰卿另一只手捏捏韩岁岁的脸颊,道:“这?里装的是桃花引,不过是果酿罢了,哪里是酒?好了好了,我只喝几口,你看今晚这?热闹,竟然没有我秦氏大小姐的份,真是可惜啊。” 秦兰卿如此,实在?不似平常。 她虽然看上?去温柔又可亲,且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算是第一个对她与江随舟示好的人,但她却并不觉得秦兰卿容易与人敞开?心扉。 便如那块玉暖石,她听江随舟之言还?了一枚天?极丹,当时不觉有异,只觉得秦兰卿表情似有不对,后来反应过来:若是还?礼价值重于赠礼,便是不肯相?交之意。但事情已经过去了,秦兰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她便也放此事过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如果注定能?做朋友,哪怕一次事情不成,也会有下次。 她并不十分介意这?件事。 但也因此事,她便也意识到,秦兰卿当时分明心有微词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大约并不是喜欢与人敞开?心扉的性子。 今日?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反倒是奇怪。 “你有心事?” 秦兰卿又喝了一口“酒”,她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孩童身上?,却又似乎不在?,微风吹起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许寥落,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潇洒。 大小姐这?样喝酒,也十分优雅漂亮。 她道:“不是我先问你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韩岁岁见她不想说,便道:“倒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那个小孩子的目光还?留有惊奇,然而身边的大人却习以为常,才惊觉,一个人待在?相?同的环境久了,便会下意识忽略一些事情,好的、坏的,就如他们小时候必然也为之惊奇过的,这?样繁华美丽的潮集。” 她笑了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吧。” 便如她,与江随舟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看到下面人人都?与自己的家人朋友待在?一处,她才恍然惊觉,她其实也习惯了江随舟的陪伴。 这?话却让旁边的秦兰卿动?作一顿。 她转过头看着?韩岁岁道:“我一直觉得你一副年纪尚小的样子,却没想到你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鲍臭兰香,确实如此。”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道:“但是一个人待在?一处久了,即使察觉到了什么也很难改变了。”便如她今日?听到封开?霁要用“迷梦”之法时的诧异,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封开?霁愿意为朋友舍身,而她即使再喜欢柳潆,却也很难在?那个时候替柳潆涉险。 情谊、性命、利益,斤斤计较,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她道:“你知道吗?我父亲还?有三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女儿。” 刚要继续下去,一只灵蝶从身后凭空出?现,秦兰卿脸色一肃,道:“那边出?事了。” 韩岁岁并未答话,秦兰卿扭头看过去,却见韩岁岁已经跃到了旁边的屋顶上?,一边道:“这?里也是!” 她低头看过去,便见方才还?在?家人怀里笑闹的孩子不见了踪影,他的家人被挤在?人潮之后,神色慌张,一边惊呼:“我的孩子!”声音也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 她一边跟上?韩岁岁,一边将?灵力覆于眼中?,便见到那孩子被抱在?一个黑衣人怀中?,那人正形色匆匆转向人迹罕至的胡同之中?。 意外 黑衣人一身粗布黑衣, 头上罩着帽子,看不出样貌和?年?纪,只能从他的身形上大致判断出是个男子, 而且身手?敏捷,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如果不是他?们提前在孩子身上洒了用于追踪的粉末, 这个时候恐怕只能在大?街上什么都?不知道的转圈了。 黑衣人怀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声音, 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大?概是被迷晕了。 韩岁岁下午往可能被抓的孩子身上洒追踪粉末时,顺便在他?们颈后印了一个替身符篆, 是莫名出现在她储物?袋中的高阶符篆,她拿出来时还惹得柳潆多看了几眼。 想也知道这是谁放进去的。 不知道江随舟那边怎么样了。 韩岁岁分神一想, 见黑衣人又要调转方向,立即收敛了思?绪。 这黑衣人动作十分敏捷, 而且看上去对上州城的大?路小路都?十分熟悉, 从十字大?街上出来之后, 先是往小巷子里转了两道弯,现在又是一转, 便奇迹般的回到?了方才?的一条小巷中。 ——他?在绕路。 绕路反倒是好事,只有修为不高时才?会注意绕路, 否则一力?降十会, 哪会管后面跟了什么人。而且从他?行走的速度来看,境界似乎甚至未到?幻光境——换言之,此人大?约只是一个小卒子。 既然是卒子,便不只有一个, 所?以封开霁与柳潆那边才?会同时出事。 但韩岁岁也暗暗提醒自己, 不可轻敌。 此人虽然境界不高,但对上州城实在太熟, 警惕心也很强,若是被发现,恐怕要功亏一篑。 巷子漆黑,黑衣人行走其中,像一滴水,完美融入了焦墨一般的环境中。 他?走得寂静无声,两边高墙之内亦是针落可闻,一切都?与潮集之上的喧闹繁华截然不同。 韩岁岁悄然在高墙之上跳跃,秦兰卿跟在另一边,她们隔着一段距离,静悄悄缀在黑衣人身后。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是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却并不轻松。 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而非屋顶,落脚之地便狭窄许多,而且距离黑衣人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若是一脚踩空发出声音,必然会被知晓,因此韩岁岁一直在用御灵诀追踪,看似踩在墙上,实则踩在空气之上,幸而速度够快,所?以才?不会掉下来。 她一只手?里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凌空捏了一道隐匿诀藏在手?心,避免被黑衣人发现。 她亦穿了一身黑衣,夜色之下,恍如一只飞燕从容掠过。 追击的过程显得重复而漫长,但实际上却并不久,大?约只有一刻钟左右,黑衣人便脚步一顿,停在了一道高墙之外。 他?左右打量一番,见巷子里空空如也,这才?转过头摁住了墙上了一块砖。 韩岁岁停在了离黑衣人十几步之外的墙上,对面秦兰卿也停了下来。 见到?黑衣人的动作,韩岁岁本以为墙上会有一道门凭空出现,却没想到?黑衣人转了个身,直接看向了她们的方向。 宽大?的帽子只露出了一角白皙的下巴,韩岁岁看到?黑衣人嘴角勾起,立即心道一声:不好!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刚才?所?在的墙角,一边高声道:“快躲!” 秦兰卿的战斗经验亦不少,不待韩岁岁提醒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两人方才?的位置上就炸开了一道红色的“烟花”,巨大?的声音从两人耳边响起,墙上整齐的砖瓦被瞬间?炸掉,墙壁眨眼就成了“断壁残垣”。 韩岁岁神色一凝,犹疑道:“这是……” 秦兰卿:“这是奇阙阁新?出的琉璃珠,威力?巨大?,能够破除千山境的贴身防御,别被沾到?。”她语速飞快,交代完之后又接着道:“这人背后肯定有别人,我们先走,之后再作打算!” 她用鉴灵镜看过了,这个黑衣人不过入气高阶,面对两个修为高他?一个大?境界的幻光境修者,不可能只凭几个琉璃珠便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人相帮。 但她话刚说完,便见到?韩岁岁流星一般飞速向黑衣人攻去。 秦兰卿后面的话便立即卡在了喉咙里。 韩岁岁想的很简单:那个孩子。 她们今天已经暴露了,这次就没有找到?对方的老巢,下次更不知道从何找起,如果她们走了,那这孩子就如同羊入虎口?、再难生还了。 她必须把孩子抢下来。 韩岁岁毕竟高黑衣人一个境界,她全力?之下,黑衣人根本闪躲不及,然而就在韩岁岁将?要摸到?黑衣人怀中孩子的衣角时,突然灵觉示警,她一个闪身,方才?的位置上凭空多了一个身穿藏蓝色袍子的老者。 他?脸上皮肤如同枯树的纹路,面容阴鸷,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诧异:“有意思?。” 随后眼神一厉,五指如鹰爪搬伸出,向着韩岁岁平平常常地那么一抓,韩岁岁便觉得身周的空气飞速减少,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移动。 韩岁岁拼尽全力?也未能减缓被“吸”过去的速度。 这边是千山境,高一个大?境界,便如同高出一座山、一方海,如自然之力?,难以抵挡。 但是韩岁岁脸上并无惧色,既然抵挡不了,不如主动出击! 她接着这股“吸力?”飞速向老者靠近,手?中匕首蓝光一闪,加了固山符和?炽光符,目的不在伤人,而在晃眼! 老者显然没有料到?韩岁岁主动飞身前来,但诧异不过一瞬,悬殊的境界差距之下,他?不信韩岁岁能翻出什么花来。 便是这份“自信”让韩岁岁有机可乘,老者如她料想一般晃了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捂眼睛,韩岁岁便趁机旋身到?了黑衣人身旁,抱到?了他?怀里的孩子。 三四岁大?的孩子,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韩岁岁确认了一眼,半点不敢多看,立即催动藏在袖子里的传送符。 她之所?以敢与千山境抢人,底气就在于此。 然而老者反应过来的速度亦很快,他?注意到?了韩岁岁的企图,冷哼一声,身后顿时出现了一幅山水图,墨色流动,山水仿佛都?是活物?一般。 这幅图甫一出现,巷子里的景象便开始失色,眨眼之间?就要褪去所?有颜色,变成如山水画中一般的墨色。 秦兰卿犹豫许久,见到?这幅画立即失色道:“是领域,言瑶快走!” 但韩岁岁与老者的距离太近,催动传送符的动作也如同慢放一般——她已然受到?了领域的影响。 然而思?维却是灵活的。她看到?秦兰卿甩出了先前用到?的领域珠,两个领域相撞,韩岁岁催动传送阵的动作终于快了几分。 老者却也不是只会干看着,山水画中的墨色从画中显现出来,如泼墨一般泼到?了现实世界,韩岁岁离得太近,眼看就要触到?,她手?腕上木牌一亮,将?墨色粉碎,而木牌也同时化?作了齑粉,碎在了空气之中。 老者一惊,眼睛一眯,顿时不悦。 千山境对付幻光境,本应是手?到?擒来,他?已经浪费了太多功夫,山水画中泼墨更多更快地向外泼来,他?道:“这次看你用什么挡!” 传送符的催动比炽光符还要简单,连“敕言”都?不用喊,只要将?灵力?填满符纸上的纹路即可,此时已经完成了十分之九,然而那最后一点,却因为老者的领域而迟迟不能完成。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水。 领域珠终究只是灵器,而非真正的领域,此时在老者领域的展开之下,领域珠实在难以抵挡,它开始有了碎纹,秦兰卿咬牙,这样下去必然抵挡不住。 她其实还有最后一招用来保命,然而就如同她自己说的,斤斤计较。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强的保命手?段,是母亲同外祖父求来的、澄明初阶的全力?一击,就封印在她头上的簪子里。 但若是用了,恐怕她之后至少十年?,都?没有这样强力?的保命手?段了。 用还是不用? 她没有犹豫太久。 就在领域珠被彻底崩裂的前一息,她看到?韩岁岁眼中亮起的幽蓝火焰——那是魂火! 随即韩岁岁便短暂地脱离了老者领域的控制,她立即催动了手?中的传送符,但是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韩岁岁只抱着孩子传送到?了山水领域的一角,便被那道领域的结界隔离在了结界之内。 秦兰卿这才?注意到?,在她犹豫的时间?之中,老者的领域已经扩散开来,甚至已经将?她包裹在了其中。此时领域珠承受不住另一重空间?法则的压制,彻底崩裂,她受到?反噬,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韩岁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她此时方才?明悟:原来传送符在领域之内是无效的。 看来所?谓的传送符可以在千山境面前逃走,需要满足至少两个条件:一,这个千山境没有领域;二,如果有领域,那要在领域结成之前跑掉。 现在好了,连秦兰卿都?被她连累了。 然而韩岁岁也意识到?,她大?抵是有什么天赋在的,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竟然没有多少慌乱和?绝望。 借着袖子的掩饰,她手?心里又出现了一张传送符。 老者并没有注意到?,看着两人都?逃不出他?的领域,他?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陪你们两个小虫子玩了许久,是时候捏死你们了。” 他?不紧不慢地催动了身后的山水图,墨色又开始涌出。 秦兰卿无奈,到?了此时,簪子不用也不行了。 然而胳膊还没有抬起,身边的言瑶便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她悄悄摩挲了一下,发现是一张传送符。 但是传送符根本没法用。 秦兰卿皱起了眉头,突然手?中一沉——是那个孩子。 而与此同时,韩岁岁手?中攥着匕首,向老者身后的山水图冲了过去。 ——传送阵在领域中不能用,那便让领域破掉。 江随舟给她看的书册上有写,领域之展开一靠灵力?,二靠魂力?。 领域之所?以与主人意念相同,就是因为领域与主人魂丝相连,初级的领域依托于器物?,便如老者的山水图,只要斩断其核心与老者之间?的魂丝,领域自破。 麻烦之处只在于,魂丝必然要以魂火切断。 这是实实在在的损伤灵魂,方才?燃烧时她询问过系统,只能燃烧二分之一息,对灵魂的影响尚且不大?,时间?再久一点,必然要伤及魂魄。 但是……这不是非烧不可吗? 韩岁岁不顾系统在脑海中的大?喊,在老者诧异的眼神中将?魂火覆到?了匕首上,瞬间?便切断了山水图与老者之间?相连的魂丝。 魂丝断,领域除。 韩岁岁昏迷过去之前,心满意足听到?了老者的惨叫之声,看见秦兰卿震惊的神色,便重重从空中跌落,陷入了黑暗之中。 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要是醒过来忘记了江随舟,可怎么办? 后续 韩岁岁如同蝴蝶一般蹁跹落下, 之后再无一丝声息。 秦兰卿震惊之余便要去够她的身体:只要?能摸到她的?衣襟,就?可以由传送符一并传送离开。 她说不清自己当下的心情:懊悔、震惊、慌乱、恐惧……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 她只记得自己想扑过去, 却被迎面打来的琉璃珠逼得身形一闪,巨大的?轰鸣声炸响, 那个千山境的?老者似乎被这道声音炸回了神智。 他痛苦地捂着头, 另一只手?停在?半空握拳一攥,山水画的?泼墨便犹如绳索一般飞速袭来?。 绳索的?速度快得骇人,秦兰卿见?老者很快就?要?恢复冷静, 大脑不及多想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手?中传送符的?蓝色光芒亮起?,烈风呼啸而至, 转瞬之间她便离开了?那道黑暗狭窄的?小巷,出现在?了?上州城外的?一处密林之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 林深幽寂, 清亮的?月光洒落在?草丛上, 如水般清透,耳边响起?声声虫鸣, 合奏一般。 她脱力跪在?地上,深沉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襟直达皮肤, 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与同辈切磋过数次,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命悬一线之时,那时再如何灵觉示警,抵挡不住,总归是有?分寸在?, 抑或是长辈在?旁, 她全然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 直到今日。 她的?眼前却始终萦绕着韩岁岁燃烧着魂火斩断魂丝的?一幕,还?有?她从空中跌落时脸上挂着的?那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为什么会那么勇敢、那么果决, 甚至都没有?同她说一个字,或是给一个眼神,就?贸然用自己的?魂魄做赌注。 ——只是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秦兰卿心想,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她永远不会为别人付出性命。 不过……她贴贴怀中孩童柔软温热的?脸颊,低声道:“我们先去救她出来?。”这时才发?现,她的?脸颊上湿润一片,是泪。 她轻怔片刻,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大步向上州城走去。 时间倒回到不久之前。 远在?万里?之外的?江随舟猛然感应到什么,他心头一悸,从闭目调息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立即握住了?脖子上的?魂玉。 魂玉完整而圆润,悠悠然散发?着暖光。他攥在?手?心一会儿?,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他放下手?时,却感到左边手?腕上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他垂眸望去,却见?那枚与另一块木牌紧密相连的?木牌突然从手?腕上掉落。 黑色的?木牌静悄悄掉在?地上,不及江随舟伸手?去接,便化?作了?一抔齑粉,散落在?了?空中。 心悸之感又来?,大脑中有?什么东西扯得他难以思考。 没关系,只是替身木牌,她还?有?传送符,还?有?那个奇怪的?不知名的?灵器,她还?学会了?御灵诀。 江随舟努力安慰自己,直到——那枚魂玉“咔嚓”裂了?一条缝—— 霎时间,狂风散尽,冰原骤结。 江随舟似是浑身都掉进了?冰窟之中,他心口骤然一疼,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竟让他僵在?原地。 替身木牌碎掉,他还?能稍稍保持理智,劝慰自己她可能是遇上了?危险,但是有?木牌抵挡住致命一击,又有?传送符在?手?,应当无虞。然而此时魂玉崩裂,不啻于给他方才的?侥幸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魂玉碎裂,只有?可能是她魂魄受损之时才会发?生。 江随舟握住魂玉的?手?指用力到颤抖。 上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必须现在?就?回去。 用最快的?速度。 江随舟站起?身,胸腹伤口一疼,他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浓滟的?鲜血如一朵肆意绽开的?花,静静铺陈在?漆黑幽静的?洞穴石砖之上,反光一般映出了?江随舟苍白的?脸色。 他盯着那抹鲜血,神思似是被沉进去一般。 心境之中,心魇站在?他对面,凑近他低声道:你要?回去? 他垂眸,道:回去。 不拿菩提灯了?? 来?不及了?。 那你……不为族人报仇了?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 心魇见?状,低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明?白的?,若是没有?菩提灯,便无法破开云氏的?防御,无法破开防御,便无法摧毁云氏掌握众生性命的?命牌,而若是命牌仍在? 銥誮 ……云氏就?永远不可能倒塌。 心魇转到江随舟侧边,凑到他耳朵旁:你都知道的?,现在?还?要?回去吗? 江随舟仍是沉默,眼中红色与黑色纠缠,半晌,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时,眼睛重新恢复了?温润清亮。 他低声道:“回去。” 然后毫不在?意擦去了?黯淡唇色上的?那一抹殷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瞬息之间,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百米之外。 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魂玉。 而昏迷被捉的?韩岁岁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 脑袋里?似有?半米长的?针锥在?扎,一下一下地疼。 耳边传来?系统的?呼唤声:“岁岁?岁岁?你醒了??” 韩岁岁忍着头疼打量了?一圈周围狭窄阴暗的?环境:“我这是在?哪?” 眼前的?环境极暗,只有?走廊尽头的?灯烛亮着一点暖黄色的?光,微微照亮了?那下面的?一张桌案。 灯烛高高悬起?,大约是被灵力固定在?半空之中,既没有?灯架,也没有?锁链,就?那样飘在?空中。 那下面的?桌案看上去很高,不似平时影视剧中狱卒用来?吃饭喝茶的?矮桌,倒像是图书馆里?长长的?书桌,须得搭配特质的?高脚椅的?那种。 木制的?纹路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黑色污垢,不知道是什么,那污垢还?似未完全结成,正?在?“滴答”、“滴答”地往下低着什么东西。 韩岁岁下意识以为是血,但看颜色,却又浓稠得厉害,更像黑色,而非红色。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点声响,她把目光收回来?,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处极黑暗狭小的?囚笼,长度只够她伸开胳膊,没有?床,也没有?稻草,就?像是……囚笼的?主人原本就?没有?打算长长久久关着他们。 面前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铁条或牢门,她试着伸了?伸手?,突然触及到了?一个屏障。 屏障透明?中泛着黑色,水纹一般波动,上面不时闪过一条条符文咒术,玄奥而神秘。 然而韩岁岁在?幻境中跟江随舟学了?许多,她一眼便看出,这是承文结界,云澜大陆最为牢固的?结界之一,除非知道正?确的?咒语,否则即便是强力打破,承文结界也会连同结界中的?所?有?东西一同化?为齑粉。 这样的?囚笼,韩岁岁数了?数对面的?一排,一排便有?二十个,走道对面又有?二十。 她处在?中间的?位置。 而在?灯烛处,这样的?走道有?四条,呈十字状分开,灯烛便在?路口处。 这样的?观察说起?来?时间很长,但现实中不过十几息,之后她便听系统答道:“根据我的?定位显示,是在?城东的?地下,具体也不知道是哪里?。” 韩岁岁一怔,她们追踪黑衣人时分明?是在?城西,看来?那人早就?在?绕圈子。 系统又道:“岁岁,你不知道,你的?魂魄差一点就?散了?!主系统疯狂给我报警,让我关注穿越者的?灵魂状态,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系统郑重道:“岁岁,你以后不能再燃烧魂魄了?,这不是开玩笑的?,要?不是你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你现在?早就?只剩下身体了?。” 说完,它反应过来?:“不对,身体也不是你的?,总而言之,你要?是魂魄散了?,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韩岁岁一怔,她忽略心底的?酸涩,问系统:“脖子上的?玉佩,是它吗?” 她把脖子上的?玉佩扯下来?,摩挲了?一下,突然察觉到不对:怎么裂开了?一条缝?她急忙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确实是多了?一条裂缝,再结合系统的?话,不难想象,她现在?魂魄没散究竟是因?为什么。 系统:“有?人来?了?,岁岁,你快把玉佩戴起?来?,你昏迷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把你的?储物袋拿走了?,还?搜了?身,只是似乎没看见?那块玉佩,所?以才没有?拿走,要?是被人看见?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定会被发?现的?。” 韩岁岁闻言点了?点头,把魂玉重新带回到了?脖子上。 想了?想,又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装晕。 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来?人有?两个,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人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另一人道:“那有?什么办法,上州城就?这么大,虽说有?灵根的?不少,但身体里?有?灵力的?,可就?没几个了?。” 前面那人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说着,他声音小了?许多,似是凑在?另一人耳边道:“可若是来?的?人再不够,万一哪天……倒霉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儿?,脚步也停下,半晌才道:“不会吧。” 两人的?交谈声就?此停下,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两人走到了?韩岁岁的?牢笼前。 “怎么还?晕着?” “听说是易长老出的?手?。” “那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先动手?吧,只要?灵根没废,影响不大。” “来?吧来?吧。” 系统咽了?口唾沫,悄悄问韩岁岁:“岁岁,他们这是要?干嘛?” 韩岁岁:……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逃离 两人不再交谈。 靠近的脚步声如同一声一声的擂鼓, 重重敲在韩岁岁心头?。 她?不知道两人要做什么,但看这样的情形,自然不能任人宰割。 忍着针扎似的头?疼, 她?悄悄在指尖凌空聚集灵力,在幻境之中画过一次又一次的符文给她带来了些许底气。 这样的关头?, 她?竟然还能分神想起当时江随舟坐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给她?演示灵力走势时修长白皙的手指, 还有一双似乎永远蕴含着一江春水般温润的眸子,那里面?永远盛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刚开始学画符,她?也不是?一学就会, 每次觉得?天书一样复杂的符篆是?她?永远不可能学会的东西,江随舟就会不厌其烦地给她?演示, 若非如此,她?现在亦不可能熟练的凌空画符。 然而, 就在灵力将要汇聚在指尖的那一刹那, 经?脉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 那是?比头?疼还要猛烈一万倍的痛楚,让她?差点没有崩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这时, 那两人道?:“不过这是?个幻光境,抵十个小孩子都有余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系统:“岁岁, 怎么办?” 没有灵力, 亦没有法?器,即便?对方是?个普通人,只要手中有灵器,如今的韩岁岁也很?难抵挡。 方才的痛苦让韩岁岁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回神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对方靠过来时带动的风声。她?稳住心神, 道?:“拼一把!” 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原本就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 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赶紧拼一次再说! 话音刚落,韩岁岁便?突然睁开眼睛暴起,离她?最近的一人手里不知道?拿了一丸什么东西,正要往她?嘴里塞,而另一人则悠悠然站在旁边围观。 两人都没想到?韩岁岁突然睁开眼睛,被吓了一跳,那个手里拿着丸药的人经?此一吓,手一抖,直接把丸药掉在地上?,而另一人则立即伸手去摸身上?的储物袋,不知道?想从中拿什么东西。 而在这个时候,韩岁岁已经?以手作拳,袭向了被攻击者的眼睛,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下,下意?识去捂眼睛,被韩岁岁抓住机会往后脖颈狠狠敲了一下,瞬间昏死过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人刚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符纸,口中飞速念着什么,澄黄色符纸上?黑色符文瞬间亮起,韩岁岁瞥了一眼,知道?不能硬刚,顺手把眼前昏死过去那人扔到?了符纸上?。 符纸上?黑色符文光芒大亮,那人立即就被定住了——原来是?定神符。 拿出符纸之人被迎面?扔来的人一阻、一愣,就被韩岁岁以同样的手法?敲在了后颈上?,也晕死了过去。 系统:“岁岁你好强!他们没死,快补刀!” 韩岁岁方才是?强忍着晕眩和疼痛,结束战斗后一时竟没有站稳,经?脉之中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她?咬了咬舌尖,试图抵消掉那种痛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别浪费时间,先走。” 事实上?她?现在手头?没有兵刃,若要杀人,只能用脚踩断他们的脖子……那个画面?只在韩岁岁脑中闪过,她?便?立即摇了摇头?。 系统:“那把他们的储物袋拿上?!储物袋!” 韩岁岁已经?迈过了门槛,闻言一怔:这倒是?应该。 这里面?是?没有守卫了,外面?未必没有,出去这个笼子她?就汇集灵力,到?时候灵器符篆都可以用上?。 于是?韩岁岁很?快就折返了回去,搜走了两人身上?的储物袋。 她?:“统子,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熟悉!” 系统:“嘿嘿,我下载了一个越狱素材包,上?面?说‘杀人摸尸,必要步骤!’” 韩岁岁扶额:……好的。 她?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走廊里,正要汇集灵力,经?脉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怎么回事? 她?抬手看了看指尖。 “系统,我昏迷的时候他们除了搜我的灵力袋,还有做什么吗?” 系统还在韩岁岁脑子里放音乐,闻言道?:“没有啊,哎不对,他们搜你的储物袋时,有人顺手在你眉心摁了一下,但是?动作太快,我以为是?错觉来着。” 韩岁岁的心直直往下沉:眉心处是?魂魄气机所在,也是?身体经?脉与魂魄联结之处,看来他们已经?对她?的经?脉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她?经?脉剧痛,且无?法?凝聚灵力。 想着,韩岁岁走到?了十字通道?的中心,却骤然发现:其实并非十字通道?,牢笼只有在中心处对折的两排,另外两边,根本不是?通道?。 空旷的两处空间中,一侧是?一整面?墙的器具,鞭、刀、枪、锤,一层厚厚的污垢,和桌子上?一样的黑色。而另一侧,则是?在空中悬浮着许多黑色结界包裹的……人皮。 人皮是?立在半空中的,没有了血肉骨骼的支撑,空瘪、苍白,没有丝毫生气。长长的头?发飘荡在空中,随着那道?黑色透明的结界慢慢晃动,如同浸在水中。 人皮,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一眼望去,百十个有余。 见到?这些人皮的一瞬间,韩岁岁耳边便?响起了如泣如诉的声音。 “救救我~我想出去。” “大姐姐,救救我~这里好黑,我好疼~” “我是?修仙者,你们敢动我,我让我师父把你们都化为灰烬!不,不不,你们不准动我~啊~” 惨叫声、求救声、哀怨声,如同一台众生百态的悲剧,重复着自己死前的心声。 系统:“岁岁,你快离开这里,那些人皮里还有怨气,你现在魂魄不稳,别停在这里,快走!” 在它的视野之中,人皮中的浓黑怨气像是?找到?了骨头?的狗,都围在了韩岁岁身边,更有甚者已经?在往韩岁岁的魂魄中钻了。 韩岁岁脸色煞白,她?低低“嗯”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走过如另一边相似的长长通道?,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牢笼里也有人在,如那些人皮一般,有大有小,形色不一。 有人看到?她?既惊且喜,向她?求救,有人却像像是?十分嫉妒,眼中闪过怨毒,还有的小孩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所有这些,全都如同默剧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 想必是?那些牢笼上?的结界不仅能够防止人出去,还能阻隔声音,是?以韩岁岁之前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人在。 甬道?很?快就走到?了头?。 正当韩岁岁走到?尽头?处的门口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快把我放开,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道?随意?绑架别人是?犯法?的吗?” 韩岁岁:?这个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亲切? 戳系统:“云澜大陆穿越的人多吗?” 系统:“没有啊,目前就你一个。” 韩岁岁:这样啊,说不定真的是?女主。 声音越来越近,那女子还在大喊:“放开我!我不要进去。”似乎是?守卫厌倦了这样的叫嚷声,施了隔音罩,声音顿时消失。 韩岁岁回望一眼已经?打开的牢笼,回去藏起来是?不可能了,她?最好在门口处藏起来,故技重施,才有一线生机。 她?打量了一圈,头?顶上?方恰好可以撑住,就藏在上?面?好了。 门一打开,两个青年男子押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还在蹦蹦跳跳的反抗。 两个守卫开始时并没有察觉到?不对,他们一边押着女子往里走,一边道?:“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另一个走在后面?的人也有些疑惑,道?:“人也不见了?斛言!” 话音刚一落地,后颈顿时一疼,头?顶上?不知落下来什么,黑糊糊的一团,动作却又轻巧得?厉害,那守卫晕过去时以为头?顶上?落下一只黑蝙蝠,然后便?人事不省了。 走在前面?那青年男子眼睛一眯,等看清是?谁后神色却骤然轻松下来,他笑了一下,道?:“原来是?你。” 随后便?甩了一下手腕,上?面?一道?黑色护腕就变成了一条黑色长鞭,灵力一道?道?流转,抽在地上?,“啪”地一声,看上?去很?是?厉害。 被绑住的年轻女子见状向后退了一步。 韩岁岁捂着胸口,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但她?顾不得?疼,立即向旁边躲了一下。 她?能得?手,全在于这两人没有防备,但眼前这人的修为明显比方才两人高出一截,反应也快上?不少?。 下一刻,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就被鞭子抽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那条鞭子还在顺势往她?腰间抽来。 韩岁岁忍着经?脉的疼痛辗转腾挪,躲了男子十几招,始终无?法?近身,而她?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尤其是?脑袋,疼得?要炸开一样。 持鞭男子越打表情越凝重,又是?一鞭被躲开,他眼神一暗,趁机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道?符纸往鞭子把手上?一拍,鞭子上?的灵力瞬间暴涨,“噼啪”之声在这囚笼之地显得?格外响亮。 两人打着打着就到?了走道?中心处的桌子旁边,而那名被绑住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躲到?了桌子下面?,鞭风时时扫过,她?躲在下面?不敢出来,见到?这鞭子更吓人几分,她?终于鼓起勇气要从下面?出来。 可她?出来的方向正是?那条鞭子下一刻扫到?之处。 韩岁岁躲闪之间看到?,急忙提醒:“别!” 然而为时已晚,那鞭子已经?扫到?了女子胳膊旁边,眼见就要触及,但那女子不知怎么脚下绊倒,正好扑到?了韩岁岁脚边。 她?下意?识抱住了韩岁岁的小腿,然后……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的韩岁岁就被鞭子扫了个正着,狠狠抽在了腰间。 霎时之间,剧痛之感?传来,原本就是?在勉强支撑的韩岁岁顿时吐了口血出来,她?被抽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之中,又是?一鞭抽了过来,韩岁岁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40-50 绝境 疼痛, 剧烈的疼痛,仿佛全身都被敲碎一般。 韩岁岁再度醒来时又?重新回到?了囚笼里,不知道是不是原来那一间——走道中心的灯被?灭了, 整个囚牢本就暗不见天日,现在更?是一片漆黑。 反倒是囚笼的那道承文结界是不是流转过灵力的微弱光芒, 让韩岁岁知晓现在是在何处。 “我晕了多久?” 系统一听韩岁岁醒过来, 惊喜道:“岁岁,你终于?醒了!距离你晕过去已经一天16个小时零三分了,岁岁, 你现在头疼吗?” 韩岁岁缓了缓想吐的感觉,慢慢点了点头。 “像是有人在我脑袋里拨弦, 而且弦要断掉了。” 系统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它的检视之中, 韩岁岁的魂魄有很强的逸散的趋势。如果说普通人的魂魄就是一团完整的荧光团, 根本分?不清三魂七魄, 那韩岁岁这个便是十个五颜六色的小光团凑成了的,清晰到?可以看?清魂与?魄的边界。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现象。 若是粘合不住, 韩岁岁的魂魄便会彻底散掉。 而韩岁岁的回答也证实,它的检测结果恐怕没有出错。 “……岁岁, 不然?你再睡一会儿吧, 魂魄的损伤可以通过睡眠来补足。” 韩岁岁却摇了摇头。 事实上,对?于?身体的状况,除了大夫,便是自己最清楚了。 她不仅现在头疼得要命, 浑身也仿佛被?针处处扎过, 抑或是全身的骨头被?人用锤子一寸一寸地敲过,那种疼痛, 仿佛自己是一摊被?锤碎了的烂泥。 抬手都觉得困难。 系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它将手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去交易平台上发了帖子,最后?实在不行?,跑去问了主系统,但得到?的结果都不尽如“统”意。 治愈魂魄的方法千千万,却没有一样适合现在的处境。 而要出去,以它的运算结果来看?,只依靠韩岁岁,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韩岁岁问它:“我睡着时他们是不是给我喂了什么东西?” 她原本以为腰间?的那道鞭伤会是最严重的,现在却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体被?敲碎似的的疼痛。 系统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他们给你喂了两次药,第一次是一枚褐色的丹药,第二次是一枚红色的,两次隔了整整一天……岁岁,你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韩岁岁还在原地,她倚在墙上,看?着牢笼结界上的灵力纹路,半晌,摇了摇头。 系统见状也不再说话。 本来就要逃出去了,但是却遇上了另一个女子,虽然?在它的运算中,每一刻来人的几率都有50%,到?最后?一刻韩岁岁能够出去,几率相乘,本来也没有多大。 但看?见韩岁岁煞白的脸色,孤零零躺在潮湿冰冷的地上,它还是想要感叹一句“可惜”。 囚笼里的时间?过得极其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度日如年。 煎熬不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还因为根本看?不到?出去的希望。 韩岁岁不得不承认,当时刚醒过来就越狱的决定一点都没错,因为在此?之后?的每一刻,她都比上一刻更?为虚弱。 ——她醒来后?不久,身体就开始渗血。 血液从皮肤的纹理之中一点一点往外渗出,韩岁岁能闻到?自己身周散发出来的巨大的血腥味,浓郁得如同在鼻子下面放了一大盆血,旁边却根本没有通风的装置,只能瞧着那血液一点一点地蒸发在空气之中。 而那是她自己的血。 原本就潮湿的地面上渐渐聚集起一小片血泊,透过这片小小的血泊,韩岁岁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披头散发,浑身是血,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轮廓,细节模糊不清。 ——不过也幸好看?不清细节,韩岁岁心道。 这血迹是从全身的血肉里往外渗的,脸上也无法幸免,她现在看?起来必然?很丑。 如果抬手没那么疼就好了,她好歹可以擦一下脸。 这样的想法一转而逝,外面的那支蜡烛却突然?亮了起来。 韩岁岁借此?看?清楚了自己对?面的笼子,那里面关着的,正是当时被?关进来的年轻女子,也是让韩岁岁越狱失败的“罪魁祸首”。 一直没再说过话的系统罕见地带了些厌烦,道:“怎么是她?” 韩岁岁一怔,问道:“怎么了?” 系统气愤道:“就是她害你直接被?抓的,现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却睡得安稳,你看?她红润的脸色,跟你就是两个极端!” 韩岁岁浑身都是血,一看?就知道遭了大罪,再看?人家。 系统:好气! 韩岁岁却道:“不能全怪她。”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滋源那时她体力不支,又?不能凝聚灵力,即使出了那道门,也未必真能离开。真要算,她也不过是害她多挨了两鞭子。 系统正要反驳,又?听?韩岁岁道:“不过……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 韩岁岁仔细回想,那道鞭子她能躲开,实在出乎韩岁岁的意料。挨得那么近,那女子又?没有丝毫防备,即便是正常对?战,到?了那个境地要躲开也非易事,可她就能恰巧不巧地绊了一下,时机、角度,堪称完美。 若非运气,便是心机,哪一样都不简单。 流了这么多血,韩岁岁并不想说话,因为头疼,也不想想事情?,只是睡不着,所以才一直发呆似的醒着。 她已经要收回视线了,外面走道里却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容貌昳丽,唇色浅淡,眼?梢眉角蕴着一抹阴郁,看?上去有些虚弱。 他身后?跟了许多人,最靠近他右手边的便是那个持黑鞭的青年守卫,对?白衣男子颇为恭敬的样子。 韩岁岁听?他喊了一声:“少主”。 少主走到?了韩岁岁……对?面的笼子前,看?着里面睡得正香的女子神色不明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下属把笼子打开。 持鞭男子使了个眼?色,他旁边的人就立即去开了结界。 还贴心的在牢笼外面的门口挂了两个灯笼。 光线瞬间?明亮许多。 少主过去蹲下身,捏住了那年轻女子的下巴,轻声似情?人间?的呢喃,只是脸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你便是风离殇?” 结界一开,牢笼里的声音毫不遮掩地露了出来。 少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无端让人想起阴暗洞穴中的蛇,躲在暗处,吐着蛇信,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更?让韩岁岁心头一惊的却是他说话的内容:风离殇?这不就是女主的名字吗? 这样看?来,那恰到?好处的一绊果然?是因为“运气”。 女主光环,果然?名不虚传。 那这个“少主”,是男配还是反派? 风离殇悠悠转醒,见到?少主先是一惊,继而往后?退了退,问他:“你是谁?随意抓人是犯法的,你最好赶紧把我放了。” 见少主眼?睛一眯,并不回答,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唇线抿起,道:“我是夙云宗的弟子,名叫风离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如果现在把我放了,我可以重金酬谢。” 少主轻笑一声,手指在她下巴上流连一会儿,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风离殇:“看?见什么?” 少主便将另一只手随意招了一下,瞬间?,包裹在黑色结界中的人皮便迅速飘了过来。 他道:“抓人犯法,那杀人呢?” 风离殇往人皮上瞟了一眼?,眼?眶顿时红了:“你……你想做什么?” 少主:“听?闻你服下净脉丹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令我感到?十分?讶异。”说着,少主便拿过风离殇的手腕,自上面用指尖轻轻一划,白皙的手腕上便多了一道口子,血液滴答往下流。 风离殇“啊”了一声,少主却没管她,他用指尖接住一滴,递到?舌尖尝了尝。 半晌,他睁开眼?睛,挥了挥手,道:“都下去。” 属下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少主的命令不敢不从,纷纷退离。 临走时,那个持鞭青年还特意看?了韩岁岁一眼?,意味不明。 少主自然?不知,人一走,他便道:“竟然?是蕴灵体质。” 风离殇:“什么是蕴灵体质?” 少主:“你的一滴血,抵旁人百滴精血,其中还蕴含着天地灵气,十分?珍贵。” 许是因为发现了风离殇的特殊体质,他说话都详细了许多。 见风离殇眉宇之间?懵懂,他复又?解释道:“你看?她,”指向了韩岁岁,“一个幻光境初阶,将她的全身的经脉都剔除出来灌满灵力,也比不得你一碗血,”说着他便比划了一下,“这么一点血。” 在一边旁听?的韩岁岁:有事吗你? 风离殇试图讨价还价:“我可以给你我的血,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不会跑的。” 少主的手指又?回到?风离殇脸上,他轻柔地摩挲着风离殇的脸颊,神色亦十分?温柔,道:“不行?,就在这里吧,我会安排人给你收拾好的。” 说罢就离开了。 对?着用来举例的韩岁岁,眼?神都没瞟一下。 系统:“好气。” 韩岁岁却注意到?,那道承文结界,少主没有给风离殇关上,这便意味着,风离殇是可以在狱中自由活动的。 转瞬之间?,韩岁岁脑海中划过了好几个想法。 风离殇看?了一眼?韩岁岁,然?后?低下头去,道:“那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抬起头来,愧疚的神色一扫而空,道:“等过几天,我求那人把你放出来,还有那些人,都放你们走,就用我的血就可以了!” 韩岁岁并不指望。 全身上下到?处都在疼,她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恍惚之中,她听?到?江随舟温柔的声音:“岁岁,我回来了。” 重逢(三合一) 江随舟同样一身白衣胜雪, 左襟上绣着一枝与那日分别时一模一样的?梅花,矜贵而温柔。 他走到韩岁岁身边,俯下身, 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过一会?儿, 道?:“有些发烫, 等会儿回去先吃一副药,再睡上一觉,就可无虞了。” 俯身时掉落的发丝触到韩岁岁的?脸上, 带来一阵痒意。 她这次却没有玩闹的心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随舟, 看?到他眼睛里?的?谴责和关切,喉间哽咽:“我很想你。” 穿越许久, 她最想念的?人, 原来还是江随舟。 想念那时候在幻境中悠闲散漫的?时光, 想念江随舟牵住她手腕的?温度,甚至想念穿越第一天时, 江随舟递给她炽光符时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的?眼神。 ——那时他总归在身边。 江随舟点点她的?额头,如同幻境中每一次她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点菜却又挑东挑西时, 江随舟再多的?无奈, 都会?化作这样一个动作。 他靠近时身上总会?有一抹霜雪般的?气息,却又似带着阳光的?暖意,只让人觉得温和清静,不带半点冰寒疏远。 此时亦是如此。 那时她只觉得江随舟的?动作惊跑了她的?睡意, 此时却觉得无限的?怀念与眷恋。 韩岁岁凑过去挨住了他的?袖子。 她喃喃道?:“我真?的?很想你。” 江随舟一怔, 然后轻声应道?:“我知道?,我也很想你。” 韩岁岁看?着他, 眼睛里?含了泪:“我终于?知道?,你是对的?。” 江随舟抚着韩岁岁头发的?手指一顿,疑惑道?:“什么?” 韩岁岁努力抬起了手,她拂过江随舟的?袖子,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手指上的?血色凝固了又添新的?,黑色中蕴着红色,她把?手搭上去,江随舟手腕上的?温度传来,皮肤上却没有一丝痕迹,仍是如雪般白皙。 迎着他不解的?神色,韩岁岁看?着他,道?:“我喜欢你,江随舟,很喜欢很喜欢。” 江随舟的?面容却渐渐模糊下去,他似是仍然在笑,又似皱起了眉头。 渐渐的?,这道?如霜雪般温和从容的?身影慢慢淡去,从发间的?玉簪到领口的?绣纹,最后是他尚带着温热的?手腕,一点一点,消失了。 唯独指尖似乎仍然留有那抹温度,温热而令人眷恋。 她一早便?知道?,他是假的?,是她的?一场幻梦。 江随舟从来不知道?她叫韩岁岁,他喊她时,总是叫她“言瑶”,温润清透的?声音,尾音微微低下去,是江随舟独特的?声调。 从他喊她“岁岁”时,她便?知道?了。 却仍舍不得戳破。 大约最后消失,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若是自己告白,江随舟会?作何反应。是眸子里?蕴着笑意的?接受,还是皱着眉头拒绝,抑或者不着痕迹的?疏远。 她不知道?,所以江随舟便?散了。 这一刻,韩岁岁心里?有多少犹豫不决,就有多少坚定不移。 犹豫于?再见之后如何相处,坚定于?从这个牢笼中逃离。 一味躺在这里?等别人来救,抑或是就此任人宰割地死去,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明白了江随舟为什么一直逼她学剑诀,学符篆,甚至学着战斗。 ——因为云澜大陆从来都不是一片和平、花团锦簇的?乐土,而是处处争斗不休、黑暗与晦涩悄然滋长的?世界。 算不上炼狱,但若毫无还手的?余地,便?会?和这里?悬挂漂浮的?人皮一样,静悄悄死在谁都不知道?的?阴暗牢笼里?。 又或许像是安城的?将?士与百姓,因为不够敏锐、没有靠山,最终沦为被放弃的?牺牲品,死后仍然饱受怨气折磨,化作阴鬼,生死不休。 这样一个世界,江随舟已经递给了她剑刃,她便?要接过来,好好用。 韩岁岁含着泪睁开了眼睛。 而在这处牢狱之外,秦兰卿、柳潆与封开霁也在找韩岁岁。 距离那晚韩岁岁被抓,已经过去了三天,几人的?信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削弱,到现?在,即使是开始时信誓旦旦说韩岁岁还活着的?封开霁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们聚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面前是一个绘制着红色朱砂画成的?法阵,光芒散去,紧闭着眼睛的?封开霁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柳潆道?:“已经是第七个迷梦了,还是没有用吗?” 封开霁擦去额头上的?汗,道?:“又是亡魂。” 迷梦之法只能对生魂用,若是亡魂,自然无法入梦。 他眉头紧紧蹙起,道?:“言瑶并不似我们以为的?那般弱,她必然还活着,我们再找下一户人家。” 柳潆没见过封开霁这样遮掩不住着急担心的?时候,那时在阴骨林的?破庙里?,神像眼睛被毁,但力量仍在慢慢聚集,庙内的?阴鬼聚成了一团巨大的?阴怨之气,杀死了许多同门,最后只剩了他和封开霁两人。 即使到了那个境地,封开霁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现?如今,他身上的?傲气似乎全然被焦急取代了。 柳潆抿唇,问?他:“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他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担心言瑶?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正好迷梦之法对神魂之力消耗极大,即使没有受到反噬,施术者也会?觉得无比疲惫,连用七次,已经算得上极限了。 封开霁摇了摇头,他看?了柳潆一眼,道?:“言瑶是我们的?同门,不,更确切来说,是我们的?同伴,我们是一起出来查案的?,自然也要完完整整回去。” 他又道?:“即便?她只是言氏庶女,也是我封开霁承认的?同伴。” 柳潆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沉默一会?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封开霁脾气原本就冲,此时心情又十分焦灼,闻言直接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计划是我们一起定的?,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没回来,难道?我们不应该找她回来吗?何况用迷梦之法的?又不是你。” 最后一句简直在戳柳潆肺管子,他本来并不想与封开霁吵架,此时也忍不住了:“我有说过不救言瑶吗?救也要有个法子,你倒是用了迷梦,有用吗?已经过了三天了,她是不是还活着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样一个个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说罢,他似乎还是很不解气,补充道?:“等你找到的?时候,说不定她已经变成一具白骨了!这就是你的?法子!” 封开霁听到“白骨”,眼睛都隐隐变红了,他一拳打在了柳潆脸上:“你给老子说什么!” 柳潆吐掉嘴里?的?血,道?:“我说你没用!”见封开霁还要打过来,他也忍不住一拳打了过去。 终究是少年心气,遇到难题焦灼许久,一言不合便?可开打。 两人谁都没用武器,赤手空拳,转眼就过了十几招。 院子质朴,地面上俱是黄土,两人一打,激得地面上尘土飞扬,旁边鸡棚里?的?母鸡吓得咕咕乱叫,这户人家养的?大黄狗从前屋跑来后院,汪汪叫了起来。 秦兰卿沉着脸,声音平静的?劝架:“别打了。” 两人打得厉害,根本没有理会?,仍是一拳又一拳的?往对方身上招呼,似是要把?这几天的?担忧、焦灼、失望都发泄出来。 秦兰卿声音提高了许多,大喊道?:“别打了!”声音里?饱含怒气。 柳潆和封开霁这才?停下。 停下时才?发现?院子的?主人,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扒在门口朝这里?看?来。 妇人期期艾艾地张口:“少侠,那阵法……” 封开霁不耐地往自己身上丢了一道?清尘诀,道?:“没有找回来。” 妇人茫然,看?了一眼自家男人,随后又转回头问?封开霁:“敢问?少侠,没找回来是什么意思?” 男人也紧紧盯着封开霁。 封开霁嘴边的?那句“死了”,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一会?儿,还在找措辞,柳潆接过话,道?:“暂时没有找到,许是阵法哪里?出了纰漏,我们再研究一番,有消息我们会?告知您的?。” 妇人眼神将?信将?疑,但对于?地上那团朱砂画成的?深奥而神秘的?阵法,她一窍不通,便?只好道?:“这样,这样。” 男人看?上去沉默而沧桑,见自家婆娘一时没了话,便?道?:“你们口渴不渴?进来喝点水吧。” 封开霁和柳潆异口同声,都道?:“不渴,多谢。” 答完又都别扭,转过头去。 男人见状也不知作何反应。 秦兰卿便?对着夫妇略一点头,道?:“叨扰了,你们先回去吧。” 她的?话似有什么魔力,明明听起来温柔可亲,却让人忍不住服从。 夫妇二?人回了院子,顺手揪走了自家的?两个孩童。 有了前面的?例子,秦兰卿随手布下一道?隔音罩。 她仍是沉着脸,揉了揉额角,道?:“言瑶我们必须要救回来。” 柳潆看?过去,第一次在秦兰卿这里?体会?到了心中酸涩的?感觉:“你是觉得我不想救言瑶是吗?” 他看?着两人,道?:“是,我承认,我只视言瑶为普通同门,彼此亦无多少情谊,但只看?在随舟的?份上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其实除了普通的?同门之谊,他也觉得言瑶此人不无可取之处,便?是御灵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幻光初阶就学会?的?。 但此时承认,倒显得他在服软。 封开霁嗤笑一声:“随舟随舟,你倒是对人家亲切,却不见得江随舟多么理会?你,你若是和言瑶一起掉进水里?,你猜江随舟会?先救谁?” 柳潆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封开霁除了狂与傲,戳人肺管也是一等一的?强。 江随舟是他出家族之外第一个生死之交,在他心中分量自然超过旁人,竟不知何时被封开霁看?了出来,还拿来做攻击他的?把?柄。 但柳潆也不甘示弱,他抱起手臂,冷冷道?:“你一口一个‘救言瑶’,也不知是谁第一次组队就把?剑刃架在了人家脖子上,还有,若是你和江随舟一起落水,你猜言瑶会?救谁?” 这个问?题自然也无须多问?。 封开霁气结,心头却又有些难受,他略了过去,仍如一贯的?嚣张腔调:“她那时太弱,自然不配做我封开霁的?同伴,现?在够强,自然配让我去救她。你还未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柳潆:“你也没答我的?。” 秦兰卿看?不下去了,沉着脸喊了一声:“好了!你们再吵下去,言瑶还救不救?” 封开霁:“必然要救。” 柳潆言简意赅:“救。” 秦兰卿:“既然如此,我们再商量一下怎么救。之前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在迷梦上,接下来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更有效。” 柳潆道?:“迷梦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亡魂太多,这至少说明两点:一,言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二?,对面之人或许抱着其他的?目的?。” 秦兰卿:“怎么说?” 柳潆:“孩童并无反击之力,幕后之人如果只想取孩童性?命,大可当街完成,抑或是暗中下手,完全不必把?他们掳走,这便?说明,他们需要孩童当场参与。” 封开霁若有所思:“是邪阵,或是鲜活的?脏器?” 柳潆点头:“都有可能,但是我在想,我们潮集那晚找到的?被掳孩童的?共同点,或许可以做些解释。” 秦兰卿皱眉:“灵根?” 此时,一个疑问?在三人心中升起:幕后之人要有灵根的?孩童做什么? 封开霁:“邪术往往更看?重?生辰八字,是否有灵根并不重?要;而若是需要有灵根者的?脏器,再怎么移植都用不了那么多,何况被掳走的?孩童年龄大小根本不一样。” “所以这两者都不对。” 秦兰卿:“这几日我托人暗中查探,发现?……潮集上失踪的?其实不只是孩童,还有其他有灵根者,其中甚至不乏入气和幻光境的?修者。” 韩岁岁毕竟算是救她一命,而迷梦的?进度太慢,她不得不想别的?办法,只是一直没有成效。 没想到,收集来的?消息或许并非没有用处。 柳潆与封开霁对视一眼,柳潆道?:“看?来问?题的?症结就在灵根上。” 封开霁向?来对这些法术秘术禁术都颇有兴趣,此时他略一沉思,就想出三种有关的?法术来:“用他人灵根者,无非有三点特征:一是自己没有灵根,要拿旁人的?灵根来用;二?是以灵根净化灵根,提升自己灵根的?纯度;三是剥离灵根,用灵根提纯灵力,用以修炼。” “一不太可能,二?三皆有可能。” 秦兰卿道?:“二?也不太可能,我曾经看?过净化灵根的?例子,灵根再如何驳杂,九人即是上限,再多便?难以寸进,所以……只能是三。” 柳潆:“剥离灵根确实符合多人遭掳的?特点,这个术法叫什么?有什么具体要求?” 封开霁道?:“名‘淬灵’,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邪法,施术者会?先将?人身体里?的?杂质排出来,说是杂质,其实多是人身体里?的?血液。 随后将?其骨头、血肉剔除,只余一张人皮,最后灌以灵液,藉由灵根转化为精纯灵力,最后再把?人皮一剥,便?只剩下灵力了。” 他回忆起卷轴上的?内容,继续道?:“这个法子的?关键有两点,一是有灵根者必须活着受术,一旦死去,灵根也会?化为死物,根本无法加以利用;二?是与淬灵配套的?丹方,这丹方才?是淬灵最为核心的?秘诀。” 他这样一说,柳潆与秦兰卿便?立即明白:丹方能够保证受术者不死,且自动藉由灵根转化为灵力。 他们对视一眼,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 封开霁罕见地垂下了眼睛,他呼吸有些滞涩:“若这便?是幕后之人的?手段,言瑶被抓去,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抽骨’的?阶段了。” 秦兰卿亦是一窒,缓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才?能找到人?” 淬灵给出的?信息只有这么多,它不似其他的?邪法需要什么天时地利,只要有灵根有丹方,在哪都能完成。 所以若要找人,只能从丹方下手。 ——能对这么多人施术,恐怕对某种药材的?需求会?格外大,他们只能从此下手。 甚至不知言瑶是否还在上州城中。 然而封开霁向?来对丹药医术全然不敢兴趣,对那张丹方不过略过一眼,并未细看?。 此时他思索半晌,只能想起两味药材:“洹雾草和混元砂,我只记得这两样了。” 秦兰卿道?:“那我们就从这两样查起,另外,你可以再想想有什么旁的?信息,想到立即告诉我。” 封开霁点头。 三人立即开始行动。 而与此同时,江随舟走之前交代中年文士也在问?属下:“还没有找到吗?” 属下是个年轻清秀的?少年郎,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大,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偏衽麟甲,看?上去冷峻而沉默。 他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去,没有再看?喝茶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放茶杯的?动作一顿,他心里?其实很有些焦灼,即使是在平日里?最为静心的?茶室,也有些心神不宁。 家主虽然没有明言,但那种关心的?态度已经说明了许多。 自从谢氏被灭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主那么关心一个人了。 言瑶。 他在心里?默默咀嚼了三遍这个名字,还是作出了决定。 “既然寻踪符找不到人,铺网搜查亦没有结果,那便?用青云溯光剑好了。” 少年蓦地抬起头来,惊诧道?:“荀叔!” 荀叔站起来,转过头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少年还是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势在必行的?坚定。 他声音有些艰涩:“一定要用吗?青云溯光剑是澄明境所用的?灵器,每次使用必然要耗费许多灵力,你现?在的?身体……” 少年虽然始终没有说出反驳之言,但字字句句都在劝中年文士放弃。 他敬重?家主,也敬重?荀叔,但他根本不知道?耗费如此多的?精力、时间乃至灵力去找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中年文士很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最终低下头,道?:“那我去布置阵法。” 荀叔的?脸上这才?微微缓和,他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是我们辜负了家主的?嘱托,没有保护好人,动用青云溯光剑是小事,若是还找不回人来,恐怕才?是大麻烦。” 其实他亦不需要少年来支持他的?决定,只是谢致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并不希望他走上与家主离心的?“歧途”。 “谢致,家主已经比我们走得太远了,他所看?到的?,我们未必看?得到,因此我们觉得家主的?命令是徒劳的?,甚至是错误,事实都未必如此。荀叔并不是想让你做对家主言听计从的?傀儡,但很多时候,你的?自以为是,可能并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荀叔看?着谢致似懂非懂的?点头,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谢氏,家主实在难为。 荀叔道?:“我亲自去请青云溯光剑,谢致,我们的?动作最好快一些。” 琰山之中,浓密的?树林遮蔽了天日,傍晚的?云霞透不过一丝一缕的?光线。 江随舟踩着厚厚的?枯叶,脚步虚浮,待到一颗树旁,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吐出一口血来。 陵墓之中忍下来的?伤势如同蛰伏的?阴影,缠绕在他的?经脉与身体之中,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行动力。 再加上为了尽快赶路而强行提升修为所导致的?经脉受损,江随舟现?在的?身体便?如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动辄便?气血翻涌。 他从储物袋翻出一颗丹药吃下,周身灵韵缥缈流转,过了一会?儿,他便?重?新站直身体,指尖一缕幽蓝火焰燃起,径直将?地上的?血迹燃烧殆尽。 他看?了看?远处,心中难以控制的?恐慌与心悸如同想要将?他扯入地狱的?阴影,时时刻刻盘绕在心头。 江随舟攥紧拳头,指尖用力到变形,圆润的?指甲在白皙的?手心深深刻了下去,血色洇染,这点微弱的?痛意反而带来一丝丝快意,消磨了些许焦躁。 他重?新静下心来,瞬息之间,又到了百里?之外。 上州城。 城西的?牢狱之中。 韩岁岁仍然躺在地上,浑身僵直,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身体已经不再渗血,只留下浸在衣衫之中的?血腥味,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而地面上的?血迹渐渐从粗糙冰凉的?黑色地砖缝隙之中渗透下去,现?在已经没有了丝毫踪迹。 这是第三天的?晚上,身体里?所有的?痛苦都已经远离,只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如果不是偶尔与系统聊上几句,韩岁岁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让系统给自己放《名侦探柯南》听。 “日文版、英文版,还是中文版?” 韩岁岁:“英文吧。” 系统:“但是根据你的?资料来看?,你的?英语能力评级只是D,能听懂吗?” 韩岁岁:“……那你还问?我要哪一版?” 系统:“我搜到了嘛,系统的?原则就是将?所有结果告知人类,由人类自己决定,绝不允许系统自己越俎代庖,这是规定。” 韩岁岁:“好吧,规定,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恐惧吗?” 系统:“谁知道?呢,人类没有承认,自然也不会?写进我们的?编码里?。话说回来,岁岁,你真?的?要听英文版吗?” 韩岁岁:“对,本来也不是为了消遣。” 而是因为困倦。 魂魄不稳带来的?最大症结便?是头疼,疼痛欲裂,像是有人时时刻刻在自己脑袋里?生拉硬扯。再加上身体的?疼痛,所以根本睡不着。 现?在却是反过来,因为几天没有合眼,且身体毫无知觉,所以积攒的?睡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蜂拥而至。 她困得厉害。 至于?为什么不睡一会?儿,韩岁岁看?一眼外面忙碌着的?风离殇,她自然是不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系统见韩岁岁熬得实在痛苦,劝道?:“岁岁,不然你睡一会?儿吧,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吓人。” 此话一出,韩岁岁奇道?:“你能看?到我的?脸色?不是都被血糊住了吗?” 系统一噎,它确实看?不见:“……总之是好不到哪里?去,还有,你那个样子已经两天了,身体一动不动,不会?觉得十分僵硬酸软吗?” 韩岁岁闻言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与系统说实话。 事实上她现?在几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感知,不疼、也不僵,非要说的?话,麻麻的?,到处都使不上劲。 思索了一下,韩岁岁还是道?:“不觉得。你赶紧放柯南好了,不然我要睡着了。” 于?是系统被强制闭麦,放起了柯南的?英文版音频。 之所以不放中文,是因为要注意外面的?情况,省得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韩岁岁现?在大概知道?了那个少主抓他们回来做什么了——淬炼灵力。 她亲眼看?见有人如同一摊烂泥般被抬上了那张桌子,就有穿着黑衣的?守卫用墙上的?工具将?那人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 血已经放干净了,所以并没有太多红色的?血迹和污垢留在桌子上。 留下黑色痕迹的?那些,是人的?内脏。 摘下骨头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保留经脉,将?其他的?血肉都剔除出去,其中也包括人的?内脏。 大约是因为那个净脉丹的?缘故,要维持人的?生命力,又要将?血液都排除出人体,只能将?内脏的?功能放大、负担减小,所以到最后摘出来时,内脏就几乎变作了纯黑色。 那上面留下的?血迹才?会?是那种污黑之色。 韩岁岁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剔除出骨头时,恐惧、恶心、不解、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不断翻涌,几乎不敢直视,到现?在,却也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开始时的?毛骨悚然到现?在的?麻木,韩岁岁甚至在心里?诘问?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到习惯? 现?在她却渐渐明白:人是可以被环境塑造的?。 同样是生物,为什么她就觉得吃猪肉、吃鸡肉时可以习以为常呢?因为她已经看?习惯了。 现?在只不过把?家禽猪狗换做了人而已。 尽管这样想,看?到外面桌子上的?人毫无声息的?垂下头,她还是垂下了眼睛。 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一身白衣染血,一直很安静。 剃掉了骨头,似乎就全然不会?感到疼痛了,他从来没有尖叫过。 这次是被挖掉内脏,他一直静静看?着,方才?终于?垂下了头。 “你吃不吃桂花糕?还有栗子糕,都很好吃。” 风离殇的?声音蓦地响起,韩岁岁抬眸,便?看?见她蹲在结界前,手里?端着两个瓷白的?盘子,上面放着精美?的?糕点。 那个少主之后便?安排了属下将?风离殇的?牢笼与旁边的?牢笼打通,里?面布置了堪称华丽的?装饰,乌檀木的?床、美?人榻、绣饰繁复精致的?屏风、桌椅,甚至连被子都微微反着光,看?上去就像是哪位大家小姐的?闺房。 与这个黑暗潮湿阴森的?牢狱格格不入。 风离殇也可以在这件牢狱之中活动自如,她便?要了许多食物,挨个笼子发。 韩岁岁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很想问?问?她:你觉得违和吗? 明明身后就有人在受着世间极刑。 但她想到了自己的?表情,恐怕是和风离殇一般的?平静。 于?是便?没有问?,只是摇了摇头。 风离殇自以为贴心,恐怕并不知道?,她们现?在的?脏器,恐怕根本吃不下饭。 而少主之所以纵容,也只是因为,被关在笼子的?他们,已经注定是牺牲品了。所以少主不在意他们能不能吃下东西,也不在意她能够听到风离殇体制的?秘密。 在他眼里?,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风离殇不是很开心,她送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说要吃。 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吃吧。” 注意到韩岁岁看?向?身后桌子上的?眼神,她凑近韩岁岁,悄声道?:“再等我几天,等我得到了那个少主的?信任,我就让他把?你们都放掉,你也听到了,我的?血很管用,反正不用你们的?血也可以。 那个人,本来就活不成了,那个少主说,即使不杀他,他也会?死,当然了这不是我不救他的?理由,只是我说了几遍,少主并不答应。” 说完她眼里?闪过泪光,看?了韩岁岁一眼,继而又低下头,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道?:“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系统中断了柯南的?音频,道?:“气死我了,再过几天,岁岁你就没了,她还在那哭,本来也没求着她救,她倒先委屈上了,我不行了,岁岁你别信。” 韩岁岁在脑海中应了系统一声,她本来也没打算信。 据她估计,恐怕明天就轮到她“上桌”了。 韩岁岁点了点头,道?:“别自责。” 女主光环太过强大,她不想莫名其妙成了反派。 然而承文结界隔绝笼子里?的?声音,她也不需要多说。 风离殇受到鼓励似的?点了点头,转身去另外的?笼子前送糕点了。 糊弄走她,韩岁岁开始琢磨如何才?能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值夜半,韩岁岁面前的?承文结界突然被人打开。 韩岁岁睁开眼睛,看?到是那个手持黑鞭的?青年走了进来,十字中心处的?灯烛亮着,只照亮了附近的?区域,她所在的?牢笼里?只有一丝余光照射进来。 韩岁岁被光线刺激得眯了一下眼睛。 对面的?风离殇已然睡下,漂亮的?“闺房”里?一片黑暗,也无声息,而另一边的?走道?里?因为有承文结界相隔,从来便?听不见声音。 所以这牢房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系统:“岁岁,他看?着怎么这么吓人?” 哦,还有一个系统。 韩岁岁看?着光线照在青年右侧的?脸上,左边脸上一片黑暗,再加上他翘着嘴角的?笑容,确实可怖。 青年进来后又将?承文结界关上,蹲下身,问?韩岁岁:“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是说,我便?放你离开,若是不说,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自然知道?自己明日是什么下场。” 系统:“岁岁,听起来是好事,要不我们赌一把?,不可能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了。” 韩岁岁:“我怎么才?能信你?” 青年像是早有腹稿,道?:“信不信随你,反正……到最后被剃掉了骨头、挖空了血肉的?人也不是我。” 韩岁岁垂眸,像是沉思的?样子。 系统:“岁岁?” 韩岁岁与系统道?:“那便?赌一把?。” 系统:“什么?” 然后便?听韩岁岁道?:“不行,若是我说出了你想要知道?的?事,你却不放我走,我怎么办呢?到头来只有你得了好处,我却白白替你作嫁衣。” 青年似是没有想到,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坚持了原本的?态度:“现?在你是案板上的?鱼,与我交易是你最后的?机会?。” 韩岁岁:“那便?算了。” 青年惊怒:“你……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韩岁岁抬眸看?他:“你既然在这个时间前来,便?说明你要知道?的?事不想被别人知道?,换句话说,你做贼心虚。一个自己就做贼的?人,怎么让别人信任?除非,你拿出些诚意来。” 青年看?她一会?儿,冷哼一声,道?:“你猜的?不错,但你料错了一点,这个秘密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既然你把?握不住机会?,那就不要怪老天爷对你无情。” 之后青年转身离开,而韩岁岁一直没有出声,她便?看?着青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系统:“吓死我了,岁岁,你现?在根本动弹不得,他要杀你不过是动动手指,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真?的?要杀你呢!” 韩岁岁:“所以才?是赌,赌他不敢杀我。” 系统:“为什么?” 韩岁岁:“一来他做贼心虚,二?来我有他想要的?秘密。” 系统:“什么秘密?”这几日它最新资源都在疼训裙期六陆伍零叭巴而五可没有被屏蔽,什么秘密,它怎么不知道?? “风离殇的?体质。” 系统霎时间明白了一切:“那天少主是把?属下都赶走才?说了风离殇的?体质,原来是这样,那持鞭青年难不成是个卧底?” 韩岁岁点头,她也是这么猜的?。 忠心的?下属,谁会?偷偷摸摸去找上司藏起来的?“秘密”呢? 系统:“但是岁岁,明天就到我们了,还是没有人救,怎么办?” 烛光仍然亮着,却照不到这一处的?牢笼。 韩岁岁重?新闭上眼睛,道?:“别担心,明天再说。” 第二?天韩岁岁平静地被抬上了桌子,而风离殇看?上去十分惊慌,她试图阻止两个守卫对韩岁岁动刑的?动作,被持鞭青年使了个眼色,赶到一边,用一道?结界框了起来。 他低了低头,恭敬道?:“风小姐,等我们剃完此人的?骨头就把?您放出来,少主下令一切照常,属我等不敢违抗。” 他对着另一名守卫道?:“你看?好风小姐,若是她有什么需要,必得满足。” 那名守卫有些犹豫,道?:“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持鞭青年笑了一下,道?:“她现?在浑身动弹不得,有什么不行的??” 那名守卫一想也是,便?走到了风离殇近前“照看?”她去了。 韩岁岁躺在桌子上,眼睛木然地看?向?这件牢狱的?天花板——黑乎乎的?,像是石头。 她看?着持鞭青年拿了一把?剔骨刀过来,俯下身轻声道?:“施了隔音咒,他们听不见的?。怎么样,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韩岁岁不看?他。 持鞭青年脸色一变,继而缓和下来,道?:“没想到你骨头倒是硬,好吧,我亦有诚意,这是一炷幻香,只要你与我说了,我便?把?此香点上,让他们都陷入幻境,然后放你出去,如何?” 确实有一炷香在他手上一闪而过。 韩岁岁眼睛里?闪过动摇。 但她还是道?:“不说。” 持鞭青年利诱不成,便?沉下来脸来,道?:“既然你不说,那便?别怪我不客气!” 他直接将?那把?污迹斑斑的?剔骨刀刺进了韩岁岁的?胳膊上——这是剔骨的?流程。 这一刻,剧烈的?疼痛重?新回到了韩岁岁的?感知中,她咬了下舌尖,没有理会?脑海中系统的?尖叫,借着这一刻的?感觉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但是还不够。 又是一下,韩岁岁的?手肘被霍开了一道?口子,她仍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青年男子见状,直接将?韩岁岁左边胳膊的?一截骨头抽了出来。 便?在他低头打算再问?韩岁岁一次时,躺在桌子上的?韩岁岁突然暴起,将?他放在桌边的?骨头握住插进了持鞭男子的?喉咙。 他喉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睛里?还凝聚着不可置信的?光。 韩岁岁没有理他,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在另一名守卫转头的?时候故技重?施,将?骨头又插进他的?脖颈之中。 干脆利落,毫不留手。 风离殇看?着韩岁岁的?样子,直接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她颤颤巍巍指着韩岁岁被豁开一道?口子的?左臂,道?:“你的?手……” 这一刻,风离殇害怕至极。 她想,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个疯子。 而韩岁岁没有多看?她一眼,她转过身,熟练地摸走了持鞭男子身上的?储物袋,用他脖子里?流出的?血摁在了储物袋上,没开,便?把?储物袋又扔掉了。 她之前忘记了,没有本人的?神识,储物袋是打不开的?。 韩岁岁握着自己的?骨剑,打开了那道?暗无天日又血腥至极的?牢狱的?门。 出去之后才?发现?,这是在一个花园的?假山之中。 她向?着墙边走,路上干掉了两个木讷呆滞的?黑衣守卫,摸到了墙边。 就在这个时候,墙边却突然现?出了一道?结界,韩岁岁正犹豫如何打开,结界便?突然消融,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 此时身后追兵追来,面前却只有一个,韩岁岁便?将?骨剑刺向?了眼前之人,然而她一抬头却惊住了——“江随舟?” 眼前的?江随舟却完全不是韩岁岁幻想中的?模样,一身利落黑衣,神色之间亦不见温和从容,他看?着韩岁岁的?样子,眼睛里?似乎有滔天黑红之色涌现?。 韩岁岁一身都是伤,他手掌颤抖,却根本不知道?触她哪里?,最后只是低头贴住了她的?脸颊,温柔道?:“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眷恋 看到江随舟, 听到他的声音,韩岁岁恍惚间以为这又是自己的幻觉。 左臂被豁开的那道不大不小的口子正在滴滴答答往下留着血,失去了左边胳膊一半的骨头, 她的手掌无力地垂着,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 滴滴答答的声音让她想起那间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幻想出来的温柔而真实的江随舟, 他别无二致的声音和真实无比的温度,若非那句“岁岁”,她决然分辨不出他竟是自己的幻觉。 眼前这个, 是不是又是幻觉呢? 韩岁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随舟,他白皙漂亮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伤在右脸靠近眼睛的位置,血已经止住, 但留下了一道暗红的伤痕, 浓密而长?的睫毛下面一双如雪后初霁般温柔的眼睛, 此时却?似布满了遮天蔽日的乌云。 眼睛下面有两道并不显眼的深色,似是许久没?有休息留下来的黑眼圈。 还有他的身上, 平日里好闻的霜雪般的气息也?挂上了尘土,不用多想便知道他定是赶了许久的路, 连清尘诀都没?有来得及用。 幻觉, 也?会?这样真实吗? 有了上一次惊散幻象的经历,韩岁岁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回答。 江随舟微微后撤,离开了她的脸蛋,便看到韩岁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语不发, 眼睛里却?渐渐弥漫着水色。 他离开时还红润白皙的脸颊,此时满满涂满了血污, 凑得这样近,即使痕迹干涸已久,他也?一下便闻出这是血的味道。 他心中?悸痛,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是谁的血。 他伸手擦了擦女孩子?的脸颊,却?没?有擦去分毫血污,杀意在心中?疯狂翻涌,江随舟眼中?深色渐渐浓郁,然而更令他惊怒的还在后面。 ——他看到了韩岁岁藏在身后的白骨。 白骨上的血迹泛着淡粉色,在阳光下顺着莹润的白骨滴落在地上,合着韩岁岁左臂伤口滴下来的暗红色,将地上的尘土卷成了血色的露珠。 几乎是看到的瞬间,江随舟便瞳孔一缩,心脏处传来剧烈至极的痛楚,如同被人?狠狠攥紧捏住。 有一刹那,他失去了呼吸。 什么样的过程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什么样的绝境会?将她逼到这一步?! 江随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的思绪算得上敏捷,所以能够一眼猜出这是如何发生的,但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痛苦让他的脸色片刻之间变得煞白无比,眼中?的黑红之色又?变得格外?明显。 抽骨的痛苦,比发生在他身上还要剧烈十倍百倍,他不敢想象韩岁岁是如何顶着这样的痛苦逃了出来,逃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他再晚来一刻…… 江随舟很克制地避开了韩岁岁左臂上的伤口,给她施了一道清尘诀,看着她苍白无比的脸色,心中?一痛,将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后面的追兵其实一直在攻击二?人?,但是都被江随舟的结界给挡住了。 他忙着查看韩岁岁的伤势,是以对这群蛆虫还未理会?,眼下伤势查看清楚,他自然也?没?有必要留手。 守卫的修为都算不上高在,大?都只有幻光境,但手段邪异诡谲,有一片黑压压的虫子?蝙蝠,有傀儡木偶,有透明丝线,甚至有人?从地下攻击,出其不意。 江随舟眉峰未动,面对一群扑上来的攻击,他一抬眼,眼中?黑红之色便瞬间将这群守卫都定在了原地,连同他们的攻击,一切都仿若静止,连同地下那人?,都未曾幸免。 他指尖轻点,幽蓝火焰自指尖燃烧,迅速扑到了被定在原地的守卫身上,霎时间这处园子?到处都燃成了一团火焰,很快,火焰渐渐熄灭,而方才的守卫却?一人?不剩了。 园子?里干净的似乎从来未有过这样一群人?。 而随着领域的使用,江随舟一直压制的伤势隐隐有复发的迹象,待到火焰收回,他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液溅落在地面上,将沾满尘土的青石板洇染出一道血色的花。 看着这道新添的血迹,韩岁岁眨了眨眼睛。 之前在牢狱之中?的幻象,江随舟处处都似真的一般,声音、温度,连同气息,可唯独她的血,无法在江随舟身上留下痕迹。 而现在,地面上有了一朵新的血花。 江随舟随手将嘴角的血迹擦掉,然后转过头去又?看着韩岁岁,他心中?酸软痛楚,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和温柔:“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却?没?想到韩岁岁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睛,水光便遍布其中?,看上去水润而晶莹,似是蕴含着无尽的欢喜:“……江随舟?” 声音沙哑而虚弱,江随舟又?是心中?一痛,他俯身贴了贴韩岁岁的脸颊,轻声应了一声;“嗯,是我?。” 韩岁岁:“你事情?办完了吗?” 江随舟对韩岁岁的气息眷恋至极,他又?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无法抑制的心魇却?在他的识海中?嗤笑一声:“办完了?真是笑话。” 江随舟不语。 心魇又?道:“你千里迢迢回来,只是处理了那些杂碎?你自己清楚,那些幻光境的杂碎不会?让你的女孩落到现在的境地,你亲手教出来的,你不会?不知。” 江随舟抿了抿唇。 心魇绕到他的右耳:“他们让你的女孩受了这样大?的罪,自己却?躲在暗处头都不露,只是处理那些杂碎有什么用?他们不过是马前卒,你难道不想为你的女孩报仇吗?不要以隐藏实力为借口,实则做个懦弱之人?,你明明想杀光他们的,不是吗?” 江随舟终于离开了韩岁岁的脸颊,他眼中?暗色终于覆过了清明,将韩岁岁的碎发抚至耳后,他轻声问:“谁将你捉来的?” 韩岁岁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太过注意江随舟的违和之处,对心上人?的思念和眷恋占满了她的思绪,她此时只想黏在江随舟身后。 是真实的、真正的江随舟。 因此听到问题时韩岁岁一怔,倒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她也?不知道那名用山水画做灵器的老者姓甚名谁,然而从头说起似乎又?太过漫长?,她一时之间便有些踌躇。 然而江随舟却?是心中?滞痛。 此次分别之前,韩岁岁便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若非他极力阻拦韩岁岁将分开之言说出口,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分道扬镳了。 或许只是因为重逢,她才会?放任我?如此靠近。 江随舟心中?另一种疼痛蔓延而起,他垂下眼睛,心道,她为何不愿与我?说。 他正欲诱哄,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冷哼之声。 这声音中?包含威压与灵力,如同不见形态的利刃向两人?飞来——正是那名脸如树皮的老者。 韩岁岁还未与江随舟说便是此人?打败了她,那老者便自爆了来路:“正是老夫生擒了她,当日不过饶她一命,已经是她烧了高香,于少主有用,今日既然敢逃,便要叹自己没?有继续活下来的运道。” 江随舟转过身来,眼中?痛色不见,反倒是一抹沉沉的暗色:“便是你?” 老者见他周身灵力不稳,亦没?有直接压过自己的威压,便知眼前之人?的修为不如自己。 而在同阶之中?,他凭借领域尚且难逢敌手,区区幻光,也?敢与他叫板。 老者应下,随后便祭出了自己山水画卷。 其中?墨色泼出,化?作了无数荆棘利刺,迅速而猛烈地向着两人?袭去——眼前这两人?,还不需要他动用领域。 江随舟散落的发丝无风自动,他其实已然受了很重的内伤,但面对眼前千山境老者的攻势,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修为虽然未到千山,然神魂却?是澄明境。 而依靠神魂可用的手段,便太多了。 江随舟甚至未曾抬手,他抬眼看了老者一眼,画卷的墨色便似被冻结住一般,寸步不动,如同被时间静止在了那一刻,毫无抵抗之力地悬浮在了空中?。 老者一惊,他立刻向动用自己的领域,然而江随舟那一眼带来的时空静止便似结冰的冰原,一寸一寸向老者靠近。 在他无比惊恐的眼神之中?,极其缓慢却?又?无法阻挡地到达了老者身前,从他的手指慢慢覆盖到了他的胸口,又?到那树皮一样干枯的脸,将他的眼中?的狂妄全然覆盖在了其中?。 这次江随舟没?有用那抹幽蓝火焰,而是又?看了老者一眼,他便如同雕塑一般碎在空气之中?,从指尖开始寸寸龟裂,眨眼之间就渺如尘烟般无形了。 韩岁岁原本担心战局,但见到老者被冻住时,眼睛上突然覆上一双温暖的手。 江随舟道:“别看。” 于是等韩岁岁再得以“重见光明”时,老者已然不见了踪影。 而随着老者一死,这处园子?上空的结界也?骤然散去。 不过三息,便有一只寻踪灵蝶飞到了韩岁岁身侧。 ——是封开霁的灵蝶。 韩岁岁接住,灵蝶便骤然化?作了点点灵力,化?在空中?。 江随舟垂看着韩岁岁的动作,道:“他们也?在找你。” 他回到上州城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中?年文士,他们利用青云溯光剑的剑气将上州城查探了个遍,找出了所有布满了符阵之处,等到江随舟到来时只剩了两处未曾勘探。 江随舟运气并不好,这是第二?处。 而他也?在下属口中?得知柳潆三人?都在寻找韩岁岁的消息,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最后似是在找两味药材,据说也?找到了一些线索,他们派人?暗中?接近,但柳潆三人?警惕心太强,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现在看来,他们亦找到了此处。 果?然,又?过了没?一会?儿,三人?便赶了过来,看到韩岁岁时俱是一惊又?一喜,而看到她身边的江随舟时,却?是全然的惊诧了。 柳潆道:“随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心意 面对?柳潆三人, 江随舟在封开霁格外沉郁的神色上停顿了一下,道:“刚回来不久。” 柳潆也看到了韩岁岁的惨状,他很是歉疚, 对?江随舟道:“抱歉随舟,是我们没有照顾好言瑶。” 江随舟淡淡道:“没什么好抱歉的, 你们本来就没有义务照顾她, 我们只是同门,不是吗?” 柳潆错愕:“随舟?” 他明显感觉到江随舟话里?有话,十?分诧异。“同门”, 是要将他们之间的情谊一并抹杀吗? 江随舟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大衣披在了韩岁岁身上, 不着痕迹隔开了封开霁与秦兰卿凑上来查看韩岁岁伤势的眼神。 秦兰卿意识到什么?,没再上前, 只是问韩岁岁:“你伤怎样?我这有许多上好的伤药。”说着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支通体白润的玉瓶。 而封开霁心中焦躁, 却根本看不到言瑶的身影, 他刚凑近一些,言瑶身上就罩上了一件大衣, 接下来又被江随舟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他只能听到言瑶回答秦兰卿的话。 “我没事的, 谢谢你们来救我。” 真诚而带着笑意, 秦兰卿看着她微弯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封开霁听到之后只觉得心中酸软而苦涩,他道:“我们来晚了, 你不必道谢。” 一旁的江随舟自?然也?听到了, 他垂眸看着韩岁岁的苍白脸色上绽放出的笑颜,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然而守着柳潆三人的面,他并没有将心声说出口,只是将韩岁岁的披风微微拢了拢。 因着韩岁岁身上有伤,这动作亦十?分小心轻柔。 柳潆并不觉有异,在他看来韩岁岁现在伤重,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江随舟向来心细如?发,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想不到;秦兰卿自?然明白其中意味,以往她只觉得戏谑郁闷,现在恨不得自?己上去给?韩岁岁披衣服,她的动作必然比江随舟还要小心。 只有封开霁,看到后心中又酸又疼,他亦觉得对?韩岁岁小心一些本属应该,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闷的难受。 而作为当事人的韩岁岁,终于被柳潆三人的到来唤回了些许神智,简单道谢之后,她便道:“那?边假山之中有个地?牢,还有些人被关在里?面,先救人,回去再说。” 她许久滴水未进?,之前全靠意志力强撑,实际上喉咙又干又涩,完全不想多说话。 想到那?个少主,她又补充道:“对?了,他们有个少主,不知道修为如?何,你们小心一点?。” 秦兰卿道:“言瑶你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先回去休息吧。” 封开霁只感觉心中郁气?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对?,交给?我们,你先回去休息,你放心,必然让他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柳潆看向江随舟……没有得到眼神,他神色有些黯然,道:“既如?此,我们先去救人。” 江随舟点?点?头,道一声:“好。” 然后便带着韩岁岁离开了。 韩岁岁看着身上淡蓝色的灵力屏障,趴在江随舟肩膀上,眼前景色被虚幻成一条条短促的直线,转瞬之间她便回到了原来的院子里?。 闻到江随舟身上熟悉的霜雪气?息,韩岁岁身上的疼痛似乎都不再那?么?嚣张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积攒了许久的疲惫与困倦。 她并不想睡,直到被江随舟放在床上,她还是强撑着精神与江随舟说话:“你这样暴露实力,没关系吗?” 江随舟回来时分明是用?了澄明境的“一步千里?”,幻境之中是钻了漏洞,此处却是真实世界。他以前从来不在柳潆和封开霁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现在却一点?都没有遮掩。 韩岁岁以前觉得,江随舟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办,那?现在,是事情办成了吗? 江随舟摇了摇头,道:“不重要。” 一切都不如?你重要。 眼中黑红之色涌现,心魇又开始搅乱:“哈哈哈哈,懦夫,为什么?不敢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呢?承认吧,你只是一个胆小鬼,从幼时到现在,一直都是。” 江随舟没有反驳,他把韩岁岁的鞋子脱掉,又把她身上大衣取下,将被子盖了过来。 心魇却不依不饶:“你看见今日封开霁的眼神了,那?分明是前世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眼神,关注、苦涩,又茫然,你瞧,她要与你分道扬镳,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赢得了别人的心意。” 江随舟摸摸女孩子的脸,一触即离,反而留下无限的眷念与留恋。 心魇继续纠缠:“还有柳潆,你布了许久的局,不惜以性命犯险得到他的信任,又一直维持你二等世家天才的修为,如?今也?一朝告破了……明明前世,你不是一直伪装的很好吗?” 江随舟终于启唇:“滚。” 心魇还欲再言,却被江随舟震破,他垂下眼睛,其中一抹厌弃转瞬而过,但听到韩岁岁的声音时复而抬眸,黑红之色已经毫无踪迹了。 他听到韩岁岁说,“给?你。” 江随舟:“什么??” 便见韩岁岁把自?己的骨头递给?了他。 痛楚席卷而来,他沉默地?接过,道:“接骨不比抽骨,需要将你的手臂全然剥开,将骨头安置进?去,再缝合好,有些药材我还未准备,等你睡过一觉,醒来我再为你接骨。” 复原总是比破坏来得困难。 韩岁岁其实是看江随舟情绪低落,她下意识便把手里?的骨头递了过去。 有江随舟在,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 闻言也?只是乖巧点?了点?头。 “我不疼的,反倒是有些困。” 江随舟摸摸她的头,道:“我给?你把把脉。” 这一把脉才知自?己全然小看了韩岁岁的伤势。 她的经脉被强力破坏,处处皲裂,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而且身体元气?大伤,失血过多,江随舟完全不敢想她是怎么?自?己从地?牢里?跑出来的。 他的手掌抑制不住地?颤抖,被他用?指尖狠狠一掐才勉强止住,眼中黑红之色又开始翻涌。 他想,那?个老者让他死得太便宜了。 还有那?个所谓的少主,便该让他挫骨扬灰,神魂永灭。 韩岁岁道:“我身体有点?差劲对?不对??你不知道我跑出来的时候多厉害,我找了许久的机会,万幸没有失败。” 江随舟默默看她:“很厉害……你睡一会儿,现在你的身体不宜进?食,我去给?你熬药。” 临走时韩岁岁却拽住了他的袖子:“江随舟。” 江随舟身体一僵,他下意识以为韩岁岁要旧事重提,因而没有回头,站在了原处。 韩岁岁道:“我想换衣服再睡。”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身上这身衣服穿了许久,血和灰,一样都没少沾,即使用?了清尘诀,也?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睡觉就更要换衣服了。 江随舟松了一口气?,然后在自?己储物?袋里?找了一身雪白中衣递给?韩岁岁:“这身衣服我没有上过身,等会儿我让人再给?你买几身衣服。” 储物?袋被搜走了便是这样不方便,韩岁岁也?想到了结果,略有些不自?然地?把衣服接过来。 江随舟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能自?己换衣服吗?” 韩岁岁:……她这才想到自?己只剩了一只手可用?。 没有经验,自?然也?不确定可不可以。 系统在一边:“岁岁,可以让江随舟给?你换衣服。”声音里?莫名有种?兴奋。 韩岁岁脸色骤然红了:“你闭嘴。” 而她这一犹豫,江随舟便知道了答案。 “我帮你换。” 韩岁岁却还是拒绝了。 她虽然依恋江随舟,但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太过随意。 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亲密过了头,即使江随舟闭上眼睛,总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她。 于是韩岁岁道:“我不要,叫个女子来帮我吧。” 江随舟其实并不想把韩岁岁交到旁人手中,但此事亦不好勉强。 他点?了点?头,道:“好。” 转身要走的时候,韩岁岁却又后悔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让江随舟离开半分,哪怕这不是如?上次一般的分离。 原来她对?江随舟的眷恋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韩岁岁有一瞬间的失神。 见识过女主光环的强大,韩岁岁下意识想到了原著,她思来想去,确定里?面没有叫“江随舟”的角色。 既然不是剧情人物?,便没有什么?既定的感情牵扯,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江随舟。” 他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韩岁岁问道:“怎么?了?” 韩岁岁躺在床上看他,黑发扑满枕头,眼睛亮晶晶的。 江随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确认方才并非错觉,于是走到床边,声音温柔下来,问她:“怎么?了?” 然后便听到韩岁岁道:“江随舟,我喜欢你。” 江随舟被震在了原地?。 确认 这是一句江随舟从未想过的话。 原来不是要同他分道扬镳, 而?是……喜欢他?。 但……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瞬间想起了幻境崩塌时用望气术看到过的女孩子的面容,那?样朝气而?年轻,像一株凝结着?清晨露珠的花朵, 晨曦之露,不外如?是。 如?果从真?正的言瑶去世时算起, 她自阴骨林时换魂重生, 直到现在,见过的人亦是寥寥。 江随舟自认算计人心已经成?了本能,即使他?并未故意, 也难以保证她说?的“喜欢”,究竟是不是因为他?善于?伪装的假面。 倘使她以后见了许多人, 懂了许多事,突然认清了她今日的感情并非是真?正的“喜欢”, 届时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句明明如?此甜蜜的话, 却让他?心中渐渐蔓起了苦涩。 然而?想到要拒绝, 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他?根本无法?拒绝。 “你喜欢我?”江随舟抬眸看着?韩岁岁,她的眼神仍然亮晶晶的, 充满了认真?与赤诚,即使尚在病中, 眼神也如?此朝气蓬勃, 似乎看着?他?就?让她很是高兴。 这?一刻,江随舟的心情也不由明亮了几分,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却只能感受到那?肆意畅快的风。 韩岁岁毫不犹豫地点头, 补充道:“很喜欢。” 纵然要提醒自己清醒克制,江随舟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笑颜, 如?同一个沙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毫不犹豫饮下了面前的鸩酒。 他?听到自己答道:“好。” 韩岁岁的眼睛骤然亮了几分,她撑起一只手臂将身子立起来,确认道:“你答应了?” 江随舟被她的情绪感染,眼睛里全然是笑意,他?扶住她,道:“我答应了,我也很喜欢你。” 握住她的手腕,那?种温暖地熨帖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似乎泡在温水里,让人心里都软软的。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原本深沉晦暗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江随舟拒绝之后长期作战的准备,除非他?感到厌烦,否则她永远不想放弃。 而?现在,江随舟说?他?也喜欢她。 韩岁岁对江随舟对着?笑了半天,谁也不舍得先松开手,最后还是韩岁岁因为支起的手臂压麻了,这?才恋恋不舍地躺回到床上,即便困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她还是不舍得移开视线。 江随舟莞尔,道:“我就?在此处陪着?你好不好?你先睡一觉。” 韩岁岁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脸上贴了贴,不舍道:“我很喜欢你,江随舟。” 江随舟心里顿时如?一汪泉水,酸软而?温暖,他?摩挲了一下女孩子的脸蛋,声音温柔:“我也很喜欢你。” 得到男朋友的再次确认,韩岁岁觉得快乐而?安心。 有江随舟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不再死死压制,早已疲惫不堪的魂魄终于?得到了休憩的机会,困意涌来,韩岁岁眷恋不舍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江随舟坐在床边看着?韩岁岁睡着?,半晌,才松开手。 他?将韩岁岁的被角掖好,给她施了一层稳固神魂的阵法?,又加了一套防御阵法?,这?才转身离去。 还有些帐没算。 江随舟回到了韩岁岁逃出来的那?处宅院,预料之中,那?个“少主”跑掉了。 柳潆道:“我们找到了几个活着?的守卫,逼问出了少主的住所,但到那?里时便已经人去房空了。” 秦兰卿:“跑得很干净,追踪诀没有找到人。” 封开霁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江随舟问道:“地牢里还有人吗?” 柳潆道:“还有人在,但……大概都救不回来了,都被“淬灵”废了经脉,并且抽了骨,有几人还剔去了血肉。” 江随舟道:“我过去看看。” 等到了地牢里,江随舟看着?眼前的环境神色阴沉下来,虽然早有想象,但真?的看到这?样阴暗狭小、布满了怨灵的牢笼,他?还是觉得呼吸窒痛。 ——韩岁岁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关了三?天。 柳潆他?们已经探查过这?个地方,是以没有跟着?进来,于?是江随舟挥袖关上了身后的门,眼睛一暗,便召集出了漂浮在空中的结界中的怨气。 怨气为亡灵生前执念,留有一部分原本的魂魄,因而?也算有灵智之物。 怨气漂浮而?至,江随舟施展了术法?,借由这?些魂魄之眼,看到了他?们死前与死后的画面。 韩岁岁是如?何要逃跑成?功却被拦截、如?何被抽了两鞭,又是如?何抓住机会、绝境逃生,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才知?道,原来里面还曾经关过风离殇。 而?那?个少主,亦算得上是前世的熟人。 术法?结束,人皮更黯淡几分,原先邪异的光芒散去,只留下毫无特殊之处的物。 随后,江随舟指间燃起幽蓝火焰,将这?些人皮烧了个一干二净。 知?晓了少主是谁,便不愁找不到人了。 但江随舟同时也意识到,这?一世的人与事并非全然如?同上一世一般,而?他?前世所知?也并非全部,仍需谨慎冷静,不能起了轻视之心。 沉默一会儿,江随舟出了地牢,回到了韩岁岁所在的院子里。 见她仍在睡觉,他?先给自己用了一道清尘诀,摸了摸韩岁岁的脸颊,然后便去了药铺抓药、熬药,等到韩岁岁的药熬得差不多时,江随舟将药锅放在火上煨着?,才去处理自己的伤势。 一切都处理好了,他?回到韩岁岁床前,本打算等她醒来,却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他?离开之前曾认为韩岁岁有一个隐藏的高阶灵器,是以将它作为了韩岁岁的最后一道底牌,现在想来,韩岁岁出事的整个过程,那?灵器却毫无踪影。 还有她在牢狱中时,发呆时间很长,但偶尔眼中充满神采,似乎……是在与人聊天。 一时间,江随舟禁不住想,若那?根本不是个灵器,而?是另一道亡魂呢? 神魂领域开展,江随舟冻结住了韩岁岁身周所有的空间与时间,他?打开了望气术的第二层。 系统原本正在百无聊赖的逛论?坛,寻找这?次任务的信息,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窥视。 系统:什么情况? 它连忙退出来一看,原来是江随舟在找什么东西?,寻找的范围还在岁岁周围。 岁岁身上有什么? 系统正在想着?,忽然看到江随舟眼睛的颜色变了。 ——江随舟打开了望气术的第三?层。 既然第二层也找不到,那?就?用第三?层。 望气术共有三?层,第三?层是最难练成?也是所视层次最高的,可以看到最为虚无缥缈的“气运”所在,前世他?就?是用望气术的第三?层发现了风离殇的奇异之处。 而?此时,他?不信用第三?层望气术还揪不出一个亡魂! 就?在望气术打开的一瞬间,江随舟眼角有血迹流出,但很快,他?就?在韩岁岁识海的一角发现了一个白色光团。 江随舟眉头一皱:亡魂并非此形态。 但他?亦顾不得许多,小心将那?光团取了出来。 系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它根本毫无防备,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被“揪出来”。 它很惊恐:“你要干什么?” 江随舟关掉望气术,面前漂浮的光团瞬间不见了踪影,他?不动声色,复又悄悄打开。 而?系统毫不知?情,他?只看到江随舟眼睛一汩一汩地流血,而?且面色深沉,一副要将它烧掉的感觉。 系统挣扎起来:“放开我!” 江随舟眸色沉沉:“你是何物?” 系统:“我……我不知?道,你快把?我放开!” 然而?,糊弄是完全糊弄不过去的,江随舟像是能听到它的心声,指尖果然燃起了火焰。 “说?不说??” 系统尖叫:“我不说?!我们有保密条例的!” 江随舟神色一顿,见系统毫无还手的意思,突然明白了韩岁岁为什么能够换魂重生却还会被抓——这?东西?太无用了些。 火焰渐渐靠近,系统哭了起来:“我是第一个被宿主男朋友烧掉的系统,呜呜呜!” 江随舟一打响指,火焰停下,他?问:“男朋友是什么意思?系统又是什么意思?” 系统只哭不答,江随舟见状又打了一个响指,火焰又靠近,系统哭道:“除了宿主我什么都不能说?!你把?我烧掉好了!” 其实江随舟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灵火将它烧掉,被烧的反而?如?此肯定?。 江随舟无语,问道:“都需要保密?” 系统一顿,检索一通,惊喜道:“原来不是,只有口口事宜不能说?。好吧,我说?了你别烧我。” “说?。” “男朋友就?是爱人、伴侣的意思,用你们这?里话说?,算是还没成?亲的未婚夫妻。至于?系统,就?是我,是帮助宿主做任务的助手。” 江随舟眉头微皱,不动声色道:“任务?你们胁迫她?” 系统:“才没有!一切都是宿主自愿的,我们有协约。” “不做任务会怎样?” “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宿主的心愿无法?达成?而?已。” “她有何心愿?”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小系统,具体的还要问……反正我也不知?道。” 江随舟沉吟片刻,他?忽然想到,这?“系统”所说?之言全然不同于?此处,是否证明她原本就?非本界之人? 而?她的心愿,是不是要回去呢? 云澜大陆是个肮脏的生死场,而?能生长出她这?样赤诚勇敢的女孩儿,恐怕她的故乡要好得多。 故土之情、思乡之念,那?里又有她的亲人朋友,说?不定?她亦过别的爱人,想到这?里,江随舟心口一窒,说?不定?她更愿意回去。 如?果他?把?这?个小东西?捏碎,她便再也无法?离开了。 阴暗的念头一瞬间升起,然而?看着?韩岁岁香甜的睡颜,江随舟还是松开了手心。 他?问:“她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 系统:“要去城主府拿一副玲珑玉盘。”这?是少有的寻物任务,纠结于?韩岁岁的伤势,系统还没有告诉她。 江随舟沉思片刻,道:“念在你还算忠心,便放你回去,这?是一只传讯灵蝶,你放一缕念头在上面,日后我若寻你,你便不必出来了。” 系统识趣地在上面放了一串通讯代码,若是行不通,它也没有办法?。 然而?江随舟当场试验了一下,系统传讯过去,竟然真?的行得通。 既然传讯灵蝶可用,江随舟就?放系统回去了。 当然了,他?不放心地在系统外面套了一层防御法?诀,若是系统对韩岁岁起了不好的心思,他?不用将它找出来就?可以让它化为齑粉。 —————— 韩岁岁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江随舟仍在坐在床边,手上拿了一本卷宗,见她醒来,便笑着?看过来,温柔道:“醒了,我给你熬了药,喝了就?不这?么难受了。” 韩岁岁心花怒放,她贴了贴江随舟的手,道:“你怎么这?么好,我好喜欢你。” 直白的情话让江随舟耳根隐隐发红,他?笑道:“先把?药喝了。” 韩岁岁摇头,抱着?他?的手,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江随舟又笑:“穿着?我的中衣?” 韩岁岁确实忘记了这?一点,被江随舟一说?,莫名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韩岁岁脸一红,但转念又想:江随舟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穿男朋友的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于?是点了点头。 反倒令江随舟失笑,但韩岁岁这?般毫不遮掩的态度其实让他?很是受用,便找出了韩岁岁之前坐着?的椅子,又在外面给她罩了一件大衣,用灵力做引,果然把?她牵去了厨房端药。 “诺,有些苦,我给你准备了梅子,喝完药就?可以吃。”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摇了摇头,道:“我觉得那?个不甜。” 江随舟一怔:“那?你要什么?” 醉酒 想要什么, 韩岁岁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将视线在江随舟唇上来回扫视了几眼,过了过眼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就好好的,自?从?确立了名分, 总是?不自?觉想到别处去。 被问急了, 心不在焉来了一句:“蜂蜜,那个甜。” 于是江随舟给她兑了一大杯蜂蜜水,等她喝完药, 便将蜂蜜水递过去。 韩岁岁哪里是?真的想喝蜂蜜水,喝了几口便摇头, 幸而江随舟没有多?问,将她剩下的蜂蜜水喝了, 其间有几滴顺着嘴角滑到了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韩岁岁十?分克制的移过了头。 喝过药, 韩岁岁被抱回?床上,江随舟递给?她几本话本, 让她看着解闷,自?己则重新拿起了那本书册看, 便坐在床边, 近得韩岁岁能闻到他身上的霜雪气息。 系统戳韩岁岁:“岁岁,又来了一个任务哎。” 韩岁岁敷衍应声,问道?:“什么?”思绪却还在江随舟这里。 他大约是?沐浴过了,尘土的气息消失, 雪后?初霁的感觉便格外明显。 韩岁岁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裳, 那身凌厉的黑衣被换了下来,身上这身虽然还是?黑色, 却是?宽袍敞袖,飘逸潇洒,有种浓浓的写意味道?。 系统:“要去城主府找一副棋盘,你去不去?” 韩岁岁:“我不是?受伤了吗?” 江随舟乌黑的长发只簪了一部分,韩岁岁恰好在他侧面,能够清楚地看到那枚墨玉簪沉静地别在他的脑后?,而剩余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悠闲而慵懒,如谪仙,又似画中人。 系统:“告诉你一声嘛,你自?己决定。” 韩岁岁:“嗯嗯,我知道?了。” 她手上拿着话本,脑海里与系统聊着天,眼睛却一直往江随舟那瞟。看几眼话本,便要盯一会儿江随舟,半个时?辰过去,话本的名字都不知道?。 江随舟,怎么能那么好看啊! 这样明显的眼神?,江随舟不可?能注意不到,半个时?辰过去,见韩岁岁还是?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他终于侧过头看她:“好看吗?” 韩岁岁小鸡啄米点头:“好看!”眼神?晶亮而赤诚,任谁都不会怀疑她是?否出自?本心。 然而江随舟问:“讲的什么故事?” ——原来问的是?话本。 而韩岁岁根本连话本的名字都没看全,根据看到的“将军”二字开始瞎编:“有一个少年将军长得特别好看,但是?因?为太过好看了,根本无法威慑敌军,于是?他一次战前对阵,将对方敌将的脑袋砍了下来,一连杀了十?三个敌将,最后?声名大振,成了千古传奇。” 江随舟挑眉:“是?吗?我记得书铺老板说这些话本俱是?讲情爱的。” 韩岁岁不动声色,继续瞎编:“他赢了之后?班师回?朝,被皇帝忌惮,就在要饮下鸩酒的时?候,被皇帝的贵妃救了——贵妃看上了少年将军的美?貌,杀了皇帝篡位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就算美?貌之人不想用他的美?貌作武器,但美?貌本身便可?杀人。”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一本正经?的样子,侧身伸手将话本从?韩岁岁手里拿过来,笑道?:“原来《将谋伐军》是?讲这个的。” 韩岁岁却被江随舟凑过来的侧脸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一瞬间他离她那么近,韩岁岁几乎能感到他身上透出来的温暖。 发丝擦过她的手背,韩岁岁觉得心底都痒了起来。 “江随舟……” 就在韩岁岁要大胆发言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秦兰卿。” 韩岁岁颇觉诧异,秦兰卿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 她看向江随舟,他也微微摇头。 韩岁岁便道?:“门没锁!” 秦兰卿推门进来看到韩岁岁躺在床上,走到床边,神?情担忧,问她:“你感觉怎样?我给?你找了上州城最好的医师,让他们给?你看看?” 韩岁岁道?:“不用啦,已经?看过大夫了。” 秦兰卿便看向江随舟,略一思索便没有再坚持。 韩岁岁没有医师诊治,江随舟应该比她还要着急,既然江随舟面色这么平静,多?半是?已经?看过医师了。 见韩岁岁目露询问,秦兰卿道?:“来瞧瞧你,我还寻了一些药材,本来想着医师给?你开药时?用上,既然你们已经?找好了大夫,那就直接给?你好了,希望能派上用场。” 韩岁岁下意识拒绝,秦兰卿却问她:“我们是?不是?朋友?” 韩岁岁道?:“当然是?。” “既是?朋友,便应该互相襄助,若有朝一日我需要你的帮助,难道?你也希望我拒绝吗?” 这倒是?。 “那好吧,谢谢啦。” 弯弯的眼睛没有一丝阴霾,秦兰卿心头复杂,但也为韩岁岁的心情感染,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因?为不见柳潆和封开霁,韩岁岁就问了一句:“他们人呢?” 秦兰卿道?:“他们二人喝酒去了。” 查完那处地牢,封开霁便说要去喝酒,柳潆面色平静地跟着道?:“我也去。” 他们一致回?头看秦兰卿,秦兰卿却翻了白眼,接着便去找了医师,来看韩岁岁了。 “也不知道?他们郁闷些什么。” 酒楼包厢内。 封开霁沉着脸喝酒,一言不发,反倒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的柳潆,时?不时?便要说一句:“为什么?” 因?为两?人出手阔绰,又要了许多?好酒,是?以酒楼老板特意让店里最受欢迎的酒娘前去倒酒。 酒娘第?三次上去送酒,又一次听到那位面如冠玉的小郎君在问“为什么”,她一时?好奇,接话道?:“什么‘为什么’?小郎君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珊娘试着帮您想想办法?” 柳潆喝了一口酒,听到酒娘这番话,动作停住,神?色淡然地盯了她一会儿,直到将酒娘盯得心里发毛,差点开口道?歉时?,他突然道?:“为什么人的情谊会变?为什么现在他对我如此疏远?为什么?” 酒娘一听就露出了过来人的笑容:“那位“她”是?你喜欢的姑娘吧!会不自?觉看着她笑,处处关?注,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拂到了你的心坎上,恨不得一直与她呆在一起,若是?她多?看旁人一眼,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是?也不是??” 柳潆看她一会儿,似是?在消化?她的话,半晌,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会看着他笑,也不会处处关?注,更不想一直与他呆在一起,我只是?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信任我,有什么险境我们可?以一起渡过,而不是?他宁愿自?己去也不告知我。” “还有,他是?个男子。” 酒娘呆住,她越听越糊涂,心道?:这是?朋友还是?兄弟? 而另一旁的封开霁此时?却开始喃喃道?:“……关?注她,呆在一起……喜欢,喜欢?” 酒娘见两?人大约已是?醉了,便不再多?言,换完酒就下了楼。 而另一边秦兰卿却怎么看韩岁岁与江随舟,怎么觉得不对劲,直到江随舟自?然地给?韩岁岁塞了一下枕头,而韩岁岁捏了捏江随舟的手指,她突然恍然大悟:“你们在一起了?” 疑问句,但肯定。 韩岁岁红着脸大大方方承认了,江随舟平静地点了点头,眼神?几乎未曾离开韩岁岁片刻,见她动作,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秦兰卿:…… 于是?等江随舟出去做韩岁岁点名的银耳莲子羹,秦兰卿便放了一个隔音罩,与韩岁岁商量:“言瑶,你要帮我一把。” 这一对都捅破窗户纸了,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能出来游历的时?间实在短暂,她不能一直耗下去。 她道?:“我喜欢柳潆许久他都没有开窍,等下去也不见得如愿,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最后?不成,也不枉我喜欢他一场。” 韩岁岁听得目瞪口呆。 秦兰卿仍是?一副温柔高贵的模样,面对韩岁岁的模样却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 这日之后?第?三天,秦兰卿果然组了一次饭局,五人俱在。 韩岁岁惦记着等会儿换酒的事情,颇有些做贼心虚,全程心情坠坠,逢人眼神?便笑。 酒过三巡,秦兰卿举杯,道?:“我们同行许久,还未一起喝过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柳潆和封开霁前几日虽然喝过酒,但愁绪却一丝未解,闻言便一同举杯,道?:“不醉不归。” 然而“不醉不归”一词却是?秦兰卿与韩岁岁商量好的暗语,这个词一说,喝完这杯,负责倒酒的韩岁岁便要往柳潆杯中加点东西。 韩岁岁一直在犹豫这个忙到底要不要帮,听到这个词心下便是?一哆嗦。 柳潆酒杯一空,她藏在手心的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东西还在犹豫要不要与酒一道?放进去,便看到了江随舟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下好了,不用犹豫了,韩岁岁原本就做贼心虚地厉害,几乎是?看到江随舟眼神?的瞬间东西就被放进了酒杯。 然后?柳潆便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韩岁岁不知道?江随舟到底有没有看到,她不想江随舟同她算账,之后?特意给?他多?倒了好几次酒。 惹得封开霁郁闷看来,而江随舟却并未多?喝。 酒过又三巡,秦兰卿计算好的药效发作时?间便到了,柳潆的脸色渐渐变红,眼神?也开始迷蒙,秦兰卿见状便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大家都醉了,散了吧,下次再聚。” 封开霁装着心事,并未拒绝,而韩岁岁作为同伙,自?然不会拆台,江随舟也并未说话。 于是?众人散场,秦兰卿顺利地将柳潆扶住,道?:“我送他回?去。” 封开霁沉着脸看了两?人一眼,便自?行离开了。 留下一个做贼心虚的韩岁岁和一个气定神?闲的江随舟。 江随舟往椅背上一靠,问韩岁岁:“想灌醉我?” 韩岁岁哪里敢认,但“没有”尚未说出口,便见江随舟扯了扯衣领,露出了漂亮的锁骨,下一刻,他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脸上也不知道?如何红润了几分,看上去便是?真的醉了一般。 他半倚在椅子上的模样,矜贵又迷醉,带着几分惑人的醉意,手背往额头上一搭,三分的醉意变作了七分,似乎毫无反手之力,任人做什么都可?以。 韩岁岁原本便喜欢江随舟,这样哪里能禁得住?她不由自?主走过去,本想戳戳江随舟的脸,她今日想了一整天,总觉得江随舟的脸看上去如温润之玉,但戳起来一定很软。 然而走到近前就被江随舟锢住腰摁在了腿上。 韩岁岁骤然离他很近,她闻到他呼吸中带出来的浅浅酒味,混合着身上那道?特殊的霜雪气息,让韩岁岁被蛊惑一般凑到了他的唇角。 江随舟似是?低低笑了一声,平日里温润的声线带着些沙哑,动人心魄。 就在韩岁岁即将亲上去时?,江随舟却用指尖摁住了韩岁岁的额头,低声道?:“你的骨头还未接好。” 韩岁岁几乎是?脱口而出:“又不影响我亲你。” 回?过神?便见江随舟在笑。 她颇有些恼羞成怒,要从?他身上跳下去,江随舟却又追上来,凑在她耳边,道?:“先接好。” 韩岁岁自?动补上了后?半句——接好便亲,她转过头,正好擦到他的唇角,一触即分,但韩岁岁奇迹般地消了气,学着江随舟的样子低声道?:“那今晚就接。” 江随舟似是?又低低笑了一声,又或者没有。 总之,韩岁岁的骨头当天晚上就接好了,而第?二日江随舟也罕见地穿了一件立领束腰的直缀。 名字 这天之后, 韩岁岁的日子就变得悠闲起来,什么事情都轮不到她头?上,毕竟她是个需要养伤的病人。 骨头?倒算是小?事, 接上之后只会时不时隐痛,后来她与江随舟一说, 他便更改了药方, 之后再也没觉得疼过。 据江随舟原话,伤筋动骨有灵药医治,一月便可痊愈。 棘手的是经脉之伤。 “淬灵”之所以是个邪法, 就是因为它完全?将?有灵根之人视作?被利用的工具,不需要长久供给灵力, 只需要一次能发挥效用即可,因此淬灵根本不会考虑受术者的身?体?抑或是经脉——从那些人皮就能够看?出来。 性命都不会留下, 怎么会为受术者的经脉考虑呢? 因而恢复起来便格外难。 韩岁岁至少有半年?的功夫不能凝聚灵力。 而除此之外, 神魂上的伤势也十分严重。 说起这个, 江随舟总是十分懊悔,睫毛垂下来, 在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我?当初便不该让你看?到燃魂之法。” 没错,燃魂的法诀是他给韩岁岁看?到的种?种?术法杂篇中包含进去的。原本只是想让她了解一下燃魂的特征, 但没想到她将?法诀一道学?会了, 而且轻易就用了出来。 韩岁岁现在已?经不用整天呆在床上,去哪里都需要江随舟抱过去了,她可以自由活动。 说这番话时江随舟正坐在桌前整理给韩岁岁看?书的单子,韩岁岁坐在他身?侧, 闻言立即承认错误:“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随意燃烧神魂,但当时情况紧急嘛, 我?也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可用。” 幻光境对千山境,还是有领域的千山境,实力太过悬殊了,毫无胜算。 当时的情况,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能把孩童和秦兰卿换下来其实很值,若是她们也进了那地牢,她完全?没有能力救她们出来。 这番心思不知何时体?现在了表情与语气中,让江随舟察觉到,问:“若是重来,你待如何?” 韩岁岁道:“我?肯定不会燃烧神魂了!” 这些天最大的痛苦便是来源于神魂受损,经常性的困倦还是小?事,关键是偶尔头?脑中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活似有人在她脑子里对着她用音波功,频次特别高?的那种?,听到就一阵生理性的呕吐感,而且完全?不能思考,只能等那道声音过去。 江随舟试图帮她医治,但是换了好几种?法子,效果都不是很好,他还在琢磨换别的法子。 最近也是那道嗡鸣的出现越来越有规律,江随舟才?在她没事的时候安排她读书上进。 啊,说到上进,韩岁岁又想吐槽,碍于云澜大陆对成仙的渴望,提升修为才?是晋升最正确也最普遍的路子,至于书读得好不好,其实并不重要。 她还特意和卖混沌的大婶了解过,在云澜大陆,书读得再好,最多可以去府衙里作?个记事的小?吏,这个职位已?经算得上读书人的顶点了,而且往往还有附加条件——需要对各种?常见法诀的名字与功用了解清楚,不然记都不知道怎么记。 且一般选拔这些小?吏时还都会令有灵根者优先,可以说将?对修仙的尊崇体?现在了方方面面。 这本来令韩岁岁感到十分新奇,然而当江随舟给她布置了一大堆“课业”,还要检验时,那种?熟悉的被考试支配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想得太远,江随舟等不到下一句,不得以又问了一句:“不燃烧神魂,然后呢?” 韩岁岁的思绪被拽了回?来,她想了想,道:“不救人我?心里过不去,所以人还是要救的,问题出在轻敌上。” 他们当时制定计划其实没想过要硬拼,而是打算先找到老?巢再做打算,虽然那个再做打算可能也只是集合而已?。但对方实力太强,实在是他们没料到的。 江随舟却摇了摇头?:“不,这只是一个方面。言瑶,”说出这个名字时他语气一顿,其实他很不愿意叫这个假名,但他也不想逼迫她,无论她将?来是否能够离开,而又是否选择离开,他都希望自己不会成为她在这个世界的桎梏。 如果可以,江随舟甚至希望韩岁岁在他身?边永远都是快乐的,没有一丝阴霾与坎坷的。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他必须要让她尽快成长起来。 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遭遇了这么危险的境况,江随舟心痛而疼惜,他有一瞬间希望永远陪在韩岁岁身?边,如果有什么危险,他可以看?到并帮她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他还可以以身?作?挡,至少能够为她争取逃脱的时间。 但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魔与梦魇,他有自己的宿命,永远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而韩岁岁也有自己的命途要走。 靠人不如靠己,这是江随舟许多年?才?明白?的道理,而后虽然一度动摇,但最后证明,这个道理还是正确的。 他永远愿意做韩岁岁攀登的阶梯,但他更希望,她自己便可以扶摇而上。 他这样一顿,韩岁岁便察觉到了,其实她对于这个称呼也一直觉得怪怪的。迫于形势忍耐时倒也没什么,但面对她希望携手一生的男朋友,她还是希望他喊的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韩岁岁回?忆了一下,原来江随舟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她“言瑶”了,所以这次他一喊,她才?觉得这样违和。 于是,想起来的韩岁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江随舟:“其实我?有一个小?名,岁岁,岁岁平安的岁岁,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 她躺倒在江随舟怀里,紧紧盯着他的眼神。若是他觉得违和,韩岁岁心道,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但是江随舟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像是含着一汪清澈的春水,被和煦的春风一吹,便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涤荡了开来。 江随舟心都要化了,对这个名字的含义他再明白?不过,韩岁 殪崋 岁愿意把名字告诉他,不亚于将?一颗真心活生生地捧在他眼前,告诉他说:“看?,我?的心里是不是真真切切装着你。”笑得赤诚而开心,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命脉在他的手中。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名字的意义,而在此刻,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世上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人存活于世最鲜明、也最直接的证明。 他忍不住低头?凑近了女孩子的唇,唇齿纠缠间,他道:“岁岁……岁岁……” 亲完时,江随舟眼角染上一抹并不显眼的嫣红,唇色也水润非常,无端蛊惑人心。更让韩岁岁受不了的是他的眼睛,他低头?看?她,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略显浅淡的瞳色透着无边的温柔,只是那样专注地看?着她自己。 韩岁岁捂住了江随舟的眼睛。 江随舟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他的唇微微擦过她的手心,带来一阵温暖与湿润,让韩岁岁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的心跳又狂跳起来。 她缩了缩手心,道:“没什么,我?太好看?了,怕你晃到眼睛。” 江随舟笑了笑,道:“那你应该把我?的心蒙起来。”不然它总能感受到你。 说完追着她的手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韩岁岁被亲得一颤,说不出是因为江随舟的话,还是因为那个吻。 但他这句话却提醒了韩岁岁,她将?另一只手放在了江随舟心口——那里跳得和她一样快。 她此时方才?后知后觉,这些天她被江随舟的美色所诱,凑上去亲了他无数次,每次都是她主动a上去,半是诱哄半是胁迫地才?能如愿。 现在看?来,或许江随舟也没有表面上的那样淡定? 韩岁岁向来想到就做,此时也不例外,她松开了捂住江随舟眼睛的手,就歪倒在他怀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他春水般温柔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漂亮的唇线,然后时不时在他的喉结上扫过一眼。 江随舟轻抚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果然凑上来亲了她一口,缠绵而温柔。 韩岁岁:哇哦。 两人磨磨蹭蹭,时间不知不觉就消磨了小?半天。 韩岁岁回?过神来,问江随舟:“不是轻敌是因为什么?” 江随舟道:“因为整个云澜修士不知凡几,你要时刻记得,修为高?者比比皆是,千山境在幻光境看?来是高?阶,但在澄明境眼中却亦如蝼蚁。你并非轻敌,而是并不清楚云澜大陆原本的模样。” 韩岁岁被说得怔住,然而江随舟接下来又道:“何况你怎么知道,秦兰卿需要你救呢?” 韩岁岁:“这是什么意思?”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看?上去十分认真,他道:“你们四人一道出去,最后却只有你遇险被抓走,生死不知,你与秦兰卿这边的情况你自然知晓,可你却不清楚,柳潆与封开霁是否也遇上了千山境的修者,如果是,他们又是如何逃脱的?” 江随舟叹了一口气,韩岁岁忽然就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同行不过短短时日,她似乎忘记了,柳潆他们三人,其实是一等世家的天才?子弟。 她担心秦兰卿被自己连累,焉知她不会有底牌呢? 柳潆和封开霁也是一样的道理。 当晚他们分成两组,另一个孩子明明也被劫了。 同样是险境,死掉的或许只是她这样毫无根基的小?修士。 原来出身?的不同,在哪里都有差别。在故乡,人们会因为出身?的差距而有地位、财富的差距;而在云澜,出身?的不同,则是生死的差距。 韩岁岁一时间如同被置身?在云澜的抠叩裙每,日更新欢迎加入气流刘无令爸叭二吴历史洪流之中被冲刷了个彻底,她从没有比此刻更意识到云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是,韩岁岁抬眸看?着江随舟,认真道:“但即使?我?知道秦兰卿有底牌,我?也依然会救她,这是我?的选择。我?只是觉得自己弱小?,所以才?会显得这么惨烈。” 说出来显得她很傻,但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到那个时候,哪里能顾得上思索同伴是不是有底牌未用呢?她自然会倾尽全?力。 “如果可以逃我?自然不是非要傻傻冲上去,但那时,实在是太难逃走了,何况要救那个孩子,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原本是要拉着我?跑掉的。” 此时想来,她确实有些莽撞在身?上。 以往察觉不出,到了危急时刻便会格外明显。 江随舟看?着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叹息道:“这便是你,岁岁。我?并非让你改变,也不是指责你太过赤诚,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未看?清全?貌便做决定,是被蒙蔽和欺骗的; 只有将?事情的明暗两面都看?到了,作?出的决定才?是你发自本心的抉择。” 他俯下身?贴了贴韩岁岁的脸,喜爱和眷恋几乎要透过这个动作?传到韩岁岁心里:“我?很喜欢你,岁岁。” 喜欢她的真诚,喜欢她的勇敢,喜欢她每一刻的笑容和动作?。 她是他前后两世泥沼一般的人生中,遇到的唯一一朵花。 江随舟这样的调子说话,韩岁岁根本挨不住,她忘记了方才?试验所得的结果,又主动凑了上去,与江随舟亲做了一团。 —————— 韩岁岁被江随舟安排了许多术法与杂篇的课业,一两天还能坚持,时日一长,她便总有些拖延。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柩洒到书桌上,韩岁岁眼前摊着一本书,她自己则昏昏欲睡。 眼前这篇太无聊了些,是讲世家之间关系的书,上到各个家族十八代的祖宗,下到现在旁支盘根错节的嫁娶关系,韩岁岁始终没有背下来。 而拖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不想背。 今天已?经是江随舟规定时间的五天之后了。 她更不想背。 桌面被“咚咚”敲响,韩岁岁一惊,看?见江随舟从桌面上收回?手,他手上亦拿着一本书,不知何时从她身?后的桌子上绕了过来,捉住了正在开小?差的韩岁岁。 “背过了吗?我?知道这本难背,是以特意多给了你四日的时间,今日也到了查验的时候了。” “舟舟,我?没背过。” 这个称呼是韩岁岁觉得自己告诉了江随舟小?名,而他却没有告诉自己小?名后,她从“江江、阿随、舟舟、随舟”等等几个称呼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颇是软磨硬泡了一番才?得到允许。 自然了,软磨硬泡的方法不是很能细说,是以江随舟每次听到耳根都会微微泛红,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且随着她叫的次数越来越多,那红色也越来越淡了。 对于这一点,韩岁岁颇觉遗憾。 但不妨碍她拿来撒娇用。 “没背过也要检查。” 江随舟在课业上算个好师长,而好的师长便不会轻易放过弟子的课业。 韩岁岁苦了脸,将?书递了过去。 “云氏第一位澄明老?祖是谁?” 幸好问的问题不算太难。 韩岁岁秒答:“云极。” 如今的二等世家都有哪些? 韩岁岁掰着手指头?:“江、凌、冯、陈、王、万、乌……数不过来了,你问我?,我?肯定是知道谁是几等的。” 江随舟看?她一眼,却也没问,换了另一个问题:“如今封氏家主是谁?修为高?者都有哪些?还有,在朝中任职者都有谁?” 已?经进展到了论述题。 韩岁岁给自己打气:“封氏家主……” 还未说完,灵蝶飞至,江随舟让韩岁岁继续背,自己则打开了灵蝶,是柳潆:“随舟,我?们发现了那位少主的踪迹,他似乎在城主府后院之中。” 韩岁岁一怔:城主府,她此次的任务地点? 商议 “什么事情呀?”韩岁岁理所当然地停止了背书, 凑到了江随舟身旁去看灵蝶上?显现出来的字迹。 淡金色的字迹在空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就不见了,江随舟淡淡瞥了韩岁岁一眼,对她的小动?作?心知肚明, 但?并未点破,只是沉吟了一下, 写道:“此事与你们无?关, 不必掺进来。” 将字迹传给了灵蝶。 韩岁岁:“什么什么意思?” 江随舟:“他们找到了那位‘少主?’的踪迹,打算去替你报仇,”他转过头看着韩岁岁:“你希望他们去吗?” 说起那位少主?, 韩岁岁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多,但?也足够深刻, 像是一条粘腻阴冷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扑上?来咬你一口?。而且他对于生命的漠视程度, 是韩岁岁觉得在云澜大陆这样的地方都格外离谱的程度。 但?是把柳潆他们牵扯进来, 万一又像上?次秦兰卿差点被她害死的情?况, 她可没有多余的魂魄烧了。 于是韩岁岁诚实的摇了摇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养好伤, 实力晋阶到千山境,再去找他报仇。” 实力比对方强是去报仇, 实力不够就是去送菜, 她还是能分清楚其中的差别的。 江随舟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但?是他们恐怕不会答应的。” 韩岁岁:“为什么?” 在她看来,报仇就和个人作?业一样, 是需要自己完成的, 而且这样有生命危险的事,若是朋友遇到危险还能理解, 但?现在是主?动?去报仇,也在朋友之义?里?面吗? 反正朋友的假期作?业没做完她是从来没有帮过的。 江随舟道:“他们对你有愧疚,岁岁。” 同行的时候只有她一人遇险,随后找又没找到,差点令同伴命丧黄泉。到了最?后追查真凶,又令人逃脱,可以说并没有帮上?同伴的一点忙。 现在有了线索,帮忙几乎是必然的,即使?他回绝也没用。 不过这样的心思也算得上?是少年特有的热忱了,若是像他们父辈一般的年纪,恐怕他开口?都未必见得会来。 热忱终归会被隐于家族与利益之后。 他这样一说,韩岁岁就明白了,她有点郁闷:“可我现在身上?有伤,根本用不了灵力。”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道:“没关系,我带你去。” 一会儿之后,果然如江随舟所预料,柳潆的传讯灵蝶又至,却是秦兰卿的声音:“你们在院子里?对不对?我们马上?过来。” 而字迹显现,只写了一半:当面再。 结合秦兰卿的话,不难想象最?后一个字是:“议”字,而“再”字的最?后一笔也竖直向下狠狠撇了下去,大约是写字的时候直接被打断了。 韩岁岁:秦兰卿用的是柳潆的传讯符哎。 不知道那天?晚上?进展如何了,秦兰卿也没有再与她提。 因着这枚传讯符,韩岁岁越想越好奇,没忍住与江随舟咬耳朵:“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吗?” 江随舟:“看到什么?是秦兰卿与你使?眼色,还是某人手滑往酒里?掉了一样东西,抑或是柳潆看到了却若无?其事的喝了下去?” 韩岁岁:!!! “什么什么!柳潆看见了!他故意的?!” 江随舟道:“世家子弟从小便参与宴席,这些手段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纵使?不用,也不会识别不出,我只能说,柳潆必然是知道的,而秦兰卿自然也知道。” 韩岁岁震惊的心情?消散了几分,松了口?气:“亏我那晚坠坠良久,原来他们两个早就互相知道。”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韩岁岁郁气便散了几分。 之后没过多久,柳潆、封开霁和秦兰卿就到了院子里?。 这次,秦兰卿总算挽住了柳潆的胳膊,虽然柳潆一直试图抽走自己的手臂,但?韩岁岁已经不太?相信了。 “言瑶,你好些了吗?”秦兰卿面色平静,但?眼角眉梢俱是轻松的笑意,打招呼的同时一边给韩岁岁使?了个眼色。 韩岁岁笑了笑,道:“好多了。” 柳潆看向江随舟:“少主?为祸四方,手段阴邪,就算不是为了言瑶,我们也要去为民除害,以绝后患。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城主?府,难不成与上?州城城主?也有串通?” 封开霁抱着手臂,目光低低地看着眼前的地板,看上?去有些低沉,道:“说不准的事,这些寒门朝臣,表面上?凛凛大义?,事实上?也不乏鸡鸣狗盗之辈暗中行事。” 秦兰卿道:“也不用急着下结论,我们先与言瑶和随舟说说消息是如何查到的,再决定如何行事,就我所知,今晚城主?孙其远要在府中设宴,宴请封氏封弘和,我们可以借机潜入。” 在听?到封弘和的名字时,封开霁抬了下眸,但?什么都没说,任由柳潆介绍道:“消息是从柳氏的门生手中得到的,应该不会有假,听?说与那位少主?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和云氏的九皇子云冥瑾,而那位少主?自称陆公?子。” 等柳潆说完,秦兰卿和江随舟,还有韩岁岁都看向了封开霁。 韩岁岁方才背过不久,封弘和是封氏旁支修为比较高的一个,到了千山境,他们这一脉似乎就住在上?州。 封开霁道:“封氏嫡系与旁支之间泾渭分明,我已经答应过了不竞争家主?之位,贸然接触封氏旁支之人,会惹人误会。” 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几乎是从小耳濡目染,他对于家主?之位本来便无?甚兴趣,而且还有母亲与妹妹要顾,就算没有兴趣,也总是明白的。 “因此,我不能以封氏子弟的名义?见到封弘和,必须要乔装打扮。” 秦兰卿道:“并非此意,只是,若撞见了他与那少主?有什么牵扯……” 封开霁抬眸:“到时再说。” 众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是太?过分,便不要封弘和的性命。 韩岁岁提醒道:“他是个千山境。”也要不了对方性命吧。 但?她也察觉到,恐怕封开霁对家族的感情?很深。 总而言之,大意如此。 不过柳潆的话却让她有些意外:“城主?孙其远也是千山境,而且我们并不知晓那位少主?是何修为。 至于他同行的那位女?子和云冥瑾,听?闻‘少主?’对那女?子的态度很好,若不是修为更?高,便是身份更?高;而云冥瑾听?闻修为亦是幻光境,考虑到他扮猪吃虎的可能,亦有可能是千山境,且云冥瑾是皇族,即使?并不多么受宠,恐怕手中高阶法器也很多。 如果他们几人同行,我们最?好想个法子只对那个‘少主?’下手。” 这样一想事情?忽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江随舟道:“杀人并不复杂,需要确认的是他是否真的在城主?府中。” 秦兰卿:“愿闻其详。” ———————— 到了晚上?,城主?府中果然灯光结彩,甚是热闹。比之人流众多的潮集上?的灯火,城主?府则显得更?为精致秀丽,府中廊下角上?处处都悬着漂亮的灯笼,因为孙其远并不是世家,所以并未灯笼上?并未刻印族徽,而是各种各样的精美图案,偶尔几个大些的灯笼,刻着云氏的徽章。 朝臣,俱是云氏属臣。 因为是宴席,所以府中有许多宾客与侍女?穿梭在园子里?。 一个侍女?端着杯盘,望着廊下的灯笼发了下呆,立即被旁边的侍女?轻轻撞着胳膊提醒了一下。 力度很轻,侍女?的手亦很稳,杯盘没有直接扔到地上?。 回过神来的侍女?小碎步跟上?了大部队:“那灯也太?好看了叭,上?面有只小兔子,似乎是用银线绣的。” 撞她的侍女?轻声道:“下次给你做。” 发呆的小侍女?欢呼一声:“好耶!”——正是韩岁岁,而提醒她的便是江随舟了。 她们一行六人,最?后面是江随舟与韩岁岁,前面是挽着手的柳潆与秦兰卿,最?前面是封开霁与一只傀儡。 柳潆:“你松手。” 秦兰卿:“不要。” 韩岁岁撞撞江随舟的胳膊:“我们快到了吧。” 江随舟:“快了,转过弯,再走过一个院子就到了后院的客房,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应当都没到席上?。” 按照习惯,半个时辰前到场是最?为合适的。 过不一会儿,几人就到了客房的院子里?。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少主?就在左数第三个房间里?,而他们所扮做的侍女?也非空穴来风,是截了人假扮的。 走在最?前面的封开霁敲门。 房间里?没有声音。 他又敲了一次,房间里?还是没有声音。 这显然是超出计划的一环。 此时,旁边的门打开,是风离殇。 她笑意盈盈对几人道:“你们找陆辰?他不在房间里?,你们明日再来吧。” 封开霁不慌不忙欠身行礼:“请问陆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陆辰去了哪里?,但?直接问太?过于显眼了。 风离殇一怔,歉意的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他吩咐你们来的吗?” 此时最?边上?的门也开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身上?处处绣着金线,看上?去十分“贵”气,对着风离殇的表情?十分温柔。 韩岁岁猜,这便是那位九皇子云冥瑾了吧。 “殇儿,在做什么呢?” 风离殇:“她们来找陆辰,但?他出去了。” 很好,这又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之一:被风离殇和云冥瑾看到。 但?因为有所伪装,所以还算淡定。 云冥瑾听?完便朝着几人看了一眼,问他们:“谁让你们来的?” 很明显,不会是陆辰自己。 封开霁反应很快,道:“是主?事让我们来的。” “送的什么?” “一些吃食。” 云冥瑾的眼睛微眯了起来,问道:“只给陆辰送?” 封开霁道:“是。” 韩岁岁都捏一把汗,云冥瑾显然是起了疑心,没想到封开霁这么稳。 解局的竟是风离殇,她道:“许是管事以为他不用去参加晚上?的宴席,毕竟当初亦没有给他请帖。” 云冥瑾扫过几人,但?还是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风离殇的话。 他道:“下去吧,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的。” 封开霁欠身:“诺。” 韩岁岁松了一口?气。 跟着转身走了没几步,又被叫住了,这下子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倒影 云冥瑾慢慢踱步过来, 渐渐走到了韩岁岁身边。 韩岁岁手心里捏着一道符篆,是一张定向传送符,江随舟特意为她修改过的。 就在云冥瑾过来的短短几息, 韩岁岁手心的传送符已经成功了大半。 云冥瑾道:“这些吃的,留几样?下?来。” 韩岁岁:呼。 手心的符纸又缩回了袖子。 她现在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典范, 生怕遇到情况时来不?及催发传送符, 因此?颇有些提心吊胆的意味。 上对下?的命令,往往是不?需要下?位者回答的。 云冥瑾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叫风离殇过来, 道:“正好先吃一点?垫着,宴席开始还有好一阵呢, 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于是韩岁岁几人配合地将?盘子揭开,露出了里面?各式各样?的糕点?汤羹。 风离殇过来挑选, 云冥瑾就站在一旁笑盈盈看着。 等挑选了, 他又冷不?丁道:“先查验一番再入口。” 风离殇诧异抬头。 而韩岁岁眼尖地看到前排的柳潆、秦兰卿、封开霁手中都悄悄掐起了法?诀。 幽幽夜色, 杀人埋尸的好时节。 然而云冥瑾却又悠悠一笑,道:“开玩笑的, 知州大人的府邸,自?然不?会出现暗中下?毒之事。” 大家的法?诀又都收了起来。 韩岁岁:麻了。 这个云冥瑾是真的多疑啊, 是不?是之前被毒害惯了。 这一番小插曲之后, 韩岁岁他们出了这一处院子,但是也没有回到后厨,而是去了后院西北角的一处小竹林。 江随舟施了一道防护罩,几人这才?将?伪装除去。 封开霁随手拿起了盘子上的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这半天我?都饿了——他不?在, 怎么办?” 江随舟抬眸, 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我?们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从城主府中得?到的消息未必准确。” 柳潆:“什么意思?” 江随舟道:“少主并未以真实身份入府,这便意味着, 他在城主府的目的与动向,很可能也是假的。换句话说,他来城主府可能别有目的。” 封开霁略有明悟:“所以,今晚本该在房间里的‘陆公子’并不?在,那他去哪了?” 秦兰卿道:“有没有可能,他已经去了宴席上?” 江随舟道:“不?知。但是事实上,他别有目的反而更利于我?们行事。” 韩岁岁立即就明白了:“他现在很有可能单独一人,更有利于隐藏我?们的行踪。这样?一来,我?倒希望他不?在宴席上,那里人太多了。” 其实早在商量时众人就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少主”此?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好杀。虽然他们已经找人确认过三次少主的位置,但是仍不?确定他会不?会临时更改日程。 此?时的情况尚在预料之中。 只要“少主”还没有离开城主府,那今晚就必将?是他的死期。 “我?们分开行动,去找找‘少主’究竟去了哪里。” 之后五人分成了两?组,柳潆、封开霁、秦兰卿一组,而韩岁岁与江随舟一组。 出了林子,几人又扮做侍女,如水滴入海,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韩岁岁扮的侍女是江随舟帮她施的术法?,一身粉色侍女衣裙,头上梳一个双丫髻,髻上统一别了一朵兰花头饰,看上去清新又可爱。 韩岁岁一看这个装扮就觉得?应当会不?错,但是一直没有见过自?己打扮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路过湖边的时候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偷偷打量水里的自?己。 看上去身形很苗条,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头上的双丫髻看上去像是狐狸的两?只耳朵,怪古灵精怪的,韩岁岁忍不?住摸了摸,于是显得?更灵动可爱了。 只是脸有些照不?清楚。 虽然湖边假山与树木上都挂了灯笼,但还是有些影影绰绰的。 看不?清脸的时候,身形和气质就会显得?格外明显,韩岁岁的视线不?由?得?移到了自?己身旁江随舟的倒影上。 他的身形向来挺拔修长,此?时伪装成侍女,骤然淡薄窈窕了起来,让韩岁岁一时之间有些惊奇,但走动之间,从容的气质却仍在。 江随舟注意到了韩岁岁的动作,他道:“想照镜?” 韩岁岁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江随舟,一边摇头一边控诉:“你怎么说话不?转头?”她一直看着水中倒影,江随舟的身体没有动,声音却传了过来。 是江随舟,韩岁岁的惊吓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两?人现在都做了伪装,即使是照见脸,也不?是他们原来的样?子。 既然这样?,就更不?用在意光线的问题了。 她转回头,拿手指戳了戳水中倒影的江随舟的脸,微风徐徐吹过,湖面?泛起涟漪,江随舟扮做的侍女的脸便在水中出现了一道道水纹,结合她的动作,就像是她戳的一样?。 “江随舟,你瞧!” 声音里蕴着笑意,听上去如同枝头花苞上新结了露水,而她开心地抖了抖,清新而活泼。 江随舟注意着周围情况的心思不?免收回了些许,他看向水中的倒影。 侍女的身形都十分单薄,他们并排走在一处,在水中却似紧紧挨在一起。韩岁岁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明明距离他颇有些距离,而在水中,却似全然纠缠在一起。 如果真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这一刻,江随舟明明白白知晓了妄念的滋味。 心魇是因仇恨而生,那是他不?得?不?背负的使命与责任,而妄念,却是他心之所向,想求而不?得?。 他体会过枷锁是何滋味,纵然再想让岁岁留在自?己身边,也决计不?会强求。 她的自?由?,比永生永世更为重要。 江随舟看向韩岁岁水中倒影的动作,笑道:“临水弄影,确实很好玩,只是有些太暗了。” 韩岁岁声音里还残有笑意,道:“人家的地盘嘛。”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卧底的。 然而下?一刻,便见有一盏灯笼掉进了湖中。 灯笼掉落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颗灿烂的流星坠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拖尾,转瞬即逝。但那一刹那,灯笼散发出来的暖光将?整个湖面?照得?清晰而透亮,连同水中的落叶与?游的蜉虫,都清晰而彻底。 韩岁岁见到了江随舟的笑。 是一种无奈且纵容,却微微泛着些无奈与酸涩的笑。 她转过头去看江随舟,那笑容却似她的错觉——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睛里分明没有一丝阴霾,见她回头,甚至轻声问她:“好看吗?” 韩岁岁揉揉自?己的脸,松了口气,惊讶、兴奋与担忧纷至沓来:“好看!但是会被人抓到的,我?们快走吧!” 江随舟的步子还是不?紧不?慢,他任由?韩岁岁拖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不?必担心,宴席上宾客众多,偶然落了一只灯笼,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查人的,何况今夜有风,灯笼被风吹落也是有可能的。” 韩岁岁几乎要被说服了,但看着往水中看去的诸多视线与嘈杂讨论的声音,她还是拖着江随舟赶紧跑掉了:“不?行,我?们就在湖边,万一有人来查呢?快走快走!” 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到迎面?匆匆走来的几个侍女,神?色焦急地看着湖面?。 韩岁岁赶紧低下?了头。 实话说其实有些明显,但此?时无人关心,韩岁岁得?以顺利蒙混过关。 而走出了湖边区域,江随舟却示意韩岁岁回头:“看,人都在湖边了。” 韩岁岁这才?明白江随舟的意思:“你故意的?” 庭院中的侍女都聚集到湖边去了,那剩下?的人就会格外显眼,更方便他们寻人。 韩岁岁环顾一圈,又反过来环顾了一圈,遗憾道:“可惜人不?在。” 江随舟道:“那便可能是在席上了。” ————————— 宴会的主场是在一处四面?临水的阁子里,阁子建得?又高又阔,据韩岁岁目测,现在场中至少有200、300人,但阁子仍然显得?十分宽敞,丝毫不?见狭小局促。 城主坐在上首主位,是个样?貌中等、身形也中等的中年男子,穿一身藏蓝簇新袍子,威严略显不?足,只不?过下?巴上蓄的那把短须,反倒给他添了一丝稳重。 他正笑着对左手边的另一个中年男子举杯。 比起城主,这个中年男子就英俊许多,即便看上去也不?年轻,但五官端正,眉宇间蕴着一丝威严气运,他穿着一身黑色绣红乌的袍子,正是封氏的封弘和。 看城主的态度,颇为谦恭。 而他们此?行的目标,就坐在右手边一排的位置上,许是借了云冥瑾的光,他的座位还挺靠前的,就在从上至下?的第?三个。 中洲以右为尊,云冥瑾毕竟是皇帝亲子,身份最为尊贵,是以坐在客位的最高位。而与他同行的风离殇就坐在他的下?首处,再往下?才?是少主。 韩岁岁与江随舟混到阁中来时,那家伙就已经坐在位子上了,那时云冥瑾和风离殇甚至还未到。 她给秦兰卿他们去了信,因此?众人都在,但一时都没办法?动手。 韩岁岁与江随舟站在后排座位后面?服侍,但因为侍女太多,每个宾客身后至少站着四位,齐刷刷的两?排,于是韩岁岁与江随舟站在了后面?摸鱼。 借着柱子的掩饰,韩岁岁摸到盘中的核桃糕,悄悄吃了一个,腮边隆起,活像一只松鼠。 江随舟微微往她身前站了站,挡住了另一个角度的视线,韩岁岁见状,又拿了一个。 别的不?说,这城主府的糕点?还是很不?错的。 她一时吃的起劲,江随舟捏捏她的指尖,提醒道:“方才?说的记住了吗?” 因为阁中不?乏高阶修士,所以他们没有光明正大用传音符,而是换了一种方法?。事先在身上刻画一道微型法?阵,然后用神?魂意念便可以互相交谈。 韩岁岁魂魄受伤,没法?用,便与江随舟待在一起,由?他转达。 而凑在一起,江随舟的法?子便更多了,他选了一种肌肤相触便可传音的,是以韩岁岁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 这令江随舟心里多少有些满足。 有他在,韩岁岁愿意吃多少糕点?都没关系,但是方才?说的事情十分重要,他才?要特意与韩岁岁强调一遍。 韩岁岁回过神?来,问道:“杀少主的法?子吗?我?记住了。” 50-60 幻梦 因为现实中杀人动静太大, 所以他们早早商议好?,对?少主用“幻梦”之?法。 幻梦严格来说?并非法诀,而是一种阵法, 只要构建好?阵法所需要的阵眼与纹样,再凭借施术者更高等级的神魂强度, 就可以将受术者拉至幻梦所造的“境”中。 这个“境”介于真实与虚幻之中, 对?于非击杀目标而言,被?拉入幻梦,就如同沉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不仅梦中的所见所闻会在术法结束之后忘记,神魂也不会受到损伤。 用这个法子, 可以极大减少他们暴露的风险,避免他人参战, 抑或是惹来少主背后之人的复仇。 韩岁岁因为神魂有?伤, 江随舟原本不想让她参与, 但禁不住她揪着?江随舟的袖子晃了晃,他便犹豫着?答应了。 “到时候一定要紧紧拉住我的手?, 以你现在的神魂状态,很有?可能在幻梦中迷路, 到时候术法结束, 你的魂魄不似他人的魂魄可以找到肉身,时间太久会有?散魂的风险。” 江随舟又?重申一遍,韩岁岁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远远没?到可以用术法的时间。 至少要到宴席到了尾声,众人状态放松之?时才可以。 韩岁岁看看与风离殇说?笑的少主, 没?看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视线转到阁中堂下, 宾客前方?的一大片空地上?,一群身穿缥缈水袖白衣系红色腰带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 不知?何时,音乐一顿,霎时间从舞女中央冒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来。 万千白中一点红,着?实?吸人眼球。 而那舞女捧着?扇子微微别开的一瞬间,连见?惯了江随舟等人美貌的韩岁岁都呼吸一窒。 眉眼间俱是风情,再加上?一副上?好?的相貌与窈窕的身段,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关键是现在是在云澜大陆,修者众多,韩岁岁一眼便瞧出,这女子至少是入气期的修者,身姿轻盈无比,能够在同伴扔出的白色伞摆上?翩翩起舞,且丝毫不见?吃力,实?在是如同仙女下凡,美到了极点。 韩岁岁听?到阁中的嘈杂之?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都悄然聚集在了舞女身上?,她也忍不住垫脚去看——前排的侍女与她的身高相仿,挡住了视线。 正?看到舞女嫣然一笑,韩岁岁的手?忽然被?身旁人捏了捏。 她知?道是江随舟,不想予以理会,又?细细去看舞女的妆容,她的眼角眉梢画了一层细细的金粉,清冷贵气却又?透着?一丝难以忽视的魅意,撩人心魄至极。 一个想法不期然出现在韩岁岁心中:追踪粉好?像也是金色的。 然后便被?捏了捏脸颊。 “看的这样入神,好?看吗?” 江随舟声音悠悠,但韩岁岁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这话好?似颇有?些耳熟啊。 她立即转头去看江随舟,看到他似笑非笑,本能哄人:“没?有?你好?看,我最喜欢看你了。” 即使知?道韩岁岁惯来喜欢将话说?得直白无比,他亦听?过许多次,但每次听?到却还是会被?煞到,那种被?雷法电过全身的颤栗感,让江随舟红了耳根。 他抓住韩岁岁的手?微微捏紧,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韩岁岁的注意力便立即转移了,原本尚且能够接受,江随舟这样一问,韩岁岁便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方?才吃的糕点也一点都不管用了。 她瞅瞅前排宴席上?的一道干煸小虾,不大不小的虾米刚刚好?有?肉,却又?不至于太大需要剥皮,干煸过之?后刚好?可以一口一个。 韩岁岁看着?那道菜开始馋了,与江随舟道:“我想吃那个了。” 江随舟垂眸望过去,恰好?看到那道菜的主人将筷子伸过去挟了一筷,居然与韩岁岁的口味差不多。 他道:“那道菜被?人动过了,我让人给你上?一道新的来。” 韩岁岁点点头,就看到自己前面的侍女同旁边侍女交代一下,自然而然地走?出了阁子,没?过多久便端过来一盘干煸小虾,将盘子递过来时还对?着?韩岁岁微微欠了下身,仿佛韩岁岁就是她今晚要侍候的那位客人。 韩岁岁双手?接过盘子,对?着?侍女说?了一声“谢谢”,惹来侍女一个诧异的眼神,但紧接着?她的神色变成了空茫一片,走?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而她身旁被?交代的侍女也一字未提,仿佛侍女从来没?有?出去过。 韩岁岁捧着?一盘干煸小虾,虾的香气混合着?辣椒的香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江随舟左手?还紧紧牵着?韩岁岁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自然地接过盘子,让韩岁岁腾出手?来吃饭,但空出来的却是韩岁岁的左手?,她便只好?别扭的捏起一只小虾往嘴里填,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的猜测:“你用的是控魂术?可是我根本没?看到你念诀施咒?” 江随舟看她不方?便,便将盘子定在了韩岁岁面前的空中,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杯果汁也定在了空中,道:“想想。” 韩岁岁吃几口小虾,再喝一口果汁,思索道:“是因为你暗中念诀,法诀的力量没?有?通过语言,而是有?其他的调动方?式?” 江随舟摇头。 她又?猜:“抑或者你问我的时候就悄声用了法诀了,只是我没?有?看到。” 江随舟还是摇头。 韩岁岁放慢了嚼小虾的速度,一会儿道出一个答案来:“难不成是因为神魂力量的压制?” 江随舟这才点了点头,眼中透出赞许来。 韩岁岁慢悠悠嚼完嘴里的小虾,盯着?江随舟道:“没?有?奖励吗?” 江随舟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韩岁岁就凑到了他旁边,扯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唇。 笑得像只小狐狸:“这样的。” 江随舟眸色变深,将韩岁岁扯回去重重吻了一下,随后才将人放开。 韩岁岁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江随舟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怕气质,她直觉要离他远一点,便抱着?盘子往旁边站站,乖乖吃东西?了。 再往场中看过去时,方?才的歌舞已经结束了,换了另一支曲子。 听?上?去也十分优雅而有?韵律,但确实?不如方?才那场抓人眼球。 韩岁岁百无聊赖将视线转回少主,却突然发现了方?才的舞女正?站在封弘和面前盈盈欠身,而城主正?在说?什么话。 封弘和摇了摇头,城主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沉,但很快就转为了哈哈一笑,对?着?手?下之?人摆了摆手?,侍从就在城主左手?下首处低些的位置置了一张桌案与坐席。 红衣舞女双手?叠于腹前,一反方?才的动人心魄,看上?去颇为端庄守礼。行过礼便走?到了那张新置的桌案后坐下,转眼间身份从舞女成了客人。 而韩岁岁却分明注意到,她有?几次隐晦地瞥向云冥瑾,但时间太短,分辨不出神色。 韩岁岁边看边吃,一会儿功夫就吃得差不多了。 她将杯盘递给江随舟,问道:“什么时辰了?” 江随舟道:“孙其远向封弘和献上?的压轴之?礼已经被?拒绝了,估计宴会很快就结束了,此时出手?时机方?好?。孙其远与封弘和面和心不和,即便察觉有?异,也只会怀疑是对?方?出的手?,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 他这话既是说?给韩岁岁听?,也是说?给柳潆、封开霁与秦兰卿听?,封开霁在后厨等待时机,而柳潆与秦兰卿分别把守阁楼的东西?南北四个出口。 说?完这话之?后,韩岁岁便看到有?两队侍女从阁外走?来,神色如常地开始给诸位宾客添酒。 韩岁岁盯着?给少主添酒的那名侍女,颇有?些纳闷:“那是封开霁?怎么看着?不太像?” 他们装扮成的侍女的模样都是随机挑选的,一时之?间根本记不清楚,韩岁岁之?前用各自的走?路姿势和身上?气质来辨认,但眼下给少主添酒那个,看上?去几分恭敬、几分敬畏,还有?几分因为训练过无数次而有?的谨慎与从容,完全不似封开霁那样颇有?些傲气的样子。 江随舟看了那人一眼,道:“不是。” 大约是封开霁说?了什么,江随舟补充道:“他在风离殇面前。” 韩岁岁一瞧,哦,原来如此。 她大概也明白了封开霁的意思,若是少主如同云冥瑾一般多疑,那伪装成侍女必然会露馅。东西?能下好?就行,不用管是谁下的。 少主仍是穿着?一身白衣,看上?去十分羸弱。因着?是在城主府而非自己的地盘,他身上?的阴沉气质反倒除去了几分,安静坐着?的样子倒很像是谁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 只不过这病,却是用人命填的。 少主其实?并不似云冥瑾那样将谨慎表现在脸上?,而是时不时喝几口酒,吃几口菜,十分正?常的样子。 但韩岁岁观察他许久,却发现他每次东西?入口之?前都会用袖子遮住,用鼻子微微嗅一嗅,动作又?快又?隐蔽,就像是在闻有?毒无毒一般。 因此那侍女所下,也非在酒中,而是藉由酒味掩盖的气体,只要少主嗅过,便会中招。 幻梦是个实?实?在在的阵法,以这座水阁为界限,进入者全部都会被?拖入幻梦的空间。 给少主下的东西?也非毒,而是一种像是染色剂一样的东西?,防止少主在梦中太不像自己而让韩岁岁他们遗失目标。 韩岁岁亲眼见?着?少主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 很好?,计划第一步,通。 假山(终) 计划第二步就是幻梦的施行了。 江随舟低声道:“开始了。” 水阁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耀眼的蓝色光芒, 将?整个水阁包围在了一道结界之中。 ——幻梦术成?。 韩岁岁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处,江随舟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道:“走吧。” 此时的阁中仍是一副宴引的场景, 但?漆黑处更为漆黑,流光溢彩之处更为耀眼夺目, 就像是有人专门将?画布上的色彩加深了几分。 而令韩岁岁更为诧异的却非颜色, 而是众人的脸。 韩岁岁亲眼见到?一个正在给宾客斟酒的侍女,面向?宾客的脸上一副恭敬的表情,但?等?她斟完酒转过?头去时, 后脑原本是黑压压头发的地方,却又有着另一张脸, 而那?张脸上却是全然的恐惧,双目圆睁、脸色惨白的样子, 似是要活生生吓死过?去。 韩岁岁被那?张脸吓到?, 不由得离江随舟靠近了几分, 然而熟悉的怀抱却没有熟悉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韩岁岁的动?作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都都冻结住一般。 她生怕江随舟也变成?两只脸的怪物,于?脑海中疯狂思索出“境”的法子。 就在此时, 额头上被敲了一下, 江随舟无?奈道:“我没事岁岁,魂魄本身便是冷的,‘魂魄为冰,肉身为火, 一阴一阳, 人成?道矣’,你不是背过?吗?” 韩岁岁确实背过?这句口诀, 她以为自己理解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捂着脸的手指悄悄挪开,看到?江随舟正在看自己,见她望过?去,还贴心地转了转头。 确实没有异样。 韩岁岁放下心来。 她指着阁楼里的人,问:“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随舟一边拉着她往少?主的方向?走,一边道:“幻梦原本就不是真实的梦境,它会将?人心底最强烈的情绪反射出来,在这里,一切为假,一切又为真,焉知后面那?张脸不是真实的他?们呢?” 韩岁岁:“原来如此。” 江随舟又道:“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阵法,既是阵法,就可?以为施术者?操纵,是以我在你与柳潆他?们身上都做了标记,我们在这里,行走、思维都是正常的,但?是也不排除神魂强大者?能够摆脱幻梦的思维控制,所以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少?主。” 韩岁岁:“可?是少?主不是就在那?吗?” 她抬眸去看,却发现刚刚还在的少?主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除了少?主之外,城主孙其远、封氏封弘和,还有云冥瑾与风离殇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江随舟牵着韩岁岁走到?了之前少?主的位子上,随意用手指抹过?他?的桌案,那?桌子瞬间被着色一般鲜活起来,与此同?时上面也多了一道蓝色阵法。 江随舟道:“魂魄载人所思,而人的所思所想往往是最为活跃的,一旦魂魄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魂魄所思,既是所在,因此他?们不一定会呆在原处。而且幻梦之法所构空间本身便虚无?缥缈,即便幻梦众人就在原处,与我们所处的空间也未必就在一层。” 韩岁岁听得怔住。她原本以为将?少?主扯入幻梦之中便能够轻易击杀,却没想到?之后的步骤却仍然如此复杂。 “那?我们能找到?少?主吗?还有之前在他?杯中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能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江随舟:“自然不会。先别着急,我已经给柳潆他?们传了讯,等?他?们来到?再说。” 话音刚落,封开霁就出现了桌案阵法附近,他?一看少?主所在的位子上没有人,便懒懒散散倚在了柱子上,道:“要找人?” 江随舟颔首。 “他?们呢?”指柳潆与秦兰卿。 江随舟道:“等?一会儿。” 过?了三五息,头顶便传来了一阵碎裂崩塌之声,柳潆掉了下来,秦兰卿从上面追下来,在柳潆落地之前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安安稳稳带着站直。 出场方式太过?离奇,几人都看了一眼柳潆,见他?面上泛红,嘴角处有个伤口,遂心照不宣,没有问他?怎么掉了下来。 反倒是秦兰卿大大方方道:“一时没留心传送的阵法。” 江随舟是幻梦的施术者?,而他?们是被允许进入幻梦的“客者?”,能够在幻梦之阵中保持清醒的意识,但?所处的空间却也不受自己控制。 来之前在屋顶上,进入幻梦之中却不知为何?到?了御风楼的楼顶。 幸好?她与柳潆还在一处。 月色正好?,便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可?惜柳潆挣扎不已,否则也不会在他?嘴角留下伤口。 太过?于?专心导致的结果就是随手触到?了江随舟的传送图阵,便不得不打断了方才之事。 秦兰卿看了一眼柳潆的嘴角,心中颇有些遗憾。 韩岁岁悄悄捏江随舟的手,被江随舟反握住,他?道:“阁中其他?人不用理会,我们先找到?少?主再说。” 柳潆:“他?大概在什么方位?” 江随舟感应一番,道:“在后园之中。” —————— 后园之中张灯结彩,也是今晚夜宴的景象。 这一层空间是依据江随舟的潜意识构建出来的,自然会以他?对城主府的印象为主。 走过?之前经过?的湖泊时突然听闻有布料撕扯之声,韩岁岁望过?去却别江随舟捂住了眼睛。 但?她还是看到?了一点:是一个男子正在欺侮一个女子。 男子是谁没有看清,但?女子的衣裳太过?显眼,所以韩岁岁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正是今晚最为出彩的红衣舞女。 韩岁岁拍拍江随舟的手:“快去救人啊!” 她心底有些厌恶,原来这种?事换了一个地方也不能幸免。 江随舟见她已经看到?了,因此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你瞧。” 韩岁岁重获光明,便看到?原来正在欺侮那?舞女的不是别人,而是城主孙其远。他?亦有两张面孔,对着舞女的韩岁岁看不到?,但?本该是他?后脑的地方所生出的脸韩岁岁却敲瞧得分明:他?一脸怨毒。 而他?所欺侮的舞女,仔细看去却是一团雾蒙蒙的幻象,缥缈而无?形。 韩岁岁:“这是……” 江随舟:“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我不知有没有与你讲过?,孙其远正是覆灭安城的知州孙荣的嫡系后代。” 韩岁岁一脸惊讶:“你没有说过?,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吗?那?孙其远还真是……光宗耀祖啊!能够走祖宗的路,还能修成?千山境的修士,为什么还要对封氏旁支的千山境如此殷勤?” 看他?那?一脸怨毒,总不会是对着舞女的。 江随舟:“很简单,即便孙氏已经多年在朝为官,但?比之世家,却还是只能算作寒门,而封弘和再怎么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寒门与世家的距离,在世人眼中,大约就如同?‘林’与‘森’,虽然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但?总归是差了一点。” 他?牵着韩岁岁继续往前走,一边补充道:“而且孙家已经没落了,孙其远的千山境不过?是用药堆起来的,与封弘和过?招走不过?一招,而且他?此番来上州做知州,也算得上孙家如今官职最大的人了,若不能想方设法再进一步,在知州退位都算得上他?的运气了。” 韩岁岁点头,对孙其远的评价一降再降,她还是有些不解:“不是说神魂强度高了才能离开水阁四处活动?吗,他?为什么也可?以?” 江随舟笑着勾了一下韩岁岁的鼻尖,道:“因为他?总归是个千山境啊,千山是成?仙的一道坎,过?了这道坎,神魂强度便不似幻光与入气了。” 韩岁岁:行叭。 他?们此时已经饶过?了湖泊,后花园里空空荡荡,毕竟水阁中能过?千山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城主孙其远在这里,另一个封弘和不知道在哪里。 而至于?云冥瑾与风离殇,男女主角自带光环,自然是有些异于?他?人之处的。 随后韩岁岁与江随舟将?后花园转了一圈,江随舟不时停下来感知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到?少?主所在。 直到?他?们听到?了前面的打斗之声。 是封开霁与少?主。 封开霁手中持一柄红色长剑,眼睛颜色已经变成?了红色,似有燎原野火在烧。 而他?对面少?主则是一张黑色面具自动?生长,渐渐覆住了半边脸,他?袖子里飞出无?数透明丝线,正在急速向?封开霁涌去。 火焰自封开霁身边浮空燃起,与透明丝线在空中相持不久,丝线就被烧掉了不少?。 江随舟立即出手,一张张符篆甩出,少?主身边立即出现了一道道透明结界,他?立即被框在其中,里面还不时有雷电闪过?。 少?主疲于?应付,封开霁眼中红色逐渐褪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道:“少?主恢复了神智,我没来得及传讯。” 江随舟问他?:“你没事吧?” 封开霁摇了摇头。 他?看着被困在结界中的少?主,皱眉道:“他?功法十分邪异,像是西?洲那?边的魔门,但?魔门向?来不注重神魂修炼,不知为何?他?能清醒地这样快?” 江随舟又扔了几张符篆上去,道:“或许他?也是千山境。” 其实并非或许,而是确实。 上一世少?主也是在上州城遇到?了风离殇,只不过?那?时他?已经做好?了伪装,称自己姓陆名辰,家族世代行商,略有余财,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母亲生产时难产去世,所以自小体质就弱,来上州是为了寻医的。 后来才知,原来陆辰是西?洲蚀骨门的少?门主,他?确实是门主最小的儿子,因为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来中洲暂避并寻找解决之法,陆辰是他?来之前杀掉的其中一个哥哥的名字,那?人发现了他?走火入魔,本打算趁机而入,没想到?少?主即使在走火入魔的情况下还能反杀,自此饮恨归西?,名字还被少?主所用。 少?主的真名,是陆溥生。 韩岁岁有些担心:“千山境会不会挣脱出来?” 封开霁摇头,道:“雷电最伤神魂,何?况这是在幻梦的‘境’中。”不过?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疑惑:“但?我当时明明亲眼看到?他?嗅过?了酒中之物,按理他?现在的魂魄应当是最显眼的红色,可?我发现他?时,他?竟然还能扮做侍女在园中走动?。” 江随舟道:“我们毕竟对他?知之甚少?,我现在怀疑,那?个习惯只是做来给其他?人看的。” 就他?前世所见,陆溥生的多疑不逊于?云冥瑾,只是两人方法各有不同?罢了。就如同?云冥瑾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试探,往往让人以为他?心机城府不足,将?怀疑直白地放在表面,很容易被人看破,但?事实上,谁又知晓云冥瑾不是将?这份怀疑露给其他?人看的呢? 江随舟见结界之中陆溥生的动?作越来越乏力,似乎已经被里面的雷电折磨得十分痛苦,他?眼神一暗,右手隐秘地升起了一道法印。 而就在此时,陆溥生脸上的黑色面色突然具现出了一道掌印,那?掌印通体乌黑,若非在结界之中,恐怕都会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 阴暗无?声,却威力巨大。 那?掌印现形的一瞬间,江随舟的结界被粉碎了个彻底,几乎毫无?停顿,少?主面上的黑色面具碎裂,他?唇角微微一勾,但?见到?下面站着的江随舟时,忽然面色一变,转身欲逃。 掌印的冲击力道十分强劲,打破了结界的同?时将?整个幻梦的“境”都震了一震,韩岁岁与封开霁差点被余波所伤,封开霁往前一步正要挡在韩岁岁身前时,江随舟已经打出了一道防御屏障,将?那?道掌印的余波拦住了三人身前。 封开霁已经回过?神来,立即飞身上前追击,他?将?手边长剑甩出,长剑燃火,剑尖直指欲要逃跑的陆溥生。 而与此同?时,陆溥生面前的空间倏然一亮,柳潆正拿剑等?着,陆溥生一回头,却见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手中一把瑶琴,也笑意盈盈望着他?。 身后又有封开霁,三人成?犄角之势将?陆溥生围在了其中。 他?手中具现出一把双刃,挡掉了封开霁的长剑,立在空中,脸色阴沉。 他?望向?下方的江随舟,道:“原来你是她的姘头,今日你是来寻仇的?” 虽然姘头这词用的很不雅,但?是话是猜对了。 在幻梦之中,又是在陆溥生千山境时,杀他?其实并不难,江随舟只是想在他?临死之前问几句话:“你跟来城主府有什么目的?” 陆溥生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几人,却未拒绝,而是道:“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为凤离殇来的。” 江随舟不语,陆溥生又道:“确切来说,是为了她的血。这个人奇怪地很,她血中灵力虽然充沛,但?若不是真心实意要给我,我抢来的灵力都会在接下来几日之中消磨掉,不仅如此,还会多丢失一些。为了灵力,装一装笑颜也没有什么难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原本陆溥生直接对着江随舟说话,便很有些奇怪,仿佛两人之前就认识,而现在陆溥生又明显话中有话,是以在场几人都有些疑惑,秦兰卿忍不住看了一眼江随舟,而柳潆也颇有些不虞,韩岁岁更是直接捏了捏江随舟的手,示意他?不要分心。 反而唯有封开霁,对江随舟的过?往并不敢兴趣,他?看似傲慢,却始终盯着陆溥生的一举一动?。 江随舟确实没有为陆溥生的话而分神。 他?与陆溥生的交集,不过?是因为年幼时曾经随师傅去过?一次蚀骨门而已,陆溥生连他?的真名都不清楚。 他?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在上州到?处劫掠孩童、绑架修者?,城主孙其远知不知道?” 陆溥生看着江随舟舔了一下舌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丢了这么多人,上州好?歹也是一方大洲,城主府却毫无?动?静,自然是因为我给那?城主送了不少?好?处。哦,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点点蝇头小利,你们中洲向?来喜欢冠冕堂皇,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小人罢了。” 江随舟忽略他?的语气词,道:“好?,你也不必做无?用功了,幻梦之中所有超出自己原本力量的功法也好?,灵器也罢,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神魂力量。方才那?一掌,是澄明境的力量吧,那?恐怕你的魂魄已经散了一魄了。” 陆溥生瞳孔一缩,西?洲与中洲的功法向?来不一样,尤其像幻梦这样的禁术,更是难以得知,能知晓一个“淬灵”已经算是不错了,根本不知幻梦是何?功法。 他?立即检视自己的魂魄,果然发现有一魄正在渐渐消散,而他?却毫无?知觉。 陆溥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恐惧。 但?事到?如今,求饶亦是无?用,不如放手一搏。 江随舟看出了他?的打算,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眸中一闪,陆溥生被定在了原地,江随舟抛出一张符篆贴在了陆溥生的眉心,三息过?去,陆溥生就四分五裂,活似被炸开了一般。 但?魂魄没了意识便会消散于?无?形,因此也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炸开之后便如一团烟雾散开了。 封开霁总觉得太过?轻易了:“这便结束了吗?” 秦兰卿:“也太便宜他?了。” 柳潆倒没怎么怀疑:“既然结束了,我们就先出去吧,万一云冥瑾他?们意识也清醒了找过?来,我们就麻烦了。” 江随舟:“我把他?们隔离在了另一层梦境之中,不必担心。我们先出去吧。” 众人点头,随后这场幻梦便一点一点消散了。 韩岁岁牵着江随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也有和封开霁一样的疑惑,只是没有问出来,此时无?人,她便凑近江随舟耳边,悄声问道:“那?人真死了?” 江随舟眸中便露出一丝笑意来:“自然没有。” 而后韩岁岁便惊讶地发现,幻梦明明在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白光一闪,他?们却还在城主府的后园之中。 “不应该是在水阁吗?” 韩岁岁打量了一圈周围,越想越不对:“这里还是幻梦?” 江随舟笑道:“你不是想看少?主的结果吗?” 这样一说,韩岁岁的心思就被吸引了过?去。其实这个怀疑并没有证据,她只是觉得如果少?主死得太利落了些,而且看他?对风离殇的态度,多少?应该也有些戏份,就这样下线了? 随后江随舟一步迈过?,韩岁岁就看到?少?主在自己待过?的地牢之中,身上如同?被血水浸过?,他?不停拍打面前的承文结界,却怎么也打不开。很快,有两个黑衣人进来,将?他?抬到?了桌子上,用刀剖开了他?的皮肤。 江随舟:“他?会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淬灵的痛苦。” 韩岁岁:“那?他?的魂魄碎掉?” 江随舟:“斩草要除根,我碎掉了他?一半的魂魄,但?保留了他?的意识与情感,他?永远也逃不出去。” 幻梦的时空由他?掌控,外界的一瞬,幻梦之中或许已经过?了上千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干脆利落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江随舟将?韩岁岁牵了出去,时空又是一转,两人到?了一处摆满了架子的房间,上面摆着许多盒子,地上还有排列整齐的几个大箱子。 韩岁岁:“这是?” 江随舟:“城主府的库房。孙其远私底下收受贿赂,但?又不敢藏在库房之中——朝中稽查的手段太多,他?担心暴露,所以便藏在了自己的梦境之中,而幻梦刚好?与入阵者?的梦境连通。” 韩岁岁惊讶:“所以这里的东西?全都是真的?” 江随舟道:“对。我有些犹豫,是全部拿走,还是只拿走几样?” 韩岁岁:“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全拿走得了。” 江随舟看着不远处架子上摆放的玲珑棋盘,笑道:“那?便听你的,不过?施术者?只能在幻梦中带走一样东西?,我牵着你的手,岁岁。” 韩岁岁笑道:“好?吧好?吧,我来。”她轻轻掐了江随舟的胳膊一下,道:“但?你措辞不对,为什么我是‘东西?’?” 江随舟也笑:“那?好?,不叫‘东西?’,叫什么好?呢?” 等?出了库房,外面便是城主府的后花园。 此时天色微亮,日出时的红色霞光映照到?澄亮的湖面上,韩岁岁一时被美景震撼到?,她仰头,与江随舟分享:“你看!天亮了。” 话音刚落,唇便触到?了另一个冰凉的唇,江随舟俊美的侧脸在日光下白皙如玉,韩岁岁被美色所迷,沉浸在了这个吻中。 江随舟抱着韩岁岁,两人身形一闪便到?了假山的夹缝之中。 韩岁岁背倚着假山,面前是步步紧逼的江随舟,她渐渐有些透不过?气,轻喘了一声,然后听到?江随舟的轻笑声,他?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手搭在她腰上,摁着她的脊背不让她后退。 韩岁岁几乎有种?错觉:江随舟的魂魄亦是热的。 亲吻了一会儿,他?自己却微微后退了一下,看着韩岁岁眼角的嫣红,又凑了上来吻住她的唇,模糊道:“有另一种?治疗神魂的法子,要不要试一试?” 韩岁岁:“什么法子?” 亲吻这件事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欢愉,两情相悦,韩岁岁几乎忍不住扯住江随舟的襟领迫他?低头,然后再一次与江随舟唇齿相接的一霎,听到?他?说:“便是这样。” 韩岁岁便被骤然袭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快乐席卷了。 悠闲 韩岁岁被突然席卷的快乐击倒了, 根本?无力思考。 她感到自己的神魂落在一片轻飘飘、软绵绵的云朵之上,周围氤氲着?凉凉的雾气,她被陷在其中, 沁凉而?舒适。 如果说之前的神魂四分五裂,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隐藏的痛楚, 那么此时, 这些痛楚便悄然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轻松与快乐。 过了?好?一会儿,韩岁岁才察觉到自己被江随舟抱在怀里, 背后并非冰凉的假山,而?是他的手臂, 继而?听到他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她忽然后知后觉,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魂交? 念头传来?, 她睁开眼睛, 看到江随舟微微仰起的头,以及他露出来?的脖颈与喉结, 韩岁岁被蛊惑一般,凑上去, 舔了?一口, 又忍不住咬上去。 那一瞬间,韩岁岁听到江随舟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他亦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是盛满了?一镜湖泊,澄明动人, 满是情意, 韩岁岁又忍不住去吻他的眼睛。 江随舟一言不发,任她亲吻, 拢在韩岁岁背后的手臂却忍不住重了?几分?,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一吻毕,韩岁岁将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不吻他。 “法子很有用。” 江随舟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但韩岁岁听到他声音里隐隐的哑,便想起方才的放纵。 魂魄又暖又凉,令人舒服至极,韩岁岁有些回味,又觉不足,低声问?江随舟:“再来?一次好?不好??” 江随舟这次实在没有忍住,畅笑了?一阵,胸膛的抖动连带着?韩岁岁都感觉得?到。 “你笑什么?”韩岁岁有些恼羞成怒,想从江随舟身上下来?,却听到他温声道:“你不困吗岁岁?” 韩岁岁正想回答,却发现一股疲惫之感自灵魂深处传来?,一阵一阵,如同连绵不绝而?又无力抗拒的海潮,转瞬之间就将她吞没了?。 江随舟抱着?韩岁岁,看着?天边渐渐隐没的朝霞,随后又将脸颊凑在韩岁岁颊边贴了?贴:“睡一觉就好?了?。” 江随舟将韩岁岁抱出去,结束了?幻梦,眼看着?少主陆溥生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这才放心离开了?城主府。 回到了?住处,韩岁岁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的傍晚,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半边天,屋内还未燃灯,一种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浅亮。 韩岁岁醒来?后颇有些迷茫,清醒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捂着?脸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许久没有冒头的系统再次上线,却是道:“岁岁,我检测到你的储物袋里有任务物品,要不要提交?” 韩岁岁从方才的心情中挣扎出来?,一头雾水:“什么任务物品?” 系统:“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玲珑棋盘’,好?像就在你的储物袋里。” 韩岁岁将精神力探进储物袋搜寻一番,在一处货架上找到了?一个精致无比的玉石棋盘,她问?系统:“便是这个?” 系统:“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不要提交?” 韩岁岁:……这好?像是刚从城主孙其?远那薅来?的。 “等等。”她还没和江随舟分?赃呢。 不久功夫江随舟就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粥,见韩岁岁醒来?笑道:“过来?喝粥吧,饿不饿?” 韩岁岁确实有点饿了?,接过粥,温度竟然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我替你把过脉了?,还是比我预计早一点点。”江随舟把房间的灯烛亮起来?,又顺手在韩岁岁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韩岁岁舒舒服服靠上去,喝了?一会儿粥,状似不经意问?道:“我们上次从孙其?远那拿来?的东西……”只起了?个头江随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你拿着?吧,我这里有许多东西。”本?来?就是给她找的。 “不行,见着?有份,一人一半吧,不过我想先挑几件。” 江随舟自然应好?,替韩岁岁擦了?擦嘴角。 韩岁岁给系统提交了?任务,老老实实喝完粥,身体里的暖洋洋的感觉终于回来?了?几分?。 她望着?江随舟:“我的神魂补好?了?吗?” 江随舟点了?点头:“已经差不多了?,幸好?你当?时燃烧神魂时没有烧到要害处,只是还需要养上一段时间,经脉上的伤势也是。” 韩岁岁:“那大概还要多久?” 江随舟:“三?个月。” 韩岁岁:“这么久!” 江随舟敲了?敲她的额头:“并不久,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三?个月只能让你勉强动用灵力,且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意透支,你还是需要好?好?休养。” 韩岁岁:“那我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呆三?个月吗?” 江随舟沉吟一会儿,道:“也可以回宗门?休养。”他看着?韩岁岁的眼睛:“你是什么打算?” 韩岁岁回宗门?是想拿回自己的命牌,并不想多做纠缠。 但她经历了?一番事情之后也有些犹豫:云澜大陆明显是以修为为尊的世界,她原本?的想悠闲度日的想法显然并不现实。 或许可以悠闲一时,但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他人的砧板之鱼,性命并不全然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要既安全又悠闲,除非时时刻刻待在江随舟身边,由他照料保护。 但韩岁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有些窒息,既为自己,也为江随舟。时时刻刻依靠他人保护,并不是韩岁岁期待的生活,而?时时刻刻操心她的安全,一步也不能擅离,对?江随舟来?说也不公平。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但若要去宗门?,韩岁岁想到原主记忆中玄天派冷漠又勾心斗角的样貌,又实在觉得?不喜。 于是她就将心理话与江随舟这样那样一说:“我有些犹豫。江随舟,我是不是太过得?寸进尺了?,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 江随舟听完韩岁岁的话,既欣慰又有些心酸,他摸了?摸韩岁岁的头,道:“当?然不是。玄天派并不是一个值得?人喜欢的门?派,你不想去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命牌,拿回来?也好?。” 韩岁岁不说,他也想将她的命牌拿回来?,不只是玄天派的,还有那里的。 “玄天派要拿回命牌,需要走?一个高阶秘境,至少得?千山境修为才能去。以你现在幻光境的修为,回到宗门?之后应该可以拜入内门?了?,不过按照惯例,拜师需要过师父三?招,一招易,一招难,最后一招往往是试心,三?招过两招,便可以拜入内门?。 但你现在的状况,不仅难的那招不好?过,试心也因为神魂之伤难以渡过。还是在这里修养吧。” 韩岁岁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 过了?半个月,韩岁岁已经能够背下如今世家谱系,还读过了?不少云澜秘术,对?云澜与术法的了?解越来?越深刻。 到了?晚上便钻进江随舟的怀里,偶尔补补神魂,日子过得?舒心又快乐。 由神魂燃烧带来?的痛苦很久都没有再发作?过了?。 半月后的某一日,阳光明媚,院中的树叶在阳光照耀下闪着?漂亮的光,韩岁岁与江随舟坐在树下石桌旁剥栗子吃,柳潆他们突然来?了?信。 信上说上州城已经逛遍,家族传讯让他们回宗门?参加内门?大比。 他们不日启程,问?韩岁岁与江随舟是否也要回去。 韩岁岁扭过头,一边吃下江随舟喂过来?的糖炒栗子,一边问?:“他们要走?了?哎。” 江随舟低头剥栗子,闻言“嗯”了?一声。 韩岁岁:“话说自从少主死后,他们三?个一直在做什么呀?除了?秦兰卿偶尔来?过几次,柳潆和封开霁一直都没有露过面。” 封开霁派玄天派上州城的管事送来?过两次药材,但江随舟并未与韩岁岁提及,此时自然也不会提及。 他只是道:“陆溥生死在城主之宴,听闻孙城主大发雷霆,将当?日参宴之人家中搜查了?个遍,都没有找出嫌疑之人,但此举惹来?许多人不满,城中因此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秦兰卿没有同你提起吗?我们几个也差点被搜。” 韩岁岁:“没有啊!怎么回事?他不是连封弘和都要巴结吗,怎么会敢来?搜柳潆他们?” 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是因为他那库房?” 江随舟:“嘘。” 韩岁岁捂住嘴,声音降低了?几个度,然后突然想起院子里本?来?就放了?隔音符,立即瞪人,果然看到江随舟眼中的笑意:“唔,猜得?不错。” 顺手又给她喂了?一口栗子:“甜不甜?” 韩岁岁嚼着?栗子,莫名就不那么气了?,她象征性地瞪江随舟一眼,还是没忍住笑道:“甜的。” 江随舟接着?道:“他们接了?许多上州世家子弟的帖子,秦兰卿拉着?柳潆赴了?几次宴,封开霁则接了?几个比武的帖子。对?了?,他们还一道去爬过上州附近的那座山,因为你在病中,我给拒了?。” 韩岁岁:“什么山?我可以爬的。” 江随舟:“陉山西坡,顶峰处有三?千丈,听闻他们爬到了?顶。” 韩岁岁默默换算:一丈是三?米多,三?千丈,九千米!!! 江随舟又给她喂了?一颗栗子:“你若是想去,我们明日去也可以。我想想,如果不用灵力,便伤不到经脉,确实无妨。” 韩岁岁摇头:“我突然觉得?明日去西巷的那家饭馆吃饭也不错。” 江随舟:“真是遗憾,陉山之雪于中洲久负盛名,不看着?实可惜。” 任凭江随舟说出了?花,韩岁岁还是心如磐石。 但他仿佛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直在韩岁岁耳边喋喋不休。于是等又一次江随舟将栗子喂过来?时,韩岁岁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脖颈,将口中香甜的栗子渡给了?他。 这下世界安静了?。 传送 韩岁岁按照江随舟的嘱咐和安排, 老老实实修养了三个月。 期间院中枣树的叶子由绿转黄,冬日?里?落了一地,现在枝条上又冒出了绿芽。 韩岁岁倚在门框上, 咬着一枚梨子,看江随舟往储物袋里打包东西。 “这个要不要带?”江随舟指着窗台上的一盆小花问。 那花简简单单的一朵五瓣, 每一瓣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是韩岁岁试验术法的成品。原本是一朵小黄花,被韩岁岁试验之后一度掉没了花瓣,整个冬日?里?都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支杆子, 却没想到现在又长出了花。 韩岁岁最爱嫩黄色,现在这花却有了五种颜色。 江随舟转身问她, 春日?阳光最为明媚,照在他白色的袍子上, 平白添了几?许柔光。 韩岁岁咔嚓咔嚓咬着梨子, 她确实有些犹豫——这花确实变丑了, 她原本是想让它多开几?朵的,谁知成了这样?。 但她犹豫过后还是道:“带着。” 说不定还能救一救呢。 得到答案, 江随舟便拿起旁边的水壶给花又浇了些水,随后施了一道法诀保持花的活力, 将花连根带盆一道收进了储物袋里?。 房间里?本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江随舟走到院子里?,看着开辟出来的菜畦里?生机勃勃的青菜,转头看了一眼韩岁岁。 她的梨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地方却怎么挪, 还是倚在门框上, 只不过转了个方向,一直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 知晓她并不是春日?里?乏困,纯粹只是因为懒,不知道这样?去了宗门里?能不能适应。 内门教养弟子虽不似外门一般处处都有规矩,但师父们往往也脾性差异巨大,据他所?知,似也没有哪个峰弟子是韩岁岁这般懒散的。 转眼间过了几?道心思,而韩岁岁接收到江随舟的视线,只以?为他是在询问要不要带这些菜。 韩岁岁“嘶”了一声:“怎么说呢?要带着觉得没有必要,但要扔下?却有可惜,我天?天?浇水才长出来的。”她看向江随舟:“玄天?派有种地的地方吗?” 江随舟:懂了,这便是带着的意思。 他言简意赅道:“有。”玄天?派的宗门很大,虽然内门没有现成的菜畦,但要找总能找到地方。 于是他把菜连地,施了缩小保存的术法,也放进了储物袋中。 韩岁岁梨子吃得差不多,顺手将梨子抛到了菜畦里?。 然后走到江随舟身边牵住他的手,道:“走吧。” 江随舟顺手给她手上施了一道清尘诀,问她:“你知道去哪里??” 韩岁岁:“不是要去坐传送阵吗?”她后知后觉,道:“哦,传送阵在哪我不知道,但是这不是有你在嘛。” 江随舟眼睛里?有了笑意,他拉着韩岁岁一边走出院子,一边道:“ 传送法阵需要根据天?干地支、两仪四象加以?测算,并不是随意的方位,像上州城,天?乙地寅,所?以?传送法阵便在东南。” 韩岁岁:“复杂哦,你有空再教我吧。” 走过街边,中间卖馄饨的大婶都认识他们了,笑眯眯打招呼:“出去逛啊?” 小夫妻两个生得漂亮,又有礼数,一看便是好?人家出来的,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什?么时候回来?大婶给你们留两碗馄饨,保管你们什?么时候来吃都是热乎乎的!” 韩岁岁笑着打过招呼,道:“要回家待一段时间,不吃啦,谢谢大婶。” 大婶看两人一眼,恍然大悟道:“回娘家是不啦,不是大婶说哦,回娘家还是带点东西才好?,啊,小江。”大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江随舟一眼。 小江笑着应了,说到前面商街上买。 大婶道:“这才对嘛,你妻子父母不在乎这点东西,但是在乎你待小瑶的心哦。” 结束了对话?,韩岁岁还给大婶送了一个符包,放了一张祛厄符和一张替身符。 “再见啦!” 出了巷子,玄天?派上州城的管事就守在门口,旁边停了一辆马车。 他恭敬地躬身行礼:“江师兄、言师姐,听闻你们今日?要回宗门,我特意为您二位准备了马车。” 他很清楚,面前这两个年轻人,此?去宗门后必然会再度晋阶,以?后就与?自?己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称呼得尊敬些,一点坏处都没有。 江随舟看看他身旁那个畏缩的弟子,以?及他身上背着的一个黑色包袱,问道:“他也要同去?” 说到这里?,宋管事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单远被调回了宗门,亦是今日?返回,路上若有什?么吩咐,差遣他就是。” 韩岁岁看看那个脸色白到近乎透明的单远,还记得当日?江随舟告诉她这个人虽然表面懦弱胆小,但心思甚多,要她离得远些。 倒是没想到,他还要背包袱出行。 事实上,云澜大陆确实是一个相当重视出身的地方,像她,虽然只是一个小世家出身,但总算是世家,因而虽然一直没有参与?什?么团体,但总归没受欺负,且一进门派就是在宗门驻地,并非如单远一般自?从被收入门派便是在上州驻地。 韩岁岁在宋管事的笑容中发觉了他与?单远对宗门的期待,心里?一时有些感慨,便拽了拽江随舟的袖子。 于是江随舟说着的话?便成了这样?:“没什?么需要吩咐的,大家都是玄天?派弟子……路上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进了马车,单远也只是畏缩在马车门口的小角落里?,坐也坐得不实。 韩岁岁与?江随舟意念说话?:“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储物袋,上次你不是给我做了一个储物戒指吗,我可以?把之前那个储物袋给他。” 她总觉得,单远如果?就这个样?子出现在宗门门口,大约会很难堪。 江随舟捏捏韩岁岁的手:“贸然相助,或许会让他更为尴尬,以?及,他心思驳杂,会因此?记恨上你也不一定。” 韩岁岁咬了咬唇。 她知道江随舟说得有道理,但让她这样?眼睁睁看着已经?能够预料到的结果?,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韩岁岁思索一阵:“那我假装是不小心掉落的?他如果?需要便可以?悄悄捡起来用了。” 她这样?一说,江随舟就知道韩岁岁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了,他看着韩岁岁头上闪耀着阳光的簪子,突然想到,其实韩岁岁着实像极了一柄长剑,锋利、义勇,又偏爱以?险搏命。 以?前他总不知这柄剑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他知道了,这柄剑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剑身。 而他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韩岁岁,救命之恩自?然算是前因,但更重要的是,她既是他最为向往的人,也是与?他最像的人。 在阳光下?舞剑,在剑光中搏杀。 前者是他曾经?想得而不得,后者则是他抹除不掉的宿命。 江随舟无法拒绝韩岁岁,想了想道:“等会儿快下?马车的时候,我们先走一步。” 马车一路行使,事实上并没有过多久的功夫,马车就停下?了。 江随舟步子一迈,抢在了单远前面下?马车。而他先下?,单远亦不敢与?韩岁岁抢,便缩在原地等韩岁岁下?去,自?己留在了最后。 他看着韩岁岁顺滑漂亮的裙角在眼前消失,然后“啪嗒”,很轻的一声,韩岁岁走过的地面上多了一个蓝色布袋,上面绣了几?圈精致的银线,中间则是一个仙鹤图案。 单远一怔,想喊住韩岁岁时便听到她声音清跃地和江随舟说起了话?:“这就是传送阵的地点吗?” 他看着地上那个储物袋,有些出神。 当年父亲为了让他拜入玄天?派,自?愿趟火海而死,唯有母亲与?他相伴,但母亲多年卧病在床,即便是他拜入了玄天?派,每月都有月俸,但买了药也捉襟见肘,还要时不时省出来给宋管事买些礼品。 他还记得那年母亲性命垂危时自?己去当储物袋时急迫的心情,那条路很远,地面凹凸不平,说不准哪里?就有凸出来的青石,他还因此?狠狠跌了一跤。 后来母亲的性命保住,储物袋却再也没有机会赎回来了。 今日?他背着包袱到驻馆时,宋管事十分诧异,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储物袋能拿出来,便只好?任由他背着包袱来了这里?。 单远想起宋管事脸上的表情,那是无奈,还是沉重,抑或是怜悯?他只是道:“这十块中品灵石算是对你这些年孝敬我的回报吧,你是个好?孩子,到了那里?先给自?己买个初阶的储物袋,在外门,多机灵一点。” 这些事情想起来多,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多久。 他捡起那个储物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跟到了韩岁岁身后。 传送法阵所?在的位置并不似韩岁岁以?为的在山间,或者是什?么高台,而是一处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宅子,在门口侍童的带领下?,沿着回廊九曲十八弯的绕着。 她的手被江随舟握在手心,但走了没一会儿,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在了近处。 这个距离对于单远之前所?处的距离,是有些近了的,但没有到冒犯的程度。 韩岁岁心道:他是有话?与?我说吗? 但等了一会儿,单远也没有开口。 韩岁岁看向江随舟,江随舟却冲她摇了摇头。 回廊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传送法阵之处。 竟然是在一处山阁上,直直望去,远处是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雪山,下?方山河蜿蜒,覆着朦胧的青色,着实令人震撼。 凛冽的山风透过阁子吹过来,韩岁岁的发丝飘扬起来,转瞬之间便从江随舟那里?蔓延过来一阵护体蓝光,山风便被隔绝在外了。 江随舟:“那便是陉山。” 韩岁岁:“苍山负雪,确实震撼。” 而此?时,单远终于凑到了韩岁岁身侧,双手捧着那枚储物袋,脊背微微弓着,声音颤抖道:“言……言师姐,您的储物袋……掉了。” 韩岁岁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江随舟,然后又转回头看着单远道:“谢谢你。” 见她接过储物袋,单远垂下?眼帘,便要躬身退下?,忽而听到韩岁岁又道:“上州城相识,也算是缘分,这储物袋就赠你了。” 尾音上扬,透着一股轻快,但尾句又十分斩钉截铁,并没有给单远拒绝的机会。 单远怔住,再抬头时,却看到韩岁岁已经?与?江随舟一同走向了传送法阵。 他茫然中被山阁中的执事师兄赶到了传送阵上,传送玉牌安置好?的一瞬间,耀眼的白色光芒亮起,再度睁眼时,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回到 “三位, 宁州城到了。” 韩岁岁睁开眼睛,便看到果然已经换了地方,上州的传送法阵是一处临山半阁, 而?此?处却是一个宽敞恢弘的大殿。 处处以黑色作为装饰,大气而?威武。 这一处传送法阵韩岁岁自然是第?一次来, 她?突然想起, 在玄天派宗门,也处处都是以黑色为主?,各处楼阁、弟子服饰, 通通都是黑色的。 她?低头一瞧,懊恼道:“我今日穿了蓝色,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穿黑色的。” 这下好了,还得找地方换。 江随舟宽慰道:“不用?, 玄天派对内门弟子的限制没有外门弟子那样?严苛, 不必换衣服。” 韩岁岁奇道:“我已经算是内门弟子了吗?” 江随舟:“嗯。原本到了幻光境, 便会有一次内门简拔的机会,不过通过试炼也是一样?的。” 韩岁岁:“不是说还要有各峰峰主?挑选试炼才可以吗?也不知道哪个峰主?能慧眼识珠, 把我挑走。” 江随舟眼睛里便盛满了笑意,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殿门口走, 很?快就消失在了单远视线之中。 单远还呆怔在储物袋与眼前大殿的恢弘之中, 余光发现旁边传送法?阵的侍从若有似无打量过自己包袱的视线,脸上?有些难堪,还是将包袱收进了储物袋中,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殿门, 才发现原来韩岁岁与江随舟在等他。 韩岁岁见他出来, 道:“走吧,门派的云清金猊车已经准备好了。” 这种类似校车一样?的飞兽鸾车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倒十分常见,且云清金猊并不是最高等级的飞兽。 乘它进宗门,可以免去许多核验的麻烦。 云清金猊性情温和?,见单远犹疑着靠近也不焦躁,反而?悠鸣一声,拿硕大的脑袋蹭韩岁岁的手。 韩岁岁有些惊喜:“好乖啊!”她?把手放上?去摸了两下,却发觉手下的毛发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柔软蓬松,而?是如同细细的钢筋铁条一般,柔韧而?有力量。 云清金猊被摸到脑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嚏,看到韩岁岁脸上?的惊诧时眼睛一眯,看上?去颇有些调皮。 江随舟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它的灵智不输八岁孩童,虽然大都性情柔顺温和?,却也不乏调皮者,偶尔捉弄人?一把。现下这只只是诓骗你摸摸它的脑袋,已经算得上?乖巧了。” 韩岁岁被骗到有些郁闷,其实也并没有怎么样?,只是有些磨手。 见江随舟在摸,纳闷道:“你手不磨吗?” 细细一看,才看清江随舟手上?一层柔和?的蓝光,正是灵力护罩。 江随舟抬眸看她?:“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啊岁岁。” 韩岁岁:“行叭。” 单远见到两人?与云清金猊的玩耍,终于磨磨蹭蹭走了过来,然而?云清金猊一个仰头,他瞬间又后?退了大半步,身子极力后?仰。 江随舟扶着韩岁岁上?到后?面车驾上?,对单远解释道:“无妨,我们要出发了。” 单远怯懦点头,爬上?了后?排座位。 云清金猊“呼啸”一声,便展开了翅膀,瞬间扶摇而?上?,飞到了空中。 韩岁岁抓住车架的扶手,突如其来的起飞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反而?被拔地而?起的速度激起了骨子的兴奋。 她?握住扶手向下看去,此?时下方的城镇的全貌完全映入了眼帘,到处都有行人?抬头看着他们。 “玄天派又有人?回来了?” “还是幻光境的修士!” “云清金猊,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坐上?啊!” 这处城镇就在玄天派宗门的山脚下,十分繁华,白天黑夜都亮着灯火,昼夜不息。 中心处的几条街道上?挤满了商铺,处处亮着法?阵的光芒。 韩岁岁在原身的记忆中见过无数次。 然而?此?刻她?在空中向下望去,却见到了城镇周围的暗色,一圈一圈,在中心街道之外静静伫立着。 既无阵法?亮光,也无喧嚣热闹。 韩岁岁怔然一瞬,但随着云清金猊在云中打了个滚儿,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下在云中穿梭的感受。 云雾氤氲着充沛的水汽铺面而?来,穿过这层云,空中呼啸的风凛冽而?至,韩岁岁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太爽了吧! 怪不得人?人?都想御剑飞行,是真的刺激啊啊啊啊! 江随舟含笑看着韩岁岁在云中欢笑,又贴心地加了一张隔音符。 “岁岁,想喊就喊。” 韩岁岁看到了隔音符的符文,立即放出声来:“太快乐啦!我要修到千山境!我要御剑飞行!啊啊啊啊!” 喊过之后?,韩岁岁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江随舟给她?擦擦,问道:“这么畅快?” 韩岁岁点了点头,眼睛里还满是晶莹亮色。 “太好玩了江随舟,你不觉得吗?” 江随舟:“唔……可能是我早就习惯了,不过据说御剑确实会很?刺激,等你……等我们修到千山境就知道了。” 韩岁岁:“真希望明天就能突破。” 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她?过去三个月把伤势养好,然后?艰难的突破了幻光境中阶,到上?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更别说是千山境了。 不过这样?想想,她?觉得自己明天早上?能早起三刻……不,还是两刻,算了,还是一刻钟好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那我什么时候拜入内门啊?” 江随舟手一顿,道:“我给师父去了信,还要等掌门安排。” 见他欲言又止,韩岁岁看了一眼后?排的单远,和?安安稳稳的隔音符,然后?搭上?江随舟的手,安慰道:“没事啦,我又不是不知道玄天派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拜入内门就不错了,晚几天也无妨。我只是在想,今晚要住在哪里?” 江随舟道:“我陪你去收拾东西,你先到定天峰来住一段时间。” 韩岁岁笑着应道:“好啊,正好看看你平时住的地方。”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玄天派宗门。 盘查的弟子认识江随舟,待他下来时行了个礼,道:“江师兄回来了。” 但是他并不认识言瑶和?后?面的单远,问:“这两位同门,烦请把你们的身份玉牌拿出来。” 韩岁岁与单远就依言照做。 待看到韩岁岁名字的时候,那弟子一惊:“原来是言师姐,在下白枕,祝贺师姐凯旋。” 韩岁岁惊讶:“你认识我?” 白枕笑道:“以前不认识,但听说言师姐自阴骨林试炼中安然无恙,便留心了一番。言师姐的大名如今在我们外门弟子中可是如雷贯耳,恭喜师姐之后?拜入内门。” 韩岁岁:“多谢多谢。” 白枕:“师姐不必客气。” 他把身份玉牌递回给韩岁岁。 然后?问单远:“这位师弟是从上?州城调回来的?” 单远低着头,结巴道:“是……是我。” 白枕落落大方:“也恭贺师弟调回宗门。你们进去吧。” 他将宗门大阵入口打开,韩岁岁他们顺利进了宗门。 韩岁岁:“总觉得连守门弟子都变客气了。” 江随舟:“风随水势,自来如此?。” 然后?江随舟给单远指了执事堂的位置,见他点头,便带着韩岁岁御灵舟离开,去了韩岁岁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路上?收获了许多问好声,倒是让韩岁岁又见识了一番门派的和?谐之处。 然后?便去了定天峰。 定天峰处在玄天派所在山脉深处的一座浮山之上?,浮山也是内门与外门最显著的标志。 凡人?望入云高山为仙山,殊不知在玄天派却也只是外门。 而?处于浮山之上?的内门,才是令众多修者羡慕的所在。 江随舟带韩岁岁径直进了定天峰最大的宫殿,进了左侧的侧殿,问韩岁岁:“你睡哪一间?” 韩岁岁:“你睡哪?还有,怎么一路上?走过来都没有人??” 江随舟:“定天峰上?只有我与师父二人?,他近日在闭关,现在定天峰只有几个侍从。我平日睡在这一间。”他指了指最边上?的房间。 韩岁岁起了好奇:“我想进去看看哎。” 江随舟嘴上?说着:“没什么好看的。”一边推开了门。 出乎意料,里面相当简朴,虽然处处可见雅致,但确实没有太多东西。 放的最多还是书,甚至有整整一面墙都是书。 “年少时所阅,舍不得扔,便做了一面书架。” 韩岁岁坐在了江随舟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偏头看过旁边窗子里透过来的夕阳,似乎能感受到江随舟少年时在这里读书时的心情。 她?不知为何一时有些难过。 江随舟心里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事关他的过往,偶尔他想起一些事情,眼睛里总会透出几分低沉。 他从未向她?提起。 然而?相处日久,彼此?又是亲密无间的伴侣,韩岁岁总能察觉一二。 方才看到那些书,江随舟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连带着看到她?坐在桌前,都似是在缅怀过往。 一个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在最爱嬉笑打闹的年纪,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看了那么多书呢? 合籍 韩岁岁最后还是选了江随舟旁边的房间。拜入内门就在不久之后, 在定天峰也不过是暂住,哪个房间都无所谓,韩岁岁早就打定主意要和江随舟睡。 她真的很喜欢江随舟, 从?他的样貌到气息,从?涵养到性格, 每一处都让韩岁岁心动甚至于仰慕。 他身上的气息总是温和的, 即使不笑?的时候,眼睛里也似有?一抹阳光倾洒于霜雪之上的温润暖意。 韩岁岁仔细想来,她与江随舟从来没有吵过架, 并不是没?有?观念上的不同,比如说江随舟一直逼她修习术法, 而她性情惫懒,开始时亦是不愿, 后来却总是不知不觉就跟着江随舟的意思走了。 即使后来证明确实是江随舟对, 但?于当时的她而言, 修习术法枯燥而无聊,与她隐居田园、悠闲度日的想法一点关系都没?有?。 能去学?习, 全然在于江随舟的温和,像水一般, 润物?而无声。 韩岁岁一时有?些好奇, 江随舟不会自小便没?有?与人吵过架吧? 她偷偷去瞄江随舟,看他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睛上的阴影,不知不觉又有?些着迷。 上天对她最大的厚待,就是让她穿越之后遇到了江随舟。 不过让他答应与自己在一起, 可就全是她自己的功劳了。 韩岁岁不由自主用手指卷着江随舟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笑?弯了眼睛。 江随舟自然能察觉到韩岁岁的小动作?,他把视线从?书?策上移开, 看到韩岁岁红润脸蛋上的笑?容,淡淡问道:“书?看完了?” 他有?些无奈。 岁岁对待修炼术法、蕴养灵力的心是诚恳的,但?是热情却只?有?短短几天。他若是不板着脸吓一吓她,这一个晚上又要荒废过去。 果然,韩岁岁见?到他的表情,便如同耗子见?了猫,老老实实收回手指,去看自己面?前的术法策子了。 只?是没?看了一会儿,她又凑过来,头靠在他胳膊上:“江随舟,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个峰吗?拜入内门那日所有?峰的师长都会去,到时候你?师父去不了,你?暂代?也是可以的嘛,嗯?” 韩岁岁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用多看便知道里面?藏着多少期待。 但?江随舟亦是无奈:“师父说过这一生只?会收一个徒弟,他最是信命数,人又固执得?厉害,恐怕是不能了。” 这个话?题韩岁岁之前便问过几次,他给师父去信时也问过,但?师父迟迟没?有?回信。 不回信,便是一种隐晦的拒绝。 江随舟摸了摸韩岁岁的头发:“虽然不能同入一峰,但?并非没?有?相处之时,只?不过你?要去别的峰主座下,我不能时时处处替你?照料到,免不得?你?自己要机灵一点。” 韩岁岁早已知晓这个结果,失落虽然有?,但?也只?有?一点点。 她早就清楚,若是可行,江随舟也不会不帮他安排,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天命难违。 “我要是惹了新师父生气怎么办?” 韩岁岁自忖并不擅长与人交往,比起江随舟来更是差得?多得?多,一时之间开始忧虑起了日后的生活,就如同以前每次开学?分班之前担心新的班主任和同学?是不是好相处。 淡淡的,并不至于吃不下睡不着,却总归是在心里。 江随舟 :“别担心,十六峰主的性情和过往都在你?面?前的册子上了,你?了解一些,不触他们眉头,便无甚事情。” “若是触了眉头呢?” “触了眉头便唤我过去,不用担心。” 韩岁岁怔住,江随舟的话?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与她交代?些“机灵”的法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暖意,似乎是春日里的清晨,起床时推窗,偶然看到花圃之中开了一朵小花。 无声而温暖。 韩岁岁歪倒在江随舟怀里,蹭了蹭他的手。 “想亲你?。” 江随舟应该早就习惯了韩岁岁的直白,但?每每听到,却总会被冲击到。他耳根微红,瞥她一眼,并未说话?。 但?韩岁岁知道,这便是允许。 她抬起身来,亲吻江随舟的的唇。刚触及时泛着一点凉意,但?挨上去没?有?多久就会变得?火热,唇舌都软得?过分,让人想一直这样亲下去。 而江随舟扶住韩岁岁的肩膀,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恋人之间的亲昵,两情相悦,又岂会拒绝呢。 他沉溺其中,直到听到韩岁岁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才退出?了自己的舌,放任她喘息一会儿,却又舍不得?全然离开,用鼻尖蹭一蹭韩岁岁小巧秀丽的鼻子,然后再度纠缠。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眼尾的红,心底说不出?的得?意。 但?每次亲一会儿,总是她先受不住喘息,又让她觉得?很不服气。 明明是她先亲上去的。 于是这次韩岁岁只?与江随舟纠缠了一小会儿,便提前离场。 江随舟慢慢睁开眼睛,秋水似的澄明中隐隐有?些暗红,但?韩岁岁并没?有?注意到。她推开江随舟之后就起身跨坐到了江随舟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亲吻上去。 江随舟捏捏韩岁岁的耳朵,好气 又好笑?。 一吻毕,他笑?问:“做什么呢?” 韩岁岁还沉浸在又一次失败的纳闷之中,她微微喘了几口气,喘匀了,问:“你?为什么不喘?” 她其实很爱江随舟的喘息,听起来蛊惑而悦耳,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欲,让她骨子里都是热的。 江随舟:?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韩岁岁不知道想起什么,咬了一口他的喉结,便明白过来,他没?有?听错。 江随舟有?些好笑?:“便是为这个?” 韩岁岁没?有?否认。 江随舟低低笑?了一声,放松脊背仰在椅子上,露出?了漂亮的脖颈与喉结,手臂搭在眼睛上,低声道:“看你?啊岁岁。” 韩岁岁想起那天晚上江随舟装醉时仰倒在椅子上,也是这个样子,明明也很想要亲吻她,却还是不动声色,非要等她按奈不住,主动亲上去才行。 “可恶。” 但?不得?不说,江随舟这个样子,总会让她有?一种别样的刺激感升腾而起。 韩岁岁低语一声,察觉到自己嗓音中微微的哑,却一点没?有?顾及,果真如江随舟所愿,凑上去从?锁骨,一点一点亲吻到唇齿。 他亲日穿了一身白衣,宽大的袍子,飘逸而轻盈,灯烛光影下暗光浮动,给江随舟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影。 更重要的是,他的袍子宽敞而松散,不过轻轻一抽,衣襟便散落开来。 韩岁岁不知不觉将手伸进了江随舟的衣襟,摸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腹肌。柔韧而有?力量,皮肤光滑而温暖,却又能感受到手掌之下蕴藏着的力量。 江随舟在术法修炼上的勤奋坚持,从?来比她更甚。 带来的结果便是这样极致的享受。 摸了不过几下,韩岁岁终于听到了江随舟的喘息之声,且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明显。 正当韩岁岁越发肆无忌惮时,江随舟终于摁住了韩岁岁的手,哑声道:“别。”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慌乱与克制。 韩岁岁笑?了一声:“为什么‘别’?”她凑上去轻轻亲吻江随舟的眼角,又转到他的唇上,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继续道:“你?不喜欢吗,江随舟?” 说着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 乍一接触,手掌微凉,江随舟被激得?微微一颤,扭过头去,耳根上是掩饰不住的红:“该休息了岁岁。” 韩岁岁偏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早就漆黑一片了。 屋内烛光轻摇,屋外却漆黑一片。 他们的影子映在窗柩之上,彼此拥抱纠缠,十足的亲密。 定天峰毕竟是韩岁岁不熟悉的地方,不比上州城的小院,处处都有?阵法遮蔽防御。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影子…… “好吧。”韩岁岁应道。 江随舟反而一怔,这实在不像韩岁岁的性情。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与不解升起,在心海之中搅乱着他的思绪。 然后便见?韩岁岁挥手灭了房间里的灯烛,顿时月华如水般潮涌而来,透过窗柩映在了地面?上。 江随舟看到韩岁岁一半的青丝映在月光中,如同蒙了一层莹白的纱,让他似在恍惚中见?到了神女。 岁岁从?来主动说喜欢他,却不知晓,他每时每刻也在喜欢她,贪恋她的气息,喜爱她的靠近。 神女却始终没?有?从?他身上下去。 江随舟不想催促,感受到岁岁靠过来的身体,以为她要靠一会儿,静静享受这种亲昵。 结果她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道:“江随舟,今晚补魂好不好?” 江随舟的身体骤然绷紧了。 * 最后也没?有?补魂成功。 在韩岁岁的缠磨之下,江随舟终于哑声道:“先前是你?魂魄受伤,不得?不用这种方法补魂,已算失礼。现在魂魄恢复,日后不必再补魂了。” 韩岁岁并不被这个理由说服。 江随舟最后无奈道:“岁岁,我们尚未合籍,不能合灵。” 合灵便是魂交,韩岁岁在书?册上读过。 “我们不是已经合灵了吗?” “……还没?有?。”江随舟被问得?有?些狼狈,他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些停顿,见?韩岁岁迟迟没?有?回答,又补了一句:“……只?是触及到些边缘,并未相和。” 韩岁岁:“可……” 江随舟实在难以招架,他眼疾手快点了韩岁岁的睡穴,方才得?了一夜安宁。 幸而韩岁岁清晨醒来,也似忘记了昨晚的纠缠,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件事,他也没?有?叫韩岁岁早起练剑,自顾自起床了。 韩岁岁躺在床上,望着江随舟睡过的地方,心里在想一个问题:“没?有?合灵都这么快乐,合灵了会怎么样?” 思绪跑偏,十条野狗都拉不回来。 系统终于听不下去了:“岁岁,我能听到,你?控制一下自己?我现在耳边全是‘哔哔’声。” 韩岁岁:“你?听到了?不是说会自动屏蔽吗,那你?岂不是……” 系统连忙澄清自己的清白:“没?有?没?有?,只?能听到你?现在的心声,而且不该听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该看的也没?有?看到。” 聊到这里,系统有?些痛心疾首:“岁岁你?堕落了啊!你?开始的愿望不是这个,现在怎么满脑子都是……”系统憋了半天,憋出?来:“不可描述啊!” 韩岁岁:“我开始的愿望是什么?时空局那个我被消了记忆,并不知晓,最初那个,你?背来听听?” 系统:“等等,我找找记录。” 很快,系统就找到了。 它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念道:“等出?去了,我想在一个偏远小城里盘一个铺子,卖些甜品,种些花,再养上一只?猫,一条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然后看自己心情做些小蛋糕去卖,也不用多做,一锅两锅,然后拿出?去卖,反正物?以稀为贵,价格卖得?高一些也没?关系,卖完了就回家……” 岁岁:“有?堕落吗?” 系统看了看自己刚才念过的内容,一时之间也有?些懵住了:“好像,原来那个也不上进哦。” 韩岁岁摊手:“这不就结了。” 这样的小插曲她都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想那个问题:“怎么才能合灵呢?”她现在心里十分好奇,而且由于江随舟的“羞涩”,她总觉得?自己该是主动那一方。 这样的问题,还得?由她来解决。 系统实在听不下去了:“首先声明,我不该听到的都没?有?听到。其次,不是说合籍才能合灵吗?那你?们合籍不就得?了。” 韩岁岁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对啊!合籍就好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穿好了衣服,跑到正在做早饭的江随舟面?前,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胳膊,兴致勃勃问道:“江随舟,我们合籍吧!” 彼时江随舟正支了一块石板做脆饼,闻言差点没?有?控住石板下面?的灵火。 幽蓝火焰一下子蹭得?老高,将石板上的脆饼烧得?黑了个彻底。 江随舟转过头,紧盯着韩岁岁:“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合籍呀!”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眼中的雀跃,原本如灵火一般失控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顷刻之间的区别,让江随舟一瞬间感受到了寂灭的滋味。 她并不是真的想与自己合籍,而是喜欢那件事。 因为他昨天晚上言说,合籍之后方才可以合灵。 有?些事不能深想,一旦深想,便会连最初都会怀疑。 江随舟扪心自问,当时韩岁岁说喜欢他,是不是也只?是喜欢他的皮囊,因为对皮囊与色相的喜爱,再加上他平日的温和与相处时还算愉快的氛围,让韩岁岁误以为……她喜欢他。 他眼睛里顿时暗色翻涌。 心魇又开始萦绕在耳边。 江随舟立即扭过头,不想让韩岁岁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他站起身,声音淡淡道:“我不答应。” 心魇不停在说话?:“江随舟,你?终于发现了真相!哦不,应该说你?终于发现了这是个假象。” “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只?是痴迷于你?的色相,若是换一个男子,生得?俊俏,又温柔小意,她也会爱上那个男子的,无论?是谁。” “她既可以爱你?,亦可以爱旁人,你?并不是她的唯一。” “江随舟,回过头去瞧瞧她的神色,你?看,她可以如此轻易的对你?许下合籍的誓言,便可以如此轻易的对待旁人。” “这世上从?没?有?人爱你?,你?只?有?你?自己。依靠自己,依赖自己,这不是你?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道理吗?你?这样教给她,怎么现在自己反倒不信了呢?” “我就是你?,江随舟,你?应该信你?自己。” 江随舟站在原处,眼睛中是遏制不住的黑气翻涌。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心魇在作?祟,这是他少时便生出?的心魔,从?上一世到这里,躯壳已换,但?心魔仍在。 他原以为报仇之后心魇自消,然而却一分分壮大,无事时还好,一旦发作?,他亦没?有?克制的法子。 这确实是他自己。 定天峰是他前世今生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之一,然而此时望着外围的山林与缭绕的雾气,他却觉得?凉得?彻骨。 岁岁,你?若知晓我是这样内里污浊而黑暗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心魇从?另一个角落里幻化出?来:“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她从?来都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你?以假面?待她,她自然也只?爱你?的皮囊,这实在再公平不过。” 一旁的韩岁岁见?话?说完之后江随舟就起身转头,声音又冷又淡,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这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江随舟,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难不成触到了他什么伤心之事,抑或是云澜大陆的合籍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习俗? 韩岁岁想了半晌都没?想出?来,但?她直觉江随舟的情绪现在很不好,便打算先哄一哄人。 “那我先不提了好不好?”伸手欲晃一晃他的袖角。 然而江随舟此时正在被心魇纠缠,他终于忍耐不住,冷声道:“闭嘴!” 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话?说出?了声。 而韩岁岁刚刚…… 他顿时有?些慌乱,心魇却低低一笑?,消失于无踪,徒留江随舟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 心魇 恐惧如绝壁之花攀援而上, 紧紧缠绕在?江随舟心上。 他察觉到自己呼吸滞涩,向来机敏的思绪生锈了一般,想不出一点补救的理?由。 若是江随舟能看到自己的面色, 便知自己此时的恐惧已经全然呈现在了脸上——脸色煞白,唇色浅淡, 就连眼神都带着些晦暗的寂灭。 直到韩岁岁握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这样?凉?” 韩岁岁转到了?他面前?, 歉然道:“合籍之事我不提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呀。” 看到他的脸色,又摸摸他的脸:“是不是衣裳穿得太少了?, 脸都冻白了?。走吧,先回房间?里去, 说起来,这浮山之上确实太冷了?, 高处不胜寒啊。” 她走在?前?面, 江随舟被她牵住手, 跟在?她身后,莫名有?些乖巧。 一路跟到了?房间?里被摁住在?床上, 韩岁岁拿被子将他裹起来:“先暖和一阵。” 江随舟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你不生气吗岁岁?” 韩岁岁:“嗯?因为你凶我?” 江随舟垂下眼睛,声音涩然:“对不起, 岁岁, 是我……” 后半句话?被打断了?,韩岁岁眼睛弯起来,掐着腰,捏起嗓音道:“我好生气, 你竟然凶我!现在?还没有?合籍你就凶我, 待到日后,肯定就要打我了?!怎么办, 我好害怕呀~” 说到后面,话?一转音,嘤嘤哭了?两声。 江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恐慌如潮水般退去,停滞的心脏又开始跳动,暖意回融,冰原融化,他心中酸软得不成样?子。 他握住韩岁岁的手,将她扯进怀中抱住,喃喃道:“岁岁。” 韩岁岁:“嗯?安了?,一点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只是脸有?些疼,她分明不久之前?还说过与江随舟一次架都没吵过。 转眼之间?就来了?一场小摩擦。 韩岁岁并不拒绝与恋人的“小吵架”,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那?么多不同,偶尔观念不和实在?再正常不过,吵一吵,相?互之间?才会更?明白对方的坚持与界限。 否则便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包容,而这并不公平。 生长在?同一个时代?的情侣尚且吵架,更?何况她与江随舟,彼此之间?甚至原本不在?一个世界。 她只是有?些心疼。 没想到江随舟的反应这样?大,脸色、唇色都煞白煞白的——她自然知晓,浮山之上再冷,也不会冷到这种程度。 可真是傻。难不成以为一次吵架她便会离开吗? 于是韩岁岁低头亲吻江随舟的发顶,许诺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江随舟。” 江随舟抱住韩岁岁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几分。 你说过的,岁岁。 江随舟将这句“誓言”于唇齿间?默念几遍,然后珍而重之地镌刻在?了?心里。 * 这一天之后,合籍之事谁都没有?再提过,韩岁岁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纰漏在?哪里,自然不敢轻易尝试;而江随舟却是生怕韩岁岁忆起那?日的不虞,所?以将这个话?题放在?了?心间?。 同样?是在?这日之后,江随舟的自厌越来越重,心魇出现得亦越来越频繁。 幽凉如水的夜,江随舟在?殿后温泉中洗浴,长发潮湿,披散在?肩背上,氤氲的水汽盖住了?他的眉眼。 心魇在?他意念之中缠绕。 那?是一座倒塌的大殿,黑色的砖石,白色的绫帷,飘飘然沾着血。 江随舟坐在?主位之上,而心魇则化作小少年模样?,坐在?房梁之上荡着腿。 “家族覆灭之日啊,还真是令人怀念。” “瞧瞧这满殿的血,昔日辉煌的谢氏大殿,终究也有?倒塌的一日。谢氏风骨,便在?这一日灰飞烟灭了?。” 江随舟坐在?主位垂眸不语,身上一袭白裳,是谢氏最爱的清彦白衣,然而此时身上染血,血迹太重,不似寒梅,反似罪孽。 轻风吹来,殿中血腥之气越发沉重,悠悠然飘到他的鼻尖。 沉寂许久,他终于开口,然而声音沙哑,声音亦轻得近乎自语:“还有?我,我还活着。” 心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走到主位之前?的台阶上,与江随舟鼻 依譁 尖对着鼻尖,质问?道:“你还有?风骨吗?” “你的风骨,不是早就被你拆解下来,喂给山间?的野狗了?吗。我想想,什么时候呢?啊,便是在?上一世你遇到风离殇之后,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越发觉得她气运诡异,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气运,便如魅惑侍人的男宠,于她面前?争欢。” “云氏倾覆,确实是你在?背后处心积虑、推波助澜,但你敢说,你还有?半点谢氏的风骨吗?” “卑鄙,低劣,龌龊,敢做又不敢当,你知晓为何前?世到了?澄明境才推倒了?云氏,全是因为你得陇望蜀,已然选择了?争欢之路,却又不想付出情谊,只躲在?背后处处算计。” 说到此处,心魇的表情也冷酷下来,他背身转头,一甩袖子,淡淡道:“风离殇也就罢了?,今世面对真正的爱人,亦是如此卑劣,从?不敢言明自己的过往,从?不敢坦白自己的心思。” “你算得上哪门子的良人呢?” 心魇由他所?生,是他心中最阴暗晦涩处的影子,跗骨之蛆,了?如指掌。 长长久久的沉默。 终于,他哑声道:“我会放她离开。” 心魇嗤笑一声:“得了?吧,我即是你,何必自欺欺人。江随舟,你从?来就放不开手。” 他走到殿中柱旁,嘴角蕴着一抹笑,撕扯掉飘落下来的染血绫帷,轻嗅了?一下上面的血腥之气,道:“我很好奇,若岁岁知晓你将她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地镌刻在?了?心脏之上,她能否察觉出你是个疯子呢?” 主位之后,铁链从?地下、墙后蔓延而出,慢慢接近,而江随舟一动不动,任由铁链将他紧紧缠绕在?了?座椅之上。 大殿之中红色潮水涌起,一点一点,将江随舟的身影湮没。 许久,江随舟动了?动手指,意识从?识海中脱离。 他计算着时间?,将池水用灵力?加热,热气重新?氤氲其上,他沉默着穿好衣裳,从?池水中迈步而出。 系好系带的瞬间?,韩岁岁蕴着浓浓困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江随舟,还没洗好吗?” 江随舟掀帘出去,道:“来了?。” 再回到韩岁岁身边时,晦涩与阴暗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润而清雅,走到床边,摸摸韩岁岁的饱满朝气的脸颊,挥灭灯烛,躺到床上,一切如常。 韩岁岁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自动滚到江随舟怀里,蹭了?蹭他的胸膛,道:“明日便要拜入内门了?,要早起,好烦。” 江随舟低低应一声:“嗯,别担心。” 韩岁岁将睡未睡,半晌又道:“你怀里好暖。” 江随舟温柔应下,抱着怀里的女孩子,闭目到了?天亮。 * 翌日,韩岁岁乘着漆黑的夜色,被江随舟带去了?玄天派大殿,她不停打着呵欠,看着天边微微露出的曦光,不解:“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醒得这样?早吗?” 江随舟:“卯时初刻为日曜之时,取个好兆头罢了?。” 韩岁岁打着呵欠点了?点头,原本就不多的紧张被困意消磨了?个彻底,等到进了?大殿许久,她还没从?困意之中清醒过来。 择徒拜师算是大事,江随舟没办法跟进去,只能守在?殿外。 殿内,韩岁岁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悄悄锤了?锤腿。 说来奇怪,中洲在?她眼中一直是极为等级分明之处,修炼要分境界,世家要分前?后,但此时在?玄天派的大殿之中,她与里面的师长竟然是“平起平坐”的。 她在?中间?跪坐,师长们?在?她周围跪坐,俱都漂浮在?空中。 这个也有?些好玩——蒲团是漂浮在?空中的,而她不过幻光境,根本未曾学会御剑,是以到不了?蒲团之上。 但侍引弟子却又很明白地告诉她:“师妹,中间?是你的位置。” 他转身走了?,留下她与殿中唯一一个白胡子老头对面,而白胡子老头闭目调息,也没有?搭理?于她。 很显然,这是拜入内门的第一道考验,一个未曾被写入门规的隐形的考验。 韩岁岁只凝神思索了?一瞬便想出了?办法:她先用御物之术将蒲团飞到自己面前?,安安稳稳跪坐好之后,又用御物之术将自己送了?上去。 过程顺利,行云流水一般。 只是坐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 韩岁岁捶腿的时候,不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悄悄开了?一条眼缝,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 等了?许久,终于又零零散散来了?几个长者,分散坐在?韩岁岁的周围。 韩岁岁:这平起平坐也不是很方便,师长能看清她的模样?吗? 说是这样?说,韩岁岁根本不敢回头光明正大的看。她本性如此,若是在?朋友或亲近之人面前?,并不介意发表些足够“惊世骇俗”的言论,然而在?陌生人面前?,却又像没开壳的蚌,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于是韩岁岁很安静地等着,不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又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没来的峰主便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是,掌门。” 韩岁岁:O_O!原来掌门长这个样?子。 接下来韩岁岁被问?了?许多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修为心得、家世背景、拆招破招、除魔法门,甚至还有?很宏观的问?题,比如:“你觉得如今中洲的修炼氛围如何?”等等。 韩岁岁一一认真答了?,而且鉴于江随舟的“压迫”,她很神奇的一个问?题都没有?拉下,全都答了?出来。 此关一过,她明显感觉到好几位师长都对她满意点头。 接下来便是“试招”的环节了?,有?意向的师长便可以让徒弟过上三招,三招一过,便可以拜入门下,在?掌门见证下划入门下,正式建立师徒关系。 掌门问?:“谁想试招?” “老夫有?此意。” “不巧,这丫头我看上了?。” “怎么,好苗子只有?你识得?我也要试。” “诸位师兄见谅,此女我亦有?意。” 来人不过七八位师长,有?一半都开了?口。 掌门看剩下几人神色,分明也有?意动,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掌门打断了?:“老朽亦有?收徒之意。” 韩岁岁:原来文试这样?重要。 拜师 按照规定, 当?有意愿的峰主都可以对弟子试招,但是真实行起来,考虑到弟子的灵力, 往往都会将试招的师长?控制在三人及以下。 掌门已?然占了一个名额,还剩下两个, 几个来的峰主眼神交锋了一下, 心照不?宣地开了领域打架。 领域之中的时间可以由其主自行控制,因此时间不?过几息,结果就出来了。 韩岁岁眼见着两人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的收回?了手, 而另外的几位则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来。 掌门摸了摸胡子, 道:“开始试招吧,谁先来?” 有人正答:“我先……” 结果殿门一响, 很突然的涌入一阵狂风, 一个身?穿白衣、面容俊秀的中年男子飞入殿中, 打断道:“老朽也?有试招。” 有人便哼一声,道:“镇元师兄, 胜负已?决,你来晚了。” “镇元师兄”声音平静:“未曾试招, 便没晚。” 他扫视一圈:“都是谁胜了?再来过几招。” 胜出两人中有一人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师兄既然想要这个弟子, 何不?早来一些?罢了,我将试招名额让与你罢了。” 镇元一抬眸,道:“谢过杨师弟。” 别人自愿让出,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争乱很快平息。 掌门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还是那个问题, 谁先来?” 最后还是另一个未说话?的峰主先开始的,姓甚名谁韩岁岁并不?知晓, 但这个峰主是个年轻男子的样貌却让韩岁岁印象深刻。 这位峰主颇有些沉默寡言,出手看似平平无奇,却让韩岁岁招架得很是艰难。 试了两招,他点了点头,却也?道:“天赋极佳,然根基尚浅,且爱走偏锋,于我道不?合,不?必问心了。” 一针见血。 韩岁岁应付得吃力,两招之后满头大汗,吃了一粒补充灵力的丹药才好了不?少。 这在规则允许之内,不?算逾矩。 有人道:“能接师弟你一招‘素心’,已?经算是难得了,确实是个好苗子。” 寡言峰主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接下来“镇元”峰主的试招便如?那道狂风一般,疾风骤雨一般砸下来,一招易便是简简单单的一招,而一招难,确实一招化百招,有如?幻影一般,既考验反应速度,又考验力道。 韩岁岁渐渐招架不?及,执剑的手背被?划上了一道伤口,但都抗了下来,甚至最后一波招数攻来之后找到了机会?反攻。 没摸到人家?衣角,但得来了一个浅淡的笑。 “镇元”峰主直道:“不?错,有反抗之心,却不?一味莽撞,问心罢。” 随后挥一挥袖子,将一缕灵力打入韩岁岁座下的蒲团之中,霎时间雾气弥漫,韩岁岁闭上了眼睛,而大殿之后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是在一座岛边,岛上荒无人烟,韩岁岁被?放置其?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和火辣辣的太阳光线,明白了自己的问心任务就是荒岛求生。 这其?实有些神奇。 有种穿越到求生游戏中的感觉。 韩岁岁按部就班找到了庇护之所,又找到了食物与淡水,各种法诀用得纯熟,妖兽亦杀得利索。 第一日安全度过之后,韩岁岁开始寻找起了离开之法。但海岛之外有结界存在,她围着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缺漏,便开始根据江随舟教过的各种阵法,计算结界的漏洞。 不?骄不?躁,只是很是无聊。 又过了一个月,韩岁岁将结界薄弱之处找了出来,用尽灵力砍了上去。 很好,砍不?动。 她又明白过来,不?是荒岛求生,也?不?是破开阵法,而是修炼。 韩岁岁便按部就班的修炼,每日都会?去阵法漏洞处试一试,同时也?着重修炼攻击类法术。就这样一日又一日,韩岁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心性被?渐渐打磨,一点一点沉稳下来。 终于有一日,阵法被?破,韩岁岁睁开了眼睛。 “很好。”镇元峰主很是满意。 这个幻境不?仅考察对困境的领悟,还考察阵法与心性。有人曾在其?中生活了数百年才意识到要离开海岛,不?免少了几分变通;而有人不?识阵法疏漏,硬生生修炼到了千山境才将阵法劈开;还有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焦躁抑郁,根本无法离开海岛。 相较之下,即能识别困境与破解之法,又能持之以恒,实在是上佳的修炼苗子。 而韩岁岁出了问心的幻境,确实十分想念江随舟。 接下来是掌门的试招,在韩岁岁看来十分平常,甚至无甚特?色。 倒是幻境,颇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在一处高台上,她站在高台中央,前面三道门,门上各挂着一道铭牌:“大道”、“情谊”、“都要”。 韩岁岁只是略一思索,便径直朝着“情谊”走过去了。 理想情况自然是既可?以修仙成功,又能兼顾情谊,但世?事无常,“都要”本来就是个伪命题。大道与情谊,她很明白,在自己心中,后者的分量远比前者重得多。 走出来之后便出了幻境。 掌门道:“可?以了,你先出去,容我们二人商量一番。” 韩岁岁就一头雾水出去了。 见到江随舟就候在殿外,她几乎是冲过去扑到了江随舟身?上,挂在他脖子上亲了他几口,惹得旁边的侍引弟子目瞪口呆。 江随舟将宽大的袍袖盖在了韩岁岁身?上,浅浅回?应了一下,将人放开,问道:“在里面待了多久?” 是问问心的幻境。 韩岁岁:“有一位镇元峰主的幻境长?,一个月时还记得,后面就模糊了,掌门的倒是很短,走过门就出来了。”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道:“前者是我师父。” 韩岁岁:?! 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随舟在韩岁岁眼中看出了这道意思,眸中略有迷茫,道:“我亦不?知。” 师父于他恩重,但两人并不?交心,他亦不?知师父所想。 上一世?的此时,他已?然丢掉了“江随舟”的身?份,亦无法参考。 “不?必多虑。”江随舟安慰韩岁岁。 韩岁岁应了一声,便开始叽叽喳喳同江随舟说起拜师的过程:“那个蒲团的位置真的没有搞错吗?就在正中间,导致我只能看到几个峰主的模样,其?他人都看不?到脸,只能听到声音。就连问问题的时候都看不?到,实在不?甚合理。” 她似是想到什么,笑道:“若非要把蒲团放那,不?如?问问题时让弟子一点一点转动角度,要不?然就让峰主们转,那样不?就清楚多了。” 江随舟听着她说话?,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适时应和,眼中浓浓的迷恋与占有欲,让旁人的试引弟子都有些心惊。 但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江随舟识海中,心魇嘻嘻笑道:“江随舟,你的狐狸尾巴可?要藏好了,若是被?人知晓你入了魇,世?上可?就再无‘江随舟’了。” 江随舟并未理会?。 很快,拜师结果出来,韩岁岁被?叫了进去,然后拜入了掌门门下。 “我已?经许多年没收过徒弟了,今日收获满满,定要喝壶好酒庆贺才行。你们来不?来?” 峰主们都露出笑意,纷纷摇头:“您老攒壶好酒可?不?容易,还是不?与您抢了。”纷纷告辞了。 韩岁岁被?叫到掌门身?边,听他道:“去收拾东西来凌虚阁,等会?儿我让你大师兄去接你。” 他冲韩岁岁眨了眨眼睛:“年轻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注意几分,不?然全让那些老家?伙们瞧了热闹。” 这话?一说,韩岁岁脸色瞬间爆红:“……那些峰主们……都瞧见了?” 掌门摸着胡子哈哈大笑:“没有没有,老夫拦下来了,好了,去吧。” 韩岁岁就红着脸出来了。 见到江随舟正与那位镇元峰主站在一块,她上前乖乖喊了一声“师叔”。之前江随舟与她说过,自己师父与掌门是师兄弟,现在她拜入掌门门下,自然该喊他师叔。 镇元峰主应了。 他看着韩岁岁,道:“既然入了掌门门下,便好好修习。”见韩岁岁乖巧点头,随后道:“你与随舟一块,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江随舟:“恭送师父。” 韩岁岁:“恭送师叔。” 江随舟施了隔音符,牵着韩岁岁走在山间路上。 走了没几步,韩岁岁就又扑到了江随舟身?上:“好累哦,走不?动了。” 江随舟眼中闪过笑意,蹲下身?背起了韩岁岁,他轻声问:“怎么脸红了?” 说起这个,韩岁岁就有些几分羞恼:“掌门……师父说让我们注意一点,不?然被?那群峰主都看到了。” 江随舟:“不?会?的。” 一个声音在心中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你本来就是我的。 思绪拉扯,他顿了顿,继续道:“掌门促狭,很爱逗弄弟子,不?必放在心上。” 韩岁岁脸上的热度这才消下去几分,她贴在江随舟颈边,闷闷不?乐:“师父让我去凌虚阁,但我好想和你一块睡哦。” 这个结果江随舟早有预料,然而即便如?此,不?虞仍在心中升腾而起,理智与情感的拉扯,让他只得沉默。 然后韩岁岁道:“不?过我们可?以找别的时间相处,还有传讯符,我不?会?丢下你的,舟舟。” 于是春水照晴,瞬间花开。 凌虚 韩岁岁与江随舟回到定天峰, 收拾好东西没多久,大师兄就将韩岁岁接去了凌虚阁。 临走时天色将晚,霞光与夜色一同映照在江随舟脸上, 和着浮山之?上猎猎云风,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孤然。 韩岁岁冲江随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见?他?也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才觉得心?头涩然淡去不少。 明明只是拜了师父,要去别的峰上修炼,并不是就此别离、此生不见?,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于是忍了又忍, 还是将那股涩然憋了回去。 大师兄已经步入了千山境,是以?御剑而来。韩岁岁站在剑尾, 揪住大师兄递过来的一条黑色缎带, 回头看着江随舟。 直到飞剑没入云海, 定天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舍的回过了头。 “大师兄, 谢谢。”她在定天峰上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大师兄一直耐心?等着, 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韩岁岁心?道, 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但意外?地脾气很好。 站在前方的大师兄摇了摇头,似是担心?后面的韩岁岁看不见?,又说了一句:“不必谢。” 之?后韩岁岁才明白, 大师兄脾气好不错, 下起手来也是真的狠。 去到凌虚阁之?后,她被?安排好住所, 领了内门弟子的令牌与弟子服,还有每年的份例,由大师兄带着见?了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然后就正式开始了在内门修习的日子。 修习的日子并不轻松,清晨辰时要去练剑堂,这是所有内门弟子都来修习的“课程”,从幻光境初阶到上阶都有,直到迈入千山境才算“结课”。 练剑堂的任务有易有难,譬如去到那里先进行每日的挥剑练习,便是最?简单的一项内容。韩岁岁去的第一天就是十八个基本剑招各挥三百下,开始时还算容易,但到了后面她也有些吃不消,胳膊酸痛无比,挥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你是新来的,不错啊,挥到三千下才胳膊酸痛,未来可期啊少女!”声音清朗而有朝气,很是自?来熟的碰了碰韩岁岁的肩膀,让她的酸痛从若隐若现直接到了清晰可闻,韩岁岁挥剑的姿势不由得歪了歪。 她扭过头,看到了一个扎了好几条辫子的少年冲她眨了眨眼睛。 他?还欲再说话,就被?巡视的长老提着领子拎了起来:“谈朝,又打扰新来的弟子练剑,到一边去加练一千下。” 谈朝吱哇乱加:“不要啊长老,师叔师叔,我错了,别啊。” 抗议无效,还是被?拎到一边被?罚练剑一千下。 不过由此之?后,韩岁岁在练剑堂也认识了很多其他?峰的内门弟子。 除了挥剑、对招练习,练剑堂还会每月安排一次外?出任务,由千山境的长老带队,去各地除妖除魅。 韩岁岁很快就适应了练剑堂的“课程”,不过最?让她觉得刺激的,还要属每日帮师父“买酒”的环节,也是她觉得大师兄下手够狠的原因?。 入凌虚阁的第一日,师父就招她过去,道:“徒儿,师父予你的见?面礼。” 是一串白色珠串,中间串了一条红色鲤鱼,活灵活现,很是可爱。她接过去打量了一会儿,便听师父说:“这亦是一道飞行法器,千山境方可御剑,你现在出行未免不便,先熟悉熟悉,对日后修行也有益处。师父恰好爱喝山脚如意楼的神仙醉,你自?练剑堂回来,顺便去帮师父买一壶。” 彼时师父并没有告诉她,买酒好说,买完酒进凌虚阁却不易。 因?为?大师兄根本不允许师父饮酒。 于是韩岁岁每日回峰,都要遭到大师兄百般阻拦。 今日亦然。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去定天峰吃早饭,然后去练剑堂“上课”,之?后再去山脚下吃饭买酒的日程。 回来时必然不能走殿前那条大路,要走侧峰的小?路,那里的阵法也更?为?薄弱,用身份令牌加上敛息术,可以?悄无声息混进来。 韩岁岁被?小?路旁边茂密的树叶划了一下手背,有些可惜昨日被?大师兄发现的另一条小?路。 夜幕已然降临,她又穿着黑衣,与这溶溶夜色几乎化为?一体?,在黑暗中奔走的身影轻盈而迅速,看上去如一阵清风。 拜练剑堂的训练所赐,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较之?前更?为?敏捷,过招时能够坚持的时间也更?久。 不过纵然如此,她还是更?喜欢与江随舟一道修炼——那时有男朋友的陪伴,现在只有早起时山间的云气与风雾。 练剑堂的课业一般中午之?前结束,乘法器去山脚买完酒也不过未时末刻,半下午而已。这时候韩岁岁便通常去定天峰与江随舟赖上半天,顺便再吃个晚饭,又消磨半个晚上,再回凌虚阁交酒,随后休息。 初始时韩岁岁买完酒就回来,被?大师兄这样那样一拦,回到房间就只想躺在床上,后来她撑着疲惫去了定天峰,晚上在那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师父罚去了知善崖,关了三天紧闭才出来。自?此,韩岁岁便改了行程,白日去定天峰,晚上再回凌虚阁。 韩岁岁悄无声息过了结界,施展御灵诀飞速跃到了阁檐之?上,顺着檐角向上跃了三层,避过檐角的青铃,又向上跃了三层,终于到了阁顶。 只要从这里下去,便可以?进到殿内。 然而韩岁岁并不敢大意,她环顾了一圈,见?周围无人,殿内亦静悄悄一片,便腾出拿着酒壶的左手,将瓦片揭开。 正在这时,一道劲风袭来,韩岁岁偏头躲过,右手打掉回旋镖,左手拾起地上的酒壶,便飞速向后一跃,又是一道劲风便落在了她刚才的位置上。 然风过有声,落地却无痕。 韩岁岁赞一声:“大师兄好力道!”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下飞跃。 大师兄抱着手臂,足尖轻轻点在剑上,身形轻盈地向下方飞去。同时他?足下飞剑幻化出许多剑影,飞速向韩岁岁攻去。 韩岁岁一边躲闪,一边急速下掠。到第三层时她便被?剑影逼入了一个角落,眼见?无处可逃,韩岁岁却突然嘴角一勾,右手剑光亮起,往地上一戳。 原来不知何时她在地上设了一道传送阵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倏然之?间,韩岁岁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大师兄眼前。 与大师兄打过这许多次架,韩岁岁早就清楚,大师兄即便放海,她现在也很难打过,所以?这三个月以?来她练习得最?多其实并非打架,而是逃跑。 最?近半月,十次里有六次脱开了身。 本以?为?这次还会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逃跑,韩岁岁人已经进了殿内,只要交给师父,今日的买酒任务就算结束了。 然而传送阵光芒消失,大师兄却还是抱臂站在眼前。 而师父便好整以?暇坐在后面,笑咪咪看大师兄拦她。 韩岁岁:“师父,你的酒!” 师父摇了摇头,看上去仙风道骨,这一摇头却带了几分顽皮。他?指了指身前的一道蓝色结界,道:“你说什么呢?师父听不见?!” 韩岁岁:…… 系统忍不住冒头哈哈大笑:“岁岁,你师父好好玩,他?怎么老是逗你?” 韩岁岁:“一师一法,我与其他?师兄师姐打听过了,要成功给师父买酒一百次,这项任务才会作罢。 ” 系统:“那你现在才成功了……”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九次?!” 说起这个韩岁岁便有些郁闷:“这次也算。” 话音刚落,大师兄的剑影便重新合而为?一,威力更?胜以?往,直直向韩岁岁手中酒壶攻去。 神仙酿据说有一味朝露灵方,是神仙酿的精髓,若是放入储物袋中便会失去那点“灵性”,变作普通美酒,是以?在第一日掌柜便交代她,万不可放入储物袋。 ——这也是韩岁岁成功率低的原因?之?一,太占手了。 剑影速度极快,韩岁岁转身避过,知晓大师兄今日非要与她打一架,便将手中长剑用灵力一抹,剑上各种法诀亮起,同时她用御物诀将酒壶往头顶一抛一定。 身影顿时蹿了出去,直击大师兄心?口。 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大师兄格挡数十下,脸上表情?始终未变,头上玉簪甚至未曾摇晃过半分。 提剑抬手,韩岁岁察觉到不对,便见?大师兄借一招格挡姿势狠敲韩岁岁剑柄一下,将她震退数步,随后借势转身,韩岁岁反应过来时,大师兄已经掠过了三个身位,剑锋直指韩岁岁定在空中的酒壶。 韩岁岁在后长剑直指,但明显速度较大师兄慢上不少,而转瞬之?间,酒壶破碎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酒壶前方突然一阵灵力波动,一道阵法显现,其中突然现出百道剑雨,大师兄身形一顿,让旁边躲避,而韩岁岁的身形骤然提速,突然出现在了大师兄被?逼退的位置侧翼,剑柄击中他?的胸膛,将他?打飞了三步。 趁着这个时间,韩岁岁捞到酒壶,瞬闪数十步,头也不抬地扎进了师父前方的蓝色结界中。 果然是一道幻影。 将酒壶递给师父,她终于猛松了一口气。 而老头却在一旁拍手称快:“不错不错,云清,师父眼光怎么样,看你小?师妹怎么样?” 云清眼中露出一点赞许:“很聪明,也很大胆。” 知晓他?的目标是酒,因?此一开始就暗设阵法,将酒作为?诱饵,算计好他?的身位,一击得手。而且从一开始就隐藏了速度,缜密而大胆。 他?将本命剑收起,走过来,夺走了师父手中的酒壶,道:“给我。” 掌门眼巴巴看着那酒被?大徒弟收起来,叹了一口气,道:“一口也不给老人家喝。” 云清道:“晋阶在即,需清心?寡欲。” 掌门:“好吧。”他?看向扶着柱子喘气的小?徒弟,颇有良心?地现出一张蒲团:“坐下休息一会儿嘛,又不是不让你坐。” 云清淡淡瞥过来,眼眸里满是不赞同。 韩岁岁点了点头,喘着气道:“我知道不能坐,大师兄你放心?。” 刚开始时她以?为?是大师兄严苛,还有些诧异,直到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坐了个空,才知道师父爱捉弄人的性子,实在比传闻更?甚。 见?小?徒弟不上当,掌门摇了摇头,道:“甚是无趣。” 喘匀了气,韩岁岁又被?大师兄询问了一番今日所学是否有所不解,韩岁岁一一答了问了,功课结束,便乘着月色回了自?己寝殿休息。 早睡早起,为?了早上能去和男朋友吃早饭,韩岁岁的作息都健康了许多。 而她不知,待她走后,掌门却一收顽皮的神色,冲着殿外?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殿门打开,现出了一道清雅身影,正是江随舟。 60-70 受伤 掌门叹一口气, 道:“言瑶既入我门下,自然是我的徒弟,你又?何苦日日来看着。” 江随舟垂眸, 道:“您又为何不许她在定天峰过夜?” 之前一次,韩岁岁被罚知善崖, 那是玄天派三大惩罚地之一, 酷寒无比,且不许弟子进食,从那呆上一日, 灵力便会?耗费一空,是实实在在的惩罚之所。 何况要待三日。 听到这话, 掌门气得吹了吹胡子:“你不是跟上去了三日,可?有见言瑶如何?若想她光明?正大在你那过夜, 合籍再说。” 江随舟还欲再言, 却见掌门一收方才神色, 眸中似有深意:“你自己知晓,离你远些对她没?有坏处。” 江随舟眉头瞬间皱起, 抬眸看向?掌门:“掌门此话何意?” 一旁的云清也看向?师父:不让小师妹在那过夜他尚且理解,离远些却又?是为何? 掌门却闭上了眼睛:“退下吧。” 江随舟便被一股力道推出了殿外, 随后殿门合起。 他遥遥看向?后殿, 沉寂一会?儿转身离去。待到出了凌虚阁的范围,江随舟眉峰松开,面上表情恢复平静,他伸出手掌打量一会?儿, 道:“还是太?弱了。” 云澜大陆以?修为境界为尊, 入气、幻光、千山、澄明?与因周,一层境界一层因果, 低境界者对高境界者的作为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并非不理解掌门此举是为了岁岁好?,但?理解并不代表赞同,岁岁自然由他看着才更为放心。 而?掌门的话,若是放在前世此时,他可?能确实不解。然而?已然经历过一世,有些纠葛没?有比身在局中之人更为清楚。 只不过掌门今夜提出此事,对岁岁有多认可?,便多么不想她再与他待在一块儿。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随舟立在云上,看着天边的明?月与暗云出神了一阵,烈风吹动发带与衣袍,光影明?灭之中,有一抹暗红自他眸中闪现。 * 翌日清晨,韩岁岁伴着夜风施展法诀,轻车熟路地乘着一尾红鲤去了定天峰,推开江随舟房间的门,打着呵欠躺到了床上。 她钻进温暖的被窝,转身便要往江随舟身上凑,这次却很意外地扑了个空。 再伸手一摸,被窝也比如往日温暖。 韩岁岁一怔,这么早就起床了? 其实在韩岁岁拜入掌门门下之前,江随舟远比今日起床更早,只不过为了将就韩岁岁的作息,才应她要求,等她过来赖一小会?儿床,再起来做早饭。 今日这是怎么了? 韩岁岁摸到厨房,果不其然见江随舟在灶台前忙碌。 他身上穿着韩岁岁去山脚下成?衣店定做的碎花围裙,头发在脑后松散地簪了一道白色玉簪,几缕碎发飘落在脸侧,正在很认真的包饺子。 韩岁岁见到人,放松下来,困顿之感便再次席卷而?来,她打着呵欠凑到了江随舟身边,亲了他一口,然后便绕到他身后趴在了他的背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 江随舟笑笑:“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水饺?” 韩岁岁先是应了一声“哦”,随后才反应过来。她顿时精神了许多,跑到江随舟身前抱着他亲了好?几下:“好?喜欢你江随舟~” 韩岁岁的心软成?一团。 她自问对江随舟已经足够喜欢了,但?是总是会?在某一天某个时刻,发现自己还可?以?更喜欢他。 江随舟一只手里?拿着擀面杖,另一只手按着饺子皮,手上俱是面粉,便张开手臂,示意韩岁岁到自己怀里?来。 两人之间的默契让韩岁岁想也没?想钻了进去,随后便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江随舟与桌案之间,腰后就抵着桌板,进退不得。 她亲一口江随舟的唇便要退出去,然而?为时已晚,江随舟用手腕将她抱在怀里?,眼眸幽深,亲吻了下去。 方才的架势让韩岁岁嗅到些许危险的气息,然而?等江随舟真的亲上来,她却又?一点都不害怕了,情不自禁攀上他的脖颈,在这方狭小的天地中沉浸在与男朋友的亲吻之中。 一吻结束,韩岁岁控诉:“都怪你。” 江随舟笑:“怪我什么?” 韩岁岁:“你勾引我。” 江随舟:“哦?”尾音轻轻上扬,明?明?是怀疑,韩岁岁却硬生生听出了些许蛊惑。 她喃喃道:“这便是证据。” 便又?亲了上去。 从嘴角亲到喉结,再到锁骨,然后被江随舟捧住脸又?亲回了唇。 韩岁岁在亲吻的间隙迷迷糊糊想到:这里?是云澜大陆,有清尘诀可?用。 这个早晨便在亲吻中消磨了大半的时间。 韩岁岁一度以?为今早吃不上早饭了,却没?想到江随舟实在手巧,包饺子的速度又?快、且包出来的饺子漂亮又?好?吃。 还有一叠清醋,简直完美。 韩岁岁打了个饱嗝,将江随舟收拾好?的水果零食和丹药一并收入储物戒指,然后便风风火火去了练剑堂。 江随舟收拾好?东西,坐到桌案前,抽出面前的书策中夹着的一封信笺,细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柩,映出了纸上的文字:“定阳已按家?主安排,不知下步如何行?事?” 他沉吟一会?儿,提笔欲回,桌案上心魇化出,亦是他幼时模样,且看上去较上次更为年幼,一身暗纹白衣,冰雪可?爱,然而?江随舟却垂下了眸子。 心魇坐在桌案上晃着小腿,精致的小靴子在江随舟眼前晃来晃去。 “幼时祖父曾评价你,聪慧机敏,不优柔寡断,又?不酷烈残忍,将来必成?大器。你说,若他泉下有知,知晓他最为喜爱的后代沉浸于儿女情长,是否失望至极。” 心魇抽走了江随舟手下压着的信笺,嗤笑一声:“你明?知那阵法若是不知其中细节,根本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却还是打算派属下前去,自己便躲在山上清闲度日。” “江随舟,你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心魇脸上,他颇有些怀念的眯了眯眼睛:“真不舍得离开啊。” 随后身体在阳光中片片碎裂,消散在了江随舟眼前。 他不久之前还蕴着温柔笑意的眼神此时寂然一片,其中黑色渐深,正是心魇壮大的表征。 心魇由执念所生,越是接近执念所生之时的外形,便越是壮大。现下它已然幻化成?他幼时模样,且出现于识海之外,便表明?它的力量已经极为可?观了。 要除心魇,便要化除执念。 然而?想到要离开韩岁岁,江随舟便有些迟疑,遂一拖再拖,终于到了现在。 按照记忆,不过半月,封氏便会?覆灭,而?云冥瑾便是在此时一跃成?为云氏老祖最为看好?的后辈。 定阳封氏,如谢氏一般,朝夕之间便从一等世家?化作了飞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离事情发生还有一段时间,江随舟目光定在那封信笺之上,思索半晌,还是未曾落笔,将信笺收了起来。 * 下午时分,江随舟瞥向?日晷,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要等的人却迟迟并未出现。 江随舟垂下眸子,面上不显,实则有些坐立难安。 心魇又?幻化出来,坐在桌角嗤笑:“这便是你的命运啊江随舟……” 话未说完,被江随舟打断:“滚。” 心魇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打断它了。 还欲再言,却被江随舟眸中的幽蓝火焰骤然烧作了飞烟。这自然只是表面——心魇不会?被外物所除,是江随舟心中的怒意让心魇退散的。 他指尖一道法诀亮起,凝神沉思过后,眉心突然皱起:岁岁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一道传讯蝶飞来,江随舟打开一瞧,身形立即瞬闪到了百米之外,直往凌虚阁而?去。 碍于师命,韩岁岁从未将江随舟带入过阁中,按理说江随舟亦不知晓韩岁岁居住之地,然而?传讯的云清却再清楚不过——江随舟日日关注,早对凌虚阁一清二楚。 江随舟闯进来的时候云清正在为韩岁岁疗伤。 买酒是师门考验,是师父用以?教?导弟子们修习的一道门槛,昨日小师妹过了第一道考验,之后难度便会?相应提升。 而?且不知为何,昨日师父见完江随舟之后心情似是十分不虞,命令小师妹去练剑堂之后便要买酒回来,完成?任务才可?以?去定天峰。 小师妹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对师父很是尊敬,练剑堂归来后便乖乖去了山脚买酒,回来后照例与他打架。 许是见他变招察觉到了什么,虽也如往常一般喜欢剑走偏锋,今日却格外急迫,没?有再尝试逃跑,反而?与他硬碰硬。 他一时没?有收住力道,狠狠打了她一掌。 云清心中自责。 他身为大师兄,自然应该照顾好?下面的师弟师妹,何况小师妹向?来乖巧,他却在对招之中打伤了人,实在愧疚至极。 师父今日闭了小关,他便传讯给了江随舟。 因此江随舟来时他是知晓的,也并没?有防备,然而?江随舟进来之后便狠狠打了他一掌,抱起韩岁岁,转身便走。 “江师弟,你要带小师妹去哪?” 江随舟脚步未停,只是偏了下头,道:“你不必知晓。”他眸中黑色缠绕,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这段时日以?来,每次韩岁岁与他说起凌虚阁与练剑堂的其他人,江随舟便每每觉得不虞。心中晦暗如藤蔓般滋生攀援,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让岁岁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冲动。 然而?韩岁岁的受伤却触碰到了那方深藏于心底的恐惧,即便理智告诉他伤势并不严重?,江随舟心中的杀意却难以?抑制。 江随舟背对着云清,是以?云清并没?有发现他眸中的异常,只是他也想起了昨日师父的话。 “小师妹是凌虚阁的人。” 江随舟并未理会?。 眼见就要迈出房门,身后一道剑影袭来。江随舟眸光一闪,身后巨剑显现,轻松拦下了云清一击。 后者皱眉:“你已经到了千山境?” 昏沉 韩岁岁醒来的时?候, 烛光悠悠然亮着,房间里灯火通明,高低错落的灯架造型各异, 处处可见?精致华丽。 这是在哪?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她记得自己是去……找江随舟的, 对, 江随舟人呢? 韩岁岁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赤足踩在柔软华美的地毯上,低头遍寻了一会儿?, 都没找到自己的鞋袜。 算了,不找了。 韩岁岁光着脚便要出去, 越走越觉得这房间之?大,似乎是一处宫殿一般。 接近门口的一整面博古架让韩岁岁稍微怔愣了一下, 那上面摆放的东西又多又杂, 既有通透润泽的玉石笔架、流光四溢的彩色花瓶, 也有草编的兔子与蟋蟀,最中央处摆着的竟是一盆睡莲。 韩岁岁觉得有些违和:这房间里的东西明显可见?主人家的富贵, 但这些东西却又透着几许……童趣,难不成主人年纪不大? 不过韩岁岁急着找人, 只不过扫了一眼, 便?想也不想迈出了门槛,脚却落在另一人鞋子上。 脚面不比地面平坦,韩岁岁完全没有预料,身形向前倒去, 然后就被人接在了怀里。 韩岁岁下意识推开, 却被揽住了腰。 “怎么不穿鞋袜?岁岁。” 这道声音分明是江随舟的。 韩岁岁抬眸看去,果然是他, 一身慵懒白衣,一只手上还端了一叠糕点。 他将那叠糕点轻轻向前一推,定在空中,随后单手抱起?了韩岁岁,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灵力?轻轻牵动着糕点向房间内走去。 很?快韩岁岁就被放回了床上。 她抱住江随舟的一只胳膊,怔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反驳:“地上没有鞋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随舟却笑了笑,指着地上道:“喏,这不是鞋袜吗?” 韩岁岁趴到床边往下一看,果然有鞋袜。鞋面底色为白,上面许多精致的暗纹,靠近脚腕的位置对称着绣了几朵黄色小?花,确实?是她喜欢的样式。 而旁边摆着的袜子也同样如此。 韩岁岁疑惑:“怎么真的有啊。”她明明记得没有的。 江随舟只是摇了摇头,道:“无妨,早知你不爱穿鞋袜,左右地上铺了毯子。” 见?韩岁岁还在纠结,江随舟眸色一深,将糕点引到韩岁岁面前:“吃糕点吗?” 被他这样一提醒,韩岁岁方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她点了点头,倚到江随舟身上,拿起?面前精致小?巧的糕点吃了几个。 而她每吃一口,江随舟的眉峰便?会悄然微蹙,然而神?情中满是愉悦,不时?顺一顺韩岁岁的发?丝,颇觉时?光静谧而美好。 韩岁岁吃完糕点便?有些昏昏欲睡,她懒懒打了个呵欠,却觉得很?不想睡去,强撑着精神?与江随舟聊天:“你穿白衣好好看,我很?喜欢。” 江随舟:“哦?那岁岁不喜欢我穿黑衣吗?” 韩岁岁眼皮打架,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黑衣也很?好看。”说罢补充了一句:“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我都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不久韩岁岁就倚在江随舟怀里睡了过去。 心魇出现?在门口,逗弄着门口博古架上睡莲下游动的小?鱼,笑道:“将自己的魂魄之?力?幻化?成糕点喂给?她,你可真是个疯子。” 下一瞬,心魇出现?在江随舟面前不远处的座位上,向后伸了个拦腰,道:“只可惜喂得太少了,不然我就可以……” 江随舟仍然看着韩岁岁,手指一抬一动,心魇便?被打散了个彻底,消失在了房间中。 韩岁岁又一次醒来时?仍然是在晚上,她只记得吃完糕点就睡着了,却不知道一睡又是一个晚上。 睡得太多,韩岁岁看见?那枕头就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因此等江随舟又端来糕点饭食时?,她即便?腹中饥饿,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饿。” 江随舟眸光深暗了一瞬,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韩岁岁倚在江随舟身上,道:“不知道,我们聊聊天吧。” 今天江随舟的态度格外?纵容,韩岁岁觉得略有点奇怪,但并未深想。若是从未交心,韩岁岁或许比谁都谨慎,然而一旦将某个人划入自己的圈子,便?丝毫不会防备。 她随意与江随舟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这是哪里?”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发?,道:“这是我的房间。” 韩岁岁觉得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她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但也想不出本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江随舟从来没有骗过她,韩岁岁便?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道:“门口的兔子和蟋蟀是你编的吗?” 江随舟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哥哥和父亲编的。” 这是江随舟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韩岁岁不免有些好奇,追问道:“他们对你很?好对不对?” 江随舟应道:“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似是沉在了回忆之?中:“我自幼时?便?跟着哥哥,他每日课业再繁重,一结束课业便?会围着我转,要星星不给?月亮,他不过长我三?岁,便?处处照顾我,我有一半玩具都是哥哥做给?我的。” “父亲的事情比哥哥只多不少,但我每天都能见?到他,他会瞒着母亲偷偷带我和哥哥去云上御剑,抑或是做传送法阵带我与哥哥去远方的街上玩。” “草编,是我央求哥哥,他又央求父亲,一起?做给?我的。” 那些久远的过往太久不曾提起?,直到现?在江随舟才发?现?,连街上光彩流转的火焰都一清二楚地印在脑海之?中,从来不曾褪色。 他低头贴住怀中女孩温暖的脸,仿佛要借她的体温融化?身体里冻结的血:“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韩岁岁一怔,她握住江随舟的手,愧疚道:“对不起?。” 江随舟笑了一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岁岁,不必道歉。”随后低头吻住了女孩子的唇。 我知我心中卑劣,但我仍不想放开你。 江随舟几乎是带着引诱、自虐般地引韩岁岁在他唇上、锁骨都留下了伤口,这些微微的痛意一阵一阵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岁岁还在他怀里。 在他有意无意的引诱与放纵之?下,事情总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某个方向。 他心道,不过是梦境。 待岁岁真正醒来,一切都不会记得。 说不上是谁更为渴切,总而言之?,等韩岁岁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随舟身上已经满是痕迹了。 她有些愧疚,却见?江随舟微微一笑,手上灵力?一拂,痕迹便?消引而去。 他道:“别担心,岁岁。” 韩岁岁看着他白皙的锁骨和流畅的身形,脸色不由得一红,听他低声一笑,恼羞成怒松开手捂住他的眼睛,凑上去用唇堵住他的笑声。 事情再一次失控。 韩岁岁只觉得时?间过了很?长很?长,但她有限的清醒时?分,外?面的天色却一直未亮。 房间里不知何时?寒冷起?来,她听到有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露在被褥外?面的手臂方才感觉到冷意,便?被另一只手臂扯进了被子里。 韩岁岁的意识再一次模糊起?来。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她缩在床角,看到江随舟要靠近便?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要了。” 江随舟笑起?来,偏要往前,手臂一伸,韩岁岁便?往下滑,直滑到了墙角,惹得江随舟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起?身穿好衣裳,将韩岁岁裹着被子拖到了床中央,摸摸她的脑袋,道:“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韩岁岁现?在确实?有点饿:“都可以,想吃煎鸡蛋,流心的那种。” 江随舟温柔应下。 吃完饭,韩岁岁又困倦起?来。 周而复始,一连过了许久,韩岁岁道:“我想出去走走。” 江随舟顿了一下,问道:“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岁岁?” 韩岁岁点头,又摇了摇头:“太堕落了,而且你最近都没有在催我修炼了,不太对劲。” 江随舟沉默不语,随后道:“你想修炼我也可以陪你。” 韩岁岁摇头,狠狠叹了一口气,仰倒在江随舟身上:“原来人天天呆在床上真的会长蘑菇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这几天我总觉得应该有个人和我说几句话,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江随舟知晓,她说的应该是那个“系统”。 他心中有些寂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白皙得近乎透明,便?如他的人生,想要的东西总是抓不住。 “我很?怕你与他们是一样的,岁岁。” 韩岁岁有些疑惑,但她还未将疑问说出口,便?见?帘子旁边有风吹过,似乎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躲在后面。 “谁在那里吗?” 江随舟身形一颤,他不可置信地顺着韩岁岁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心魇正在冲他笑。 心狠狠下坠,江随舟抿唇,捂住了韩岁岁的眼睛,道:“梦境终有醒时?,你要好好的,岁岁。” 接下来白光一闪,这方天地逐渐崩散。 韩岁岁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大师兄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的桌案前,道:“你醒了。” 她记得自己买酒回来与大师兄打斗时?太过莽撞,挨了大师兄一掌,是以到现?在都未去定天峰寻江随舟,于是看一眼天色便?急急忙忙穿上鞋子,一只脚还未穿上便?往外?跑。 穿鞋的动作?让她下意识怔了一下,仿佛似曾相识。但手上的黑色鞋子却又让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睡时?颇有些恍惚,便?将这感觉抛诸脑后。 她头也不回:“大师兄,我晚上再回来。” 然而到了定天峰才发?现?江随舟不在。 他桌案上留了一只蓝色灵蝶,见?她到来,自书页上飞出,落在她的指尖,上面显出一行字来:“岁岁,我骤然突破,需执行宗门任务,不日便?归,勿忧。——江随舟” 笔锋急促,有些笔划甚至是勾连在一起?的,可见?当时?急迫。 韩岁岁并未多想,便?去了执事堂询问。 她说明来意,执事堂掌事却道:“宗门任务乃是绝密,非执行任务者与掌门不得知晓。言师侄还是回去吧。” 执事堂掌事是玄天派出了名的圆滑人物,韩岁岁不死心,悄悄递过去一个储物袋,那掌事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回去吧。” 韩岁岁以为是灵石太少,还有些疑惑为何他能透过储物袋看到灵石多少,正欲再加,便?见?他转过身,施施然离开了。 韩岁岁:? 真的不收? 韩岁岁皱着眉,她还未与江随舟这样匆忙的分开过,不舍是其一,担心是其二。 什么宗门任务一丁点都不能透露,她记得之?前还听到过有弟子讨论刚突破千山境的师兄师姐抑或是师叔带去执行任务的情况。 正打算换个法子,却突然看到了在后面低眉顺眼整理档案的单远。 韩岁岁悄悄给?单远打了一道传讯符,告知他约见?的时?间和地点,到了时?间,单远果然来了,却是与她道:“言师姐,我……我不能说。” 他纠结半天,想到了在韩岁岁到执事堂之?前,高高在上的掌门首徒冷冷问他们:“知不知晓执行任务的规定?” 他从未见?过执事师叔那么恭敬地对过谁,即使是面对峰主似乎都不曾如此过。 言瑶虽然也入了掌门门下,但比起?云清……单远摇了摇头。 他低着头,没有看韩岁岁失落的表情,结巴道:“抱歉言师姐。” 韩岁岁摇了摇头:“没事,不必道歉。对了,你近况如何?可有难处我能帮得上忙的?” 单远想到了那些嘲讽、奚落与鄙夷,还有被毁掉的法器与藏着针刺的被褥,摇了摇头,道:“我……我很?好。” 单远一向结巴,彼此交情亦不深,聊到这里便?无话可说了。 韩岁岁道:“那便?好,有事告诉我便?好,这是我的传讯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急着去找江随舟,匆匆离开了。 回了凌虚阁,她便?找大师兄问道:“大师兄,你知道江随舟去哪了吗?” 大师兄摇了摇头。 韩岁岁:“执行任务不能与旁人透露是真的吗?我去执事堂问,他们竟然说不可以。” 大师兄:“是真的。” 韩岁岁知晓若是执事堂这般说,那大约是有几分可信的,只是执事堂也说了,掌门可以知道。 她扯住大师兄的袖子晃了几下:“大师兄,师父闭关,你暂代掌门,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并州 云清仍是拒绝。 “门派规定, 我亦不能违背。” 韩岁岁缠磨无果,索性不再纠缠,再去寻别的法子了。 她先是去找了藏书阁中近来任务的卷宗, 翻翻找找,大?多都是一些?降妖除魅的任务, 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她?还给秦兰卿、柳潆与封开霁都去了信, 只是传讯蝶来去亦需要时间,她?坐在藏书阁暗处角落的桌案前,手托着腮, 与系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系统:“我也想不到了。搜索信息的法子无非那么几种,寻找非媒介资源, 便是在藏书?阁找资料;查询任务流程,便是去执事堂直接询问;抑或是扩大?搜索范围, 便是找人去问。若是这几个都不管用, 便只能试试卜卦问道了。” 韩岁岁被提醒到了, 灵感一闪:“对?啊,我可以试试问卦, 这里可是云澜,修仙的地方。” 她?从座位上爬起来, 转身跑到了术法区, 寻寻找找:“在这里!” 然而将意识沉到术法玉简中一瞧,却着实让人犯难:“每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却一句话都听不懂。” 韩岁岁不死心又看了一遍,勉强能读懂一点总结大?意, 说什?么天命难为, 自由定数之类,然而到了具体的术法口?诀, 还?是一窍不通。 “这可找谁问问啊?” 她?想了想练剑堂认识的几个朋友,似乎也没有修习这一道的,算了,还?是写信去问一问好了。 几道灵蝶自指尖飞出,韩岁岁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和偌大?僻静的藏书?阁,悠悠然叹了一口?气,又埋首进那道玉简之中。 半夜时趴在桌案上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检查了一番,有两人给她?回了信,是练剑堂的朋友,但是信上并没有让人开心的消息。 其他人还?都没有回信。 韩岁岁收起失望,又去看那道玉简。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渺小?,从前学到的术法、背过的常识,甚至打过的一场场架,在此时此刻都帮不上一点忙。 她?身处在宏阔的藏书?阁中,更觉自己如砂砾一般渺小?。 江随舟,便这样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种感觉开始时不显,甚至有些?茫然,到现在方才察觉到滋味,却是一种极端的孤单与忧惧。 系统是个人工智能,并不需要睡觉。 它从动?漫中抬起头来,却见韩岁岁又趴在桌案前看书?,再一瞧时间,已经?快天亮了。 系统不解:“岁岁,为什?么一定要找江随舟?他不是去执行宗门任务了吗,还?给你留了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系统心中腹诽:它在掌门老头前都不知道露脸多少次了,他都没察觉到它的存在,江随舟却早早就把它揪了出来,这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单纯看灵魂强度,江随舟甚至比掌门还?要耀眼许多。 依它所见,岁岁这便是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句话概括——瞎担心。 “回去睡觉吧,说不定你明日睡醒,江随舟就回来了呢。” 韩岁岁摇了摇头,不似她?从前的活泼与朝气,沉静着看着手中的玉简,让人莫名联想到天色未亮时的朝露,黑暗中的潮气,凝结在黎明之前。 她?道:“不会,我直觉忘记了什?么事情,而且江随舟也很?不对?劲。” 她?问系统:“你说,他会在突然之间突破吗?” 系统一怔:“这倒是不太像。”江随舟像是那种把所有事情都在心里算好了的人,连一点小?事都不会弄错,何况是修为境界这样至关重要之事。 韩岁岁想到了什?么,问系统:“那日我被大?师兄打伤之后?,他真的没有来过吗?” 系统摇头:“我不知道江随舟有没有来过,因为系统收集地理与物质之外的信息都依赖于宿主的五感,但是就方位而言,你确实去过定天峰。” 韩岁岁的眉头骤然皱了起来。 她?到定天峰,除了大?师兄便是江随舟。 “我在那有多长时间?” 系统:“有三日。” 韩岁岁更不解了,她?甚至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中,被大?师兄打伤之后?醒来是一天的事情,原来中间整整间隔了三天。 若说去定天峰有可能是大?师兄送她?前去,但江随舟不在,大?师兄便会立即带她?回来,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在那里待上三天; 也就是说,那三天是江随舟在陪她?。 可她?一点记忆也没有,总不至于一直昏睡着。 “中间我完全没有醒过吗?” 系统:“没有,你醒过来我会自动?收集数据的,现在一片空白?。” 韩岁岁问完本?以为会更清楚一些?,现在却恰好相反。 那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好烦。”韩岁岁捶捶脑袋,若是可以,她?更想研究几个阵法,也不想做这些?推理与理解的谜题。 系统:“你想到什?么了岁岁?” 韩岁岁:“我现在只知道大?师兄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他不想告诉我,门派任务突然变得秘密,说不定就与他或者江随舟有关。” 藏书?阁中阵法幽光微微亮起,韩岁岁看着阁外慢慢亮起来的天色,摸了摸脖子上的魂玉。 江随舟,你到底在哪呢? 其他人的信韩岁岁并没有等太久,坏消息是,没有一个人精通卜卦之术,甚至还?有人告知他,定天峰峰主精通此道,只是不喜打扰,很?少与人卜卦。 巧了这不是,定天峰峰主韩岁岁认识,且知道他闭关去了。 好消息是,封开霁的回信上说,江随舟便在并州。 韩岁岁“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收拾起东西来。 系统:“封开霁怎么知道的?” 韩岁岁:“并州是封氏境内,一应消息封氏主家都会知晓,更不必说是千山境修士入境。且封开霁信上说,封氏境内有恶妖现世,玄天派将此作为一部分?幻光派弟子的考核,江随舟正是带队长老。” 这正是练剑堂的任务。 韩岁岁想了想,给封开霁去了信,又去执事堂随意接了一项门派任务,给大?师兄留了一封信,便乘着法器下了山。 云清将韩岁岁留下的信笺递给师父:“为什?么不拦着小?师妹?” 掌门摸摸胡子:“人各有命数,缘分?既不可强求,亦无法强断。这是她?的选择。” 云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小?师妹命数中的一环?” 掌门笑了笑,少见的正经?:“你又焉知我们不是呢?不拦她?便是我的选择,至于你,听从我的意见,便是你的选择。” 云清沉默半晌,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离他远些?更好是什?么意思?” 掌门呵呵一笑,却道:“不告诉你。” 随后?身影骤然虚化,云清转过头,看着笑眯眯的老头,道:“我不打你。” 掌门眨了眨眼睛:“那也得打得着才行。” 云清:…… * 并州亦是一座大?城,完全不同于上州城结界内外的两种景象——结界之外风沙漫天,结界之内山清水秀,城中处处向?玉京看齐——并州给韩岁岁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疏阔。 有山有林,不过大?半地域是平原,北方是山,南方是湖,风景颇为秀丽。 韩岁岁坐传送法阵到了并州,又按着封开霁给的方位乘锦鲤法器从并州城向?北方山脉中而去。 而在山脉密林之中,众人正在争吵。 争吵双方主要是风离殇与封氏弟子。 境中有妖,封氏又是当地大?族,自然要带队除妖。 这次是封开霁的六哥封开霂带队,原本?与封开霁无关,但他得知了江随舟前来,便跟了过来。 封开霂是一个看似温润实则强势的人,面对?风离殇的无理要求虽然不曾有微词,但始终未曾同意。 “风姑娘,为何如此笃定狐妖便在那一处方位?恕在下直言,狐妖狡诈,大?家又是一块追踪至此,并没有发现狐妖的踪迹,风姑娘一定要往这个方向?追,不知有何倚仗?” 他这个问题实在很?合情合理,一时之间连风离殇与云冥瑾身后?的除妖司众人都有些?赞同。 朝廷除妖司与当地世家联手除妖是自立朝以来就约定俗成的规矩,彼此之间偶有摩擦,但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表面的体面总是有的。 而且世家带队除妖的公子小?姐也多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不仅不会拖慢除妖的进度,反而每每帮上许多大?忙。 ——想来也清楚,世家虽是世家,然中洲总是云氏的天下。世家又向?来傲气,绝不会让家族中坐吃等死的废人在云氏面前丢家族的脸面。 风小?姐与九殿下同行,又心地善良、贤惠可爱,他们也不是不喜,只不过这除妖之事是他们的专长,也实在未瞧出往那个方向?追的理由是什?么。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停在风离殇身上。 她?支吾了一会儿,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浮现:“我……我没有证据,但是你们信我,我感觉狐妖真的往那个方向?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才是骗人的,真的,我没有骗人。” 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众人有些?沉默。 除妖司的队长是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见状有些?傻眼,还?有些?愧疚:“风姑娘你别哭啊,反正大?家都不知道狐妖在哪,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好了,一路朝你说的方向?走,另一路朝那个方向?走。” 这话说得很?恳切,但风离殇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你还?是不信我。” 她?有些?受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转头看向?云冥瑾:“冥瑾,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总该是了解我的对?不对?,我从来没有说过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说句话?” 风离殇穿越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很?知道在中洲云氏皇族说话的分?量。 只要云冥瑾说句话,在场之人绝对?会听从的。 然而云冥瑾越是知道自己说话的分?量,便越不会轻易说话。他完美遗传了身为皇族的多疑,风离殇运气很?好不错,但从来不说谎…… 他这一犹豫,风离殇立即明白?了他的态度,转向?身边另一个白?衣男子:“扶善,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对?不对??” 那男子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眸如春水,嘴角一直蕴着温柔的笑意,若不是眉宇间的柔顺低敛,活脱脱另一个江随舟。 封开霁抱剑站在树旁,旁边就是带队的江随舟。他瞥过那人面容,又看看江随舟,一股违和之感涌上心头。 那个扶善,不知道哪里与江随舟这样相像。 世上果然有这般相像之人吗? 两路 江随舟自然察觉到了封开霁的视线, 但他并?不想理会。 过去百年的时光终究让他有了些许改变,伪装与假面?或许镌刻于身,然而?心底的仇恨与执念也终究令他变得冷漠。 若是前世, 他此?时必然会与封开霁说些什么看似有理且情意深重的话,好将他划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若是划不来, 也总会有些引导之言,让他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不过前世封开霁早就死?了,而?他来此时亦非玄天派的带队长老。 他当时便?站在扶善的位置上。 江随舟有时心想, 宿命这样?虚无缥缈的言论,要么是上位者做事的手段, 要么是无能者逃避的借口?。然而?风离殇身边与他像极的扶善,却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他, 宿命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了他, 风离殇身边又来了一个白衣温润的男子, 连说出的话都与他前世所?言相差无几。 “我信殇儿,她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诸位既然也不能确认狐妖所?在,又为何不信她所?说?” 风离殇十分感动, 她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低下头耸了几下肩膀,看上去委屈至极。 然而?在场众人却无一人搭话,场面?一时静默。 封开霁心中嗤笑一声。 云冥瑾姓云,他说话还有几分份量, 若他同意, 六哥或许还要费些心思。不过那个叫扶善的又是哪位?连姓氏都没有,修为亦是平平, 即便?他说的话有理都不一定怎样?,何况不过是这样?将偏颇摆在明面?上的话。 他方才真是眼瞎了,怎么会觉得这人和江随舟相似。 封大少爷倚树抱剑,心道,若是江随舟在那,说不定现在还真的往风离殇说的方向去追了。至少无论如何,江随舟说的话总是令人信服的,也绝不会是一副小白脸的姿态。 想到这里,封开霁突然明白这个扶善究竟哪里和江随舟不一样?了:风骨。 清风朗月,在骨不在皮。 不傲气也不低媚,眉宇间才会蕴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气韵。而?这个扶善,低眉敛目,处处谦卑顺从,却总让人哪里觉得违和低贱,缘由或许就在此?。 扶善说话时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但他别无他法,仍然含情脉脉看着风离殇。 他出身低贱,与这在场三?十多年本就是云泥之别。他们要么是仙门?翘楚,要么是朝廷司官,再要么便?是世家子弟,而?他却不过是一个任人玩弄的风月中人,连现在幻光初期的修为都是楼主为了抬高身价灌药灌出来的,恐怕真正打起来,他与场中修为最低之人也过不了三?招。 逃离楼主,被风离殇所?救,是他的幸运,却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知晓云冥瑾看不上他,但是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对风离殇百依百顺,只有令她喜爱,他才不会被抛下。 然而?看着风离殇低下头去哭泣,扶善也有些绝望。 云冥瑾他投效不上,唯一可以依靠的风离殇却也是心思杂乱之人,她将他牵扯出来,不过是为自己?的话寻一个台阶,而?待他说完便?低下头,没有同他继续做戏,显然也是担心惹了云冥瑾不悦。 扶善捏紧了手指。 他很担心自己?会被云冥瑾派人半夜杀掉。 或许也不用半夜。 众人各有心思,云冥瑾捏了捏额角。他此?番被掺和到这除妖之事,并?非有朝廷任命,全然是因为风离殇追踪狐妖的速度太快,他又被除妖司之人认了出来,才不得不加入。 若是狐妖品级不高,他倒也乐得捡个功劳,然而?狐妖狡诈,一时追踪不得,人却越来越多。 到现在,已经很有些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追到非他之功,追不到却绝对是他之过。 风离殇与他同行,即便?非他本人所?言,封氏与玄天派之人也绝不会再开口?了。 云冥瑾道:“离殇确实并?非无的放矢追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之人,不过除妖司与云氏、玄天派都除妖多年,对此?事亦有见解,不若按姚队长所?言,兵分两路。” 姚队长摸摸头,憨厚地笑了笑:“我就说嘛。” 既然云冥瑾已经说了话,封开霂也不再纠结,他笑道:“如此?我便?按照十方水所?示方向去追了。” 他对云冥瑾和姚队长点头致意,又对着江随舟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身后的十二名侍卫转身。 封开霁看江随舟一眼,目露询问。 江随舟静默一会儿,看一眼还在低着头抽泣的风离殇,便?对弟子们道:“走。”跟上了封氏的步伐。 玄天派与封氏一走,原地便?只留下了云冥瑾、风离殇、扶善还有除妖司众人。 说是一巴掌打在云冥瑾脸上也不为过。 与风离殇相遇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又感受到被人轻蔑的滋味儿。 不过风离殇的种种奇异之处,让云冥瑾笃定有利可图,且多年勾心斗角,即使不悦,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对风离殇笑了笑,道:“我自是相信的,只可惜没有凭证。” 风离殇有些惊喜,她看着云冥瑾,急切道:“虽然没有凭证,但我直觉是这个方向,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等我们把狐妖降服了,他们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云冥瑾眸中划过深色,嘴上却道:“嗯,我信殇儿。” * 而?另一边,江随舟与封氏并?行,封开霂道:“没想到江师弟会与我们一道。” 封开霂确实有些诧异,江随舟此?行代表玄天派不假,但很多时候,玄天派都只是世家培养后辈之地,并?没有自己?一以贯之的意志。 说白了,玄天派自己?也是世家的代名词,众人行事,也从来不会考虑玄天派的利益——世家在,玄天派就在,世家亡,玄天派也将不复存在。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江随舟行事,很大程度上便?是代表江氏的。 而?江氏作为二等世家,向来不会在明面?上掺和一等世家之争,而?只会私下依附。 江氏向来与柳氏亲近,与他封氏交情平平,今日居然会直接对上中洲之主的云氏,怎么不让他诧异呢? 江随舟言简意赅道:“我更信十方水。” 十方水是有名的追踪法器,确实比风离殇所?谓的直觉可信得多。 不过很显然,这是江随舟拿出来的借口?。他无所?谓与谁一队,只是想试验一下是否会殊途同归,在他已然命人将狐妖收服的情况下。 这关?系到他对推翻云氏的最终计划。 之所?以与封氏一道,不过是不想与风离殇他们一队罢了。 封开霂只是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看了一眼自家弟弟,道:“江师弟的修炼天分实在是高,开霁已是封氏修炼天赋数一数二之人,竟然也不比江师弟,看来江氏辉煌,指日可待。” 江随舟道:“运气罢了。” 封开霂知道这自然是谦辞,不过诧异也是真的诧异,听说半年之前,江随舟不过是幻光境中阶,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功夫,他就已经迈入了千山境。 这可是多少自诩天赋之人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不过开霁亦是突破在即,他倒是没有多少妒忌。 封开霁倒是觉得江随舟其实一直都在隐藏修为,比较起来,他们的修炼速度相差无几,他心态也稳得住,不过斗志更足一些罢了。 追了小半日,山林之中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旁边的树木也越来越高大粗壮,之前分开时不过正常粗细的树木,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几人合抱的巨树。 并?州是水汽充沛之地,树木枝叶亦是繁茂无比,现下不过半下午,却半分阳光都透不下来。 虽不至于漆黑,却十分昏暗。 到了这种地界,谁都知晓情况不太对劲。 封开霂:“妖气越来越重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珠子往上一抛,淡淡的红光笼罩在众人身上,是一道防御罩。 江随舟也回?头对弟子道:“用防御法诀。” 弟子们听话地捏了诀。 不过又走了许久,天色真正一点点暗下去,却始终没有找到狐妖的踪迹。 江随舟不动声色看向另一个方向,心知与狐妖的距离还有不少,照这个速度,还要追上五六个时辰。 封开霂示意众人停下,他用十方水又追踪一番,道:“妖气虽然越来越重了,但要追上狐妖还要小半日,先原地修整一番。” 然后转过头看向江随舟:“江师弟,你?说呢?” 江随舟并?无所?谓,点了点头。 于是封氏与玄天派弟子便?各自施展法诀与法器,建造了一个简单的营地。这些都是众人做惯了的,倒也不必嘱咐。 很快,营地里便?支起阵法,燃上了篝火。 众人围坐成了几堆,封开霂与封开霁、江随舟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千山境已然辟谷,而?幻光境却还需要进食,三?人聊天时封开霁便?坐在一边拿一张大饼在啃,声音颇大,似是不平。 一会儿又道:“我去如厕。” 封开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道:“开霁向来心高气傲,些许不爽也在情理之中。” 江随舟思索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情形,一心两用,只是“嗯”了一声。 没想到封开霂道:“江师弟倒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江随舟抬眸:“哪里不一样??” 封开霂:“玄天派是中洲的顶尖宗门?之一,门?派中人自然不少,也都算的上少年英才,然而?江师弟在其中却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个——在众人口?中,江师弟脾性温和,行如松柏,是个谦谦君子般的人物,今日得见,却觉得此?言不准,江师弟明明如冰霜一般。” 江随舟并?未否认,只道:“人有千面?,面?面?不同罢了。” 封开霂:“人有千面?不假,只是要展示哪一面?也总归有理可依:对师长尊敬、对朋友友爱、对敌人狠辣,却是不知江师弟为何冷漠?” 江随舟道:“封师兄也与传言不同,传言温和周到,今日一见,方知封师兄亦是锋芒之人。” 封开霂与江随舟相视一会儿,封开霂微微一笑,揭过了话题:“狐妖难觅,也不知九殿下那边情形如何了。” 江随舟从善如流转移了话题:“既然笃定,总该有些理由,或许不可对人言罢了。” 封开霂眸光一闪,这也是他推测江随舟不与云冥瑾一道的理由。 又聊了几句,等封开霁回?来,两人谁都没有提起方才的话题。 封开霁并?未察觉出气氛不对,道:“等会儿我守前半夜,后半夜你?们守。” 夜色如墨,谁都没有察觉到,封氏护卫中悄悄换了一个人。 伪装 换进来的人正是韩岁岁。 她跟着队伍后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林深漆黑, 前面封氏与玄天派的人提着灯,暗夜之中格外显眼,跟上并不费力。 费力的是如何不被封开霂与江随舟发现。 为此她在身上拍了五张敛息符, 时时注意自己与最后一人的距离,若见到有人回头, 还要费心遮掩身形。 幸好队伍里有内应, 换人的过程无比顺利。 被换走的封氏子弟有些发懵:“十一公子,您让我去取法器?” 这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吧,不过说?起来, 这次来的人都是六公子门下的,难不成十一公子实?在无人可用了? 封开霁皱了皱眉:“哪有那么?多废话?, 我那方法器很重要,就?在我房间里床头边上, 你快去快回, 若是耽误了我捉妖, 让你好看。” “好吧,小的与六少爷禀报一声便去。” 他?也不是个傻子, 真的假的总该让六公子知道,到时候真有什么?事, 也追究不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他?有些警觉:十一公子不会因他?拒绝直接杀人灭口吧。 于是一边看着封开霁一边慢慢往后倒退, 那姿态与韩岁岁以前在路上见了野狗时的样子也没什么?分别。 封开霁一直没有动作,那人慢慢放下心来,不过退了没几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时只看到一个秀气的侧脸, 随后便人事不知了。 韩岁岁:“倒是警觉。” 封开霁自从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一直与韩岁岁保持距离, 此时相见,纵然早就?在信中知晓,且是他?一路传递消息,却也觉得无言。 他?的心还是跳得有几分快。 “你怎么?来了?” 韩岁岁不觉有异,她解释道:“信上说?不明白?,算了,当?面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江随舟不太对劲,担心出什么?问题,所以才跟过来看着,最好他?不知道我来。” 封开霁挑眉:“不对劲?” 同?行一日,他?并未觉得江随舟有哪里不对劲。 是借口吧。 韩岁岁从他?的表情中明白?无误读出了这个信息,瞪了封开霁一眼:“不是借口,我当?然也希望是我想多了。” 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营地旁边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后道:“我给这个人施了忘尘诀,傀儡符给你,我不知道封氏府邸的位置。” 傀儡符的命令需要十分明确,否则容易原地打转,不如让封开霁来。 封开霁结果符纸,施了法诀,便让这名护卫回去了。 一直待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看着护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中,封开霁道:“我出来时间不短了,先回去,之后你少说?些话?,蒙混一下。” 韩岁岁点?头:“‘我’叫什么??” 一边按照方才护卫的样子变换外貌与衣着。 封开霁:“封淮。他?的位置在从左往右数第三?堆篝火最左侧,平时话?不多,喜欢观察环境,常用武器是刀,爱用起爆符与替身符。” 韩岁岁按照他?说?的话?往外拿符纸,接过封开霁递过来的封氏佩刀,一边抬眸看他?。 封开霁注意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韩岁岁摇头:“没想到你对护卫们还挺了解的。” 江随舟让她背过资料,封氏竞选家?主?的方式便如养蛊,并非板上钉钉的嫡长子继承,而是有才者居上,是以向来竞争激烈。主?家?子弟一代二三?十人,最后往往只能剩下十一二人,可见残酷。 封开霁是当?代家?主?之子,在他?父亲这里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不过都是同?父异母。而封氏主?家?向来一起序齿,封开霁排行十一,是以方才的护卫才会称呼他?为十一公子。 封开霁生母是家?主?的侧夫人,除了封开霁还育有一女,这便是一家?之中与他?血脉最为亲近之人。 而据韩岁岁所知,因为封开霁母亲父族弱小,在封开霁幼时便宣布放弃争夺家?主?资格,又因为修炼天分够高,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不曾受到家?主?竞争的倾轧。 家?族荣耀,不能只凭家?主?的才能,还需要许多修为足够高深的“刀”,封开霁便是被作为其中一员培养的。 这是封氏家?族内部?心照不宣的约定,外人知晓一二,封开霁身在其中更是了解得透彻。 韩岁岁原本以为在这样的处境下,封开霁会一心修炼,他?平时表现亦是如此,今日所见,似乎有失偏颇了。 封开霁转头,面上仍是一惯的表情,道:“下午才挑的,算不上了解。” 韩岁岁见他?不愿多说?,做了一个住嘴的动作,见与营地的距离越来越近,撤掉了敛息符与隔音符。模仿着封淮的动作神态往里面走去。 * 到了营地,她隔着层层的夜色往日思?夜想的人那里看了一眼,便按照封开霁的描述走到了封淮的位置上坐下。 旁边的人只是打趣了一声:“封淮,如厕怎么?要这么?久,不会被蛇咬了吧。” 封淮不语,只是扭头看向四周的环境。 那人知道封淮的脾性,也不觉碰壁,再加上旁人打圆场:“还不许人家?上个大号了,得了得了,来打牌吧。”遂转过了头。 封氏护卫的气氛还算不错,即便封淮一句话?不说?,还是被其他?人拉着打了两次牌。 韩岁岁心不在焉,打完之后输赢都不知道,只是借着打牌的动作用眼角余光去看江随舟。 他?穿了一身黑衣,神色淡然,篝火的火光一闪一闪映在他?脸上,明明是暖光色,却似怎么?也融化?不了他?身上的寒冰,生生透出一股飘忽于世的感觉来。 韩岁岁不敢多看,不过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时间悠长度过,再看过去时,她的目光贪恋地在他?脸上一转,待看到他?领口内侧绣着的那颗橘黄的柿子时,心中忽然酸软,眸光微涩——那是她绣的。 相处的时间不长亦不短,处处都留下了彼此的印记。 其中大半时间江随舟督促她修习各种法诀与剑法,但还有许多时间,韩岁岁学不下去,便会纠缠江随舟做些别的事。 绣花便是其中一项。 幻境中那块绣了“江”字的口罩没有带出来,始终让江随舟有些遗憾,某日提起时,韩岁岁便自告奋勇:“我再给你绣一个呗。” 不过她生性不喜重复,恰巧在吃甜柿子,便道:“绣柿子好了,简单又吉祥,柿柿如意哦。” 江随舟欣然应允,应韩岁岁的要求拿出许多衣服让她挑选,韩岁岁便在其中一件上绣了柿子,担心绣技拙劣,特地绣在了衣领的内侧。 一个又嚣张又含蓄的位置。 既然在意,为什么?不与她说?一声呢? 深林之中虫鸣悠长,愈发显得周围寂静,这样的环境里,似乎连思?绪都变得格外清晰又纷乱。 清晰到能听到意识的声音,纷乱到一念接着一念,根本停不下、抓不住。 韩岁岁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封氏的护卫们洗漱、值夜,一整个晚上只正大光明看了江随舟一眼,余光看了三?眼。 即便如此,这一晚仍是韩岁岁许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第二日韩岁岁跟着队伍又走了半日功夫,终于到了一个妖气极为浓郁之地。 身上的鸡皮疙瘩被妖气激了出来,这里不是狐妖的老巢,至少也是常待之地。 林子已经深得完全见不到太阳了,树木更为巨大,百人合抱那么?粗,蛩结的树皮如根一样缠绕在树干上,扭曲而结实?。 树干极高,风吹过来,树叶窸窣作响时让人感觉身处囚牢之中,到处都似有暗布的机关。 封开霂用十方水查探一番,道:“很近了。” 正在此时,却突然感到有脚步交谈之声靠近,被幽阔的树林一阻一拦,显得有些诡异。 封开霂比了个手势,封氏护卫便纷纷往身上贴了敛息符,隐在了树后。 江随舟在弟子眼神中点?了点?头,玄天派的弟子们也都有样学样藏了起来。 来人脚步声越近,交谈之声便越清楚。 “殿下,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啊。” 云冥瑾的声音传来:“妖气太浓了些,说?明殇儿的直觉没错,不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其他?人的脚步声也不见了。 随后他?道:“前面是谁?” 封开霂与封开霁对视一眼,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讶异:竟然走到了一起? 而江随舟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在风离殇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之前已经令人将狐妖赶往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风离殇开始时坚持的方向其实?是错的。 而现在,明明是往错误方向追踪的风离殇还是找对了地方。 韩岁岁与云冥瑾只有一面之缘,对他?的声音并不算熟悉。 直到封开霂率众人走了出去,韩岁岁见到了云冥瑾与他?身边的风离殇,再结合旁边的巨树与妖气,一段剧情骤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韩岁岁头皮一下子炸了开来。 她神情骇然地看向封开霁——这里,便是封氏灭族的开始。 确定 韩岁岁其实很久没有见过风离殇了, 生活过得安逸,书里的?剧情碍不到她?身?上,对风离殇和书中剧情的关注自然少了许多。 她站在人群后面听封开霂与云冥瑾行礼、交谈, 再看到风离殇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神色,思绪飞远。 其实这会儿, 风离殇应该是在玄天派的?。 她因为救了玄天派老祖的后代所以破格入了玄天派内门?, 又因为自己的?资质极佳得了老祖的?青眼和同门?的?喜欢,且那个时候云冥瑾与风离殇的感情正是到了要说破没有说破,但谁又离不开谁的?阶段, 因此云冥瑾就一起进了玄天派。 进了玄天派之后他?们?一起修行历练,中间经历了很多秘境与险境, 去?了哪个州……韩岁岁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事实上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是以一直都没有将并州与风离殇联系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 并州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剧情节点, 就是在这里,封氏偷挪云氏王朝气运的?事情被女主?阴差阳错之下发现?, 两人艰难逃离,之后云冥瑾才因为有功, 一跃成为了中洲太子。 可以说, 风离殇救玄天派老祖后代铺平了她?的?修炼之路,而?发现?封氏换天阵,便是为云冥瑾的?帝王之路奠定了最初的?根基。 在中洲,世家在某种程度上是比门?派更为坚固、久远的?存在, 云氏老祖的?权力比玄天派老祖的?还要大得多——他?甚至可以掌控玄天派老祖的?生死, 所以更不必提决定云氏下一任的?帝王了。 从云冥瑾入了云氏老祖之眼的?那一刻起,其他?的?皇子就再也没有与他?一争高下的?机会了。 这些事情如果?放在之前?, 韩岁岁绝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她?看着前?面抱剑倚树的?封开霁,她?总得为朋友想一想。 不过具体的?情节是真的?记不清了。 韩岁岁敲了敲脑袋。 封氏的?阵法到底怎么?被发现?的?来?着? 她?眼睛瞟到风离殇身?上,试图从她?的?神情、装扮上得到更多的?剧情线索,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 韩岁岁:“系统,我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任务?” 系统应的?很快,它熟练关掉了动漫的?界面,一边检索:“我看看……嗯,都看过了,没有。岁岁,你完成任务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不用着急。” 说到这里它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啊,你平时也没问过我有没有任务,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 韩岁岁:“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看来?,之前?在阴骨林幻境捡漏看来?纯粹是我的?运气。” 系统:“……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你一直待在原地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等江随舟醒了不就行了。” 韩岁岁却没被系统绕进去?:“你确定那时的?江随舟会主?动照护于我?没有幻境走?一遭,我们?最多只是熟悉一点的?同门?罢了,现?在想想,我倒是有些感谢那个幻境了。” 系统:你了解江随舟你说了算。 它放掉这个话题,问道:“还有事没?” 韩岁岁摇头:“没了,反正剧情你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见招拆招吧。” 系统:“嗯嗯。”敷衍两声回去?继续看动漫去?了。 而?此时,封开霂与云冥瑾的?寒暄也到了尾声。 “……既然如此,我们?便听风姑娘的?指引。请。”封开霂对风离殇微微行了一礼,风离殇低头欠身?还礼,然后便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用时极为短暂,便十分?笃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封开霂与江随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下头,封开霂道:“那我们?便走?吧。” 云冥瑾与风离殇走?在前?面,有了之前?一路打底,云冥瑾也算是有了些底气,对身?旁的?风离殇笑了笑。 没有十方水这样上等的?追踪法器,他?一样也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风离殇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风离殇看着云冥瑾的?笑其实有一点点受宠若惊,被湮没在了自得的?情绪之中。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特别,虽然可能?一时遭人误解,但事实总会证明她?才是对的?。 韩岁岁从封氏灭族的?剧情点中回过神来?,便又装作了封淮的?样子四处观察,好在他?走?在队尾,一时走?神也没有被人发现?。 而?且她?瞥瞥江随舟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有心事,很是心不在焉。 江随舟确实有心事。 此番来?并州,目的?有二,其一就是测试风离殇的?“气运”究竟能?影响前?世之事几分?。此前?他?让属下在狐妖身?上印上傀儡咒,让它与前?世的?逃亡路线有所区别,而?风离殇却准确追踪到了狐妖的?方向。 这说明风离殇至少会与这狐妖有些许“缘分?”。 有了前?世的?记忆,江随舟并不能?确定哪些事是风离殇必然会经历的?,又有哪些事是完全与她?的?气运勾连的?。 若是些许勾连,他?会尝试把事情分?开。 便如这次,狐妖与封氏阵法,当它们?并不撞在一处时,风离殇只能?二选其一。若是她?选了狐妖的?方向,那封氏的?秘密便会被埋葬;可若是她?选了揭穿封氏的?功劳,那这头未来?会成长为九尾天狐的?狐妖便不会成为风离殇的?灵宠。 不过江随舟亦作了最坏的?打算——所有这些与风离殇全然联系在一起。或许方式不同,但结果?不变,如果?是这样,那他?只能?杀掉风离殇。 这才是真正麻烦之处。 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摁死她?只不过需要一根手指,但见识到了她?上一世的?奇异,江随舟知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幸运加在她?的?头顶,又有各种各样的?不幸降临在她?的?对手身?上。 杀掉她?很难,但他?的?心魇越来?越严重,恐怕等不到前?世那时了。 若是由魇入魔…… 江随舟眸光冷下来?,手指微动,法诀悄然隐匿生效,远处的?狐妖骤然调转了方向。 现?在便看风离殇怎么?选了。 这一个刹那,世间之事便很浅淡地转了个弯,静悄悄地发生在这处古老、沧桑却又生机勃勃的?密林之中。 很难说命运的?齿轮是在此时被拨动,抑或是早早便埋好了归正的?契机。 狐妖的?方向调转——而?风离殇却没有任何异样。 江随舟隐晦关注着风离殇的?神色,从狐妖调转方向的?前?一刻到后一刻,风离殇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眼神、表情,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很显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她?的?直觉也没有发生任何转变。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狐妖的?方向越来?越远,而?他?们?却离着封氏的?阵法越来?越近,江随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风离殇被“选”了封氏。 看来?事情并非不可改变的?。 江随舟皱起的?眉峰渐渐松开,放在风离殇身?上的?注意力也收了回来?,他?甚至有些好整以暇。 没有了狐妖作为借口,风离殇接下来?会怎样进入“结界”呢? 而?此时,他?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视线,警觉促使他?回头,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他?神色如常回过头,神魂之力暗中荡开,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感受到了韩岁岁的?气息。 他?右手掩在袖中摸了摸韩岁岁给他?编的?红绳,心中思念与涩然排山倒海般袭来?。 之前?帮韩岁岁补魂,不免沾染到她?的?气息,被他?小心翼翼收藏起来?,此时再感受到,只觉得眷恋至极。 他?想,破除封氏阵法的?速度或许还可以再快一些。 而?人群之后的?韩岁岁心脏狂跳。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偷瞄江随舟的?时候发现?他?在看风离殇,一时没忍住疑惑,便将视线停留得稍长了一点而?已,结果?差点便被发现?。 看风离殇,是也觉得她?很奇异吗? 不用任何追踪的?法诀或法器,仅仅只凭“直觉”,就能?追到狐妖,确实是令人羡慕的?“运气”啊。 想到这里,韩岁岁不免对风离殇也多关注几分?。 这一关注便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云冥瑾似乎并不喜欢她??他?们?并行走?在前?方不假,只是按照书中描绘,云冥瑾对风离殇一见面便颇有好感,之后经历了许多磨难,更是觉得彼此志同道合,相爱无比。此时就算还未挑明,总该很是亲近才是,怎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倒像是有些防备一样? 不仅男主?不对劲,男二好像也不太对劲。 韩岁岁瞟瞟风离殇身?边的?白衣男子,确实温润柔和,但在她?印象中,男二明明很有君子之风,如松柏一般,现?在这个,似乎有些太柔了? 看他?的?姿态与脚步,感觉修为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扮猪吃虎? 韩岁岁摇摇头。算了,本来?也不是重点。 又走?了没几步,风离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然后指向一个方向,道:“我感觉狐妖在这个方向。”不过她?也皱了下眉,补充道:“但我也觉得前?面有什么?阻碍一般,要小心一点。” 云冥瑾点头,回头看向封开霂。 封开霂便从树上削下一根树枝,操纵树枝飞向了风离殇所说的?方向。 果?然就在前?方几步处,树枝触到了一层结界被反弹回来?,而?结界上被触碰之处则显露出了几圈水纹,一层一层荡了开来?。 是承文结界。 见到这道结界之中,众人都有些讶异,唯独风离殇有些不解,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不正是找对了地方吗? 修真界的?基础常识,其他?人都没说话,唯独除妖司的?姚队长心直口快:“风姑娘不知道吗?承文结界是人为结界,其灵力设置只能?由人来?完成,妖物是断断做不来?的?。而?且这道结界完美地隐蔽在这林中,又有强大的?反弹术效,应当也不是一般人设置的?。” “风姑娘,你真的?确定狐妖在里面吗?” 勾心 风离殇有一瞬间被问住了, 她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茫然来,然后转头看向?云冥瑾。 云冥瑾的眸色深了深,口中道:“没关系, 殇儿,你如实说就可以。” 风离殇便闭了闭眼睛, 认真感受一番, 睁开眼睛后道:“我直觉就是那个方向。” 云冥瑾笑了笑,他拍拍风离殇的肩膀,随后转身对封开霂与江随舟道:“殇儿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一路以来大家也都看到?了,想来狐妖就在结界之后。”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补充道:“不过为求稳妥,用十方水一测亦为上策, 六公子意下如何?” 不用十方水, 封开霂恐怕心存疑虑。 封开霂看了一眼风离殇, 道:“不敢当殿下称呼……既然殿下有此建议,承文结界又恐有谬处, 便用十方水测一测吧。江师弟觉得呢?” 江随舟颔首,道:“确实更为稳妥。” 云冥瑾点了点头, 待封开霂将十方水从玉盒中取出时?却道:“我在宫中时?就听闻十方水是寻迹神器, 一直心向?往之,现在有幸与六公子同行,得见真容,不知可还有幸一试?” 封开霂动作一顿, 他笑道:“这?倒是遗憾了, 九殿下天潢贵胄,十方水能得您青睐是它之幸事, 只可惜法器认主,非其主不可用。” 云冥瑾露出些遗憾神色,道:“哦?确实遗憾至极,不过法器得遇良主,更能使其大放异彩才是。” 封开霂:“殿下谬赞了。” 随后开始念起法诀,十方水化作流动之水,上面白光覆盖,扭动于无形,在空中不断变换着指示的方向?。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问韩岁岁:“他们怎么突然互相夸起来了,哎,你找什?么呢岁岁?” 韩岁岁确实在四处寻找。 方才云冥瑾说让封开霂用十方水时?她还以为他也担心风离殇直觉有所不准,但当他说自己要试一试十方水时?便突然明白了:云冥瑾想进结界,却又担心封开霂在十方水的结果上做手脚,所以才会有此一句。 只可惜封开霂亦是思维敏捷之人,看出了云冥瑾的意图,因而?用“法器认主”的理?由阻住了云冥瑾的话。 她现在不用看十方水的结果,就知道两方必然是在角力中。 系统:“好绕啊,云冥瑾对捉妖这?么有兴趣么?没看出来啊。” 韩岁岁:“不是对捉妖有兴趣,而?是对封氏境内的结界感兴趣,他恨不得从里面找出些封氏的秘密来,好以此拿捏封氏。” 只不过没想到?秘密太大,直接把封氏干掉了。 “风离殇有女?主光环在,无论十方水的结果如何,都不会阻止他们进入结界,我在想,如果不是十方水,会是什?么?狐妖吗?” 韩岁岁不知道,狐妖已经是不可能了。 而?她也想不到?,江随舟也在等那个?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方水的结果终于出来了,是一个?稍稍偏离了结界的方向?,按角度来看,偏离不过三十度。 封开霂额头有汗珠隐现,他放下手,道:“之前一路行来,十方水亦未出过差错,想来应该是狐妖转移了方向?。” 云冥瑾的手也有些颤抖,藏在了袖子里,他点了点头:“不无此种可能,那便往那个?方向?追吧。” 系统:“他就这?样妥协了,雷声大雨点小的,既然没法控制十方水,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韩岁岁:“我也不知道,云冥瑾这?个?人城府太深,又过于多疑,说不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就在此时?,韩岁岁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一团黑气往结界的方向?冲去,她眼角一跳,知道这?便是上天赐予“风离殇”进入结界的理?由了,想也不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缚灵网,眨眼之间就将那团黑气给?缚住收了回来。 灵力的波动只在转瞬,她身边封氏的护卫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但是前面千山境的几?人都有可能发现。 韩岁岁不敢抬头观察他们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果然感觉到?有人视线看过来,不过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吐出了那口气。 若是方才那团黑气袭向?结界,不出意料便是给?云冥瑾又多了一个?探查的理?由,幸好她反应够快,将那团黑气给?网住了。 风吹过枝叶,窸窣之声响了响,正在转移方向?的队伍中有细心之人听到?,屏气凝神了一会儿,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当自己听错了。 而?江随舟的眉头却在皱起之后再未松开。 方才……似乎有一阵极为短暂的灵力波动,很轻微,如同风吹过湖面时?泛起的涟漪。 可他知晓那并非错觉。 江随舟将注意力放在了灵力波动位置的附近,意念之力荡开,避开队伍众人,将范围扩大到?方圆十里。意念铺开的一瞬间,他便发现了几?团黑气正在凭空凝结,且越来越大,其中一个?凝成之后立即冲着结界的方向?而?来。 他并不欲搭理?——封氏覆灭与否他并不关心。 依照前世?的路线,云冥瑾是借这?场“意外”的功绩才入了云氏老祖的眼,随后又借着风离殇的气运成为云氏下一任帝王,后来更是与云氏老祖的争斗中获胜,将后者灭杀。 对他而?言,对付云冥瑾自然比对付云氏老祖要容易得多。 只不过,封氏如果没有覆灭,转移云氏王朝气运亦是他乐见其成之事。 所以,这?些黑气于他并无关系。 江随舟正要将意念撤走,却发现方才那股灵力波动又一次快速将那团黑气给?处理?掉了,快如灵蛇,隐去无踪。 那个?方向?……是封氏的队伍,实在有趣,难不成封开霂也注意到?了不妥之处,反应快极。 队伍安安稳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一次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姚队长摸摸脑袋,问身边一个?兄弟:“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旁边兄弟也不说话,他扭头一看,顿时?尴尬,怎么是那个?弱柳扶风似的扶善。 扶善擅长观察人的脸色,自然知晓这?队伍中气氛不对,听到?姚队长的话也没有回答,万万没想到?姚队长不知怎么想的,又接连问了他好几?句。 “我用了传音之法,旁人听不见的。” “我就是想问问,队伍现在走这?么慢,到?底还捉不捉妖了?” “之前风姑娘过一会儿就转转方向?,这?会儿都直愣愣走这?么久了,方向?到?底对不对啊?” 扶善嘴角翕动,他低声道:“闭嘴。” 姚队长:“老姚心里跟有猫爪似的,到?底咋样可说句话啊。” 扶善长吸一口气,简短道:“跟着走就是了,又不会卖掉你。” 大约是看出了扶善的不耐,姚队长摸摸脑袋,转头跟他兄弟聊去了。 扶善这?才松一口气,悄悄看一眼走在前面的云冥瑾,心道,发生?什?么事他虽也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位天潢贵胄想进结界,却被封开霂挡了下来。 不过就他来看,九殿下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道术法高?深的承文结界,悄然设立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不是大宝便是大患,倘若云冥瑾能知晓,决然是比狐妖高?得多的功绩。 比起政治上的博弈,降妖除魔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云冥瑾能跑,风离殇大约也能跑掉,剩下他们这?些人可就说不定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自然是因为无人得知。 扶善心头坠坠,感到?颈后被悬了一条锋利之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他感觉颈后吹来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提心吊胆了半日,直到?队伍又一次扎营,始终没有再遇上什?么,也没有什?么看不见兵刃的交锋,扶善勉强把心放下。 而?这?厢,韩岁岁悄悄在身边暗布了许多防御阵法。 不得不说,来了云澜这?么久,她对阵法的了解与使用也绝不是当时?可比了。防御符、隐匿符、固山符,还有一套叠着一套的防御阵法,不着痕迹地?布置好。 系统:“……你在做什?么岁岁?” 韩岁岁:“白天拦了女?主的路,我担心晚上被找麻烦,先预防一波。” 系统:“好吧,女?主光环确实厉害,世?界未完善之前确实都会围着她转,小心无大错。” 韩岁岁点头,最后一个?阵法的最后一个?阵眼布置好,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是暗中布置,韩岁岁一直僵着上身,面上维持着封淮一贯的沉默表情,一只手放在身后巨树旁,偶尔交换,丝毫不显眼。 事实证明,谨慎永远不会出错,只不过也可能派不上用场。 韩岁岁刚被身边一个?封氏护卫问:“能不能换个?岗,我拉肚子了,你替我看一会儿。” 她冷漠摇头:“找别人去。” 那护卫捂着肚子道:“别别别,我快忍不住了。”将韩岁岁的手扯出结界不过一个?手腕,一团黑气骤然袭了过来。 韩岁岁:!!! 她急忙伸回手,没想到?也正是在同一时?刻,地?上有粗壮藤蔓伸出,悄无声息裹住了韩岁岁的脚踝,待她将注意力从手腕上收回时?就已然来不及了。 藤蔓迅速将韩岁岁拖向?地?底,而?刚才结实的地?面突然化作了黑色的流沙一般,韩岁岁站立不住,只能勉强握住刀柄,用御物之法将自己往上提。 角力发生?在瞬息之间,旁边的护卫已经看傻了,反应最快的是封开霁。 他扑过来要抓住韩岁岁的手,却被另一团黑气袭击,不得不躲避攻击,身形受阻。 封开霂也反应过来,要往这?边赶来,他镇静指挥道:“别急,封氏弟子听我号令,连山阵法!” 然而?已经要来不及,韩岁岁的小腿已经被拽了进去,而?随着她被扯进去的越多,藤蔓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猝不及防之下,韩岁岁被流沙没过了腰。 封开霁心急如焚,他知道封淮究竟是谁,见韩岁岁这?边险境,脱口道:“言……”只出来第一个?音节,立即反应了过来住口。 江随舟原本并不想理?会,但他隔着茫茫夜色看了那护卫一眼,却见他也看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传来,他猛然心悸,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形就已经瞬闪了过去。 而?韩岁岁去看江随舟完全是出于下意识,但对上他的眼睛她便暗道要露馅,赶在被拖下去的一瞬间努力维持封淮的伪装,口中大喊:“救命!” 随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空中只余一点尾音。 江随舟瞬闪到?附近,什?么都来不及做,手指仅仅擦到?了那名护卫的衣角。 他怔然一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无比,随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方正在渐渐消失的流沙之中。 博弈 被?拖走?的过程一点?也不愉快, 黑暗之中的土壤带着潮气与腥气压过来?,总会让韩岁岁想起来?到异界之后那些蒙上了晦涩与阴暗的画面。 韩岁岁眼疾手快给自己套了一层防御符,轻点?了一下手腕上的那串锦鲤珠串, 清光冒出,又一层结界出现, 避免了她被强大的压力与重力压死的命运。 珠串是掌门师父给的那串, 不过防御罩却是江随舟加的,他给她加了一个白色珠子,嘱咐她要用时用灵力轻点一下就可以, 十分方便。 礼尚往来?,韩岁岁给他编了一串红绳, 上面串了一颗她在山脚集市上淘的蓝色琉璃石,里面微微泛着黑色的琉光, 看?到的第一眼韩岁岁就觉得喜欢。 琉璃石没什么法?器的用处, 不过被?她拿着放大镜在上面刻了一道防御阵法?, 勉强能抵幻光境中期的一击。 藤蔓仍然拖行着她在地底滑动,周围的土壤变作流沙, 黑漆漆地让人透不过气。 系统在尖叫:“岁岁!怎么办怎么办?” 系统不会有?心理阴影一说,但是韩岁岁这样被?拖行在阴暗的地底, 还是唤起了它?一些?不好的回忆。 更令它?感到惊恐的是, 韩岁岁身上防御法?罩的光芒正在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黯淡下去:“岁岁!防御罩还有?135分钟就撑不住了!你快想想办法?!” 越在这样的危急时刻,韩岁岁的思绪反而越发清晰:“别慌。” 系统忍不住调出来?好几个动漫与搜索页面,检索数据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十倍有?余,恨不得?直接找出解决困境的答案。 韩岁岁的镇定让它?微微镇定下来?, 突然记起之前江随舟抓它?出来?时曾留下过传讯符的记号, 它?找出那串代码,紧张地输入位置定位:“快来?啊大佬, 岁岁要是再被?关到囚笼里我会恨你的。” 韩岁岁没有?再理会系统的碎碎念。 此?处无人,她将身上封淮的伪装撤掉,露出了原本的面貌,手指上的储物戒指因为伪装之后不能佩戴,被?她放进了怀里,现在要在被?拖动的过程中拿出来?,微微有?些?麻烦。 韩岁岁艰难伸手,一边口中念诀,将储物戒指以御物术飞到了掌心,摸到戒指就好办了。 念头一过,一柄长剑出现在手中,她凌空拍了一道法?诀上去,长剑上光芒闪过,被?韩岁岁狠狠插进了旁边的土壤之中。 藤蔓被?骤然拽到,速度一滞,然而在地底,它?的力量又比地面强大许多,顷刻之间一股更大的力量传来?,韩岁岁虎口一震,血迹蔓延而出,她一怔,随后听到长剑碰到地底砂石的“铿鸣声”,擦出的微弱火光在眼前拉长成了一条直线。 力量实在太大了。 系统:“岁岁,你快松手,你的手!” 虎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手被?震得?有?些?颤抖,可以想见再这样下去,要么剑崩,要么手裂。 但韩岁岁一言不发,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身上灵力不断朝手上涌去。 一瞬间,剑身上传来?的“铿鸣声”更为清脆,砂石被?利刃切开,剑刃却往泥土中扎得?更深。手上鲜血直流,疼痛却反而让韩岁岁血液沸腾。 她听到灵魂在震颤。 如果说来?云澜之后她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永不言败! 剑刃带来?的力量让藤蔓的速度又一次滞住,比上次更为明显的拉扯让韩岁岁被?裹住的腰身一痛——从脚腕到腰,藤蔓爬满了她的身体。 被?拖行时不显,此?时两股力量博弈,才让韩岁岁猛然察觉。 紧接着,藤蔓分出了更多的枝杈往韩岁岁上半身缠绕上去,根部也传来?了更大的力量,一点?一点?的,似乎在蓄力。 系统“屏住”了呼吸,它?预见到即将发生什么,捂住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藤蔓用尽巨力一扯,却扯了个空,它?抬起末端,才发现上面沾染着一层清透水迹,末端纷纷断裂,而应该被?它?缚住的女?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藤蔓向来?时探了几米,确认人真的不见了,纠结几息,灰溜溜朝着原本的方向退走?了。 而在那条流沙通道一壁之隔,韩岁岁便藏在其中,旁边贴了一张隐匿符,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只能说,她现在无比感谢江随舟迫使她学习符篆,还有?大师兄陪她练习,她才能这么熟练地使用符纸、隐匿身形。 系统:“你好聪明啊岁岁。” 它?原本以为岁岁是要和藤蔓硬刚,没想到她在角力间隙便对藤蔓施了寒冰诀让其被?冰冻住,轻而易举碎掉了藤蔓,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了旁边的孔洞里,就此?脱身。 韩岁岁微微点?头,仰倒在孔洞之中,手背盖住脸,喘息道:“那是,我可是韩岁岁。” 手掌的血迹低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韩岁岁却没功夫擦一擦:太累了。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那藤蔓的怪力连她与大师兄对招时都不曾觉得?,若是化?成剑招砸下来?,必然是开山裂海的一招。 变成了拉力,也实实在在将她在地底拉了这么久。 系统兴奋地与韩岁岁复盘,说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岁岁,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孔洞的?” 韩岁岁眼睛闭着,漫不经心道:“灵力测出来?的。” 周围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唯有?用灵力一路探测过来?,才能勉强知晓周围的环境。不然若周围全是松软的土壤,她就算把剑插断也无济于事。 说起来?,这一段路周围的孔洞确实不少,算是什么地貌呢? 正想着,她脸上突然滴落了一滴水珠,冰凉而寒冷,一下子就将她从疲惫中惊醒。紧接着,身下石头骤然裂开,韩岁岁猝不及防掉到了一处狭窄的岩洞之中。 * 江随舟追踪而来?,流沙迅速退去,他只能紧紧尾随。 一路过来?,地底被?他劈裂不少,一条巨大的裂痕隐隐出现在地面上。 他心中惊痛,万千情绪郁结心中,待感知到韩岁岁气息,看?到岩石上的鲜红血迹时,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心魇外化?而出,不时嘲讽于他,只这一次不再是他幼时模样,而是一身黑衣,唇色浅淡,在阴骨林破庙之中的江随舟。 彼时他尚且年轻,纵然心中被?仇恨浸染,也总归存着少年人的清朗与悸动。 岁岁向来?敏锐,她看?出了“他”在破庙中递给她炽光符时的冷静与暗讽,但那并非是针对她,而是他当时心中除了复仇再无其他,却因为太过年轻复仇无门,对谁都存有?迁怒与不屑。 那时受伤,是因为在阴骨林试炼之前他方才试图毁掉云氏的一处气运阵法? YH ,结果修为太低,失败负伤。 一计不成,又设计交好于柳潆,以性?命相救,得?其信任。 柳潆并非草包废物,要取信于人,怎么也要将险境做得?真些?,于是伤上加伤。 而他小瞧了阴鬼的力量,破庙之中伤势发作,他险些?殒命。 那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后悔于自己的莽撞,知晓就算在多年以后自己仍然渺小。 喜欢韩岁岁,是少年江随舟的“一见钟情”,为了他的性?命而不顾惜自身,一下子就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岁岁只瞧见了他眼中的冷静与算计,却没看?到他后来?的诧异与炽热。 只不过未曾有?过任何的行动,少年江随舟晕过去,他在“自己”身上复生。 魂魄相融时,保护韩岁岁,是他与“自己”心照不宣的承诺。 大抵他再过多少年仍然是“江随舟”,不过幻境之中的短短相处,他“又一次”喜欢上韩岁岁,那时察觉到“喜欢”远远晚于察觉到“重要”,他甚至想过豁出性?命为求她的存活,这对于一心为了复仇的他来?说几乎有?几分不可置信。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未曾后悔过。 然而此?时,他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就知道,这一次岁岁是为他而来?的。 这本该令他感到愉悦与甜蜜,但地上的鲜血却如同?最锋利的剑插进他的心脏,让他不可抑制的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江随舟几乎站不直身体。 心魇在他耳边不停说着什么,他竟然一句都没有?听出来?,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 过了一会儿,江随舟弥散的瞳孔恢复了聚焦,望气术开启,他看?到了韩岁岁的“气息”究竟在何处,没有?沿着那道流沙去追,而是看?向了另一处毫无痕迹的孔洞。 隐匿符被?摄到手上,江随舟喃喃道:“原来?在这里。” 重逢 韩岁岁滚得七荤八素, 不知道在这个狭窄曲折通道里往下滚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处黑暗潮湿的地下空间中。 之前的护罩没来得及收回,被应激激发出来, 护住了她?的脑袋和身体。 因此从地上?爬起来时,韩岁岁只是脑袋有些发晕, 并?没有其他地方被伤到。 系统探出感应器:“这是哪里?” 韩岁岁拿出一盏溯光灯笼定在空中, 用灵力?牵引,空出的双手左手拿剑,右手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又随意找了块干净布条缠在住。 拜给师父买酒所经历的“考验” 所赐,处理起这些小伤来也?算得心应手。 她?跌下来的地方是一处十分空旷的地底洞穴, 上?面密布着?钟乳石一样?的倒立石峰,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水流汇集, 聚成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地下暗河。 而她?方才一路滚下来的通道在这处洞穴上?方还有十几个, 也?有水流汇入,比之?钟乳石的水滴多, 却比地下河的水量要小。 大约是水量丰沛时留下来的孔洞,水滴石穿, 渐渐成了能容人的宽度。 韩岁岁牵引着?灯笼走到岸边, 迈步上?去,用光照了照前?方的路:“不知道是哪,走走看吧。” 被拖下来这么久,想不明白的也?想明白了, 何况她?早先便有猜测。 ——她?现在必然已经成了指引风离殇他们前?往剧情点的“引子”。 将天上?身边防备了个严实, 却没想到脚底下还有漏洞,这下好了, 先前?的努力?全然白费,韩岁岁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引子”虽然中途下车,却不知道上?面究竟如?何了。剧情的惯性这样?大,她?担心他们已经被引过去了。 还有江随舟。 她?此行?本来是留心他的,却不想刚来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韩岁岁的脚步有些沉重,心思一半在眼前?的路上?,一半却有些出神,想到了先前?见到江随舟的最后一眼。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眼神格外亮,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或许此行?还是有了很大的收获的。韩岁岁心想,江随舟这人哪里都好,只是很多时候心思缜密得过头,若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连个苗头都不会露出来。 “跟个石头一样?,外面看着?是玉的,芯子却一点也?不透亮,烦死人了。”尾音低下去,不似撒娇,反倒透出些怜与怨来,不自知的亲昵。 系统摸不着?头脑:“你说谁呢岁岁?” 韩岁岁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话说出了声,道:“没什么。” 收敛了思绪,专心走路。 只是没走几步,韩岁岁就察觉到些许异样?:“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系统:“什么声音?我这里的波频只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显示有水声和你的脚步声,还有些嘈杂的背景声,也?没别的了。” 韩岁岁停下脚步,心道:“不对。”她?方才分明听到了有衣料摩擦声,方向就在……刚刚她?掉下来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韩岁岁转身时直接扔了一张炽光符过去,这也?是与大师兄对战时发现的,偷袭时对方防备暗器,却不会防备强光,若是在暗处,不仅闪到对方眼睛的效果更好,而且也?方便她?看清对方情形。 只不过这次韩岁岁失策了——那?人用手指夹住了炽光符,将将要爆开?的强光顿时黯淡下去,余光却微微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韩岁岁惊诧失声道:“江随舟?” 系统:“欸欸欸?” 韩岁岁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后戒心苏醒,她?克制住奔向江随舟的脚步:“真的是你吗?” 这句话问完江随舟却露出了一点笑颜:“是我,你要如?何验我?” 韩岁岁思索一会儿,问道:“第二次相遇是在哪里?” 江随舟用手指抵住额头,装作?迟疑的样?子,惹得韩岁岁骤然紧张起来,他才悠悠然道:“在幻境中,更确切说,是在城主府西侧跨院左拐之?后的第三个院……” 还未说完,怀里便骤然多了一道温暖柔软的身体,他伸手接住,感受到她?的呼吸打在自己?颈边,空缺了许久的灵魂发出满足的喟叹,忍不住紧了紧手臂。 “岁岁……” 而韩岁岁搂住江随舟的脖子不愿松开?,明明只是分离几天,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久,思念与依恋排山倒海般涌来,韩岁岁有些哽咽地贴了贴男朋友的脸,道:“我好想你。” 江随舟心中酸软,他凑近一些,感受到韩岁岁的呼吸,目光在她?脸上?唇上?流连,在韩岁岁要亲上?来时却顿住,低声道:“你的伤。” 总是这样?。 似乎彼此亲近的欢愉是一种放纵而慵懒的享受,总要在处理完所有的不妥之?后才能进行?。上?次她?小臂骨头被抽出来,江随舟也?是这样?一句话。 韩岁岁想到他离开?玄天派宗门时留下来的那?张字条,看似是匆忙之?下交代行?踪,实则是不知缘由?的不辞而别,一股气恼涌上?心头,她?掰过江随舟要去看她?伤势的脑袋,愤恨地咬上?了他的唇。 ——欢愉又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呼吸纠缠,唇齿相依,韩岁岁的火气消下去大半,逐渐留恋起来,彼此之?间气息缠绕,她?忍不住把江随舟推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的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把他藏起来,这样?就不会不告而别令人担忧了。 地下暗河水声潺潺,韩岁岁想到江随舟可恶之?处,便忍不住咬他几口,恶狠狠的,似是惩罚一般。 而今日的江随舟则格外包容,对这些甜蜜的惩罚照单全收,还要反过来引诱,非要听到韩岁岁忍耐不住的喘息声才算完。 思念与不舍,担忧与愧疚,全都融化在这样?一个长长的吻中。 阴暗潮湿的洞穴,因为?江随舟在,韩岁岁也?骤然觉得温暖光亮起来。 一吻结束,韩岁岁靠在江随舟怀里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安全感回归,让她?赖在江随舟怀里不愿动弹,任由?他把自己?手上?的布条解开?,轻轻擦拭过血迹,上?了药再包扎起来。 江随舟摩挲着?韩岁岁的手,小心而怜惜。 “岁岁,你几时来的?” 他不必问,岁岁必然是为?他而来,门派之?中对任务保密,云清又对他颇有戒心,想来也?不会告诉岁岁,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封开?霁。 岁岁之?前?伪装的封氏护卫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只是有些心疼与遗憾,不知道岁岁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受过委屈。江随舟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封氏护卫中颇有些嬉闹之?语,其间没有大争执,却未必没有小摩擦。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韩岁岁正处于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中,半睡不睡间思绪比平时也?慢了许多,等她?反应过来,立即抬起来头来拍拍脑袋:“完蛋了。” 净顾着?风花雪月,忘记封开?霁了。 她?只能隐约记得封氏灭族是因为?阵法还是灵狐来着?,具体在哪却是一概不知,她?有些怀疑是昨天承文结界的位置,本来打算沿着?地下河出去就往那?里去,结果碰到江随舟差点把事情给忘了。 美色误人哪! 江随舟眸色深了深,他隐约有些猜测却并?不能确认,只问道:“怎么了岁岁?” 韩岁岁:“我想去昨天结界那?里。” 猜测隐隐被砸实,江随舟问:“去那?里做什么呢?” 韩岁岁不疑有他,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顿住。 难不成她?要说“我是穿越的,我知道那?里有个剧情点,不想让封氏灭族”?她?摇了摇头,纵然信任江随舟不会因为?她?穿越就将她?如?何,却还是下意识否定了这个说法——她?担心这个秘密会让江随舟觉得她?另类,而且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些。 彼时韩岁岁与江随舟都没有领会到,有时候卡壳往往是因为?太过于信任与看重,若非信任,不会下意识想到事实的真相;而若非看重,便不会如?此在意对方的看法。 韩岁岁找了另一个理由?:“我对结界中的东西很好奇。”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的眼睛,心中钝痛一闪而过,他垂下眸子,道:“好,我陪你过去。” 韩岁岁却对他的情绪极为?敏感,她?绕到他眼睛下方,盯着?他问:“你不开?心吗舟舟?” 江随舟移开?视线:“没有。” 韩岁岁空着?的手摸上?他的下巴,道:“你不开?心。”斩钉截铁,确定无?疑。 这是个等待解释的判定句。 江随舟却没有解释,反而道:“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这句话像极了在说:“纵然我知道你对不起我,我也?还是会爱你。” 韩岁岁听懂了,气急,却又数不清的怜惜涌上?来,这样?的卑微,连她?都品到了苦涩。她?凑上?去亲了亲江随舟的唇角,道:“我爱你啊,江随舟。” 我也?爱你,所以不必这样?卑微。亦不必祈求,陪伴你亦是我的心愿。 江随舟心头巨颤,他似乎在刹那?之?间被巨大的洪流击中,却也?在这道洪流中感到了数不尽的温暖与力?量。 这是韩岁岁第一次明确说“爱”他。 江随舟抱紧了韩岁岁,心中钝痛隐去,留下平静而隽永的暖意,如?同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这一刻,那?只化作?少年江随舟的心魇,如?同被太阳照过的阴影,悠然散去了。 70-80 各方 江随舟怔然。 心魇散去时心头骤然轻松了下来, 如同尘埃被拂去,浓雾被化开,久违的轻松与宁静。 自从上一世灭族之日, 心魇渐生,直到最?后他推翻了云氏笼罩中洲的旌旗, 都未曾感受到心魇散去的感觉, 他还以为,心魇既生便不会灭亡。 原来并非如此。 是因为初生力量太弱,还是因为执念被解开? 江随舟抚了抚韩岁岁的发丝, 按他原先所想?,心魇若是无?法抑制, 他最?好离岁岁远些,免得哪日发作, 由魇入魔, 会伤害到她。 而现在一只?心魇消去, 却?让他改了想?法。 ——若能除掉,岂不是更?好吗? 韩岁岁察觉到江随舟的情绪转变, 又见他走神,捏捏他的脸颊:“想?什么呢?” 江随舟回过神来:“嗯?” 韩岁岁“哼”一声:“我说?我爱你?呢!” 江随舟观她神色, 忍不住笑道:“我也爱你?, 岁岁。” 生气并非真的生气,笑闹一般提醒他的回应,坦率又可爱。 韩岁岁听到他的回应,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道:“这还差不多。” 安抚好男朋友, 韩岁岁又想?起?那道结界来。承文结界确实是人为结界,狐妖——也就是女主后来的灵狐, 她依稀记得并不是有主之物,按理说?并没?有在里面才对,不知道风离殇为何如此笃定。 虽然书中的具体情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总归作者不会让风离殇毫无?理由地闯到结界中去,更?遑论这结界还是封氏境内的,封开霂一看就不想?让风离殇与云冥瑾进去。 毕竟是自家地界上的东西,里面东西是好是坏都不适合让云冥瑾知晓:是坏便?落了把?柄,是好,那必然是封氏之物,也不好让封开霁知晓。 总而言之,封开霂必然很想?云冥瑾离开。 她被拖下来之前封开霂至少成?功让云冥瑾走远了一点,现在她被拖下来,局势可就不一定了。 还有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风离殇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特异之处大?大?咧咧地现于众人面前呢? 她的直觉比追踪灵器十方水都要厉害,难道不会惹人怀疑觊觎吗? 韩岁岁沉思结束,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随舟背到了背上。 韩岁岁:哇。 她把?头贴到男朋友颈边,赖了一会儿,任由江随舟背着她顺着地下河往前走,一边问道:“舟舟,你?觉得……风离殇这人怎样?” 江随舟被顺过毛,心情好得出奇,答道:“气运奇佳,心智普通。”简言之,一个被天道眷顾的普通人罢了。 聪明而愚蠢,善良而恶毒。 韩岁岁听出来之后反倒有些诧异:“你?不觉得她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吗?”女主光环呢?有女主光环在,江随舟不喜欢风离殇她觉得已经很可以了,怎么会给出“普通人”的评价来? 韩岁岁一瞬间觉得自己穿了个假书。 江随舟摇头:“趋利避害、趋炎附势,人之本性而已,算不上自己的想?法。” 韩岁岁:??? 这两个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哎。 似乎是觉察到了韩岁岁的惊异,江随舟顿了顿,解释道:“我与她相知并不深,许是我片面了。”随后又问:“岁岁,你?问她做什么?” 这个倒没?什么不能说?的,韩岁岁直接道:“我觉得她的直觉很奇怪,她为什么能直接知道狐妖在哪,封开霂一路上还要借助十方水的帮助,风离殇却?只?凭直觉吗?” 地下暗河中不时?有水滴汇入,汩汩作响,加上江随舟的脚步声,更?显出安静来。 江随舟颠了颠背上的女孩子,将她背得更?牢,摇头道:“人各有异,相传上古有神女,生有感知万物之能,神骸散尽之日众仙成?,然感知之力散,世间再不可寻。焉知风离殇不是那位神女转世呢?” 韩岁岁恍然:“……这样说?好像也不算错吧,风离殇可不就是神女吗?”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风离殇的吗? 旁边的灯笼还静悬在空中,萤光照在江随舟侧脸,韩岁岁看到他翘起?的长长的睫毛,听见他说?:“不过云澜自来便?是生死之场,神女血脉能带来利处,那便?必然会带来弊端,是否为真神女,还要看她挺不挺得住这个‘名号’。” 韩岁岁怔住,低头凑近江随舟耳边问道:“风离殇不知道这些对不对,而云冥瑾却?也毫不顾忌,是拿她的‘名号’来做自己的政治筹码,类似‘天命神授’那种?” 江随舟有些诧异,随后嘴角勾起?,肯定道:“对。” 韩岁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情却?有些郁卒与疑惑,她彻底趴到了江随舟背上,脸贴着他的侧脸,喃喃道:“这真的是我知道的剧情吗?”背后的算计多得过头了吧。 那风离殇呢,她最?后能走到大?结局,还成?了云冥瑾的皇后,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些的呢? * 风离殇此时?有些茫然与无?措,她隐隐感到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却?没?有太多头绪。 深林之中,她被云冥瑾紧紧抓住手腕,甚至是被他提着在往前赶路,穿梭在夜间漆黑寒湿的林间,她脸颊骤然被飘然落下的树叶划伤,血流下来,让她有些惶恐。 “为什么要去结界?” 云冥瑾回头,听到风离殇声音里的颤抖,这才看到她脸上的血迹,将她扯进了怀里,歉然道:“抱歉殇儿,是我太过着急了,你?没?事吧?” 风离殇被裹进云冥瑾怀里,暖意袭来,她这才放松了些许,听到云冥瑾清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结界里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要去,你?之前看到了地面的裂隙对不对,若是去的快,那个护卫说?不定还有救。” 他知晓风离殇向来心软,结界之中的事情解释不清,远不如提一提救人之事。 风离殇回想?起?那道看上去像是要劈山裂峰的巨大?裂痕,方向确实与结界的方向一致。只?不过被拖走的护卫已经消失了很久了,她并不觉得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还有云冥瑾,她虽然确定自己对他有些喜欢,很多时?候却?不敢相信他的话?,譬如这时?。他真的是为了去救那个护卫吗? 说?起?来,封氏的护卫被拖走,不知道为什么玄天派的人会出手,她明明记得,那个人……十分冷漠,阴骨林她救了他,他也从未说?过一个谢字。 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一个护卫而那般焦急。 风离殇回头看了一眼咬牙跟在队伍后面的扶善,想?起?了那个人身?着白衣的样子,心中一丝淡淡的可惜升起?,扶善已经很是俊秀了,她见他第一眼明明也十分惊艳,但比起?云冥瑾和?那个人,甚至和?封开霂与封开霁比起?来却?都显得不足。 她搂住了云冥瑾的腰,轻声道:“往前五十步再左转。” 云冥瑾应一声,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巨响爆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此番封氏必然又慢他许多。 看一眼手下,冷声道:“全体提速!尽快!” 之前江随舟下去追那护卫,而封开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也要往下跳,封开霂便?因此晚了他一步。 一步晚便?会步步晚。 那道结界之中必然有什么东西在,封开霂不知晓,封氏族中亦有可能不清楚,否则不会任由他们?深入这林中。 他必须趁此机会将东西拿到手,争东宫之位才会更?有把?握。 何况,云冥瑾低头看了看风离殇,与她相处这么久,他差不多可以确定,风离殇身?负大?气运,被她直觉之物总会有些好处,无?论如何都不会白去一趟的。 普通人或许只?是觉得风离殇运气好而已,但深知云氏历史的他却?知道,当运气屡屡显现,那便?不是运气,而是气运。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得气运,恐怕中洲之主亦非空想?。 还是多亏了他心血来潮,去边塞赏风,否则还遇不到风离殇这样的“宝物”。 他感受到凌空时?的风掺杂着潮湿的水汽往他脸上吹来,一股畅快由胸中升起?,索性把?披风解开,盖在了风离殇身?上,快速向结界处赶去。 * 封开霂挟着弟弟往结界处赶,心急如焚,恨不得脚下生风。 突如其来的爆声响起?,他骤然之下难以避开,只?好激发了护体法罩打算硬抗,却?被一股力道直接扑到了一边。 “小霁!” 封开霁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不耐道:“早说?过了不许叫我小名。” 封开霂赶紧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立即改口?:“好,开霁,你?怎么样?” 封开霁:“死不了。”注意到六哥的眼神,也改口?道:“没?事,一点擦伤,总比你?要硬抗来得轻。” 封开霂拍拍弟弟的肩膀,顿了顿,道:“我已是千山境,怎么也该我来扛。” 封开霁不想?听他六哥这些话?,抱着剑转身?:“好了,我只?是年纪比你?小,修为比你?低一点而已,再给我几年,必然超过你?。” 见封开霂仍然站在原地,转头看他:“不是要去结界,走了。” 换封开霂诧异:“你?不去地下追了?” 封开霁翻个白眼,提气纵身?跃开:“我又不是眼瞎,地上那道裂隙分明是冲着结界去的,也不知道老祖宗在那埋了什么好宝贝,连你?都不告诉,平白惹来觊觎。” 封开霂好气又好笑:“臭小子。”一边追了上去。 等他们?感到结界时?,泛着水纹的结界果然已经被打破了,露出了里面更?为巨大?的深林,水汽充沛、绿意盎然远胜结界之外。 封开霂的心直直坠下去:结界之内无?人把?守。 而云冥瑾与风离殇还有除妖司众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后 结界其实?只开了一个小口子, 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缺口大喇喇敞开在完整而高?耸的结界上,显得有些突兀。 承文结界原本就算得上是最为结实?的结界之一,一般而言除非有口诀或是法咒, 否则很难用外力打破。 这样一道高耸入云、范围巨大,且完美隐蔽于丛林之中的结界, 不?用思索便知其效力该有多强大, 更不?必提白日里所见,这结界明明能够反弹攻击。 然而眼前结界的残骸又明白无误地告知他,他原本期望能阻拦云冥瑾一二的结界就如此轻易地被打破了。 封开霂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道云冥瑾果然是在扮猪吃虎,传言中他修为不?过幻光境中阶, 现在看来并?不?输他——至少有千山境初阶才是。 他心思转得快,眨眼就想明白了这结界的残骸透露出来的事, 利索吩咐跟来的护卫:“你们两个回去禀报家主?, 就说云冥瑾带人进了溪首山东边深处的密林之中, 若是找不?到?路,回去的时候做些记号。结界已破, 让家主?立下?决断。” 护卫并?不?似封开霂一般的境界,大多都在幻光境中上阶, 被吩咐的护卫在同伴之中算是跑得快的, 这会儿刚刚跟来,气都没喘匀,呼哧呼哧问自家六公?子:“刚才不?是已经吩咐人回去了吗?” 封开霂往结界中走着,脚步没顿, 却?回过头来敲了一下?护卫的脑袋:“榆木, 只知道练术法与身法,回去多读两本书。” 护卫还跟着往前走, 终于被旁边同伴拉住了手臂,同伴喘得比他还厉害,刚刚喘匀了一口气就赶忙阻止他继续发问:“公?子吩咐的……你听就是了……哪那么多问题,哎呀别?走了!” 把人拽回了头。 经过这点小插曲,封开霂再挑人时便回头看了看,挑出一个擅长术法的来:“你等会儿带两个人守在结界内外,若是可以,将结界补起来,不?必同原先一模一样,但须得有效果。” 他深深看那护卫一眼,那护卫明白过来,道:“公?子放心,属下?知悉,不?会放人任意进出。” 封开霂点点头,转回头却?见弟弟换了方向,一边吩咐人一边追了上去,面上表情?未变,步伐却?快了几分。 “你们人手少,可以在结界口做几道伪装,不?必跟杆子一样杵在那里,机灵一点。” 其实?云冥瑾他们也未必还会在这个地方出去,但以防万一,还是留一道心思得好。 终于吩咐的差不?多,封开霂也跟到?了封开霂身边:“怎么样?” 封开霁一直抱剑打量周围的环境,许是云冥瑾他们走得匆忙,留下?了许多痕迹,却?都未在一个方向。 他分辨一会儿,也差不?多得出了结果:“这边。” 封开霂感?受到?周围空气中氤氲着的充沛灵力与纷乱的人息,将十?方水拿出来,打开盒盖后过了三息,十?方水便变换了形状,指向了封开霁所说的方向。 “确实?是这边。” 兄弟俩带着剩余的护卫追了上去。 * 走在前面的云冥瑾与风离殇其实?并?没有封开霂想象的那么轻松。 承文结界能够打开,多亏了风离殇天道眷顾的直觉,以及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封印着千山境上阶鼎力一击的符纸。 符纸化作灰烬飘然而落,让云冥瑾多少有些心疼。 要制作这样一张符纸并?非易事,需要千山境上阶三个月的修为瞬息之间灌输其中,才能抵抗符纸效力随时间的流逝——少于三个月,符纸便成就不?了上品,会有三月到?十?年不?等的时限。 虽然他不?确定何时会用到?,但若有了时限,便如同沙漠旅人不?能保证的水源,一旦在危急关头失效,便是废纸一张。 这是致命的。 而话又说回来,当今世间修为最高?之人不?过澄明境上阶,俱都是老祖级别?,而往下?的澄明境也都是一方霸主?般的存在,未见玄天派这样的顶尖门派的掌门,也便是这个级别?。由此便知,澄明境在整个云澜都屈指可数。 在他门下?,甚至包括他外祖族中,千山境上阶便是顶天的修为了。 云澜又素来尔虞我诈,争斗不?休,鼎力一击也须得防备他人暗害,五年十?年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这样才得一张符,若非他是龙子凤孙,也断然没有他的份。 不?过用了便用了,进入了结界之中,云冥瑾就知晓自己没有赌错。 空中弥漫的水雾中掺杂着比外界浓郁数倍的灵力,连这里的树木也格外高?大葱郁,这便是灵力的功效。 只是……这样浓郁的灵力,必然有灵石矿在,外面又有承文结界,看来是已经被人发现了,可为何那结界又无人把守呢? 云冥瑾回头吩咐道:“把手里的萤光灯笼收起来,以绳索相互牵引,这结界里说不?定有古怪,都小心些。” 光亮一灭,漆黑袭来,林子里也顿时寂静起来。 风离殇看着眼前影影幢幢的深林有些害怕,往云冥瑾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我们去哪?” 云冥瑾安慰她一声:“莫怕,有我在呢,殇儿,你再感?受一番,这灵力是从哪里来的?” 风离殇顿时明白,去哪还是要问她的。 一路上都是她带的队,现在问她也算正常。讶异在心中一闪而过,她闭上眼睛,皱了皱眉:“四面八方都有灵力,地下?最多。”她跺了跺脚,以示就在脚下?。 云冥瑾眉头也微微皱起来:“就在脚下??” 风离殇点了点头:“不?过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在这里直接下?去,下?面……好像有古怪,还是往前走走比较好。” 云冥瑾眉头松开:“那便往你说的方向走吧。” 他心中沉吟,看来灵矿的范围很大。而且如果不?直接往下?,是不?是说明这结界里,其实?还有“别?的”呢? 他没有问出口,风离殇自然也就没答。 黑灯瞎火走了小半个时辰,风离殇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耳边只余周围人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期然转了个方向,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风离殇脚步一顿,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云冥瑾紧紧捏住,他转头低声吩咐道:“都别?出声!” 脚步声顿时都停住。 他往那光亮看去,却?见到?了一个高?处的洞口,那光亮就是洞口两边挂着的泽火灯盏,在黑暗中悠悠然散着粉光。 有护卫站在门口站岗,身上穿着的衣裳以黑色打底,红色凤鸟与烈日绣于背后,换岗时骤然露出,正是封氏的族徽。 云冥瑾右手食指微微敲打着拇指,低声道:“有趣,果真?是封氏的结界吗?连封开霂都不?知晓的封氏结界,究竟保护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姚队长凑过来,小声道:“殿下?,那灯我老姚识得,是可照百里的泽火灯,幸好有这些树林的遮挡,不?然我们就暴露了,还有那粉色的灯火,是因为加了迷幻散,一旦闻到?就会神志不?清,陷入幻觉,必须有解药才能避免,可咱们没有啊!” 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回去吧。 老姚抖抖眉毛,眼睛垂下?来。 除妖司听从朝廷指令,自然要听从皇子命令,可他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捉妖起了纷争还说得过去,这深更半夜悄没声地进了封氏的结界,一点都不?像来做好事的。 他老姚莽是莽,可又不?傻——这九殿下?分明是要拿他们兄弟的命去跟世家掰腕子,两边他都得罪不?起,那世家又岂是好得罪的? 怪他开窍得晚,已经跑到?人家家门口了,可这不?是还没做呢吗? 正好有泽火灯,他也不?是胡说,趁此机会回去,也不?算错到?底。 窝在众人后面的扶善一看老姚的神色就知道要完——他跟谁耍心眼不?行,跟这些尔虞我诈里长大的龙子凤孙耍心眼,而且神色那么明显,傻子也能看出来,何况云冥瑾。 扶善心道,这事一了,老姚必然要吃排头。运气好点官职被削,运气差点不?定就怎么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云冥瑾只平平静静看了老姚一眼,重复道:“咱们没有——”声音拉得略有点长,似乎是在沉吟,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许温和,但没等老姚点头答是,云冥瑾就徒手穿透了老姚的胸膛。 血液在黑暗中是全然的黑色,扶善只骤然之间闻道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他身上的血一下?子冷住。 风离殇短促的惊叫了一声,被云冥瑾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老姚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低头看着云冥瑾的胳膊,下?一瞬,不?知道云冥瑾做了什么,老姚脸上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他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随即,云冥瑾伸手,将老姚的心脏掏了出来,托在手上打量了一下?,道:“竟也不?大。” 修仙之人体质强悍,老姚一时未死,只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为……为什么?” 云冥瑾却?看也不?看他,将他心脏上连着的血管扯断,对着后面除妖司的众人道:“听令行事,不?是除妖司的宗旨吗,怎么换到?本殿就不?作数了呢?” 他将手上的心脏抛了一下?,继续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心脏我先保管着,若除妖司仍然听话,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把心脏还他。” 除妖司众人静默半晌,有一人道:“谨遵殿下?吩咐。” 一人站出来,后面的人便也纷纷道:“谨遵殿下?吩咐。” 云冥瑾没有理会除妖司众人,将心脏随意装到?盒子里收进了储物袋,转头安慰风离殇:“殇儿别?怕,我也是迫不?得已,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风离殇满眼都是泪,她有些惊恐,又有些沉默,在云冥瑾臂弯里点了点头,被他放开,没再出声。 云冥瑾满意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道:“好殇儿。” 等除妖司众人匆匆将老姚的血止住,用术法将心脉封上,又喂了丹药,他这才不?紧不?慢撤去了早早激发的隔音符,轻声道:“那便走吧。” 探路 云冥瑾让人围着洞口下方查探了一番, 除妖司众人领命而去,留下?扶善与队长老姚留在原处。 扶善脊背上的寒毛都是竖直的,他紧紧贴着树干, 呼吸放缓,生怕惹了云冥瑾注意。此时此刻, 他深恨自己昨日因为穿白衣好看些便选了白衣, 结果现下?在黑暗之中比其他颜色都更为显眼。 幸好云冥瑾此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站在原处搂着风离殇的?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姚是个汉子?, 心脏被掏出来了也一声都不叫唤,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地等死。扶善知道老姚为什么死死忍着不出声——大概是瞧出了云冥瑾的?残忍心性, 为除妖司的?其他人保命。 心脏在云冥瑾手里,既是他拿来胁迫除妖司的?工具, 却也是老姚唯一可以?期冀云冥瑾不对除妖司动手的?筹码——只要老姚乖乖躺着, 云冥瑾有令除妖司听话的?手段, 便不会轻易把他们都杀了。 扶善心中悲哀,既叹老姚的?“善”, 又叹自己的?“衰”。 这关头?有用之人虽然有出事的?风险,却总比他这样的?无?用之人好得多, 生死全在云冥瑾一念之间——还不如?待在楼里, 好歹楼主会为了他的?颜色留他一条命在。 扶善就着冷风想了许多,他眼皮垂着,偶尔用余光瞥一眼云冥瑾的?背影,绝不敢多看。这是他侍候贵人的?经验, 既能关注到对方的?情绪, 又不至于目光灼灼,太过?惹人注意。 云冥瑾显然在想进入山洞的?对策。 风离殇却像是吓傻了, 在云冥瑾怀里一动不动。 扶善看到她?别扭的?姿势时忽然心中一哂,怎么?到现在他还会觉得风离殇是被吓傻了,善良心软不过?是表象,趋利避害才是底色,只希望风离殇千万别拿他做筏子?,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洞口封氏的?护卫又换了一拨,除妖司的?人便都回来了。 扶善清晰地注意到云冥瑾有一瞬间的?不开?心——是因?为除妖司之人俱都安安静静、全须全尾的?回来吗? 不得不说,扶善在风月场上?待了许多年,终归还是学了不少识别人心的?法子?。 云冥瑾确实有几分这样的?想法。 恐惧与威胁向来不是御人的?根本,他能命令除妖司之人一时,但时间一长,却不好说了。 若有机会,在背后捅他几刀才是常事。 到了危急之时,云氏皇族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身死魂消,一切无?从查证,谁还能知道是谁做的?? 云冥瑾不信这套,所以?他短暂“驯服”除妖司之人,不过?是想拿他们去趟趟水,若是能闹出点动静来,也方便他趁乱进了山洞。 不过?安全回来也无?妨,说明他们还有点本事,总归可以?用上?。 “如?何?” “回殿下?,山围约有八百里,我们按您吩咐,只各自探了百里便回来了,岗哨陷阱都设得很严,外圈十步一阵,内层每十五里便有人巡查。 另外,洞口虽然只有这一处,但我们在途中发现了一些黑色风卷,是进山的?另外入口,还在里面发现了卷走封氏护卫的?藤蔓。 殿下?,要不要进去?” 云冥瑾沉吟一二,藤蔓虽有危险,但仅凭这几个人就想得到封氏隐藏在其中的?秘密显然是天方夜谭,相较之下?,藤蔓也并非不可接受。 “封开?霂他们应该快要追过?来了,时间紧迫,带路吧。” 那人抱拳点头?,转身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其他人不用吩咐,架起老姚就走。 扶善跟在了后面,走到半程,悄无?声息落到了最后,见无?人察觉,便一步一步离了队。 云冥瑾并未回头?,只是眼睛向后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什么?都不知晓,继续走着。 他怀里的?风离殇却感受到一阵渗人的?冷意,冷不噤打?了个哆嗦。 过?不多时,那处隐蔽的?洞口就到了。 云冥瑾捏了个溯光诀,控制了灵力的?大小,微微的?一点清色萤光在他手指上?亮起,他皱眉看去,却见那洞口隐在大丛的?野草中,洞口之外有极其细小的?黑色风卷向洞内刮去。 若非如?此,以?这洞口的?隐蔽确实很难发现。 然而黑色风卷既然存在,封氏护卫又日日巡查,是未曾发现,还是守株待兔呢? 云冥瑾心头?起了疑,面上?却丝毫没有异色,指挥人去里面探路:“探得深些再回来报我。” 待人进去,他环顾一下?四周,问?风离殇:“有何感受?” 风离殇愣了一下?,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进去,这洞口像是能吸人一般,我实在很想进去。” 她?一连说了两个很想,令云冥瑾有些侧目。 他心中隐隐下?了决断。 等到除妖司去探路之人从里面出来,他更坚定了想法。 除妖司进去探路的?有三人,其中一人没了右手手臂,一人腹部有大片血迹洇染,剩下?一人被另外两人架在肩上?,耷拉着脑袋毫无?动静,看上?去已经没了声息。 一人道:“被藤蔓袭击了,里面确实很深,我们大约走了一两百步,突然遭到了藤蔓袭击,不知道触发缘由?是什么?。” 外面的?除妖司之人怔住,道:“外面竟然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云冥瑾出人意料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瓶上?好的?丹药悬在了受伤的?三人眼前,道:“辛苦了。” 惹得众人很有些诧异。 “殿下?,还进去吗?” 云冥瑾笑了笑,显露出几分云氏之人的?优雅与高贵,他言简意赅道:“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呢,连幻光境都能出得来,外面又无?半点声音透出来,再好不过?的?入口了。 云冥瑾做好了与藤蔓大战一场的?准备,却没想到进去之后没走几步,藤蔓竟然主动伸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怀里的?风离殇,动作轻柔得甚至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紧接着,那藤蔓缠绕在洞内岩壁上?的?所有枝蔓与叶片全都簌簌点头?。 明显的?臣服。 风离殇有些惊喜,她?触了触她?身前最粗的?一根藤蔓,问?:“你想做我的?灵宠吗?” 藤蔓点头?,随即主动刺破了风离殇的?手指,一滴血融入,那藤蔓便瞬间缩小成了小小一颗,盆景大小,虚影迅速飞去了风离殇眉心。 她?感到可以?随心意操控藤蔓,往前微微探了探,待回过?头?来,对众人高兴道:“这下?不用担心了。” 但她?期待的?谙羡与赞赏却是一片静默,过?了半晌,一个除妖司下?属干巴巴道:“恭喜风姑娘。” 风离殇瞪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委屈。 从头?旁观到脚的?云冥瑾轻轻敲了一下?风离殇的?头?,轻声道:“好了,这藤蔓不错,能够修出灵智,至少到了地阶,相当于人修的?千山境中上?阶了,接下?来一路我也能放心不少。 它主动与你签订契约,也算是你们的?缘分,莫要辜负了它。” 风离殇狠狠点头?,她?实在是有些高兴的?,以?至于没有察觉出云冥瑾眼底的?暗色,也没有想明白除妖司众人的?沉默究竟为何,更没有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了藤蔓加入,路程便容易许多,风离殇只需要心念一动,前方有什么?情况就一清二楚了,加上?本来就有的?直觉,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巡查的?护卫,也没有踩中过?一次阵法,就顺利到达了灵石矿最核心的?位置——矿心。 * 韩岁岁被江随舟背在背上?许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韩岁岁很快就有些困倦,却还在坚持:“不行,我要到结界那去。” 江随舟颇有些无?可奈何:“睡一会儿?也无?妨。” 韩岁岁困极之时言语乱飞:“你知道……不……剧情,得快一点……不然女主就……我不喜欢她?。” 言辞含糊,却还是让江随舟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剧情,是什么?意思?” 韩岁岁迷迷糊糊:“就是XX的?情节,风离殇是XX……” 江随舟听不清楚,明明韩岁岁就靠在他耳边,那几个字却像是凭空消失掉一般,气息还在,声音却没有了。 他一瞬间想起当初揪出系统时它似乎也有这样的?情况,眸色深了深,没有再纠缠韩岁岁,而是将系统又一次扯了出来,在它即将大喊大叫的?前一刻用了隔音符。 传音道:“噤声,我问?你答。” 系统哭哭啼啼,却不敢不应,反正都说过?一次了,再说也没关系。 它径直躺平,一个接一个地回答问?题:“没有任务。”“不让说。”“没有关系。” 江随舟陷入了沉思。 系统:“大佬,我可以?回去了吗?” 江随舟挥了挥手,透明屏障消失,系统回到了韩岁岁的?灵魂识海中。 情节,何事才会有情节呢? 必然是已经安排好之物?,一出戏,一幅长卷,一本话本,才会有情节。 难道并非纯然的?异世?,而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风离殇身上?的?气运便骤然有了解释,那样逆天的?、毫无?来由?的?运气,一朝改变的?人生,原来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吗? 醍醐灌顶不外如?是。 前世?的?种种画面走马灯一般在江随舟脑中走过?,冷白的?手指紧紧攥起,半晌,他轻笑了一声。 心境开?悟,刹那之间,灵气涌来,前世?卡了许久的?澄明境,便在此刻无?声无?息间结成了。 矿心 灵力温和, 连地上缝隙的草叶都没有任何?抖动,无风无息,亦没有杀气, 因而?韩岁岁从头到?尾都没有感知到?,也并未被惊醒。 她趴在江随舟背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等到?被叫醒时?已经处在了一处视野开阔, 到?处都蕴含着浓厚灵力的矿洞里。 “已经到结界里了。” 韩岁岁惊讶,跳到?地上:“里面竟然是……一处上等灵石矿。” 江随舟扶她一下,道:“这处灵石矿应当是封氏的。” 他把封氏祖先一直以来扎根于并州的历史娓娓道来, 最后总结道:“这灵石矿可能比云氏的历史还要长久些,数千年来开采不竭, 正是因为里面生长着一颗‘矿心’。有了这颗‘矿心’,灵石生而?不息, 灵力不断, 又反过来蕴养周围灵气, 使‘矿心’得到?滋养,获得生命力,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韩岁岁:“这里就?是‘矿心’吗?” 眼前是一处开阔的洞穴, 地形奇异, 似乎从中间拐了个?弯,中间围着一座山,旁边又有盈盈灵石光芒透过来,显然那边还有灵石。 地上生长着许多藤蔓, 根系扎在灵石上, 蔓延到?整个?洞穴之中,叶片偶尔遮挡住发着光的灵石, 但大体上来看却是生长在暗处的。 似是黑暗中匍匐的巨兽。 韩岁岁想起拖她下来的藤蔓,皱了皱眉,手心里凌空掐了个?剑诀。 江随舟握住韩岁岁的手,一并将她手中的剑诀握住,韩岁岁撤走不及,剑诀剑光直接便划到?了江随舟手上,吓了她一跳。 江随舟却伸开手掌给她瞧:“我无事,有防御法罩在。” 韩岁岁抬起他的手掌左瞧右瞧,放下心来,继而?却有些纳闷:“之前不是还能破掉防御罩吗?” 江随舟:“又晋了阶,想来是防御罩更厚实了些。” 韩岁岁:“行叭。” 江随舟却有些侧目:韩岁岁不知道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他的一切行为,数天之内升了一个?大境界,又晋了一阶,竟一句话?都不曾问?过他。 仿佛他晋阶是多么理所当然一般。 他是在哪里漏了什么马脚,还是让她误会了什么呢? 不知他若日后几十年都不晋阶,岁岁会是什么反应。 韩岁岁看到?他的神色,想了想,握住他的手凶巴巴问?道:“为什么要径直触到?我的剑诀,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晋阶也不可以拿防御罩来试,我的剑诀很?锋利的。” 江随舟莞尔,晃了晃她的手,却道出了心声:“觉得你很?可爱,一时?没有忍住。” 韩岁岁脸上骤然起了红晕,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见江随舟其实并不在意她没有问?候他的伤势,遂赶紧揭过了话?题:“你还没说这里是不是矿心呢?” 江随舟摇头:“当然不是,矿心处似岩浆一般,常年炽热若炙烤,灵石因为蕴满了灵力,已然化作了熔岩状,并非石头。你又忘记了。” 经他提醒,韩岁岁这才想起来她曾经读到?过的。 不过正如?初识汉字时?单拎出来认识,放在句中便不认识一般,她对云澜的常识也只是需要背诵的记得更熟,寻常读物,看过去便会抛诸脑后了。 幸而?男朋友不是真正的老师,韩岁岁也没有多少羞愧的情绪,晃了晃江随舟的手,便道:“不是故意的~” 江随舟无奈:“那么怎么去还记得吗?” 韩岁岁诚实摇头:“不记得了,不过既然是灵气最为充沛之处,可以用溯灵法找过去。” 江随舟点点头,正欲让韩岁岁施以行动时?却突然听?到?了什么,他眉目一敛,道:“下次再试吧,那边出事了,我先带你过去。” 韩岁岁被江随舟揽在了怀里摁住脑袋,晕眩传来,一息之后就?换了一处地方。 浓郁至极的灵气扑面而?来,争前恐后地往经脉中涌去,空气中的阴暗与潮湿被数不尽的温暖之意取代,韩岁岁像是一下子?从秋雨到?了春日花园。 她被江随舟放开,手还紧紧牵着,脑袋却重获了自由?,她看到?了一整片望不到?边际的火红色海洋。 在一处山脉之中。 “这就?是‘矿心’吗?” 江随舟走到?她身边,两人?脚下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块形成的崖壁,看似为黑,实则灌满了灵气,无数灵气在其中缓缓流淌。站得久了,灵气被身体炼化,石块就?会恢复原本的脆弱,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掉落下去。 “是,也不完全是。这里是最接近‘矿心’的灵海,‘矿心’就?蕴藏在其中。” 韩岁岁张望着下面的海洋,好一会儿才想起江随舟说过‘这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江随舟低头看向灵海深处,道:“‘矿心’不见了。” 一切与前世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进入方式了。 上一世,风离殇与云冥瑾追踪狐妖至此,也有封开霂同行,而?封开霁则早早死在了阴骨林中。玄天派此时?没有了一个?刚刚晋升的千山境,自然也没有这次的带队任务。 简言之,只是云冥瑾与封开霂之间的博弈。 而?少了封开霁这一个?即将晋升千山境的兄弟,云冥瑾对待封开霂的态度更为肆无忌惮,又有狐妖的“理由?”,于是光明正大闯入了结界之中。 白日相见,封氏护卫对云冥瑾虽有防备,却也只能碍于礼数以礼相待,这便给了云冥瑾强闯进入灵石矿的机会。 之后以追逐狐妖为由?,云冥瑾用出种种手段,同样?跑进了这一处矿心之中。 而?到?了此处,血色才刚刚开始洇染。 矿心是封氏的重要之物,但更为重要的,却是封氏守护云氏的王朝气运的阵法,原本云冥瑾能知晓这道阵法已是难得,但藉由?风离殇的“气运”,他还发现了最后一层——封氏篡改了阵法,偷渡云氏气运。 正是凭借这份功劳,云冥瑾一举获得了云氏老祖的欢心,从此平步青云,称王称帝。 说来讽刺,这阵法的隐秘还是由?他识得的。 江随舟思?绪飘远,被韩岁岁的出声拽了回来,她今日一再疑惑:“怎么识别的?为什么不见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江随舟,而?是灵海中疾射而?出的一道灵力剑刃,红色修长的剑刃虚影,一瞧便是封开霁的。 韩岁岁不合时?宜的想到?:封开霁有时?眼睛会是红色的,是不是正与这红彤彤的灵海有关?系。 随之另一道灵力打出,清正无比的淡金色,是云冥瑾的攻击吗? 淡金色显然比红色的强度更高,半空中就?将那道红色剑影击了个?粉碎,势犹未消,一个?回旋便又冲着海里而?去。 站在哪边再明白不过,韩岁岁立即甩出一张固山符去挡那道淡金色箭矢,速度够了,灵力却不够,淡金色箭矢又击碎的韩岁岁的符纸,再一次冲着海里而?去。 但骤然之间似乎碰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撞上去的瞬间自己便化作了齑粉。 韩岁岁扭头,果然看到?江随舟收回手。 之前对战时?江随舟给她展示过,这是他的领域,据说是依据神魂力量而?成——岂怪韩岁岁觉得江随舟短短时?间晋阶理所当然,千山境能修出领域者本就?寥寥,更未听?说过未入千山境时?便能以神魂力量修成领域的。 虽则事实上是江随舟上一世的神通,然而?在此世的韩岁岁看来,不觉得是天才反倒奇怪。 江随舟道:“下去瞧瞧吧。” 海下 “直接跳下去吗?”韩岁岁扭头问江随舟。 江随舟摇了摇头, 道:“有?阵法在,我带你下?去。”随后搂住她的腰,向她身上覆上一层透明的防御法罩, “一步千里”,直接将她带了下去。 于是韩岁岁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到了火红海洋之下?, 头顶是海洋, 脚下?是陆地?,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黑色冰晶,被头顶的红色一映, 瑰丽又奇幻,仿佛进?入了一个倒置的时空。 地?下?的范围相当宽广, 不过地?形复杂,韩岁岁竟一时之间没有找到打架的几人在哪里。 她张望一会儿, 才发现了不远处高悬在天上的剑阵与箭矢虚影, 就在斜前方, 中间隔了无数的黑色冰晶山石,视线却并不受阻挡, 位置也稍高一些,能够清晰无误看?清局势, 却不会被对方发现。 江随舟一直牵着她的手, 见她又往前几步,便走过来与她并肩,道:“先看?一会儿。” 韩岁岁点点头,她发现江随舟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 索性不再问, 而是专心?观战。 如果说这?里就是封氏灭族的起点,那她私心?里很?希望封开霁能赢。 不过看?了一会儿战局, 韩岁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封开霁是战斗风格很?强势霸道,却又不乏灵活机变的修者,当时他们两个?在阴骨林之外打过一架,韩岁岁当时便察觉出封开霁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她能明显感觉到当时他未出全力。 之所以会“输”,韩岁岁觉得大概是看?她用出了御灵诀第九层,算是对她的认可,当时几人又未曾一块结伴,尚有?戒心?,所以保持了余力,没有?真正打到底。 当然了,她很?信任江随舟,所以自己是用尽了全力的,封开霁明显不是。 而云冥瑾在她的印象中是一串很?简单的词汇:男主、多疑、云氏皇族之人、喜欢风离殇、别有?图谋,由于对风离殇的“运气”太过印象深刻,所以她一直认为与女主差不多的男主实力也不会多么强,又或者说这?种“强”只存在于她以前看?过的小说中,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得到过印证。 简言之,韩岁岁一直觉得云冥瑾没那么强。 一边强,一边没那么强,是以她自然觉得封开霁只是占了境界的劣势,事实上实力占优,加上封开霂这?个?千山境在,是以战局应当会是一边倒才对。 现在确实是一边倒,却是倒向了云冥瑾——他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封开霁与封开霂用的是封氏族内所传的剑法,一柄长剑覆着血色红光,封开霂的剑阵虚影上甚至有?只火凤翱翔,看?上去煞气极重,刚烈非常。 而云冥瑾这?边只有?他一人出手,风离殇闭着眼睛坐在一旁调息,嘴角有?血迹流出,面色通红,联想到江随舟之前说的‘矿心?’消失,不难想象女主又得到了些什?么。 云冥瑾用的则是云氏三?大心?法之一的清印诀,配合金雷木所制的箭矢,威势惊人,且隐隐对封开霁兄弟俩的剑阵有?所克制,每每剑阵将要击碎箭矢时,后者的余力总会将剑影击碎,反冲向封开霁两人。 韩岁岁看?得眉头紧锁:封开霁并非不知变通之人,既然上一次“差一点”,那下?一次攻势总会比上一次攻势更重几分,剑影上的红色剑光都比上一次更为深邃几分,即便是旁边的韩岁岁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诡异的是,云冥瑾的箭矢却总会比封开霁的剑影多一点点“余力”,每每如此,似是算好了一般。 而这?种“多一点”很?难让人相信他并非故意的。 一种极致的傲慢与轻蔑。 韩岁岁感同身受,觉得云冥瑾就是在挑战封开霁与封开霂的耐心?,然而封开霁与封开霂却不骄不躁,几番之后他们也察觉到不能再如此行事,于是对了个?眼色,转换了策略与攻击的对象。 ——他们仍然佯攻云冥瑾,实则交换了身形,直冲风离殇而去。 云冥瑾自来多疑,是以一直在风离殇旁边放了一道金印法器,将风离殇四不透风地?庇护其中,看?上去坚固异常。 甫一交手,云冥瑾就发现封开霁的攻击力道轻了许多,立即反应过来,但他嘴角一笑,并不予理会,反而借封开霂去攻击风离殇的机会快速向封开霁贴身而去。 封开霁目前仍是幻光境,防御罩的强度要低他一等,能够近身击碎防御罩,便可以直接将人击杀。 一出经典的将计就计! 韩岁岁在一边看?得有?些着急,她伸手捏诀,被江随舟看?在眼里,眸色一深,却也未出言阻止,只是眼睁睁看?着韩岁岁的剑诀击在了空中。 ——封开霁也在将计就计。 他看?着云冥瑾近身,眼中红色一深,身形便骤然出现在了封开霂的位置上,顿也不顿地?向风离殇攻去。 他擅长攻,并不善守,是以与封开霂对视的一瞬间就达成了默契:由他去攻风离殇,而封开霂防守。 封开霂是千山境,速度与防御都要更快,轻易躲过了云冥瑾的近身,于是韩岁岁的剑诀便自然而然击在了空中。 韩岁岁讶异,但见到云冥瑾也未露出失落神?色,便知道这?场战斗并不会轻易结束。 她回头问江随舟:“还不出手吗?” 江随舟克制住自己紧握韩岁岁手指的冲动,闭了闭眼睛,道:“再等一会儿也无妨,你不是希望封氏能赢吗?” 上一世封开霁不在,他又在风离殇与云冥瑾那边,战局并没有?焦灼太久就将封开霂杀掉了;而且上一世闯入结界的时间太快,封氏族内反应不及,只赶来了一位千山境上阶,他们凭借着一点点运气与全部的实力算计,成功逃脱。 而这?一世,封氏多了一个?助力,云冥瑾与风离殇却少了一个?助力,已经能够打成五五之数,又有?时间给族中传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局势实在乐观许多。 拖下?去,对封氏并无害处。 韩岁岁哪里知道这?些,她只是隐隐觉得江随舟的态度有?些奇怪:“你不希望封氏赢吗?”她一直以为他们与封开霁算是朋友。 难不成江氏对封氏有?些不睦? 韩岁岁回忆自己背过的世家关系,其中并没有?云氏与封氏不睦的记载,只不过说云氏更为亲近柳氏,却从未提过与封氏有?些龌龊。 是江随舟没把关于云氏的记载往上放? 韩岁岁疑惑。 江随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确实不想让封氏赢,却不是因为云氏与封氏不睦,而是因为谢氏。 中洲云氏之下?有?两大宗门,玄天派与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渡厄宗,每个?宗门背后都有?三?大世家支持,玄天派为乐水秦氏、定阳封氏与永绥柳氏,而渡厄宗则是汉山沈氏、归宁萧氏与江陵谢氏。 谢氏被灭,表面上便是玄天派三?家出手的。 纵然他知晓背后实为云氏出手,其他世家不过是马前卒,他也无法不迁怒。 封氏既然参与其中,便要承受参与其中的因果。 他从未想过这?一世饶恕封氏的罪愆。 然而话要如何与韩岁岁言说呢?她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成为一个?噬杀、仇恨的复仇之人,只能按照韩岁岁的猜想,认作是云氏与封氏之间的不睦。 于是江随舟张了张嘴,却顿了一下?,将沙哑的声音吞下?去,道:“对,我不想。” 封开霁是朋友,他是伴侣,他又会比封开霁更重要些吗? 韩岁岁果然讶异,她此时很?想问一问江随舟缘由为何,总觉得江随舟有?一件大事瞒着她,这?便是他来并州的原因,恐怕也是他从未倾吐的沉重过往。 她扭头看?了一眼战局——风离殇的脸色渐渐恢复,可以想见若有?她的加入,战局将会更是一边倒的局面。 然而江随舟紧紧握着她的手,瞳仁漆黑地?望着她,似乎她的决定对他重要至极。 放弃封开霁,是背叛朋友。 出手加入战局,却会伤了江随舟的心?。 韩岁岁望着江随舟的眼睛,道:“那便不让封氏赢。” 江随舟眼睛里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后是铺天盖地?的酸涩与温软,心?里有?什?么东西?将他撞得生疼,江随舟低头狠狠咬上韩岁岁的唇,随后长驱直入,唇舌肆无忌惮扫过韩岁岁的唇齿,毫不留情的索取与追逐。 韩岁岁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软倒在江随舟身上,被他紧紧锢在怀里,感受到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远处便是生死?搏命的战局,而她却被江随舟困在怀里亲吻。 禁忌与快感,愧疚与刺激。 韩岁岁的意识在清醒与沉沦之间浮浮沉沉,她很?想让江随舟将她放开,却又察觉到他此时汹涌的情绪,不舍得拒绝。 等江随舟终于将她放开,她粗粗喘了几口气,便要道出剩下?的话,却被江随舟用手指封住唇。 他沉沉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声音沙哑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让封氏赢,但要留住封开霁的命,不,是封氏无辜之人的命。我都知晓了,岁岁。” 我很?高兴你选我,岁岁。 但我知晓你并没有?因为我而背弃自己的道德与情谊,却更为你感到开心?与骄傲。 人之本心?,便是道心?。本心?不在善,而在己立。 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无论还有?没有?人旁人陪你,都愿你要保持自己的本心?,岁岁。 他将头埋在韩岁岁颈边,温存一瞬,随后伸出手指在虚空之中勾画几笔,一道幽蓝字符浮现在空中。 是一个?“乱”字。 字符向天上的红色海洋飘去,天地?之间便骤然开始无序的崩塌颠倒,一部分头顶变作地?面,而一部分地?面变作了空间,空间无序变化,彻底乱成了一团。 封开霁与封开霂同云冥瑾的搏命不得以停下?。 他们还欲再拖下?去,等待家族长辈到来,而云冥瑾却觉得事情不对,打算带着风离殇遁逃。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空间无序之后,之前的入口也不见了。 他立即施展法诀想要逃走,却始终不见出口,传送符也碰了壁。 焦急之下?,云冥瑾强行打断了风离殇对矿心?的吸收,问她:“殇儿,我们该往哪里走?”眼底有?风暴一闪而过。 风离殇在紧要关头被骤然打断,呕出一大口鲜血,她茫然了几息,明白了云冥瑾在问什?么,皱眉感应一番,直觉却也时断时续,每次所在都不在一处。 是以频频更换位置。 云冥瑾有?些怀疑风离殇是在乱说,但碍于情势却并没有?发作,只是将传送符递给了风离殇,道:“你带我走,空间变化太快,要抓住机会。” 悬心 云冥瑾对当下的处境很清楚——如果再拖下去, 很?有可能把封氏的高阶修者拖来,届时?局面对他是最不利的。 正如他想借此机会杀掉封开霂与封开霁一样,在这样隐秘的场景中, 封氏之人如果将自己杀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云氏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死掉的皇子和封氏翻脸。 空间的颠倒与无序,简直对他不利到了极点。 云冥瑾想到这里突然瞳孔一缩, 一股极为短暂却又切实存在的恐慌骤然显现——难道封氏的高阶修者已经到了? 他原本紧紧攥着?风离殇的手腕, 想到这里突然脊背一寒,便将风离殇搂在了怀里,第一次将防御罩覆在了风离殇身上。 风离殇讶异又受宠若惊, 不过当她看到云冥瑾紧紧皱起的眉头时?也意识到了情形不对,将舌尖的话吞了下去, 在云冥瑾如临大敌的无声催促下全力寻找出去的入口?。 但越是寻找,便越觉得眼花缭乱。 “乱”的不仅仅是空间与秩序, 还有人的魂魄与意念, 越是将思绪沉入环境, 便越容易受到影响。 而云冥瑾却看着?眼前?完全摸不到规律的空间彻底悬起了心。 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将空间打乱到如此地?步,千山境上阶的修为……恐怕很?难达到。 他自己便是千山境, 又因为深暗中洲争斗的真谛,因此向来重视修为, 各路的功法典籍看了不知凡几。而且中洲毕竟是云氏的天?下, 他身为皇子虽非中洲之主,却也见识到了不少顶尖修者的比试与修炼,甚至还曾见识过珍贵的千山境上阶对战的留影画面。 就?他所?见,千山境对战明显不如眼前?的场景这般轻描淡写。 打乱空间已经接近了对规则的掌握, 若千山境能够做到, 必然是施展了领域,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更?有可能是澄明境。 这样的猜测让云冥瑾忍不住环紧了风离殇的腰, 听到风离殇呼痛,他才反应过来,立即抬手摸了摸头上束发的金簪。 这是一枚可以抵挡澄明境初阶一击的高阶法器,既能主动攻击,又可以被动防御,是他真正的保命之物,远比之前?用掉的千山境符篆更?为珍贵。 但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了许多?,默念法诀触发了金簪。 远处的韩岁岁看着?空间被打乱,又看到云冥瑾一时?之间逃离不得,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千山境的法术?” 江随舟垂眸看她,道:“不是,是澄明境。” 他不确定前?世之事要如何说,要不要说。事实上他现在心头有些乱,纷繁的线头散了一地?,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思绪。 看到封开霁与封开霂面色肃然的样子,他勉强捡回了一点思绪:“这处‘矿心’虽然重要,却不是封氏设置承文结界的最终目的,灵矿只是掩饰,阵法才是核心。” 线头勉强捋顺了一截,之后的话便容易许多?:“这里是云氏的王朝气?运所?在,封氏为表衷心,将一处高阶灵石矿贡献出来,作为蕴养气?运之地?。若有秘令,你便可以发现这下面的黑色冰晶上,每一块都刻了法印。” “不过封氏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却也不是单纯为云氏供养气?运的,或许是后来渐渐起了心思,又或许是一开始就?藏有异心,封氏私自篡改了阵法,将王朝气?运一点一点向封氏族中转移。” “若是云冥瑾与风离殇将此事揭露出去,便会是封氏的灭族之日。” 韩岁岁听得怔住,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秘。 她当时?只记得原著中写女主与男主因为追逐灵狐误入到了封氏的什么地?方?,当即就?被追杀,男二当时?也在,三?人通力合作逃出生天?。 对了,男二怎么也不在了? 韩岁岁思绪轮转,又听到江随舟道:“我原本想借风离殇与云冥瑾之手将封氏灭族,但现在既然要留封开霁等人的性命,便只能杀掉云冥瑾与风离殇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韩岁岁愣了一下,杀男女主,能行吗? 她看向江随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说风离殇是女主,有光环在,应当很?难杀死? 便在这犹豫纠结的时?候,江随舟念头一起,空间无序的速度瞬间加快,空间也被打乱得更?散。 韩岁岁:“哎,等会儿。” 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空间化作层层隐藏的利刃,将自己割碎的同时?也向着?风离殇与云冥瑾而去。 江随舟听到韩岁岁的阻止时?并未停止,反而眸色一深,风离殇面前?的空间便层层碎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尚算安全的封开霁突然被无序的空间转移到了风离殇面前?,在云冥瑾即将松开风离殇的前?一刻挡在了空间碎片之前?。 鲜血从他腹部绽开,封开霁骤然失声。 风离殇则是一脸诧异,她很?有些不可置信。 这短短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她其实是个心思十分敏感?之人,尤其对待自己的生死大事,向来直觉敏锐。 云冥瑾差点松开她腰间的手臂她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还未来得及惊恐,眼前?却突然挡上来一具温热宽厚的身体,径直挡在了危险之前?。 风离殇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惊讶疑惑多?一点,抑或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来并州之前?的众星捧月般的保护。 这一刻,她对面前?之人多?了无限的好感?。 而等封开霁将挡在身前?已然碎裂的红色长剑抽回来转身时?,风离殇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封开霁,一个比封氏六公子还要耀眼许多?的人。 封开霁反应很?快,但近乎于规则的力量他根本无力抵挡,不过这样的反应速度还是让他在危急解除之后的一瞬间就?回过头来以剑影攻向云冥瑾。 云冥瑾也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他反应也很?快,立即起手格挡,顺便将风离殇带离了原地?。 交手不过一下,空间再次转换,这次被转移走的便是风离殇与云冥瑾了。 之前?他们继续寻找出口?,却惊呆了在一旁准备阻止的韩岁岁:“怎么会这样?” 韩岁岁立即让江随舟住手,她很?担心若是继续下去,恐怕死的不是风离殇与云冥瑾,而是封开霁或者是封开霂。 经此验证,韩岁岁确认了,女主光环还是厉害的。 江随舟:“若是不杀掉他们,放任他们出去,封氏很?可能万劫不复。若要在不杀掉云冥瑾与风离殇的前?提下保住封氏,便只有……” 韩岁岁:“毁掉云氏的气?运阵法。只有整个毁掉,风离殇与云冥瑾即使活下来,也失去了证据,贸然捅破此事,反而容易被封氏狠咬一口?,毕竟‘矿心’还在风离殇那。” 江随舟颔首:“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便又是轻轻一点,将脚下整块黑色冰晶粉碎了个彻底,阵法就?此被毁。 无论是云氏的气?运阵法,还是封氏暗中筹划的阴谋,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乌有。 江随舟携着?韩岁岁站立在虚空之中,眸色深深地?看着?眼前?崩塌的空间,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阵法一毁,便没有再困住风离殇与云冥瑾的理由,江随舟放开了对空间的控制,任由他们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而封开霁与封开霂则看着?眼前?崩塌的灵海沉默不语。 半晌,封开霂道:“若老祖责罚,你不要开口?,我来承担。” 封开霁的红色长剑碎裂,只剩了剑柄和几块零散的剑刃碎片,他盯着?手心的碎片嗤笑一声,道:“又要做‘好兄长’了,真是令人感?动。” 封开霂:“小霁,你看到了,矿心丢失,灵海被毁,日后这处高阶灵石矿便会渐渐失去灵气?蕴养,成为一座废矿,这损失太大了,我们都承担不起,既然如此,还不如舍一人保一人。” 封开霁:“那又为何你做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他回过头,不再看封开霂,反而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黑色冰晶道:“而且你错了一点。” 封开霂:“嗯?” 封开霁继续道:“这下面刻着?这样庞大的阵法,恐怕不是一座灵石矿这么简单。” 韩岁岁听到他们的话,隔着?面前?不透明的虚空屏障往前?走了一步,欲言又止,随后丧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的动作,眼中漆黑之色一闪而逝,他走上前?去,将手臂搭在韩岁岁脖颈上,从身后圈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道:“岁岁,你是不是后悔了?” 韩岁岁觉得耳朵有些痒,下意识躲了躲:“没有,你已经做出让步了舟舟,我不明白江氏与封氏之间有什么恩怨,自然不会置喙什么,”她转过身仰头看着?江随舟,认真道:“还有,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远近亲疏,韩岁岁心底骤然浮现这个平日里藏在思维角落里的词。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如若可以,自然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但若是两方?有了血海深仇,她还是会做出选择。 事实上她对于封氏一点感?情都没有,唯一有些许在意的就?是封开霁。而眼下封开霁性命无忧,已经算是难得的两全了。 “封氏族内会怎么责罚他们?” 江随舟还陷入在韩岁岁的如此坚定果决而又温情脉脉的话中,听她有此一问,也只是伸手拂了拂韩岁岁颊边的碎发,毫不在意道:“总不会将他们赐死。” 注意到韩岁岁的眼神,他改口?道:“往好处想,他们或许并不会受到责罚呢,毕竟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本来就?不知晓,何况两人境界相加也不敌云冥瑾与风离殇,落败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他们事前?给家族中报了信,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不是增援来得太慢的缘故吗?” 韩岁岁被绕进去,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么重要的地?方?,封氏为什么没有高阶修者在此处看管?” 怀疑(终) 一旦有?所疑惑, 韩岁岁忽然又想到:江随舟对这里?未免太熟悉了些。 这里?毕竟是封氏的秘密之地,如果?是仅仅打探消息,怎么会连里?面的隐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莫不成, 当时江氏与封氏的恩怨就是在这里?结下的? 要不然就是封氏内部有江随舟的内应,要知道这些的隐秘, 那怎么也得身居高位了吧。 韩岁岁思绪放飞, 眨眼之间便想?了许多,甚至在心里?排查封氏数得着的几位叔祖辈人物。 江随舟却是瞬间心中一紧,他盯着韩岁岁的侧脸, 注意?着她的神情,道:“封氏自然有?高阶修士看守, 据我之前派人打探的消息来看,是两位千山境上阶轮流看守, 按理来说, 矿心之外就有?一人看守, 只是被?风离殇与云冥瑾晃住了视线,一时被?他们钻了空子。” 他遥望灵海上方一眼, 道:“他很快就会赶来了。” 在他的灵视范围内,矿心之外确实有?一位千山境修士, 不过?他满头?虚汗, 嘴唇鲜红似血,身周冒着浓浓的黑气?,若再仔细看去?,他的手腕处正紧紧缠绕着一根隐隐泛着黑气?的藤蔓。 顺着藤蔓看过?去?, 便会发现?墙壁上已经攀爬了大半, 却悄无声息,半点?都?没有?引起矿心之外的其他守卫注意?。 江随舟自然知晓, 这根藤蔓就是风离殇已然收服的那株,他同样清楚,上一世风离殇让刚刚收服的狐妖缠斗守卫,这一世不过?是换成了这根藤蔓而已。 这株藤蔓原先并没有?惑心的能?力,不过?它既然敢缠上岁岁,那自然也应该承受一点?代价。 他晋升澄明境之后?前世的能?力回来许多,让一根藤蔓“堕魔”自然有?的是办法?。 更精彩的是,等到风离殇记起这株藤蔓的分身,将它召回时,便可以?一同享受到惑心的滋味。 毕竟这天道的气?运,不正是偏向她的吗? 察觉到韩岁岁也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即便知晓她并不会识破他的谎言,江随舟还是将韩岁岁转过?身来扣在了怀里?。 “我们也该走了。” 韩岁岁向来不会怀疑江随舟,何况他的解释也算是有?理有?据,并不似瞎编,连同她的猜测也一并得到了证实,便更不会怀疑了。 她只是有?些担心:“封开霁他们,真的不会有?事吗?” 脑袋埋在江随舟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 江随舟眸中黑色一闪而过?,有?几分不悦自心中升起:“你问过?他两次了,岁岁。” 不待韩岁岁说话,他又道:“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就带韩岁岁离开了原地,回到了之前扎营的地方。 * 这一夜看似漫长至极,但天边的朝霞还未露出,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只有?看天色的时间久了,才能?微微看出些深蓝色来。 韩岁岁被?放下来后?仰头?看了许久,终于从树叶缝隙中看出来一点?深蓝的天色。 从这一场跌宕起伏、激烈至极的观战之中放松下来,她难免有?些困倦,倚在旁边树上打了个呵欠,一边看江随舟给熟睡中的玄天派弟子施诀。 系统吐槽:“除了开头?被?藤蔓拽下去?,后?面遇到江随舟你不是一直在‘旁观’吗?这也会累。” 韩岁岁:“完全观战的‘统’请噤声。” 系统:好像我确实更没有?理由哎,匿了匿了。 韩岁岁这才叹了口?气?:担心来担心去?也是会心累啊。 想?完又打了个呵欠。 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头?,她没话找话:“这群弟子一直待在原地吗?” 江随舟“嗯”一声,道:“进到山中之前我就交代过?他们,一旦有?异动,除非听我号令,否则便设置好阵法?,待在原地。” 他熟练地将指尖点?在一名弟子额头?处,蓝光一闪便浸润进去?,继续道:“他们还算听话。” 韩岁岁:“还是你有?远见,不然到时候少了几个弟子,伤了他们自己性命不说,剩下的人也摘不干净。” 封氏私自窃取云氏气?运可不算一件小事,还不知道后?续会牵扯成什么样子呢,若是掺和进去?,平白沾一身泥。 说起来,她还没见识过?这样深切而现?实的“篡权阴谋”呢,是会大事化小、风过?无痕呢,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波浪滔天呢? 不过?尽管再有?好奇,她现?在终归有?些困倦,一个呵欠打过?去?便有?无数呵欠接踵而来。 韩岁岁:“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随舟笑着摇头?,从储物袋里?拿出韩岁岁常坐的摇椅来,铺上毯子,道:“你先睡会儿,戏要做完,还得再等一会儿。” 之后?过?了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江随舟在韩岁岁身周设了一层隐匿阵法?,慢悠悠等着封氏之人到来。 来人是封氏的三家主,他随家主到矿心查探过?后?才奉家主之令到这处扎营的帐篷处寻找线索。 他脸色很差,眉头?紧紧皱起,看上去?显得很有?些暴躁。 本以?为必然是无功而返,却没想?到营地里?竟然还有?人。 “玄天派之人,你就是那个刚进入千山境的江氏子弟?” 江随舟点?头?。 “你为何在此?” 江随舟没理会他含着质疑的态度,不卑不亢道:“晚辈带队捉妖,昨夜见有?异状,追踪至此。 ” 封氏三家主打量他片刻,神色冷硬,质疑道:“之后?呢?” 虽然玄天派与这件事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别忘了,眼前这人却也是江氏子弟,玄天派或许不会拿此事来寻求利益,江氏却未必不会。 若当真有?异,此时四?下无人,不如…… 这位封氏三家主的神色虽然没有?太过?明显,但哪里?又能?瞒得住江随舟?他心中哂笑,又慢悠悠加了一句:“之后?捉到妖物,便告与师尊今日天明返回。” 加上了江随舟师父的份量,封氏三家主果?然杀心减退,他略一沉吟,向身旁人使了个眼色,便道:“既如此,我们封氏就打扰了,若有?需要助力之处,可派人通知,不必同封氏客气?。” 他脸色微微缓和下来,同江随舟点?头?致歉,语气?也好上不少。 说完转身离开。 那边事情仍然紧急,他也没有?心情同玄天派的一个小辈在这里?寒暄,既然已经吩咐人施了手段,就不怕他逃出手掌心去?。 待他离开,藏在隐匿阵里?的韩岁岁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位封氏三家主怪不得只是三家主。” 这样明显的小手段,居然想?钳制其他家族的天才人物,是不是将人都?当做任他摆布的封氏子弟了? 江随舟果?然伸手一拍,一张黑色符纸就如同尘埃般被?拭去?了,灰色消散,他回头?瞧她,却见她仍是闭着眼睛,语气?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你究竟困是不困?” 隐匿阵法?只能?隔绝阵外之人的五感,却不会妨碍阵内之人,是以?韩岁岁自然是能?听到的。不过?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他还是特意?调整了阵法?内的声音,一心睡觉的人决计不会受此打扰。 她这副闭着眼睛还要说话的模样,让江随舟有?些好笑的同时又送了口?气?——能?关注到封氏三家主的性情,是不是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破绽? 是的,他的破绽。 这件事结果?虽然算是如他所愿,过?程并并非如此,尤其是岁岁隐瞒踪迹追寻而来,更是让他猝不及防。他心中被?排山倒海般的喜悦与甜蜜灌满,却也不由得担心。 以?她的聪慧,并不难察觉。 届时,他又该作何解释呢? 信任之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原先再完美的系带也会添上裂痕。而他瞒住岁岁的,又何止这一件? 韩岁岁不知晓他的心绪,仍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答道:“困。” 真诚而可爱。 江随舟心底叹了一口?气?,走到韩岁岁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随即递给她一只助眠的香包,道:“安心睡吧,有?我在呢。” 韩岁岁顺势靠在江随舟身上,将香包放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大口?,梅花香气?扑鼻,却又不失淡雅,很好闻的味道。 她因为封氏之人到来而被?惊飞的睡意?顷刻之间返身扑来,却仍不想?睡,抓住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所以?我说的对?不对??” 江随舟知晓她在问什么,听她声音都?有?些模糊了,只好无奈答道:“说得对?,封氏三家主桀骜而鲁莽,城府不深,既做不得决策家族大事的家主,也做不得一人之下的军师,便只能?做锋利而无甚要紧的三家主……” 后?面的话韩岁岁实在是听不到了,她被?睡意?紧紧裹挟到意?识的深处,临到最后?一刻时眉目舒展,显然是对?自己听到的内容十分满意?。 江随舟好笑地摇了摇头?,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直到听到有?弟子醒来时发出的无意?识哼声,才终于将视线投到了北方的雾霭覆盖的山岚之中。 * 布局 回到宗门之后, 韩岁岁的生活又骤然规律起来。 照常上?课、修炼,找江随舟消磨时间。师父和大师兄也没有?问过她出门的事,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小事一桩。 她原本担心?江随舟的状态, 但他回来之后周身气质平和了许多,好似心?境上?都开阔了不少。她担心?触及他的伤心?往事, 没有?追问, 江随舟却主动提起了原因。 他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封泛黄,显然是上?了年头。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信, 他死的时?候,我尚且年幼, 彼时?只觉得他严厉,再后来明白他的苦心?, 却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神色淡然, 并不见悲伤, 可?这?样坐在阳光的阴影里说起往事,却让韩岁岁觉得更加怜惜了。 她坐在他身边, 将照在桌子上?的阳光往他身边扇了扇,尘埃飞舞, 轻轻飘动。 江随舟抬眸, 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韩岁岁依旧忙个不停:“给你点阳光。” 江随舟怀旧的情绪瞬间散去不少,他眉眼舒展开,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是在认可?, 手上?信封却往相反的方向一拂, 飞舞的尘埃顿时?转了方向。 韩岁岁横眉冷对?:“你这?人!”她又将尘埃扇回去。 江随舟并不反驳,手上?动作却不停。 尘埃飞舞不不停, 过了一会儿,韩岁岁却将手上?珠串往阳光下?一塞,晶莹剔透的珠子瞬间将阳光折了个方向,正正照在江随舟脸上?。 她得意:“这?下?有?阳光了吧。” 她期待的反映却并没有?出现。 江随舟的肤色在阳光下?愈显白皙,盯住她的眸子却黑漆漆的,如同盯住了什么猎物的猛兽,气息危险。 韩岁岁瞧他神色就?觉不好,手上?法诀还没捏出来就?被人摁在了怀里,温暖的气息凑上?来,将她亲吻得喘不上?气来。 窒息的感觉混合着温柔,矛盾而奇异,她明明想逃,却又有?些沉溺。 半晌,她被放开喘了口气,话还未说出口,就?又是一轮狂风暴雨袭来。 韩岁岁被亲出了脾气,反攻回去,却不想这?一下?更是羊入虎口,她更喘不上?气了。 终于,等?她被真正放开,意识清醒过来,控诉:“你恩将仇报,不识好人心?。” 江随舟不紧不慢擦了擦她的唇角,道:“我哪里恩将仇报了?” 韩岁岁:“我给你送阳光,你看?看?你干了什么?” 江随舟睨她一眼,并不问脸色绯红却理直气壮的某人,他究竟“干了什么”,却是问:“哪里有?阳光?” 韩岁岁伸手一指,却忽然发现:“怎么是傍晚了?!”阳光不知何时?就?从桌子上?退到了窗边,只余一点余晖照耀,显示这?仍是白天。 她明显有?点意外?,但韩岁岁向来脑子转得快,正欲再言,手里却被塞过来一封信。 江随舟道:“老头子写的,你看?看?吧。” 其实这?封信并没有?什么内容,确实是他父亲写予他不错,却与?他前往并州干系不大。他去是因为前世的仇恨,今世的执念,都需要去他做一些准备,引动一些火线,而不是所谓的父子亲情。 漫长的时?光与?透骨的仇恨已经将那些情义都浸染了毒药,想起时?不再有?愉悦和轻松,反而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若非心?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 这?次提起,也不过是为即将到来之事寻一个借口。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江随舟的目光从信上?离开:“还没读完吗?”声音倏然顿住,他拭去韩岁岁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怎么还读哭了?” 韩岁岁摇了摇头:“你父亲原来待你这?样好,你是不是很想他?” 她原以为这?是一则遗嘱,却没想到是一封再简单不过的家信。江随舟父亲在信中的口吻轻松又宠溺,似乎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出,他许诺疼爱的儿子返回时?给他带可?爱的灵宠,其中特意提到了儿子想见的九尾狐。 想起关于江随舟身世的传闻和猜测,韩岁岁心?上?如同落了一泓冬日里的冰冷湖水,悄然洒落下?来,安静无声却又令人难过。 他父亲离开时?大约都以为是一次寻常的分离,未曾想到便是永远的别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只剩下?少年握着一封必然失信的家书踏上?流离飘零的道路。 江随舟急着出去,大约就?是为了那只曾经期盼却又再也不可?得的狐狸吧。 想到这?里,韩岁岁实在忍不住眼角的水光,她竭力转移话题:“那只狐狸肯定很可?爱。” 江随舟哑然,沉沉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原来还是为他。 他拿出这?封信,只是想为接下?来的谎言增添一份可?信度,却从未想过,韩岁岁会因此落泪。 推翻云氏,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和执念,与?韩岁岁并无半点干系,他不愿她沾染其中的半点因果与?鲜血,更不用提其中的阴谋与?黑暗。 她本该在阳光下?快快乐乐的生活。 江随舟给她擦掉眼泪,否认道:“并不可?爱,只是一只妖狐罢了。” 韩岁岁:“?” 她的情绪也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话打散了,如同方才?相同的方式。只不过方才?是为了江随舟,现在却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江随舟淡淡道:“云澜大陆世家林立,其中便不乏争斗与?欺压,被灭门者众多,既不乏江氏旁支这?一脉,也不乏诸多未曾在历史?中留下?过姓氏的微末家族。” “这?本来就?是寻常事,岁岁。” 他是在说江氏,也是在说谢氏,曾经六大一等?世家之一的谢氏。 韩岁岁自然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事关自身,再被历史?所埋没的微末之事也都会不同于寻常,毕竟之于个人,总不过只有?寥寥亲人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其他芸芸众生,生死存亡与?喜怒哀乐,又与?自己有?几分干系呢? 责任与?能力可?担天下?,但心?绪情谊所系,左不过就?是那寥寥数人。 她沉默,不知道如何劝慰,而且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也不由得觉得孤独与?茫然。 她的过去不在这?里,未来却也看?不到前路。 江随舟看?到韩岁岁睫毛落下?,仿佛被巨大的伤感与?茫然笼罩,他心?中一沉,抬起韩岁岁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我并不伤心?了,岁岁。” 他的本意并非是惹韩岁岁伤心?,无论?缘由如何,这?样的结果他完全不想看?见。 “人生在世自有?命数,不必过于纠结,别哭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抛出另一个话题:“我拿父亲的信,原本是想同你说一件别的事,你想不想听?” 韩岁岁抬手擦了擦泪滴,伤感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重着鼻音问:“什么事?” 江随舟道:“我父亲曾与?我说过,江氏依附于柳氏,将来若子弟进入宗门,必然会选择玄天派作为历练之所,同时?结交人脉,若有?资质,能到玄天派可?以称得上?是上?佳之策,但要注意一件事——” 韩岁岁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什么?” 江随舟道:“玄天派有?一密辛,传说云氏老祖为了平衡六大世家的实力,特意设置了玄天派与?渡厄宗分庭抗礼,但又担心?宗门之内世家联手反叛,所以在每个弟子进入宗门时?会制作其身份令牌,称为命牌。” “命牌宣称是为了弟子安危所设,但实际上?却由宗门掌门掌控,若有?背叛,捏碎命牌,命魂则消。” 韩岁岁怔住。 江随舟以为她是被这?传言所惊,却不想,韩岁岁早就?对?此有?过猜测,她原本打算步入千山境之后便想办法解决此事,毕竟这?算得上?是宗门掌控弟子性?命的最终手段,想要解除决计不是唾手可?得的。若是修为太低,她担心?自己露了马脚,反而得不偿失。 可?现在江随舟所言,几乎让韩岁岁瞬间确定,这?绝非只是猜测或传言,而是却有?此事。 “你有?办法。” 再肯定不过的语气。 江随舟在这?件事上?也没有?隐瞒韩岁岁的意思?,或者说,他提此事,就?是想把这?个隐患解除的。 他点点头,右手一翻,掌心?出现了一块木纹令牌:“这?就?是我的命牌,我托师父给我拿回来了。” 他把木牌往韩岁岁手里一递,待韩岁岁接过后又继续道:“弟子进入内门之后便算作是门派未来的希望,在受到重视的同时?却也会作为被进一步掌控的对?象,到此时?,内门弟子的命牌会由专人看?管,若要解除,便需要其授命师尊的同意。” “而一旦成功之后,也必须脱离门派,再不得入宗门半步。” 韩岁岁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拿到命牌,便要脱离宗门。 江随舟垂下?眸子,静静看?着韩岁岁手中光华暗隐的命牌:“还有?一件事,解除命牌所经历的挑战,修为更高者,越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韩岁岁:“!”她转念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修为更高的弟子,受到了跟多的培养,也“损失”了宗门更多的资源,所以要脱离时?才?会更为艰难。 “正因如此,低阶弟子不知其中密辛,而当高阶弟子知道时?却又为时?已晚,导致成功者寥寥,此事便更为隐秘,周而复始,已经鲜少有?人知晓了。当然了,一等?世家弟子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们同宗门利益绑得太紧,没有?脱离门派的必要。” 他看?着韩岁岁:“岁岁,你要与?我一同离开玄天派吗?” 准备 江随舟心里清楚, 韩岁岁与玄天派尚未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她并非自幼在此,拜入掌门座下也不过寥寥数月, 这时候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并州气运阵法已破, 封氏背叛一事根本瞒不了太久, 跑了一个云冥瑾,对于封氏而言便是莫大的祸患。云冥瑾即使之前不知阵法用处,之后有?风离殇在旁, 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回过味来,更不要提还有云氏老祖在后。 封氏气数已尽, 但接下来,云氏的王朝的也走到了尽头。 自他上?一世所知, 云氏的王朝气运一分为?三, 封氏守护一处, 沈氏守护一处,还?有一处由云氏自己守护。 气运本是缥缈无影之事?, 但云氏硬是窥破天际,强行?以阵法稳固气运, 若是阵法完好, 自然能以天下气运利云氏一姓,但如此一来,云氏的气运却也被锢在了阵中。 一旦阵法被破,则气运消散, 反噬自身。 修者自踏入修仙一途, 便?会被告知天道自有?轮回,因果之事?, 向来无空,当下不就应验了? 虽然云氏的气运阵法只破了一处,但气运一事?,有?衰减便?会有?其?他的损耗,如若弱于他人,即使气运并未全破也无济于事?。 阵法是其?一,接下来,自然还?有?别?的等着云氏。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顿好岁岁。 他看着韩岁岁,继续道:“你若是不愿离开,也没有?关?系,你我本就是半途相识,如今你拜入了掌门座下,更是前途大好,自然不必理会我这一介闲人。” 江随舟垂着眸,看上?去神色黯淡,透着股自怜自艾的味儿。 韩岁岁还?没有?回答便?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再看江随舟垂下的睫毛微微抖动,方才听?闻要离开玄天派的茫然感顿时被冲刷了个一干二净,气急、意外还?有?点微微的心疼,不由分说涌上?心头,她气结,将江随舟塞给?她的命牌又重?重?拍回他怀里,道:“对,我不走!” 然后抱起?手臂静静看江随舟表演。 江随舟自然是故意的,他明白韩岁岁的心结在何处——玄天派对她算不上?不好,甚至后来掌门的青眼还?算得上?是优待,师父、师兄,还?有?其?他同门都未曾有?过龌龊,这里于她而言,无论如何是一处归属。 他知道韩岁岁自异世而来,在云澜大陆并无亲眷,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秦兰卿、封开霁与柳潆,相处时日又太过短暂,感情也不算太过深厚。 数来数去,竟只有?一个他。 但人心易变,她如何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变心呢?又或者将来有?一日是她反悔,又该如何呢? 所以,这个筹码需要他亲自交到她手里。 江随舟捞起?身上?的命牌,抬眸轻声道:“那我自己离开。” 说完竟然真的起?身要走。 韩岁岁怔住,下意识去握他的手,触手温热,她的手被牢牢反握住,与此同时,一道浅蓝色光芒自江随舟掌心微微亮起?,猝不及防将法诀印在了韩岁岁手上?。 韩岁岁蹙眉,她想要抽手却被牢牢握住抽离不得,再去看江随舟神色,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问:“这是什么??” 方才的嬉闹之心全然收起?,她静静观察江随舟的神情,却见他并无意外,似乎计划了许久,带着深深的坚决与温柔,道:“你既然要放我独自离去,我必然要讨你欢心,才能在你身边留下,有?了这道法诀,我今后便?只能听?你的命令行?事?了。” 他似乎仍是继续着方才拙劣的玩笑,说出来的话便?也就半真半假,不知哪句能信。 韩岁岁狐疑,命令道:“那你放开我的手。” 江随舟果然听?话,与韩岁岁十指相扣的手掌松开,温度与钳制一同离开,韩岁岁立即抬头去看。 掌心处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连那道蓝色光诀都像是幻觉一般。 但她心知江随舟从?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他这个人,向来“心机深沉”。 韩岁岁想到之前学过一道让法诀现形的术法,左手捏了法诀往右手上?一挥,隐隐一道光芒流转,但转瞬即逝,看不清全貌。 她想起?术法的注解:与施术者法力?差距太大,便?无法看清。 看不清便?无法知晓法诀用处,自然也无法破除,若要用强力?,除非削掉手去,这又哪里值得?何况,她观江随舟安静温柔的神色,猜测这法诀可能与魂魄有?关?,万一削掉手掌也无法破除,便?白白受罪了。 她皱着眉,并不觉得这法诀对江随舟而言是件好事?,思索片刻,试探道:“你把这道法诀解开?” 江随舟笑。 倒是真的聪明。 但他摇了摇头。 韩岁岁立即一副捉住他的马脚的表情,道:“这法诀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回事?,你还?不老实交代!” 江随舟悠然道:“我摇头是因为?,这道法诀我解不开,并不是不解。” 韩岁岁:“这是什么?意思?” 江随舟:“契约已成,非魂飞魄散不得解。” 直到此时,江随舟的偏执与阴暗终于在这道法诀中显露了些许,心魇自心底最深处涌现,黑红之色于眸中一闪而过,他又握上?韩岁岁的手,道:“你说东我便?不敢朝西,跟我走吗岁岁?” 韩岁岁仍有?些不信:“你割一下我的手,要见血的。” 江随舟眸中闪过一抹惊愕,眷恋被冻结,他抿唇,还?是捏起?术法在韩岁岁手心浅浅割了一下,锋利的灵力?瞬间将韩岁岁白嫩的掌心划破,鲜血流出。 韩岁岁沉思:竟然是真的吗? 江随舟沉默着从?储物袋里找出干净的布条和药,一言不发地给?韩岁岁包扎好伤口,动作又快又稳。 似乎是猜到了韩岁岁心里想什么?,他道:“若你接下来让我砍掉你的胳膊,”目光在她的肩膀上?梭巡了一圈,隐隐含着些不知去处的怒,道:“那我便?先自戕。” 韩岁岁含在舌尖上?的话顿时就转了个弯:“那怎么?会?我又不是傻子。” 江随舟便?敲了敲她的手背,提醒她手上?的伤口还?在,不知道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伤的是自己,韩岁岁却觉得有?些理亏,她讨好的凑到江随舟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傻子明明在这里。”撞了撞江随舟的颈窝。 江随舟摸了摸她的脑袋,怒意早就被平息下来,只剩无法自抑的温柔与缱绻。 * 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玄天派,便?要去跟掌门师父拿回自己的命牌。 韩岁岁磨磨蹭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师父与大师兄下棋时便?很有?些心不在焉。 “言瑶,你是不是有?话要与师父说?”云清见韩岁岁迟迟不肯开口,关?切问道。 韩岁岁支支吾吾:“我……也没什么?事?。” 掌门抚了抚胡子:“你偷偷摸摸瞧我老人家不知多少次,若不是有?话说,莫不是见为?师风采不减当年?,迷了眼睛?” 云清扶额。 韩岁岁也莞尔,心中犹疑散去不少。 “师父,我想要拿回我的命牌。 ” 话说出口,云清立即扭头看过来:“为?什么??”他见韩岁岁神色如常,反应过来:“你知道关?于命牌的事??你想脱离玄天派?” 韩岁岁点点头。 云清想劝,却突然发现师父仍是老神自在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思索棋局,他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师父,难不成您也同意?” “拿回命牌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走一遭幻境试炼,我看过宗门资料,有?很多人折损在里面,其?中不乏一等世界的嫡出血脉,凶险无比,师父,你劝一劝小师妹。” 见掌门这时候在棋局上?落子,手上?剑刃出鞘,云气飘落,棋局上?顿时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韩岁岁看大师兄实在着急,赶紧过去拦,但掌门却好似一点影响都没受,棋子落下,他也不生气,摸着胡子对云清道:“云气用得不错。” 云清:“师父!” 掌门:“人人都有?去处,你小师妹的路不在这,你又何必拦她?” 云清:“可离开玄天派她又能去哪?言氏还?是江氏?她修为?不过幻光境,去言氏大约逃不过嫁人联姻的命运,可去江氏,一身性命都要系于江随舟,将来若有?万一,不行?,我不同意。” 掌门淡淡反问:“你不同意又如何?” 同意与否是师父的权利,而决定要不要走是韩岁岁的意愿,他在其?中根本毫无作用。 云清气息微滞,但他既然知道离开玄天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便?不想看韩岁岁去跳火坑。师父劝不动,他就劝韩岁岁。 “小师妹,你再想想,你在玄天派还?有?我和师父护你,离开之后便?要靠自己了,你不要与我说还?有?江随舟,你年?纪小,不知道世界夫妻情人反目,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幻境凶险,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一字一句,实在不像往常潇洒冷峻的模样,韩岁岁鼻尖有?点发酸,她狠狠点了点头:“大师兄,我明白的。” 但她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云清见她去意不减,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若要离开可以,命牌不必拿回了,在师父这里,不会有?损害的。” 掌门却一反方才悠闲,道:“谁说不会有?损害?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幻境 云清从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中听出许多?, 虽然他?仍然不想韩岁岁去经历以命相搏的险境,但这句话一出,仿佛小师妹拿回命牌的理由又充分了许多, 使他?反驳的艰难:“即便如此,可幻境凶险万分, 若是没有通过呢?” 说到?这里,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坚实的土地,不至于再轻飘飘抛在半空,连语气都坚定不少:“若是没有通过, 将来的事固然说不准,但届时甚至连将来都没有了。” 掌门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棋盘, 长长叹了一口气:“哎,云清啊, 各人选择不同, 若当真死在幻境中, 那也是她命数于此,也怪不得谁;但若将来真有万一, 你这样阻拦,焉知不会正好坏了事呢?” 他?看着?云清眸中挣扎万分, 还是没有硬下?心来, 继续劝道:“她既然提了要拿回命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又何尝如此确定她过不了这一关?” 云清沉默。 韩岁岁立即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大师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是师父说得对,我既然提了, 就是有法子应对的,你不用太担心。” 云清垂眸看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之间满是坚定,也不见犹疑,便阖了阖眼帘。 原地有风起,韩岁岁再抬眸时,发现大师兄又和往常一样,倚到?了树背上。而她眼前的风旋渐渐停息下?来,留下?一个黑色玉匣静静浮在空中。 韩岁岁看大师兄,听见他?道:“清韵丹,有三枚,”他?顿了顿,接着?道:“别死在里面。” 她点头,任由胸腔里的情?绪呼啸而过,她珍而重?之地收起了丹药,道:“我不会的。” 而掌门则道:“这不就结了,小小年?纪,总是担心些生啊死啊的,一点朝气都没有,还不如我老人家?。” 他?冲韩岁岁招手:“过来过来,老头子带你去取命牌去。” 掌门脚下?有云幻化,韩岁岁再看一眼大师兄,见他?仍是垂着?眼睛不看她,叹了口气,跟着?上了师父的法器。 转眼间已经在山顶云间了。 掌门见韩岁岁仍往下?面看,笑眯眯道:“不用理?他?,他?心里别扭呐,不是真的对你生气。” 韩岁岁愧疚:“是我没听大师兄劝,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掌门笑:“但是江随舟更重?要,对不对?” 韩岁岁的脸“腾”一下?红了:“不是……” 掌门笑得更开怀了:“对,不是不是,老人家?懂,不用解释了。” 这么一打岔,韩岁岁心头的愧疚终于散去几分,盯着?脚底下?的云和迅速变幻的法器,还未开口,便听掌门师父叹了一口气,道:“闇黑镜凶险,这一关要你自己闯过了,师父没教?过你什么,这枚菩提子就戴在身上吧。” 韩岁岁惊讶,下?意?识拒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没为您做过什么事……” 掌门打断她的话:“收着?吧,幻境里好好保住性命,以后离了宗门,也可以回来找我老人家?玩。”他?摸摸韩岁岁的头,笑道:“你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该有个好的将来。” 诉心 取命牌的过程十分顺利, 掌门很快就从一座塔楼里取出了一块木纹令牌,交给了韩岁岁。 “取命牌易,过幻心阵难, 之后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 掌门平时的轻松与笑意散去, 脸上露出几分沧桑, 他看着翻腾的云海叹了口气:“当日?看见江随舟,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遭,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日?升日?落, 雾结雾散,时光弹指便过。 当年背负着仇恨而来的少年, 如今终于成长为手持利刃的复仇者。 而韩岁岁并不知掌门心中所想,她想起了当日?拜入内门时掌门见到她与江随舟腻歪的场景, 赧然?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快。” 掌门心中的沧桑意便被这句话击散了个?七七八八, 他冲韩岁岁眨了下?眼睛:“同他在一起很快乐对?不对??” 韩岁岁脸色爆红, 恨不得一头钻下?云去。 掌门摸了摸胡子?:“好了,不逗你了。三日?后便是幻心阵开始之时, 门中会有诸多长老到场,届时不必担忧, 做自己的事即可?。若是实在撑不住, 便用师父给你的菩提子?。” “为师再?提醒你一句,幻心阵也好,日?后也罢,不要过于信任江随舟。” 韩岁岁惊讶, 还?想再?问, 但掌门却并没有要答的意思了。 她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皱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这时掌门直接将她放下?,独自乘云而去,留下?韩岁岁迷茫而不解的立在原地。 什么叫……不能过于信任江随舟? 她想起结识江随舟之后的种种,从开始时的相遇,到之后经?历的诸多困境,还?有不久之前他突然?消失,去往了并州封氏……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江随舟趁她不注意时,往她手心里种下?的印记…… 那道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此时如同映照在韩岁岁心头的幽幽烛影,本?该是亮堂一片的,此时却让人满心留意到了烛火之下?的众多阴影。 躺尸了许久的系统突然?说话,将韩岁岁吓了一跳:“你在怀疑江随舟吗,岁岁?” 韩岁岁放空的思绪回?笼,意识到是系统在说话,她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系统的问题,迟疑道:“倒也不是怀疑……” 系统:“那是什么?根据系统程序判断,掌门对?你没有恶意的概率高达99.9%,如果他对?你是好意,那江随舟……” 韩岁岁摇了摇头,正欲再?言,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瞧,果然?是一袭黑衣、长身玉立的江随舟。 他隐在巨大的松木阴影之下?,任夕阳的余晖静静洒在他的袍角,面上不辨喜怒,见她望来,只是轻轻问她:“怎么一直没有回?去?” 韩岁岁只是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对?劲,但随即就被见到他的喜悦冲淡了怀疑,她立即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靠在他身上,道:“师父把我放在这了,他刚刚才走。” 江随舟摸摸她的头发,身上冷意消散几分,道:“走吧,我还?有些命牌的事情与你说。” 韩岁岁点?头,牵起他的手,继而便被他手掌的温度惊到:“怎么这么凉?” 江随舟凝视她,答道:“刚刚在练一门功法,没事的。”说着手心便燃起了一点?明亮的火焰,一边道:“这不就暖起来了。” 韩岁岁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怪,见他手心里火焰悠然?,玩心一起,笑?道:“不行,你还?要牵我,不许用御火诀。” 她说着便拍过去,白嫩的手一下?合在江随舟的手上,将那朵火焰扑灭了,手指也十指相扣上去,牵着他往山下?走。 脚下?土壤湿润而松软,林子?被灵气浸染,葱郁而幽深,夕阳的余晖洒在边缘,偶尔照亮一截小径,露出一只橘黄色的尾巴从林子?边缘一闪而过。 韩岁岁蹦蹦跳跳,指着那边:“我又看到了松鼠。” 江随舟轻轻“嗯”一声。 她的手被稳稳牵在江随舟手里,随她怎么跳脱,都稳稳扎在地面上,似乎永远不用担心跌倒,也不用担心身边的任何危险。 坚实的、温暖的依靠。 想到掌门师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韩岁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又扬起一抹笑?意,回?头问江随舟:“你方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用御火诀?” 江随舟一怔,随后跟着她的意思问:“为什么?” 韩岁岁:“当然?是因为有我了,我给你暖手心。” 她说完便扭头继续蹦蹦跳跳,但身后风筝的线却似被人拽住了,她一时不觉,去势未减,却又因为被人牵着,便只能一下?子?栽到了某人怀里。 韩岁岁鼻子?被磕到了江随舟的胸膛上,来不及问他,便感?受到了他心跳的极快,“扑通扑通”响在耳边。 她仰头:“你怎么了?” 头没能抬起来,她脑袋被摁在怀里,听?到江随舟低头,耳边的气息温热而滞涩:“岁岁,再?说一遍。” 韩岁岁乖乖地任他抱着,想到手心里的印记,似乎知道了一点?江随舟异常的原因,心头猛然?一股酸涩升腾而起,她声音坚定:“我陪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身体?被猛然?箍紧,似乎要被揉进江随舟身体?中一般,韩岁岁任由他抱着,听?到他呼吸不稳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心悦你至极,岁岁。” 80-90 阵启 这句话刚说完, 韩岁岁被就江随舟好一通亲吻,狂风骤雨接着细碎而绵密的吻,韩岁岁被亲得迷迷糊糊。 和恋人唇齿纠缠的感觉太过美好?, 她?因为掌门师父的话而生出的那点猜测顿时被抛到了脑后,全靠江随舟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 亲了好?一会儿?, 直到韩岁岁被半是胁迫半是诱哄的也说了“心悦”, 割地赔款似的承诺了“永远陪伴”之类的许多话,才终于被人放开。 分开时她?脸色绯红,气息不匀, 而罪魁祸首却似乎毫无异状,甚至在?她?望过来时还好?似温柔地给她?擦下唇角上的水渍, 温润的灵力?抹过,唇上一点微微的刺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韩岁岁不忿地盯着他?的唇色看, 为什么?亲了这许久, 他?的唇却一点事也没有?莫不是一直在?唇上运转灵力?? 只不过天色太暗, 她?只能看清江随舟白皙俊秀的脸在?夜里?更为熠熠,唇色淡淡, 唯有被她?扯开的衣领尚且留存着一点方?才胡闹的证据。 “看什么??”江随舟的声音响起,将韩岁岁暗自在?唇上运转的 忆樺 灵力?打断。 她?移开视线, 状似无?异道:“没什么?, 只是看看你的发丝乱了没。” 话音落,脸就被某人转了过去:“那你好?好?看。”说着,唇上又被落下一吻。 韩岁岁呼吸一窒,方?才平复了些许的心跳又剧烈跳动了一下, 她?掩饰似的给江随舟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领, 道:“好?了好?了,这下就看不出来了。” 这话一出, 她?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要糟! 立即转身想跑,结果却果然被勾住腰拽了回去:“看不出来?你不希望被人看出来?” 韩岁岁百口?莫辩,后面?几乎是被半抱回了房间的。 ———————— 和江随舟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快,幻心阵的日子几乎是立即就到了眼?前。 那日回去之后江随舟就告诉了她?,所?谓幻心阵,主要是戒炼心魔的阵法,若是心智坚定,不走?邪魔外道,便会至少削减幻心阵三成的威力?。 剩余七成,一成看运气,其余六成则全然看自己的实力?——幻心阵的阵心名为“妄镜”,会生成与入阵者一模一样的幻象,但实力?却会高出入阵者三分。 世上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便是自己本身,更不要提实力?还会高出三分,是以?幻心阵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节节败退,身死其中。 韩岁岁被提前透题,虽然听上去题目变态,但毕竟提前便已知晓,所?以?当幻心阵开启时,她?也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内门弟子取走?命牌并不算小事,峰主们来了大?半,静静看着掌门将支撑幻心阵的小秘境放出来,具现在?掌门大?殿中央。 金色的阵法光芒缓慢流淌在?幻心阵周围,掌门的眼?神在?幻心阵上略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幻心阵启,出阵者可取走?命牌,离开玄天派,未出阵者便会化作阵中灵力?,魂飞魄散。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们已经决定好?取走?命牌了吗?” 韩岁岁点了点头?:“是,请掌门成全。” 江随舟同样行?礼,道:“是,请掌门成全。” 他?的眼?神在?幻心阵相连的诸多命丝上扫过,随后敛起眼?眸。玄天派之所?以?会将命牌提前三日交给弟子,并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出于杀机。命牌上虽然留存着弟子的精血,但更为重要的命丝却仍然牵连在?幻心阵上。 若是未通过幻心阵便私自毁去命牌,便会当即毙命,这种做法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取走?命牌的弟子成功几率如此之低的缘由。 而若是拿到命牌,不过幻心阵而直接叛逃,仍然会被斩断牵引的命丝,结局不过多活几刻。 幻心阵,不愧是云氏称王称霸的重要倚仗。 可惜不知云氏老祖是否想过,倚仗也会变作倒戈的利刃呢。 他?的念头?转身即逝,随后便跟在?韩岁岁身后迈入了阵中。 ———————————— 迷雾散去,身边人果然不见?了踪影。韩岁岁被告诫过,心里?倒是一点都没有慌乱,淡定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了灯盏,在?漆黑的浓雾中小心翼翼的前行?。 浓雾中不断冒出不成型的黑色煞气,尖啸着向她?扑来,尚未近身便会她?周身的护体灵气绞杀了个干净。 她?心中感叹,这段时日的修习终归还是有用处的,若是换做刚来这个世界的她?,现在?早就一边扔着符篆一边抱头?鼠窜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打算立即找到阵心,破了“妄镜”幻化出的幻象,尽快与江随舟汇合。 然而心念一动,眼?前的浓雾却悄然散开了,露出了一片幽深漆黑的林子,而在?她?前面?不远处,一座亮着火光的屋子静静伫立在?林中。 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韩岁岁略一思索,便决定见?招拆招。 这浓雾散得太快,显然面?前之所?并非真实,而只是幻象。 是什么?情况呢? 韩岁岁走?近,看到窗户上怪异的花纹时突然隐隐有些眼?熟,直到透过窗柩的空隙,看到了里?面?燃起的篝火,还有围坐在?一起的黑衣少年们。 韩岁岁的脑袋“嗡”的一声——这是在?阴骨林! 黑衣正是玄天派的标志。 而她?勉强凝下心神时抬头?去看,她?下意识搜寻人群中的江随舟,见?他?果然仍然如初见?时那般,苍白着脸色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她?”,言瑶,就倚在?身后的佛像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柳潆与封开霁也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前者闭目养神,后者则重重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去看,眼?睛里?的红色不时跳跃,看来是功法的问题,导致人格外暴躁,怪不得当初拿剑架在?她?脖子上。 韩岁岁又把视线移回江随舟身上,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受了重伤,否则不会任由阴鬼攻击,还差点死在?破庙里?。 按捺住冲进去寻找江随舟的冲动,她?不知道里?面?这个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江随舟,而且浓雾幻化出来的阴骨林与破庙,恐怕也不是当初真实的阴骨林那般。 篝火“哔拨”作响,看样子似乎是她?当初醒来之前的时刻。韩岁岁记得破门而入的阴鬼,绕到了旁边的窗边,在?周身设下结界,静待事情发展。 而幻境也没有令她?失望,不过片刻,韩岁岁就看到倚在?佛像上的言瑶睁开了眼?睛,只不过那眼?神镇定而冷静,只不过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略一沉吟,便出声道:“周围太静了,不太对劲。” 韩岁岁心中一惊——竟然不是她?。 是言瑶吗? 但紧接着,这个问题也有了答案。她?听见?那个少女道:“要抵住阴鬼的袭击,门上的符篆太弱了,谁有符纸?” 封开霁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梦呓呢?区区一个小族庶女,本少爷都没瞧出问题,你怎么?知晓符篆太弱。” 柳潆却有些疑虑,他?看了江随舟一眼?,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而韩岁岁看到江随舟略有沉思,然后微不可查地向柳潆点了点头?。 柳潆道:“我这里?有。”随后便掏出了一叠品质上乘的空白符纸递给了“言瑶”。 而这个“言瑶”,以?指尖汇聚灵力?,微一思索,便开始在?符纸上勾画。她?的动作初始时缓慢而滞涩,但不消片刻,无?论是灵力?的运转,还是画符时的流畅与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不以?朱砂画符,绝不是原本的言瑶。 而更令韩岁岁感到心下一沉的是,以?她?被江随舟督促画了千百遍符篆的经验来瞧,这个“言瑶”,画的赫然是最克制阴鬼的炽光符! 恐惧 炽光符很快就画好了, 一张一张的炽光符如蹁跹的羽翼不断叠加,最?终累积成了厚厚的一叠。 “言瑶”捏了捏眉心,道:“我神识和灵力都耗费地厉害, 暂且只能?画出这么?多,每人二十张, 若等会儿阴鬼来袭, 都省着点用。” 见在座之人都有些不太相信,她手指微动,直接将炽光符分发到了众人眼前, 伸了伸懒腰,道:“夜半时分阴鬼力?量最?盛, 炽光符属性为阳,最?克制阴鬼, 你们不是都知晓吗?而且据我所知, 白日?里的对战, 你们炽光符都用得差不多了吧。” 封开霁轻嗤了一声,伸手接过, 道:“倒是这么?一回事,但白日里我们又没有帮过你, 结果你现在身受重伤, 却反而愿意耗费灵力来帮我们画炽光符?” 他隐隐泛着赤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两个字——“怀疑”。 其他弟子本来看着眼前的炽光符,犹豫着想去接,结果听到封开霁的话,便停住了手。 世家分立, 无?不为己, 言瑶,到底是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然后?便听到言瑶笑了一声, 道:“接不接随你们,我只是跟自己的心走罢了,何况炽光符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有利还是有害,自然凭你们评定。” 说罢,就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开始在破庙内四处打?量,时不时敲一敲墙壁和?矗立在殿中的阴诡佛像。 韩岁岁站在窗外,看到江随舟在言瑶话落之后?就伸手接住了炽光符,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由他这一带头,其余人也纷纷接了符纸。有人过意不去,便抱拳向“言瑶”道谢,甚至有人拿出了自己的信物。 柳潆也不例外,看着正在打?量佛像的“言瑶”道:“危机之时的善意更为难得?,无?论你是出于何种目的赠予炽光符,我柳潆都铭记于心,这是我柳氏嫡支的信物玉箫,日?后?你若需要帮助,尽可凭此信物到柳氏,我们必然襄助。” 而“言瑶”只是抽出空来,随意点了点头,将信物收下,然后?继续打?量佛像。 韩岁岁记得?,当时阴鬼袭击之后?,她觉察到佛像眼睛有异,拼死戳进了佛像的眼睛。她看着此时将视线紧紧盯在佛像眼睛上的“言瑶”,还有将视线投向“言瑶”的江随舟,心里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低落。 这个“言瑶”,好厉害啊。 若是她当初也可以这么?厉害,是不是这里许多人,本来都不用死?还有江随舟一直不曾告诉她的秘密,恐怕也是因为她根本就担不起事来吧…… 她的思绪如同角落里不断滋生的阴暗蛛网,一层又一层的升起,念头尚未止住,便见到那个“言瑶”直接从手心里凝出了一柄带着冰蓝色的灵气飞刃,径直戳向了佛像的眼睛。 韩岁岁站在窗外,自然能?够感觉到渐渐靠近的阴鬼立即如风肃般停住了脚步。 她乍抬起的传讯符纸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原来那天晚上让玄天派新一代弟子死伤无?数的杀机,竟然只是这个全然不起眼的佛像的眼睛! 她当时只以为佛像眼睛是停止阴鬼被吸引来的窍门,但那时扑杀来的阴鬼已?然聚集,隐匿符纸和?防御法阵都已?经被破坏,弟子们也就只能?赤膊上阵,与阴鬼拼个生死。 可原来,只要提前戳破了佛像的眼睛,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吗? 佛像的眼睛燃起红光,无?形的惨叫声响起,波动起的力?量将破庙里的众人俱然掀翻。 有人方要质问,话还未出,便被江随舟的一句话噎在了舌尖。 江随舟若有所思的抬眸,看着门外的漆黑,淡声道:“阴冷之感消散了许多。”他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疑惑与不解,但内容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让众人哑口无?言。 而在场之人大多是玄天派新一代的翘楚,其中不发心思灵巧之辈,立即便意识到了这背后?的意义:“这是阴骨林的一处陷阱?” 阴骨林阴诡而广域,并没有几处可供停歇的地点,而这所破庙,其实便是这几处中一个极为不错的选择了。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进入阴骨林,但玄天派在此设置试炼场所已?久,很多消息还是可以从前辈那里得?到的,却不想,这座破庙里竟然还藏着如此阴毒的陷阱。 若是阴鬼一直源源不断进入,凭他们的修为和?如今的状况,恐怕根本撑不了太久。 “竟是如此。”柳潆震惊后?带着些许欣赏,直接邀请“言瑶”去柳氏养伤,封开霁也别扭开口:“咳,你来封氏也可以。”而他们这样一提,其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便只好就此打?住,但当即就有人赠送了堪称珍贵的丹药。 “言瑶”并没有拒绝,而她调息之后?脸色也确实好看了不少,没有再泛着青黑之色,反倒显露出几分白皙而冷静的飒爽利落。 经此一遭,“言瑶”显然在玄天派弟子中收获了不少尊重与拥戴,韩岁岁注意到连江随舟的眼神都往“言瑶”身上落了几次。 她心中很有些酸涩,虽然知晓其实只是幻象,这个“江随舟”可能?并不是真?实的,抑或是若是真?的江随舟,也有可能?是被幻境蒙蔽了心智,但心里还是不断升腾起难过。 其实,江随舟也只是因为她的救命之恩,才会喜欢上她的,不是吗? 若是这个救命之恩换成了一个更聪慧、更强大、更勇敢的人,那他自然也会恋慕上其他人。 她不过是……占了一点先机,还有缘分。 韩岁岁如此想着,没有注意到有阴鬼静静靠近她的身侧,等反应过来想要出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储物袋像是被封印住一般,根本无?法取用符篆和?长剑。 韩岁岁只是一惊,随后?便手心捏诀,然而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她身上半分灵力?也没有了。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没有灵力?,没有功法,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 阴鬼的力?量比起如今的韩岁岁来说太过强横,仅仅是扑袭过来所带起的灵力?,便让韩岁岁感受到了周围空间的暴虐感,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步步杀机的恐怖漩涡,将韩岁岁身上脸上都刮出了许许多多的细小?伤口。 鲜艳的血液从伤口里渗出来,在血液即将低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阴鬼面前的人骤然消失了。 —————————— 韩岁岁向来不是习惯束手就擒的人,阴鬼扑袭来的时候她迅速盘算了自身的实力?和?阴鬼的实力?,转头就要跑,但转身动作尚未完成,面前的阴鬼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繁华的城池。 韩岁岁脸上身上的伤口也都消失了,她摸了摸身上的储物袋,灵力?就可以运转自如了。 被她捏在手上的传讯符熄灭了光芒,想要传讯的人不在,传讯符就无?法使用了, 因为幻境自成天地,她与江随舟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也仿佛被什么?屏障切断了,无?法感应也无?法传讯。 方才阴暗诡谲的阴骨林似乎只是一场梦境,而现在繁华热闹的城池只是人间。 韩岁岁恍惚了一下,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心不在焉地走着,一边思索方才的画面。韩岁岁并不是心思迟钝之人,联系自己身处幻心阵的状况,立即便想到之前出现的“言瑶”,恐怕只是自己的恐惧所致。 她担心自己不够聪颖、不够机敏、不够强大,所以才会恐惧有一人将会替代她,而这个替代她的人,不仅能?够得?到周围所有人的喜爱,还能?够取代她给江随舟带来助力?。 但幻心阵毕竟是幻心阵,阵中亡则阵外亡,为什么?幻心阵会在最?后?一刻放过她呢? 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克服了这种恐惧。 一想到江随舟会喜欢上别人,韩岁岁指尖蜷缩了一下,感受到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幻心阵也是问心阵,既然心志未曾过关,为什么?她就可以被放过呢? 难不成,是掌门师父给的那颗菩提子? 相认 然?而等韩岁岁将那颗菩提子拿出来一瞧, 却?见它仍然?光华流转,珠子上?隐隐有绿意透出,显然未曾损失过半分。 菩提子有清心凝神的极佳功效, 在对?抗幻阵时简直如同作弊利器,使用之后无论是如何深陷心魔, 都能够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坚定道心,品质好?的菩提子甚至能够维持二十四个时辰的道心清灵。 然?而唯有一点,菩提子并非恒久法器, 一经使用,无论如何都会有所折损。 可眼前?这枚菩提子的光华没有折损半分, 那?就不是它的功效。 韩岁岁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何时站定在了摊边, 自?然?也没有留意到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 便被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人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道歉, 但话未说出口便发现眼前?人正是封开霁,他匆匆看她?一眼, 不曾理会她?的道歉,直接抬步跟上?了前?面的女子, 一边走一边道:“你凭什么确定是邪祟所?为?” 而在他身旁不远处, 便是一群身穿玄衣的年轻弟子,江随舟亦身处其中。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放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言瑶”。 她?手里提着剑,身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利落与?漫不经心,随手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支玉色步摇插在了头上?, 金色的菱形流苏一摇一晃, 在夜市中闪耀着灼人的殊色。 韩岁岁听到她?答:“推测出来的。” 步摇的摊主有些焦急地喊她?:“喂!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紧接着, 跟在后面的封开霁便扔过去一枚上?等灵石,堵住了摊主的嘴。他已然?追了上?去,在言瑶身后问个不停。 韩岁岁没有听清封开霁在说什么,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江随舟身上?。 咬了咬唇,韩岁岁心一横,还是跟了上?去。 这既然?是叩问心魔的幻境,那?她?便直面自?己?的心魔,究竟是真的江随舟,还是假的江随舟,她?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相隔没有几步,韩岁岁从旁边摊子上?飞快买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然?后快走几步,装作不小心的样子直接撞在了江随舟背上?。 熟悉的清冷香气传来,韩岁岁骤然?被一股莫名的酸涩击中,鼻尖泛酸,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很想知道面前?之人的反应,却?又不敢抬头,只能任由情绪在眼眶里积攒成粼粼的水光,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人。 江随舟走在队伍边缘,他这一下被撞旁边的同伴都没太在意,连江随舟何时停下转身都不知道。 修炼之人的五感何其敏锐,江随舟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便想要避让开来,却?在嗅到背后之人身上?的气息时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任由那?道柔软的身体撞到自?己?的身上?。 他转过身,却?看到眼前?之人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头也不抬的道歉。 “你身后无人,缘何会撞上?来?”他顿了下,开口质问。 韩岁岁并没有辨别出江随舟声音中的情绪,虽然?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却?下意识找了借口:“我?被自?己?绊了一下。” 街上?人流如织,热闹而喧嚣,深沉的夜色在灯盏的映衬下显得盈亮而辉熠。就在这样的热烈与?喧闹中,韩岁岁想到面前?是江随舟,竟然?由衷感到了静谧与?安心,仿佛许久之前?他们在阴骨林幻境中并肩坐在摇椅上?一起看星星时的心境。 不过这样的恍惚也只一瞬。 韩岁岁很快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想要试探江随舟究竟是真还是假。 幻心阵可窥探人心,记忆中的问题恐怕也做不得数,韩岁岁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便是让她?也不知江随舟会作何反应,幻境自?然?也无法知晓。 到时候她?再依据江随舟的反应进行推测,就可以?识别真假了。 比如:“假如你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只狐狸,你会怎么样?” 韩岁岁这样问道,她?在脑海中推测,面对?陌生人问这样的问题,江随舟可能会先顿一下,然?后认为面前?之人脑子有问题,直接转身走掉;也有可能审视她?一会儿,然?后继续查她?——他这人向?来疑心病甚重,总以?为别人向?他一样有七个心窍,做事总不能空手而归,必有目的,也有可能…… 韩岁岁的思绪尚未停住,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攥住,然?后被江随舟扯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心跳得飞快,在她?的惊愕之中,面具被扯掉,江随舟很突然?地吻了上?来,急切而凶狠地攫取着她?口中甘甜的气息。 韩岁岁反应过来,推拒了一下,却?被更紧的抱进了怀里,这次连双手都被桎梏了起来。 吻了好?一会儿,他才放缓了攻势,恢复了原本的温柔与?耐心,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如果?变成了狐狸,自?然?要先试一试。” 韩岁岁问:“试什么?” 江随舟道:“试一试狐狸是不是真的能够魅惑人心。” 暗巷 幻境如梦似幻, 却又无比真?实。 巷子外的喧闹仍然在继续。 而暗巷中,江随舟抚着韩岁岁耳后的头发,凑近她低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韩岁岁并不承认这样?的指控, 她萦亮的眼睛盯着江随舟,道:“你不是也一直没有来找我?再说了, 我要怎么找你, 谁知道你是不是你呢?” 江随舟动作一顿,抬起她下巴,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 见她并没有多少埋怨,才稍稍放下心?, 解释道:“我不是我不去找你,而是幻心?境有所限制, 我无法直接定位到你的所在, 但是只要你出现, 我必然能够分辨出你。” 韩岁岁却没有说话。 江随舟思索了片刻,试探道:“是因为那个‘言瑶’?” 韩岁岁终于看他一眼。 江随舟便笑:“她是幻象, 套了个人皮壳子而已,你到我这个境界便会分辨的一清二楚, 我怎么会把?它错认成你?” 在他看来, 这幻心?境之?中处处虚无而黑暗,连喧嚣与热闹都透着一股虚幻的味道,如镜中水月一般波动而模糊,唯有韩岁岁一人的灵魂明亮如星辰。 唯一的限制, 便是无法直接定位她的所在, 才让她方才受了伤。 但是无法定位,却非无法打破, 既然这幻心?境如此“通得人心?”,便让它也感受一把?“心?脏”被伤的滋味。 江随舟想到这里,潜藏的晦暗情?绪方才微有好转。不久之?前他在韩岁岁手上刻印,只是担心?幻心?境出现变动他来不及反应,以防万一罢了,却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有了这道法印,她所受的伤便会全部转移到他身上,而之?前所受的伤则会直接由他身上的灵力所弥补,好转如初。 他摸了摸韩岁岁柔嫩的脸颊,道:“之?前与你说幻心?境最后的关卡是‘克心?’,却不知晓它前面的关卡会如此……诡异,为什么会重新变一个‘你’出来?” 一个一眼就能够让人知晓并非是她本人的人。 韩岁岁声音沉闷:“这可能是针对我的,那是我的恐惧。” 她在这世上不过倚仗言瑶的身体,若非如此,她不过一缕游魂,过几日就散掉了。系统带她穿越,给死掉的她再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她确实很感激,但系统是有条件的,她不过是一桩交易的附属。 对生死的恐惧,大约是言瑶换人的第一重恐惧。 而江随舟,便是第二重。 他当时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韩岁岁自问过许多次,而得到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会有最开始的那场救命之?恩,契机也好,令他动心?的品质也好,都依赖于这次的救命之?恩。 若是换一个人,一个更机敏、更强大的言瑶,他恐怕也会喜欢上别人。 还有他方才的回答。 他能够认出她,是因为修为足够高,而不是……“爱”。 人总是这样?,一旦开始怀疑,便觉得什么都是虚假的——既然是因为修为高才能认出她,那若是幻心?境的等级再高一些?呢?若是他修为不够,那是否,这个“言瑶”便会永远地?取代?她? 这个猜测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韩岁岁面对江随舟的目光时,第一次有了逃避的情?绪。 她是不是,也是偷了别人的人生呢? 昏暗的巷子里寂静无声,偶有旁边街道上的喧闹与嘈杂传入,却抵不过这样?的暗色与安静,更止不住她脑海中纷乱不休的思绪。 突然,江随舟若有所思的声音传来:“你在担心?自己被取代??”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仿佛穿越了万千如云似雾的纷乱思绪,直接炸响在韩岁岁的心?里。她怔然抬头问:“什么?” 接下来的话却不用她继续问明,一个眼神,她便明了了江随舟的意思,然而人却仍似在雾中,大约是心?底的恐惧并不那样?容易便被消除,她竟然恍恍惚惚中想到:“是心?有灵犀,还是因为他太过于敏锐呢?” 而江随舟看她只一霎又低下头去,便知晓她仍在钻牛角尖。 他轻声吐露出自己的秘密:“我自幼便习得了一门秘术,可以观人气?运,而习至深处,也可以望见人的灵魂。” 韩岁岁渐渐震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涩声问道:“……所以,你早就知晓我是……‘借尸还魂’?” 江随舟无声望她,沉默处却尽是回声。 他轻轻摩挲着韩岁岁的头发,仿佛是无声的安慰,等待她慢慢接受这个讯息。 韩岁岁方才的抑郁心?情?被震飞了个彻底,挂在眼尾的泪光也不由得停住了。伤心?、恐惧、震惊,今晚的情?绪大起大落,直到此时,心?情?终于像是耗光了精力,最后躺平了事了。 她瘫倒在江随舟怀里,被他稳稳接住,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早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我可不如言瑶好看。” 江随舟笑笑,神色温柔,却又故意沉吟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颊,勉强道:“你更漂亮,倾国倾城。” 韩岁岁头也不抬地?捉住他的手捏了回去,道:“信你才怪。”但莫名地?,情?绪却终于好了许多。 深嗅了一口江随舟身上的冷香,韩岁岁抬头道:“走吧,我们?去破掉这个幻境。” 江随舟颔首,随着韩岁岁走入光亮热闹的大街时,眼角余光却向?暗巷中一瞥,手中法诀蓝光一闪而逝,一团黑雾被打散,退到了暗巷深处。 劈碎 幻境以攻人?心防为主要目的, 目前的种种,都是由入境之人心底最深处的痴、怨、憎、惧为依据所构建起来的。 直白一点?说?,便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是进幻境之前江随舟就与韩岁岁说过的, 她也?记得很?牢。 在他们汇合之前,韩岁岁就想过这个问题:到底是杀掉自己的心魔, 还是在害怕之事发生时仍然能够保持一个好的心境? 江随舟给的法子是让她不要逞强, 保命要紧,到时候他来解决。这一听就是要以力破之,可别的不说?, 万一他俩各自陷在不同的幻境里怎么办呢? 当?然了,韩岁岁并不知道江随舟暗地?里给她身上带了多少保命的招式物件, 她只是单纯觉得,既然考验的是“心”, 用“力”来破总是怪怪的。 她暗戳戳想, 应试教育接受多了, 总是会下意?识想解题的思路。不过从之前的经历来看?,用力破之, 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韩岁岁便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看?江随舟找阵眼, 开大招。 这一个小幻境的阵眼是在一个摊位上的木簪上,江随舟一拿到手,周围的行人?便如雾气般消散了个彻底,街道上登时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江随舟用灵力将簪子一折, 簪子上便爆发出了浓重的黑漆漆的雾气, 雾气散发出来,里面似是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人?脸, 哭泣、咒骂、求救,呼啸着?想从雾气中脱身出来,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只能牢牢待在里面,不甘而愤恨。 韩岁岁熟练的捂住耳朵,躲到一边的屋檐下看?着?江随舟一道一道灵力砸在黑雾上,渐渐地?将雾气砸了个干净,然后簪子咔嚓一折,断掉了。 场景骤然一暗,又转换到了下一处幻境之中。 起始地?点?总是不在一处,仍旧是那条夜色下的热闹大街,韩岁岁这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找了一个卖小汤圆的摊子,要了一碗桂花酒酿小汤圆,凑到碗前闻了闻香气。 小汤圆看?上去漂亮又可口,但是在幻境里面,谁也?不知道入口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江随舟耳提面命,只准她闻一闻看?一看?,不许她吃。 这是韩岁岁找到的第五个小吃摊子,前面还有六、七个首饰摊子,已经要把这幻境里的大街逛遍了。 韩岁岁默数了三十秒,果?不其然便在余光瞥到了江随舟的身影。 她托腮看?着?他道:“我觉得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找到的阵眼都是假的,连现在这一幕都出不去。 江随舟颔首,道:“这些阵眼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韩岁岁惊讶:“你?知道?” 江随舟点?头。 韩岁岁:“那你?还这样乐此不疲?”说?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着?一点?笑意?,上下打量他道:“你?不会是逛上瘾来了吧?” 这句话明显是句戏谑之语,江随舟也?不在意?,没有威慑力地?睨了她一眼,道:“这些阵眼里亦有规律存在,再来几次便可以找到真正的阵眼了。” 韩岁岁没什么意?外,点?了点?头。 对她来说?,这幻境自从遇到了江随舟开始便骤然失去了危险性?,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城池,不知道举办着?什么节日,欢乐而热闹。 只不过冥冥之中,她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总觉得这不符合这幻境凶悍的名声。 江随舟察觉到她的心情,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必担心,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进入这个幻境之前,他曾经遍寻古籍记载,知晓出去之人?虽然寥寥,却也?并非没有,且能走出去的都是暴躁直爽之人?,已力破之是最稳妥的法子。 思绪转过,他继续之前的法子,又是几次,终于在这条大街的尽头——城主府前发现了最终的阵眼。 这一次,城主府前冒出了浓重的黑雾,且这黑雾一旦劈净一些,便又会生成一些,重复不尽,似乎永远不会有批干净的时候。 韩岁岁也?意?识到了不对,凌空汇符,配合着?江随舟的招式,试图趁雾气还没聚拢的时候将其打散。 但是却总是差一点?。 韩岁岁顶着?黑雾刮起的狂风大声问:“这次的阵眼是什么?”雾气没有附着?,只是从城主府门口前面凭空出现,根本找不到可以打碎的实体。 阵眼总不至于是城主府吧? 江随舟眉头已然皱起,以他的灵力感知,竟也?察觉不到究竟是什么,雾气似乎从那空间的一点?凭空出现,但即使用上了空间法术,却仍然无法阻止黑雾的产生。 不过江随舟仍然是聪敏至极,他略一思索,便道:“这座府。” 韩岁岁听到他的话,便也?不再留手,在江随舟压制黑雾产生的同时,凌空画了一道威力极其强大的符文,往城主府劈了下去。 城主府上有护城虚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在巨大的威力攻击之下碎成了一片废墟。 说?来奇怪,这黑雾这样难以压制,但令其生成的城主府却像是豆腐,一劈就碎了。而在城主府被劈碎之后,黑雾也?消失了。 就这么简单?韩岁岁惊讶的收回?手,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刚要与江随舟说?话,却见?他眉头一皱立即闪现到她身边,但在他的手触及到她的身体之前,一切……又都不见?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处黑漆漆的棺材之中。 她变成了灵体的样子,轻松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向?着?地?面上飘去。 而在坟墓之上,她看?到上面写着?:谢随之爱妻之墓。 隐患 谢随之, 这是谁? 她这是在哪里? 韩岁岁试着喊了一声系统,果然没有声音。也是,照刚才?的场景, 幻境不像是被破除了的样子。 江随舟呢? 韩岁岁打量了一圈周围,天色昏暗, 原野上一大片枯黄的野草随风摇摆, 透出一股衰败又凄凉的景象来。 不像是她来过的地方。 这里好像已经不在第二幕的幻境中了,看来是进了第三幕幻境中。 她现?在是以灵体的形式飘在空中,但?是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很奇妙的感?觉。 韩岁岁飘到底下棺材看了一眼,只是一具白?骨, 身上一件黑色的玄服,看上去十分眼熟。 这是“她”的尸骨吗? 身体变作了枯骨, 所以她才?会?以灵体的形式飘荡在外面。 韩岁岁飘回地面上, 坐在墓碑旁边, 仔细思索谢随之是哪位,与她又有什?么纠葛, 但?她左思右想,始终没想起来谢随之是谁, 而且纠葛深到成了人家的“爱妻”。她没有, 原身言瑶的经历更简单,也没有这样的人。 想不出个所以然,韩岁岁便不想浪费时间了,手里掐了一个传讯的法诀, 打算先找到江随舟再说。但?令她没想到的是, 身上的灵力用不出来一点,连一个最简单的传讯法诀都掐不出来。 她扭头看向地底, 再看向自己手中毫无变化的法诀——不会?吧,鬼没法用法诀了? 她想起临行前掌门师父给?的菩提子,忙去看储物袋,但?这一看亦让她大吃一惊:储物袋呢?她身上的衣服原来也变作了棺材中尸骨身上的那件,一件黑色玄服,别说储物袋了,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得了,什?么都没有了。 韩岁岁说一点失落沮丧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这里太过沉寂了,静到连一阵风过都有声音,总让人觉得没有那么危险。 再说了,坟墓里躺着的便是“她自己”,原本最大的威胁——鬼的威胁都没有了,韩岁岁更不害怕了。 她开始尝试离开,但?尝试了半天,也只能在坟墓周围三百米活动,根本无法离尸骨太远。 幻境以人的忧惧憎恨为线勾勒场景,既然如此,那这一幕便该与此有关。难不成,是她太怕死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幕出现?。 那要?怎么破掉呢? 正?当韩岁岁思索时,忽然感?觉到这里的环境有了些许变化,风更大了些,而且有声音喧嚣起来,只一瞬,就让这片枯寂的坟地活泛了起来。但?这样的变化也不过只有一瞬,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黑色的大氅铺地,雍容而孤寂,发上簪了一支白?玉簪,衬得人如霜雪,清雅而寂然。 他慢慢往这边走来,明?明?步幅并不大,但?不过几息就走到了碑前。 等他走近时,韩岁岁才?看清他的脸:江随舟! 但?他的眸子里空洞而寂寥,似是什?么都不曾入得眼中,眸子却又黑得太过,像是什?么都想毁掉。他周身伴着并不明?显的黑色雾气,与之前第二幕幻境中的雾气如出一辙,只不过在他身上出现?,更添了一种恐怖的气势。 是江随舟,却又似乎不是江随舟了。 发生了什?么? 韩岁岁飘到他身边,却被他身周的黑雾割出了条条血迹,凌迟一般的疼。 她大喊,江随舟听?不见;她努力凑过去拍他肩膀,江随舟感?受不到。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和?江随舟隔在两个世界里。 江随舟并没有感?知到韩岁岁的存在,事实上,他感?受不到韩岁岁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清时间,久到韩岁岁留下的痕迹只剩下了一块墓碑。 他勾唇笑了一下,从储物袋里拿出几盘精致的点心放到墓前,自己对坐到碑前,仿佛对面之人还活着。 他静静看着碑前的点心,眼睛落在虚空中,没有了焦点。一会?儿,他轻声道:“谢氏最近几代帝王勾心斗角,也到了覆灭之时。” 沉默一会?儿,似是在等对面之人回应完,他又轻轻笑了一下,道:“我将玄天派的掌门骨鉴炼化了,但?是中间出了一点岔子,那面镜子不受其?制,我还得令想些法子。” 说着,他眼中有深重的暗红色一闪而过,随即身周黑雾暴躁起来,他将其?压制下去,嘴角便涌出了一道血迹。 韩岁岁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却没有办法,继续听?他疯魔一般自说自话。 江随舟用手指摸了一下嘴角血迹,看着上面的血迹沉默了一下,随即拿袖子仔细擦掉,道:“离洲据说有一处仙境,有死而复生之法,我去一趟,” 他看了几眼地上的点心,道:“你既然不爱吃,下次便换其?他的。” 韩岁岁坐在墓碑旁边,无奈伸手碰了碰那几块点心,手从其?中穿了过去。天地良心,点心还都是她爱吃的,只不过她现?在碰不着。 江随舟继续道:“离洲太远,我若是赶不回来……”他顿了顿,伸手在棺材上下了一道禁制,“我应当是赶不回来了,若是我死在那里,你便随我一道烧了吧。” 他脸上有温柔笑意,眼中却仍然空洞至极,似是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戏,既不可能得到回应,也不可能得到她复生的希望。 他长长久久沉默下去。 而韩岁岁已经在他对面说了半天话。 经过这么半天,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谢随之就是江随舟,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改了个名字,但?很显然 ,谢随之爱妻之墓就是她的墓。 幻境之中时间可以随时调到之前她刚穿越时,那自然也可以随意往后,调到她“死”之后。而且幻境之中的故事并不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同,所以这里的谢氏才?会?取代云氏成为皇族。 她在很久之前就觉得江随舟哪里不对劲,却一直没有发现?究竟是什?么,直到此时。 江随舟既然不姓江,而姓谢,那事情便很清楚了——谢氏当初覆灭,江随舟幸存下来,隐姓埋名到了江氏,更名为江随舟。 谢氏,恐怕就是云氏覆灭的。 现?如今谢氏内乱,江随舟却不再有插手的意思,大约也是谢氏称帝很多年后了。 至于掌门骨鉴,听?闻那是玄天派掌门的信物,可以号令玄天派的守山大阵与一应灵器,幻心境就属于其?中。 不知道按江随舟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原来幻心境的第三幕,是他的忧惧。 幻心境,确实强大。 但?韩岁岁的心却从刚开始的惊愕与疼惜,渐渐沉稳了下来。 她早就察觉江随舟不对劲,如今看他的情状,心里已有几分明?悟。幻心境,最擅磨炼心境,江随舟既然藏着家族覆灭的深仇大恨,心境恐怕早有裂隙;之后幻境又令她身死,所以他不疯也疯掉了。 按照书中的记载,江随舟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已经有了心魔。无论是先前埋下的,还是幻境中才?生成的,等到出去之后,都要?把祛除心魔当做头等大事来做。 韩岁岁此刻无比庆幸,当初江随舟逼她通读了典籍,也无比庆幸,能够借这幻心境,得知了江随舟心底的忧惧与隐患。 韩岁岁忍着江随舟身周浓重的雾气,凑到他身旁,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道:“别担心,我们?不会?死在这的。” 初步 但是要怎么破掉这个幻境呢? 韩岁岁坐在墓碑旁边的坟茔上, 望着?阴沉沉的天,思考对策。 这处幻境据传是以古时仙人的仙器碎片重新炼制而成的,所以才有这样强大的威力。无论是?熔炼之前还是?之后, 它原本都是拿来做炼心之用的。 修仙者求长生,修境界, 所经之事繁多, 时日漫长,不免会有心境不稳之时,所以便有了?这种炼心的法器, 而这一个法器借助了仙器的碎片,所以更为强大。 只不过重新炼制后的时间?也过了?太久, 所以仙器的器灵意识有所恢复,对使用这个法器的修仙者极为苛责, 一旦炼心不成, 必会?陨落其中, 这才被门派拿来当成脱离门派的最后关卡。 韩岁岁想?着?这个法器的来由,又想?到江随舟的心魔, 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出不去是?因为他们没有克服自己心境中的漏洞, 只是?一味想?着?蛮力破境, 所以才会?被困;而恰巧江随舟又有心魔要克服,苦于之前没有发现?,一时之间?又进了?这最克制心魔的法器中……这听起来像个闭环一般的处境,可若是?换一下想?法呢? 若是?能够帮江随舟在这法器中除了?心魔, 岂不是?一举两?得? 韩岁岁越想?眼睛越是?发亮。 若是?不用蛮力, 解开幻境的结,不就等于破除了?心魔吗? 她忍不住以拳拍掌, 颊上带笑。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解开这幻境的结呢? 可恨这样简单的解法,她到现?在才想?到!都是?之前太过信赖江随舟之故!韩岁岁恨恨想?到,靠人不如靠己,她早就该动一动脑子的!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活物,甚至没有风,韩岁岁怀疑自己身处在一个时间?静止了?的容器中,被“密封”了?起来,所以这里的时间?流速显然也和外?面不同。 她默数着?时间?,静静等着?江随舟从那什么“离洲”回来。 而果然没过几日,江随舟便赤红着?眼睛出现?在了?墓碑旁。 等他一出现?,韩岁岁便按照之前想?过的办法,回到了?坟墓的棺材中,附身到了?那具尸骨上,然后努力操纵着?尸骨的身体,用手臂去敲棺材。在她的奋力一击之下,棺材板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声音并不大,但谁让这里这么安静呢? 虫草风声都没有,更不要提有人的声音了?,所以这并不大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江随舟的注意。 他原本还沉溺在寂寥与疯狂之中,他已经又独活了?三百年,而这一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又一次从阴骨林的破庙中醒来,这次却?没有了?韩岁岁,言瑶早已死去。他疑心自己仍然是?在幻境之中,但无论他如何试图打?破都无济于事,待到后来的试探,也毫无破绽。于是?他不得不相信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然而韩岁岁的消失不见令他绝望,他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离洲仙境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办法了?。 在他的前半截生命里,覆灭云氏,为族人报仇是?他的执念,但等到第二世?轮回,他已经尝过了?大仇得报的滋味,对这件事的渴望已经不再迫切,反而是?韩岁岁——昙花一现?却?美好?炽热的恋人,令他难以放下。 他们相伴的时日太短了?,留下的记忆又太过美好?,以至于江随舟时常出现?错觉,以为她仍然活着?,偶尔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本想?,若下一次魂冢搜寻再不成功,他便尽快提升修为,撕裂这一处时空,去她的家?乡找她。虽然这个方法听起来更是?天方夜谭,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得到过又失去,真是?世?间?最残忍痛苦之事。 江随舟想?到最差的结果,眼中红魇又现?,周身黑雾又浓重了?一分。 但就在这样的时刻,他却?听到了?坟墓下方传来的声音,江随舟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棺材旁边。他现?在修为已经到了?澄明上境,离因周境不过一步之遥,所以断然不会?听错。 刚才就是?这棺材发出了?一道声音。 可这里是?他炼制的一道密闭的法器中,除了?她的尸骨,这里绝无其他。 江随舟心中有些怀疑,直接将棺材移了?出来。 而在棺材中的韩岁岁暂时不知?棺材的变化,她还在吭吭哧哧的敲第二下棺材,终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棺材敲响了?! 而这一下,也终于让江随舟确信自己并非幻听。他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棺材板便被掀飞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盈润的一具尸骨来。 确切来讲,这是?言瑶的尸骨,而非韩岁岁的。 如果她没有“穿越”而来,他甚至连她存在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遑论尸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是?如此了?。 江随舟心中刺痛,他紧紧抿了?一下唇,苍白的唇色泛起一丝血色,又很快淡去。 韩岁岁达成了?吸引江随舟注意的初步目的,从尸骨里飘了?出来,围着?江随舟转了?几圈。尸骨已经活了?,就说明这人可能没有死透,抑或者有灵体存在,总而言之还是?有救的,得先让江随舟别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其实她不久之前终于想?明白了?,这幻境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它不仅以人心底的恐惧、嫉恨、阴暗为材塑造场景,它还以不同修者的修为为底进行塑造,越是?修为强大的人,这幻境维持地就越好?。像江随舟,他的修为比她高得多,所以这幻境也就比她当时的幻境更稳固、更真实。 而最可怕的是?,既然已经窥见了?人心,那为何非要以忧惧为目标呢?爱才是?最恐怖的构筑地基。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之间?的转换已经被这幻境的器灵玩到了?极致,只凭蛮力,又怎么能打?破呢? 江随舟之前非要以蛮力破境,不知?道是?提前知?晓了?这幻境的恐怖之处,想?要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推衍出了?错误的破境方法,被误导入了?泥潭?但无论如何,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能往前走,没有退路了?。 让江随舟先意识到这尸骨并非全然的尸骨,“死”非“死”,“活”才能“活”。 疯 江随舟将这具萦白的尸骨取出来, 静静盯着它的变化。 这?是言瑶的尸骨,并不是岁岁的。他将这具尸骨从阴骨林捡回?来,将?它作为思念的寄托, 却?从来不会将?它错认。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呢?连他都记不太清楚了,但这?些?年来这?具尸骨都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会突然之间又起变化呢? 他眼眸幽深, 历数着可能的仇家,但又一个一个排除。 这?些?年来为了寻找复活的法子,他强抢也好、交易也罢, 确实树了不少?敌人,但他们只知道他要复活一人, 却?并不知道他想要复活的是谁,也更不知道这?个被藏在法器中的坟墓。 他有些?头疼, 眼眸中黑红之?色闪过, 一个念头便浮了上来:既然不知道是谁做的这?样拙劣的把戏, 不如就把他们都杀了。 掌心里渐渐凝成黑色的火焰,但就在这?时, 这?具尸骨却?突然又动了一下。 这?一下可谓石破天惊,瞬间就让江随舟停住的动作, 他死死盯着那具尸骨, 脑海中划过一个个可能性,有人在远程操纵这?具尸骨,抑或是有一些?透明的法器在作怪,总不至于是这?具尸骨又活了过来…… 江随舟笑着将?手中的黑色火焰打在了尸骨上, 这?火焰是他晋升澄明上阶的时候炼化的, 所烧之?处一切邪祟都无法隐形。若是有人用?法术暗地里操控,这?火焰也可以反噬到那人身上, 到时候,便也请他尝一尝这?火焰的滋味。 但奇怪的是,当他把这?萦白的尸骨都烧黑了一层,那所谓的法器或是操纵都没有显出行?来。于是江随舟便打开了望气之?术,打算看一眼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但没想到,这?一下却?将?他彻底惊住了! 那个蹲在尸体?旁边的女?孩子,不是岁岁又是谁?! 韩岁岁正在吭哧吭哧抬那具尸骨的手指,她知道江随舟心思太深,担心他想多,反而放弃了看上去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她还?活着,不得不用?这?样最笨的法子。 只要江随舟能够意识到尸体?有异,以他的脑子,总会查清楚他猜测的其他可能都是假的,到时候就可以发现这?个世界的漏洞:一个已经死去了多少?年的尸体?还?能动,而且不是任何法术或阴谋的结果,那除了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还?能如何解释呢? 江随舟之?所以疯成这?样,还?不是把这?个世界当作了真实的? 于是,就当韩岁岁以为这?是一项长期艰苦的工作时,江随舟却?变化了神色,突然启唇叫出了一个名字:“岁岁。” 这?周遭十?分寂静,就连刚才那道火焰的燃烧都没有发出一丁半点的声音,于是江随舟这?一道轻轻的声音立即便传到了韩岁岁耳中。 韩岁岁以为听错了,她顿了一下,便又去抬那个手指。不可能的,江随舟根本就看不到她。 但等到这?声音又来了一次,她不得不信了,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去看江随舟,却?见他正在盯着她看,那表情堪称平静,却?十?分笃定的样子。 韩岁岁:??? 为了方便用?力去抬手指,她正蹲在那尸骨下首,如果江随舟只是盯着那尸骨的手指看,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蹲的地方。 韩岁岁在他眼前挥一挥手,江随舟却?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想要去抓她的手,却?扑了个空。他的脸色立即恢复了方才的平静乃至冷淡,但韩岁岁却?觉得周遭的气势更恐怖了些?,无端让人觉得压抑至极。 这?样的环境下,韩岁岁有点受不了这?样对望着却?不说?话的氛围,开口好奇问道:“你能看到我了?” 江随舟抿唇,然后?点了点头。 他问:“你……一直在这?里吗?” 这?里却?是一片荒地,法器中的时空被他设置成了近乎静止的封闭,看似正常,却?只会循环即将?黄昏的这?半个时辰。这?里连小虫都没有,寂静而又停滞,若是韩岁岁在这?里待了三百年,以她爱热闹的性子,这?三百年不亚于一场酷刑。 找不到人时,他惋惜、回?忆,却?也痛恨,希望给韩岁岁一点惩罚,也让她尝一尝这?样孤独痛苦的滋味,但当他想到韩岁岁真的这?样过了三百年时,他却?有些?近乎窒息,以至于当韩岁岁回?答“没有”的时候,他耳边都像是膨胀开了一层幻境,连声音都听不清楚。 韩岁岁怀疑江随舟已经被这?幻境逼疯了,她说?了好几声“没有”,但江随舟却?像是听不到似的,连眼神都有些?涣散,她只好飘过去,凑在江随舟耳边大声说?:“没有,我刚醒过来不久,这?里还?是在那片幻境里啊!” 她甚至想晃一晃江随舟的脑袋。 江随舟的手从韩岁岁的身体?里穿过,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从韩岁岁的“灵魂”里穿过,他又抿了下唇,眸中开始聚集起风暴,愤怒和怒意纷涌,却?又同时夹杂着茫然和委屈。 既然相遇,又为什么要让他们分开! 既然分开了,又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见到了,却?又无法触及!! 岁岁她,究竟是确实存在,还?是我的幻觉? 江随舟收回?手指,看着自己手掌上遍布的痕迹,心潮起伏。 他是知道自己的心魇的,心魇因仇恨而起,本应在云氏覆灭之?时随着这?个肮脏的姓氏一同消散,但事实上却?刚好相反,心魇短暂的消散掉,却?又重新?生成,而且比之?前更为强大。就像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暗疮,一念生,半生却?不能灭。 他这?时才恍然想到,心魇本就是堕入魔道的前兆,万年来极少?有人能摆脱这?样堕魔的转变,古籍记载也唯有将?心魇控制住的人。一入魔道,便没有回?头路了,这?便是世家大族乃至所有修者见入魔者都要将?其灭之?的原因。 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韩岁岁见江随舟大半天没有反应,便伸手去晃他的眼睛,却?见他眸中黑红之?色不断涌现,她顿时知道这?是他心魇发作的表现。韩岁岁暗自心惊,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大声喊他“醒一醒”。 过了一小会儿,她已经开始要动歪脑筋的时候,却?听到江随舟蓦地笑了一声,这?声音沉沉的,比起笑,更像是一声冷哼。与其同时,他眸中蓝色更盛,然后?用?法刃从掌心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奔涌而出,但江随舟毫不在意,而是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黑色的玉珠,将?血抹了上去。 韩岁岁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本能觉得江随舟的状态不对,想要阻止,但江随舟动作又快又突兀,等她反应过来时,血已经完全渗到了珠子里,珠子开始迸发出极大的力量来,江随舟的头发被风吹散,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又夹杂着不顾一切的狠绝。 她顶着狂风去揪江随舟的领子:“你现在怎么这?么疯了,快停下!” 但正如江随舟碰不到韩岁岁一样,韩岁岁也碰不到江随舟,她的喊声也只是徒劳,江随舟完全不听,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身影,启唇:“这?是我的魂珠,用?我的血开启,便可以强行?容纳他人的灵魂。” 他抬手,手指从韩岁岁的发间穿过,仿佛情人间的轻抚,他笑道:“我从炼化这?颗魂珠的时候就在想,若是哪天将?你复活了,便将?我们的灵魂永远捆绑在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前半生为仇恨,挣扎求生;后?半生却?又为了情爱,朝夕折磨。仔细想想,便只有刚刚重活的时候,复仇有路可循,情爱未受分离之?苦,那样短暂且快乐的时光,便像是上天给他无尽痛苦的人生唯一的一点慰藉。 这?一生总是求而不得,他实在受够了这?滋味。 “若是法术开启之?后?失败,魂珠便会碎裂,到时候,即使你是我的幻觉也无妨……” 韩岁岁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终于意识到幻境的可怖,这?不是她与江随舟分开的第几个时辰,而是江随舟独自一人在幻境里绝望了不知多少?岁月。 她一时有些?心酸,摸了摸江随舟的脸颊。 这?是一个无声的接受姿态,江随舟强撑着术法,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魂珠没有任何变化。 但与其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阻挡,仿佛有什么力量一直在抗衡魂珠的力量。 他便毫不犹豫地凝成法刃,往心口上刺去,随即将?心头血也抹在了魂珠上。骤然间,魂珠光芒大盛,从纯粹的黑暗一下子变作了黑红之?色相间的模样,黑色与红色相互流转,变作了一个符咒的图案,紧接着,韩岁岁就感到自己被吸进了魂珠之?中,接下来的事便全然不知了。 而这?时,天地之?间力量破碎,这?片立着坟墓的法器被打碎,连同周围的环境都一起退变成了纯白之?色。 江随舟掌心里的魂珠也消失不见,只静静躺着一个韩岁岁。他若有所思的抬头,已然心有明悟,随后?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将?韩岁岁抱了起来。 “幻心境,确实名不虚传。” 出 魂珠是?澄明上阶才可?以修炼的, 江随舟是在幻境之中修炼到这个境界,魂珠自?然也是?幻境的产物。虚假之物,怎么能容纳进一个真正的灵魂呢? 若是?容纳, 必然是失败的。 但江随舟的灵魂力量又十分强盛,当他?不顾一切, 强行将韩岁岁的灵魂往魂珠里面拽的时?候, 也就是在与幻境的器灵作抗争。 没有?这枚魂珠时?,器灵无处可?见、无处可?找,但有?了这枚魂珠再行角力, 便等于是找到了一个与器灵相争的载体——一个机会,当江随舟不顾一切将韩岁岁的灵魂容纳进?魂珠的那一刻, 他?心头便有?所明悟了。 魂珠便就此消散了,他?切割出?去?的灵魂再次回到了本?体, 而韩岁岁也已经好好地回来。 江随舟抱着?人?, 将自?己的脸贴到了昏睡着?的女孩儿的颊上, 温暖的触感仿佛直接延伸到了心头。到此时?,那种几百年的空虚与孤独才终于被怀中这具暖暖的身体所填补。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 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抬起头来。多亏了岁岁给他?示警,才让他?发现了这幻境的漏洞。过去?三百年, 在幻境之中浑浑噩噩的渡过,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种种不合理之处吗?并不是?,但那都被心中越发疯狂的魇魔扰乱了神智。 幻心境,确实是?最擅长?寻找人?心魔的地方。 他?的心魇越来越严重,这几百年间?不断吞噬着?他?的痛苦一步一步壮大, 若是?此刻就出?了幻境, 踏出?去?的时?候很可?能会直接堕魔,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将心魇压制, 恐怕出?去?仍然是?死路一条。 他?的眼眸望向虚空,蓝色的光晕在眸中扩大,很快就找到了器灵所在。 “你同我做一笔交易,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块仙器碎片。”如果不是?时?间?有?限,直接将器灵炼化才是?他?的选择。但现在心魇力量壮大,他?能够这样清醒理智的时?候不多,所以必须要抉择。 ———————— 韩岁岁醒过来时?,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窗台上有?阳光透进?来,在窗台的彩色小花上落下一片明媚的光,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上州城的小院里。 但房间?里的装饰摆放都不是?当初的房间?,舒适又雅致,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刚要起身去?探查情况,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地方,江随舟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这幻境破除起来确实并不容易,但江随舟已经发现了不对,她?的状态看上去?也恢复了正常,接下来再商量一番,除掉心魇、破掉幻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她?到了门?口?,却发现院子?里坐着?一个令她?熟悉又惊喜的人?:“大师兄?” 坐着?的人?正是?云清。 他?穿着?一身黑袍,坐在石桌前闭目养神,见她?醒来,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韩岁岁走过去?,惊讶问?道:“大师兄,你也进?了幻境吗?” 云清神色一顿,却道:“这已经是?幻境之外了,小师妹,恭喜你成功闯过幻境。” 韩岁岁惊讶:“没有?啊,”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江随舟被风高高扬起的头发,还有?眼眸中渐渐扩散的蓝色光影,他?们不是?还没有?闯过那一关吗? 她?立即想到了什么,问?道:“江随舟呢?” 云清摇了摇头,凝重道:“他?还没有?出?来。三日前你出?来就昏迷在地,师父和众位长?老都来不及询问?你,而按照规矩,当你踏出?幻境的那一刻就不再是?玄天派的人?了,所以师父就命我将你好好安置在山下。”他?旋即有?些迟疑,问?道:“小师妹,你还要继续等他?吗?” 韩岁岁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江随舟的心魇和他?最后渐渐涣散的眼神,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跳动。 但她?毕竟不是?刚来这个世界的她?了,现在江随舟并没有?死讯传来,这便是?最好的消息。好一会儿,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云清目光坚定道:“我再等他?一段时?日。” 云清看着?她?道:“师兄也劝不动你,若有?难处,你知道如何给师兄传讯。” 韩岁岁知道云清能送她?过来并且照护她?,便是?还承认这份同门?的情谊,她?十分感谢云清的举动,向他?行了一礼,道:“师兄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告别了云清,韩岁岁稍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和储物袋,便掩上门?随意设了一道防御阵法,就去?玄天派山门?处等着?了。 日光正好,她?找了一卷中洲史册,沐浴着?阳光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系统久没有?和韩岁岁说过话了,去?山门?的一路上就一直揪着?韩岁岁说话:“岁岁,你在幻境里怎么样?凶不凶险?” 韩岁岁分心回答它:“还好,不算凶险,只不过幻境待久了便很容易分不清现实与幻境,若不是?有?你在耳边聒噪,我看到大师兄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幻境之中呢。” 系统:“那江随舟?” 韩岁岁道:“他?会没事的。” 系统在韩岁岁意识中识趣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了。它以为是?韩岁岁自?欺欺人?的安慰,却不知道,韩岁岁确实是?有?一些把握的。 她?在昏迷之际有?感受到幻境的坍塌,而江随舟一向机敏,不可?能意识不到那里是?幻境,再加上,她?知晓自?己并未达到突破幻境通关的资格,之所以能够出?来幻境,必然是?因为江随舟做了什么。 她?唯一担心的,便是?江随舟太过损耗自?身,还有?他?身上的心魇,若是?不处理,被守幻境的长?老发现,恐怕便是?一场恶战。 而之前她?受师父师兄的考验,钻护山大阵的漏洞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守在山脚下,方便她?混进?去?帮忙。 这样想着?,韩岁岁的心慢慢定下来,真的开始聚精会神看起了世家混战的历史。 而另一边的江随舟呢,他?正在借幻心境塑造的心魔场景,慢慢消磨抑制自?己的心魇。 坍塌的大殿中,夜色空茫,如水一般映照在废墟上,照亮了上面黑沉沉的血迹。他?躲在废墟之下,被父亲和兄长?护在身后,听着?父亲质问?云氏老祖:“我谢氏从无二心,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云氏老祖笑道:“为何一定要杀有?异心之人?呢?你谢氏经年累世的修士大族,宝物不计胜数,难道还不能引动其他?世家的心思吗?” 云氏老祖身后的沈氏族长?施了一礼,歉疚道:“谢兄,实在对不住,沈氏与云氏有?约,臣服于云氏,不得有?违逆,今日之举,实属迫不得已,望谢兄莫要怪罪。” 他?身旁还站着?封氏的族长?,一言不发,但态度十分坚定。 江随舟听到父亲冷哼一声,似是?在嗤笑沈氏的虚仁假义,又似是?在嗤封氏识人?不明,道:“既然是?走狗,便不要在这叫了。”他?剑锋指向云氏老祖,道:“我谢氏千年氏族,岂容你们这群小人?在此放肆,有?我谢氏祖先庇佑,定要叫你们有?来无回!” 说着?便提剑冲了上去?。 他?兄长?也跟着?父亲提剑冲了上去?。 法术光芒闪过,巨大的法爆声响起,谢氏祖宅被夷为了平地。从那之后,江随舟就生了心魇。 云氏、封氏、沈氏,他?都要一个不拉的铲除。 在这幻境之中,江随舟从无数次晕倒,然后又无数次冲出?去?,看到兄长?被封氏一剑穿心,鲜血一滴一滴的垂落,看到父亲拖着?伤重的身体,不敌几大世家联手的凄惨与绝决。他?的力量从幼年逐渐成长?,从被刺穿心口?,到能够渐渐还手,再到将沈氏、封氏的族长?击败,最后到杀掉云氏老祖。 他?的修为一步步精进?,终于从幼年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幻境中走出?来。 若是?以时?间?来算,他?在这幻境里过了又近百年了。 幻心境确实是?打磨心境的好地方,这一幕幻境的破碎,令他?不仅压制住了心魇,还得到了修为上的增进?。 但心魇终究难以彻底祛除,所以江随舟并未做停留,而是?一步跨出?了幻心境,他?淡漠的声音响起:“仙器碎片出?去?便给你。”旋即身影便消失在了幻境中。 新途 韩岁岁一直等待的打斗之?声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反而是一身清雅缓缓走出山门的江随舟。 韩岁岁:“欸?” 江随舟摸了摸韩岁岁的头,心情很好?的样子。 “走吧,先找个地方安置, 随后我们再商量一下事情。”江随舟道。 “大师兄给安排了一处小院,就?在附近。”韩岁岁说道。 江随舟听到云清的名字, 眸色深了一点,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但又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我们过去?吧。” 小院离得很近, 穿过热闹的坊市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门前。玄天派在山腰处有一座热闹的修仙城镇,而到了山脚下, 则以?凡人居多,地势也相对平坦广阔, 多的是前来寻找修仙机缘的富贵人家, 这么?一处小院完全不?扎眼, 又胜在幽静,若是一直居住在此处, 想来也会十分快乐。 江随舟一眼便瞧出了云清的打算——大约是希望他们还能长住在玄天派附近,他没有与韩岁岁提起, 而是叫住韩岁岁, 在路过坊市时?买了一些食材和厨具,回到小院后?下厨做了一餐饭。 韩岁岁不?好?意思干看着,便在一旁打打下手,摘一摘菜叶, 舀几勺水,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挤在江随舟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起幻境里的事。 “我当?时?一看那个天色和那个棺材, 心都凉了半截儿?,最要紧的是,你根本看不?到我都,一下子就?穿过去?了,魂魄离体还能开灵视看到呢,那样就?纯粹变成个阿飘了。” 一个说客,两?个听众。江随舟含笑听着,偶尔忙里偷闲瞥一眼韩岁岁眉飞色舞的模样,亦不?时?颔首赞几句韩岁岁的机敏睿智;系统就?热闹多了,一直不?听地回应:“然?后?呢?然?后?呢?” 就?这样一直说到了饭菜上桌,韩岁岁终于说得差不?多了,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关是闯过来了,却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 江随舟分给韩岁岁一双筷子,道:“你先尝一尝我做的这条清蒸哙鱼,我在幻境里钓了好?些年,却都没来得及吃,实在遗憾。” 韩岁岁被这一打岔,思路立即转到了别的上面:“你快说说,我出来之?后?你在里面又经历了什么??” 不?用问她也能够感受得到,江随舟这一次出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慈祥?以?前他可不?爱这么?频繁地摸她脑袋的。 说不?准是在里面过了好?些年呢。 她咬了一筷子哙鱼,唔,好?好?吃啊。 江随舟心里千翻百转,还是不?想把韩岁岁扯进他的陈年旧怨中?,缓缓道:“没什么?,只是回到我少年时?,回溯了一番师父的训诫与教导,”他笑了笑,仿佛那段时?光温情而遗憾,“他有好?些话,我都忘记了。” 韩岁岁想到自己的便宜师父,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她知道江随舟有痛苦的过往,不?然?也不?会生出心魇这么?强大而偏执的魔障来,温暖的情谊向?来能够予人慰藉,他如今能够这般平和,那段回溯的时?光应该是十分珍贵的。 她没有打断,而是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与他碰了碰茶杯道:“去?日?不?可追,来日?尚可期,从今天起,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啦!祝我们来日?都能够称心如意!我以?茶代酒,干啦!”说完便爽快地干掉了一杯茶。 江随舟千般思量,也被她这洒脱可爱的一番话暖了暖,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来,虚虚敬了她一下,也干掉了这杯茶:“我们都会称心如意的。”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一切都十分惬意,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随舟都记得这天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韩岁岁鬓发上她明亮的笑容。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们开始心照不?宣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他们没有在那个小院里住下,而是打扮成了四处游历的小夫妻,飘摇不?定地四处乱逛。偶尔这里喜欢,便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待倦了,就?又上路,换一处别的地方。 这个世界很大,除了云氏治下的中?洲,还有门派世家林立的东洲、苦寒荒原的刺洲,以?及被一片山海屏障隔开的西洲。中?洲各地在地图上已经大概有了许多记载,韩岁岁点了几个一直很想去?的地方,与江随舟一起去?逛了逛,便着手准备渡海去?东洲。 云清的院子韩岁岁并没有特意还回去?,而是时?不?时?就?找人送些东西过去?,自己逛街时?瞧上的合心意的簪子玉佩、吃到的各地的风味小吃,还有学习术法典籍时?折腾出来的有点用处的法器,都零零散散地不?时?往那寄,仿佛将那里当?做了一个快递中?转站。 并不?频繁,只是告诉云清和师父,自己过得很好?,活蹦乱跳。 江随舟的境界已经足够高,整个中?洲都没有几个澄明境,而他在幻境里更是修到了澄明上阶,虽然?幻境是虚假的,但瞧他的样子,却有些熟门熟路,从不?为修为发愁的样子。而境界足够高,在世上游历时?便多了许多底气和从容,即使遇到了险境,也总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相较于他的不?紧不?慢,韩岁岁却忙了许多——她极其?迫切的希望提升自己的修为。她这样紧迫的心情,大多来源于对江随舟心魇的担忧,越是翻阅术法古籍,越是担忧心魇的发作。 她知道江随舟私下里一直都有些布置,他每次写信抑或是与人见面,也从来不?避讳她,所以?韩岁岁也知道他真正的心魔是什么?。 而她每日?看书、修行,遍历山河,在红尘俗世里打磨自己的功法和心智,也是为着这一场避不?开的恶斗作准备。至于系统发布的任务,收集环境数据抑或是采集珍惜样本,她早已越来越得心应手,不?用放在心上惴惴不?安,而是顺手就?给做了。 这几年过去?,系统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她开通了论坛功能,不?时?在上面与人交换一些物品。靠着这一项以?物易物赚下来的积分,也足够她将系统买下来,不?用再作任务系统了。 而没有了这一个桎梏,系统更加放飞自我了,刷动漫番剧成了它最大的爱好?。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韩岁岁知道,她的头顶上还悬着一柄利剑。 是江随舟不?知道何时?就?会发作的心魇,也是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残酷底色。 所以?韩岁岁并不?敢松懈,而江随舟也从不?阻止,这是一种十分矛盾却又和谐的状态。 在去?往东洲的大船上,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海面上波涛翻滚,天地之?间一片寒冷肃杀。大船稳稳向?前行驶着,仔细望去?,船身上覆着一层青绿色的淡光,大雪飘落在上面,触之?便融化了。 船身十分庞大,上有五层楼,盖因去?往东洲的大船三年才有一趟往返,所以?这船上的人并不?少。 韩岁岁与江随舟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朝着海面的窗户大开着,冷风不?断吹进来,屋子里却暖融融的。 江随舟坐在窗边,手里执着一卷书看着,天色灰白,他的容色却仍然?温润濯然?,韩岁岁刚看完了书伸懒腰,抬头便看到了这样一幕,登时?便绕过了榻上的小案,凑过去?钻到了他怀里。 江随舟低头轻轻睨她一眼,空着的手捏了捏她作乱的手,便顺手将她拢在了怀里。 韩岁岁听着船上的热闹动静,问道:“云氏这条船耗费了这么?多灵力,赚得回本吗?”虽说船上有不?少旅客,其?中?不?乏豪门世家,但这防护罩日?夜都要开着,一开便是三个月,少说也要耗掉小半个小型的灵石矿,就?他们交的这点旅费,真能回本? 江随舟答道:“自然?不?能。” 而这显然?不?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韩岁岁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心,便听到某人继续答道:“旅客只是捎带,重要的是与东洲的联系,只能握在云氏手里。” 韩岁岁脑筋转得飞快,她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东洲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令云氏不?得不?防?” 江随舟轻轻颔首,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窗外冰天雪地里的一片肃杀,道:“是一件云氏至今没有找到的东西。” 而他恰好?知道在哪里。 【完结】 初现 江随舟对复仇轻车熟路, 虽然局势有所改变,但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也同样知道云氏的弱点在?哪里。 云氏掌握了?一道握有所有修仙者命脉玉元阵, 所有人在出生时便需要这样一滴血融在?木牌之?中,悬挂在?玉元阵里, 美其名曰, 一同镇压世?间凶煞,护佑万民安宁。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云氏老祖拿来掌控众人的把柄。 中洲有几近千年的时间, 没有再出过几个澄明境,更?不要提修为圆满、接近飞升的因周境, 便是因为能够修炼到高阶之?人,必然得是云氏的心腹罢了?。而中洲之所以没有被其他几个大洲的大能联合屠戮, 只不过是因为晋阶因周境所需的阴阳三生果已然绝迹, 澄明境便是最高的修为境界罢了?。 几大世?家绝不乏修炼天才, 却在这么多年来一直甘居于云氏之?下,便是因为这道玉元阵的缘故。 他?也是后来才知晓, 谢氏之?所以满门被灭,便是因为云氏察觉到了?谢氏的动?作——当年父亲想方设法?瞒天过海, 将几个族中偏支的孩子血脉从玉元阵中悄悄换掉, 结果被云氏发现,才惹来了?这场灭门之?祸。 云氏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珍宝术法?,父亲也明白此中缘由?,所以未做申辩, 只能咽下苦果。 说来可笑, 上一世?他?能灭掉云氏,还是多亏了?知晓这道密辛, 否则做得再多,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江随舟望着窗外的风起?云涌,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讽,但紧接着就被一只手给捏变了?形,显得有些滑稽。 韩岁岁揶揄的看着他?,道:“这样也挺可爱的嘛,想什么心事?呢?” 江随舟讽刺的心情一下就被冲淡了?,无奈道:“你瞧,那里有一只青鸟。” 韩岁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找了?半天,却只见天地之?间一片飞雪,根本没有什么活物?。她心头立即浮上一句话:被骗了?。转过头来便要找人算账。 结果回过头来便看到江随舟冲她笑了?笑,身旁渐渐勾勒出一只小?巧的、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青鸟来,很快光芒消失,青鸟却栩栩如生地停留在?了?原处,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用脑袋蹭了?蹭韩岁岁的手指,便飞出了?窗外。 韩岁岁惊奇道:“你竟然能凭空画出一只青鸟来?”这样能够“无中生有”的术法?,简直神迹!她喃喃道:“这难道就是澄明境的修为吗?” 江随舟笑着摸了?摸韩岁岁的头,道:“是假的,一会儿就散掉了?。”见韩岁岁还要追问,立即岔开了?话题:“你今日给自己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 韩岁岁一下子仰倒在?他?怀里,生无可恋道:“还没有。”但她紧接着就生龙活虎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随舟道:“我写完作业,你把这道术法?教给我。” 江随舟笑着矜持起?来,道:“唔,我想想,这道幻术的口诀是什么来着?”话音刚落,颊上便被亲了?一口,低头一瞧,韩岁岁正可怜可爱地望着他?,这下江随舟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干脆道:“好吧。” 韩岁岁一下便笑开了?,可爱极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便被“咚咚咚”地敲响了?,来人是个魁梧的侍卫,他?望着房间里正在?读书写字的一对?小?夫妻,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们?可有见到一只青色的小?鸟飞进来?” 说完便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却见那窗户紧紧闭着,房间里炭盆烧着,并不像开过窗的样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东海向来冷绝,加上罡风肆虐,从来没见海上有活物?的,偏偏小?公子眼尖,瞧见了?一只青鸟。 这时候这家的丈夫开口道:“未曾见过有飞禽盘旋,是出了?什么事?吗?” 侍卫已然看过了?房间,对?这话一点都没有起?疑,只是歉然道:“是我家小?公子见到了?一只青鸟,派我等出来寻找,若是先生瞧见了?,请务必到三楼来报,必有重谢。”说完便退走了?。 等他?走后,韩岁岁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让你骗人,惹到小?孩子了?吧。”见江随舟颇有些无奈的神色,得寸进尺道:“我也想要,唔,要一只蓝色的。” ———————————————— 船上的时光过得也飞快,眨眼间便过了?三个月,东洲已尽在?眼前了?。 比起?中洲的气候如春,东洲却要冷峻得多,雪山连绵,方一下船,韩岁岁便感受到了?吹来的冷风。修炼之?人本不应怕冷了?,但她还是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 江随舟从肩上的包袱里取了?狐裘,给韩岁岁披在?了?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便混迹在?人群中离开了?海岸,往城里去了?。 这一趟来东洲,原本只是为了?旅行,江随舟道出的那一样东西,上一世?也找到过,知晓在?哪里,所以并不着急。两人一路逛,一路玩,中途某天,江随舟顺手就把东西取了?。 韩岁岁十分诧异:“一根树枝?” 彼时两人正在?森林里“野营”,江随舟让韩岁岁等他?一会儿,再回来时便告诉她,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他?伸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根短短的树枝。 韩岁岁拿过来左瞧右瞧,也没瞧出什么特别来,非要说的话,这根树枝内里的脉络,似乎是红色的。 江随舟道:“云氏那道玉元阵,便可以用这根树枝来破。” 韩岁岁听江随舟讲起?过这道阵法?,知晓它的厉害,也知晓要用鬼树来破,但……据说鬼树无影无踪,生长在?冥界,云氏找了?多少年都没有找到,怎么竟然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树? 她对?比了?一番,难以置信道:“这周围的森林,岂不都是鬼树?”密密麻麻的,一眼望去,甚至望不到边。 江随舟点了?点头,道:“这里不久之?后大概就要化作一片灰烬了?,我已经拿到了?树种?,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在?来时的路上便意外发现了?云冥瑾与风离殇的踪迹,这一世?的许多事?情都与上一世?大有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风离殇那可怕的直觉了?。 上一世?是在?云冥瑾登基、风离殇成为皇后之?后,后宫局势不稳,她找他?帮忙寻找云氏的心腹大患——鬼树枝,结果上千年来无踪无迹的鬼树,却在?一朝之?间现了?形,令人诧异。 风离殇凭此坐稳了?后宫之?主的位子,却也因此让他?知晓了?云氏的最终弱点,藉此葬送了?云氏。 没想到再来一世?,形势变化,她和云冥瑾便这么快就找来了?东洲,到了?鬼树森林的山下。 这样的运气…… 韩岁岁从他?的态度里意识到了?什么,奇道:“为什么会化作灰烬?你要烧了?这里吗?”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这树林是对?付云氏的关键,即使江随舟手里已经有了?,也没有必要让这里绝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最希望这里化为灰烬的,便是云氏阵营的人了?。 韩岁岁瞬间想起?了?已经消失在?她生活中许久的原女主,风离殇,凭她的运气,能够找到鬼树并付之?一炬,永绝云氏后患,便十分正常了?。 说起?来,推翻云氏自然是和男女主对?上的,她先前竟然一直没有想到。 哎,世?界太过真实?了?,便会忘记她是在?一本书中。 但她怎么记得,风离殇从来没有到过东洲呢?她不是一直都在?中洲打转的吗?前期一路收集美男,后期帮助男主上位,番外也是在?皇宫里,东洲如何,书里也没怎么提到。 恰巧玄天派也好、江随舟也好,对?东洲的了?解似乎都不是很多,所以她才会对?东洲的风土人情这样感兴趣。 女主来了?东洲?唔,怎么和原著不太一样呢? 不过,女主要烧了?这树林倒是十分正常,凭借女主光环,他?们?能提前来一步,拿到树枝和树种?已经很幸运了?。 想到这里,韩岁岁心情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的离奇,没有纠结到底是谁要烧了?森林,而是道:“那我们?多砍一些树枝,万一那树种?种?不活怎么办?” 于是飞快动?作起?来,也就没有注意到江随舟沉郁的眼神中有黑红之?色一闪而过。 端倪 韩岁岁飞快往储物袋里塞了不少树枝, 如今她的修为?也已经到?了千山境上阶,放在玄天派里大小也是个长老了,用术法砍些树枝, 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等她这一通动作,江随舟早已恢复了正常, 他走上前, 道:“已经足够了,我们走吧,你不是说想去千山派看他们的雪山金顶吗?” 韩岁岁拍了拍手, 看着地上已经堆成一个小山的树枝堆儿,心里点了点头, 道也应该够了:“那便走吧。” 于是两个人很快离开了此处。 而他们刚刚离开,山上便开始有人?布阵, 隔绝此处天地。有飞鸟途径边缘之处, 莫名便撞上了一道虚空的屏障, 连叫声都未曾发?出便化为?了灰烬。 云冥瑾在远处的另一座山顶上遥遥望着,心里既有庆幸, 也有后?怕。若是这样一大片鬼树林被旁人?发?现,那他们云氏的玉元阵顷刻之间便会?崩溃, 到?时候……云氏的超然地位便会?骤然失去, 即便真能平定叛乱,也必然元气大伤。 想到?这里,云冥瑾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但他毕竟城府极深, 仅片刻就收拾好了情绪, 搂紧了旁边的风离殇,道:“这次多亏了殇儿发?现这鬼树, 待老祖辨明之后?,我们便可以?启程回中?洲成亲了。” 风离殇在封氏一事?后?也是十分害怕云氏这位老祖,现在能有这样一桩功劳,想必老祖也会?高看她一眼的。她有些高兴,问道:“老祖会?亲自?过?来吗?” 云冥瑾笑了笑,目光看向正在布置阵法的修士们,道:“这也说不准呢。” 这件事?重要自?然是十分重要的,可他听说,老祖已经找到?了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一颗阴阳三?生果,这是能够晋升因周境的关键,若是能够成功晋升因周境,这玉元阵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而且相较于玉元阵这样的外物,修为?才是老祖最?看重的东西,来与不来,倒是真说不准。只不过?,不论老祖来不来,这桩功劳必然是跑不掉的了。 “上次老祖责罚,多亏了你找到?了补救的法子,这次来东洲又意外发?现了鬼树所在,殇儿,我真不知道没了你我可怎么办。”云冥瑾低下头,将?脸贴在风离殇额头,感慨又亲密。 风离殇顿时便红了脸,轻轻推了他胸膛一下,随后?又依偎在了云冥瑾怀里。 她将?目光放在不断撞击着屏障消失的飞鸟上,不知道为?何?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慌,明明,事?情已经这般顺利了。 —————————— 千山派是东洲三?大宗之一,为?天下剑宗之首,他们门派的雪山金顶向来有名,据说“天下十分剑气,雪山金顶便独占九分”,是当年剑祖晋升因周境时留下的剑气。 虽然时间过?去了太久,剑祖也早已陨落,但这个传说却?流传了下来,而且自?从来到?东洲,韩岁岁也听到?不少剑修在雪山金顶一朝顿悟的故事?,对这里十分好奇。 来到?千山派山脚下的集市上,韩岁岁悄声问江随舟:“我们怎么进去?” 江随舟牵着韩岁岁,也学着她的样子悄声说道:“过?几?日便是千山派联合其他剑派比试的日子,我们到?时候可以?混进去,光明正大地看。如何??” 韩岁岁与江随舟对笑了一下,活脱脱像个小狐狸:“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混进去并不困难,剑派联合试练是件热闹事?,有许多年轻弟子前来,韩岁岁与江随舟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目标,将?他们的身份玉牌复刻了一份,果真“光明正大”地混了进去。 但这几?日,韩岁岁的心情却?说不上美丽,以?至于到?了雪山金顶开放的那天,看到?了那道大名鼎鼎的崖壁时都心不在焉。 江随舟有些疑惑,但他向来体贴,并不戳破,只是借介绍雪山金顶时悄然拉回韩岁岁的注意力:“你瞧那道崖壁,原本是道完整恢弘的山顶,上覆千尺积雪,终年不化,当年剑祖一剑,劈去了阻挡在它前方的一座山,剩余的剑气则将?这道山头劈去了一角,阳光倾洒在积雪上,便成了今日的‘雪山金顶’。” 韩岁岁心不在焉地朝那雪山金顶投过?去一眼,“哦”了一声便收回了视线,紧接着便若有若无地朝江随舟看上一眼。 江随舟心中?一沉,明白问题大约出在他身上,他不动声色抿了抿唇,继而笑道:“今日比试,我们刚好可以?看看东洲的剑法。” 待坐到?阴凉处观看年轻弟子们比试时,韩岁岁的精神也已经恢复了几?分,而江随舟却?一直暗中?蹙眉,细细思索着自?己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到?底有何?不妥之处。 韩岁岁的异常,回想起来,不过?这短短几?日,那日在千山派山脚下她还兴致勃勃要看雪山金顶,今晨却?有了别的心事?,而且还与他有关。然而江随舟将?自?己这几?日做的事?情细细数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都没有发?现不对之处。 推倒云氏的布局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连鬼树都已经找到?,他的修为?也已经稳在了澄明境巅峰,虽说不比云氏老祖功力深厚,但同?在一个境界,打起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岁岁的藏身之处也已经安排妥当了,他虽然不想瞒她,却?也不想将?她真正牵扯进来。 至于这几?日的行程,也与往常无二…… 江随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开始不动声色打探道:“岁岁,中?午你想吃什么?这几?日都是在客栈里吃,倒是颇有些想下厨了。” 韩岁岁道:“我都可以?。” 江随舟仔细观察韩岁岁的神情,继续道:“东洲确实与中?洲的风土人?情有异,这几?日一直食辣,我都有些吃不消了。” 韩岁岁看了过?来,瞧了一眼他的神色,道:“那便换清淡一点的好了,要不然你别下厨了,我们去集上吃。” 江随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何?其敏锐,这一番便知韩岁岁确实是在关心他的身体,他们相处已久,他能不能吃辣岁岁一清二楚,如今被他这样一说便信以?为?真,未做丝毫疑问,便只能是因为?——他的身体果真出了什么问题。 而能与这一样挂上钩的,便只有他的心魇了。 一时之间,试炼台上的刀光剑影与相击之声似乎被放大了百倍,剑影映入眼帘,他的眼睛里立刻染上了黑红之色。 但他很快就压了下去。 从幻心境出来不过?才三?年有余,心魇便如此难以?压制,发?作的速度实在远超他的预计。而且以?往心魇发?作他必然是知晓的,可如今心魇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他的探知,悄无声息地在岁岁面前显露出来。 心魇,又在岁岁面前说了些什么呢? 江随舟原本坐得松散,此时却?浑身僵硬,心头如坠冰窟。 韩岁岁看完了这一场比试,终于觉出几?分精彩来,便推了推江随舟,想与他讨论一下精彩之处,却?看到?江随舟脸色一片惨白,看见她时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容来,可那笑容亦是苦涩至极,令人?心头涩然。 韩岁岁登时紧张起来,江随舟的心魇不会?在这里发?作了吧?! 她瞥了一圈周围正襟危坐的剑派长老们,心知自?己顶多打一两个,还不到?能打群架的时候,便想将?江随舟带离此处,却?不想被江随舟拉住了手腕。 他已经镇定下来,道:“方才我模仿剑招,一时有些气血逆行,不碍事?的,我们等会?儿再走。” 韩岁岁拽不动他,姑且信了,如坐针毡地又坐了好一会?儿,江随舟实在看不过?去,终于寻了时机拉着她离开了。 一回到?客栈,门方才关上,气氛沉默片刻,韩岁岁便与江随舟同?时开口问道: “你还撑得住吗?” “我是不是心魇发?作了?” 韩岁岁瞪大眼睛:“你你你……记起来啦?” 奇异 听到韩岁岁的话, 江随舟的眼睛顿时暗了一下,在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些失神。 一种巨大的空茫感袭来, 他忘记了所处的究竟是何时何地,自己是谁, 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无觉的空白。 过了一瞬, 空茫感消失,无尽的痛苦与苦涩涌了上来。 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云氏是他的心魇所在,执念所在, 所以他必须要?推翻云氏,杀掉云氏老?祖, 为?谢氏雪恨。上一世云氏覆灭谢氏,他报了仇;这一世云氏又覆灭谢氏, 他没有理由饶过云氏。只要?云氏敢对谢氏动手, 有一次, 他便要?灭一次。 云氏老?祖寿元将近,又刚愎自用, 对晋阶之路无比渴求,他便利用云氏老?祖的这一弱点, 用一颗假的“阴阳三生果”使云氏老?祖杀掉了不少云氏的心腹修者, 削弱了云氏的实力?;又提前将能够威胁到玉元阵的鬼树枝取走?,到时候毁掉玉元阵,再鼓动其?他世家,推翻云氏便会水到渠成, 无需多少冒险。 等推翻云氏, 便可以着手消除心魇了。 这一条路已经铺好了大半,唯一需要?做的是便是忍耐与耐心, 将一切推波助澜之事放在暗中?进行。一旦泄露,便要?做好与云氏鱼死网破的准备——千年皇族的积累哪里是可以小觑的? 他是一个贪心的人,复仇与岁岁,他哪一个都?不想放手。 可现在,心魇发作的程度如此之快,时间反而成了最?欠缺之物…… 江随舟抿了下唇,指尖已经掐出了血迹,他这一生,自少时起便背负上飘零复仇的命运,唯有遇到岁岁,才又得到一点快乐,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不能两全?。 他将满心的苦涩咽下,无声无息之中?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摸了摸韩岁岁的头?,道:“我记起来了,心魇的力?量被我压制太过,所以才会尝试反扑,无论它与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我真正?的决定,你不要?信。” 韩岁岁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江随舟对她的“轻信”并不感到意外,一来关于心魇的典籍实在太少,自上古以来世家就将心魇视作洪水猛兽,既欲除之而后快,却又不想记载太多而令人恐慌,这便使得那?些典籍仅仅提到心魇之形,却未提其?实质;二来则是与岁岁太过信他有关,正?如他信岁岁,这样假里藏真的话,才更难分辨。 但他仍是想知晓:“心魇同你说了什么??” 话音一落,韩岁岁便看了一眼江随舟,神色甚至有些好笑:“你不是记起来了吗?也没说什么?啊,你只是在说你小时候的事,什么?哥哥出门不带你去,你藏去了马车上,半路被发现挨了一顿胖揍,又说你母亲最?爱抚琴,夸你天分高但懒于练习,无端端给荒废了天分。”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江随舟,道:“心魇说的全?是你小时候的事,未曾想你幼时这样淘气?哈哈哈。” 江随舟顿住,颇为?无奈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心魇就没提别的吗?” 韩岁岁想了想:“说是没有说别的了,毕竟你夜游的时间也并不久,幸好你穿的是黑色的寝衣,不然半夜游荡到书桌的角落里,真的很吓人。不过你说非常想家,很想回去看看。” 江随舟的眸子顿时停住,喃喃道:“是么??” 韩岁岁:“怎么?啦?这有什么?不对吗?” 心魇受制于天地规则,必须借宿主之力?才能存活于世间,谓之“心魔”,若是有哪一天想要?回到其?诞生之地,便说明这只“魇”已经快能够吞噬其?宿主了。 但江随舟回过神来,却是勉强笑道:“心魇在其?诞生之地力?量最?强,它想让我回去,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韩岁岁:“这样啊,那?我们就偏不回去,不要?如它所愿。” 江随舟笑起来,眸子有些黯淡:“是啊,我们不如它的愿。” ———————— 解决了这桩夜游的心事,韩岁岁又有心情游山玩水了,虽然江随舟还是会偶尔在夜里蜷缩在椅子上默默待着,但再也没有开过口,似乎是心魇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 但韩岁岁见到江随舟这样,怎么?会不心疼呢?只得更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更加百依百顺了。 只不过,她总有些不详的预感,仿佛哪里扯着一根线,让她的心七上八下的。 这日游鬼市,黑沉的夜色笼罩下,一盏盏红色的灯笼悬在路边,鬼市中?游人如织,俱都?带着面具,穿着一色的黑袍,交谈砍价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人当街打架,场面十?分混乱,但周围的人却都?习以为?常,并不惊慌,让韩岁岁颇觉奇异。 他们一路游走?逛街,买下了不少新?奇之物,就要?将要?返程之时,却遇到了一个全?身着大红袍的妖异男子,将他们拦下来,问道:“今日我与两位有缘,要?不要?来我的兰溪居坐一坐?” 这名男子并没有戴着面具,在这深沉夜色下的鬼市更显怪异。 韩岁岁惊奇,问:“我们两个?” 那?男子狭长?的眸子扫过他们二人,笃定道:“对,就是你们二位。” 这鬼市里不做任何遮掩,便直冲着他们两个来,实在怪异,韩岁岁心下有些警惕,便要?婉拒,却感觉江随舟牵住她的手紧了紧,让她的话咽了回去。 韩岁岁听见他道:“可以。” 那?男子便满意的笑了笑,道:“随我来吧。” 鬼市处在一片秘境之中?,乍一眼看上去便似荒郊野地里随意辟出来的一片集市,然而若是凑近了瞧,却能发现有些摊子并不是简陋的小摊,而是用空间法术折叠而成的小楼或庭院,进去之后别有洞天。 那?男子的“兰溪居”便是这样一个空间法术,外表平平无奇,然而一进去却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奢华庭院,庭院里种满了花草树木,颇有些庭院深深的意味。 韩岁岁与江随舟随着那?名男子在院中?亭子里落座,而韩岁岁却忽然听到躺尸已久的系统突然诈尸道:“岁岁,这里面的能量波动有点奇怪。” 韩岁岁一惊,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系统道:“说不清楚,但是这里的能量强度比外面高了至少2000%。” 韩岁岁已经戒备了起来,悄悄给江随舟传音:“这里似乎有点奇怪,我们走?吧。” 江随舟端茶的手指紧了紧,却道:“无妨,再等一下。” 而此时那?名男子似乎看出了两人的小动作,笑道:“放心,我这里虽然布了阵法,却不是为?了对付你们的,这里地处鬼市,总是要?防备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虽然这样说,但韩岁岁却并没有相信多少,只不过她非常疑惑江随舟的态度,他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那?名男子见他们不语,便继续道:“我名将离,‘将要?’的‘将’,‘离开’的‘离’,是这鬼市的管事之一,之所以找你们来,是因为?你们是中?洲之人。” “我多年前曾在中?洲遗失一物,一直想将其?找回,无奈分身乏术,所以只能寻求他人的帮助,但你也知道,中?洲来东洲之人本就不多,得来鬼市之人便更少,我就只能碰见一个算一个了。” “不过你们也放心,只要?你们答应帮我寻找,即使只有线索,我也会支付报酬的。” 将离打量他们几眼,忽然道:“唔,比如缓解心魇之物,或许你们会需要?呢?” 他这话一出,无疑在韩岁岁心上砸下了一道惊天巨雷,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心魇可是连玄天派的掌门和众多长?老?都?没有发现! 江随舟也抬眸望去,与将离无声对望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我们帮你寻什么??” 将离缓缓笑开:“一盏灯。” 将离便缓声将这盏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大约是见他们二人仍是十?分沉凝,便起身道:“我这里尚有那?盏灯的留影石,你们可要?看一看?” 韩岁岁与江随舟对视一眼,她心中?对将离所说的缓解心魇之术非常心动,但又十?分担心这是一道陷阱,并不想要?去看,捏着江随舟的袖子拽了拽。 而江随舟却传音道:“放心,以我现在的修为?,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我,你留在这里,我去看一看,若是有什么?不对,你便立刻激发我留给你的符篆,传送离开。” 韩岁岁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江随舟与将离离开,却久久没有回来。 韩岁岁坐在绿植满园的庭院中?,静静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茶,长?久的沉默了下去。 最终 许久, 她终于叹了一口气。 她对着庭院里?的虚空问道?:“他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 又过了一会儿,将离的身影出现在长廊深处,他?恭敬弯腰施了一礼, 道?:“家主并不想?瞒着您,但他?说, 您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他给您留了一些东西, 但他?也?嘱咐属下?,不能将东西现?在给您。” 韩岁岁已经有所预料,闻言也?不再诧异, 只是问道:“什么时候?” 将离怔了一下?,随即答道?:“三日之后。” 韩岁岁点?了点?头, 道?:“再上一杯热茶吧。” 看上去?接受态度良好,反倒让将离十分惊讶, 但他?心知韩岁岁当下?的心情并不好, 所以未曾询问, 只是按照韩岁岁吩咐,让手下?重新上了一杯茶, 继续道?:“属下?就守在不远处,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除了不能离开这处院子, 其他?都可?以。” 韩岁岁又是点?了点?头。 她在识海里?对系统抱怨道?:“我最讨厌他?瞒着我做一些危险的事,但是这个人啊,真让人没办法。” 系统却暂停住了正在播放的动?漫,对韩岁岁道?:“可?你也?没有被瞒住啊。” 韩岁岁笑了笑, 颇有些狡黠的意味, 道?:“那当然了。” 系统此时叹了一口气:“岁岁,我不知道?江随舟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可?得记得,你现?在这条命就已经是捡回来?的了。” 韩岁岁怔了一下?,也?叹了一口气:“是啊,捡了好多回呢。” 随后她将桌上的热茶小啜了一口,趴在桌上细数起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将离见状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不仅是这鬼市的管事,也?是谢氏在东洲的大管家,家主走?之前?叮嘱了好几遍,让他?看好家主夫人,现?下?看来?亦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夫人虽然年岁并不大,但胜在机敏又沉稳,并不做乱来?硬闯之事,给他?省了好大的麻烦。 接下?来?只要夫人不踏出?这院子,撑过三日,便能完成家主的嘱托了。 想?着,他?又有些担忧:家主这一去?,便要同云氏撕开脸了,云氏高手如云,虽然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却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呢。 ———————————————— 中洲,云氏皇宫。 江随舟穿着一身?黑衣,隐在云氏皇族的宫殿阴影中,静静数着时辰。 子时刚过不久,祠堂玉牌前?的香静静燃着,散发出?阵阵奢靡香气与袅袅烟雾,侍奉守夜的婢女将燃尽的香取下?,插上三支新香,动?作刚完成,跪行下?来?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婢女诧异,下?意识转头望向了祠堂旁边的侧殿,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便皱了皱眉,向旁边站着的婢女伸手,低声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竟然闹到这里?来?了。” 婢女恭敬应下?,转身?出?去?。 室内重新归入宁静,显得外面的声音越发喧哗。 很?快,婢女步伐匆匆地回来?,低声回道?:“据守卫通传,天极殿出?了些问题,好像有人擅闯。” 管事的婢女狠狠皱眉:“天极殿离这里?这么远,怎么会闹到这边来??你再去?探听一下?。” 然而此时,侧殿里?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用了。” 管事的婢女顿时跪伏行大礼,声音颤抖道?:“老祖息怒,都是奴婢办事不利,惊扰了老祖。” 那道?苍老的声音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不关你的事,是这个余孽……哪个氏族来?着?我这记性不好,都忘得差不多了。” 管事的婢女随即一惊,看向了面前?的人,只见“她”像是一张皮一样软塌塌地落在了地上,而在她身?旁的阴影里?,却迈出?来?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 此时,侧殿的白玉门帘被拉开,一个苍老佝偻、身?着华丽皇袍的老人被搀扶了出?来?,他?随手指了指想?要抽出?腰上软剑的婢女,那婢女额心便出?现?了一道?血花,随即周身?灵力顷刻之间?向老人涌去?。 婢女当即死亡,而老人却直了直腰背,舒服地喟叹一声:“千山境上阶的补品,滋味真是不错啊,只可?惜太少了一点?,享受不起啊。” 江随舟并不与他?废话,眸中蓝光一闪便甩出?了一道?剑阵,向华服老者兜头砸去?。 而那老者眸光一闪,当即踏出?一步,避开剑阵到了江随舟身?前?,而他?手中也?凭空冒出?了一颗闪着黑色光芒的圆球,十分小巧,却蕴含着恐怖的威压,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里?面游走?的诸多细小电蛇。 他?将圆球向江随舟砸去?,当然没能砸中,却将这祠堂瞬间?轰成了废墟,而他?身?边服侍的人早已碎成了渣,留下?了一堆黑色碎屑。 这赫然是一具傀儡。 然而当江随舟发现?时却眸光一闪,因?为那本不该是一具傀儡,而应当是云氏另一位澄明境高手。 他?当即皱眉,心下?有些凛然:今日动?手,分明是临时起意,就连对玉元阵动?手的下?属也?并不知晓,云氏又是哪里?来?的消息?何况云氏老祖向来?怕死,绝不会让自己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为何今日突然遇袭,却如此游刃有余的摸样? 想?到这些反常之处,但江随舟却一点?也?不慌乱,他?已经将韩岁岁留在了那道?无论如何也?攻不破的阵法中加以保护,又将中洲与东洲的传送法阵销毁殆尽,让一向绝佳运气的风离殇和云冥瑾也?在东洲赶不回来?,无法影响战局。 今夜这番局面,若非云氏老祖能提前?预知,便是云氏一直就有此种防范手段,而他?前?世并未撞上,所以并不知晓而已。 至于云氏老祖的反应,说他?阴狠狡诈都全然不足以评价,什么反应都是有可?能的。 前?世他?并未与云氏老祖直接交手,是云氏老祖最后寿元将近,急切晋阶,走?火入魔,只留下?云氏的另一位澄明境守护家族,而他?又设计云冥瑾与这位澄明境起了龌龊,用计将人弄死的。 如今正面对上,云氏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而在打斗之中,云氏老祖仍在传音:“你是哪家的小崽子,看上去?如此年轻,让我想?想?,我这些年来?灭掉的世家大族……樊氏、施氏、周氏、谢氏……看样子都不是啊……这就奇怪了……” 云氏老祖一一试探,然而江随舟全然不为所动?,却听云氏老祖继续道?:“樊氏留下?来?两个小崽子,一个半年就死了,还有一个勉强晋阶到千山境就想?来?行刺,死了;施氏是一个女娃娃,混进了皇宫,还给我云氏生了个孩子,死在了后宫倾轧中;周氏也?有两个,可?惜不走?运,撞上了路过的鬼修,早就只剩了皮囊;那就是谢氏的那个小崽子了……” 说到这里?,云氏老祖桀桀笑了起来?,问道?:“你竟然能坚持到澄明境,实在不错,不过……是不是心魇压制不住了?” 这句话简直如春日惊雷一般炸响在了江随舟耳边,他?抬眸望去?,见到云氏老祖脸上得意的笑容,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一切:“是你给我种下?的心魇?” 云氏老祖笑得脸上的皮都皱到了一起:“不然你以为,我会容许你活到今日?” 他?眼中凶光毕露,望向了江随舟身?后:“你马上就会堕魔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你是最接近成功复仇的一个。” 他?话音刚落,江随舟身?后便有笛音响起,那笛音低沉无比,似有无限的迷障如利刃般刺入耳朵,直达人心。 江随舟当即从打斗中脱身?出?来?,封闭了自己的听觉,果然见到了正在吹响笛音的人——正是云氏另一位澄明境。 而他?同时也?发现?,封闭听觉对这笛音竟然毫无效果,那笛音似乎越过了人的听觉,直接对魂魄起作用,过去?那些年所有压抑的痛苦、那些数不清的阴云,在笛音响起的一瞬间?被引爆了,江随舟的眼睛里?立即浮现?出?了黑红之色。 但待到此时,他?嘴角却忽然勾了起来?,嘲讽地看了一眼云氏老祖,只见云氏老祖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紫色纹路,配合着他?皱巴巴的皮肤,显得极为怪异恐怖。 云氏老祖也?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惊恐,继而又恢复了阴毒:“你用毒?但是那阴阳三生果我并没有服用,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江随舟只是冷嗤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云氏老祖疑心太重,在寿元将近之时却偏偏找到了难得的珍贵晋阶之物,即使云氏老祖再心动?不过,却也?都有不服用的可?能,所以他?并没有将毒放在阴阳三生果之中,而是涂在了表面。 只要云氏老祖拿过来?端详,便会沾染上这毒,而今日他?亲自前?来?,便可?以将毒性引发出?来?。 江随舟:“蚀骨灼心之毒的滋味,如何?” 他?说着这句话,眸中黑色已经覆过眼睛大半,嘴角也?溢出?了血,然而心中却快意无比。自从谢氏覆灭之日起,他?便想?让这恶心的老家伙尝一尝这样蚀骨灼心的滋味,今日终于成功了,却没有想?到身?上的心魇是由这老家伙种下?的。 倒是也?无妨,只要能杀了他?,只要能杀了他?,就无妨。 江随舟干脆放弃了封闭听觉,任由笛音在魂魄上穿过,心魇一步步壮大,蚕食着江随舟的魂魄,可?与此同时,他?的实力却没有下?降,反而因?为心魇带来?的疯狂而令云氏老祖更加难以招架。 云氏那位澄明境见状,当即加快了吹笛的节奏,而云氏老祖也?不甘于受制于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见自己无法遏制毒素的蔓延,竟然从方才死去?的婢女身?上复生了,而自己的皮囊却软塌塌倒了下?去?——脱魂重生之法! 云氏老祖向来?自傲,脱魂重生也?实属逼不得已,到了这个份上,他?终于正视起了江随舟,刚从婢女的尸体上重生,便吹响了自己手指上的骨哨,霎时间?一扇门从虚空中落下?,渡厄宗和玄天派的两位澄明境掌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云氏老祖冷哼了一声,道?:“这下?看你怎么办?” 渡厄宗宗主与玄天派掌门立即辨清了战局,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江随舟保持住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开口道?:“玉元阵已经毁了,你控制天下?人的手段已经没有用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甘心为你云氏做马前?卒吗?” 云氏老祖心中陡然一惊,此刻终于明白了江随舟出?现?在此处的第二个目的——拖住云氏的两位高手,好摧毁玉元阵。 他?的生命如此漫长,被人逼入如此绝境的时候也?实在寥寥,他?向江随舟看去?,看到江随舟身?上遮掩不住的风华与锐利,终于有了些岁月不饶人的感叹,但,他?执掌天下?多年,怎会没有几张底牌呢? 他?望向渡厄宗与玄天派的两位掌门,他?们一人仍是中年人,一人却也?如他?一般满头白发,前?浪不如后浪吗?倒也?未必。 云氏老祖道?:“你们可?都是发过誓的!” 当初以玉元阵作威胁他?们后代的手段,逼迫两人发了道?心誓言,本意不过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竟然当真派上了用场。 而他?话中暗含的威胁,渡厄宗宗主与玄天派掌门都十分清楚。 渡厄宗宗主道?:“确实如此。” 而玄天派掌门道?:“唉,自从他?拜入宗门,我便料到会有这么一 依譁 天。江随舟,不,我应当叫你……谢随之,云氏天下?承平已久,你当真忍心掀起波澜,令生灵涂炭吗?” 江随舟听到这话,颇有些想?笑:“云氏执掌天下?,造就了多少生灵涂炭?事到如今,反倒是伸张正义者扰乱了天下?太平了?” 他?扫视了面前?的四人,还有宫殿周围源源不断赶来?之人,接着道?:“何况如今你们人多势众,还轮得到我来?‘深明大义’?” 听到这里?,四人俱都一脸阴沉,云氏那位澄明境更是怒道?:“你既已在此以身?布阵,将我们都拖进了绝境,做甚么还要装作下?风的样子!” 江随舟淡淡笑了笑,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将视线放在了远处被火光染红的天边,他?轻声道?:“你们都该下?地狱,我也?是。” 之所以不顾及心魇的吞噬,便是因?为他?从来?时,便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了。 正面对上四位澄明境,是他?想?过的最差的局面,却也?是云氏放在明面上的牌,只消传讯及时,他?便会全然处于下?风。 而澄明境又足可?以一步跨越千里?之外,若让他?们活着离开,岁岁和谢氏其他?人就十分容易被追杀清缴,所以,以身?为阵,是最好的办法。 他?心中闪过诸般念头,却知道?这阵法有个最大的弊端——若是身?死,便魂死道?消,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而另外四位澄明境显然也?都知晓这件事,对他?的出?手越发不遗余力,江随舟勉力支撑,一边催动?阵法的形成。 引动?心魇的笛音再一次响起,剑阵与符阵相继打来?,江随舟一心二用,身?上渐渐负伤,但是得益于前?世今生的魂力积累,他?应付得竟然不算吃力,只是神智渐渐消失,眸中的黑红之色越发明显,他?身?后的黑发开始无端飞起,在月光下?越发呈现?出?妖异之色。 江随舟迟滞的思绪想?道?:有些不妙啊。 若是先一步被心魇吞噬,便会成为“魔”,到时候以仙门的手段,净化一只“魔”,可?要容易得多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便会功亏一篑了。 但到了此时,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没有办法,唯有拼死到底了。 阵法以江随舟为中心,各向东南西北四角延伸,将四位澄明境包裹其中,若是谁试图向远处遁走?,这阵法的范围便会相应扩展。而不仅仅是澄明境,阵法中的其他?人也?都无法逃出?。 由于放开了对心魇的抵抗,加之三位澄明境不遗余力的攻击,江随舟的动?作和思绪越来?越迟缓,即使阵法只差一步之遥便可?全然成形,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而就在江随舟的神智即将堕入黑暗的一刹那,一声铃音突然响起,像是黑暗之中的一束光照耀在了眼皮上,江随舟赫然清醒,已经放缓速度的阵法在骤然之间?就此形成了。 这一道?铃音来?得如此及时,令在场之人都十分猝不及防。 江随舟将目光投到那铃音上,目光突然凝结住了:那道?发着绿色光芒的清音铃捏在一只木头雕刻的手指中——是一具不知何人附魂的木头傀儡! 那木头傀儡分明只有再粗糙简单不过的五官,江随舟的心却似突然被一道?大力捏住了。 他?立即闪身?到了傀儡身?旁,护在了它身?前?,比起刚才,他?现?在的神色更加可?怖,眸中黑红之色交替,显然是在狠狠压制着情绪。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但阵法既然已经形成,攻击便从天地之间?不断出?现?,这是他?千挑万选的阵法,他?最知道?这阵法的威力,连澄明境都无法抵挡,何况千山境?更何况一个连肉身?都没有、只剩魂魄的傀儡? 阵法不断吸取江随舟的力量和血肉,落下?的攻击化作无法抵挡的利剑穿透阵法中所有人的血肉,江随舟扶住傀儡的手臂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听到自己不停呢喃:“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 而韩岁岁附身?在傀儡身?上,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灵魂正在消散,其实是很?疼的,但是看到江随舟眼角滴落的泪,又觉得是心里?更疼一点?。 她试图用传音之法,也?不知道?江随舟到底能不能听到,她说的是:“因?为你救了我许多次,所以偶尔换我救你一次,也?很?公平的,对吧?” 自从知道?了江随舟有心魇开始,她便一直担忧心魇爆发的那天,为此一直不停地努力,不停地练功,却仍然太慢了些。 关于心魇的记载太少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江随舟夜游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如此聪慧,却知道?从心魇的下?一个阶段——魔开始着手,知道?入魔之人可?以被清音铃唤醒。 只需要在江随舟入魔的一刹那摇响清音铃,便能让他?短暂恢复理智,继续压制心魇。 这只清音铃便是她想?去?鬼市的缘由。 传送阵封闭,但降神却是可?行的,傀儡在玄天派的库房中存了许多,只消传讯给大师兄,让他?在傀儡上画上降神的符号,她便可?以附魂到傀儡身?上。 以前?也?是不会的,但在幻境的经历却给了她不少灵感。 就是有点?对不起大师兄,他?也?姓云,要是知道?她帮江随舟把他?的老祖宗给杀掉了,不知道?会不会很?生气。至于师父,立场不同,就当她是叛徒好了,到了这一步,早就回不了头了。 不过嘛,好歹师徒一场,她已经让大师兄提前?收集了师父的魂丝,就像她收集江随舟的魂丝一样,在这个玄幻的世界里?,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复活当然也?不例外。 一如她的穿书。 她猫在宫殿外面许久,在听到“谢随之”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知道?了之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为什么女主风离殇身?边的男二和书里?描写的大不一样,原来?那并不是男二,江随舟才是。 她竟然到了现?在才知道?“真相”,但是也?无所谓了,风离殇的故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有那么一点?,觉得穿书这个事,还是太累了点?,修炼很?累、谈恋爱也?很?累,或许从一开始,当她不得不在阴骨林里?独自穿行、战战兢兢的时候,就已经昭示了现?在并不平顺的一切。 穿书这种要做主角的事,果然还是不适合她。 韩岁岁自娱自乐的想?道?:如果还有来?世,请让她做一只咸鱼吧。 至于来?世究竟有没有,既然不是她能决定的,又何必耗费力气去?想?呢? 韩岁岁走?马观花地想?着这一切,魂识很?快消散凋零的时候,感受到了江随舟试图将自己的魂识与她的魂识纠缠的过程。 她最后望了他?一眼,心道?:如果能复活,活得快乐一点?吧,江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