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娇又媚,疯批太子夺我入东宫》 瞎子 隆冬时节,霜雪漫天。 梁昭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冷汗打湿了脊背。 “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听见声响,婢女紫锦慌慌张张跑进来,满脸担忧。 梁昭摇了摇头,满室暖香中,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去把殿门打开。” “公主……”紫锦语气有些急了,“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怎么办?” “快去!” 听她语气严厉,紫锦低声应了,转身去开殿门。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浓郁的香气驱散不少。 梁昭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 “紫锦,下次别燃这么浓的香料。” “公主,这是玉公子专门为你调制的安神香,你不是也说用了这个香睡眠好一些了么?” 一室静默。 “还是换了吧。” “是。”紫锦应了,“公主可要沐浴?您出这一身的冷汗,可别生病才好。” 梁昭摸了摸身上黏腻的汗渍,点了点头。 直到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里,遍布全身的寒意才消散了些。 抬了抬手臂,不曾想指尖触到屏风。记忆中,屏风上绣的是一对龙凤呈祥。 柔白的手一顿,梁昭随后闭了闭眼睛。 “紫锦,伺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紫锦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公主是要去哪里?”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曾经尊贵荣宠至极的南梁太子裴宴,此刻正背对着她。 可惜梁昭看不见。 因为她是个瞎子。 隔着牢门,梁昭捂了捂鼻子,有些漫不经心:“牢里的滋味如何?” 南梁太子,如玉之人,曾经是整个南梁的希望,如今却成为她的阶下之囚,在污秽不堪的牢房里度日。 裴宴没说话。 “当年你弄瞎了我的眼睛,现在我囚禁你,扯平了。” “扯平?”这句话不知触到了哪根神经,自从将裴宴关进大牢之后他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此刻却仿佛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昭昭,这两个字……你怎么说得出口?” “你现在脚下踩着的,是我南梁的土地;你住的宫殿,是我南梁的王宫;你手上沾的,是我裴氏王族的鲜血,你怎么敢说扯平这两个字的?你怎么敢?” 梁昭微微垂了眸,想着裴宴说的,倒是分毫不差。 不光他裴氏王族,就连他的父皇,都是自己亲手杀的。 “裴宴,你后悔吗?后悔娶了我?” 裴宴沉默了许久,语气苍凉:“我不后悔娶你,我只后悔,当年只弄瞎了你的眼睛,却没有杀了你,让你直接进我裴氏王陵。” 梁昭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笑地张扬肆意:“那我就更不能放你出去了。” 从牢房里出来,外面寒风刺骨,紫锦在门口等着。 梁昭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扶着紫锦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她到南梁已经三年,却从未走过这一段路。 “紫锦,南梁的冬天……可真冷啊。” “是啊,公主,”紫锦的语气多了一丝向往,“还是我们东阳好。” 东阳好。 她苦涩一笑。 可是东阳……回不去了。 她是东阳最尊贵的东庭公主,也是南梁太子裴宴的太子妃。 三年前从东阳嫁入南梁,本以为嫁了心上人,从此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却不曾想,世事难料。 南梁三年,人人都道她是眼盲的瞎子,是太子貌合神离的太子妃。 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如同前人一般,从太子妃成为皇后,再成为太后,在深宫中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但命运,总会和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回到清云殿,紫锦忙将梁昭身上的披风卸了,上面粘着融化后的雪水,湿漉漉的。 婢女早已经生了炉子,殿内暖融融一片。 将一身的风霜洗尽,梁昭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怀里抱着汤婆子,听着外面雪落下的声音。 她忽然又想起当年嘉云关外,茫茫雪地里牵马的少年。 心里一阵酸楚,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是紫锦。 自从梁昭眼盲之后,倒是练就了一副极好的听力,只要是经常出现在她身边之人,几乎能根据脚步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梁昭感觉到紫锦在身边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出声。 “怎么了?” “公主,”紫锦有些欲言又止,“柳小姐……她在殿外求见。” “柳如儿?这么晚了她来作甚?”梁昭有些惊讶,但随后想了想,她会来找自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大概……是为了太子殿下。”紫锦的声音低了不少。 将怀里的汤婆子抱紧了些,梁昭的声音有些淡:“让她进来吧。” 殿门一开,又是一阵风雪。 极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湖面上的浮萍一般清浅。 梁昭平日里不喜见人,倒爱去细微末节里琢磨,来人是否会武,身体是否虚弱,总能从脚步声里听出来。 柳如儿是会武的。 当然,这不是她从脚步声里听出来的,而是三年前和裴宴大婚之时,柳如儿曾大闹喜堂。 柳如儿作为丞相柳荆的掌上明珠,自幼备受疼爱。她和裴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南梁的前任国君也曾笑言要给裴宴和柳如儿订个娃娃亲。 就连朝中大臣也认为,裴宴以后的太子妃,非柳如儿莫属。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冒出来一个梁昭。 她不知道裴宴曾经是否喜欢过柳如儿,是否当初承诺过什么,只知道大婚那一日,柳如儿用剑斩断了自己一截嫁衣,将喜堂搅的天翻地覆。 而梁昭由于眼盲,在混乱中摔倒,一头磕在桌角,昏迷了三天。 后来,南梁皇帝给了柳如儿一个小小的惩戒,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而裴宴,从未对柳如儿有过任何追究。 从那一刻起,梁昭就对南梁有了芥蒂。 她代表着东阳嫁入南梁,在大婚当日被人大闹喜堂,而南梁却未曾给过一个交代。 但又能怎样呢? 为了能嫁给裴宴,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没有办法再回头。 脚步声停了下来,紫锦的声音传来:“公主,柳小姐到了。” 梁昭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她和柳如儿除了大婚之日那一面,此后三年再未见过。 “紫锦,你先出去吧。”她朝紫锦声音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紫锦没动。 梁昭知道她担心柳如儿会对自己不利,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南梁现在的处境,柳如儿不会不明白。 “紫锦,出去。”梁昭的声音厉了些。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梁昭懒洋洋拥着狐裘,室内的暖意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柳如儿一直不说话,她也安安静静等着。 毕竟求人的,可不是自己。 终于,柳如儿开口,声音带着冷意:“你可知,裴宴被你害得有多惨?” 梁昭眼皮动了动,语气十分认真:“我知道,我刚刚才去看过他。” 柳如儿好像被她的话噎住了,可能有一肚子骂人的话就等着梁昭说不知道,然后开始痛骂她心肠歹毒。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柳如儿吸了一口气。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如儿大概没想到,传言中太子宫中的太子妃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却没想到如此刻薄,句句带刺。 于是她的语气更冷了:“放他出来,你不想看见他,我带他走。” 梁昭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她这双眼睛压根就看不见裴宴。 不过柳如儿说这话当真可笑,于是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些话的?”将狐裘放在一边,梁昭摸索着站了起来,“你的父亲柳丞相,见了我也得尊称一声太子妃,你作为臣子家眷,深夜来太子妃寝宫,不仅不尊敬我,还让我将太子殿下交给你,这就是你丞相府的礼节?” “你……”柳如儿急了,“你既然不爱他为何不放过他?你杀光他的血脉至亲,如今还将他投进大牢,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女人?” 柳如儿如此义正言辞的指责,梁昭内心却毫无波澜,如今南梁之人,怕是没有一个不在背后骂她蛇蝎心肠。 她忽然觉得有些乏了,重新又倚在榻上:“你走吧,裴宴我是不会交给你的。他是我的夫君,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容不得旁人觊觎。” 柳如儿不动也不说话。 此刻窗外风雪更盛,倚在窗边,能听见雪将树枝压倒的声音。 “我用恨春来换裴宴。” 梁昭猛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并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震惊。 恨春,这个名字已有许多年未听见了。 据说,恨春只是一枚普通的玉制令牌,原是东阳之物,是当年东阳郡主梁珏用来号令培养的一批死士的信物,这些死士,拥有不外传的绝世之功。 谁只要拥有恨春,就能号令这些人,为他做任何事。 如今过了这许多年,恨春的队伍,不知该有多么庞大。 只是当年梁珏为了情郎,甘愿将恨春留给南梁,自己舍身赴死。 后来恨春辗转回到东阳,东阳长公主梁凝却又爱上了南梁之人,再次将恨春给了南梁。 梁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东阳的女子,竟都栽在了南梁人手里。 这也许,就是命。 只是这番宿命,也许到今日,便停止了。 空气有一瞬间安静。 “你用恨春换裴宴?” “没错。” 梁昭忽然就笑了,裴宴还挺值钱的。 “你可能有些误会。” 柳如儿大概是有些懵,没有说话。 “恨春是我东阳的,你有什么资格拿它来要挟我?” 柳如儿沉默了一瞬:“恨春现在在我们手里,我知道只要你想,你就能拿到,但我却能在你拿到之前毁掉它。” 梁昭咂咂嘴,这姑娘倒是有几分脾气,为了个男人将自己全家往火坑里推。 “裴宴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值得你用恨春来交换?你有没有想过,恨春对于整个南梁意味着什么,你把恨春给我,你爹那里怎么交代?” “这不需要你管。” 梁昭轻轻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于是她对着柳如儿开口:“裴宴,我是不会给你的,但恨春,我同样也要。” 柳如儿离开后,紫锦重新燃了香料:“公主,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您昨夜就睡了三个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紫锦道。 梁昭摇了摇头:“伺候我梳洗穿衣。” 还有两个时辰,该上早朝了。 祁玉 大殿之上,梁昭被紫锦搀扶着,慢悠悠在殿内走着。 两旁的文武百官敛声屏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们不敢。 而裴宴那个刚满五岁的弟弟裴云,此刻正坐在王座上等着她。 裴氏一族如今只余裴宴两兄弟,裴宴身在大牢,裴云尚且年幼,只有她这个嫂嫂,是唯一可以仰仗之人。 可笑的是,造成他今日无亲无故局面的人,也是梁昭这个嫂嫂。 他别无选择。 等梁昭在王座上坐定,早朝才正式开始。 但早朝开始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梁昭摸着身上镶了金边的衣服,微微叹了口气。 紫锦说她今日第一次上朝,自然要穿得隆重些,于是将所有华贵的衣服首饰都往身上招呼。 简直比她大婚之日还穿得隆重。 顶着二十斤的头饰端坐在裴云身旁,想着工具人也不能当的太不称职,于是梁昭开口道: “连着几日没有上朝,各位大臣竟无事启奏?” 朝堂下还是鸦雀无声。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人开口,不过说的却不是什么朝中大事,而是历数她的罪状。 梁昭数了数,大概有十条之多。 看来朝中大臣们对她不太满意。 不过虽然没人为自己说话,却也没人附和他。 毕竟这宫里如今都是她的人,谁敢做什么,怕是活着走不出殿门。 “来人。” 话音刚落,殿门外立刻进来全副武装的侍卫。 “拉出去砍了。” 对于这种人,完全没有留着的必要。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昭扣了扣王座上的扶手:“杜将军。” 一时之间没有声响,好半天堂下传来一句不情不愿的回答:“臣在。” “本宫曾听闻,杜将军与王叔交好,当年南梁与西晤交战,敌众我寡,杜将军不幸被西晤大军围困,是王叔以一敌百,从敌军里将杜将军救了出来。”我顿了顿,声音重了些,“杜将军还记得当初承诺过什么吗?” “只要王座之上为裴姓之人,杜林此生以血肉之躯,护裴氏江山。”杜林有些咬牙切齿。 梁昭满意地点点头,摸索着拉着裴云的手站了起来:“那您瞧瞧,此刻站在您面前的人,是不是裴氏之人?” 杜林没说话。 “这江山依旧是裴氏的江山,王座之上坐着的依旧是裴氏之人。你们效忠的依然是裴氏,造福的依旧是南梁的百姓,众位大臣大可不必因为本宫的缘故,置国家社稷于不顾,本宫一介弱质女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裴云拉着梁昭的手紧了紧。 “今日早朝便先退了,明日若还是如此,便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回到清云殿,祁玉已在殿内坐着。 他煮了南梁特有的雨雾,梁昭隔着殿门便闻到了味道。 东阳皇室中曾出过两位女将军,一位是她的姑姑,曾经的东阳长公主梁凝,以及昔日的宜宁郡主梁珏。 因此梁昭幼年时,父王将她送上祁山学艺,希望她能像姑姑一样,练就一身本领,保家卫国。 而梁昭师父祁山圣主的儿子,正是祁玉。 紫锦扶着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祁玉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我听说你今日好大的威风,不仅发了火,还砍了人。” 梁昭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淡淡的苦涩弥漫:“这不就是杀鸡儆猴。” 祁玉话里隐约有些担忧:“你今日用武力逼他们就范,总会埋下祸端。” “我不用武力,难道他们就能臣服于我?”我有些好笑,“他们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要是由着他们,今日你怕就见不到我了。” 祁玉微微叹了口气,仿佛觉得梁昭说的没错,也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问道:“裴云那边呢?” “他年纪还小,尚未懂得国仇家恨之痛,待他懂事之时,我大概早已经离开了。” “阿昭……”祁玉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梁昭好奇问道。 “裴宴……你想怎么办?” 裴宴…… 梁昭的太阳穴猛然跳了跳,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祁玉和她一起沉默下来。 待祁玉离开时,梁昭又问他要了安神的香料,嘱咐他重新配制一副,前几日的已经不管用了。 夜里掌灯十分,祁玉果然派人将香料送了过来。 紫锦将香料燃了,味道果然比之前更重,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乏了。 半梦半醒间,梁昭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那双手冷寒如冰,仿佛刚从冰雪之中归来。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是个瞎子,睁开眼睛也没用,于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裴宴少年时的脸,前一刻他才满眼笑意地将一枚通体银白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间,后一秒,他便扭曲了表情,让自己为他父皇偿命。 梁昭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下半夜,又有消息传了过来。 裴宴出逃失败,此刻正被侍卫围困。 与他一起的,还有柳如儿。 梁昭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认命地让紫锦伺候她穿衣。 待赶到宫门口时,两人正和侍卫对峙着。 冰天雪地里,梁昭听见裴宴的声音:“如儿,你怎么这么傻?” 随后,是柳如儿虚弱的声音:“陵哥哥……” 柳如儿好像受了伤。 “陵哥哥……为了救你……我心甘情愿……” “如儿!”裴宴低吼。 两人柔情蜜意仿佛一对苦命鸳鸯,好像梁昭是那棒打鸳鸯之人。 梁昭连连冷笑。 她是瞎,但我又不聋! “这大冷天的,谈情说爱也不找个好地方,冻坏了怎么办?”她嘲讽道。 对面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浓重的喘息声。 一阵冷风夹杂着冰雪袭来,梁昭冻的一个哆嗦,有人立刻将厚厚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摸了摸身上的狐裘,梁昭想着果然是祁山的东西,自然不是一般之物能比的。 “柳小姐既然如此舍不得我的夫君,那就一起回牢里待着吧,我会让人多拿两床褥子,自然是冻不着。” “梁昭!”柳如儿狠狠道,“我爹可是南梁丞相,你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资格关我?” “亡国公主?”这四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向梁昭,她的十指紧紧拽着衣袖,怒极反笑,“柳小姐大概是养在深闺太久,不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那我就替柳丞相好好管教管教你,否则哪天惹出了祸端,倒是连累了一大家子人。” 她正准备让人将他们带走,这时,裴宴忽然开口:“昭昭,你放过她,我跟你回去。” 梁昭虽看不见裴宴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来,他大概是恨极了自己。 梁昭忽然觉得好生没趣。 她朝着裴宴说话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祁玉。” 一双手递了过来,“阿昭。” 梁昭扶上祁玉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宫的路上,祁玉替她撑着伞,两人一路沉默。 大概是这三年过惯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她已不喜乘轿。 “阿昭,你真的要将柳如儿关进大牢?”祁玉终于还是开了口。 祁玉这人,什么都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胆小。 恨春 可若说他胆小,一月前梁昭修书一封,他便立刻从祁山赶来,陪着自己做这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 “柳如儿之所以如此大胆,自然是因为有柳丞相撑腰。我今日若是放过她,朝中之人必定认为我有所忌惮,那我今日朝堂之上做的那一出,便没什么用了。” “可是,你这样也就是得罪了柳丞相,如今南梁到底还是要倚仗他。” “柳丞相其人赤胆忠心,不可能因为我的缘故,就不再对南梁尽忠。更何况……柳如儿还有其他的用处。” “什么用处?” “明日你就知道了。” 祁玉不再说话,良久,他才道:“我自幼生长在祁山之中,和一众师兄弟长大,直到七岁那年你上祁山学艺,我才算第一次见过山外之人。你穿着粉色的衣裙,精致得像天上的仙女。”他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你在祁山待了七年,每日快乐的像一只百灵鸟,学艺时爱捉弄师兄弟,干活时爱偷懒。自从你下山后,祁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师兄弟们都不习惯,整日念叨你。可你是东阳公主,你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总会有离开的一天。我以为你回了家,会比在祁山更加快乐。” 祁玉的声音很压抑,梁昭却有些恍惚,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 “祁山与外界素无联系,一月前你修书一封,我才知东阳已经灭国,而你已嫁人三年。我二十年里第一次下山,急匆匆赶来见你,但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的眼神里毫无生机,好像一潭死水。”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知你已无回头路,我不懂什么权术谋略,但阿昭,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二日早朝时,大臣们果然没有了昨日的嚣张。 梁昭对此十分满意,看来昨日所做的一切当真有效果。 她仔细记下朝臣所奏之事,裴云尚且年幼,虽表面上奏折都经由他手,但实际上,所有的决策都是她下的。 下了早朝,梁昭带着裴云回了清云殿。 裴云所居住的御乾宫离朝堂有些远,梁昭不喜折腾,再加上衣饰笨重,干脆每日带他回清云殿,教他如何批阅奏折,待傍晚再让人送他回去。 刚批完最后一份奏折,紫锦急匆匆进来,说柳丞相求见。 梁昭正让裴云念奏折上所奏之事,闻言勾了勾嘴角:“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让他先侯着吧。” 待奏折批完,已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紫锦亲自做了些东阳的点心,裴云到底是小孩子,吃了个肚皮滚圆。 午膳后,紫锦带着裴云午睡下了。 紫锦将裴云哄睡着,换了一个汤婆子给梁昭,有些迟疑道:“公主,外面风雪愈发大了,柳相还在门口站着,要不要……让他进来?” 梁昭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舒服地眯了眯眼:“他在殿外站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 “那就再站一会儿吧,柳小姐如今这样无法无天自然是柳荆的功劳,这次就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好好管教女儿。” 梁昭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瞧着时间大抵是差不多了,于是让紫锦将柳荆叫了进来。 殿门打开,柳荆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 “臣拜见太子妃殿下。” 按道理来说,裴宴如今已经不是太子,梁昭自然也不再是太子妃,但他如今的身份有些尴尬,朝中之人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样称呼她,只能叫我太子妃了。 梁昭应了声,让紫锦给他端了一碗姜汤过来。 柳荆毕竟年迈,要是有什么闪失,她却是当不起。 梁昭在榻上坐着,静静等着他开口。 果然,柳荆一开口,就是为了昨夜之事。 只不过,不是为了柳如儿,而是为了裴宴。 “太子妃殿下,昨夜之事老臣已经听说了,小女任性是老臣管教无方,太子妃殿下若要惩戒她老臣毫无怨言。只是……”,大概是在雪地里站得久了,他的声音有些气弱,“太子妃所做之事众人有目共睹,弑君夺权,今日南梁大权皆在太子妃手中,我等朝臣死不足惜,只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三年夫妻,当真如此绝情?” 梁昭仔细揣摩了一番,柳荆这一通话虽未骂她一句,但字里行间处处透露着她心狠手辣,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意味。 她可真是冤枉啊。 “柳相这番话说的倒是没什么道理了。”我清浅开口,“柳相年轻时也是南梁第一君子,如今却变得如此不明事理了么?” “老臣不明。”柳荆理直气壮。 梁昭冷笑一声:“三年前裴宴毁我双目,三年后裴氏灭我东阳,可曾念过一丝情谊?” “柳小姐说我是亡国公主,可曾想过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我今日虽诛了裴氏一族,可如今南梁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裴氏之人;可我东阳,你为之效忠的裴氏皇帝,可是硬生生要将我梁氏赶尽杀绝!” 说到此处,梁昭心头愤恨难抑,将身旁桌上的茶杯狠狠摔了下去。 啪地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柳荆久久不语,随后重重叹了口气:“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底三年夫妻……太子妃若真想赶尽杀绝,自然可以只留下陛下一人,到底太子妃殿下还是舍不得太子殿下的。” 看来柳荆还是打算用梁昭和裴宴之间的感情来动摇她。 梁昭放缓了口气:“太子殿下和本宫少年相识,情谊自然是有的。” “恳请太子妃放太子殿下出来,太子本是温厚纯良之人,如今太子妃大权在手,太子殿下也做不了什么。”柳荆言辞恳切。 梁昭心里连连冷笑,柳荆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当初关押裴宴,是随意找了个罪名,如今放裴宴出来,朝中大臣自然会找个借口拥立裴宴为帝,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不过梁昭还是道:“放他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柳相也看到了,我和太子殿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如今我又是个瞎子,我不能保证放他出来后,他是否会对我不利……这就有些难办了。” 柳荆听懂了她的意思:“太子妃想要什么?” 梁昭勾起唇角:“我只需要保命之物而已。” 柳荆沉默不语,他猜到梁昭想要的是什么。 梁昭也不和他弯弯绕绕,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听闻当年南梁皇帝裴意端归隐之时,将恨春给了柳相,如今过了三十五载,南梁已换了两任帝王。恨春,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臣二十岁时蒙帝垂荫,将恨春交予臣。恨春三十五载不曾离臣之身,若交予太子妃,倒是辜负了帝之嘱托。” 这意思,就是不想给了。 柳荆料想如今裴氏之人还能坐这南梁江山,大抵是因为有恨春牵制着梁昭,若给了她,今后再无令忌惮之物,裴氏江山,危矣。 他的心思,梁昭倒是一清二楚。 “柳相应知,恨春乃我东阳之物,我东阳长公主当初为保南梁无忧,才将恨春交予南梁手中;如今南梁不念旧日恩情,将我东阳覆灭,怎可心安理得继续持有我东阳之物?难不成南梁之人,包括柳相在内,都是一伙强盗么?” 柳荆沉默不语。 梁昭知这话起了作用,继续循循善诱道:“只要柳相将恨春交给本宫,本宫保证不会动裴氏兄弟一分,甚至令千金本宫也会立刻将她送回柳相府中。” 柳荆与柳夫人膝下只此一女,柳如儿被关进大牢,想必柳夫人早已和柳荆闹了一场,柳荆又甚爱柳夫人,梁昭的承诺,也算解了他的急。 “太子妃的话……当真作数?”柳荆终于松口。 “本宫以东阳起誓,若有违今日之言,东阳从此覆灭,无再起之日。” 柳荆静了片刻:“望太子妃能记得今日之言,否则,老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太子和陛下周全。” “这是自然。” 晚膳十分,祁玉来了清云殿。 一进门,他便笑道:“紫锦今日又做了东阳膳食?我老远就闻着味了。” “玉公子来的正好,晚膳刚上,要不要一起用一些?”紫锦也笑道。 “我正想来蹭一顿,南梁的吃食我总不太习惯。阿昭……发什么呆呢?” 祁玉看出梁昭在神游天外,用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梁昭愣了愣。 这熟悉的动作,好像又回到了她当初在祁山学艺的时候。 祁玉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妥,声音有些讪讪:“抱歉,阿昭,我忘了……你如今……已经嫁人了。” 梁昭摇了摇头:“无碍,你来得正好,刚好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你要将裴宴放出来?”祁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讶异。 梁昭点点头,用调羹舀汤:“我答应了柳荆。” “可是……”祁玉欲言又止,“你做的这一切……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梁昭放下筷子,语气认真,“我记得祁山有一味药,能让人失去武功,虚软无力,你应该知道怎样配制吧?” 祁玉的筷子啪一声掉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阿昭,你这样对他……就不怕他恨你吗?” 梁昭张了张嘴,声音哑了又哑,好半天才艰难出声:“我和他之间……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殿内寂静异常,良久之后,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 出狱 裴宴出狱那一日,梁昭亲自去了大牢迎接他。 天气已经回暖,她只披着薄薄的一层披风,在阴霾的天气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嫂嫂,皇兄为何还未出来?”年幼的裴云到底是小孩子,等的有些不耐,微微仰头看她。 梁昭摸摸他的头:“皇兄自然要好好梳洗一番才能来见你啊。” 她在昨夜就已命人将裴宴往日所穿戴的衣物带入了大牢。 无论如何,裴宴始终是太子,至少在外人面前,不能失了体面。 “嫂嫂,皇兄为何会去牢里?我听奶娘说,去牢里的都是坏人,那皇兄也是坏人吗?” “去牢里的不一定是坏人,也有可能是做错了事,你觉得皇兄是坏人吗?” “我觉得皇兄不是坏人!”裴云的声音明亮了许多,“皇兄会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带宫外的好吃的好玩的,皇兄还有嫂嫂这样好的人,皇兄一定不是坏人!” “恩,皇兄只是做错了事,既然做错了事,自然要去接受惩罚。” “那皇兄做错了事,嫂嫂会原谅他吗?” 梁昭的手一顿,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莫名觉得心里苦涩难捱。 这时牢门大开,梁昭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来,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很快,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 “皇兄”裴云欢快地叫了一声。 “阿云。” “皇兄,我好想你,嫂嫂也很想你……” “阿云,”梁昭忽然厉声,吓了裴云一跳。 裴云有些委屈地嘟囔:“嫂嫂……” 梁昭想她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许久都无人说话。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用冷淡的声音道:“回宫。” 回到清云殿,梁昭让紫锦将祁玉早就准备好的药端了出来,让紫锦亲自看着他喝了下去。 裴云围着他皇兄转个不停,吵吵着给他带宫外的小玩意儿,这一刻,清云殿内才仿佛有了些生气。 “陛下应该温习功课了。” 梁昭轻轻浅浅一句,紫锦便明白她的意思,将裴云带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梁昭和裴宴。 安静地,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从今以后,你就在清云殿住下,没有我的命令,哪也不许去。”梁昭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冷漠些,好像这样,才能表达她对裴宴的厌恶。 裴宴没说话,但梁昭能听见他朝她走近的脚步声。 梁昭的心紧绷起来。 她喜好安静,搬到清云殿后,直接将殿外值守的侍卫都遣散了。紫锦带着裴云去了书房,此刻殿内无人,裴宴想要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梁昭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后悔忘了问祁玉他配制的药什么时候才能见效。要是现在裴宴武功未失,想必今日她是逃不了了。 慌乱中,梁昭的脚被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后仰倒。 这下好了,不用裴宴动手,她自己先把自己解决了。 但意外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一双大手搂住了梁昭的腰肢,直接将她带起,一个不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这一刻仿佛在梦中。 “小心。”是裴宴的声音。 梁昭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虽瞧不见他的脸,但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当年我与他初见。 他已许久未曾与自己如此温言细语,自梁昭眼睛看不见之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墙,彼此之间再未曾交心。 待梁昭站稳后,裴宴立刻收回了手。 此刻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这声谢,道还是不道? 不过不等梁昭纠结完,裴宴先开了口:“我先出去了。” 声音十分冷淡。 梁昭被他这冷淡的声音一激,心里莫名烦躁,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同他说话。 裴宴立了片刻,转身出了殿门。 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梁昭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些放松的意味。 她摸了摸被裴宴搂过的腰肢,那里,仿佛还有他手掌留下的余温。 当天夜里,梁昭被一阵琴音吵醒。 如今已是初春,她的睡眠比严冬时好些了,紫锦也不必夜夜守在她的身边。 披上外衣,梁昭摸索着朝门口走去。打开殿门,熟悉的琴声更加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怔怔站在门口。 即便三年未再碰琴,但这首曲子,早已在她心头刻下了印记。 她与裴宴在嘉云关时共同谱写的《相思诀》。 琴声不停歇地闯入梁昭的耳膜,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纷纷回到了脑海里。 梁昭与裴宴的初遇,是在嘉云关外。 彼时她还是无忧无虑的东庭公主,从祁山学艺归来,被父皇派到嘉云关的燕麟城。 嘉云关作为东阳和南梁的交界之地,是一处极为清寒之地。 而燕麟城则是东阳的驻军之所。 梁昭十三岁时来到嘉云关,同时与她一起的,还有左丞相家的二公子,左无因。 只不过,梁昭十分讨厌他。因为他是父皇为她定下的驸马人选。 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出了问题,也大概是好日子过腻味了,偏偏要和自己一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出发那天,梁昭骑着马,瞧着官道上乘着轿,因为路旁飞扬的尘土而捏起鼻子的纨绔公子有些嗤之以鼻。 这样的男子,才不配做她的驸马呢。 她梁昭要嫁的人,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英雄男子。 于是,她扬鞭策马,将左无因远远甩在了身后。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的时节,临行前虽被嘱咐过一定要和队伍一起走,去嘉云关的路不比其它。 但梁昭年少气盛,又自觉在祁山学到了本领,更加上不愿和左无因同行,于是将所有叮嘱抛之脑后。 很快,她便遇到了,终其一生始终无法度过的劫难。 越往嘉云关方向走,积雪越厚,很快,马的脚步慢了下来。 此时雪越下越大,两旁的树枝上全是雪压断枝丫的声音。 前方一片茫茫白色中,非常突兀地出现了一抹扎眼的红色。 越前进,那抹红色越发明艳,直到近处才看清,那竟是一个穿着红衣的黑发女子,正背对着她。 梁昭勒住了缰绳,蓦地警惕起来。 到嘉云关的路上并无人烟,这条路上几乎只有官家人才会走,更何况,雪下的如此之大,又怎么会有人一动不动站在雪地之中? 梁昭在距离她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丝毫没有生气。 梁昭的心提了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要是个人拦路打劫,她倒是可以斗一斗,这要是个女鬼…… 想到这,梁昭用力拍了拍脑袋,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女鬼? 也许是她的举动惊扰到了那人,眼前的红衣女人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梁昭按紧了腰上的配剑,只要她一有动作,便飞快抽出剑来。 这时那人慢慢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恐怖的脸。 梁昭被她吓了一跳,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她的鼻子已经没有了,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咬下来的,坑坑洼洼参差不齐,半边脸已经腐烂,隐隐约约可见蠕动的蛆虫,血红的嘴唇,偏偏还笑地风情万种,配上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弱柳扶风的姿态,当真是让人头皮发麻,恐怖之极。 “你是谁……是人还是鬼?”梁昭的语气有些不足。 饶是她再胆大,面对这样一张脸,也是有些害怕的。 那红衣女人上下打量了梁昭好几眼,眼睛里露出贪婪之色,“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她摸了摸自己已经快要没有的脸,“要是长在我的脸上,就更好了。” 相遇 梁昭愣住了。 她的意思是想把自己的脸放她脸上去? 想想就觉得恶心。 “你再不让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红衣女人听梁昭说这话又咯咯笑了起来:“小姑娘年纪挺小胆子倒不小,从这条道上过,还没人敢这样和我说话!”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好笑,这女人,也只能吓唬吓唬不懂事的小姑娘。 从卓兰到嘉云关,每年来来往往的官家人数不胜数,却从未听过有人失踪,而一般平民百姓根本就不会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地势陡峭,而且极其容易迷路,只有像梁昭这样赶时间的人才会选择走这里。 她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些,看着女人的气势更足:“有眼色的就快些让开,不然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红衣女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梁昭一点也不害怕,眼神沉了下来:“我本来只想要你一张脸,但小姑娘不识时务,那就把命也留下好了。” 话音刚落,女人如同一阵风般朝梁昭扑了过来。 她的动作太快,梁昭根本来不及抽出剑来,眼看她掌风凌厉已到眼前,梁昭向后一仰,堪堪躲过了这一掌。 梁昭牢牢抓住缰绳,心想千万不能被摔下去。 那女人在这样厚的积雪中仍然可以行动地如此敏捷,想必武艺绝对不弱,而梁昭没有雪地作战的经验,只要一下去,几乎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那女人一击不中,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越来越急地朝梁昭发起进攻。 梁昭渐渐应付地有些吃力,一个不慎,后背被什么刮了一下,疼痛袭来,直接滚下了马。 这时马受了惊,嘶鸣一声朝前奔去。 红衣女人见此机会,直接向她扑过来,,这时梁昭才看清她的指甲,如同老鹰的爪那般尖锐。 女人一只手狠狠掐住梁昭的脖子,狞笑着道:“先不杀你,待我把你抓回去把你的脸剥下来,新鲜的脸才好看。” 梁昭狠狠盯着她,心想着她要敢剥自己的脸,就先咬舌自尽,死也不能便宜了她! 就在这时,一股力忽然涌了过来,红衣女人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痛呼一声,眼神朝下移去。 梁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腹部中央,一柄沾着鲜血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红衣女人慢慢朝后倒去。 梁昭抬起头,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嘴角噙着笑意的少年,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剑。 他朝梁昭望了过来,眼里的笑意渐渐放大。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明快。 梁昭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试探性问道:“你又是谁?你也是来抢劫的?” 少年皱了皱眉,随即笑开:“我好心救了你,怎还如此冤枉我?” 他十分潇洒地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撩了蓝色锦袍一角,俯身想要将梁昭扶起来。 只是很快,他飞快收回手,眼神也变得飘乎起来。 “你的衣服……”眼前的少年一改之前的洒脱不羁,变的有些吞吞吐吐。 衣服?梁昭大为不解,低头朝身上看去。一瞬间,脸红地如同滴血。 她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碎,那露出的雪白一片,和这苍茫白雪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梁昭艰难抬眼看,少年蓦地红了脸。 随后,他解下身上的狐裘递给梁昭,声音有些不自在:“披上。” 梁昭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但自幼在祁山学艺,如今被陌生的少年看到了肌肤,倒也很快解了羞怯。 她将狐裘接过披在身上,起身大大方方向少年行了个礼:“多谢。” 少年明亮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倒不是一般女子。” 梁昭听他这话,却仰了仰头:“一般女子又怎样?不一般的女子又怎样?”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一般女子……倒不是你这个样子。” “那是哪个样子?” 少年许是被梁昭不依不饶的精神打败,眼底露出无奈之色:“哪有女子遇见陌生男子话还这样多的。” 梁昭:…… 他忽而又想起什么,微微皱眉,转头看她:“刚刚飞奔而去的那匹马……是你的吧?” 听他这样一说,梁昭才陡然想起,她的马跑了! 距离嘉云关至少还有二十里路,难道她要等着和左无因一起乘轿? “莫慌”少年朝梁昭眨了眨眼,向着半空吹了一串哨子。 “你的马很快就回来了。”他胸有成竹道。 梁昭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吹牛说大话,但不知怎么,心却静了下来。 百无聊赖之际,她忽然想起刚刚那个红衣女人,于是问道:“刚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认识。” “你光天化日下杀了人,不怕被抓吗?” 少年耸肩:“这里少有人烟,大雪会将她覆盖住,谁来抓我?” 梁昭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匹红色骏马从林间钻出,直奔少年而来。 正是她跑掉的那匹马。 少年满意地拍了拍马背,用眼神示意梁昭上马。 梁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站那不动:“你是驯马的?” 少年的手一顿,转头饶有兴致看向她:“此话怎讲?” 梁昭指了指马,又指了指他:“它听你的。” 少年没说话。 见他不语,梁昭又道:“能教教我吗?” 少年的面上终于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上马吧。” 梁昭撇了撇嘴,心里暗暗腹诽。 长得这么好看,结果是个小气鬼。 待她上马后,少年牵了缰绳,朝嘉云关方向而去。 梁昭在马背上愣了愣,不由自主开口:“你牵我的马干嘛?” 少年头也不回:“此处大雪茫茫,送你一程。” 万籁俱寂,雪地里只留下一人一马的印记。 行到一处开阔之地,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看梁昭,那双眼睛越发明亮:“就送你到此处,前方十里,即是嘉云关,以后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单独出行。” “哎,你叫什么?”梁昭偏头瞧他。 少年默了默,才轻声开口:“裴宴。” 裴宴,裴宴,梁昭口中默念,裴宴却忽然狠狠拍了拍马屁股,一阵阵风从耳边刮过,她艰难转过头,竟已看不见他的影子。 这便是梁昭第一次遇见裴宴。 自梁昭到嘉云关半月之余,每日除了跟着守城将军操练士兵,就是待在守城将军府内看文书。 而那日,她正盘腿坐于床榻之上,望着左无因从破布袋子里掏东西。 木偶、糖葫芦、泥人儿、纸鸢......瞧着他还在往外不停地掏,梁昭终于受不了了。 “停!” 左无因抬头,那双眼睛狡黠无比:“怎么了?”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左无因瞧瞧摆在桌上的东西,有些不解,“你不喜欢?” 梁昭瞥他一眼,越看越觉得他纨绔子弟:“这些小孩子爱玩的东西,你觉得我会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下次给你弄来。” 梁昭有些烦躁:“我什么也不喜欢,下次别再给我了。” 左无因面上讪讪,不再说话。 从此,他也不再经常去找梁昭了。 三月里,桃花开的正艳。 梁昭虽看不上左无因纨绔公子样,但自己却爱溜到大街上闲逛。 燕麟城中有许多南梁人在此开些铺面,而最出名的莫过于清风楼。 清风楼作为燕麟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每日的宾客络绎不绝。 他们家的饭菜都是南梁口味,却偏偏十分对她胃口,以至于梁昭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 那日小二领梁昭踏上二楼楼梯,刚探出头,却不曾想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边的位置。 他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对着空了的酒杯皱眉。 梁昭瞧着有意思,便在他身后的桌子旁坐下。 待他重复这个动作四五次之后,她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朝他走了过去。 梁昭在他身旁站定,他察觉到身旁有人,抬眼看她,“是你?”裴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没错。”梁昭笑着回答。 梁昭在他对面坐下,“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这有什么巧的?”裴宴伸了个懒腰,“燕麟城人人来得。” 梁昭瞧着眼前少年,略微有些不快,她总未曾招惹他,何必用话呛自己? 正当梁昭准备呛声回去,旁边一桌人却吸引了裴宴的注意,她便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旁边桌子坐了三人,每人面前摆着一只碧绿色的酒杯,显然不是这饭馆里的。 桌上摆了一壶酒,壶身上“红尘醉”三个字异常显眼。 那三人俊秀斯文,看起来也是风雅之人。 只听其中一人道:“林兄,李兄,我可是上一年早早预定,今年才得这一小坛子红尘醉。今日拿来与你二人共享,够意思吧?” 这时另一人道:“这一壶能有多少?够意思的话将一整坛都拿来!” “你这叫什么话?”方才那人立马急了,“这无妄斋以每年采摘的杏花为原料,经过一整年的酿造,所得的酒醇香可口,滋味绵长,城中的贵人为这酒争破了头,我好不容易得这一小坛子,怎能都拿了出来?”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三人中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道,“我今日去了无妄斋,老板娘说地窖还有几坛子酒,不过都是留着给宫里送去的。这宫里的东西,哪里是我们能动的。”说罢,惋惜地摇了摇头。 另两人也跟着摇头,撇开了这个话题,便又说其他的。 那三人提过的红尘醉我倒是听过的,每年送去宫中的十坛酒都是用于各种比较重要的宴会,一般的家宴都不会拿出来。 而裴宴一直默默听着,眼低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他忽然转头看梁昭:“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一个地方?” 看着裴宴亮如流星的眸子,梁昭不由自主问道:“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红尘醉 这燕麟城中,有一美貌小寡妇。 十五岁嫁人,十七岁死了丈夫。 这美貌寡妇性格泼辣,在城中开了一家酒坊,取名无妄斋。这无妄斋的老板娘酿造的其他酒并无过人之处,却偏生酿得一手绝好的杏花酒。 但有好酒,须得取一好名字。 红尘醉,一醉醉千年。 以每年杏花绽放之时采摘的杏花为酿酒的原材料,加上祖传的酿造方法,将酿好的酒放入地窖整整一年,来年杏花节之日,便是这些酒重见天日之时。 不多不少,仅二十坛。 十坛当众售卖,价高者得,十坛送入宫中,以谢天恩。 无妄斋开在城南,说是一家酒坊,更像是一户普通人家。 梁昭和裴宴伫立门前,抬头望着牌匾上“无妄斋”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笔力苍劲,行云流水的笔触之间,自有一派风流傲气。 正值午时,无妄斋却大门紧闭。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梁昭问道。 不知为何,裴宴的身上仿佛有着很吸引她的地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但却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和他一起。 “带你来偷酒。” “偷酒?”梁昭不可思议地望着裴宴,她好歹也是东阳公主,怎可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可裴宴仿佛没有看到梁昭不情愿的眼神,他绕到后院围墙外,院内栽种着一株桃树,树上的桃花已经探出了头,一阵微风吹过,桃花纷纷跌落,其中一朵,稳稳落在了梁昭的肩头。 梁昭正凝神望向院墙周围,对此浑然未觉。 裴宴看着她肩头的那朵桃花,神色莫名。 好一会儿,裴宴伸手,轻轻将它捻了起来。 手收回的那一刻,梁昭忽然抬头望他。 裴宴正立于树下,乌黑的发丝一部分被玉冠束地一丝不苟,另一部分披散在肩头,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与粉白色的桃花相映。 少年的意气风发,恣意风流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梁昭呆呆站在那看他,心头仿佛被什么爬过,有些痒。 裴宴摊开手掌,一朵桃花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喏,送你。” 那朵桃花娇艳无比,不知为何,梁昭总觉得比她见过的桃花都要好看。 但她还是别开脸去,口是心非道:“一朵破桃花有什么好看的。” 裴宴愣了愣,惋惜地收回手,好像说给自己听:“桃花多好看,我最喜欢桃花了。” 他绕着围墙转了几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残破的椅子。他将椅子搬过来,对梁昭道:“我先上去,你踩在椅子上我拉你上来。” “不用你拉,我自己能上来。” 裴宴瞧她倔强如此,摇了摇头,径直上了墙头。 放酒的地窖其实很好找。 即便是密封在坛子里的酒,长年累月,也会有酒香溢出。哪里的酒味越浓,哪里的酒就越多。 一路摸索,循着酒味而去,直到院子东北角的一间木屋。 门上并未上锁,推开门,里面堆满了杂物。房间中央一处四四方方的木格便是通往地窖之处。 裴宴在前面带路,这地窖石阶之上点着蜡烛,倒也明亮,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进地窖中,只见四周墙壁木架上的酒摆放地整整齐齐,数量不多,却酒香四溢。 裴宴环视一周,径直走向一排木架。木架上放着十坛酒,每坛上都贴着“红尘醉”三个字。他小心取下一坛,掀开盖子闻了闻,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闻闻?” 梁昭正仔细瞧着酒坛上的字,就见裴宴拿着一坛酒到了眼前。酒香清冽,若有若无的花香,确是好酒。 “喝吗?” 梁昭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她长这么大,从未喝过酒。 裴宴也不勉强,又从木架上拿了一坛,找了个角落,丝毫不顾袍子上沾满了灰尘,就那样大喇喇倚坐在墙边。 梁昭站在一旁看着他抱着坛子喝酒,豪放的动作和他斯文的面貌却无比和谐,觉得有趣至极。 等到两坛子酒见了底,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好个小兔崽子,竟敢跑来偷老娘的酒喝!”地窖昏暗,无妄斋的老板娘三娘从远处只瞧见模糊的两团身影,只当是哪家的臭小子跑进来了。走近一看,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另一个竟然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三娘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啊,小子!自己来就算了,还带着个姑娘!” 她朝梁昭看了一眼:“你是哪家的丫头?是他妹子?姑娘家也跑来偷酒喝?” 梁昭顿时脸色通红,却无法辩驳。 裴宴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被抓个正着的尴尬神色。 “对不住,听闻无妄斋的红尘醉千金难求,一时按耐不住,便寻了过来”,说到这里,裴宴瞥了一眼三娘,后者已是满脸暴怒之色。 “不过这些酒,我会照价赔偿的。” “赔偿?三娘怒极反笑,“小子,你知不知道这些酒是要送到哪的?” “听说过,是要送入王宫的。” “那你还敢偷喝?老娘要告官将你抓起来!”三娘杏目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 “将我送去治罪倒是一个办法,不过这恐怕对老板娘你也没什么好处。”裴宴道。 “少来这套!老娘开这无妄斋多少年,还怕你这小兔崽子?” “此言差矣!”裴宴道,“王宫里的人即便拿我治了罪,这红尘醉也回不来。倒是老板娘你这一坛红尘醉送入宫中怕也是五十两银子,我喝了两坛,便是一百两银子。”裴宴看了三娘一眼,三娘虽面有怒意,但却未打断他的话,于是他继续道:“我听闻无妄斋是老板娘夫君的祖传家业,自他去世后你仅靠每年的红尘醉卖得银钱艰难维持,这一下损失一百两,不知是否还能维持地下去?” 三娘不语,良久,她盯着眼前的少年:“那你想怎样?” 裴宴语气轻快:“我赔你两坛红尘醉的钱,你将剩下的酒送进宫。你为王宫送了这么多年的酒,随便找个理由,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三娘看着眼前的少年良久,神情松动,但还是咬牙切齿:“那岂不是便宜了你?!” “那老板娘想怎样?” 三娘眼骨碌一转:“除了刚刚你说赔我的酒钱之外,这无妄斋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打理,这桌椅脏了没人擦,后院还有一堆东西也需要搬,你俩今日便来帮我将这些杂活干完好了。” 午时,无妄斋内的客人并不多,只坐着三三两两几个莽撞大汉。 只要了最便宜却最烈的酒,眼珠子倒是一直滴溜溜往老板娘身上转。 虽说客人不多,但老板娘却不会让梁昭闲着。一会儿让她擦桌椅板凳,一会儿又去记账,一刻也不得停歇。 她偶尔去后院拿东西碰到裴宴,少年挽起袖子勤勤恳恳搬东西,却不见有任何抱怨的神色。 “怎么样?”三娘坐在柜台里嗑瓜子,看着正在擦桌子的梁昭闲闲开口,“姑娘家就应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整日里跟着男的混,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又没喝。”听她说的得烦了,梁昭回了一句,继续埋头擦板凳。 “哟,”三娘咯咯娇笑,“难不成倒是我说错了?你没偷我的酒喝不也在这里干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从柜台里走出来,凑近我:“小姑娘倒是说说,那少年是你什么人?我看你俩长得也不像,看起来也不太熟,断然不可能是兄妹。” 梁昭的手顿了顿:“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三年明显不信:“哪有小姑娘跟着只见过一面的人跑去偷酒的?难不成是看他长得俊俏,小姑娘思春了?” 三娘这话说的太过露骨,梁昭有些恼羞成怒,将手里的帕子扔在盆里,留下一句“我去后院干活”便离开了。 三娘在她身后咂咂嘴:“小姑娘脾气还不小。” 后院里,裴宴正在搬柴火,梁昭挽了衣袖准备上前帮忙,裴宴看到她的动作立刻拦住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容灿烂:“你去旁边歇着,等我干完了活带你去吃好吃的。” 梁昭丝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弯腰抱了几块柴火:“我和你一起快些干完,你就能早点请我吃好吃的。” 裴宴大概没料到梁昭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站那没动,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柴火忽然掉了一块下来,直接砸到他脚背上。这些柴火应该是刚刚买回来,并未晒干,一块大约有十斤重左右。 裴宴的脸色变了变,梁昭清楚地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怕叫出来没面子,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梁昭不由心底偷笑。 等所有活干完天已完全黑了,无妄斋大门紧闭,三娘一个寡妇,自然不会在夜里做营生。 三娘并未为难他们,仔细检查了梁昭和裴宴一下午的劳动成果,便放两人离开了。 燕麟城的大街上,许多铺子已经关了门,只剩下一些小摊贩卖着宵夜。 走到一处卖馄饨的小摊前,一阵阵香气扑鼻,梁昭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顿时大囧,捂了捂肚子,但馄饨的香味直往鼻子里窜,她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噗。”裴宴努力憋着笑,但到底还是没憋住。 梁昭狠狠瞪了他一眼。 “辛苦了一下午,饿了吧?”裴宴的眼睛亮晶晶的,“走,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 裴宴带着梁昭来到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摊前,这里太过偏僻,因此只有寥寥几人坐在摊子前吃东西。 “老板,”裴宴对着靠在墙边发呆的摊主开口。 摊主睁开眼,瞧见裴宴,原本无神的眼睛活络了起来:“公子又来了?” 裴宴点头:“两碗面。” “好嘞,您等着。” 再遇 看起来,裴宴倒是这里的常客。 “这就是你说的好吃的?”梁昭皱眉,“面有什么好吃的。” “你别小瞧这家面摊,他们家的酱料可是独家秘方,你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梁昭将信将疑,随着裴宴在一处空着的桌子旁坐下来。 裴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将桌上的油渍仔仔细细擦干净。 梁昭托着腮帮子瞧他,睫毛很长,脸白如玉,黑发如墨,虽长得俊美,却不失少年意气,真是个好看的人。 “喂,你是燕麟城中人吗?”她忽然问道。 裴宴抬眼,嘴角一歪,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燕麟人吗?” “是我先问你的,你要先回答我。”梁昭气鼓鼓道。 “你问了我就要回答你?”裴宴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没有哪条律令这样规定吧?” “你不回答就算了。”梁昭偏过头不再瞧他。 裴宴这人可真坏,老是和她不对付。 “我不是燕麟人,”裴宴大概看梁昭有些生气,也不逗她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我是燕麟城外之人。” “燕麟城外之人?”梁昭微微惊讶,朝他打量了一番,“燕麟城外都是些农户,你瞧瞧你这一身锦衣华服,还有一百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了,说谎的时候舌头不打架吗?” “谁说城外都是农户了?”裴宴奇了,“你这见识未免浅薄了些。” 梁昭直勾勾盯着他,心想着要怎么把他嘴巴堵上。 她虽在祁山学艺,但每日功课也是必不可少的,怎能说她见识浅薄? 东阳公主见识浅薄,岂不是让人笑话? “我回答了你,你也该回答我了吧?”裴宴丝毫不知道梁昭在心中已经将他嘴给缝了千百遍,还自顾自问道。 “回答你什么?” “你是燕麟人?” “你猜。” “我猜你是燕麟人,而且是官家人。”裴宴道。 “你怎么猜的?” 裴宴又换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一如当日官道之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前往嘉云关的路上,而那条路只有官家人才会走,你敢一人独行,说明你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大概是燕麟人,”他像我之前一样打量了我一番,“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看起来十分普通,却是从外地来的名贵衣料,一般人家用不起,这说明你家世不错,而燕麟城中最显赫的莫过于守城将军府。”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是守城大将军的女儿,姜漪澜。” 梁昭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守城大将军姜魏的确有一个女儿叫姜漪澜,只不过姜漪澜已到婚配之年,姜夫人自然不肯让女儿留在这苦寒之地,早已经将她送回卓兰外祖家,只等着挑一门好亲事。 不过裴宴既然认为她是姜漪澜,那我就是好了。 毕竟编造一个身份也是很难的。 于是梁昭故作震惊:“你可真聪明,这都能被你猜出来。” 裴宴还待说些什么,这时面已经好了,老板将面端了上来。 梁昭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有些失望,这不就是一碗平平无奇的面? 还以为劳累了一天能有什么好吃的,裴宴竟然诓她! 接收到她的眼神,裴宴失笑:“用筷子搅一搅。” “搅一搅又怎么?还能搅出金子来?”梁昭嘟囔着拿筷子搅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她的眼神立马亮了。 “怎么样?”裴宴一副我没骗你的得意模样。 梁昭懒得理他,直接开始吃面。 入口的面条十分顺滑劲道,配着浓香的酱汁,她只觉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一碗面条进肚,梁昭还觉得意犹未尽。 但自己一个看起来娇弱的少女,自然不能在男子面前吃两碗,她自己可以不要面子,却不能将姜漪澜的脸也一并丢了。 要是被姜漪澜知道自己顶着她的名头在外为所欲为,她非回来和自己拼命不可! 回到守城将军府时天已黑得不成样子,裴宴将梁昭送到守城将军府,门口的槐树不知被谁挂上了一个小灯笼,颇有一番意境。 “进去吧。”裴宴看了一眼守城将军府的牌匾,那双少年的眼睛却眼色深沉。 梁昭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大概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却要就此分别了。 “快进去,磨蹭什么?”裴宴笑着看她,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我得回去了,今日连累你干了一下午活,对不住。” 梁昭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人就连道歉,都显得十分没有诚意。 既然对不住,一碗面就将她打发了? 好歹也要多请几碗。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到秋天。 绵绵秋风萧瑟,边塞小城更添寂寥。 这日阳光正好,梁昭正独自对着将军府门前的槐树发呆。 这棵槐树上午时刚被府里的下人修剪过,杂乱的枝丫被剪掉,如今枝叶平整,但总觉少了边塞之地的豪迈之意。 “今日乞巧,听闻燕麟城中请了人唱戏,要不要去看看?”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左无因一身锦蓝长袍,长身玉立,梁昭忽然就有一种恍然若世的感觉。 平日里见他,总是杂乱的头发,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样子;他爱穿浅淡的服饰,却时常将它弄脏,他喜披散头发,觉得无拘无束,后来却不知何时,爱上了广袖长袍,玉冠束发。 瞧他这样新奇的模样,梁昭忽然来了兴致:“唱的什么戏?” “不知道,也许......是那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左无因定定看向我。 可惜,他猜错了。 那戏台之上,唱的是千古同忧,万古同愁,唱的是那奇女子,舍了情郎,独自赴死的故事。 台上戏子点翠朱红,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俱是对恋人的不舍。待听到那戏子唱“去了哪里?或许是去找她了,又或者……灰飞烟灭了罢。谁又知道呢......”梁昭莫名心下悲怆,忍不住偏了偏头,却瞧见灯火下蓝色衣袍在门边一闪而过。她心下一动,总觉那抹蓝色十分眼熟,于是转头对左无因说了一句话,也不待左无因回答,便起身离去了。 戏院喧闹,左无因没有听清,反应过来后朝门边望去,哪里还有梁昭的身影。 燕麟城大街四通八达,这戏院却偏偏位于偏僻深巷之中,待到天色昏暗,便冷清无人。出了戏院门,听得前方吵吵嚷嚷的声音,却是看不见人。梁昭拐过街头一角,眼前的景象倒是令她怔了怔。 前方的大街上,淡蓝色衣袍的少年与一群人对峙着,为首那人一副少爷打扮,长得肥头大耳,色眯眯地盯着他......又或者说,盯着他怀里抱着的那名美艳妇人。 说是妇人,大概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十分妩媚动人。只因她将头发挽了起来,梳成一个发髻,那是出嫁女子才会梳的样式。 至于她为何看得那样清楚,那是因为戏院本是为富人解闷而建,这巷子里虽没什么人,但戏院老板深恐哪位富家子弟看了戏,夜里看不清磕着碰着了,于是齐刷刷挂了许多盏灯笼,再者今日乞巧节,这巷子里的住户人家也挂了灯,将这巷中照地亮如白昼,不想看清都难。 只见那名美妇衣衫不整,瑟缩在少年怀中,嘤嘤哭泣,将整个头都埋入他胸口之中。 梁昭心里顿时便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曾多想,她几步上前,站到了少年身旁。 少年瞧了梁昭一眼,脸上带了些许诧异,随后很快绽出一个笑脸:“是你?姜姑娘。” 梁昭一愣,随后忽然想起,她在裴宴眼里,是姜漪澜。 大概是许久不见他,竟然将这事都忘记了。 这也可见,梁昭平日里并没有依着姜漪澜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裴宴。”梁昭叫了他的名字。 不待他答话,对面的胖子已笑了起来,十分猥琐:“嘿嘿,少爷我眼福不浅啊,又来一个,还是个小美人儿!正好,都一起收了吧!”那胖少爷仔细打量着梁昭,那眼神赤裸裸的,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衣服扒光! 而他身后的家丁顿时发出一阵恶心的笑声。 梁昭登时便冷了脸。 典妻 裴宴拍拍怀中妇人的背,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妇人便不情不愿地从他怀里出来,拉了拉身上被撕裂的衣服,堪堪掩住,站到了一边。裴宴慢条斯理将胸前的褶皱理了理,语气漫不经心:“她不愿跟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一边与那胖子说着话,一边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梁昭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 梁昭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有些懵,还没搞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听得那胖子尖细着嗓子道:“什么狗屁!我雇了她一年,她丈夫拿了我的钱,就得按规矩办事儿!她既然不愿,当初干嘛要拿我的钱?” 梁昭愣住了,脑袋有些懵。 雇了一年?她丈夫还拿了钱? 梁昭只听说过富贵公子与青楼头牌风流一度,拿着大把的钱财为其赎身的,也听过穷苦人家按了卖身契入那大户人家去当丫鬟的,更有听说当地一霸强抢良家妇女做自家小妾的,却独独没听过还有拿钱雇佣别人妻子的,她的丈夫竟然也同意? “即便是这样,那也应该征得她的同意。” “我说你小子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怎么着啊?”那胖子十分不耐,“今晚少爷我心情好才跟你这么多废话的,你要是再拦着我,嘿嘿........今夜河里放的可就不止是花灯了!” 裴宴闻言也不恼,偏头看着妇人道:“你以为如何?” 那妇人将身上的衣服拉紧了些,惶然摇头。那脸上梨花带雨,果真是我见犹怜。 裴宴清浅点头,给了妇人一个安心的笑容,才又对那少爷道:“她既不愿,你拿多少钱雇了她,我便还你多少钱。” “钱?少爷我不缺钱,缺的是人!听你这话是非要多管闲事了?”说刚说完,胖子身后的家丁便气势汹汹上前。 裴宴仿佛没有听见似得,侧了侧身,对梁昭道:“你呆会儿离远些。” 梁昭瞧着裴宴的侧脸,她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还没那妇人有存在感。不过也对,人家才是今夜这场争女大戏的主角,可比她刚刚在戏院看的戏有趣多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梁昭就忽然冒出了一句:“我也能打。” 裴宴一愣,随即道:“不用,你呆在旁边别动就好。” 那胖子见他俩如此墨迹,再见那美妇人楚楚动人的姿态,心里火急火燎的,大手一挥,那些家丁便冲了过来。 裴宴将梁昭往妇人那里一推,偏巧推到那妇人怀里,她一下撞在那妇人胸前的柔软之上,登时一个激灵。妇人嫌弃的将梁昭一把推开,还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两眼放光地向裴宴方向看去。少年的身姿优美,蓝色袍子和乌黑墨发在风中飞舞,动作行云流水,他没有使用腰间悬着的剑,只用双掌去迎击别人手中的木棍,掌风虽凌厉,却没有使出全力,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多时,地上已躺了一圈人。那胖子见势不对,对身后保护他的两人使了个脸色。两人心领神会,偷偷朝着梁昭和美妇人的方向而来。 梁昭心里一阵冷笑。 那美妇人全部注意力的在裴宴身上,根本没有发觉有人朝着她而来。梁昭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腰间的匕首。待到那人的气息喷到后颈时,她将腰间的匕首飞快抽出,反手抵住了那人的脖子,那人立马吓得动弹不得。另一人本想着抓住美妇人,见同伴被制住,立马将手中的木棍朝着梁昭挥下。 梁昭一脚将手中之人踢开,侧身躲过木棍,那人见一击不中,挥舞着棍子又扑了过来。 被踢开的那人躺在地上缓过了劲儿,从地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加入了打斗中。 那妇人只顾着在旁边哇哇大叫,梁昭听得烦了,一边打斗,一边叫她躲远点别叫了。 她在祁山待了七年,倒也不是白待的,很快,两人就被打趴下了。 几乎同时,裴宴也将其他人解决了个干净。 看着躺在地上乱叫的一群人,裴宴笑得恣意,抬步便向梁昭这边而来。 裴宴两眼望向梁昭,梁昭也看着他。 那风中飘摇的灯火将彼此的脸照的忽明忽暗,裴宴在她面前站定,刚要开口说什么,耳边却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公子......人家好怕啊......”说罢,一双芊芊素手从后方圈住了他的腰。 那胖子见手下的家丁都被打地毫无还手之力,早已吓得走不动路。 他活了这么大,只有为非作歹打别人的份儿,还从来没被别人打过,自然也就不知道被打了到底有多疼,但见这么多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叫唤,心里的恐惧早就攀到了顶点。 他战战兢兢地朝着裴宴挪过去,那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之前趾高气扬的时候了。 好不容易挪到裴宴面前,他浑身都在发抖。 裴宴愕然:“我有这么吓人么?” 那声音入耳极为好听,但在已被吓破了胆的人耳中,却是怎么听,怎么都不怀好意。于是他干脆道:“公子饶了我罢!这女人您要是喜欢就带走,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多送你一些......” “我不喜欢她,我也不要你再送我一些。”裴宴打断他,“我知你是花了钱财雇她一年,即便是在公堂之上也是有理可述,今夜是我不占理,还打伤了你手下的人,”言罢手探入腰间,取出一锦袋,鼓鼓囊囊,可见装了不少银钱。“我想这应该够雇她一年的钱,剩下的,是给你手下治伤的药费。” 胖子有些怔住了,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裴宴,直到眼前拿着袋子的手晃了晃,他才连忙道:“不......不......不用了,哪敢要您的钱......” “拿着。”裴宴语气不容置疑。 梁昭看着却莫名想笑。 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偏偏装作一脸严肃的模样。 那人颤巍巍接过,可怜兮兮道:“我可以走了吗?” 裴宴点点头。 那人连滚带爬地带着手下跑了。 解决了那些人,裴宴看着那美妇人:“你可以回家了。” “公子可是要赶奴家走?”美妇人忽然拉住裴宴的袖子,那眸中含了春水,眼波流转,“奴家哪还能回家去?夫君狠心将我典与他人,若是奴家回去了,焉知不会再有下次?奴家已对夫君死了心,此番公子救了奴家,奴家愿跟在公子身边做个丫鬟服侍公子。” 声音娇媚入骨,梁昭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想她若是男子,怕是有些招架不住。 不料裴宴抽出衣袖,开口道:“我不需要人服侍,你若对你家夫君实在失望透顶,我便给你一笔钱,你可以离开这里。”说着便要拿银钱出来,那双探向腰间的手一滞,随即缓缓收回。 他的钱刚刚已经全给了那胖子,如今已是半分都拿不出来。 正不知如何开口时,梁昭将腰间挂着的荷包取了下来,递给他。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淡雅荷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和他衣服的颜色,倒是相配。 他将荷包堪堪接过。 指尖相触间,是他的温度,明明是带着些冷的,却不知为何传到梁昭的手中,却如烈焰般灼烧,她忙不迭收回手。 裴宴将荷包递与美妇人:“你将钱拿着,今晚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作打算。” 那美妇人看了眼荷包,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却是不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宴已是正了脸色:“我救你,是因为见你实在可怜,若是碰见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你也不必为我做什么。” 美妇人瞧他脸色虽淡,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抿了抿嘴,不情不愿地伸手来接。 “等一下,”裴宴忽然收回了手,那美妇人以为他改变了心意,面上露了喜色,却见他将荷包打开,拿了银两出来递与她,却将那荷包暗自收了。 美妇人:........ 看起来是个富贵公子,原来却是连个荷包都舍不得! 待那美妇人摇曳生姿离去后,只剩梁昭和裴宴相顾无言。 偏在这时,那黑夜之中蓦地绽开了大片烟火。 梁昭和裴宴齐齐朝空中望去。烟花本为王室独有,一般百姓不得私自燃放,但燕麟城虽属东阳,但处在东阳与南梁交界之处,城中有一半是东阳人,便有一半是南梁人。东阳为了表示友好,便特恩准燕麟城可在节日之时燃放烟火,以示庆祝。 这时裴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略微带了兴奋的神色:“听闻乞巧节未婚女子都会去河边拜月,许下心愿,祈求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你想不想去看看?” 梁昭看着裴宴,他的眼睛流光溢转,像是盛满了星星般好看。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风吹起来,盏盏灯笼摇晃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中,只留下了两个被拉长的身影。 烟火太盛。 越往前走,人声越喧闹。 两人并肩走着,梁昭想到刚才之时,不禁问道:“那个妇人......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裴宴冷不防听她说话,有些疑惑。 梁昭道:“刚刚为何说......是你不占理?” 裴宴沉默了一瞬间,语气有些沉重:“你听过典妻吗?” “典妻?” “古时贫苦人家娶不起妻,但为了传下香火,便去雇佣别人的妻子,期限自定。等到生下骨肉,便将妻子还回去,只留下孩子延续香火,是为典妻。典妻虽为临时的方式,却也是讲究仪式的,一般要经过媒证、订约、下聘、迎娶等环节。” “所以说即便是公堂之上,那人也是有法可依的。” 裴宴道:“那人是富贵人家子弟,没有娶不到妻子的道理,只怕是看上了女子美貌,才与那妇人的丈夫做了典妻的买卖。” “所以你将她救了?” 裴宴点点头。 梁昭看他一眼:“你倒是好心。” 裴宴有些莫名其妙,这语气,也听不出是夸赞他还是嘲讽他。 秋夜 秋日夜里凉风习习,燕麟城位于边关,入冬便是从这里开始,因此温度也比卓兰低些。 梁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眉望向河岸对月而拜的女子,有些没意思。 “也没什么好看的。” 裴宴正看的认真,听到这话,偏过头看她。 少女眉目如画,娟秀灵气。 裴宴心念一动:“你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吧?你也去拜一拜,许愿早日找到一个好归宿。” 梁昭暼他一眼,撇撇嘴:“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还不娶妻生子?” 裴宴被她说的一愣,随后笑起来:“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梁昭心里莫名堵着一口气,好像非要和他争个输赢:“谁说我非要嫁人?若是遇不到真心所爱之人,我宁可不嫁。” 裴宴愣了愣,失笑摇头,仿佛梁昭说的是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还太年轻,到底是不知什么叫身不由己,不过这样也好,倒也无烦无忧。” 梁昭嗤之以鼻。 听他这话说的,好像他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一般,他统不过大自己一两岁的模样,能有什么忧愁之事? 少年装老成罢了。 两人未再说话,并肩站在桥上望着河里的花灯,那些花灯一盏一盏随着水流慢悠悠漂着,每一盏,都承载着少女内心最深处的梦。 河里的花灯摇摇晃晃向前飘去,拥挤成一团。 一阵风吹来,梁昭紫色的衣摆被吹了起来,宛如翻飞的紫蝶,煞是好看。 裴宴忽然扭头,嵌了星星的眸子透亮,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通体银白的簪子于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 那枚簪子雕刻着一枝桃花,中间点缀着紫色的宝石。 样式普通却不失高贵。 梁昭不解地望了望裴宴,又望了望簪子。 裴宴嘴角噙着笑意:“这簪子与你倒是挺配。” 梁昭愣了一下,看着桃花中间点缀的淡紫色宝石,脑子里飞快掠过些什么,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正自怔忪间,裴宴已将银簪插入梁昭发间,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出心情愉悦。 梁昭张了张嘴,本想训斥他过于唐突,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她定定瞧着眼前恣意的少年,他就站在那里,世间烟火掩不住朗朗风华。 梁昭心内大骇,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对他,却是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在东阳时年纪尚小,不懂得情为何物;待上了祁山,师兄弟们温和有礼,却少了些情趣。 不然,就是如同左无因那样的纨绔子弟。 遇见裴宴之时,梁昭刚十三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遇见那样一个潇洒恣意的少年郎,又怎么能不动心? 想明白之后,梁昭鼓足勇气和他对视:“裴宴……你……喜欢我吗?” 东阳女子豪爽,说话做事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裴宴的笑僵在了脸上。 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以至于,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梁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耳边的喧闹声,仿佛都不复存在。 风吹得衣袍烈烈作响,一紫一蓝相对而立。女子娇俏可人,男子少年风流,在旁人眼中,却是极为登对。 时值冬至,燕麟城外的官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燕麟不比卓兰,无论哪朝哪代,据王城之地,于王城所居,皆繁华热闹之象,达官贵人,莫尽于此。 往日道上络绎不绝的商人此时也许正猫在炉边烤着火,燕麟街道上冷冷清清,再无繁华热闹之象。 守城将军府内,梁昭披着雪白狐裘,闭着眼窝在榻上取暖。 燕麟的冬日,冷的刺骨,只要在外站上一盏茶的时间,仿佛整个人都会被冻住。 忽的门被拍地震天响,梁昭身子一动,欲起身,又坐了回去,懒懒道:“进来。” 门被推开,又很快被关上。一股子冷风钻了进来,来人抖了抖,适应了一会儿室内的温度,惬意的叹了一声。 梁昭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左无因毫不在意,挨着梁昭坐下,从怀里拿出一个汤婆子递过去:“天气这么冷,没有取暖的事物怎么行?燕麟虽不比卓兰,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自那日乞巧节梁昭回到守城将军府,左无因便也回来了,他没有问梁昭去了哪里,只是让她好好休息,离开时的眼神,莫名带着些笑意。 自那日后,左无因对梁昭越发温柔体贴,而梁昭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排斥,将军府的人都默认左无因便是日后的驸马,对他也是越来越恭敬。 往日被人所鄙夷的纨绔公子一下子被所有人恭维赞美,左无因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便也慢慢适应了。 梁昭伸手接过汤婆子,抱在怀里,只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她又将狐裘裹紧了些,抬眼看左无因,那人一双风流桃花眼,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梁昭有些嫌弃:“昨夜又宿在了醉仙楼里?” 左无因睨她一眼:“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贪花恋色之人么?” “你不就是那贪花好色之徒么?” “非也,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食色性也。”左无因眼里带笑,“窈窕淑女是你,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想求你。我贪花,那花是你,我恋色,色也是你。” 梁昭听了这话,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左无因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若是照梁昭以前的脾性,左无因此时恐怕已经挨了打。 左无因见她如此,笑笑也不说话。 屋外忽然传来簌簌的声音,想必是大雪压了枝头,承受不住落了下来。 梁昭下榻,走到窗边,将那扇窗户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雪皑皑,远处雪山花海,窗下一株腊梅含苞待放,有鹅毛大雪纷纷洒落枝头。 梁昭伸出手,一片雪花飘下,融化在指尖,冰冰凉凉的触感,就如同那日,裴宴与她指间相触时,一样的寒意。 她猛地收回手。 冬日 左无因早已立于梁昭身后,瞧见她这模样,眼里一片波澜不惊。 他幽幽道:“若是太过寒冷,便不要去动它。” 也不知说的是雪,还是人。 他又道:“已至年关,公主不知何时启程回去?” 梁昭望了望远处,心下莫名烦躁:“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待到大雪停下,便回卓兰。” 左无因静静盯了她的背影片刻,状若无意道:“明年公主十五了,已到了成婚的年纪。” 梁昭背脊僵直,缓缓转身对着左无因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 左无因顿时脸色惨白。 片刻后,他道:“是我多嘴了。” 也不待她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推门的那一刻,大片风雪涌了进来,纷纷拍打在他脸上。他在檐下伫立,厚重的狐裘也掩不住寒意。抬头望了望天,他迎着风雪而行,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自那日和裴宴分别后,梁昭再未见过他。 他拒绝了自己,拒绝了东阳的公主,梁昭恶狠狠地想,这是他没有福气。 可是忽然又想到裴宴说的,她还太年轻,不懂得身不由己。 那他是不是也是身不由己? 这个想法一进梁昭的脑袋就被否决了,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他又能有什么身不由己? 只是第一次的喜欢就这样惨淡收场,梁昭到底还是郁郁寡欢了一段时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她日复一日蜷缩在府内,打不起半点精神。 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左无因也不再来烦她,梁昭闲的实在无聊,在将军府内翻到已蒙尘的古琴。 她如获至宝地将琴擦拭干净,在祁山时,有一门功课,即是学习音律。 梁昭大概还是极有天赋的,写词谱曲总能得到师父的表扬,她也对此渐渐生了兴趣。 可惜的是,这具琴有一根琴弦断掉了。 一般一具琴都有备用的琴弦,但找了许久也未找到,梁昭忽然想起燕麟大街上有一家琴行,也不知道关门没有。 不再犹豫,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抱着琴便出了门。 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派冷淡景象。 幸运的是,琴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居然依旧没有关门。 梁昭刚走到琴行门口,从琴行里出来一人,天气寒冷走的更急,她来不及刹住脚步,迎面和那人撞上。 梁昭脚下不稳,那人伸出手拉住她,但雪地湿滑,梁昭直接朝旁边倒了下去。 那人拉了一把空气。 手心传来一阵痛楚,梁昭睁开眼,白雪被点点鲜红的血迹染红。 再看她的手心,一条长长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有人忽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莫名有些眼熟。 梁昭抬眼一看,直接愣在原地。 裴宴皱着眉头,正眼也不眨地看向她的手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 几个月不见,裴宴好像变得沉稳了许多。 梁昭心下慌乱,但又有气,于是梗着脖子道:“用不着你管。” 裴宴丝毫不在意,他拉过梁昭,在琴行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 裴宴将瓶子打开,从里面挖了一块像是药膏一般的东西往她手心的伤口上抹。 梁昭使劲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把他仿佛当敌人似的:“你干嘛?” 裴宴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昭,好像觉得她的脾气实在太坏,但他并没说话,只是再次将梁昭的手拉过去,仔仔细细上药。 这一次梁昭没有再抽出去。 因为他使的劲太大。 裴宴低头聚精会神地为梁昭上药,梁昭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头顶的墨发,心里忽然有些酸涩涌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眼泪滴在裴宴的脖子上,他手上一顿,接着如无其事地继续,“哭什么?” 他一说话,梁昭更委屈了:“你管的着嘛。” “还是这个脾气。”裴宴叹了口气,“你怎么好像长不大呢?” “谁说我长不大?”梁昭瞪了他一眼,“我明年就能嫁人了!” “那便嫁给我好了,正好我也到了娶妻的年纪。”裴宴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梁昭的哭声戛然而止。 裴宴怎么这么可恶!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还要说这种话来惹她伤心。 真是恨死他了! 见她忽然没了声音,裴宴有些奇怪:“怎么不说话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梁昭的声音凉凉的,“开这种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 裴宴沉默下来。 他上好药,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将伤口包扎。 待一切都弄好后,他抬眼看梁昭:“我是认真的。” “认真?”梁昭忽然觉得好笑,“可是你当初明明拒绝了我,现在说这个,是为了可怜我?” 裴宴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和初见时判若两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可怜你?为了可怜你,我就会娶自己不爱的人么?” “那不是身不由己。” 裴宴被气个半死,脸色变了又变,他抬手想敲梁昭的头,但最终还是舍不得,轻轻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倔?”裴宴无奈至极。 梁昭斜斜眼看他,不说话。 心内其实是欢喜的。 那一日,裴宴陪着梁昭修好了琴。 守城将军府门口,裴宴牵了梁昭的手,而梁昭并未挣脱。 自那日后,梁昭每日抱着琴出门,在江上的小船里和裴宴相会。 和他一起专研琴艺,写词谱曲,在几日的时间里谱了一曲《相思决》。 梁昭每日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左无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连左无因要回卓兰过元宵节,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她都拒绝了他。 裴宴说,待湖水结了冰,要带梁昭去看冰舞。 冰舞是燕麟特有的一种舞艺,每四年会举办一次冰舞比赛,身段婀娜的少女穿着冰鞋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而今年正是举办冰舞比赛的时候。 只是冰舞还没看着,东阳和南梁即将交战的传闻却愈演愈烈。 那一日午后,守城将军府外来了一名小童。 战争1 梁昭心下微微困惑,自知在燕麟并未认识几人,又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带着疑问来到大门口,外面果然站着一名精雕玉琢的小童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匣子。 见梁昭出来,那名小童甜甜唤道:“是姜姐姐吗?” 姜姐姐?梁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是裴宴让他来的。 这时小童子将匣子递了过来:“大哥哥给你的。” 梁昭将匣子接过,那小童子转身飞快跑掉了,好像她是吃人的妖怪似的。 梁昭疑惑地回到房里,将匣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双冰鞋,鞋子旁边还放了一张字条:“黄昏湖边见。” 将东西收好,梁昭心想着裴宴既然托人将鞋送了过来,自然是想让自己带着鞋去见他。 只是,他为何不亲自来见她? 梁昭忽而又想到,她一直以来面对裴宴的身份,都是作为姜漪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也是时候向他坦白了。 黄昏十分,梁昭依约来到湖边。 这条湖将东阳和南梁割开,对岸即是南梁驻军之地。 裴宴早已到了,他站在湖边,穿着天青色的袍子,在冬日的一片荒芜里惹眼至极。 “约我过来做什么?”梁昭在他背后,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 裴宴没动也没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梁昭收敛了些,心下却不知为何有些慌。 这时裴宴忽然转过身来,眼神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他对着梁昭笑了笑:“湖水已经结冰,答应带你看的冰舞大概是看不着了,不过你可以亲自去试试。” 梁昭沉默了下来。 自从战争的消息传来,燕麟城中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两军交战头一个遭殃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更何况燕麟正处在边界之上。 年轻力壮,有能力的城中居民都带着家眷逃走了,哪里还有心情去举办什么冰舞比赛。 “冰鞋带了吗?” 梁昭下意识点点头,从袋子里将冰鞋拿了出来。 待将冰鞋换上,裴宴便带着她下了湖。 梁昭第一次穿上冰鞋,显然有些不适应,裴宴一松手,她便七歪八扭,随时要倒下去。 裴宴看着梁昭笨拙的模样,眼底一片温柔的笑意。 他伸出一只手牵着梁昭,带着她在冰面上滑行。 卓兰没有这样厚的冰,祁山也没有。 那几个时辰里,梁昭玩的十分尽兴。 但心头总觉得堵着点什么,不上也不下。 直到夜空中挂满了星星,她和裴宴才上了岸。 夜里气温更低,白日里穿的衣裳有些挡不住,梁昭被冻得瑟瑟发抖。 裴宴见状,迟疑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将她搂入怀里。 梁昭的身子一僵,他的体温隔着衣裳传到身上,她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脸上依旧绯红一片。 天边的乌云散开,那一轮明月高悬,将四周照得极亮。 裴宴忽然低头看向梁昭,梁昭亦和他对视。 借着月色,梁昭看到他眼色沉沉,好半天才犹豫开口:“漪澜,我要去做一件事……若是能活着回来,我便来娶你。” 梁昭心下一沉,面色湟湟,也未计较他口中的漪澜到底是不是自己,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透着不安:“你要去哪?” 裴宴没做声,只是将她搂得越发紧。 梁昭忽然想到东阳和南梁交战之事,急急开口问道:“你被征兵了?” 裴宴依旧没说话。 他越不说话,梁昭就越发不安,但无论她怎么问,裴宴始终都未开口回答。 梁昭忽然又想到,如今东阳兵力尚且充裕,并没有征兵的传言,而姜大将军也并未提过此事,这个想法并不成立。 除非……除非,裴宴是南梁人。 南梁人……南梁人。 梁昭心里猛地一跳,这时才发现,她竟一点也不了解裴宴。 他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一概不知。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裴宴将梁昭送到守城将军府门口。 两人面对面伫立着,任由寒风将青丝吹乱。 他抬手,将拂在梁昭面上的发丝拢到耳后,他的手轻轻磨擦着她的脸颊。 裴宴的眼睛紧紧盯着梁昭,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似乎有着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只化为一声虚无的叹息。 “回去吧。”他道。 梁昭犹豫了几晌,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心里堵的难受,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过身,裴宴果然还站在原地。 那样好看的眉眼,蕴含着化不开的浓浓愁绪。 梁昭伸出手,在空气里舒展他的眉眼:“我的小名,叫昭昭。” 第二年开春之时,东阳和南梁果然打了起来。 开战的原因很简单,只因南梁使臣出使东阳时在宫宴上被暗杀,南梁不依不饶,非要让东阳在开春之前给个交代。 而众所周知南梁觊觎东阳已久,此番只是想找个借口攻打东阳而已,因此东阳无论给出怎样的交代南梁都不会满意。 这场战争无可避免。 姜大将军特意找人为梁昭做了一副银白色的铠甲。 梁昭瞧着镜子里的模样有些恍惚。 东阳东庭公主,享受了十五年锦衣玉食,十五年百姓尊崇,这一刻,理当担起自己的责任,为东阳臣民舍身赴死。 她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父王应该是感到欣慰的。 东阳独孤王室的女儿,生来便是为了保家卫国。 只是裴宴…… 梁昭心下一痛,回忆起和他相处的时光,分外难舍。 战争的冲锋号响起,东阳军在燕麟城外五里安营扎寨。 姜槐本想在城中驻守,利用熟悉地理位置和物资充足的优势,梁昭却觉得不妥,于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燕麟城中都是些普通百姓,两军交战必定伤及无辜;而论熟悉地理位置,燕麟城中南梁人与东阳人各分半边天下,又能算什么优势?而物资的问题,燕麟城距离南梁交界之处,三个时辰就能到,物资又怎么会有问题? 这是梁昭第一次参与军事论议,姜槐不仅没有反驳她,反倒采取了她的建议。 梁昭来燕麟城未曾表露过自己的身份,除了姜大将军以外,无人知道她是东阳的东庭公主,因此将士们只以为她是哪家贵人之女,来军队历练。 战争2 毕竟在东阳,女子参军并不稀奇。 梁昭每日里和将士一起操练,这样过了十来日,南梁的军队距她们驻扎的地方,就只余十里。 犹记得那一日,天气十分晴朗,刚刚经过严冬的洗礼,春日里的暖阳微微照耀在身上,隐隐能闻见远处飘来的花香。 那是梁昭第一次上战场。 她和姜槐骑着马,并排列于队伍的最前方。 对面是黑压压一片的南梁将士,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这样温暖的时日里,却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时辰过了许久,南梁的主将还未到,双方互相僵持着。 梁昭觉得有些好笑,这样要命的时刻,敌方主将竟然临阵脱逃,这哪里像是两国交战该有的样子? 简直像是儿戏。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对面的南梁将士忽然一阵骚乱,很快两边让出了一条道。 那人骑着黑色骏马,从队伍的最后方疾驰而来,在队伍的最前方停下。 那竟是裴宴。 鲜衣怒马少年郎,金戈铁马配银枪。 这一刻梁昭的脑袋完全无法思考,她就好像飘在云上,什么也不知道。 她多希望眼前这个人或许只是和裴宴长得相似,又或许他只是裴宴的双生兄弟。 可面对眼前之人同样震惊无比的眼神,梁昭的心沉了下去。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说裴宴是南梁人,或许还是南梁举足轻重之人,她也许还能承受地住,但姜槐的话却给了致命一击。 姜槐看了裴宴好一会儿,忽然沉声开口:“这一仗看来是非打不可,竟连南梁的太子殿下都亲自上了战场。”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这四个字如同千斤重石压在梁昭身上,一瞬间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宴,他那样坦坦荡荡和自己对视,仿若梁昭是毫不相干之人一般。 她知南梁国姓为裴,而她在小时候亦有所闻。 南梁的太子殿下,明明叫裴端。 但为何,姜槐会叫裴宴为太子殿下? 梁昭看着裴宴,南梁的太子殿下。 他腰间悬着的剑,当初他用这把剑救了自己,如今又用这把剑来屠杀她的臣民。 梁昭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她也终于明白他当初所说的身不由己。 她那样满心欢喜与他相会之时,他是否觉得可笑至极? 梁昭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头上那枚银色的桃花簪子,日头下银簪反射的光晃了裴宴的眼,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梁昭笑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冲了过去,姜槐在她身后猛喝一声,也跟着冲了出去。 两军顿时陷入混战之中。 梁昭和裴宴在一片混乱中交手,四周都是喊打喊杀兵戎相接的声音,血色模糊了一片。她招招下了狠手,裴宴却处处让着她。 一个不慎,裴宴将梁昭手中的剑击落。 梁昭仰面朝后倒去,侧过身子瞧见后方直立立插着一柄剑,然后闭了闭眼睛。 不过三秒,这柄剑就会穿透她的身体。 只是在她的铠甲与剑尖刚刚接触的那一刻,有人将她一把抓住,搂入怀中。 熟悉的味道在梁昭的鼻尖萦绕,她睁开眼睛,对上裴宴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眸子,顿时心里酸苦,手脚发软。 但很快,裴宴身上独有的味道被血腥味代替,梁昭瞬间清醒过来,眼底闪过一抹狠色,快速拔下头上的簪子朝裴宴胸口刺去。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鲜血从裴宴口中涌了出来,他没有动,只是用极亮极清的眼睛看着梁昭:“漪澜,我答应过你……若是能活着,我定来娶你,只是抱歉,我做不到了。” 梁昭在一刹那溃不成军,颓然松开了手。 这一仗还未打起来,南梁便退了兵。 南梁太子在战场之上被一女子刺伤的消息不胫而走,父皇大喜,特意命他身边的大公公来燕麟嘉奖。 可梁昭却高兴不起来。 一月之后,南梁使臣出使东阳,为南梁太子求娶守城大将军姜槐的千金,姜漪澜。 远在卓兰的姜漪澜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彻底懵了。 而东阳满朝文武官员俱是震惊不已。 且不说南梁对东阳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和平共处的打算,即便是两国联姻,求的也是公主,再不济也是郡主之类,一个边塞将军之女,又怎么会被南梁的太子看上? 但东阳皇帝竟然答应了。 因为南梁开出的条件是,此后二十年,愿与东阳和平相处。 不然,南梁的军队就会立刻对东阳开战。 因南梁太子求娶姜家千金一事,坊间传言,战场上刺伤南梁太子的女子,是姜漪澜,南梁太子在战场上对姜漪澜一见钟情,因此才立刻求娶。 以一女换得东阳二十年太平,即便南梁求娶的是东阳的公主,皇帝也是愿意的。 但姜漪澜不愿意。 姜漪澜是姜槐的独生女,去了南梁会遭受怎样的待遇不提,此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消息传到燕麟的那日,梁昭一整天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桃树,桃花已经凋谢,树上结了青涩的果子。 夜晚沉静如水,院里院外一片寂静。 梁昭托着腮在烛火下发着呆,听着院内虫鸣,好不热闹。 这时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她以为是紫锦拿夜宵过来,披了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梁昭直接愣在了原地。 裴宴站在门外,眸色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天上清冷的仙人般,浑身上下没有沾染一丝世间的烟火俗气。 裴宴直直看向她。 四目相对,梁昭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想到裴宴对自己的欺骗,梁昭嘲弄一笑:“南梁的太子殿下?” 裴宴的嘴唇动了动,看向梁昭的眼中有一丝痛楚一闪而过。 梁昭闭了闭眼,不愿再同他多说一句。 她正准备将门关上,却猝不及防被裴宴一把拉入怀中。 梁昭四肢僵硬地被他捆在怀中。 她抬眼,看到裴宴正紧紧盯着她。 梁昭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但很快开始奋力挣脱起来。 “你放开我!” 裴宴眉头一皱。 随后,他温热的唇贴上梁昭,堵住她的喋喋不休。 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静止。 裴宴的嘴里带着清冽的酒意,唇舌缠绕间,梁昭忽然想起那日裴宴带着她去偷红尘醉。 满室酒香,无比醉人。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是恣意快活的少年郎。 很久之后,裴宴才将梁昭放开。 太子 “我说过,要是能活着,就来娶你。”裴宴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好像心中有着很多心事和无奈。 梁昭垂眉,眼睛里没有丝毫喜色。 今时怎可与往日相比呢?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大雪漫天里为她牵马的明快少年。 而不是南梁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倘若我不愿嫁呢?” 裴宴一愣。 他看着梁昭,一字一句道:“你若不愿嫁,我便踏平整个东阳国。” 梁昭始终面无表情。 她不知道他来求娶自己,到底是不是为了当日的承诺,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单纯了。 她和他站在两个国家的对立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关乎着国家的尊严和荣辱。 第二日,梁昭回了卓兰。 三月后,东阳公主薨。 而姜漪澜多了个从小寄养在亲戚家的妹妹,姜漪月。 回燕麟的那天,梁昭骑着马一步三回头,看着王宫城墙上明黄色的身形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转过头,眼泪掉了下来。 这世上,再无梁昭。 回到燕麟之后,日子一如往常。 梁昭将从小伺候她的紫锦带了出来,作为陪嫁丫鬟。 她整日里待在院子里闭门不出,姜夫人来看过几次,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每每只是看着梁昭叹气。 很快南梁的使臣便抬着聘礼上了门,那天,梁昭再次见到了裴宴。 他的身形清减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那些少年的意气风发好像在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位之人的贵气淡雅。 梁昭在门口愣愣看了他许久,看着他神色自若地和姜槐谈笑风生,直到紫锦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公……小姐,嫁衣已经送了过来,你要不要试试?” 听到动静,裴宴偏头看了过去,梁昭心下一惊,连忙缩回身子,拉着紫锦回了后院。 屋子里,姜夫人看到梁昭进门,拉过她的手,笑得慈祥:“这嫁衣是南梁亲自做好送来的,一针一线看得出来都是极用心的。” 梁昭抬眼看去,那嫁衣极美,仿佛秋日里火红的枫叶。 姜夫人的眼睛有些湿润:“公主,你替漪澜嫁入南梁,我既感激,可心里也是极为难受的,但今日不仅聘礼如此隆重,竟连太子也来了,南梁如此重视这门亲事,想必以后也会好好对你。” 梁昭拍了拍姜夫人的手:“您不必担心,这次联姻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他们不敢怎样。” 姜夫人握着梁昭的手紧了紧。 半夜里,,裴宴无声无息进入梁昭房内。 看着眼前熟睡的梁昭,裴宴抚了抚她的头发,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即一掌劈在梁昭脖颈上。 待梁昭第二日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瞎了。 整个守城将军府的人顿时乱做一团。 南梁的太子妃,总不能是个瞎眼之人。 姜槐找遍了燕麟的名医,依然没能治好梁昭的眼睛。 她的心里如同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婚期越来越近,姜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要回卓兰带御医过来,梁昭拦住了他。 南梁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瞎眼的太子妃么? 梁昭顶着姜漪澜的名头嫁入了南梁。 大婚之夜,因着柳如儿大闹喜堂那一出,裴宴一夜未归。 第二日裴宴回来时,梁昭早已换好了常服,坐在梳妆台前。 他唤她昭昭,语气满含歉意。 梁昭摸索着将桃花簪插入发中,声音无悲无喜:“殿下日后,还是唤我太子妃吧。” 裴宴没了声音。 此后三年,梁昭搬进了东宫一处偏僻的殿中,每日深入简出,除了宫中庆典几乎从未踏出过院落,身边也只有紫锦一人伺候,比冷宫中的嫔妃还要凄楚可怜。 裴宴在极力阻止无果后依了她,但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怎的,他极少来看望梁昭,只是皇帝赏赐给他的东西,一股脑都往她殿里搬。 只是梁昭那时没有想到,这一屋子的赏赐,最后却有了大用处。 梁昭嫁入南梁快一年,始终未有喜。 皇后本因她眼盲就不怎么待见她,再加上一年未曾有孕,愈发对她不满意。 梁昭倒是挺能理解她。 皇后不懂朝堂,她也只是一位母亲。 万般疼宠的儿子娶了个瞎子,搁谁都不会开心。 皇后有心让裴宴再纳侧妃,但被裴宴拒绝了。 裴宴总是在喝醉后来到梁昭殿中,对梁昭说:“昭昭,我会护着你。” 皇后召见梁昭越来越频繁。 每次到皇后宫里,等着她的都是一碗苦涩无比的药。 而梁昭,只能面无表情地喝下去。 喝了又能怎样? 她和裴宴根本没有圆房,又哪里会有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年,那一日,裴宴破天荒来了梁昭殿中。 他喝了酒,浑身都是清冽的酒香,并不让人讨厌。 他搂着梁昭,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半醉的声音里都透着一丝愉悦:“昭昭,快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他说:“昭昭,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梁昭不动,任由裴宴星星点点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心中悲凉一片。 第二日醒来时,裴宴早已经离开。 之后的一个月裴宴都再未出现过,梁昭倒也清净。 那一日午间,梁昭刚用了午膳在软榻上小憩。 她住的地方太过偏僻,没有小厨房,平日里所有膳食都是差人送过来,只是今日送饭的人迟迟未来,紫锦怕她饿着,自己去取了回来,用完之后再送回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紫锦跌跌撞撞跑进来,语气惶恐:“公主!不好了……东阳……东阳出事了!” 梁昭心下一紧,从软榻上起身:“东阳怎么了?” “东阳……东阳……”紫锦差点哭了出来,“东阳亡了!带兵的……正是太子殿下!” 一阵天旋地转,梁昭从软榻之上摔了下来,紫锦连忙过来扶住她。 指尖嵌入皮肉,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梁昭清醒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紫锦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道:“我将食盒拿去御膳房,回来的路上见着柳丞相和镇国大将军,公主大婚时我曾见过他们,因此认得,但他们认不出我。柳丞相问大将军情况如何,大将军说太子殿下已经攻进卓兰皇宫,陛下和娘娘不堪受辱已经拔剑自尽,太子殿下战斗到最后一刻,被乱箭穿心……东阳……已经被南梁攻陷了!” 灭国 “我说过,要是能活着,就来娶你。”裴宴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好像心中有着很多心事和无奈。 梁昭垂眉,眼睛里没有丝毫喜色。 今时怎可与往日相比呢?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大雪漫天里为她牵马的明快少年。 而不是南梁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倘若我不愿嫁呢?” 裴宴一愣。 他看着梁昭,一字一句道:“你若不愿嫁,我便踏平整个东阳国。” 梁昭始终面无表情。 她不知道他来求娶自己,到底是不是为了当日的承诺,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再单纯了。 她和他站在两个国家的对立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关乎着国家的尊严和荣辱。 第二日,梁昭回了卓兰。 三月后,东阳公主薨。 而姜漪澜多了个从小寄养在亲戚家的妹妹,姜漪月。 回燕麟的那天,梁昭骑着马一步三回头,看着王宫城墙上明黄色的身形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转过头,眼泪掉了下来。 这世上,再无梁昭。 回到燕麟之后,日子一如往常。 梁昭将从小伺候她的紫锦带了出来,作为陪嫁丫鬟。 她整日里待在院子里闭门不出,姜夫人来看过几次,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每每只是看着梁昭叹气。 很快南梁的使臣便抬着聘礼上了门,那天,梁昭再次见到了裴宴。 他的身形清减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那些少年的意气风发好像在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位之人的贵气淡雅。 梁昭在门口愣愣看了他许久,看着他神色自若地和姜槐谈笑风生,直到紫锦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公……小姐,嫁衣已经送了过来,你要不要试试?” 听到动静,裴宴偏头看了过去,梁昭心下一惊,连忙缩回身子,拉着紫锦回了后院。 屋子里,姜夫人看到梁昭进门,拉过她的手,笑得慈祥:“这嫁衣是南梁亲自做好送来的,一针一线看得出来都是极用心的。” 梁昭抬眼看去,那嫁衣极美,仿佛秋日里火红的枫叶。 姜夫人的眼睛有些湿润:“公主,你替漪澜嫁入南梁,我既感激,可心里也是极为难受的,但今日不仅聘礼如此隆重,竟连太子也来了,南梁如此重视这门亲事,想必以后也会好好对你。” 梁昭拍了拍姜夫人的手:“您不必担心,这次联姻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他们不敢怎样。” 姜夫人握着梁昭的手紧了紧。 半夜里,,裴宴无声无息进入梁昭房内。 看着眼前熟睡的梁昭,裴宴抚了抚她的头发,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即一掌劈在梁昭脖颈上。 待梁昭第二日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瞎了。 整个守城将军府的人顿时乱做一团。 南梁的太子妃,总不能是个瞎眼之人。 姜槐找遍了燕麟的名医,依然没能治好梁昭的眼睛。 她的心里如同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婚期越来越近,姜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要回卓兰带御医过来,梁昭拦住了他。 南梁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瞎眼的太子妃么? 梁昭顶着姜漪澜的名头嫁入了南梁。 大婚之夜,因着柳如儿大闹喜堂那一出,裴宴一夜未归。 等裴宴回来时,梁昭早已换好了常服,坐在梳妆台前。 他唤她昭昭,语气满含歉意。 梁昭摸索着将桃花簪插入发中,声音无悲无喜:“殿下日后,还是唤我太子妃吧。” 裴宴没了声音。 此后三年,梁昭搬进了东宫一处偏僻的殿中,每日深入简出,除了宫中庆典几乎从未踏出过院落,身边也只有紫锦一人伺候,比冷宫中的嫔妃还要凄楚可怜。 裴宴在极力阻止无果后依了她,但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怎的,他极少来看望梁昭,只是皇帝赏赐给他的东西,一股脑都往她殿里搬。 只是梁昭那时没有想到,这一屋子的赏赐,最后却有了大用处。 梁昭嫁入南梁快一年,始终未有喜。 皇后本因她眼盲就不怎么待见她,再加上一年未曾有孕,愈发对她不满意。 梁昭倒是挺能理解她。 皇后不懂朝堂,她也只是一位母亲。 万般疼宠的儿子娶了个瞎子,搁谁都不会开心。 皇后有心让裴宴再纳侧妃,但被裴宴拒绝了。 裴宴总是在喝醉后来到梁昭殿中,对梁昭说:“昭昭,我会护着你。” 皇后却召见梁昭越来越频繁。 每次到皇后宫里,等着她的都是一碗苦涩无比的药。 而梁昭,只能面无表情地喝下去。 喝了又能怎样? 她和裴宴根本没有圆房,又哪里会有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两年,那一日,裴宴破天荒来了梁昭殿中。 他喝了酒,浑身都是清冽的酒香,并不让人讨厌。 他搂着梁昭,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半醉的声音里都透着一丝愉悦:“昭昭,快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他说:“昭昭,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梁昭不动,任由裴宴星星点点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心中悲凉一片。 第二日醒来时,裴宴早已经离开。 之后的一个月裴宴都再未出现过,梁昭倒也清净。 那一日午间,梁昭刚用了午膳在软榻上小憩。 她住的地方太过偏僻,没有小厨房,平日里所有膳食都是差人送过来,只是今日送饭的人迟迟未来,紫锦怕她饿着,自己去取了回来,用完之后再送回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紫锦跌跌撞撞跑进来,语气惶恐:“公主!不好了……东阳……东阳出事了!” 梁昭心下一紧,从软榻上起身:“东阳怎么了?” “东阳……东阳……”紫锦差点哭了出来,“东阳亡了!带兵的……正是太子殿下!” 一阵天旋地转,梁昭从软榻之上摔了下来,紫锦连忙过来扶住她。 指尖嵌入皮肉,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梁昭清醒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紫锦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道:“我将食盒拿去御膳房,回来的路上见着柳丞相和镇国大将军,公主大婚时我曾见过他们,因此认得,但他们认不出我。柳丞相问大将军情况如何,大将军说太子殿下已经攻进卓兰皇宫,陛下和娘娘不堪受辱已经拔剑自尽,太子殿下战斗到最后一刻,被乱箭穿心……东阳……已经被南梁攻陷了!” 弑君1 梁昭呆呆坐在地上,脑袋里空白一片。 原来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受的。 梁昭没哭。 她让紫锦找人去做两套素净的衣服,可上上下下翻遍了殿内,都没有找到一匹素色些的布料。 紫锦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从东阳带来的箱子,从里面翻出来一件衣服递给梁昭。 闻着衣服上熟悉的味道,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悲痛如同汹涌的潮水向梁昭扑来,容不得一丝喘息。 她抱着衣服哭的泪雨滂沱。 裴宴回来的时候,梁昭正在殿中央烧纸钱。 他在梁昭身边蹲下,按住了她往盆里放纸钱的手,声音小心翼翼里透着一丝疑惑:“昭昭,你这是……做什么?” 他已然已经沐浴过才来见她,但梁昭还是从他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殿门大开,一阵风吹进来,燃烬的灰飘荡在大殿之中,凄凉至极。 “你说我在做什么?”梁昭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裴宴默了默:“你都知道了?” “昭昭,我没动姜大将军和姜夫人,他们都好好的。” 裴宴显然已经明白梁昭知道了一切。 “好好的?”梁昭的心在滴血,裴宴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箭扎在她心上。 梁昭抓住裴宴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宴伸出手抱她。 那曾经让梁昭无比想念的怀抱此刻冰冷无比:“你是昭昭,我的昭昭。” “昭昭?”梁昭大笑起来,“你又知道昭昭是谁?”她疯了一般推开裴宴,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昭昭是谁?你知道昭昭是谁?” 裴宴再次将梁昭抱住,他的下巴抵着梁昭的额头:“昭昭就是昭昭。” 梁昭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任由他紧紧抱着,努力仰了头,对他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可是昭昭的名字,叫梁昭啊!” 一瞬间,裴宴的身体僵硬无比。 好似过了许久,他开口,每个字艰难无比:“你说什么?” “我说……我叫梁昭——你明白了吗?” 裴宴松开了手。 这世上又有谁不知,东阳唯一的东庭公主,姓梁,名昭。 她曾经告诉裴宴,她的小名叫昭昭。 梁昭用那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并不是姜漪澜,但他却没有领会到。 朝臣之女,又怎么会和公主用同一个字呢? “你骗我?”裴宴声音沙哑。 “骗你?哈哈哈哈”梁昭觉得可笑至极,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是了,我骗你,为了嫁你,我冒充了别人的身份,为了嫁你,我放弃了东阳公主的身份,为了嫁你,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我为年少的心动付出了代价,所以……南梁的太子殿下,想要怎么处置我呢?” 大殿内鸦雀无声。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两人对峙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煎熬。 梁昭听见裴宴的声音,他说:“昭昭,不要告诉别人。” 告诉别人会怎样呢? 她会死吗? 梁昭浑身的力气卸了下来,伸出手扯了扯裴宴的衣袖,声音绵软:“阿宴……我没有家了。” 裴宴几乎每天都在御乾宫呆到很晚才回来。 白日里梁昭总是昏睡着,直到傍晚时裴宴便会来她殿中,公务再忙也会陪着一起用晚膳。 梁昭吃不下任何东西。 裴宴总是哄着她,语气温柔:“昭昭乖,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他每次这样说,梁昭便忍着恶心淡淡尝几口,然后放下筷子,再也不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仿佛变成了哑巴,再未同裴宴说过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裴宴上朝之前兴冲冲跑过来告诉梁昭,他要去拿解药给她治眼睛了。 他的声音都带着笑,梁昭很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 可是傍晚时裴宴回来的时候是沉默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他只道:“昭昭,对不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苦涩的药源源不断送入梁昭殿中,她喝了一碗又一碗,可每天睁开眼,她的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梁昭的日子就这样不生不死地过着,自从裴宴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东宫便再也听不到一点关于东阳的消息。 有一次梁昭和裴宴呆在一起的时候,裴宴手下的侍卫说漏了嘴,东阳两个字刚刚说出口,裴宴便摔了手里的书,勃然大怒,将他当场杖毙了。 房内安静得吓人。 原来曾经笑起来眼睛里如同汩汩清泉的人,发起火来这样可怕。 但梁昭没有任何表情。 她也没有再流过眼泪。 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那日趁他不在的时候,梁昭让紫锦偷偷写了一封信,借口外出买些她爱吃的玩意儿,在外面找人将信送上了祁山。 也幸好紫锦从小陪着梁昭,梁昭学习之时太傅也顺便教导了她,如今才没有陷入绝望的困境。 半月后,是一年一度的家宴。 皇家的家宴,也一如平常百姓家。 天擦黑之时梁昭和裴宴到了御乾宫,皇帝和皇后已经在等着了。 这一晚,皇帝卸下平日里严肃的面孔,像普通的父亲一样慈爱。 他们从国家大事聊到裴宴小时候,皇帝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怜爱。 皇后在一旁附和。 梁昭面无表情听着,那些话一字一句,真像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划破了梁昭的手,掌心一片濡湿,她却一点感觉不到疼。 因为她的心,快疼死了。 正是父慈子孝的时候,外面忽然放起了烟花。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今并不是什么节日,城内是不允许私自燃放烟花的。 皇帝起了疑心,决定出去看看,裴宴便想要陪着他一起。 梁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故意拉住了裴宴,语气惶惑:“殿下……” 裴宴脚步一顿。 他可能是想到我梁昭如今的身份,以为他害怕一个人呆在这里,于是握了她的手:“别怕,你在这里陪着母后,我去去就来。” 皇后闻言冷笑一声:“御乾宫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怕什么?” “母后,太子妃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还请您照看着。”裴宴皱了皱眉。 “太子妃年纪轻轻,能有什么不爽利的?我一个老婆子照看什么?” 弑君2 “母后……”裴宴语气不快。 皇帝也知皇后因太子妃始终不曾有孕之事颇为不满,他摆了摆手:“太子就留下来陪你母后罢。” 待皇帝走后,因着刚才的不愉快,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陛下被人劫持了!” “什么?”皇后站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幸好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裴宴这时候也顾不上梁昭了,一句话没说直接跟着侍卫离开。 殿内只剩下梁昭和皇后。 皇后慌了神,小声啜泣着。 梁昭摸索着走了过去,拍了拍皇后的背:“母后不用怕,父皇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话话刚说完,一把匕首架上了皇后的脖颈。 皇后身旁的宫女发出一声尖叫,听着动作像是想跑出去找人。 梁昭一点也不慌,淡淡开口道:“想要皇后活命,就乖乖待着别动。” 她知道每年一度的家宴,皇帝都会遣散侍卫,只留下几个亲近的人伺候。 宫女立马不再动弹。 皇后已经被吓到语无伦次:“你……你……你……太子妃你大胆!” 梁昭笑了笑,握着匕首的手向前递了几分:“闭嘴。” 那一夜,是梁昭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夜。 御乾宫外已全部是她的人,那是东阳最后的王牌。 南梁虽灭了东阳,但也损失惨重,如今国内兵力不足,南梁皇帝害怕他国来犯,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抽调了出去,以至于皇宫内的侍卫少了一大半。 而梁昭当初嫁入南梁之时,东阳皇帝为了给她留下一条后路,暗地里给了她一支精兵,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 祁玉押着南梁皇帝进来时,梁昭听见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皇帝的声音仿佛老了十岁:“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梁昭冷笑一声:“做我该做的事。” “太子继位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今日这样做可知会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家破人亡的代价够不够?” “姜大将军和姜夫人都好好的,你日后做了皇后,他们也一定会以你为荣。”皇帝缓缓道。 梁昭嗤笑一声,“看来裴宴的确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真正身份,”顿了顿,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却又痛快极了,“我乃东阳的东庭公主,梁昭!” 皇后惊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梁昭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梁昭,你是姜漪澜,宴儿娶的是姜漪澜!” “我是姜漪澜,裴宴的太子妃便是姜漪澜,我是梁昭,裴宴要娶的人便是梁昭,你明白了么?” “你……你……”皇后颓然,再说不出话来。 “今日东阳灭国之恨,我瞎眼之仇,便一块儿清算了吧。” 在皇后恶毒的咒骂声中,梁昭逼着皇帝亲手写下退位书,并撤回了东阳的全部兵力。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父皇母后不在了,她的兄长也不在了,六岁的侄儿,不知颠沛流离到了何方。 可是东阳还有她的子民,她要保护他们。 裴宴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梁昭手中的剑刺穿了皇帝的胸膛。 她听见裴宴痛不欲生的绝望吼声,手一松,皇帝便缓缓倒了下去。 皇后见状,一声不吭撞了柱子。 后半夜里,皇帝遇刺驾崩,皇后伤心过度随先帝而去的消息传了出去,举国皆惊。 梁昭拿着退位诏书,扶持着裴云继位,以行刺的罪名将裴氏宗亲灭了满门,更是找了个理由将裴宴下了狱。 至于裴宴为何没有丝毫反抗,那是因为梁昭告诉他,他弟弟的命,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这一夜,没有满天火光,没有喊打喊杀,很平静地,南梁就变了天。 “叮”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 梁昭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心里空洞洞一片,仿佛活生生被人挖走一块,但时间久了,除了空,却是感觉不到痛。 她摸索着,凭着记忆里的琴音,缓缓往前走。 一个不小心,她被掉落在地上的树枝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这一次,没有人来扶她。 然而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面前停下。 梁昭低垂着眉眼,但她能感觉到,那人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许久无人说话,四周极安静。 一阵风吹过来,那人的声音也随着风送进梁昭的耳中。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南梁皇宫中,只有一位皇后和一位妃子。 皇后与皇帝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却奈何身份卑微。 妃子是上任皇帝卿定的太子妃,是昔日镇国大将军的独生女。 上任皇帝子嗣众多,太子迟迟未定。 南梁皇帝为争得太子之位,诱骗了当时年少无知的将军千金。 一朝事发,朝堂皆惊。 皇帝为掩饰丑闻,只得将其立为太子,迎娶大将军之女。 那一日将军千金风光大嫁,十里红妆,少女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婚后的日子倒也琴瑟和鸣,还是太子的南梁皇帝对妻子呵护有加。 年轻的太子妃温柔贤惠,两人夫妻恩爱,也是一段佳话。 直到上任皇帝薨了,猛兽的爪牙终于露了出来。 那一夜大雨未停,刚刚册封三日的皇后在宫女的引导下,推开了那扇葬送她全族的大门。 床上鸳鸯惊起,皇帝紧紧搂着身无寸缕的女子,盯着面无血色的年轻皇后。 第二日,镇国大将军因谋反罪被当庭诛杀,全族皆被砍头。国君顾念夫妻情分,将皇后贬为妃子,不仅迎娶青梅竹马的恋人为后,还将两人的私生子带回了宫内,立为太子。 南梁三位皇子,太子乃皇后所出,极得南梁皇帝偏爱,二皇子和小皇子乃昔日大将军之女,被贬的莲妃所生,自幼不受待见。 随着年龄渐长,太子继承了皇帝与皇后的容貌,越发俊美,而二皇子虽为容貌平淡无奇的莲妃所生,俊美程度却犹比太子更甚,且聪慧异常。 山贼 时间一长,皇帝虽履行当初对皇后的承诺再未纳妃,但感情终究是淡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面对着日渐平庸的太子,越发出色的二皇子,终于还是被注意到了。 只是太子依然是当初挚爱所出,地位无法撼动,朝中之人攀龙附凤,二皇子和小皇子的日子依然过的很艰难。 若无意外,南梁日后的皇帝非属太子不可。 然而太子生性狭隘,对二皇子更是恨之入骨,一旦登位,二皇子和小皇子以及莲妃的命运可想而知。 “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将裴端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了下来,也让我的母亲再次成为了皇后。”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裴宴忽然伸手掐住梁昭的脖子,声音带着冷意:“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点?” 梁昭被裴宴掐的喘不过气,双手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袖。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时,裴宴忽然松开手,任由梁昭向后倒去。 梁昭再次狠狠摔在地上。 裴宴什么话也没说,静静看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的梁昭,随后转身离开。 紫锦正端了宵夜从外进来,看见梁昭摔倒在地上,惊呼一声,手里的宵夜被打翻,东西撒了一地。 她顾不得这些,立刻小跑着过去将梁昭扶起来。 “公主,你没事吧?怎么摔倒了?”紫锦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梁昭没说话,任由紫锦将她扶着,慢慢朝屋里走。 她的心里,很乱。 天气热起来,很快到了夏季。 经过战争洗礼的卓兰一片残垣断壁,梁昭将这三年裴宴给她的各种赏赐差人带回了东阳,让留在卓兰的臣子们好好休整一翻。 东阳渐渐恢复了生机。 只是兄长唯一的孩子,梁昭的侄儿梁瑾始终没有找到。 东阳的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了丞相左云,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梁昭寻找梁瑾的心情愈发迫切起来。 每日听来报的消息都是一无所获,她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裴宴失去武功之后就在她殿里侯着,梁昭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他端着滚烫的茶水直到冷却,每次都是烫的一手水泡,或者是让他去殿外那棵高大的树上摘桃子,他没了武功,好不容易爬上去,却因为脱力狠狠摔了下去,弄得满身是伤。 梁昭心里堵得慌,大概是天气热了,莫名觉得烦躁不已。 她想起紫锦上次说城外十五里齐云峰山中有一寺庙十分灵验,阿瑾至今未找到,倒是可以去拜一拜。 那一日天气凉爽了些,梁昭带着紫锦还有五个侍卫出了城。 她的身份特别,出行也是从简。 只是这一趟,灵山寺的大门都没踏进去,半道上就遭了山贼。 颠簸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忽然马车一阵晃动,随后一侧倾斜了下去。 紫锦一个不留神,差点一头撞上马车,幸好梁昭手快拉了她一把。 紫锦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随后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马车前站着的侍卫正满脸戒备地东张西望,其余四人都绕道马车后面去了。 紫锦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慌乱。 她和公主出来没带多少人,可千万不能出现什么差池。 “怎么回事?” 正处于戒备状态的侍卫听见紫锦询问,连忙转过身,朝她一揖:“紫锦姑娘,马车陷入淤泥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紫锦朝后面看去,只见几个侍卫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但马车纹丝不动。 紫锦戒备地看了一眼四周,将帘子拉得严实了些。 “公主,马车陷进淤泥里,四个人都推不动,这不合常理。”紫锦有些忧虑。 这次带的侍卫是公主的心腹,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况且这山中寺庙多有进香的香客,也没见前面有人出现问题。 这明显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梁昭刚刚已经听见侍卫回禀的话,此刻她也正在思索,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她内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宴。 此刻最想她出事的大概就是他了。 只要她没在裴宴眼皮子底下出事,那他自然就能洗脱嫌疑。 她一但出事,裴宴不但能报仇雪恨,南梁的政权依然能到他手中。 可谓一箭双雕。 但他手里现在没有人,除非是和柳丞相联手…… 但柳丞相其人刚正不阿,又与她素有约定,断然做不出这种事。 那么是柳如儿? 梁昭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柳如儿太蠢,想不出这种法子。 紫锦见梁昭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急了:“公主,你怎么了?” “这不是还没出事,急什么。”梁昭缓缓道。 她话音刚落,外面突然骚动起来。 “什么人!”马车前的侍卫厉声道。 林中惊鸟起,一阵后归于平静。 一道浑厚粗犷的男声传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大胆!此等歹人,还不速速让开!” “哈哈哈哈,老子在这齐云峰盘踞二十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叫我让开!”男人笑得很狂,“黄口小儿,大爷只要钱不要命,你若不从,便让你尝尝大刀的滋味!” 梁昭这才明白这些人的来历。 早些年南梁城外山贼众多,专门打劫路过的行人,因此经常有百姓去官府报案,朝廷不堪其扰,派了人来剿匪,将大多数的山贼窝都一网打尽,只余下少许人逃进了齐云峰。 秉持着穷寇莫追的道理,朝廷便也放过了他们。 这些人不敢下山,只得盘踞在齐云峰的山峰,专门打劫进山的香客,特别是看起来相当富贵的。 近期因南梁国事的原因,这群山贼也老实了许多,已经许久未曾露过面了。 因此梁昭也未曾想到。 没想到今日竟然让她碰到了。 马车外已经打了起来。 梁昭带的几个侍卫和劫匪一番打斗,但敌众我寡,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梁昭按住紫锦的手,附在她耳旁低语:“你将今日咱们带的所有银两都拿出来,直接抛出去。” 三娘 紫锦一愣,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紫锦在将身上带的所有银两都拿出来,就连捐给庙里的钱都未能幸免,直接一股脑从马车窗口扔了出去。 “停!”刚刚说话的男人再次开口,语气得意,“你们家主子倒是挺识相。” “哟,还挺多。” 这群山贼今日逮着只肥兔子,十分满意。 他们向来只劫财,不害命,因此朝廷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他们动不动就出现在山里打劫香客。 而且这边寺庙灵验,多有惹不起的大人物家眷前来,他们也害怕冒犯了哪家惹不起的贵人。 山贼挥挥手,示意手下放梁昭等人离开。 偏偏就在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角。 山贼只窥得一眼,便有些痴了。 一阵安静之后,极为粗鲁的声音传来:“这他娘的还有个女的,长得像个天仙似的!” 梁昭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马车一阵晃动之后,她和紫锦被绑下了车。 “哟,原来有俩!” 山贼围着梁昭和紫锦转了好几圈,嘴里啧啧有声,兴奋地说要把她们抓回去当压寨夫人。 紫锦连忙挡在梁昭身前,狠狠瞪了一眼山贼:“你休想打我家小姐的主意!” “还是个小辣椒,我喜欢!” “嘿嘿嘿!” “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就敢抓她?”紫锦硬着头皮道。 为首的山贼愣了片刻。 有手下的兄弟适时开口:“大哥,咱不是只劫财嘛?这把人家绑回去不太好吧?” 山贼头目紧紧皱着眉,眼睛在梁昭脸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当然知道。 但看着梁昭那张容色绝艳的脸,心里的欲望到底还是战胜了理智。 “先带回去再说!” 他这话一出,梁昭带着的侍卫立刻拔剑想要继续战斗。 即便身受重伤,他们也要保护公主到最后一刻。 “且慢!” 梁昭将紫锦拉到一边,语气淡漠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放了他们?哈哈哈老子又不傻,放了他们让他们去搬救兵来救你?” 梁昭眉心微皱,娇柔的模样让山贼春心大动。 “你把我们都扣住,是想让人来端了你的山贼窝?” 梁昭的语气虽淡,但她天生贵气,自然有一种不露自威的气质。 山贼犹豫片刻,还是嘴硬道:“你唬谁呢!” “傻子都知道放他们回去他们会搬救兵来救你,等我将你们都抓到寨子,我俩先成亲,然后再放他们回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别人也无可奈何哈哈哈……” “你若当真如此,今夜你这山贼窝就会被端掉。” “大哥,要不咱别抓他们了,这些人看起来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山贼头目听手下的人这样唱衰自己,心里有些火大:“我偏偏就要抓,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梁昭听出些眉目来,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连我的人都不敢放回去,说到底还是怕的。什么盘踞在此二十年,也只是空长了岁数,没长一丝胆量。” 山贼头目一听这话,顿时怒目圆睁:“老子可不怕!” “将这些人都放了,留下她!” 齐云寨内。 一间石头堆砌而成的房子,缝隙间用黄泥抹匀,四面八方并无窗口,屋内漆黑一片,只头顶上的瓦片间方能窥得一丝亮光。 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忽然门被用力打开,一阵推搡之后,梁昭被重重扔了进去,而后门又快速被关上。 “你没事吧?” 是女人的声音。 “你也是被关进来当压寨夫人的? “也是?”梁昭细细咀嚼了一番,从她话里听来,想必也是被抓来的。 梁昭眉心微皱:“这帮山贼究竟有几个老大,需要找这么多压寨夫人?” “哪有几个老大,分明就只有一个。” 女子苦笑一声:“不过是享齐人之福罢了。” 梁昭默了默。 随后她伸出一只手,朝着女子说话的方向道:“劳烦你扶我起来,我的眼睛无法视物。” 女子惊讶:“你看不见?抱歉,这屋里太暗我倒真没看出来。”嘴里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立刻弯腰将梁昭扶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一旁的石床旁。 “你先坐下吧。” “我叫三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 梁昭在石床上坐下,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一颤。 此刻正是夏季,没想到这齐云山上却如此阴凉。 “梁昭”。 “梁昭?”那女子一愣,显然十分意外。 “我听闻曾经的东阳国有一位公主,也叫梁昭……” 梁昭捏着裙角的手紧了紧。 她等着三娘继续说下去。 “我还听闻三年前这位公主顶替好友身份,从东阳嫁入了南梁,弑君夺位,掌控了南梁的朝局。” 三娘顿了顿:“这个梁昭……不会就是你吧?” 一室静寂。 “是我……又怎样呢?”梁昭的声音响起。 “倒不怎么样。”三娘笑笑,“你是不是梁昭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商户之女,和达官贵人扯不上关系。” “我只是感叹,一个偌大的国家,竟然被一个女人掌控在手中,三娘心中十分佩服。” 梁昭没说话。 她可不信三娘的这套说辞。 这个自称三娘的女子孤身被抓进山贼窝里还能如此从容淡定,哪里是一般商户之女可比的。 但既然她有心瞒自己,倒是可以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黑暗之中,梁昭和三娘并排坐在石床之上,都未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一阵大力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人,熟练地将桌上的烛火点亮。 正是这群山贼的头目,马寨主。 马寨主被烛光照地满脸通红,浑身散发着酒气,一双眼睛先是色眯眯盯着梁昭瞧,随后目光又移到了三娘的脸上。 他每朝两人走近一步,三娘便使劲往后缩,奈何床只有那么大,缩到最后,缩无可缩,只得放弃。 “别怕。”马寨主凑近两人,打了个酒嗝。 一股熏人的恶臭扑面而来。 梁昭和三娘同时屏住呼吸。 “三娘你先到齐云寨,今夜就先同你成亲。” 马寨主 “至于这个小美人儿,嘿嘿嘿,等明日我再来好好疼爱你。”马寨主摸了摸梁昭的下巴。 这一幕刚好被房顶的一双眼睛窥视着。 梁昭厌恶地扭过头。 马寨主也不恼,他性格暴烈如火,平日里谁若这样对他,他指定要狠狠收拾一番。 但刚好今夜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况且这样对待他的还是位美人,他心里的火怎么也点不起来。 三娘看着马寨主,眼神里赤裸裸的轻蔑:“你做梦去吧,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见三娘如此不识抬举,马寨主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你说你宁愿死也不愿嫁我?” 三娘冷哼一声。 “好啊!想死容易得很,”马寨主笑地狰狞:“不过你觉得你那老不死的婆婆想不想死?” “你对我婆婆做了什么?”三娘瞬间慌乱起来。 “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她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不过,”马寨主顿了顿,欺身上前,“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她还能好好的。” “无耻!” 清冷的声音传来,马寨主朝梁昭望去,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小美人,我可是山贼,你见过不无耻的山贼么?” “你强娶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我这一辈子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要说王法,我早就被砍了无数次了!” 梁昭冷冷看他,明明是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却让人无端有些心悸。 马寨主心狠狠跳了跳,转过头不去看她,只对着三娘道:“你好好准备一下,今晚你我便成亲!”说完便起身离开。 门被关上,屋内又昏暗起来。 “他说的你婆婆……是什么意思?”梁昭缓缓道。 三娘愣了一下。 “我家相公常年在外经商,家里只有我,我老婆婆和小叔子三人。” “小叔子好赌,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前几天突然就回来了,回来的还不止他一人,还有这马寨主。” “小叔子说他欠了马寨主的银钱还不上,就将我抵押给了马寨主……” 梁昭听得心下震惊不已。 她还记得几年前和裴宴刚刚相识之时,遇见过典妻一事,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小叔子卖嫂子这种地步了。 果然是她久居深宫,成了井底之蛙。 这世道变化太快,也太离奇。 三娘见梁昭不说话,也丝毫没有害怕,不由道:“不愧是亲手手刃前任南梁皇帝之人,到底是有气魄,临危不惧。” 梁昭眯了眯眼。 “你怎么知道……南梁皇帝是我杀的?”梁昭缓缓道。 三娘一愣,随后笑道:“坊间传闻。” 梁昭道:“街头巷尾的流言,断不可信。” “你是不是觉得有人会来救我们?”三娘忽然问。 梁昭抬了抬眼皮:“何以见得?” “你一点也不害怕。”三娘笃定地说。 梁昭面无表情:“今夜要成亲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怕?” 三娘:…… 入夜之时,屋内进来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给三娘换了身喜服,简单梳洗过后便将人带走了。 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寂静一片。 外面忽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紧接着门被推开。 有人快速闪进门内:“你果然在这里。” 余音朗朗,清如甘泉。 “裴宴。”梁昭道。 裴宴听她波澜不惊的语气,好像丝毫不意外他会找过来:“你知道我会来?” “这齐云峰是南梁之地,没有人比你更熟悉。”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愿意来?” 裴宴默了片刻:“是祁玉说,我若能救你出来,他便给我一半解药。” “原来如此。”梁昭点点头。 丝毫没感到意外。 她和裴宴如今只不过是表面的和平,终究有一天会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他既如此说,我便也不会毁约。” “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帮我救一个人。” 齐云峰古木参天,二十多年前一群土匪占山为王,在峰顶建了齐云寨。 齐云寨三面皆为悬崖峭壁,只得一面通往山下。 是夜,齐云寨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由于梁昭的眼睛看不见,因此她对寨子里的情况不熟悉,只得跟在裴宴身后。 这山中地势陡峭,经常会有凹凸不平的地方,梁昭跟着裴宴走了不过一会儿,就跌倒了两次。 “你先去救人,我在这等你。”梁昭道。 她现在显然不适合到处跑,只会拖后腿。 裴宴没说话。 梁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正准备开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 手心的温度炙热滚烫,一如当年。 “跟着我。” 梁昭心头颤动,沉默不语。 两人七拐八拐,便到了马寨主的新房。 他们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那些土匪料定没人敢来,三娘一个女子也逃不掉,所以都放心去喝酒了。 梁昭轻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一丝回应。她又敲了敲,顿时里面传来了警觉又不安的声音:“谁?” “是我。” 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三娘露出一个头,瞧见梁昭,脸上带了一丝惊喜,后又看到裴宴,蓦地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裴宴眯了眯眼。 这个女人,他从未见过。 “先离开这里。”梁昭道。 三人趁着夜色,在齐云寨内夺命狂逃。 裴宴来时便已将路线记住,凭着记忆,很快到了下山的路口。 因为害怕贸然前来山贼会伤害梁昭,因此前来接应的人都在半山腰,只让裴宴上来寨子。 只要他们能顺利到达半山腰就安全了。 毕竟裴宴现在武功尽失,还带着两个女子,一切都需要格外小心。 好不容易快接近下山的石梯,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 裴宴转头一看,便见那马寨主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山贼追来了。 山贼靠马飞奔,裴宴三人靠腿,自然是跑不过的。 眼见着山贼逼近,裴宴低吼一句:“往树林里跑!” 随后紧紧抓住梁昭的手。 三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跑。 悬崖 这齐云峰虽地形复杂,树木众多,但他三人第一次来此,对地形并不熟悉;而那群山贼常年生活在这里,早已对此地烂熟于心,只一会儿功夫便追上了三人。 眼见着前方是悬崖峭壁,三人无路可走,退无可退,只得眼睁睁看着一群挥舞着砍刀的山贼向他们逼近。 “嘿嘿,跑啊,怎么不跑了?”马寨主的笑容格外恐怖,“小子,敢来抢我的人,找死啊?” “马寨主,”裴宴不慌不忙,眼色沉沉望向欺至身前的山贼,“你在这齐云峰二十多年,虽抢劫进山的香客,但从未抓过女子上山,今日为何突然一改往日的做派,还抢了两个回来?” “老子做事要你个毛头小子多嘴!”马寨主看了他一眼,见裴宴周身华贵,气度不凡,也有些发怵。 虽然他们不与城里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但也怕惹到不该惹的人。 “我问你,这两人和你什么关系?” 裴宴望了一眼梁昭。 梁昭身上紫色的衣裙,已经被树枝藤蔓刮破了好些地方。 裴宴的心一凛。 他第一次见梁昭时,她也是身着紫色长裙,在嘉云关路上被红衣女撕破了好几处。 “这位姑娘跟我有何关系马寨主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要带走的人是她”裴宴缓缓道,至于这位,他又笑着看了三娘一眼,“和我并无关系。” “我可以让你把你想要的人带走!”马寨主看了三娘一眼。 他也发现了梁昭和眼前的青年一样,怕不是哪家贵人的公子小姐。 抓一个还好,两个他还是有点发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甚好。”裴宴也看了三娘一眼。 梁昭有些诧异。 他当真就不管三娘了?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冲裴宴面门而去,裴宴仿佛早有准备,反手一推,那把匕首堪堪从他手臂划过,直向着梁昭而来。 然而梁昭却没动。 她看不见,自然也不敢乱动。 情急之下,裴宴一把将匕首握住,血迹顺着匕首流下,滴到了梁昭的手背上。 裴宴用手一捞,将梁昭抱在怀里,纵身一跃,已到悬崖边缘。 “你是他派来的人?”裴宴的声音有些冷。 “公子聪慧。”三娘冷笑,她的手上还握着那把沾有裴宴血迹的匕首,“今日运气好,正好碰见了你,公子今日若是不死,我倒是不好交代了呢。” “从在林间开始,我便发现你不对劲。”裴宴不紧不慢道:“由于天色昏暗……她在林间奔跑之时,荆棘划破了衣裙,而你却毫无损伤。她会些功夫尚且如此,但你却是不会武艺的。”顿了顿,他又道:“我们被逼至绝境,你的眼里却丝毫没有恐慌,当马寨主让我带她离开时,你的眼睛里应该有焦急、害怕,担心我们将你留下,而不是猎物即将溜走的遗憾。” “难怪大公子说您是他最大的对手,窈窈佩服。”说着,她将脸上的面皮一掀,露出了自己真正的面目。 面皮下是张平平无奇的脸。 “我本在城中蛰伏,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遇到你,没想到前几日被这山贼抓到齐云寨来,今日正好碰见公子,可谓是天意!” 窈窈话音刚落,匕峰一转,再次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那群土匪平日里抢的都是些寻常百姓以及养着一群废物家仆的富贵人家,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忙不慌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裴宴和窈窈打斗了一会儿,渐渐开始体力不支。 一阵劲风刮过,裴宴带着梁昭飞身一跃,直向崖底。 梁昭闭着眼睛,那双搂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紧。 呼呼的风声刮过,两人一齐摔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梁昭悠悠转醒。 按说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她应该会受伤才对,但她的身上却没有丝毫伤痕。 因为她和裴宴摔到了水里。 齐云峰的正面是南梁城内的方向,背面却是险峻无比的悬崖。 因此无人知晓,原来这陡峭的崖壁之下,竟然是一汪清潭。 两人摔到水里之后并未昏迷,裴宴不仅不会水,而且更怕水。 他在水里扑棱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 而梁昭跌落时头不小心磕在石头上,她感到一阵剧痛袭来,随后眼前便有一片隐约的光亮闪瞬即逝。 梁昭的心狂跳起来。 她的眼睛刚刚是不是……能看见了? 任梁昭这几年磨平了性子,此刻也难掩激动。 不过很快,她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咳咳。” 裴宴忽然在水里扑腾了两下,水花溅起来,溅到了梁昭身上。 梁昭愣了愣,随后将裴宴从水里捞了起来,将他靠在一处石头上。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但幸好是夏天,即便崖底有些微寒,也还受的住。 这要是冬天,估计两人都得冻死在这里。 裴宴始终昏迷着,梁昭累了一晚上,也早已经精疲力尽,最后那点力气都用在捞裴宴上岸了。 她寻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块,在去旁边寻了些干草垫在身下,靠在石块上面很快就睡着了。 裴宴醒来时,便瞧见梁昭闭着眼靠在石头上。 他明明记得昨夜他摔在了水里,一番挣扎之后便昏迷了,醒来却是在岸上。 他看了一眼梁昭,想必是她将自己捞上来的。 裴宴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幽幽地看着梁昭沉睡的容颜,心情有些复杂。 他第一次见到梁昭时,她还是天真的小姑娘,不谙世事,敢爱敢恨,不过仅仅三年时间而已,两人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绿意盎然,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从石缝中已探出了头,即便茎叶弯曲,亦顽强生长;崖壁之上一条瀑布声势浩大,喷薄而出,在崖底汇成幽潭,几尾鲤鱼跳跃其中,他只觉这空灵幽谷,处处生机。 蓦地,心里的那股浊气仿佛消散了不少。 这时梁昭也醒了。 听见身后的响动,裴宴转身,直接对上梁昭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裴宴心里一动,觉得今日的梁昭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左无因 “是你将我救上岸的?”裴宴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这地方还有旁人么?” 裴宴被她一噎,总觉得今日的梁昭确实不一样了。 但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裴宴没说话。 “等着吧,祁玉一会儿就会来找我们。” 梁昭清楚的感受到裴宴身子一瞬间僵了僵,他的声音有些凉:“你就这么相信他?” “这世上,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祁玉了。” 说完,梁昭却有点心虚,裴宴到底还是她的夫君,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夸另一个男人,还是有些不妥。 祁玉果然很快就来了。 然而当他们正准备离开时,裴宴却晕倒了。 回宫之后梁昭召了太医给裴宴看病,太医看到昔日的太子殿下伤得如此严重,说话都不利索了。 最后,太医说他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到底能不能活下去全靠运气。 梁昭听了之后好久没说话,一脸平静地挥手让他们下去。 房里静悄悄的,梁昭有些渴,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水,却不想手一抖,泼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裴宴整日里昏迷着,裴云每次温习完功课都会过来守着他兄长,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又学会了什么,最后总会加上一句:“我有好好听嫂嫂的话,没有气她。” 梁昭静静地听着,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那一日,祁玉忽然进了宫,还带了一个人。 夏日里蝉鸣阵阵,一推开门皆是热气翻涌而来,梁昭扇着手里的扇子,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思绪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当初在嘉云关时。 他在嘉云关的时候说:“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下次给你弄来。” 果然没食言。 左无因千里迢迢从东阳来到南梁,故人相见,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自梁昭嫁入南梁,便再也未曾听到过左无因的消息。 她在殿里设了宴招待左无因,祁玉因有事推脱离开了,紫锦去照看裴宴,此刻殿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尝尝吧,南梁的吃食和东阳不一样。” 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左无因挟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声音低沉,“公主在南梁受苦了。” 梁昭勾唇笑了笑,语气稀疏平常:“这世间又有谁不苦。” 左无因默了默:“三年未见,公主的性子倒是大变了。” 梁昭没说话。 她想起当年的自己,骑着骏马在卓兰街头放肆奔走,那个时候不知情为何物,唯一的心愿就是成为像姑姑梁凝那样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而不是困在华丽的牢笼中,成为君王背后的女人。 可时间总是催着人长大,根本别无选择。 “后悔过吗?”左无因声音很轻,“你当初若是嫁了我,或许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局面。” 梁昭拧了眉,觉着他这话当真有些可笑:“我嫁不嫁来南梁,也不影响南梁侵略东阳的野心,或许……根本等不到三年罢。” 左无因沉默了下来,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甘心罢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找太子遗孤,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可以将他交给你,不过……”左无因顿了一下,“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和我回东阳,做我的妻。” 手上的茶杯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梁昭张了张嘴,脸上有了苦涩之意:“你……” “你本就应该是我的妻。”左无因很平静。 梁昭摇摇头:“那都是你的执念罢了。” “执念也好,妄念也罢,公主既然想要得到一件东西,自然需要拿筹码来交换。” 梁昭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笑,面上云淡风轻:“好啊。” 左无因大概没料到她答应地如此爽快,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梁昭听着酒水一滴一滴溅到地上,他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高兴的意味:“你如今……” 梁昭大抵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大约是怕她伤心,并没有说出口。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如今是什么也没有了,她只有阿瑾,阿瑾就是她的命,是东阳的命。 裴宴醒来的时候,梁昭正在桃树下弹琴。 紫锦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手一用力,那根上次被裴宴弹断的琴弦啪地一声,又断了。 梁昭让人收了琴,起身去看裴宴。 刚踏进殿内,只听见娇柔的女声:“宴哥哥,再喝一口。” 梁昭的脚步一顿,紫锦连忙开口:“柳小姐是奉柳丞相之命来看望太子殿下的,正好公主您不在,我不好拦她……” 梁昭摆了摆手,径直朝两人走去,紫锦赶忙上前。 “醒了?”梁昭的声音极为冷淡。 碗勺碰撞的声音停了下来,柳如儿没说话,倒是裴宴虚弱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 “这是嫌我打扰你和柳小姐情意绵绵了?”梁昭冷笑。 裴宴没说话。 梁昭瞬间血气翻涌起来,心里极不舒服,直接冷了脸:“柳小姐如果无甚要事就请自便,本宫还有些话想对太子殿下说。” “宴哥哥……”柳如儿欲言又止。 “出去吧。” 柳如儿大抵是不甘心,哼了一声,重重将碗放在桌子上。 待柳如儿离开后,梁昭理了理衣袖,朝着裴宴冷声道:“柳小姐乃未出阁的官家女子,太子殿下也得顾着她名声才好。” “太子殿下?”裴宴语气怔忡,自动忽略柳如儿,“南梁哪还有什么太子殿下。” “我说有便是有,”梁昭慢条斯理道,“这南梁没了太子殿下,我这太子妃也做不得数了。” “你如今哪还需要太子妃这个头衔?”裴宴黯然,“若你愿意,整个南梁都会是你的。” 梁昭勾唇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一切,多亏了太子殿下。” 殿内安静了下来。 梁昭转身朝外走,正当她一只脚踏出殿门之时身后传来裴宴黯淡的声音:“昭昭,对不起。” 梁昭脚步一顿,双手交握在一起,直到手上被捏出一片红印才松了手。 “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何用?” 重见光明 左无因回了东阳,按照她们之间的约定,他和左丞相需要尽快辅佐梁瑾上位,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临走之前他说,一月之后,他会来接梁昭回国。 梁昭含着笑点点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等到马车的声音远去,梁昭敛了敛表情,对着身旁的祁玉开口:““东阳复国后必定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而这段时间正是国力最弱之时,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你想怎么做?”祁玉问。 “其一,恨春如今我已经拿到手,这是我最大的筹码,他们必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其二,趁我现在还有一点权利,我想大力发展南梁农业,将大量士兵削减,用国库发放每人足够的银钱,这样既能掏空南梁国库,让他们没有足够的支撑去侵略他国,也能削弱南梁兵力,更能让南梁子民丰衣足食。过够了好日子,即使有一天南梁想打仗,必定引起民怨。” “阿昭,你倒是一点没有私心,东阳需要恢复,你没想着掏空南梁国库来缓解东阳的燃眉之急?” “我把南梁国库掏空,那南梁的子民该如何生存?战争已经让南梁百姓不聊生了,裴姓王室有错,但南梁子民却是无辜的。”我幽幽道。 祁玉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是为他着想。” 祁玉的话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仿佛是扯下了内心最深处的遮掩,将她的秘密暴露地一干二净,梁昭不禁有一丝丝的恼怒:“我怎么会为仇人着想?不过是见不得百姓受苦罢了。” 祁玉没说话,梁昭和他并排走着,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沉默让气氛仿佛凝固。 “你真的要嫁给左无因?”祁玉转移了话题。 “左无因一直都知道阿瑾在哪里,左丞相为国劳心劳力,他却没有放出半点风声,他所图谋的东西恐怕很难动摇。” “他既然知道,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你?” “他眼看着我找阿瑾找了一个月却一无所获,必定心急如焚,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不一定会同意,而如今东阳皇位空悬已久,国内人心惶惶,只要他在这时提出条件,我绝对会答应。” 祁玉的脚步顿住:“他这番谋划,冒着砍头的风险也要和你做交易,这样的人,恐非良配。” 梁昭苦笑了一下:“良配?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良配。如今的梁昭也不过是为了东阳而活罢了” 祁玉沉默了。 一声叹息随风而散。 第二日上朝时,梁昭提出削减兵力,果不其然遭到了大臣的反对。 这样的结果她一点也不意外。 “将兵力削减,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先例,太子妃这是想违背祖宗的条例?”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李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气的吹胡子瞪眼。 削减兵力,李威手里的兵权少了一半,关乎切身利益,他自然是反对地最凶。 “蓄养大量兵力是需要钱的,如今南梁又不打仗,养那么多兵有什么用?倒不如放他们回去好好养家糊口。” “发给将士的钱他们寄回家也能保证家里衣食无忧。”李威声音如雷,看起来对我意见蛮大。 梁昭冷笑一声:“百姓家里的青壮年都跑去当兵了,家里的地谁种?难道靠着老弱妇孺?光是寄钱回去有什么用?没有人种粮食啃铜板吗?” 她这一连串的发问倒是把李威问懵了,李威本来就是个大老粗,靠着一身蛮力发家,脑子转不过来是常有的事。 “反正削减兵力我不同意!”李威开始胡搅蛮缠。 梁昭扶额,定了定神,不再理他,而且问柳荆:“柳相以为如何?” 柳荆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站出来:“南梁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 柳荆的回答模棱两可,但从他的语气梁昭也能听出来他在犹豫。 要说站在这朝堂之上一心为国毫无私心之人,怕也只有柳荆。 她所言之事并非毫无道理,柳荆自然明白,但他的顾虑,梁昭也明白。 梁昭微微一笑:“条例本就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众位大臣站在这里不也是为了南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既然有好的方法为什么不去试试?” “削减兵力,若是敌国来犯……” “南梁乃大国,即便削减兵力其他小国也不敢来犯,更何况如今天灾人祸频出,各个国家已经焦头烂额,哪会有精力侵犯他国?南梁留一半兵力足矣。” 柳荆沉默许久,开口之时有些意味深长:“太子妃所言老臣同意,只是……” 梁昭自然明白柳荆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她拉了拉身旁的裴云:“我曾答应过会好好照顾陛下,为陛下分忧。” 柳荆立刻明白了梁昭的意思:“陛下认为呢?” 裴云奶声奶气:“都听皇嫂的。” 梁昭唇角勾起。 柳荆不再说什么。 柳荆一松口,剩下的人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 削减兵力的事就这样成了。 刚回到清云殿,紫锦早已在殿门口等着,见梁昭回来,她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竟忘了主仆之分,语气颤抖:“公主……玉公子说……说……” “说什么?”听着紫锦的语气,她不禁皱眉,生怕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玉公子说……他找到能医好你眼睛的药了!” 梁昭呆住了。 裴宴给她下的药,是当初他父皇给的,他的父皇告诉他,解药在他手里。 可是东阳覆灭后,裴宴去拿解药,他的父皇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 裴宴也曾为她寻过医治之法,只是他找遍了东阳所有的医者,都没能治好她的眼睛。 久而久之,梁昭习惯了黑暗,竟忘记了她原本……也是可以看见光明的人。 即便紫锦说祁玉找到医治她眼睛的药,她的内心其实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紫锦那样激动,一心为自己着想,她不忍心让她失望。 于是梁昭拍了拍紫锦的手:“好,回去看看。” 梁凝 回到殿内,祁玉拿出一个盒子,让紫锦倒了一碗水过来,他一向云淡风轻,可如今的语气同样激动:“阿昭,我这几个月翻阅了无数本医书始终未曾找到医治你眼睛的方法,前几日我去宫内的藏书阁找书,一本残缺的书籍掉下来砸在我头上,摊开的那一页……正好记载了医治之法,这也许就是天意。” 梁昭没说话,心底却也产生了一丝希翼。 祁玉不知捣鼓了什么,不多时,一股奇香蔓延,闻着味道越来越熟悉,梁昭扯了扯嘴角:“你该不会是用的制香的香料吧?” “这也倒是一味香料,不过不能用来制香,因为它是有毒的。” 梁昭默了默:“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想毒死我?” 祁玉手抖了一下,梁昭清楚地听见银勺碰击瓷碗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感慨:“你这句话,好像回到了当初刚上祁山的时候,牙尖嘴利,多好。” 这下梁昭彻底不说话了。 祁玉将药调好递到梁昭手边,她接过,却迟迟不敢喝下去。 祁玉打趣:“怎么?真怕我毒死你?” 梁昭摇摇头:“只是怕再次失望罢了。” “放心吧,这次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祁玉放缓了声音。 一碗药进了肚子,她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祁玉轻声安抚道:“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你就能看见了。” 梁昭再次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 殿里掌了灯,昏黄黯淡的光将床幔晕染了一遍,梁昭坐在床上,眼神直勾勾看着前方。 眼泪却流了下来。 紫锦端着一盆水进来,看见梁昭呆呆坐在床上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语气忐忑:“公主……你的眼睛……” 梁昭抬眼看她,语气毫无波澜:“紫锦……我看得见了。” 哐当一声,紫锦手里的盆掉在地上,溅起的水打湿了被子,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赶紧收拾,而是紧紧握住梁昭的手:“公主,奴婢好高兴,奴婢真的好高兴。” 其外,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梁昭回握住她的手,闭了闭眼:“我知道。” 这三年,辛苦你了。 一个在外人眼里不受宠的瞎眼太子妃的丫鬟,里里外外操持一切,想都能想到过得有多艰难。 紫锦于她而言,更像是姐妹。 紫锦抹了抹眼泪,“公主饿了没?奴婢去弄点吃的……”她望着我,忽然又看到被子上的水,“奴婢该死,刚刚一激动把盆丢了,奴婢先给您换干净的被子……” “不急,”梁昭按下她伸过来的手,“我想出去瞧瞧,这南梁的光景到底如何。” “那奴婢陪您?” 梁昭摇摇头:“不用了,你先收拾一下吧。” 她推开门走出去,古朴的青砖石瓦在灯笼的光照之下透着亮,院子很大,却很安静。 前方长廊之上站着一个人,淡蓝色的袍子被风吹的翻飞起来,长廊之上已点了灯,他却偏偏匿于黑暗之处,与这夜色相融。 梁昭隔着昏黄的光远远看着他,那人还是如当初一般容色俊美,只是少年时的神采飞扬早已不再。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偏头瞧过来,那双眼睛星星点点,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恍如隔世般。 第二日,梁昭刚用过早膳,侍女进来禀告,有一姑子求见。 梁昭的心一颤,连忙叫侍女将人带进来。 当她看到穿着素净的中年姑子踏入殿门的那一刻,眼泪流了下来。 那是她早年遁入空门的姑姑,梁凝。 姑侄二人时隔十五年再次见面,不禁唏嘘。 “姑姑……”梁昭只喊出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梁凝点点头,有些欣慰:“昭儿很好,做的很好。” “就是委屈你了。” 梁昭摇摇头:“这是我欠的债,如果不是我非要嫁入南梁,东阳……也不会灭国了。” 梁凝叹了口气:“我就知你放不下,因此前来开解。” “我当初也如你一般放不下,但那个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我今日也将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很久之前,南梁边境有一个村庄叫薛家村,村长的儿子娶了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 婚后两人幸福美满,生活十分安乐。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成婚的第六个年头,村里来了一伙强盗,村长的儿子带领全村的青壮年男子赶走了强盗,但自己却被强盗杀死,留下了妻子和五岁的孩子。 这时村长已经去世,美貌的寡妇带着不知世事的孩子,生活有多艰辛可想而知。 刚开始的时候,在农忙时节村里的男人都会热心地帮助寡妇家做农活,这让寡妇十分感激。 后来那些男人在地里做活时会时不时占寡妇的便宜,还会说一些浑话。 村里的女人渐渐改变了对她的看法,背地里骂她是狐狸精,勾引自家男人。 寡妇默默忍受着一切。 有一天寡妇的孩子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青了一块。 寡妇连忙拉住他,问他怎么回事。 他忽然就哭了。 他问他娘,为什么别人都不愿意和他玩,还骂他是没有爹的野孩子。 寡妇心里难受至极。她可以容忍别人骂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可以容忍别的男人对她的不尊重,但却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 寡妇不再接受别人的帮助,无事时闭门不出。 即便是这样,半夜时分还是会有男人翻墙进来,趴在窗户偷看,而第二天早上也总会有女人站在她家门口破口大骂。 生活举步维艰,七岁的孩子面黄肌瘦,而寡妇却依然和往日一样美貌。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道士敲响了寡妇家的门。道士云游四方,路过此地讨碗水喝。 寡妇请道士进了门,道士踏进家门发现寡妇家徒四壁,墙角缩着一个饿地皮包骨的孩子。 道士不忍,拿出了自己的干粮送给了寡妇。 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道士决定收这个孩子为徒,并且保证一定会教他真本事。 薛百黎 从此孩子跟随道士在此地的山上定居,两个月下山看望一次母亲。 而道士待他如自己的亲生孩子,不仅供他吃穿用度,对他嘘寒问暖,教他认字读书,而且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在他学艺的第八个年头,本该看望母亲的日子,因为进深山为母亲采药,因此迟了两天。 当他带着采到的草药回到和师父住的木屋,师父并不在家。 于是他带着草药兴冲冲下了山,母亲感染了风寒久病不愈,他翻阅了很多书才找到了这个药方。 其中有味药引十分难找,他隐约记得师父说过深山之中也许会有,于是辞别师父独身一人进了山。 当他走进院子里时,发现家里的大门反锁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了母亲的声音。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用力踹开了大门。屋里传出了一阵慌乱的声音,他的师父大吼了一声,从他母亲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师父看到是他,本来愤怒的表情忽然变得不知所措。 他没有看他的师父,越过他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床上坐着的母亲衣衫不整,看着他十分慌乱。 他静静地盯着母亲,不发一言。 母亲慢慢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打发师父离开。 四方桌前,母子俩相对而坐。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的父亲。” “当初那么苦的时候,你都没有屈服过,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大吼着,表情慢慢变得失控。 “为什么?我是为了你。” 母亲流下了眼泪。 “你以为你的师父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肯教你那些本事?我委曲求全,为的就是你能够出人头地。” 母亲哭着抱住了他:“孩子,我不奢求你能原来娘,可是你一定要继续和你师父学艺,否则娘这么多年的委屈都白费了。” 他任由母亲抱着,心里的痛苦蔓延到了嘴里,整个嘴巴都是苦涩的。 良久,他慢慢站起来,走了出去。 母亲止住眼泪追到门口,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只有门口静静躺着的一包草药。 傍晚十分,他回到了山上。 师父像是预料到他会回来一样,还是如往常一样指导他练功。 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下山看望母亲,而是更加刻苦地练功,专研奇门遁甲之术。 两年后,他已学有所成,临近下山的那天晚上,师父专门做了一桌好菜为他践行。 酒意正浓,师父忽然就留下了眼泪。 “百黎,我和你母亲的事,师父深知对不起你。” 薛百黎把玩着酒杯静静地听着。 “当初我确实因对你母亲有所企图才收你为徒,又以传授你我的所有本领逼你母亲就范。 可后来我的确将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而传授我毕生本领。 事发后,我因为愧疚,再也没有去见你母亲,而你也再未下山看过她。 因此我更加愧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别恨你的母亲。 啪的一声,薛百黎手里的酒杯碎成了几块。 “在我的记忆中,你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对我好的人。 “我曾经以为,在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我终于感受到真正的温暖。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薛百黎的眼睛里蒙上了浓浓的水汽,“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更没有办法面对我的母亲。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否认你教我养我的事实。” 他看着已是两鬓斑白的师父,缓缓跪了下去,:“师父辛苦培养弟子十载,弟子无以为报,今日便磕这十个头,以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 话落,薛百黎认认真真地磕了十个头。 师父看着薛百黎,心里难受至极,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当薛百黎再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 “我已还了恩,现在应清算我们之间的怨了。” 他的眼里一片决绝狠戾,再不复哀伤迷离。 “你欺我年幼,辱我母亲,毁我至极。只有你不再存于世间,我才能毫无顾忌,展翅翱翔于天地。” 师父听完薛百黎的话,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惊讶之色,“我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我已将毕生本领教与你,你聪慧绝伦,有惊世之才,不多时便能位居人上,确实不应该因我而有所顾忌,束缚自己。” “可是,百黎”,师父的脸上忽然变得严肃而思虑至极,“你心高气傲,不肯将自己放低姿态,也不肯放过自己的过去。我希望你能忘记仇恨,将自己的才智用于正途,否则,将会万劫不复。这是我作为你的师父,对你最后的忠告。” 话必,师父闭上了眼睛。 薛百黎静静盯着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曾经。 寒冷的冬日里,师父为他做饭洗衣,生病的时候,师父衣不解带彻夜守候。 师父待他,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只可惜,那把剑,最后还是刺入了师父的胸口。 他太渴望成功,他不能容忍自己身上出现任何的污迹。 刺下去,才能再无后顾之忧,才能真正翱翔于九天。 埋葬了师父之后,薛百黎在屋外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色微亮,他便带着的那把刺进师父胸口的剑下山了。 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薛家村。 两年没有回来,村里的一切,丝毫没有变化。 无论是环境,还是人心。 围坐在村口大树下的村民见着他回来都窃窃私语,却没人敢靠近。 “哎,快看,狐狸精的儿子回来了。” “他不是两年没回来了么?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你们别说,这狐狸精的儿子果然是继承了他娘的样子,看这小白脸多俊俏。” 说完,几个女人都吃吃笑了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却丝毫不怕他听见。 薛百黎扫了她们一眼,面露不屑,径直进了村。 不过很快,他便又回到了村口,直直朝这那几个女人走去。 “我娘在哪里?” 回东阳 那几个女人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冰冷得吓人,都不敢说话。 “我再问一次,我娘在哪里? 如果再没人回答,那么你们的下场,”他忽然一掌劈向石桌,厚重坚实的石桌顷刻间四分五裂,“就和它一样。” “你……你娘被军营里的人抓走了。”薛百黎皱眉:“为什么抓她?”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军队里的人见你娘貌美,抓她去做了军妓。” 有个胆大的女人梗着脖子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有人敢说话。 薛百黎缓缓闭上了眼睛,随即睁开。 他一扬手,周围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他再次走进了村子,随后便传来了痛苦的嚎叫声。 傍晚时分,他终于又出现在了村口,而那条进村的路已被染红。 他负着手站在村口,白衣墨发,惊世容颜,有如谪仙。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生他养他又带给他无尽痛苦的村子,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此,世间再无薛家村。 “姑姑所说的薛百黎,就是当年的南梁国师吧?” 梁昭记得,姑姑当年和南梁国师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感情。 刻骨铭心到,薛百黎以身殉国之后,姑姑解下铠甲,从此遁入空门,不问世事。 梁凝沉寂已久犹如一潭死水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亮光。 薛百黎,就是她生命中最耀眼的光。 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年,也依然改变不了初见那人时的惊艳。 “你听懂我要告诉你什么了么?” 梁昭默了默,点头。 梁凝的意思是告诉她,善恶就在一瞬间。 薛百黎最开始只是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所以才跟随他师父上山学艺,后来知道了他师父和母亲的事情,也不过是想要为母亲报仇。 直到最后,他的母亲被人抓走,他就将整个薛家村都灭了。 从此他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姑姑害怕她也和薛百黎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犯下大错。 梁昭拉住梁凝的手,坚定道:“我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的。” 梁凝听她这样说,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凝走后,梁昭的思绪仿佛也被打开,她写了一封信,让左无因早日接她回东阳。 第二日,梁昭将所有的政务全部交给了裴宴。 “你南梁之事我不再参与,我要回东阳了,往后各自珍重。” 裴宴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们之间再无可能,还能说什么呢? 梁昭回到东阳之后成为长公主,一年后和左无因成了亲,两人全力辅佐梁瑾。 东阳和南梁百年之内再无一次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