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读心后嫁给了心机男》 第 1 章 大胤景元三十二年,夏。 盛京西城举人巷。 天刚蒙蒙亮,谢姝就被母亲叶氏唤醒。 清晨的凉爽让她困意缠绵,恨不得再滚回床上与周公大战三百回合。借着油灯略显昏暗的光,先是穿衣梳洗,然后描眉打扮。 一番拾掇,天色已亮。阳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蛰伏一晚的公蝉受到光线的刺激,开始没完没了声嘶力竭的鸣叫。 “我家娇娇这一打扮,瞧着一点也不比那些世家姑娘差。”叶氏端详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女儿,越看越满意。“到了王府,少说多看,谨记自己的身份,切莫与人争长短。” “娘,我省得。”谢姝道。 自打镇南王府派人送信来,说老太妃寿辰将至要接她进府去小住几日后,这样的话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 她父亲谢十道和老太妃都属于南陵谢氏一脉,但老太妃是根正苗红的谢家嫡系,而谢十道则是旁系散枝。真论起来他们家也就勉勉强强算得上是王府的远亲,且还是穷亲戚。 按理说,老太妃便是想借着自己的寿辰热闹一下,最大的恩典不过是许他们一家前去贺个寿磕个头,怎么着也不可能接她过府小住。 关于这点,她和爹娘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年前她和娘在万福寺求签时,恰好遇到老太妃。 她记得那日她得了一个上上签,签文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富贵荣华自由天,千里姻缘一线牵,葫芦石榴俱双全。 当时老太妃看到她的签文眼睛都亮了,她想可能是因为石榴那两个字。 石榴喻意多子,而世人皆知镇南王府苦子嗣久矣。老太妃此生仅得一子,便是如今的镇南王萧恪,萧恪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即世子萧翎。 萧翎此人,风华无二,人品如玉,乃是世人公认的盛京明月。这轮明月有千般好,唯有一点不如人意:不近女色。 为此老太妃急,镇南王妃更急。 外面都在传,说此次镇南王妃打着老太妃的名头大张旗鼓邀请一众姑娘进府小住,正是为了萧翎。 萧翎今年二十三,放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偏大龄未婚男青年。 谢姝觉得,他可能有病,要么是心理,要么是生理,若不然以他的条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讨不到老婆。 “娘,二姐。”门口露出半个圆脑袋,正是叶氏最小的儿子谢则美。 叶氏共育有两女两子,长女谢娴已经出嫁。谢姝排第二,下面还有两个儿子,长子谢则秀,小儿子谢则美。 谢则美今年五岁,正是爱学人的年纪。他学着父亲平日里的样子背着手进来,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谢姝,眼睛里全是好奇。 “二姐,你真好看。” “那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吗?”谢姝笑着问他。 他拼命点头。 人人都说他二姐是举人巷里最好看的姑娘,巷子口的张阿嬷说自己活了七十年,还从没见过像二姐这么好看的姑娘。 谢姝看着他认真的小表情,不禁莞尔,“那以后若是有一个像我这样好看的姑娘喜欢你,你是否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嗯。” “那你过来给我捏个腿,二姐爱你。” 谢则美闻言,颠颠地过来给她捏腿。 叶氏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指点头女儿的脑门,“你个促狭鬼,又戏弄你弟弟。” “收拾弟弟要趁早,戏弄弟弟也要趁早,等以后他长大了打也打不过,也不好玩了,那多没意思,就像谢则秀一样。” “二姐,你又说我坏话。”一道变声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进来一位青衣少年。少年长相清秀,气质温润平和,正是她的大弟弟谢则秀。 “我夸你呢。”谢姝脸不红心不跳,“没意思就是无趣,无趣也,谓之不好奇不作妖,乃另一种夸赞男子成熟稳重的方式。谢则秀,你小子终于长大了。” 谢则秀半点不恼,反倒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叶氏摇头,“你呀,从小到大便是如此,论理辨据总也说不过你二姐。明知她歪理一大堆,你还要费心思琢磨半天。” “那是因为我有理。”谢姝说。 “对,对,你最有理,你是有理的祖宗。”叶氏嗔道。 “有理的祖宗,舒不舒服?”谢则美仰着脸,讨好谢姝。 谢姝一笑,“舒服。” …… 屋外。 谢十道正耐心地等待着,太阳照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纠结。知了不知死活地叫着,越发扰乱他的思绪。 他只是宣明殿一个从七品的谏议郎,与镇南王府虽说沾点亲带点故,但实在有着云泥之别。万一老太妃真相中了娇娇,那娇娇势必要进王府为妾。 这不是他所愿,亦不是他所想。 他的心思,叶氏最清楚。 “娇娇,世子爷不是咱们能高攀的起的。为妾之人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上,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娘知道你不愿意做妾,但那些姑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娘怕你中了别人的算计。你且好好记着,进去之后千万不要往世子爷跟前凑,多讨好老太妃才是。” 这是她对谢姝说的原话。 谢姝深以为然。 他们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上至她的爹娘,下至她的两个弟弟谢则秀和谢则美,没有人对此事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 她也不会有。 当着父亲的面,她再三保证自己进了王府之后会明哲保身,绝不掺和别人的明争暗斗。 谢十道最是知道自己的二女儿看着是个散漫之人,其实内心最有主见。 他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谢姝。 “这些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荷包里是一些碎银,有三十两之多。 这些年他们一家六口人,全靠谢十道的俸禄过日子。除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还有一些人情往来,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 谢姝知道,这些银子恐怕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 “爹,我不要。” “你爹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穷家富路。再说小鬼最是难缠,王府里的下人惯会捧高踩低,咱们就算是没有所图,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叶氏从丈夫手中拿过荷包后塞给女儿。 谢姝想了想,道:“那我先拿着。” 谢十道心下略松,对她说:“王府的马车不知何时来,你赶紧先吃点东西垫个肚子。” “不了,我一早就思量好了,从昨晚就开始空出肚子,以图进了王府之后能敞开来吃。”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不消说,正是年纪最小的谢则美。 谢则美吸溜着口水,两眼放光。“二姐,我听人说王府什么好吃的都有。有像花一样的点心,有比肉还好吃素菜,是真的吗?” 谢姝莞尔。 这个小吃货。 …… 镇南王府最为清静之地,当属世子萧翎居住的竹林雅居。雅居位于王府之东,竹林环绕,曲径通幽,往来下人寥寥无几。一旦深入,恍若地处山野乡林,完全不似在王府之中。 府中上下皆知,萧翎喜静。 平日里除去打扫的下人,几乎不许旁人踏入竹林地界。范围以碑为界,上面写着人声不近四个字。 但有一人例外。 那人正是章相之子章也。 此时章也正坐没坐相地歪着竹林之中的石凳上,揶揄地对立在林中的白衣男子道:“我说还是你讲义气,这等好事也能想到我,万一你祖母和母妃恼了,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 “为何?” “因为我说过,若你不来,我便不见。” 叶隙中透出来如点金般的阳光洒在白衣男子身上,无限光华。 章也眯着桃花眼,“啧啧”两声,“我都打听了,你祖母和母妃这次足足邀请了十二位姑娘,听说都是个顶个的相貌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等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岂能没有慕艾之心。我说萧世子,你可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萧翎骤然色变,目光凌厉。 一时间,杀气四溢。 “我真是服了你了!”章也抱头鼠窜,“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忍住在心里想了一下你穿女装的样子。” “再有下一次,我就让你穿女装游街。” “你也太狠了,我不想了,绝对不想了。”章也摸了摸一脑门的冷汗,重新坐回去。“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女子,诶…” 人若是太通透,能识人心,辨真伪,便能识破一切虚情假意,看透一切旁人不能看到的龌龊欺瞒。 而人心,最是复杂,哪怕是皎皎之人,亦有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哪怕是窈窕淑女,也有隐藏极深的手段算计。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对人心看得太透了。” 萧翎垂眸。 金光萦绕之中,宛如无欲无求的超脱神子。 他并非能看透人心,而是能听到人心之言。 九年前,他护送宁王世子出京,途中遇强匪袭击,他胸口中箭之时又遭雷击,自那以后他便能听到别人心中所想。 人心之诡,太过让人失望。 听得多了,他早已麻木。 除去至亲之外,也就只有章也还算能处。 章也性子随意无定性,言语无遮无拦没正形,但好在小心思不少,却无伤大雅,倒不失为一个心地简单之人。 他喜静,并非是因为喜欢孤独,而是人多之处,各种各样的心声让他烦不胜烦。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独处。 “我说,你这次打算怎么办?”章也毫不客气地吃起石桌上的水果,一颗颗地往自己的口中扔葡萄玩。“我看你祖母和母妃是铁了心,非要塞一个女人给你。你是王府独苗,不可能不娶妻,依我看你还是好好挑一挑,依了她们,否则日后还有你好受的。” “你说她们当中,可有宁王的人?” 章也闻言,瞬间坐直身体。 “我…我就知道!”他吐出几粒葡萄籽。“我就说你这次怎么会屈服,没想到你另有打算。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就别说了。” “…你去哪?” 萧翎头未回,“时辰到了。” 他说的时辰,是指老太妃与他约好的时辰。 章也瞬间精神抖擞,像开屏的孔雀般追上他。 …… 巳时正。 十二位姑娘全部到位。 世家行事最重规矩,所有规矩当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尊卑有别。谢家门第最低,所以谢姝是最晚到的一个。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进王府,上一回是她八岁那年。那年父亲外放任期已满,一家人归京之后来王府给老太妃请安。 九年过去,王府的富贵更胜从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花池小桥流水,曲廊幽径奇石松柏,目之所及皆是人间繁华。 进到老太妃的梧桐院,一眼就能看到那参天的梧桐树。相传镇南王府的这株梧桐树有近二百年的树龄,乃是第一代镇南王妃所栽。 梧桐枝繁叶茂,树下一片阴影。 一路走来,她是又累又饿。 舔了舔发干的唇,等到领路的丫头通报之后才进屋。一入到屋内,凉意阵阵,瞬间通体舒畅。打眼望去,不意外看到屋子四角与正中都摆着冰鉴。 她站在最后面,前面是一片姹紫嫣红。 除她之外的十一位姑娘都与王府沾亲带故,以前也都来过王府,彼此之间也都见过,唯有她是个例外。 她不认识众女,众女也不认识她。 所有人齐齐福身,给老太妃请安。 老太妃笑得慈祥,让大家不必拘礼。 “世子到!” 众女听到这声通报,个个翘首以盼。 谢姝也有些好奇,也朝门口看去。 逆光之中,有人仿佛踏破虚空而来。 孤月之姿,漠世之相,让人一见难忘。 萧翎迈步进屋之时,无数纷杂的声音充斥在他耳边。他微微颦起眉头,目不斜视地从众女身边经过。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出现,须臾间将所有的嘈杂击散。 【这丫就是那个世子爷,确实长得不错。】 第 2 章 他不动声色,径直到了老太妃跟前。 老太妃笑得越发慈祥,目光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孙儿,像是怎么也瞧不够,恨不得就此天荒地老。 章也上前,“晚辈给太妃娘娘请安。” 闻得此言,老太妃的眼睛才艰难地从自家孙儿身上移开。 “章家小子也来了。” “太妃娘娘这里热闹,小子也来凑一凑。” 章也桃花眼一弯,萧翎的耳中骤然多了不少尖细激动的声音。 【这位章公子看着风流倜傥没个正形,没想到还是个卷王,陪朋友来选妃居然还随身带本书,学习精神真是可嘉。】 随着这清脆的声音响起,耳中的喧嚣又倾刻间远去。 萧翎循声望去,一瞬即撤回。 即便是这一瞬,谢姝已清楚感应到异样。她越发低头缩脑又含胸,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着外面传来“王妃娘娘到了”的声音,一位碧衣红纱的少女扶着镇南王妃进屋。镇南王妃出身齐国公府,扶着她的少女正是她的亲侄女赵芙。 赵芙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心描了一朵芙蓉花,七分颜色三分装扮,惊艳的效果十足,一来就将屋中众女衬得黯然失色。 她给老太妃请了安,又向萧翎和章也见了礼。 老太妃对她很是亲热,称呼她为芙丫头。 “芙丫头,我怎么瞧着你最近清减了一些,可是有些苦夏?” “太妃娘娘,芙儿没有苦夏。” “那怎么清减了?”这话老太妃是对着镇南王妃问的。 镇南王妃容貌自是不凡,若不然也生不出萧翎那样长相出众的儿子。她听到老太妃的问话,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这孩子是个好学的,前些日子非要学什么绿腰舞,说是想在您寿宴之上给您添彩。” “那敢情好。”老太妃笑起来。“还是芙丫头想着我,知道我老婆子最爱热闹。” “太妃娘娘,您别再说自己是老婆子了,芙儿可没见过像您这么好看又年轻的老婆子。正好芙儿习的绿腰舞略有小成,不如趁着今日热闹给您助助兴。” 章也闻言,对萧翎挤眉弄眼。 “惊不惊喜?” 萧翎不语。 赵芙又道:“独乐不如众乐,太妃娘娘,不如让她们给芙儿伴乐,也能让她们一展所长,您看可好?” 谢姝惊了。 【好什么好啊,一上来就让别人表演才艺来衬托你。你倒是出风头了,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萧翎眸光晦暗,看了她一眼。 屋内凉意徐徐,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人在寒冷之时饥饿感更为强烈,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叫唤抗议。 但她的抗议无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当一把把瑶琴被搬上来时,她就知道这个才艺表演是躲不过去了。 赵芙居于正中,众女分坐在两侧,而她则被安排在角落里。 绿腰舞有专门的舞曲,所有人都会,除了她。好在是一群人合奏表演,她浑水摸个鱼应该不成问题。 舞曲一响,赵芙开始翩翩起舞。 谢姝眼观八路,学着旁人的样子滥竽充数。为怕发出不合时宜的动静,她手指悬于琴弦之上,压根不敢拨弄出声。 一曲终了,她后背的汗都出了一层。 赵芙出尽风头,自我感觉极好。 老太妃笑着夸她,她谦虚着,眼波不停往萧翎那边扫,脸上的娇羞与得色在看到对方朝众女走去时微变。 所有人都看着萧翎,目光追随。 萧翎停在谢姝面前,“你再弹一遍。” 谢姝:“……” “长情,你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位姑娘的琴技与众不同啊?”章也笑着过来,揶揄道。 他方才也察觉到了,这位姑娘玩得一手鱼目混珠,其实压根就没弹。 谢姝低着头,作怯怯状,“我琴技不堪,若单独弹奏,恐污了世子爷的耳朵。” 【看破不说破,不会弹怎么了?滥竽充数怎么了?我又不想和你怎么样,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无妨。” 她有妨啊! 【行吧,既然你敢听,那我就敢弹。别人弹琴要钱,我弹琴要命,谁怕谁啊!】 “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她双手置于琴上,手指毫无章法地乱拨。 “铮~铮~铮!” 刺耳又难听,有人甚至嫌弃地捂住耳朵。 “可以了。” 听到萧翎的话,谢姝将手收回,依旧低着头。 头皮因为感知到危险而发麻,她的神经已经绷的比琴弦还紧。 一位粉衣少女讥笑出声,“原来你真的琴技不堪啊,难道你没有学过吗?” “没有。” “你家里没有给你请过女夫子吗?” “没有。” 谢姝没有学过弹琴,并非是谢家穷到连琴都买不起,而是她压根不善此道,不如姐姐谢娴有天分,但谢家请不起女夫子却是真。 那少女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咄咄逼人。 “为何?” 谢姝终于抬头,正视对方那一脸的嘲弄轻蔑,语气平静,“寻常百姓不食人参燕窝,你猜是为何?” “我与你说琴技之事,你扯什么人参燕窝……” 章也桃花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多看了谢姝两眼,然后对那少女道:“这位姑娘的意思是她家里没有给她请过女夫子,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他身为丞相之子,身份自是不用说,哪怕今日是萧翎的主场,但众女对于他的到来都是喜出望外。 那少女见他同自己说话,立马面染红晕,声音也娇嗲了几分。 “章三公子,我哪里知道她家里会请不起女夫子。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被家里人安排学这学那,琴棋书画样样都要涉猎,实在是没想到她……” “天下之大,民生为重。闺阁女子虽居于后宅之中,也不可一昧贪图享受耳目闭塞。当知乾坤四海万物苍生皆有定数,心存感恩才能不负今日之福。” “章三公子所言极是,刚刚是我失言了。”那少女脸越发的红了,羞臊各半。 萧翎和章也一走,她立马给了谢姝一个愤恨的眼神。 “哪里来破落户!” “谢家来的。”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大,但恰好屋中有一瞬间的诡静,她们的对话入了所有人的耳,老太妃和镇南王妃也听到了,婆媳二人齐齐变脸。 那少女顿时面红耳赤,坐立难安。她与谢姝离得不远,照这个位置来看,她的出身应该不算多好。 众女共分三派,一派与老太妃的母族谢氏相联,另一派分属镇南王妃的娘家齐国公府。而这少女则与萧氏有关,其祖母是已故老王爷的庶妹。 老太妃漫不经心地道:“咱们女子虽久居后宅,却也不能自以为是。若不练达人情不通晓庶务,不知世故沉浮,岂不是如同困守檐下之雀,不知天高地厚。” 众女齐齐称是,个个一脸受教。 那少女子已经面红如血,羞愧不敢抬头。 老太妃示意谢姝上前,打量一番后问:“你是不是叫石榴?” 谢姝:“……” 她就知道! “回太妃娘娘的话,小女不叫石榴,小女单名一个姝字。” “不叫石榴啊?”老太妃努力回想,“我怎么记得你就叫石榴呢?” “石榴这名听着亲切,小女很是喜欢。” 石榴就石榴吧。 没所谓的。 “太妃娘娘,我看她们也乏了,不如让她们先安置吧。”赵芙开口道,伊然主人家的做派。 谢姝不想去猜她的小心思,一心只想赶紧下去休息。 然而她摆足架势,又岂会轻易让人离开。 不多时,下人们将一个个插着花令的美人瓶送上来,齐齐摆成一排。 “诸位入住王府,为怕我提前做主分房有人会生出不满与怨怼,我这才想出了抽花签的法子。花签共有十二支,以长短而论。最长者居聚仙阁南面第一间,其余次之,南面轮完是北面。聚仙阁只有十间房,是以花签最短的两人则安排在留客居。” 聚仙阁是王府正儿八经的主人院落,而留客居只是寻常的客院。 “石榴姑娘,不如你先选吧。” 谢姝“……” 一众姑娘中,她出身最低,万一她抽中最好的房间,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位赵姑娘,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行吧,那就抽吧。让我来瞧瞧哪个是最短的……好了,看到了!】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看向那些美人瓶。 美人瓶瓶口极小,花签顶端的绢花几乎将不大的瓶口遮得严严实实,莫说是离得远,便是凑到跟前也不可能看见瓶内的花签。 这时谢姝已在赵芙的再次催促下,迟疑地到了那排美人瓶前。先是挨个看了个遍,然后将最短的那支取出。 赵芙抿唇一笑,“看来石榴姑娘的运气不太好。” 谢姝作沮丧状,失落地看着手中的花签。 众女见她抽到最短的,皆是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松下去一会儿,又俱是提了起来,因为谁也不想抽到那个第二短的,然后和她一起住在留客居。 最后所有的花签都有了主,而那支第二短的也落在一位姓谢的姑娘手上。那姑娘可不是谢氏的旁支,而是老太妃嫡嫡亲的侄孙女。 从赵芙的表情来看,应该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抽签完毕,众女散去。 “这才第一天就如此精彩,我都有些期待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了。”章也压着声音,和萧翎咬耳朵。“那位石榴姑娘还挺好玩的,就是运气不怎么样。” 萧翎突然问:“你身上可带了书?” “你不说我还忘了。”章也一拍自己的脑门,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我确实给你带了一本书,我跟你说…咦,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书?萧长情,你…你…你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萧翎垂眸,视线落在那本书上。 他与那名叫谢姝的女子…… 谁更吓人? 第 3 章 …… 留客居离聚仙阁不远,皆在王府以东的位置。 聚仙阁临园子而建,视线景致自是上等,离内院更近。而留客居因是为客人准备,虽与内院相距不远,却隔着一道月洞门。 穿过月洞门,一眼就能看到留客居三个字。院中种着一株石榴树,此时挂满了石榴果,一个个胖嘟嘟圆滚滚地张着小嘴儿的果子点缀的绿叶之中,瞧着十分惹人喜爱。 方才一路走来,谢姝看到不下十几株石榴树,可见镇南王府有多盼着子孙繁茂。若不是那个签文,她哪里有资格住进王府。 “二姑娘,这里真好,又大又宽敞。”她的丫环多乐惊叹着,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似的。“留客居都这么好,那聚仙阁得有多气派。” “怎么?你想住聚仙阁?” “奴婢不想。”多乐猛地摇头,“奴婢觉得这里已经很好了,二姑娘你只是手气不好,不必太过在意。” 谢姝失笑。 她手气不好? 如果她愿意,她会是手气最好的人,毕竟不是谁都会有她的际遇,遭了雷劈之后不仅大难不死,还多了一个能透视物体的金手指。 那年爹任满归京,途中他们一家人在茶棚歇脚时天气突变。刹时间乌云密布天空暗沉,风雨欲来雷电交加。 她记得那惊雷裹挟着闪电,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被雷电击中的那一刻,她听爹娘的惊呼声,大姐的尖叫声,以及大弟弟的哭声。那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因祸得福。自那以后但凡她亲眼所见之物,皆能看穿其中隐藏了什么。 这项特异功能听起来很是牛叉,但也有限制,比说人体和墙体她就看不透。而且平日里用处并不大,也就是偶尔帮娘找个什么弄丢的物件,无事时用来逗两个弟弟玩而已。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靠这金手指发家致富,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地方就是赌坊。然而她娘最为厌恶之地便是赌坊,只因她的外祖父是个赌鬼,赌红了眼连儿女都卖的那种人。 听说她姨母就是被外祖父给卖了的,后来还要卖她娘。幸好她娘那时已经和她爹相识,她爹出手才将她娘保下。 她娘对赌坊深恶痛绝,她爹也不遑多让。 基于此她不可能走这条致富路。 所以这金手指几乎就是个废! 留客居房间多,她可以随便住。 然而眼下她还不能安置,因为这世间既然有尊卑法度,那便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她需等那位谢姑娘选好房间之后再选。 主仆二人等了不到一刻钟,那位谢姑娘随行的下人们先至。他们将一个个朱漆雕花的箱笼抬进院子最中间的一个房间,然后婆子丫头便开始忙活整理,有人擦门窗桌椅,有人点上熏香,一派繁忙景象。 多乐看着她们,嘴巴渐渐张大。 “好了,我们要最里面的那一间。”谢姝伸手将多乐的下巴合上。 多乐:“……” 自己是不是给二姑娘丢人了? 相比别人的排场,谢姝可以说是极为寒酸。进王府所带的丫环只多乐一人,行李拢共就一个箱子。 她都不需要多乐动手,自己三下五下就将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完毕。衣裳备了三身,两身用来洗换,一身以防不时之需。 先前领她们过来的人已详细告知一些事宜,她知道该去哪里取饭食。 多乐学着别人的样子打了水,忙进忙出地擦洗,见她往出走,急问:“二姑娘,你去哪?” “我去弄些吃的,你忙吧。” “好嘞。” 谢家规矩不多,主仆二人相处多年,处得像亲人一样。 谢姝不觉得自己去取饭菜有什么不妥,多乐也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但那位谢姑娘的下人方才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们,听到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后一个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取了饭菜回来后,房间多了一些东西。 多乐满面红光,激动到语无伦次,“二姑娘,有…有冰…有冰。” 谢姝看着冰盆里一块不算小的冰,也有些意外。冰这个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可是好东西,是谢家买不起的金贵物。 那谢家的下人们颇为瞧不上她们主仆,眼神皆是透着几分鄙夷,其中有一个丫头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 “一块冰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 “住口!” “大姑娘!” 院门处,红衣女子冷然而立。 谢姝认得她,正是那位谢姑娘。 艳丽如火的长相,冰冷淡然的神态,冰与火的矛盾在她身上相互碰撞,那种极致的反差赋予了她独特的气质。 她朝谢姝走来,近看之下越发冷艳。 “是我约束下人不力,还请石榴姑娘见谅。” “谢大姑娘客气了。” 谢姝心想,幸好自己现在是石榴姑娘。否则别人唤她谢二姑娘,岂不是容易让人误会她和谢大姑娘是姐妹,占了人家正经谢家嫡系的便宜。 谢韫又道:“你我同源同姓,旁人辱你欺你,便是辱我欺我。绿痕坏了礼数,罚月钱三月!若再有人胆敢对石榴姑娘不敬,罚月钱半年!” 那几个下人呆了,谢姝也有些傻眼。 她和这位谢大姑娘不熟啊,根本半点交情都没有。对方一上来就为她责罚自己的人,她很尴尬好不好。 “谢大姑娘……” “你不用再说,我言出必行,断无出尔反尔的道理。” 谢姝觉得头大。 这位谢大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会对你另眼相看?”谢韫问她。 她老实点头。 想知道。 谢韫凑近,吐气如兰,“那是因为你这张脸,我看着顺眼。” 她:“……” …… 主仆二人吃饱喝足,房间里丝丝的凉气让人备感惬意之余,难免生出几分慵懒,只恨不得躺平歇着。 之前王府下人送来的东西中除去日常用品外,还有四个桃子和一个不小的甜瓜,多乐已它们洗净镇在冰上。 谢姝吃了一个冰过的桃子,舒服到叹息。 她闭着眼睛靠在床上小憩,昏昏欲睡之时,老太妃派人传了话来,说是她们今日舟车劳顿,应当好好歇息,不必再去请安,听到这话后她才放心大胆地躺下。 一觉至黄昏,又到饭点。 “二姑娘,这王府可真清静啊,连知了都比别的地方懂事,一点也不闹人。”多乐摆着饭菜道。 谢姝伸了一个懒腰,“哪里是王府的知了懂事,应该是王府的人勤快才是。” 偌大的王府养了那么多的下人,为怕知了吵了主子们的清静,暑夏必定会安排人专门捕捉蝉虫。 留客居只住了她和谢韫,谢韫那性子瞧着也不是一个闹腾的,这一下午也没什么动静,如此的清静自在正合她意。 既然不用去给老太妃请晚安,入夜后她看了一会儿杂记就睡下。 翌日天微明,她被多乐摇醒。 “太妃娘娘不是说免了早安,以后每日里去请晚安即可吗?”她嘟哝着,朝床内翻身想继续睡。 老太妃的原话是这样的:“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早安就免了吧,省得你们折腾,老婆子我也不太舒坦。” 这样的安排,简直让她喜出望外。 房间里凉丝丝的,不多睡一会哪里对得起自己。 多乐见她还要睡,再次摇她,“二姑娘,昨晚聚仙阁那边出事了。” 她一听,瞬间清醒。 怎么入住的当晚就有人搞事? 还让不让人活了! …… 出事的姑娘名唤柳湘,柳湘是老王爷庶妹的外孙女,也是众女中长得最为我见犹怜的那一个。一夜过去她那张原本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布满红色的疙瘩,有的地方还烂了,正被人扶着哭得死去活来。 萧翎和章也,居然也在。 却原来是柳湘半夜就开始闹了,聚仙阁里的姑娘都说她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她死活不愿相信。一说王府怎么会有这样的毒虫,二说自己睡前还叮嘱丫头洒过驱虫药,一口咬定是有人害自己。 天刚微灰时她就跑了出去,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去找太妃和王妃做主,而是到竹林雅居外哭喊,这才把萧翎和章也给招来了。 “世子爷,章三公子,你们可要为小女做主啊!一定是有人想害小女,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谢姝看着她的惨状,表示认同她的想法。 【原来这就是宅斗啊,还真是让人开了眼了。不过是一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真是太吓人了,看来我以后要躲她们更远一些。】 这声音一出,萧翎觉得顿时清静了许多。 日后若是不想听到别人乱七八糟的心声,他或许可以将此女带在身边。 章也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是何人所为了?” 他“嗯”了一声。 “你不要说出来。”章也压着声,“以往清风院那边的案子,但凡是你出手,就没有破不了的,风头全让你出了。今天你别管了,就让我章三公子出出风头吧!” “好。” 两人说话时,一身的华服的赵芙顶着精致的妆容,傲然而端庄地过来。“世子,我觉得她就是被蚊虫叮咬了而已。“这里是王府,诸位都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又有谁会害人呢?” “…有,有的,肯定是有人害我,蚊虫怎么会把人咬成这样……”柳湘呜咽着,却不敢太大声。 “胡说,王府哪里来的毒虫!”赵芙怒道:“王妃掌管王府多年,府里别说是毒虫,蚂蚁见不到几只。你分明是被蚊虫咬了之后自己乱抓乱挠,又乱涂乱抹,才会变成这样。” 章也玩味一笑,勾着眼睛看着那哭得快晕死过去的柳湘,然后凑过去深深一嗅,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还真让赵大姑娘说对了,柳姑娘是有什么癖好吗?怎么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脸上涂?” “我就说……” 章也打断赵芙的话,“柳姑娘,我知道南边有一种翅虫,最喜你脸上这种鱼腥气。若不慎将其拍死,它的毒汁所到之处皮肤溃烂,愈后可能还会留疤。” “我没有乱抹……”一听会留疤,柳湘哭得更加厉害。“章三公子,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我脸上不能留疤。” 姑娘家的脸上若是落了疤,还怎么能有好姻缘,更别说入世子的眼了。 她痛哭着,红肿溃烂的脸让人不忍直视。“我就知道是有人想害我…怪不得我昨晚睡得那么死,定然是熏香被人做了手脚……那人趁我睡着还在我脸上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世子爷,有人嫉妒我,她们怕小女入了您的眼,所以才毁了小女的脸……” 谢姝心想,可不正是如此。 【柳姑娘这张脸之前确实不错,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怜香惜玉,何况是男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狠手辣的,这么辣手摧花,可真下得了手。】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看了她一眼。 她浑身汗毛一竖,莫名觉得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不会吧,我也被人盯上了?难道是有人觉得我这张脸也有些碍眼,想毁了我的脸吗?那可不行,我这张脸要是毁了,我举人巷第一美的名头要是保不住,我家小美还不得哭死。】 那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章三公子,您既然知道是什么毒虫,您可一定要为我表妹做主啊!”扶着柳湘的姑娘说。 那姑娘谢姝可太熟了,正是昨天嘲讽她的那个粉衣少女。这姑娘姓周名霏,其姑姑是柳湘的母亲。 周霏环顾所有人,目露恨光。 “是谁,到底是谁,你站出来!” “周姑娘,想要找出害柳姑娘的人并不难。”章也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真的吗?章三公子,您真有办法找出害我的人?”柳湘急切着,想伸手去抓章也的衣袖,被章也利落地避过。 章也似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道:“那种翅虫是南边之物,活虫不易携带,只有可能是虫卵。害人之人既有此心,便不会只用一次,想来她手中应该还有未孵化的虫卵。左不过是这院子里的人,一搜便知。” 话音一落,惊呼声四起。 有几人自告奋勇,要去搜查。 谢姝心想,这几个请命去搜查的人当中恐怕就有那下手之人。 【人多手杂,栽个赃嫁个祸什么的再容易不过。到时候推得个干干净净,被栽赃的人可就惨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黑锅一旦背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好惨哪,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 萧翎垂着眸,眼睫动了动。 这女人倒是个聪明的。 他一个隐晦的眼神过去,章也立马懂了。 “聚仙阁众人,人人都嫌疑,为怕有人趁乱嫁祸,搜查之人必须与被害之人毫无干系。” 赵芙面色不虞,“既然章三公子觉得有人故意为之,那就查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我们王府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我不住在这里,我去最合适,世子以为如何?” 一句我们王府,可见真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子。 她比所有的姑娘都早进王府,一直住在镇南王妃的院子里。 萧翎看都不看她,道:“你不行。” 谢姝闻言,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秀眉不自觉地微微拧紧。 【不住在聚仙阁的人,除了赵芙那不就是我和谢韫?谢韫是谢家的嫡女,身份地位都是够。如果要选一个人去搜查,她是最好的人选。总不可能是我吧,虽然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手到擒来,但如此一来赵芙被下了面子,会不会把我恨上?我可是要明哲保身的人哪……】 正想着,便感觉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原来不知何时,萧翎已经到了她面前。 “你去。” 她:“……” 第 4 章 日头渐高,暑气已起。 太阳普洒金光,几许照在她身上。她竟无一丝燥热之感,反倒像是置身数九寒天。 众目睽睽。 萧翎的样子在她瞳仁中慢慢清晰,面如冠玉自是不用说,略显狭长的眼尾处还有一颗美人痣。因为这颗美人痣,她竟然能在对方无欲无求的脸上看出一丝妖艳。 但此时此刻,她是满肚子的苦说不出,纵然美色当前也不好使。 【啊啊啊!我去你大爷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你让我弹琴我就弹琴,你让我去搜查我就去搜查,就算我是个软柿子,你也不能可着我一个人捏啊!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不敢骂你了,气死我了!我叉叉叉叉……你个老六!】 萧翎看着她,目光像是能将她看透。 此女言语古怪,不知这些言语是何来处? “你不愿意?” 【你看我像愿意的样子吗?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哪里像愿意的样子。萧翎你大爷的,你是想玩死我啊!】 “我…人微言轻,我怕……” “石榴姑娘,你别怕。”章也过来,与萧翎并立,一派风流倜傥。“有本公子和世子爷在,你放心大胆的去搜。” 【我怕就是你们!你们难道眼睛瞎了吗?没看到赵大姑娘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模样吗?还有旁边那几个人,就差拿刀来砍我了。你们这两个老六!】 萧隽闻言,若有所思。 所以老六这两个字… 是骂人的话。 “你若有难处,尽管明言。” 【这话问得可真是好笑,还我有难处,我难处多了去了!我最大的难处就是我不想去,你能同意吗?你把我当炮灰,信不信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谢姝一肚子的火,还要装着小家气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我一人去搜,任何结果恐怕都难以服众。”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个什么东西啊,你让我去搜查这些姑娘的房间。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你办事,你是我什么人哪,凭什么这么命令我。】 “那就再进去三个人。” “……” 居然正合她的心意。 【算你小子有点人情味,否则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萧翎:“……” 一家派一人,既能相互制衡,又能相互监督。 最先主动请缨的是谢韫,这个是谢姝没有想到的,第二个出列的是老王爷嫡姐的孙女白蓁蓁,两人都是各家姑娘之首。 赵芙没动,站出来的是她的堂妹赵芸。 柳湘的房间位于北面第一间,四人便从这里开始搜。谢姝动手,其他三人的作用是监督。搜到第四间的时候,她环顾一周后心里就有了数。先是装模作样地东摸西找,然后从箱子里找出一个被布包了好几层的瓶子。 “这…这是什么?” 瓶子里当然是虫卵,有几个看上去今天就要化成虫。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没有把人找出来,明天又会多一个受害者。 “昨日我说错了,石榴姑娘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运气不错。”赵芙这句话一出口,谢姝就知道自己被对方记恨上了。 因为住在这房间的姑娘叫万琼,正是赵芙姨母的女儿。 早在几人开始搜查时,万琼就站不住了,眼下东西一找到,她直接瘫坐在地。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 “是你,是你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柳湘扑过去,对她又打又抓,恨不得把她的脸也给挠花。 她面如死灰,任由柳湘抓挠自己。 聚仙阁里也种了两株石榴树,挂满枝头的石榴果子张着嘴,不知是在惊讶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在无情地嘲笑所有人。 谢姝的心,突然有些不舒服。 【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是被人逼迫的,还是真的心脏了?这么好的年华,做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害人呢?真是太可惜了。】 她不经意抬头,不期然对上萧翎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当下升起毛骨悚然之感,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把自己缠上一样。 【妈呀!这位世子爷果然有大病,不会真把我当成好拿捏的软柿子,捏来捏去捏上瘾了吧?可千万不要啊!】 上瘾? 这两个字用的好。 萧翎想。 他或许真的有病。 …… 柳湘和万琼的事最后还是报给了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后宅之中发生的事,应当交给后宅主母处理。 处理的结果是两人都被送出府,放在明面上的理由都是水土不服,体体面面地让她们归家,还奉上一份厚礼。 高门大户最紧要的就是脸面,谢姝对这样的结果不置可否,她关心的是那份厚礼。出了事送走的人都有礼,那其他的人呢? 会不会等到各回各家的那一天,她也能收到一份礼?若真是如此,这趁旅行倒是不错。王府几日游,包吃包住还有礼收,想想都觉得捡了大便宜。 多乐一边吃着冰镇过的甜瓜,一边兴奋地描述自己听来的消息。“二姑娘,你知道吗?竟然还有这么粗的一根人参,奴婢听人说,那人参至少是百年的老参。” 百年老参这样的东西,对于谢家来说也就听过,从来没有见过。 谢姝刚想说什么,猛不丁听到门外一声轻“咳”。多乐赶紧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老太妃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面上带着笑,行礼道:“石榴姑娘,太妃娘娘有请。” “嬷嬷,所有姑娘都去吗?” “太妃娘娘只请了石榴姑娘一人。” 谢姝没有再问,当即随王嬷嬷离开。 一路上思量着,太妃娘娘单独召见自己,定然是因为柳湘和万琼的事,难道是对她找出了虫卵之事存疑? 她对王府不熟,但梧桐院与留客居之间的这条路她昨日才刚刚走过,她自然是有些印象。眼见着景致不太对,她心下一个“咯噔。” “嬷嬷,这条路是不是绕远了?” 远处的那处竹林,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王嬷嬷的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石榴姑娘莫怕,这条路确实不是去往梧桐院的,过了前面那片竹林,就是世子爷住的竹林雅居。” 所以是萧翎要见她! 这就合理了。 萧翎那个人,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未见到真人之前,世人都说镇南王世子何等的人品如玉,何等的皎皎如月。但她见到真人之后,深以为传言不太可信。那位世子爷长相出众不假,可是人品嘛…就不好说了。 王嬷嬷将她送到一处石碑前,便说自己不能再进去了。 “石榴姑娘,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头就是世子爷的住处。世子爷喜静,竹林雅居外人不得入内,奴婢就不送了。” 早就听说萧翎喜静,没想到是这么个喜静法。 谢姝看着石碑上的人声不近四个字,暗暗感慨一句这字不错。 左右四下看去,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伸着脖子往前看,遮天蔽日的竹林深深,石子路拐了一个弯之后再无踪影。 进还是不进? 她犹豫了。 “石榴姑娘,你怎么不进去啊?”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一抬头就看到荡在粗壮竹子上面的章也。 章也飞身而下,风流又翩翩。 这个出场方式,有点炫。 “世子就怕你不敢进去,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 萧翎是魔鬼吧! 谢姝暗道,什么叫怕她不敢进去,分明就是怕她临阵脱逃。 章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石榴姑娘,请吧。” “多谢章三公子。” 事到如今,不进也得进。 她对章也行了一个礼,道:“昨日之事,多谢公子。” “石榴姑娘客气了。” 长情单独见这位石榴姑娘,莫非是有所怀疑? 章也如是想着,同谢姝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谢姝见状,倒是觉得自在了几分。 拐过一个弯,竹影越发重重。走了近半刻钟后,林中有一处开阔之地。石桌石凳一应俱全,萧翎背身而立。 “去吧。”章也示意谢姝独自过去。 谢姝依言,朝萧翎走去。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虫卵的事不是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单独谈话?不会是又想拿别人当枪使吧?” 她没有看见,萧翎在听到她的心声之后嘴角弯了一下。 “见过世子爷,世子爷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翎慢慢转身,低着眸看她。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不会吧?居然夸我?不对…事出反常即有妖,一上来就夸人,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是小心为妙。】 “世子爷过誉了,今日之事,换成谁都能做得好。” 她相信只要是认真搜查的人,一定能搜到那瓶虫卵,不过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你不必自谦,你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桩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果然!就说怎么一上来就夸人,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你堂堂世子爷,手底下可用的人不知道多少,居然还找别人帮忙,肯定没什么好事。】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让帮忙找一样东西。” “不知世子爷想找什么东西?” 【还是问清楚的好,万一是找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丑话也要说在前头,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总不会有错。】 萧翎递给她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 “此物应是在入住王府之人的手中,或许是某位姑娘,或许是某个随从,你帮我找到它。” 【听起来倒是不难,但是你也太理直气壮了吧。我虽然出身不高,却也不是你们王府的下人。你让我跑腿可以,总不能一点报酬都没有吧。你光说让我找东西,其它的黑不提白不提的,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事成之后,五百两银子。” 谢姝听到五百两银子,心肝都颤抖了。 【五…五百两!我的妈呀,这么多啊…矜持,矜持。接还是不接呢?不接吧,五百两银子也还可以。接吧,这位世子爷会不会以为我是个财迷?……不管了,接!】 “既然这东西对世子爷很重要,那我就姑且一试。” 萧翎眼底划过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如此,那就有劳姑娘了。” 谢姝接过那张纸,仔细认真的收好。 这可不是普通的纸啊,这是能换五百两银子的宝贝! 【五百两,我来了!】 第 5 章 …… “长情,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呢?”章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揶揄道。 萧翎睨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章也眼睛一亮,来了兴致。“长情,你快说说看,我想什么了?我就不信了,你还真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快说,快说啊!”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落在石桌上,发出“咕咕”的声音。 萧翎从鸽子的脚环中取出一个纸卷,看过之后用茶水将纸条浸湿,然后揉烂。 他的怀疑果然不无道理。 那个女人或许真的和他有一样的奇遇! 风吹竹林沙沙响,隐有杀气拂风来。章也瞬间气势随之变化,再无之前的随意,而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长情,是不是李贞那老儿又有什么动作?” 他口中的李贞,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宁王。 “不是。” “不是他?那就是李相如。那糟心的玩意儿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吧。宁王妃怀他的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蠢药,才生出他那么个脑袋空空的又蠢又坏的倒霉东西。” 李相如是宁王之子,几次三番欲置萧翎于死地。九年前萧翎护送他出京途中遇袭,便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阴谋。 萧翎能读懂人心之后,他的算计再没有成功过,却激得他发誓非要弄死萧翎不可,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 “别猜了。”萧翎收敛杀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米,正喂着那信鸽。信鸽吃完小米,这才“扑棱”着翅膀飞走。 章也见状,重新恢复先前的玩世不恭之态。 “长情,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你对那石榴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快说啊!” “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分明就不一样。男子若是在意一个女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与之往来。我章三公子久经情场,这样的小伎俩我懂的,你就不要瞒我了。” “你是你,我是我,不可一概论之。” 章也见他油盐不进,也不气馁。 “难道那石榴姑娘真是宁王的人?” “不是。” “不是!”章也又兴奋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你对她……” “不管她是不是宁王的人,她都有问题。” 那个女人能力不一般,言语又太过诡异,就算不是任何人派来的细作,其本人就是一个大问题。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欲可成灾,妄可生魔,人心之深,堪比无底渊海,明月青灯照不破。 他亦如此。 …… “阿啾” “阿啾” 谢姝连打两个喷嚏,嘴里嘟哝着谁在骂我,与此同时一脚迈进留客居。 谢韫的房门紧闭着,守在门口的婆子正与一位紫衣少女不知说着什么。少女神色中带着一丝哀求,似是在求着那婆子什么事。 那婆子一脸爱莫能助,紫衣少女只好告辞。转身时面上的乞求之色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甘与薄怒。 谢姝认得这姑娘,正是谢韫的堂妹谢三姑娘谢淑。 谢淑看到她,不知为何剜了她一眼。 她不明所以,但并不在意。 烈日当空,暑气正浓,葱郁的石榴叶子都显现出几分耷拉,一个个石榴果子像是要躲进叶子中避免阳光的照射。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气,以手为扇加快脚步,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走,赶紧进屋好好凉爽一下。 正欲推门时,突然听到谢韫房门打开的声音。 “石榴姑娘,你这是去哪了?” “先前太妃娘娘身边的王嬷嬷来找我,说是太妃娘娘想见我。” 谢姝可没有撒谎。 王嬷嬷来找她是真,说太妃娘娘要见她也是真。 谢韫发出一声轻笑,“我刚从太妃娘娘那里过来,我怎么没看到你?” 谢姝朝那边望去,只见谢韫还是一身鲜亮的红衣,日光之下艳丽如火,但一张俏脸却又极冷,目光清冷艳绝却又有几分幽怨。 这位谢大姑娘如此架势,不会是想找她的麻烦吧? 既然如此,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谢韫是老太妃嫡亲的侄孙女,如果向王嬷嬷打听,相信王嬷嬷必定会如实相告。再者她们同住一个院子,抬头一见低头见,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更不要为了无关之人而得罪人。 “我确实没去梧桐院,而是被王嬷嬷带去了竹林雅居。” “原来你去见世子了。” “世子有事找我,为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才让王嬷嬷代为传话。” 谢韫长长地“哦”了一身,那双好看的凤眼将她上上下下一打量,道:“你就这样去见世子的?” 谢姝不明所以。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衣裳,一没有衣衫不整,二没有沾上任何污渍,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她咂摸不出谢韫话里的味来,猜不到对方究竟是几个意思。到底是嫌她没有精心打扮污了萧翎的眼睛,还是讽刺她故意以素颜示人,实则是心机深沉。 谢韫缓步过来,到了她面前。 “你这张脸我看着顺眼,但你这身打扮真丑!” 她:“……” 这位谢大姑娘是不是也有病? …… 给老太妃请安之时,她去得不早也不晚。 到梧桐院的时间点是她计算好的,去得太早过于显眼,去得太晚又显得失了礼数,所以不早不晚刚刚好。 除去三家之首的谢韫白蓁蓁和赵芙,其余的姑娘们身份差距并不算太大。众女都想讨好老太妃,有心之人来得早,自然也就尽量坐得靠前。 她进去后找了一个靠后偏角落的位置坐下,虽说爹娘都叮嘱过让她多讨好老太妃,但这样的场合显然并不合适。 好巧不巧,旁边就是周霏。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周霏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看她。 她低下眼皮,装无事人。 “太妃娘娘,小子们是不是来晚了?”章也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与萧翎一起进来。 章也看到谢姝后,桃花眼热切了一些。暗道这位石榴姑娘长得确实不俗,隐在众女之后也能让人一眼瞧见。 萧翎听到他的心声,眼尾余光扫了过去。 谢姝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头压得更低。 【你们这两个老六,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萧翎:“...…” 他一现身,众女的目光为之追随,老太妃的眼睛里也只有自己的好大孙。 “来,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如此一来,原本挨着老太妃坐的赵芙和谢韫必须得有一个人让位。谢韫坐着不动,冷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赵芙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不太甘愿地让出了位置。还想着借此与萧翎亲近时,不想被章也不动声色地给挤到一边。 “太妃娘娘,您不是最爱听小子给您讲外面的趣事吗?近些日子,小子又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您要不要听啊?” 老太妃一听,喜道:“就你小子知道老婆子喜欢什么,你有什么趣事,快快说来听听。” 章也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 “话说九年前的一天,风暖日丽。有个老汉驾着驴车进城卖柴火,途经一处茶棚时渴得厉害,便停下来歇脚。谁成想他一杯茶水还未下肚,突然天生异像,刹时惊雷滚滚,一道道白光从天而降。眼看着一道雷电直奔茶棚而来,老汉吓得躲到桌子底下,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谢姝:“……” 【这故事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不会吧。】 章也的声音极具感染力,已经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谁也没有看见,萧翎望向谢姝时那深邃的目光。 “后来呢?”老太妃急问,“那老汉有没有事?” “太妃娘娘您莫急,听小子慢慢与您道来。”章也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也是那老汉命大,居然有人替他挡了雷。你们猜,替他挡雷者是何人?” “何人?”老太妃下意识发问。 章也的桃花眼中浮现几许神秘之色,故意压着声音。“当时那茶棚之中还有一家人,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年幼的儿子,你们猜会是谁替老汉挡了雷灾?” 听到这里,谢姝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听了半天别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真的是自己。 【这都是什么事啊,听故事听到自己身上。我哪里还用得着猜啊,我可是当事人哪,这事我最清楚了,答案就是那对夫妇的第二个女儿。】 萧翎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那颗美人痣越显妖冶。 第 6 章 …… 章也的话吊足众人的好奇心,一连好几人发出追问。 “章三公子,可是那家的丈夫?” “是不是那位夫人?” 听到这样的答案,章也神秘一笑,一一摇头。 老太妃惊讶道:“不会是他们的女儿吧?” “太妃娘娘猜对了,替那老汉挡了雷灾的正是那对夫妻俩的二女儿。” 赵芙眉宇间隐有不耐之色,不就是被雷劈死一个女童而已,如此寻常的故事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这位章三公子居然还敢在人前卖弄。 “章三公子,这事没什么稀奇的,被雷劈死的人古往今来都不鲜见。不过是一些命薄作恶之人遭了天收天责,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谢姝不愿意了。 【你才命薄又作恶!打雷闪电都是自然现象,扯什么天收天责的。换你赶上坏天气试试,信不信天雷劈你一个外焦里嫩!】 同为被雷劈过之人,萧翎对这话很是赞同。 天若有眼,日日看着芸芸众生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怕是恨不得瞎了才好。天若有法,能以善恶行天收天责之事,人间岂岂日日电闪雷鸣。 章也也不信什么天意之说,他看了赵芙一眼,道:“赵大姑娘莫急,凡事不到最后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的好。” “这有什么难下定论的,不就是一个遭了天谴被雷劈死的女童。并非她替那老汉挡了灾,而是她本来就是该死之人。” 这话谢姝更不爱听了。 【我怎么就该死了?我是上辈子刨了你家的祖坟,还是这辈子砸了你的饭碗,让你这么咒我!】 “天灾人祸而已,何来的该死与否?” 萧翎这一出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维护章也。 谢姝也是这般认为。 【人人都说萧世子不近女色,原来也并非没有在意之人,看来章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难道帅哥真的有男朋友了?】 帅哥、男朋友? 萧翎细思着这两个词的意思,眼神微冷。 章也见萧翎维护自己,发梢都像是抖了起来,神色间越发风流倜傥,颇为得意地瞟了萧翎一眼。 谢姝瞧着,脑海中冒出一个词:娇羞。 【吼吼,我可真是小机灵,这么隐蔽的事都能被我能发现。怪不得萧翎不近女色,原来都是为了章三。有了章三这样的美娇娘,别人确实难再入眼。】 萧翎倏地眸光一沉,似有无数寒刀蓄势待发。 谢姝只感觉头皮一麻,突如其来的寒凉让她缩了缩脖子。 【有钱人就是好,这屋子里的冷气真足啊。】 萧翎险些气笑了。 转念一想,罢了。 不过是个小姑娘,言语之间也并无太多的恶意。何况他听过太多类似的猜测,那些人的话可比这小姑娘腌臜龌龊多了。 这时章也道:“世子爷说的极是,如果天雷真长了眼睛,又岂能分辨不如魑魅魍魉,容着作恶之人为祸人间。倘若故事只是这样,我也不敢在太妃娘娘面前说啊。” 他这话又提起了众人的兴致,老太妃更是心急地追问后续。 “太妃娘娘莫急,待小子为你解惑。”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又起,“那老汉当时吓傻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女童已经爬起来又是叫爹是喊娘的,竟然毫发未伤!” 老太妃连连称奇,“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阿弥陀佛。那丫头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老太太,丫头我在这里谢谢您了。你老人家真是人美心善,我借您的吉言,争取以后大富大贵。您老可能不知道,我不仅没被雷劈死,还多了一个金手指。我这金手指老厉害了,还能窥见您老人家怀里那块用帕子包着的点心。…酥皮外翻形似荷花,肯定很好吃。】 萧翎皱了皱好看的眉,看向自家祖母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祖母有消渴症,平日里饮食当以清淡为主,少食荤甜之物。他一直以为祖母行事最是妥帖,万不会违背太医的医嘱,没想到居然偷藏点心。 他眼尾余光往谢姝那边瞟去时,正巧看到谢姝在擦口水。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居然会想吃点心想到流口水。 章也朝他挑了挑眉,那得意的表情仿佛在邀功。 “太妃娘娘,小子这故事如何?” “好,好,这故事有意思的很。”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这人年纪大了越来越没意思了,所以我老婆子就爱听这些千奇百怪的事。你们还有什么趣事,都讲来给我听听。” 她这么一说,不少姑娘意动,都在绞尽脑汁地想。 “石榴姑娘,你们家以前是不是住在澜州?”周霏突然朝谢姝发问:“当年乾门关大乱之后,民间乱相频出,我听说竟然还有人易子而食。你那时就住在澜州,想来听过不少稀奇之事,可否说来听听?” 她话音一落,屋子里静得出奇。 十三年前,蛮丘突然发难,那一役大胤伤亡惨重,镇守乾门关的定远侯霍擎战死。蛮丘大破乾门关后,直逼进关后的第一城月城, 月城守将下令封城死守,苦等缓军数月,终不敌内忧外患,被城中细作开了城门,落得一个满城被屠的下场,还祸及沧、澜两城。 而迟迟未至的缓军,领军之人正是镇南王萧恪。萧恪将蛮丘赶出乾门关后,主动请旨镇守乾门关,这一守就是十三年。 尽管如此,萧恪还是因救援延误而遭人诟病。有人说萧家和安王勾结,才致使乾门关兵败如山倒,才害得月城被屠,所以萧家这么多年来仍旧陷于猜疑之中。 谢姝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挖坑,就等着自己往下跳。 【好歹毒的坑啊!我如果真傻乎乎的讲了什么人间惨剧,岂不是扎了太妃娘娘的心窝子。我如果什么都不讲,你肯定还有挑拨的话等着我。你说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活得累不累啊?】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暗道若论心眼子,这小姑娘恐怕也不输于人。 还好,不蠢。 若是个蠢的,守着这般异于常人的能力恐怕早就得意忘形露了出来,也或许根本活不到今日。 周霏见谢姝不语,又感觉自己一时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难免有些自得。“我们这些生于盛京长于盛京的姑娘,哪个也比不上石榴姑娘见多识广,石榴姑娘为何不让我们长长见识?” 所有人都看向谢姝。 谢姝慢慢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到了周霏面前。 “啪!” 周霏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被扇的脸,“你…” “周姑娘,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痛吗?恨吗?” “你……” “痛就对了,恨就对了!乾门关一战,是我们大胤之痛!所以才有陛下的三道恩旨,一道告慰英烈在天之灵,一道抚恤月、沧、澜三城百姓,最后一道免三城百姓五年赋税。那一战除了痛,还有恨!所以才会有镇南王主动请旨镇守乾门关,誓死抵挡蛮丘再犯十三年不归家。英烈亡魂未散,乾门关的将士们以身卫国,这样的痛,这样的恨,还不够你长见识吗?” 周霏脸都白了。 她嚅嚅着唇,“你…你胡扯什么?我不就是想听你说一些澜城的民间奇事,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为何打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太妃娘娘,您来评评理,有她这么为人处事的吗?” 老太妃沉痛闭目,良久才睁开。 “不忘国难,勿笑民苦。我们生而富贵,却不知这富贵是多少英烈用性命所换?我也是老了,手上没劲了性子也软了。若换我年轻时,手劲可比小石榴大多了。” 谢姝:“……” 【老太太是嫌我打太轻了吗?这么说老太太不怪我,那我就放心了。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应该下手更重一些。周霏这丫的就是欠收拾,还想听稀奇之事,美死她算了。我这手怎么还在抖,真是太没出息了。】 萧翎看去时,只见她两手已紧紧握在一起。 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情形,仿佛置身于滚滚浪涛中,热血如奔涌的江水,呼啸滔滔震耳欲聋,明明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却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这个小姑娘眼下的模样,正如他当年。 他缓缓垂眸,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 众人都听出老太妃话里的意思,那周霏更是惊得跪在了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老太妃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所有人识趣告退,萧翎留了下来。 人一走完,老太妃脸色就沉下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仿佛无形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不愧是萧怜儿养出的好孙女,当真是愚不可及!就那点子浅显的心眼还想算计别人,也就萧怜儿那个蠢货才会指望她能把你给迷惑了。” 萧怜儿正是周霏祖母的闺名。 老太妃有两个姑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老王爷是嫡女,她自然更偏向嫡出的大姑子萧蕙儿,对庶出的小姑子萧怜儿本来就不怎么亲近。 “她不是祖母您请来的吗?”萧翎淡淡地道。 “你…你个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气祖母!”老太妃嗔怒着,“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亲事让人不省心。你若早早有心悦之人,祖母何至于费心安排。你那母妃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王离家已经十三年了……唉……” 提到镇南王妃,萧翎的神情淡了一些。 “前几日父王还有信来,他一切都好,祖母不必挂怀。” “我如何能不挂怀,十三年哪,他好狠的心,竟然一次也没回过家……” “父王也是不得已,他有他的苦衷。” “哎,那时不知多少人弹劾他,说他是故意迟迟不到,才致使乾门关破,月城被屠。他十三年不归家,一则是因为心中有愧,二则是向陛下证明自己的忠心。我怎能不知他的苦衷,我是在心疼他!” 十三年前圣上有意立储,储君人选有两人:一是安王,一是宁王。 安王贤良,可为守成之君。宁王骁勇,有开疆拓土之能。二人一文一武,一守一攻,景元帝因此摇摆不定。 谁知蛮丘突然来袭,一举大破乾门关,朝野上下皆不可信。 定远侯霍擎之勇猛人人皆知,有一夫能抵千军之名,他的用兵之策更是随机应变,无人能出其左右。若非军中有人投敌私放贼人入关,他绝不可能兵败战死。 宁王与他是连襟,他战死之后无异于是断了宁王的一条臂膀,而派去增援的萧恪曾是安王的伴读。 人人都知萧恪是安王一派,他一没能及时赶到解乾门关之危,二没能阻止月城被屠。纵然事后有证据表明援军确实是被泥石流所阻,却依然被人诟病至今。 良久,老太妃一声叹息,“这些年,苦了你父王了。你父王上次来信,还问起你的婚事。孙儿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不可以和祖母说说?” “祖母,孙儿暂时还不想成亲。” “你怎么又是这句话!”老太妃无奈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这些年祖母依着你,为了此事与你母妃越发生分。如何祖母实在是挡不住了,你若不尽管定下亲事,那祖母只能由着你母妃做主让你娶赵家的丫头。” 她见萧翎不说话,猛然想起什么。 “孙儿啊,我看小石榴那丫头不错……” “您老人家若真觉得她今日表现不错,那您赏她一些东西便是。” “你呀你,打什么岔!这事祖母心中有数,你的终身大事才是最紧要的。我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你就不能为了祖母早些娶妻生子吗?到了祖母要走的那一日,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祖母,您若再不听太医的叮嘱,我看这一日不远了。” “你个臭小子,你竟然敢咒你祖母!” “我可没有咒祖母,祖母您身子骨多硬朗啊,又吃又拿的,随身还藏着点心。” 老太妃一愣,然后抚着额头装头疼,“哎呀,你这个臭小子,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啊。你气死我算了,我的头…我的头又疼了……” 萧翎忙扶住她,吩咐下人去煎药。 她悄悄用眼神质问王嬷嬷等人,到底是谁泄漏了她的秘密? 几人同时摇头,皆是疑惑。 她见状松了一口气,暗道这小子肯定是在诈自己。 萧翎将她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又听到自家祖母的心声,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祖母,荷花酥好吃吗?” 老太妃:“……” 这臭小子! 第 7 章 …… 谢姝刚出梧桐院没多久,便被赵芙叫住。 赵芙今日依旧是盛妆华服,衣料顺如丝薄如翼,瞧着都比别人贵气凉快许多。她睨着谢姝,目光不掩轻视与嘲弄。 “石榴姑娘不仅运气好,没想到还生了一张巧嘴,先前是我小瞧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都是什么事啊。 谢姝心想。 如果自己记得不错的话,今晚她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这位赵大姑娘吧。但听对方的语气,看来是盯上她了。 “当不起赵大姑娘的夸奖,我运气时好时坏,说话也不过脑子,你就别取笑我了。” “石榴姑娘谦虚了,今日过后,想来太妃娘娘会更看重你。” “太妃娘娘心善,对谁都宽和。” “好巧的嘴。” “……” 赵芙离开时,还扔下一句警告的话。“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石榴姑娘可千万莫要得意忘形才好。” 谢姝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果然想象很美好,现实太骨感。说好的明哲保身低调做人,却不想进王府之后所有的事都让人身不由己。 夜色驱散了一些暑气,晚风也少了白天的热情,稍稍有一丝丝的清爽。 远远的,她看到一人。 当下又是一声叹息,硬着头皮往前走。 谢韫站在月洞门口,正好堵住她的去路。她是绕不开也躲不住,只能与对方来一个狭路相逢面对面。 “方才赵芙和你说什么了?” “赵大姑娘没说什么,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 这位谢大姑娘的心思,她有些琢磨不透。 “闲话?”谢韫冷笑一声,夜色中越发冷艳高傲。“她是不是提醒你的身份,然后让你离世子远一些?” “我出身低,她提醒的也没错。” 谢韫走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说实话。” 她:“……” 这位谢大姑娘是不是有病? 莫名其妙在她面前搞什么邪魅狂狷这一套! “我说的就是实话,她提醒的没错,但我并没有那个心思,所以她提不提醒我都会离世子一些。” 谢韫放了手,气息逼近。 “其实你不必在意她说什么,如果世子对她有半点想法,哪里还有你们什么事。” 这点谢姝还是看得明白的。 赵芙是镇南王府属意的儿媳妇,而眼前这位谢大姑娘应该就是老太妃看中的孙媳妇。然而二女都未能入萧翎的眼,所以才会有她们这些人进王府小住的事。 “谢大姑娘放心,我对世子无任何非分之想。” “你有也好,没也好,我并不在意。”谢韫眯着凤眼,用一种奇怪而热烈的目光将她全身上下都梭巡了一遍。“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谢姝心下一惊,心脏猛缩。 她以为接下来要听到对方狠辣的威胁与警告,没想到谢韫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果你落到我手上,我一定让你改头换面,一天梳三四种发式,换七八身衣裳,将你打扮成盛京城中最华美的姑娘。” 她:“……” 这位谢大姑娘果然有病。 …… 清晨,她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揉着惺忪的眼,她望着帐顶出了一会神。 说的不用请早安,为何想睡一个懒觉这么难? “石榴姑娘,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赔礼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声音是周霏的。 一大早扰人清梦,这是赔礼道歉的态度吗? 听外面的动静,人还不少。 谢姝无法,只能起身。 开门一看,更是无语。 好家伙! 人头攒动,丽影重重,竟然来了不少人。看样子聚仙阁那边是倾巢而出,就连住在镇南王妃院子里的赵芙都来了。 周霏见她出来,一喜。“石榴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我是诚心来向你道歉的,还请你原谅我。” “周姑娘,你一大早过来到底是何事?我为何要原谅你?” “石榴姑娘,你…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我……” “你等等。”谢姝打了一个哈欠,倚在门边。“你容我好好捋捋。我与周姑娘你相识不过三日。第一日我与你说过话,你问我是否学过琴,家中有没有请过夫子,还问我是哪家的人,我一一回答,说自己没有学过琴,家中也没有请过夫子,还说是谢家的人。 昨天是第二日,我与你虽然见了两次,但只在太妃娘娘那里才说过话,你让我说些澜城趣事,我有感于国仇家恨便没有说。今日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你口口声声说来向我赔礼道歉,我却实在记不起来你何时得罪过我?” 周霏一愣,她完全没料到谢姝会是这个反应。 众人亦是如此,眼神各异。 有些事人人心知肚明,循着内宅的处理方式你来我往皆是习以为常,一旦被人说破说开,却发现竟是如此的难以圆场。 “哟,我就说早起人的有热闹看,长情你还不信!”院外传来章也戏谑的声音,很快他便像只花蝴蝶般飞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如圭如璋的萧翎。 他桃花眼环顾一周,道:“诸位姑娘,我们凑个热闹,你们不介意吧?” 谁会介意,又有谁敢介意! 谢姝看了他们一眼,暗自嘀咕。 【看来萧翎真的很宠章三,为了章三连这样女人之间扯头花的热闹都要来凑上一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果然真爱无敌,这些姑娘们如果知道真相怕是要伤心死了。】 萧翎蹙着眉,身体下意识离章远了一些。 章也有些莫名,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近。 他不动声色,又避开一些。 章也越发奇怪,跟着移动几步。 谢姝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内心露出一个姨母笑。 【萧世子肯定是不愿被别人看出来,故意在人前避嫌。但是章三这个粘人的小妖精,恨不得成天和自己的男朋友贴贴。爱情的酸臭味啊,我隔得老远都闻得到,嘿嘿嘿……】 萧翎:“……”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哪里来这么多古怪的虎狼之词! 对于有些人而言,萧翎和章也来得正好。 周霏用帕子抹着眼泪,“石榴姑娘,你是不肯原谅我吗?” “我说了,我想不出自己与你有什么过节,又何来原不原谅一说?除非你第一日问我是哪家的那句话是别有居心,也或者你昨晚让我说澜城趣事是不怀好意,否则我实在是不知你为何要向我赔礼道歉。” 众人齐默,一时诡静。 周霏面巾色已是难看至极,眼底隐有恨意。 若让她亲口承认居心不良包藏祸心,那她日后还怎么见人?她白了着一张脸,摇摇欲坠像是要晕过去。 “大姑娘,大姑娘,你怎么了?”一个丫头立马将她扶住,她眼睛翻了翻顺势就倒在那丫头的怀里。 那丫头慌乱而焦急,求着谢姝,“石榴姑娘,我家大姑娘晕倒了,可否让奴婢扶她进你房间里歇一歇?” 谢姝若有所思,打量着她们。 这样的时刻,岂能少得了以主人自居的赵芙。 她对谢姝道:“石榴姑娘,救人要紧,你还是赶紧让周姑娘去你房间里歇一歇吧?” “这……”谢姝装作为难的样子。“我房间里冰块不多了,有些闷热,我怕周姑娘受不住。” 【周霏这丫的明明是装晕,不赶紧走人就算了,还非要来我房间,很难不让人怀疑。难道是有什么阴谋?不会是又憋着什么坏想害我吧?她荷包里的那包东西是什么?白色的粉末,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吧?】 “石榴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一些有的没的。”赵芙义正言辞,“冰块而已,我让人送些过来便是。” “何必如此麻烦。”谢韫不知何时过来,红衣墨发,极艳又极冷。“我房间里冰块足,不如让周姑娘到我那里歇一歇。” “谢大姑娘,我家姑娘怕是不宜移动。石榴姑娘的房间离得近,奴婢想着还是在这里比较妥当。”周霏的丫头小声道。 章也看出一些门道来,对萧翎挤眉弄眼,压着声音问:“长情,你猜小石榴会怎么做?” “不知道。” “你这人真是无趣!” 这时周霏的丫头带着哭腔哀求道:“石榴姑娘,奴婢求求你了,我家姑娘怕是有些不好了。” 赵芙替她作了主,“石榴姑娘是心善之人,定然会同意的,我现在就让人送些冰块过来。世子爷,你看这样可好?” 最后那句问话,声音之轻之柔,听得谢姝一阵恶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赵芙你丫的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说了不同意,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指不定和周霏是一伙的。想算计我是不是?你丫的还不知道吧,世子爷现在是我的雇主,他还指望我替他办事呢,绝对不可能让我这么快就出局。你等着吧,他指定不会同意。】 萧翎洞悉人心,自然是将在场所有的心思听得明明白白,包括周霏的算计。 世间最靠不住的是他人,最看不破的是人心,这小姑娘居然在指望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小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他不看众人,道:“如此安排,甚好。” 谢姝:“……” 第 8 章 她往萧翎那边看去,隐晦地使着眼色。 【我说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发展的下线,你不是还想让我帮你找东西吗?我要是出局了,那你不是白忙活一场?】 萧翎故意不看她。 章也却注意到了。 “长情,小石榴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怎么瞧着她在对你抛媚眼?” “你看错了,许是她眼睛不舒服。” 谢姝费了半天的劲,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气得在心里骂人。 【萧翎你丫的坑货,年纪不大忘性不小,居然坑自己的队友!】 赵芙得了萧翎的认可,她再次开口,如同命令。 “石榴姑娘,请让开。” “慢着!”眼见着那丫头就要扶周霏进来,谢姝出声阻止。 赵芙皱了皱眉头,暗道一句不知死活,当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丫头婆子上前帮那丫头。 “赵大姑娘,你仔细看看,周姑娘是不是有些不对?”谢姝这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周霏身上,然后她快速过去,认真看了周霏好一会儿后惊呼道:“我刚才看到周姑娘晕倒之前翻白眼,还抽搐了一下,她的情形似乎不太对。这样的症状我好像听人说过,周姑娘不会是羊角风之症吧?” 章也差点笑出声来,小声对萧翎道:“居然是羊角风,亏她想得出来。” 萧翎眼风微动,嘴角隐有上扬之势。 这小姑娘的言行不能以常理论之。 情急之下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长情,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 周霏的丫头听到谢姝的话,大急,“我家姑娘没有…”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岂能藏着掖着!”谢姝打断对方的话,道:“羊角风一旦发作,不能随便移动,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危。周姑娘应当知晓自己病情,想来也会随身携带药物。” 说时及那时快,她一把将周霏的荷包扯下,从里面将那包药粉取出。 周霏本就是装晕,此时此刻哪里还装得下去。 “……我……” 她想装作悠悠醒来的样子,谁知刚一开口,便看到谢姝将那包药粉打开,还巧不巧洒在她身上脸上还有脖子里。 “啊!” “呀,对不住啊,周姑娘,你眼睛一睁把我吓一跳,这才把药粉洒了。”谢姝说着道歉的话,神情中可无一丝歉意。 周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恐与慌乱,“快,快…快请大夫,我不能有事,我的脸…好痒,好痒啊……” 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双手不停地挠着自己被药粉沾到的脸和脖子,很快白皙的皮肤上惊现一道道的血痕。 那丫头拼命阻止她,反倒被她挠花了脸。 “你个贱婢,还不快去请大夫…快去找桃花散的解药!” 这般情形,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姝像是被吓着了,一脸茫然。 “桃花散是什么东西?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她身上带的难道不是自己吃的药吗?怎么沾了一点她就变成这样,真是太吓人了。” “是你,是你!谢姝,是你害了我,我和你拼了……” 周霏状若疯癫,朝谢姝扑过来。 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时周霏已经被人敲晕倒在地上,而下手之人正是章也。 章也嫌弃地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面上不掩厌恶之色。“这桃花散名字好听,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用染了瘴气的桃花所制。一旦沾上奇痒无比,沾上之人往往会将自己挠得皮破血流还不罢休。” 所有人一听,避之不及。 谢姝喃喃道:“既然是害人的东西,为何周姑娘会随身带着?” 还能是为什么。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明白,周霏费尽心思要进谢姝的房间,摆明了是想用这东西害谢姝。 而谢姝此时在不少人眼中,是傻人有傻福。 赵芙看着她,目光复杂。 “石榴姑娘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我真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人,我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 清晨的凉爽还未散去,石榴树正处在一天之中最为精神抖擞之时。叶子碧绿而伸展,石榴果子更像是在一个个咧着嘴在嘲笑世人。 谢姝看着倒在地上周霏,心情很是复杂。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些小姑娘是不是本末倒置了?真以为把别人的女人斗倒了,自己就能赢吗?擒贼先擒王,你们难道不应该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花在萧翎身上吗?】 章也已经退到萧翎身边,桃花眼时全是兴奋之色,“长情啊长情,你说你招来的都是些什么烂桃花,又是翅虫又是桃花散的。我实在是好奇,下一次又会冒出什么东西来,会不会到最后连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死命缠着你,要吸你的精血。” 萧翎面色一沉,睨他一眼。 他感受到熟悉的杀气,吓得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我不说了,我不说还不成吗?我在外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你说这个死样子,哪个姑娘受得了你!我看也就妖魔鬼怪能受得了……” 谢姝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的举止亲密,看着地上的周霏,思绪更加复杂。 【我说错了,你们花再多的精力和心思在萧翎身上都没用,他眼晴里只容得下章三一人。我真想劝你们把眼界放宽一些,盛京这么大,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你们又何必在他这棵长歪了的树上吊死。】 萧翎:“……” ……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办法做主。 便是以主人自居的赵芙,也不敢擅作主张。 所有人都在等萧翎发话,见萧翎虽如以往一般芝兰玉树,周身的气质却凛若寒霜,皆以为他是在恼周霏害人一事。 赵芙盈盈行礼,歉意道:“世子,是我一时不察,没想到周姑娘居然会包藏祸心。” 她只说自己不察,没有看出周霏的用意,却一个字也不提谢姝。 谢姝挺无所谓的,毕竟这是一个以阶级出身论高低贵贱的时代。她出身最为低微,便是真的出了事恐怕也没有人替她说话。 【上次翅虫的事不了了之,这一次应该也是如此…】 如是想着,突然听到萧翎说了一个“查”字。 居然要查! 她意外极了。 其他人亦是如此。 赵芙愣了一下,婉转道:“世子,事情已经明了,全系周霏一人所为,若是再查下去应该也查不出什么,反倒弄得人心惶惶,我以为……” “诸位都是王府请来的客人,为免再有人受害,所有人都要查。若有不愿者,王府也不便再留客。” 谢姝听到萧翎说出这番话后,心头蓦地狂跳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真是我想的那样?】 萧翎:还挺聪明。 他摆明了态度,不愿意配合调查之人王府不会留客。如此一来,众人都没有异议,毕竟谁也不愿意就这么离开王府。 赵芙方才被驳了面子,此时急于找回,她主动请缨,说是自己愿意亲自带人搜查。 章也完全也不给她面子,当场讥讽道:“赵大姑娘你自己查,是否有些不妥?你可别忘了,你也只是王府的客人。” 她气极,恼怒地瞪了章也一眼。 “世子,王妃可是许了我掌管聚仙阁和留客居一应事宜的。我亲自带人搜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母妃确实允了你这样的权力,但是很明显,你失职了。” 萧翎的这话句,直接堵住赵芙所有的抗议。 谢姝的心跳得更快,抑制不住的期待。 【大哥,你不是想让我帮你找东西吗?这可是个绝佳的大好机会啊。你快看看我,我可是你的人哪,这个时候你不让我这个自己人出马,你还等什么!】 “你们到底是王府的客人,若非万不得已,王府也不愿为难任何人,还是你们相互搜查最为妥当。” 谢姝一听萧翎这个安排,大喜过望。 她那五百两银子的业绩有着落了! 【大哥就是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自己新收的小弟的。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坑货,你也不是老六,你是六六六!】 大哥,小弟? 他们么。 萧翎眼底隐有一道异光,眼尾的美人痣也跟着艳丽了几分。 他今早收到消息,澜城无人用老六二字骂人,且谢家人也全然不知老六是何意。 所以这小姑娘身上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 9 章 …… 搜查之时王府的主子们不插手,但也并非完全放手,而是在聚仙阁和留客居各派一个管事跟随以作见证。 赵芙自愿加入谢姝和谢韫这一边,口口声声她们人手不够,对此无人再说什么。 “赵大姑娘,请吧。”谢韫做了一个姿势,示意赵芙先动手。 赵芙与她自来不对付,以为她是故意使唤人,借机奚落贬低自己,当下脸色一变,隐隐带着几许怒气。 “还是谢大姑娘先请。” “赵大姑娘不是最喜欢事事冲在前头,今日倒是难得谦虚了一回,委实让人意外得紧。” “彼此彼此。” 谢姝离她们远远的,生怕被战火涉及。 这两人一看就是对头,平日里肯定没少斗来斗去。如果她们全都袖手旁观也不是不可以,她一个人慢慢搜就是,反正她还有任务在身。 然而事情总是不能遂人顺,她再是低调到尘埃里,也有人将她拎出来挡枪。当赵芙用叫下人的口吻喊她石榴姑娘时,她就知道这位赵大小芙要拿她当炮灰。 “石榴姑娘,你愣着干嘛,可以开始了。” “赵大姑娘真威风,同是王府的客人,你还命令起人来,莫非真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子了?”谢韫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谢大姑娘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局为重,我不与你计较。石榴姑娘,你赶紧动手吧。” 谢姝站着没动。 谢韫不说话了,凤眼微睨着她,目光中似乎还有一丝欣赏和赞许。 “石榴姑娘!”赵芙拔高声音,明显有些怒气。 “赵大姑娘,我耳朵没聋。” 谢姝说着,低头搜查起来。 她可不愿意陪着这些大小姐扯头花玩,当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完成萧翎交给自己的事,拿到那五百两银子。 赵芙吃了瘪,脸色难看至极。 谢韫嘲弄一笑,走到谢姝身边。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确实比别人都顺眼。” 谢姝:“……” 聚仙阁如今住着八人,八间屋子布置得各有千秋,处处都充满姑娘们小心思。大到屏风纱帐,小到摆件用具,已全被她们用自己带来的东西替换过。所有人的房间里都没有搜出什么异常之物,包括周霏的屋子。 而留客居那边,自然也没有搜到什么。倒是有人想生事,无奈谢姝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想做文章都找不到可以利用的东西。 搜查完毕后,所有人一同前往梧桐院回话。 顶着烈日走了不算短的路,众女皆是流着香汗喘着气,再是精致的妆容也浮了粉,瞧着倒不如素面朝天来得清爽。 一入屋内,凉意瞬间让人舒畅。 女客们出了事,王府的主母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是以老太妃和镇南王妃婆媳二人都在。萧翎和章也是亲历者,他们也没有缺席。 谢姝照旧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听着赵芙邀功似的讲述。 听到自家侄女说两处院落再没有发现可疑之物,镇南王妃明显松了一口气。 【哪里没有可疑之物,不过是你们不知道罢了。萧翎让我找的那块令牌就嵌在白萋萋妆台上那把琉璃手镜内,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幸好我有一双火眼金睛,否则换个人还真找不出来。】 竟然是白家人! 萧翎的眼底隐有凌厉的光芒闪过,须臾间恢复如常。他一早猜到李相如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然会在其中安插眼线,没想到居然是白家女。 他深深地看了谢姝一眼,这小姑娘生了一双火眼金睛,若是利用得当,无异于上天又给了他另一双眼睛。 …… 早在出事之后,周霏已经被送走,但今日发生的一切说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般劳师动众之后,老太妃自然要安抚众人。 “瞧这一个个嫩生生的小脸都晒成什么样子了,老婆子我看着都不落忍。”她看了镇南王妃一眼,含笑道:“宫里赏的那批白玉珍珠膏你取出来,这些孩子一人给一瓶。” 赵芙闻言,面色微变。 那些白玉珍珠膏,姑母可是答应留给她的。 她想说些什么,被镇南王妃用眼神制止。 “听母亲的,等会我就让人去取。” 众女闻言,皆是欢喜。 谢姝也挺高兴,毕竟好东西谁会不喜欢,但比起白玉珍珠膏,她更愿意老太妃赏自己一些吃的。 【要是换成吃的东西该多好,那荷花酥我看着就不错,可惜还没有吃过。】 萧翎循声望去,看到的是谢姝那张完全不施脂粉的脸,在一众妆容浮花的姑娘中显得分外的清新。 【荷花酥,荷花酥,老太太您看看我,我想吃荷花酥。】 就是年纪小,有点吵。 他好看的眉微拧,低声对老太妃说:“祖母,孙儿瞧着近日的荷花酥不错,不如也给她们送一些。” 老太妃:“……” 这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但宝贝孙子难得提要求,她这个当祖母的岂有不应之理。当下清了清嗓子,又慈爱地对众女道:“你们今日受累了,恰好厨房里做了荷花酥,待会让人给你们都送一些过去。” 谢姝又惊又喜。 【还真有荷花酥啊,这算不算是心想事成。难道是我年前在万福寺扔进许愿池的那枚铜钱砸中的那只大王八显灵了?神龟大人再显灵,神龟大人再显灵,我想吃冰酪,我要葡萄味的!】 萧翎差点捏碎手中的杯子。 居然有人把他当成许愿池里的大王八! 【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 真是吵死了! 【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葡萄冰酪……】 萧翎原想着不去理会,谁知这声音一直环绕在他耳边,最终让他忍无可忍,遂向老太妃建议,“宫里的贡果也到了不少,孙儿想吃放了葡萄的冰酪,正好让其他人也尝一尝。” 老太妃震惊了。 她的宝贝孙子居然会怜香惜玉了! 做! 必须做! “这大热天的,让你们好一通折腾,老婆子我是心疼得紧。”她笑眯眯地对王嬷嬷道:“你去安排一下,吩咐厨房那边将宫里赏下来的葡萄做成冰酪,让这些孩子们都吃上一碗降个暑。” 这下谢姝是真是喜出望外。 【神龟大人显灵了,神龟大人真的显灵了!太好了,有荷花酥,还有葡萄冰酪,神龟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下次我一定给你扔两枚铜钱!】 萧翎:“……” 闭嘴! 第 10 章 …… 冒着凉气的葡萄冰酪盛装在精美的琉璃碗中,还未入口已能感觉到那种透人凉的冰甜。如此大热的天来上一碗,胜过人间无数。 谢姝心心念念着这一口,看着就觉得口齿生津。 暑夏之冰,价比金璧。谢家不富,既没财力囤积冰块,也无储冰的条件,若想吃上一碗冰酪,必须去街市上买。街市上售卖的冰酪多是简单的糖水冰酪,压根不能与王府用牛乳鲜果做出来的冰酪相提并论。 一口葡萄冰酪下肚,凉爽到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展。 【乳味醇厚,甜而不腻,入口清爽,果香浓郁,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有这么好吃吗? 萧翎鬼使神差般尝了一口,细细口味着,似乎是在一一验证谢姝的评价。 老太妃刚要有小动作,他的眼神瞬间过去。 “祖母,太医说了,你不能吃这些东西。” “好孙儿,乖孙儿,祖母我就尝一口,一口还不行吗?”老太妃小着声,像讨糖吃的孩子。成天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她都快馋死了,这么活着还有何意思。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让了步,“那就尝一口。” 一口就一口,老太妃按捺住喜色,挖了老大的一勺。 正当所有人享用冰酪之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赵芙道:“诸位食用了这葡萄冰酪,想必已经是心静神清,何不趁此清爽之时赋诗一首?” 老太妃含着满口的冰酪,闻言差点噎住。 赵家这丫头,还能不能让她老婆子耳根子清静一会了? 谢姝也无语了,这赵芙是一天不出风头就浑身痒吗? 【我可去你的吧,一天不搞事你是活不下去了吗?你想作诗你自己作就是了,为什么要拉着别人来衬托你?】 可惜她人微言轻,再是反对也无效。 唉。 “今日太过折腾,想必诸位都已乏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萧翎这话一出,谢姝在心里狂点头。 【就是就是,还是世子爷说的对。大家都这么累了,哪里还有精力费脑子作什么诗,又不像你赵大小姐这么闲,满脑子都是算计,肯定提前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你这么喜欢作诗的话,你作给大家听就行了,何必拉着别人一起。】 “世子,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所以才想着用作诗来缓解一二。”赵芙被下了面子,不得不替自己争辩。 萧翎用不赞同的目光制止想趁机偷吃的老太妃,声线极淡。“你若是有心,那便作两首诗来听听,也能帮助大家缓解一二。” 【太帅了!世子爷你怼得真好,你就是我的嘴替,简直是说出了我的心声!】 我还真就知道你的心声。 萧翎微垂着眸,掩去眼底那一丝波澜。 他的话把赵芙架在了那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又羞又恼下不了台,臊得面红耳赤,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 镇南王妃冷了脸,极其不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芙儿一番好意,你又何必针对她。今日若不是她,那周霏怕是已经得逞。” 【不对啊,周霏难道不是我拆穿的吗?哪里就成赵芙的功劳了?如果真按赵芙说的做,我今天可就倒霉了。】 谢姝就纳闷了,镇南王妃想给赵芙脸面,颠倒黑白也没有这样的吧。 “母亲觉得她是好意,那她就是好意。”萧翎语气十分平静,透着疏离。“但今日之事我都看着,绝对不是她的功劳。” “王妃娘娘,世子爷说的没错,晚辈当时也在场。”章也生怕萧翎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赶紧帮腔。“赵大姑娘当时好大的威风,死活想让那周霏进别人的房间,若不是石榴姑娘误打误撞,恐怕今日王府又会多一桩丑闻。” “哦?”镇南王妃一脸怀疑,睨向众女。“谁是石榴姑娘?” 谢姝被点头,只能站起来。 她一个无名小卒,王妃娘娘记不住也是合情合理。 “原来是你啊。”镇南王妃上下将她一打量,眼底一片冰冷。“我记得第一日抽短签的人是你,后来搜出那虫卵的人也是你,没想到今日发现周霏不对劲的人也是你。我该说你的运气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时也运也,小女的运气时好时坏,作不得数的。” 【听王妃这口气,对我的印象应该是很不好。还有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说我别有居心吧。】 镇南王妃已经移开眼神,轻描淡写到仿佛将她忽视了一般,转而面向老太妃,语气也是不冷不淡。 “到底不是知根知根的,不是用毒虫害人,就是想下药害人。也就芙儿和韫儿是在母亲和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脾气秉性最是清楚。旁的人是什么心思,那就不好说了。” 谢姝低着头,努力把自己当成一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 【王妃这话不会是含沙射影在说我吧。我真是冤死了!我招谁惹谁了,一天到晚老摊上这些破事。她心里已有属意的儿媳妇,只要不是赵芙嫁进王府,谁嫁进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豪门媳妇不好当啊!萧翎你可千万要挺住,千万别成亲,千万别祸害别人。】 萧翎:小姑娘在点他呢。 老太妃心疼孙子,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道自己的儿媳,遂笑着打圆场,“今日确实都累坏了,我也乏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吧,晚上就不用来看我了。” 众女齐齐感谢,起身告退。 赵芙一脸委屈,不甘不愿地跟着镇南王妃离开。 而萧翎,则被老太妃留下。 老太妃看着的孙儿,一连两声叹气。 “你呀你,何必惹你母妃不快。那芙丫头爱折腾就让她折腾去,你不愿意看就少看两眼,不愿意听就少听两句。” “少看不了,也少听不了。” 母妃三天两天找借口见他,他不想看到赵芙都难。即便他捂住耳边,该听的一句也少不了。 “你这孩子。”老太妃又是重重一声叹息,“那芙丫头今年十九了吧,若不是为了等你,她早就嫁人了。韫儿就不用说了,转眼也要满十九。不过她你不用管,她不愿意嫁人并非是因为你。但是芙丫头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还有你母妃…孙儿啊,趁祖母还活着,你赶紧找个心上人,万一哪天祖母两脚一蹬,你的婚事就只能是你母妃做主了,到时候你不想娶也得娶。” 萧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谢姝的话来,声音沉下去,“母妃这般执拗,我若真娶了别人,那岂不是害了别人。” “那你就甘心娶芙丫头?” “所以孙儿还是不成亲的好。” 老太妃假装生气,作势打了他一下,嗔道:“胡说!” 祖孙二人一时无话,气氛微显沉重。 突然老太妃想起什么,来了精神,“孙儿啊,你老实告诉祖母,你今日为何突然怜香惜玉起来,还让祖母做冰酪给人吃。你说,你是不是瞧中哪个姑娘了?” “没有,只是孙儿自己想吃而已。” “你还骗我,你真当你祖母老糊涂了?我告诉你,你祖母我眼睛尖着呢。你一直在偷瞄小石榴,你说你是不是中意她?” 萧翎微怔。 他有一直偷瞄那个小姑娘吗? 老太妃一见自家孙儿的模样,大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她!年前我在万福寺里遇见那孩子,当时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又顺眼。那小脸干干净净的,红扑扑的就像盛开的石榴花一样好看,又像石榴果儿一样招人稀罕。” “祖母……”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老太妃佯怒,白了宝贝孙子一眼。“祖母刚说到哪了?哦……她那小脸哪,我是越看越喜欢。我记那天她还抽了一个上上签,签上说她是多子多福的富贵命。当天夜里我就做了一梦,梦到你们成亲了,她还给你生了一对白白胖胖的娃娃。我心里那个高兴啊,从梦里笑醒了。” 萧翎:“……” 他和那小姑娘? 怎么可能! 第 11 章 …… 谢姝回到留客居后没多久,那些赏赐就到了。 来送东西的是王嬷嬷,王嬷嬷是老太妃身边的得用之人,谢姝以为所有姑娘们的赏赐都是她送的,实则不然。 她只送留客居这边,因为有身为老太妃嫡亲的侄孙女的谢韫在,旁人便是知道她顺道还送了东西给谢姝也不会多想。 一回生二回熟,她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热情。 “石榴姑娘这屋子确实有些热,待会老奴让人再送些冰过来。” 她这般示好,谢姝自然是再三感谢。 “石榴姑娘折煞老奴了,您是王府的客人,太妃娘娘吩咐过,务必让你们住得舒心。日后您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尽管来找老奴。” 她是老太妃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位石榴姑娘出身虽不高,但已是被自家主子放在心上的人。何况她瞧着世子爷对这位石榴姑娘似乎有些不同,只怕是上了心。 既然是主子们看重之人,她岂有轻慢之理。 谢姝再次感谢,十分真诚。 这样的态度让她越发热情,心道不愧是太妃娘娘说的有福之女,看起来就是别的姑娘更加顺眼。 临走之前,她突然问了谢姝一句,“上次走过的路石榴姑娘没忘吧?” 谢姝瞬间明了,回道:“没忘。” 心道就算是萧翎不派人传话,自己也是要去见的。 赏赐的东西有好几样,除了说好的白玉珍珠膏和荷花酥,还有一壶用来配荷花酥的紫苏饮。紫苏饮冰镇过,颜色呈紫粉色,别提多诱人。 多乐光是看着,已是猛咽口水。 谢姝莞尔,亲自给她倒了一碗紫苏饮,又让她自己拿荷花酥吃。 她吃一口喝一口,满足到连声惊叹,“二姑娘,这荷花酥也太好吃了,我们是不是在过神仙日子啊?” “这算什么神仙日子,真正的神仙能在天上飞,想去哪就去哪,从东飞到西,从南飞到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天南地北好吃的东西都能很快送到你面前。” “真的吗?二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谢姝望了一眼窗外的石榴树,有些恍惚。 作为一个胎穿者,从呱呱坠地到长大,她已完全融入这个世间,有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穿越之人。 上辈子的事对她而言,越来越遥远,遥远到记忆慢慢模糊,偶尔想起之时还以为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此时日头微斜,一抹阳光如亮纱般照进屋内,将她笼罩其中。她朦胧在这光晕中,似开星河里的花,如梦如幻,极妍极艳。 “二姑娘,你真好看。”多乐突然停下,痴痴地看着她。“难怪大姑娘以前总说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误入寻常百姓家。” 她的姐姐谢娴四年前嫁人,嫁的是杜编修的弟弟杜明礼。婚后第二年杜明礼高中,殿试之后领了差事,出任澜城下面的洪都县县令一职,当年谢娴随其一同出京,一走就是近三年。 思及谢娴,她眼神渐渐温柔。 “什么九天仙女,这辈子能当谢家的二姑娘,是我最大的福气。” 父母宽厚慈爱,姐姐知书达理又爽快善良,两个弟弟更是可亲可爱,今生能有这样的家人,如何不是她最大的幸运。 “二姑娘,你…你怎么了?”多乐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自责不已。“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她浅浅一笑,“我就是离家好几日,想爹娘他们了。” …… 太阳呈坠落之势时,暑气散了一点。 王府的下人勤快,哪怕是这个时候整个府邸也听不见知了聒噪的声音。热气氤氲之中,不时有一丝微风拂过,但需静下心来细细感受。 谢姝走得不慢,香汗不止。 再次来到竹林外那石碑前,她盯着那人声不近四个字看了一会儿。王府的人都说萧翎的住处闲人莫入,没想到外面却连个守卫也看不到。 她左等右等没等到人,犹豫再三后迈步入竹林。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未遇见,行到上回与萧翎见面的地方,亦是空无一人。 曲径通幽,然后豁然开朗。 古色古相的屋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总算是在屋前看到一个活人。 那人侍卫模样,应是萧翎的随从。 她上前见礼,道:“我是王府的女客,姓谢名姝,求见你家世子,还请通传。” “姑娘稍等。” 侍卫进去后没多出,请她入内。 她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 还未进来之时,她想象着王府世子住处的布置应是无比的雅致奢华,却未曾想如此的简单空荡。 没错,是空荡。 除去基本的家具外,无一件赘物。 那侍卫让她静坐等候,说是自家世子爷等会就到。她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异议,也不敢有任何的抱怨。 屋子里很冷,足见置冰之多。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指尖有些泛凉,不由得用掌心包着缓解一二。 东边位上,有一个青花瓷的鲤鱼戏水鱼缸。鱼缸内养着一个活物,那东西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将自己的头和四肢伸出来,竟然是一只大王八! 大王八想从鱼缸里爬出来,很快又跌了回去,四仰八叉的动弹不得,正与因为好奇而勾着头看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拨,大王八瞬间将自己的身体翻正。 “看样子你很喜欢这只金钱龟。” 这声音让她一惊,瞬间站得规规矩矩。 【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 “世子爷,您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是谁?” “白家二姑娘白萋萋,东西就藏在她那把琉璃手镜中。” “我知道了。”萧翎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谢姝以为接下来他就会给银子,没成想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见他说话,于是悄悄掀起眼皮看去。 一见之下,顿时惊艳。 白衣胜雪,雪映流光,譬如芝兰玉树。 【什么叫陌上君子人如玉,我算是见到活的了。这脸蛋这身材,盘靓条又顺,还有这大长腿……好长一条绝世美男子!】 萧翎如今对这样的古怪言语已是见怪不怪,稍一琢磨大约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听起来是在夸自己长得好,但他是一条人吗? 一时没了言语,屋子里静得有些诡异。 她回过神来,有些懊恼。 【我欣赏美色做什么?美色不能当饭吃,我是来要银子的。事情已经办妥,这位世子爷怎么不说话了?银子的事怎么不提了?】 “世子爷,那东西您若是想要,可私下派人去拿。” 萧翎“嗯”了一声。 【你嗯就完了,说好的银子呢?】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站着,谢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翎提银子的事。 【不会吧,你还真不提啊?难道是忘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贵人多忘事,用人时朝前,用人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世子爷,您上回提到的银子……” “今日之事,是我给你的契机。你说东西在白萋萋那里,此事我还需要派人查证。” 【这话没错,确实是你创造的机会,但我也出了力的,怎么说也有一半的功劳吧,你这么大一个世子爷,不会真想赖账吧。】 谢姝不说话,仰着脖子直勾勾地看着萧翎。 【这位世子爷长得实在是让人眼馋,唇红齿白的。这么好看人如果赖账,不说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这张脸哪。我就这么看着他,我看他好不好意思赖我的账。】 萧翎背着手,低着眉眼看她。 这小姑娘确实长得干净,脸蛋也红扑扑的,正如祖母说的那般。 若说自己以后会娶她,她还给自己生了一对双生子…… 等等。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祖母做的一个梦而已,为何会记得如此之清楚! “既然你只做了一半,那银子也只能给你一半。” 谢姝觉得他的要求很合理,毕竟确实不是自己独立完全的任务,对方要求扣一半银子的也不过分。 【一半就一半,我没什么好说的。五百两按一半算的话就是二百五,这是什么数字啊,也太难听了。】 但是谢姝等啊等,萧翎一直不动。 “世子爷,若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说好的一半银子,你不会刚说完就忘了吧,贵人多忘事也没有这么能忘事的吧。我都要走了,你还不快给我银子。你好歹也是王府的世子,行事怎么如此不爽快呢,说好的银子你倒是给啊。】 萧翎闻言,终于动了。 谢姝期待地看着他,只见他将那大王八拎起,然后塞到谢姝手上。 “我看你很喜欢它,它价值三百两,就算你二百五十两好了。” 她:“?” 第 12 章 凉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她感觉到自己指尖泛冷,脚趾也似没了知觉,但比起身体的冷,她的心更冷。 【无耻,太无耻了!】 她要的是银子,不是大王八! “世子爷,这是您的东西,我不能要。” 【我可去你的吧,我要的是银子,是银子!你给我一只大王八算怎么回事?】 她的心声又清又脆,还带着娇里娇气的愤怒。 萧翎听着,竟有种说不出的几分愉悦。 王府里最多的就是石榴树,花开时如火如荼,艳丽娇羞。结果时坠满枝丫,圆润可爱,一如眼前这位气鼓鼓小姑娘。 石榴这个名字,还真是名副其实。 “我以为你会喜欢。” “君子不夺他人所爱,世子爷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你是不是瞎啊,你哪只眼睛看我像喜欢的样子?】 他喜欢就够了。 萧翎心想。 这种愉悦的感觉他只在七岁以前感受过,七岁之后荡然无存。久违的欢喜像深埋多年的酒,弥足珍贵令人不舍。 “你不是君子,我不会生气的。东西你尽管拿走,亏了五十两银子我也不在意,只当是与你结个善缘。” 谢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见鬼的善缘!你也太有心机了,那可是二百五十两银子啊,你拿只大王八就抵了账。它哪里长得像银子了,是能买吃的还是能买穿的?还好意思说你亏了五十两。我就不信这大王八值三百两,你当我傻是不是?】 “世子爷,我……” “你不必太过感激,我听祖母说你们年前在万福寺见过,想来你也是一个信佛之人。世间万物,龟最通灵。日后你虔诚养它,或许它能让你心想事成。” 谢姝傻眼,哑口无言。 她能说自己不是信佛之人吗?她能说自己不虔诚吗?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一闪而过,因为太生气又想不起来。 【姓萧的,我说不过你。行啊,既然如此,以后别再让我替你做事,哼!】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行礼告退。 还未出竹林,碰到从外面回来的章也。章也一身的锦衣,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看到她之后明显一愣。 “石榴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还带着一只龟?” “世子爷找我,这乌龟也是世子给我的。” 章也目瞪口呆,眼神渐渐发亮。 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龟! 长情找小石榴过来,还送了小石榴礼物……这意味着什么? 他怔神之时,谢姝已经走远。 他望了望谢姝离开的背影,“啪”一声收了扇子,几乎是飞一般跑过竹林,桃花眼中全是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一进屋,就嚷嚷开了。 “长情,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送东西给人家姑娘。不过你是怎么想的,送什么东西不好,为什么要送小石榴一只龟啊,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想送就送了,何来的用意。” 谁让那小姑娘把他当成大王八。 章也不信,“你少唬我,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别人送大王八或许让人不解,但你不一样,你小时候最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屋子的四脚蛇小王八满地爬。我瞧着眼馋得很,也学着你的样子偷偷养了一些在房间里,被我娘发现后差点没把我打死。话说那时我真羡慕你,你母妃压根不管你……”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懊恼不已,掩饰般开始喝茶。许是走了大半天的路着实渴了,一连喝了三杯茶。 “你让我查的我都查清了。谢十道,祖藉南陵,盛京人氏。景元九年考取秀才,同年娶妻叶氏,次年生长女,六年后次女出生,当年中举,三年后得进士功名,授澜城下属玉山县县令一职,妻女随行赴任。三年任满后留任两年,归京后入宣明殿,领正八品司谏一职,四年后升为谏议郎,至今再未升迁。” 一口气说了这多的话,他口又干了,再喝了一杯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啪”一声又将扇子抖开,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翎。 “你还说你没有用意,没有用意的话你会让我查谢十道,尤其是小石榴。谢十道这人乏善可陈,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之外。小石榴嘛,她除了四岁那年生过一场重病外,也没有其它值得说道的地方。” “她生过重病?” “你看看你,是不是关心她?若非对一个人上了心,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去查她。”章也满眼都是八卦,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萧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查一个人底细,并非是上心,也或者是另有用处。” 章也闻言,“哦”了一声。 看他的揶揄的表情,应该是不相信。 “怎么个用法啊,是用来使唤,还是用来宠爱……”感受到萧翎寒刀似的眼神,他立马闭嘴。“行,我不说了,我就看着,看你到底用她来做什么。” 萧翎吹散茶水的热气,轻抿一口。 还能是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当做自己的另一双眼睛。 章也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望着房梁叹气。 这个长情啊,好像是开窍了,但又好像没有。 …… “二姑娘,这…这是什么?”多乐自家姑娘出去一趟后带回来的东西,眼珠子都快惊掉下来。“你怎么出去一趟带回这个东西,你去哪了?” 谢姝毫无形象地瘫坐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是去要银子的,没想到最后银子没拿到,换来一只大王八。 萧翎那个王八蛋,话里话外居然还说她占了便宜。她受了这么大的气,还不能说东西是对方给的,只能说是自己在外面捡的。 “王府的路上还能捡到乌龟?”多乐惊讶过后,问:“二姑娘,以后我们要养着它吗?” “养着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 “二姑娘,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这会儿的工夫,多乐不仅接受了它,听到自家姑娘说要养它着,明显一副很兴奋很期待的样子。 果然人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 谢姝叹了一口气。 “就叫它二百五吧。” “二百五?”多乐念了好几遍,有些想不明白。“二姑娘,为什么叫它二百五?这名字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二百五十两银子。 一想到这个,谢姝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气得她心肝肺都疼了。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翎居然会是那样的人。堂堂王府世子爷居然赖了她二百五十两银子,简直不是人。 坏心眼的家伙,怎么不天打雷劈啊! 她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烧得她大半夜都没睡着。挨到快四更天才迷糊入梦,梦里的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风雨欲来,这样的场景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 茫然四顾,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那人一身的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走得近了,对方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竟然是萧翎! 准确的说应该是少年萧翎,因为这人长得和萧翎很像,但明显年轻多了,约摸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少年萧翎一身白衣染满鲜血,看上去伤得很重,伤口处不断有血涌出,一块块血渍仿佛是浸着血水盛开的彼岸花,惨烈而艳丽。 他静静地躺着,双眸紧闭。冷玉般的脸上也被溅了点点血迹,在血迹的呼应下,眼尾的那颗美人痣越发显现出诡异的妖冶之气。 他死了吗? 谢姝心想着,正欲俯身去探一探他的气息。 “轰隆” 突然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这声乍响的惊雷,是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从头顶直直劈下,击中了地上的少年萧翎! “啊!” 第 13 章 …… 多宝端着洗脸水进来,一眼瞧见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问:“二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谢姝目光略显滞涩,迟疑点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不欺我。她不就是骂了一句天打雷劈,谁能想到夜里就梦到萧翎真的被雷劈了。 窗外已亮,微光透进来。 又是一天。 “姑娘,方才赵大姑娘派人来传过话,说是今日要举办什么诗画会,请所有姑娘们收拾好后就去王府的揽月楼赴会。” 一听多宝这话,谢姝当时就重新躺下了。 就不能消停一天! 她才来王府几天啊,没有一天是不搞事的。从第一天才表演到翅虫害人,再到周霏的药粉,那些人哪里来的精力。 宅斗催人老,她们真的不累吗? “二姑娘,二姑娘。”多宝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又睡着了,只好过来叫醒她。 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认命地起床梳洗。 铜镜中照出她此时的模样,如同霜雪打过的花儿,美则美矣却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一是没有睡好,二是心情也不怎么好。 “二姑娘,你今日要梳个什么发式?” “随便吧。” “那可不能随便。”多宝严肃起来,“今日是诗画会,你应当好好打扮一下,让那些人知道你也是官家小姐。” “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多宝低着头,不说话。 姑娘们之间或许还不会当面贬低别人,但那些丫头婆子个个仗的都是自家主子的势,谁不巴望着自己的主子事事都不输旁人。 所有进府的人中,唯谢姝身份最低,多宝在一众丫头婆子自然也是身份最低的那个,这几日没少被人挤兑。 “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听的你就听一听,不好听的你就当没听见。” “奴婢也不想听,但是她们说的也太难听了,竟然说你的衣着打扮还不如……” “还不如她们吗?” 多宝咬着唇,一脸委屈。 谢姝打着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道:“多宝,其实她们说的没错。不说别人,你看谢大姑娘身边那几个丫头,她们的衣裳首饰哪样不比我好。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打肿的脸迟早有消下去的一天,当不了一世的胖子。” 她既不是来和那些人比美人,更不是来炫富的,没有必要掐这样的尖。如果有可能,她愿意更低调一些。 “可是,二姑娘你明明就长得比她们美……” “多宝你记住,人这一生所有的优势中,唯美貌最不可靠。因为权势可以凭努力守住,财富也可以一直拥有,但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不愿意,也逃不过岁月的无情。除非死得早,否则都会老。” 多宝一连“呸”了好几声,“一大早说什么死啊死的,二姑娘你也不嫌晦气。” …… 镇南王府的揽月楼名声在外,建于王府地势最高之处,有诗云:琼楼玉宇问苍穹,月宫嫦娥诉相思。 远远看到琉璃翠瓦的楼顶,已是震撼。 若想入楼,先要经过登月桥。 眼看着登月桥近在咫尺,谢姝却突然停下来,不仅没有继续上前,反倒是退后几步躲在一处假山后。 “赵芙昨日被你下了脸面,今日你母妃便要替她讨回来,还命令你必须过来,否则就是不孝。我就纳闷了,到底是你是她亲儿子,还是那赵芙是她亲闺女,她怎么偏心成这样。” 这是章也的声音。 另一个人自然是萧翎。 谢姝正是看见了他们,这才躲起来。她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昨天二百五的事,也可能是因为夜里的那个梦,总之她现在不太想看到萧翎那张虽过分美丽却让人恨得牙痒的脸。 【章三这话问得好,换谁都觉得奇怪。哪有人为了自己的侄女,完全不顾自己儿子意愿的?如果两人不是年纪相差有点大,我都以为当年王妃做了偷龙转凤的事。】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不动声色地往假山这边看了一眼。 章也吐糟半天,没得到萧翎的回应,以为是自己多言了,连忙找补,“长情,我不是说你母妃的坏话……” “我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我在她心里怎么能与她的侄女相提并论。” “你这……”章也目露同情之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谢姝更是纳闷。 【听萧翎这意思,对自己的母妃颇有怨言哪。为什么啊?他不是王妃唯一的儿子吗?按理来说家里的独苗苗怎么着也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为何他混得还不如自己的表妹?】 为什么呢? 萧翎垂着眉眼,眼尾的美人痣似乎都跟着黯然了几分。 因为他并不是母妃唯一的儿子,若是萧缨还在…… 十九年了。 盛京怕是没多少人还记得他们萧家当年是一对双生子,他比萧缨晚出生五个时辰,正是因为这五个时辰,害得母妃险些难产丧命。 所以他一出生,母妃就不喜他。 从小到大,母妃的眼里只有萧缨,对他厌恶至极。每每见之不是训斥就是嫌弃,训斥他太过顽劣不堪,嫌弃他不如萧缨懂事稳重。 他不明白明明他和萧缨是双生子,长相也相差无几,母妃为何只喜欢萧缨。为此他还与萧缨明里暗里的计较争抢,惹得母妃越发憎恶他。 七岁那年,萧缨溺亡。 萧缨的死是王府禁忌,母妃不许人提及,却在萧缨下葬之后对他的态度有了转变。此后他被逼着学着萧缨所有的言行举止,看萧缨爱看的书,穿萧缨爱穿的衣服,吃萧缨爱吃的东西。 这些年母妃对他所有的关注,无非上因为他长了一张与萧缨相似的脸。 他对章也道:“你先进去,我等会再进。” 章也最是知道他的不易,拍拍他的肩膀,“行,那你在外面静一静,太妃娘娘那里有我,保管哄得她眉开眼笑。” 他“嗯”了一声。 等到章也走远,他低声道:“出来吧!” 【叫谁出来?不会是我吧?】 谢姝犹豫一下,老实现身。 “见过世子爷。” “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 【谁鬼鬼祟祟了,你会不会讲话?不会讲话就少讲两句!】 “我没有躲,就是觉得晒得难受,想在阴凉处缓一缓再进去。” 小姑娘看上去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有细小的汗珠,像沾着露珠的石榴花,又像雨水浸润过的石榴果。 萧翎不知为何又想起自家祖母说过的话,眼神柔和了一些。 “天这么热,为何不撑一把伞,你的丫头呢?” “我没带伞,天太热,我没让丫头跟着。” “你倒是心疼自己的丫头。” 【谁的丫头谁心疼,我心疼自己的丫头怎么了?这位世子爷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管我带不带伞,还管我带不带丫头?】 谢姝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又怕自己和他在这里说话被人看到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世子爷,我还要缓一缓,您先进去吧。” 【你快点吧,要是被别人看到我和你私下说话,那可不得了。尤其是你那好表妹,还不把我给活剥生吃了。】 “正好,我也想在外面缓一缓。” “外面晒得紧,世子爷还是赶紧进去吧。” 【你想缓一缓没问题,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喂,你干嘛啊?】 谢姝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翎绕过来,然后到了自己面前。 “你提醒得对,那边确实很晒,还是此处阴凉。” 【不是吧,你个老六,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你怕晒的话赶紧进去啊,为什么要我和挤在一起?疯了吧,你!】 萧翎低着眉眼,压近。 “你的眼晴告诉我,你在心里骂我。” “世子爷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可能骂您呢。您如此尊贵,我是怕您与我待在一起有失身份。” 【我骂你怎么了,我自己的心里,我想骂谁就骂谁,你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得了我心里怎么想。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坑我的吗?二百五十两银子啊,你好意思拿个大王八抵账,你个挨雷劈的!亏我还在梦里可怜你被雷劈。】 这小姑娘梦到他了? 萧翎心头浮起一抹异样。 被雷劈么? 他们彼此彼此。 他的眉眼越来越低,锐利如一把出鞘的刀,仿佛能将别人的心生生剖开。 突然他眸光微变,“有人来了。” 谢姝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拉着一起蹲下。 第 14 章 …… “都安排好了吗?” 这是赵芙的声音。 一个婆子回答道:“大姑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赵芙望着高高的揽月楼,端庄而自信。 昨日世子表哥驳了自己作诗的提议,转头姑母就许她安排了此次诗画会。今日她要让那些人都知道,她不仅家世不凡,且才貌更是出类拔萃,王府世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属! 她志在必得,骄傲地上了登月桥。 脚步声远去,谢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方才若是被赵芙发现自己和萧翎这个样子在一起,那她就要倒大霉了。 “世子爷,我歇好了。您再缓一缓吧,我走了。” 【有些人是招惹不起的,一个不好是要把小命搭进去的。你再是金光闪闪的大柿子,我也不想沾半点光,我不怕被人搞死,我还怕和你一起挨雷劈。】 “等等。” “世子爷,您还有什么事?” 【又搞什么?】 “你可知乌龟要如何养?” 谢姝一听这话,磨了磨后槽牙。 【你个挨雷劈的还有脸问!你不提还罢了,你一提我火都上来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啊,你是怎么昧着良心拿一只大王八抵掉的?你还好意思问我会不会养?我不会养怎么了,有本事你要回去,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我不知该如何养它。” “我猜你应该不会养。” 谢姝隐隐期待起来,暗道这位世子爷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方才她就发现萧翎身上有一本书,也没注意看清书名,没想到这本书居然是《养龟要术》。当这本书被放到自己手上时,她恨不得直接呼在萧翎的脸上。 “这书你好好看,便能知晓如何饲养。” “多谢世子爷。”她咬牙切齿,将书收好。 【你大爷的,你这是杀人诛心哪!谁说你人品如玉的,谁说你是明月君子的,依我看你就是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心机男!】 “世子爷,时辰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说完,她完全不顾形象,提起裙摆就跑,生怕晚跑一步就被鬼给撵上。 萧翎站在阴凉处,一动未动。 日转影移,阴凉处渐缩,阳光步步紧逼。他的身体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烈日下,乍阴乍阳,亦如他的人。 人品如玉,明月君子,这些美名应该属于萧缨。 他不是萧缨,哪怕装得再像,哪怕装得再好,他骨子里也是他自己。正如那小姑娘所说,满腹心机品性恶劣的人,才是他。 …… 谢姝一口气过了登月桥,毫不迟疑地踏进揽月楼。凉爽之气扑面而来,身体的热瞬间得到安抚,微乱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放眼望去,人几乎到齐。 章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逗得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们也被吸引过去,没什么人注意她的到来。她暗处庆幸,寻了那最不显眼又空出来的位置,溜过去坐下。 没一会儿,萧翎也到了。 萧翎不是她,自然是不可能被人忽视,相反所到之处皆是焦点所在,一进屋将夺走所有人的关注力。 老太妃眼睛一亮,暗道这小子以前府里有女客时,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没想到如今开了窍,竟然主动前来。她眯着眼四下寻找谢姝的身影,等看到谢姝坐在角落时,慈爱的目光有一丝无奈与可惜。 “太妃娘娘,世子爷也到了,诗画会是否可以开始?”赵芙道。 她今日装扮得格外精致,粉桃色的烟纱裙,还画了桃花妆,瞧着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其他姑娘的打扮也是各有千秋,柳绿花红让人眼花缭乱。 诗画会,顾名思义就是又要作诗又要作画。 镇南王妃欲替自己的侄女撑场子,自然是全力支持,不仅亲自主持,且拿了一支上品的翡翠梅花簪子当彩头。 众女热情高涨,一个个兴奋期待。 老太妃也凑了趣,添了一个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如此一来,众女更是被勾得恨不得摩拳擦掌,更加迫不及待。 自乾门关一战以来,大胤已渐渐的恢复元气,诗词琴画之风在世家高门中越发盛行。男子可文武兼修,但女子唯才名可以远扬。所以对于所有的姑娘们而言,哪怕不是为了博得萧翎的另眼相看,为了自己的美名也值得一拼。 谢姝兴致缺缺,打定主意敷衍了事。 她视线漫不经心往角落里一扫,顿时豁然开朗。 角落里站着一个婆子,婆子本身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婆子脚边的小罐子,小罐子里装着的居然是活蝴蝶。 原来那就是赵芙的安排。 【这安排确实花了心思,等会她应该会在作画的颜料中加入蜂蜜花粉,到时候再放出提前准备好的蝴蝶,必会达到蝴蝶落在画上的奇观。这一招虽然手法老套,但效果绝佳,看来今日有好戏看了。】 以画引蝶? 萧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婆子,以及婆子脚边那个不起眼的小罐子,旋即明白过来。 【要我说招蜂引蝶还是落了俗套,如果招来一些其它的东西那才好玩。可惜这楼里面打扫得太过干净,连一只蚂蚁都找不到。】 她思绪发散,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翎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 但萧翎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甫一离开就引得众女窃窃私语,好在半刻钟后他又回来,镇南王妃和赵芙明显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尤其是赵芙,她最怕萧翎中途离开。 人人都知道她是世子的表妹,从小她就时常被接到王府玩,往往一住就是数月。然而不知为何,世子对她这个表妹始终客气而疏离。为此她没少恼恨,恼恨世子表哥对她的避之不及,恨对方的不解风情。好在世子表哥对她冷淡,对别的女子也是如此。 “太妃娘娘,姑母,那我们开始吧。” 老太妃含笑点头。 镇南王妃亦是如此。 赵芙得了她们的首肯,宣布诗画会开始。 作画不限题材,作诗却有限制,必须提于画作之上,诗意就是画意,简而言之,就是自己作画自己提诗。 比试开始,众女齐齐伏案动笔。 谢姝也动手磨墨,一边想着该画什么。 除了她临阵磨枪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早有准备,一个个下笔流畅毫不迟疑,分明已是胸有成竹。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搁笔。 老太妃听到王嬷嬷的提醒,有些发困迷瞪的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坐直身体。 赵芙意在一鸣惊人,当然要先发制人。她先是给角落里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端庄优雅地站起来。 “太妃娘娘,芙儿今日画的是早春海棠图,请您鉴赏。” 两个丫头上前,将她的画小心抬起,然后向众人展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无人注意那两个抬画的丫头。谢姝却注意到了,原因无它,只因其中一人袖子里暗藏玄机,在抬画的同时抖了一些东西在画上面。 离得有点远,那东西又太小,她看不太清楚。 “画得真不错。”镇南王妃满口称赞,让那两人往近一些。“母亲您看,这海棠栩栩如生,似乎还能闻到花香味,芙儿的画功是不是又精进了。 “是有股花香味儿。”老太妃笑眯眯地道:“我这眼神越发不好使了,你们再近一些,让我仔细瞧瞧。” 赵芙见老太妃对自己的画感兴趣,自是得意。瞥见几只蝴蝶往这边飞来,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时只听到老太妃“咦”了一声,又让人把画凑近一些。“这画上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蝴蝶。 赵芙低着头,只等老太妃发出惊叹的声音。 谁知老太妃惊是惊了,但绝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这画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蚂蚁?” 第 15 章 镇南王妃坐着未动,还当是老太妃年纪上来眼神越发不好使。“怎么会有蚂蚁?母亲您是不是看花眼了?” “难道我真看岔了”老太妃又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看后对赵芙道:“芙丫头,你自己来看。” 赵芙已经近前,满眼的不敢置信。 那些蚂蚁聚集在海棠花的花蕊中,将黄色的花蕊遮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瞧着让人头皮发麻。 众女虽好奇,但无人上前,除了谢韫。 “还真是蚂蚁。”谢韫道:“赵大姑娘画的海棠花闻着还有一股花香味,怪不得连这些蚂蚁都当了真。” 谢姝心下了然,知道是那丫头动的手脚。 【也不知道是谁和我心有灵犀?这王府里的下人,不是王妃的人就是太妃的人。王妃不可能害自己的侄子,老太妃应该也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会是谁呢?】 她这般想着,往老太妃那边看去。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陷于人海亦无法忽略,你想不看见都难。所以她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是萧翎。 温润如玉,雅致出尘,令人一见难忘。 此等长相不凡的贵公子,才是这些算计的源头。 【是谢韫吗?她是太妃嫡亲的侄孙女,使唤太妃身边的人替自己办事还是很容易的。再说也只有她了,因为她和赵芙才是真正的劲敌,也只有她敢和赵芙抗衡。】 但…… 隐约之中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那几只蝴蝶终于找到甜蜜的源头,落在了赵芙的画上。 赵芙的脸,瞬间精彩万分。 一幅画上先招了蚂蚁,后落了蝴蝶,傻子都知道有什么猫腻。 老太妃人老成精,已经猜到画中的玄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人把这画先撤下去,若无其事地叮嘱下人们要好好清理。 “太妃娘娘,芙儿也不知怎么回事……” “夏天虫蚁本来就多,没什么奇怪的。” 老太妃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赵芙就越是难受。 “太妃娘娘,芙儿真的不知道……” 做了就做了,若是被人揭穿之后还这般装无辜便没意思了。 老太妃笑容慢慢淡下去,对镇南王妃道:“这揽月楼里不是蚂蚁就是蝴蝶,府里的下人越发不像样子,你也该敲打敲打了。” 该敲打的哪里是府里的下人,这话镇南王妃不会听不懂。 婆媳关系本就微妙,老太妃点到即止,然后让人将所有姑娘的画都展示出来,自己则扶着王嬷嬷的手起身赏鉴,并示意萧翎和章也一起。 “不错,不错,这幅《落雪红梅图》也是极好,是韫儿画的吧?” 谢韫说是。 老太妃笑起来,“韫儿的画技精进了不少。” 她又往前走,停在一幅《竹林图》前,“这画也不错。” 立马有一人应声,道:“太妃娘娘,这画是小女所作,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太妃娘娘点评一二。” 谢姝认得此女,正是白萋萋。 白萋萋的《竹林图》意境上佳,清新脱俗一如她本人。若只看画和人,谢姝会觉得她是一个骨子都透着清冷与风骨的书香美人。 但萧翎要找的令牌在她手上,令牌材质为金,雕刻的图案为五爪金蟒,一看便是皇族用来号令之物。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有此物? 这时只听到一声轻笑,笑声是章也发出来的。 章也摇着扇子,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不知这画是哪位姑娘画的,瞧着倒是极为不同。” 说不同,其实是婉转的说法。 一众布局精妙满是巧思的画作之中,那幅画显得十分的另类。画中除了一龟一石外,唯一的背景就是几朵云。且那乌龟比寻常的乌龟圆润许多,瞧着憨态可掬,又有几分滑稽。 “长情,这画如此之不一般,不如你来点评一下?” 谢姝:“!” 【章三害我!世子爷,求求你了,别说话,别点评我的画。你就当我的画是一张白纸,你什么也没看到。就算你看到了,以你的身份和品位肯定不屑一顾……】 萧翎已走到她的那幅画前,当真欣赏起来。 他仔细看过后,对老太妃道:“祖母,孙儿倒是觉得这幅《乌龟图》颇有几分趣味。” 【完了,完了,萧翎你大爷的,你眼睛是不是瞎啊,我胡乱画的一只乌龟,只是下笔的时候没收住,画得肥了一些而已,你从哪看出趣味来的。】 老太妃被他的话吸引,也朝那《乌龟图》看去,当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一些。 “这画是谁画的,瞧着确实有些意思。” 谢姝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认领。 “原来是小石榴的画作。”老太妃笑得越发慈祥,“虽布局简单,但颇有几分童趣,看着就让人欢喜。这诗也作得好。天高云万里,乌龟卧青石,不知是何年,福寿与天齐。好诗,好诗啊!” 上了年纪的老人,谁不喜欢听到福寿与天齐这样的话。哪怕是一首并不怎么样的打油诗,也能夸出花来。 “石榴姑娘这画和诗,显然都花了不少的心思。”说这话的人明显话里有话,正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赵芙。 这会儿的工夫,她神态已经如常。 谢姝听懂她话的意思,是在讽刺她讨好老太妃。 老太妃依旧笑眯眯的,“只要是好心思,花再多也是好的。” 这话懂的自然懂。 赵芙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重新变得难看。“太妃娘娘说得极是,我瞧着石榴姑娘这幅画也是极好,今日的魁首…” “芙丫头,你急什么,老婆子我还没看完呢。小石榴的画喻意好,但论画功可不如这幅《竹林图》。” 赵芙又恼又恨,恼白萋萋抢了自己的风头,恨老太妃对谢姝另眼相看。她最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少不得要打击她们一二。 “白二姑娘和石榴姑娘都是心思极巧之人,日后谁若是有你们这样的好妹妹帮衬,必定能省心不少。” 众人闻言,皆是眼神微妙。 白萋萋虽是白家女,父亲又贵为秦国公,但她的身份根本不能与其姐白蓁蓁相提并论,因为她是庶女。而谢姝是嫡女不假,家世却太过低微。她们二人若能入王府,都只能是做妾。 赵芙的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老太妃听的,间接表明了自己愿意接纳妾室的大度。若有人真想进王府为妾者,此时也应摆出自己该有的姿态。 白萋萋低眉顺眼,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瞧着谦卑而恭敬。 竹子折了腰,风骨断了筋,终究泯然了。 谢姝心下可惜,平静地看着赵芙。 “赵大姑娘怕是记错了,我本来就有姐姐,哪里还需要认别人当姐姐。” 谢韫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石榴姑娘,赵大姑娘说的姐姐,可不是你以为的姐姐。” “姐姐还有什么不同吗?”谢姝作恍悟状,须臾间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我母亲曾经说过,女子一生投胎两次,一次是从娘胎里出来,一次是嫁人。若是得嫁良人,哪怕日子清苦一些,亦能举案齐眉,两不相疑白首携老。” 【嫁人不嫁人的以后再说,反正做妾是万万不可能的,哪怕那个人是王府世子爷。】 如是想着,她鬼使神差般朝萧翎看去。 恰好这时,萧翎的目光也望了过来。那双狭长的眼好比是一把利刃,残忍而无情地剖开了她的心。 她脑海中突然出现梦中的场景,那道惊雷仿佛破梦而出,瞬间击中了她,她浑身不能动弹,一如多年前被雷中时那般。 【这位世子爷生了一双好眼睛,像是能把人看透……】 蓦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呼啸而过,似另一道惊雷,再次击中了她! 第 16 章 …… 四角的冰鉴中满是寒气,幽幽地渗透至屋子里每个角落。丝丝的凉气无孔不入,仿佛直往人的心里钻。 她手脚冰凉,身体也仿佛被冻僵。 恍惚中,屋子里似乎有一阵诡异的安静。 尔后,她听到白萋萋的声音。 “石榴姑娘此言差矣,良禽择木而栖,若遇良主,自当一生顺遂。” 她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脑子放空,什么也要不想。“道不同而已,未必是谁对谁错。我有自己的看法,白二姑娘也有自己的见解。草木一春,人活一世,冷暖甘苦唯自己知道,但愿你我皆能不负此生。” “小石榴这话中肯。”老太妃赞道:“冷暖自知,各有所求,哪有对错,是个通透的孩子,也不知以后哪家的哥儿有福气能娶到你。” 谢姝适时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了,却什么心思也不敢有。耳中全是“嗡嗡”声,似她繁乱惊慌的心绪,又似她血管中奔腾的血流。 这种感觉像被雷劈了一般,茫然空洞至极。他人或是春暖花开,或是夏风徐徐,抑或是秋果盈筐,她却只有冬雪皑皑。 老太妃对众女画作的点评声仿佛来自远方,一时忽远一时忽近,然后她听到白萋萋的《竹林图》被选为最佳的声音。 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她像是被隔绝在世间之外。 忽然,她听到有人叫自己。 “小石榴。” 循声抬头,恰好对上老太妃关爱的眼神。 老太妃看见她煞白的脸色,微微一愣。 “白家二丫头的画不错,你的画我瞧着也是极好,所以你们都是今日最佳。” 她:“……” 直到那支老太妃添作彩头的金镶红宝石步摇送到她手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老太妃刚才误会了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太妃娘娘,小女的画浅显简单,实在是愧不敢当。” 老太妃面目慈祥,心道再是通透懂事,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这小脸白惨惨的,又沮丧又失落,真是让人心疼。 “简单未必就浅显,我瞧着不错,实属今日最佳。” 如此一来,最佳者有两人。一个是实至名归的白萋萋,一个是被打了同情分的她,她着实有些汗颜。 手中的步摇分量十足,华美精致,少说也值百两银子,抵得过他们全家的家底,心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众女的恭喜声不绝于耳,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白萋萋得的彩头是镇南王妃的那支翡翠梅花簪子,且当场就将簪子簪在了自己的发上。“小女多谢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垂爱,若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不嫌弃的话,小女愿抚琴一曲以表谢意。” 镇南王妃含笑道:“正好久坐有些乏,听个曲子醒醒神也好。” 她已应允,老太妃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便有下人送琴上来,白萋妻行礼过后坐在琴前。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屋中,确实能舒缓人的情绪。尤其是在这酷夏时节,享受着富贵堆砌的凉爽,听着这动人的曲子,别有一番享受滋味。 谢姝静下心来,思绪也一一理清。 她垂着眼皮,似是在欣赏琴曲。 【有曲子岂能没有冰饮?这时候如果来上一杯冰镇过的紫苏饮,那才是极致的享受。】 心里这般想着,微微掀起了眼皮望去,只见萧翎身体朝老太妃那边倾斜,不知和老太妃说了什么。 不多会便有下人来上茶水,呈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所想的冰镇紫苏饮。紫粉色的水盛在琉璃碗中,还冒着凉气。 一口下肚,她的心也凉了。 心凉却不死心,犹在做最后的挣扎。 【喝了这紫苏饮,胃口竟也跟着开了,若是此时再来几样点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次她始终低着眼皮,没敢再往那边看。 而萧翎却朝这边看了过来,那眼神深邃如海,一片漆黑。 须臾,他微侧过去,对老太妃低语。 “祖母,孙儿今早未食……” 老太妃一听自己的宝贝孙子饿了,忙问:“乖孙,你想吃什么?” “不拘什么点心,来上几样。” 祖孙俩窃窃私语后不久,下人们送来点心。 点心一共有四样,其中就有荷花酥。谢姝看着这些形似花朵香气扑鼻的点心,心中的那丝侥幸荡然无存。 一口点心入嘴,竟是满嘴的苦涩。 凉爽的室内,有饮有点心,还有琴声相伴,原本最是一个惬意舒畅的夏日,而今却像极了她的末日。 琴声已止,她恍若未闻。 白萋萋起身,朝老太妃和镇南王妃盈盈行礼。 镇南王妃对她的琴技赞不绝口,“一曲仙乐余韵绕梁,你年年轻轻便能有此造诣,实属难得。” “多谢王妃娘娘夸奖,小女日后定当更加刻苦练习。” 她话语虽谦虚,却落了下乘。世家高门内的姑娘,琴棋书画皆是附庸,真正要学的御下之术与管家之道。 什么样的女子需要刻苦练习琴技讨好别人,答案不言而喻。 赵芙看她的眼神很矛盾,也很复杂。她的归顺是一种示弱与示好,但同时又像是一根扎进血肉里的刺。 这刺不能拔,只能任其存在。 但有的刺的可以容忍,有的却不能。 比如说谢姝。 如今谢姝在赵芙的眼中,也是一根刺。 “白二姑娘得了彩头,弹了曲子为谢,石榴姑娘呢?” 谢姝一口荷花酥噎在口中,忙喝了一大口紫苏饮咽下去。 “赵大姑娘应知,我不会弹琴。” “我自是知道石榴姑娘不会弹琴,但澜城鼓最是闻名天下,听说澜城百姓人人善鼓,便是三岁小儿也能露上一手,石榴姑娘应该也是会的吧?” 澜城的牛皮鼓最是出名,城中有不少做鼓的匠人。匠人既能做鼓,便会打鼓,是以当地确实善鼓者极多。 谢姝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想出口,但脑子里和心里都不能去想,憋得她犹如困兽一般,急需一个出泄之处。 “既然赵大姑娘想听,那我就献丑了。” 抬上来的鼓极大,红漆金环,上面刻着一个萧字。 老太妃眼神一厉,不虞地看了镇南王妃一眼。 镇南王妃也有些惊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侄女。赵芙先前丢了丑,如今一门心思想拉人当垫背的,压根没有注意到镇南王妃的脸色。 “石榴姑娘,请吧。” 所有人都看着谢姝拿起了鼓槌。 这种鼓重在鼓槌,一上手便知。 “咚咚咚” 鼓声初时沉稳有力,一声声直击人心,进而慢慢急促,如同蓄势待发,最后如迅雷之势,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众人看着那击鼓的少女,皆是震惊。 此时的谢姝已至忘我之境,她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战鼓,像是在宣泄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层层递进直至酣畅淋漓。 一鼓终了,久久回音。 老太妃激动地站起来,眼中已有泪光。“你…你竟然会这个……” 谢韫问:“太妃娘娘,这鼓声是何意?” “这是三通鼓,是大军开战之前的进攻鼓,谁教你的?”老太妃问谢姝。 谢姝回道:“澜城善鼓者众多,其中不乏从边关归田的伤残之人。” “原来是这样。”老太妃感慨着,然后坐下。“这种鼓声我多年未听到过,想当年老王爷还在时,他闲暇之余最喜亲自打鼓,这鼓就是他生前用过的鼓。” 这下赵芙的脸色都变了。 她下意识朝镇南王妃看去,不意外看到镇南王妃略带责备的目光。 “太妃娘娘,芙儿不知这鼓……” “罢了,今日能听到小石榴的这三通鼓,也算是值了。” 这话在赵芙听来,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不敢对老太妃生恨,自是把所有的怨都迁怒给了谢姝。 “石榴姑娘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我还真说对了,澜城果然人人善鼓,便是三岁小儿也是如此。” “赵大姑娘说的不错,澜城确实人人会鼓,我更是从小听鼓声长大,三岁时我就会三通鼓。” “会打鼓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声音来自赵芙的堂妹赵芸。 老太妃脸色淡了下去,忽然朝谢姝招手。 “我乏了,小石榴过来扶我一把。” 一时之间,羡慕嫉妒的目光无数。 谢姝半低着头,上前搀住了老太妃。 第 17 章 …… 一出揽月楼,热气迎面而来。 老太妃嘀咕了一声,“这大热天的,怎么如此喜欢折腾?” 这话应是在抱怨今日的诗画会。 原本谢姝也应该觉得热,但她此前身心皆凉,眼下离了萧翎的视线,竟有种重见天日,再次活过来的感觉,险些喜极而泣。 “小石榴,我怎么瞧着你有些怕翎儿。” 谢姝听到这话,记起方才她上前扶老太太时,原本以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要从萧翎身边经过,她却绕到了另一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小动作被老太太瞧了去。 “世子爷是尊贵人,小女不敢接近,怕招来误会。” “你这孩子,有时候也不必太过拘谨。”老太妃语气略显无奈。“翎儿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看着确实不太好接近。其实他原本最是顽皮的性子,我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树他小时候可没少爬。” 人家数落自己的孙子,谢姝总不好跟着附和,只好干巴巴道:“世子爷那般稳重之人,还真看不出来。” 老太妃“扑哧”笑出声来,“是不是看不出来?外面都道他温和稳重,最是一个懂规矩的。谁能知道他小时候皮得很,一刻也坐不住。你猜这个时节,他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 谢姝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 “他呀,最喜欢抢下人的活计,满王府的到处逮知了。”老太妃说着,笑声大了许多。笑着笑着,她脸色渐渐黯淡。“自打他的双生兄长去世后,他就变了。” 原来萧翎还有一个双生兄长,这事谢姝还真不知道。 她安慰老太妃,道:“太妃娘娘,都过去了,您千万别太伤心。” “我早就不伤心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就和你念叨几句。翎儿他母妃生他时差点送命,也无法再孕育子嗣,因而对他并不亲近。他如今这般冷情,我瞧着实在是心疼。我就是想让你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见了他也不用再害怕。” 谢姝低头作乖巧状,心里想的却是她不需要知道萧翎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的问题是萧翎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最要命的。 一个人若是连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所思所想皆被他人全部窥知,该是何等恐怖之事,让她如何能不害怕。 “翎儿心思重,但却心细孝顺。我年纪越大,嘴反倒越馋,前些日子我想吃青梅凉果,便是身边侍候的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瞧出来的,居然亲手给我弄了来。” 这不是心细,这是会读心哪! 谢姝听着都想哭了。 比起这逆天的读心术,她的透视眼简直是全方位被碾压。同样是金手指,萧翎的却比她粗太多。 她突然想起那个梦,隐约有个猜测。 莫非九年前萧翎也被同样的雷劈过?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梦中的少年萧翎约摸十四五的样子,算时间也对得上。而且梦中的场景很是熟悉,与她被雷劈的那一日一般无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不仅同时被雷劈,还让她多年后梦到了对方被雷劈的情形。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我有消渴症,翎儿最是上心,天天盯着我,生怕我忍不住乱吃东西伤了自己的身子。前几日我偷偷藏了一块荷花酥,也没想着吃,就想着馋了的时候闻上一闻,却不想那孩子知道了,愣是给收了去。” 荷花酥? 谢姝更想哭了。 老太太啊老太太,您可知您孙儿是如何知道你藏了荷花酥的吗?全都是因为我啊,是我的心声告诉了您孙子。 您说说,这还不可怕吗? 老太妃越说越上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孙儿夸出一头花来。“不是我自吹,这阖京上下再也找不到比翎儿更心细孝顺的孩子,你千万别对他有什么误会。” 谢姝:“……” 萧翎会读心术,他全身都是心眼子,谁敢误会他,又有谁能让他误会。 “太妃娘娘说的是,世子爷确实是难得的孝顺之人。” “正是如此。”老太妃笑眯了眼,面色更加慈祥。 远远就看到梧桐院的那株梧桐树,树叶繁茂形同大伞,在地上投下一大片荫凉。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 谢姝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萧翎是如何在这株树爬上爬下的。 她将老太妃送回屋,老太妃并不急着放她离开,而是备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一个劲地催着她喝点吃点。 盛情难却,好意难拂。屋子里已是无比凉爽,却还有那手执着团扇的丫头侍候在她身边替她扇着风。 老太妃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声问王嬷嬷。“还是小丫头惹人喜欢,你瞧瞧小石榴这红扑扑的小脸蛋,像不是开着的石榴花儿?” 王嬷嬷也跟着笑,“太妃娘娘说的极是,石榴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她们以为自己声音小,但耐不住谢姝坐得不远还耳朵尖,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还要装做没听到的样子。 喝了茶,吃了点心,她起身告辞。 王嬷嬷送她出去,一直将她送出院子。 出了梧桐院,为免遇到聚仙阁的那些人,她故意挑着偏僻些的路走。 行至无人之时,方才停下来喘口气。她往身上一摸,取出萧翎送自己的那本书。 这是一本手抄书,并非印制而成,且墨迹新鲜,应是近日之作。书中字体力透纸背,铁画银钩,锋回笔转之中又隐有飘逸飞舞之感。 对于抄写此书之人,她隐约有了猜测,也猜到了对方为何先送龟再送书,怕是不满她将自己当成了许愿池里的大王八。 事已至此,无法再弥补。她难免垂头丧气,捏着书的指关节都泛了白。 这时不远传来动静,有人不停喊着“大姑娘”三个字。 她忙站起来,原本想着避开那人,不想那人一眼看到了她,万分激动地跑过来,等看清她的模样后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 “奴婢见过石榴姑娘,不知石榴姑娘可有见过我家大姑娘?” 这人是白蓁蓁的丫头,好像叫红豆。 谢姝摇头,“我未曾见过你家大姑娘。” 红豆闻言,神情越发焦急。 “大姑娘,大姑娘这是去哪了呢?” 谢姝不想多管闲事,但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却原来是众女出揽月楼后各走各路,白蓁蓁向来体弱,有些受不住暑气,便让红豆去找府里的管事要一抬软轿。 谁知红豆要了软轿回来后,树荫下却无自家姑娘的踪影。她以为自家姑娘怕是等着心急,许是自行回了聚仙阁。不料她回到聚仙阁也没见着自家姑娘,一问别的姑娘都说没看见。这才有些慌了神,赶紧又出来寻找。 “奴婢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我家姑娘身子本来就弱,万一中暑了该如何是好。” 白蓁蓁那么大一个人,肯定不会乱跑。 “莫急,你家姑娘不会乱走,想来不知是哪里又歇下了,你回去多找个几个帮忙着,应该很快能找到。” “奴婢这就回去找人。” 红豆屈身行过礼,转身去找人。 谢姝右手搭着凉棚望着天上的太阳,沮丧地想着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见到,一时之间无能为力到了极点。 若不然找个借口回家? 不行。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将麻烦带给了爹娘。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回走。 王府的景观处处雅致,假山奇松,花丛小池。池子里浮着一片片睡莲,叶儿舒展花朵玉立,间或还有蜻蜓立于花朵之上。 倏地,她瞳孔猛缩。 水下有人! 第 18 章 平静的池水,水上还有睡莲遮挡,若不她眼睛能透视,根本不可能看到水底下的下那个人。那人趴在水中,无法辨认面容,但从从飘散的衣裳和头发来看,应该是白蓁蓁。 左右无人,跑去叫人显然来不及。形势十分紧急,她来不及细思,一头扎进水中。 半刻钟后,她将白蓁蓁拖上了岸。 一探鼻息全无,但按其颈间的动脉,尚且还有一丝动静。她当下展开施救,心肺复苏加人工呼吸,反反复复不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白蓁蓁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白大姑娘,你怎么样?” “我……我……”白蓁蓁茫然过后,喃喃着,“是你救了我,我居然没有死…” 她和白萋萋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一嫡一庶,容貌无半点相似之处。她因有着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常年病恹恹的,脸色苍白泛着黄气。同庶出的白萋萋站在一起,反倒被衬得像个庶女。 “大姑娘,大姑娘!” 是那个叫红豆的丫头。 谢姝忙回应,“这里。” 红豆听到声音,很快就赶了过来,等看到白蓁蓁的样子后,吓得大惊失色,一下子扑倒在地。 “大姑娘,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落了水…是石榴姑娘救了我。” “您怎么落水了呢?”红豆哭出声来。“奴婢该死,奴婢真是该死,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 “我……”白蓁蓁没往下说,目光呈灰败之色,显然是有为难之处。“这不是没事吗?不怪你,我就是不小心……今日真是多谢石榴姑娘了。” 红豆擦着眼泪,转过来朝谢姝猛磕头。 这头磕得实在,“咚咚”作响。 白蓁蓁是国公府的嫡女,如果她真出了意外,身边侍候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也就是说,谢姝救的不仅是白蓁蓁的命,还有随白蓁蓁进王府的那些下人的性命,也包括红豆自己。 但对于白蓁蓁的不小心落水之说,谢姝将信将疑。自己故意绕路走,正是不想与聚仙阁的那些人遇上,那么白蓁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门内宅秘密多,阴私也多,她不欲知道太多。 “白大姑娘,既然你的丫头找来了,那你们赶紧回去吧,记得找个大夫看一看,以免落下什么病根。” “石榴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日后定当报答。” “碰巧遇上,无论是谁我都会救。我这人最怕麻烦,不管白大姑娘是落了水,还是其它的原因,还请你莫要与外人说是被我所救。” 白蓁蓁靠在红豆的身上,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轻轻点头。 “石榴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主仆二人远去,谢姝看着自己这一身湿哒哒的,也没法急着回去。万一被人碰到,少不得要解释一番,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寻了一个避人的地方,想着天气这么热,衣裳应该很快会被晒干。 那本书已经湿透,里面的字也全糊了。一团团黑漆漆的,再也不见此前的锦绣文字,仿佛幻化成数不清的阴影,直往人心里钻。 她望着天,内心咆哮。 【贼老天,你是不是耍人玩啊?我全身都是秘密,最是见不得光的人,也最怕被别人知道。您老人家倒好,竟然安排了一个会读心的人,让我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您一定是在坑我!】 突然一道阴影笼罩过来,同时伴随着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为何躲在此处?” “世子!”她几乎是惊叫出声,“我…我就是走累了,歇一歇。” 这是什么人哪! 会读人心,走路还没声音,简直是太恐怖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躲在这里偷偷骂人。” 谢姝语噎,这没有什么好争辩的,因为这个人会读心。刚刚她确实骂了,不过骂的不是人,而是老天爷。 为今之计,只能是让自己的脑子和内心都放空,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腹议。只要她什么都不想,别人也读不了她的心。 “舌头被什么东西咬了,怎么不说话?” 萧翎一步步过来,阴影也一寸寸平移。 君子如玉,芝兰玉树,这等出尘绝艳的男子原本最是令人心动。然而纵然此时朗朗乾坤,灼灼白日,谢姝却像见了鬼。 “你这一身的湿,方才做什么了?” 百般挣扎可能全是无用功,这人从她这里读不出有用的信息,难道还不能从白蓁蓁她们那里获取吗? 所以坦白吧。 她有气无力地将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声音之低像是生无可恋。 良久,她没有听到声音。 大着胆子抬眸看去,顿时心惊。 萧翎这是什么表情? 激动,悲恸,还是悔恨? 他望着池水,眼眸幽深无底。 谢姝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的兄长是溺水而亡?】 忽然她又回过神来,记起这人恐怖的读心术,吓得立马低头装死。 真是要命了! “你猜得没错,他正是溺水而亡。” “我就是乱猜的,您节哀。” 她甩了甩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干都甩出来。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最好是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 当萧翎的声音再次想起时,她仿佛听到了魔鬼的低吟。 “《南丰太公游记》有云:秦台十九峰,传有登天梯,月满时可见。现时仙鹤穿行,佛音绕耳。拾阶而上,如腾云驾雾,瞬时千里之外,乃见高楼林立直入云霄。往来百姓衣不蔽体,却自得其乐,凡言语者尽皆古怪…” 这本游记谢姝看过,当时还猜想那南丰太公会不会曾经穿越到过后世,所以才写了这样一篇游记。 萧翎已近,垂着眉眼看她。 她头皮发麻,身体像被定住。 “往昔我读此书只觉怪诞,深以为不过是南丰太公梦游虚境之作。但遇见你之后,才知天地万物非所见,世外仍有天地,天外亦有空间。却不知你是如南丰太公一般误闯异世,还是与异世有着非比寻常的渊源?” 老底几乎被人揭穿,谢姝岂能不惊骇。所以这位世子爷通过读了她的心,从而猜到了她的来历。 这也太可怕了! 如她这样古怪之人,往往会被世人视为异类与妖孽,或是诛杀或是囚禁,下场注定悲惨。何况她还知道对方不为人知的秘密,更应该被灭口。 压迫感犹如灭顶而来,她下意识往后退。池子边皆是斜坡,近水边更是湿滑,她退着退着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直直朝后仰去。 眼前一花时,她的手被人拉住。 是萧翎。 她一声“谢谢”还未说出口,突然看到萧翎的眼神一变,心里不好的预感刚起,便感觉拉住她的力道不是往,反而是往下推。 “扑咚” 两人齐齐落水。 【萧翎你丫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让你往上拉人,你怎么反倒把我给推下来了!你是不是找死啊!】 生死攸关之时,哪里管得了太多,更管不住内心的气愤。 她能从水里救人,水性自然不错。惊慌失措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奋力朝岸边游去,没多会就上了岸。 水面还有翻涌,涟漪扩散,但不见萧翎的踪影。 人呢? 难道是不会水,人已经沉了? 她吐出一根水草,想骂人。然后定了定心神,再次往池子里看。 人果然在水下。 阳光在水下折射出绚烂的光线,萧翎静静地躺在水里,浮光掠影中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如同沉睡在水中的神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他的兄长是溺亡的,他方才触景生情一时想不开,所以想寻短见? 你说你死就死吧,就不能挑个没人的时候吗?非要让别人看到,还想拉别人一起死,真是够缺德的。 四下依旧无人,又热又安静。 人还在水里,不能不救。 谢姝一声叹气,无奈重新下水。 萧翎是男子,身量又极高,自然比病弱的白蓁蓁重上许多。她费尽全力,几近虚脱之后,才终于拖着长长的男人浮出水面。 一探鼻息,竟是没了。 再摸脉搏,倒是还在。 【如果他死了…那不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我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天哪,我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谢姝拍了拍自己的脸,开始施救。 心肺复苏过后,人没有反应。 她一手捏着萧翎的鼻子,另一手捏着萧翎的下巴,深吸一口气,然后俯身贴近。 第 19 章 一吸一吹,如此反复。 半刻钟后,萧翎有了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不见丝毫迷茫,反倒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清明。 四目相对,谢姝吓了一大跳。 惊吓过后才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方才全身心的紧张,仿佛一张绷满弦的弓,如今人救了回来,那根弦也就松了。 她身体如同散架般,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 “世子爷您醒了。” 萧翎缓缓坐起,湿发垂额,玉面如洗,一双眼眸沉暗如海,眼尾的那颗美人痣沾了水光,越发显得妖艳动人。 “你之前就是这样救活了白蓁蓁?” 谢姝敛起所有思绪,回道:“是。” “那这个法子,还能救其他人吗?” “有些晕厥者窒息者,也可用这个法子。”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救了我?” “是您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 若是换成任何人,谢姝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个人会读心哪,她哪怕骗得了自己,都骗不了对方。 所以她沉默了。 她的沉默如这暑天的热气一样,密不透风让人喘不上气。她开始觉得不仅全身没了力气,头也有点晕。 萧翎看着她,幽沉的眸色中有一丝诡异的复杂。 “我若你,便不会救。我若死了,这世间岂不会无人知晓你的秘密,你也不必担惊受怕,更不用受制于人。” 这原本是谢姝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她骇然的同时,心中又有另一个猜测。 【难道刚才他都是装的?要不然他晕倒了怎么还知道我想了什么?】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她就恨不得掐死自己。明知眼前的人会读心,她怎么就忍不住在胡思乱想呢。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世子爷,您真的不会水吗?” 一个不会水的人,如何假装溺水? 萧翎睨她一眼,然后看向池水。 仅这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 “原来您会水。” 萧翎当然会水。 没有人知道,自打萧缨溺亡之后他都干了什么。他会在夜黑无人之时跳进水中,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将要溺水而亡的感觉。 每每将要窒息之时,他又本能地开始与水抗争。久而久之,他不仅会水,且还能在水下憋气多时。 “我若是你,明知自己有太多的秘密,唯恐泄露出去,所以哪怕是对着自己也不会说那些古怪的话。” 谢姝一噎,索性把心一横,抬头直视着萧翎。人活着怎么以可能不思不想,如果不能有思想,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在这个人面前连内心的想法都无法隐藏,那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早死早超生。 【我是有很多的秘密,但那都是我的人生经历,我不想忘记。我哪里知道世间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能读取别人的心声。】 不是她不够小心,而是有人太逆天。 “我就只是在心里说说,谁知道会遇见您。” “你与我皆知彼此底细,有什么话你直言便是,不必再在心里打官司。” “您是世子爷,我不敢。” “那你在心里说我也能听见。 “但别人听不见啊。我和您不一样,我没有放肆的底气。您也知道我言语怪异,我若在您面前直言直语无所顾忌,以后便会习惯成自然,迟早被人听去,到时候我该如何解释?何况这世间对女子太多约束,一旦我对您态度随意轻浮的名声传了出去,岂不是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哪怕底细被人揭了,哪怕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但有些事也不能改变,否则只会让自己更麻烦。 她的发已全湿,全身更是湿透了。发间不断有水往下流,她不时用手去擦,衣服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即便她狼狈如此,亦不减半分颜色,反倒似那出水的睡莲清新动人。 暑气加湿气让她有些头昏脑胀,晕沉沉的像离了水的鱼,即使身体是湿的,但却呈现出脱水般的难受。一条鱼还能敌得过天罗地网吗?她知道就算自己想拼个鱼死网破,可能最后鱼死了,网却未破损分毫。 她难受地舔了舔唇,没有注意到萧翎瞬间微变的神色。 “你觉得自己还有以后吗?” 这是什么意思! “您要杀我?” “不然呢。” 谢姝的心都凉了。 “世子爷,您听我说…您放心,我这个人嘴巴最紧,万不会泄露世子爷的秘密。我既有特殊之处,对您而言应该有些用处,与其杀了我,您何不利用我……” “你虽有些用处,却不大。旁人多费些时辰,多花些心思,也能办得到。” 所以啊。 她就说自己这个金手指就是一个废,除了找东西比别人快一些外,似乎真的没有别的优势。 “世子爷,我刚才救了您。” “我装的。” 我可去你的吧! 谢姝怒了。 【你说你是装的,我看你方才分明是想拉我一起死。你骗人已经很过分了,你还要杀了我,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里虽然偏僻,但总会有人经过,您不能就这么杀了我。” “杀你何需我亲自动手。” 是了。 堂堂王府世子爷若想杀她一个无名小卒,确实不需要亲自动手。 【凭什么你想杀我就杀我,我是知道了你的秘密,但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你不也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吗?是不是我也可以杀你?】 “可以,你来。” 谢姝肩膀一垮,即使是抛却二人的身份地位,单论他们本身,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她实在是太倒霉了,竟然碰上了这么一个人,看来她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抬头望向天空,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四周静下来,唯有池水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那光映在萧翎的瞳仁出,呈现出诡异的景象,似寂夜中乍现的流光,又似深渊涌出的暗芒。 他神色如晦,却有几分犹豫。 半晌,他俯身过去,学着谢姝方才的样子。一只手捏着谢姝的鼻子,另一只手捏着谢姝的下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嘴吹进谢姝的口中。 “长情,你在干什么?”章也的声音响起,几步到了跟前,还掩耳盗铃般捂住自己的眼晴,偏还露出大大的指缝。“你…你…你怎么能轻薄小石榴?哎呀,瞧瞧我都看到了什么,你竟然,你竟然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行此放浪之事,我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用得着想吗?”章也透过指缝,揶揄地看着他。“我刚才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亲了小石榴,你亲她小嘴了!” 谁亲谁的小嘴了? 谢姝晕沉沉地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章也,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她看到萧翎时,她心下一声哀嚎。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醒。 章也见她醒来,眼睛都亮了。 “小石榴,我告诉你,刚才萧翎趁人之危,我亲眼看到的,他轻薄你!” 所以是萧翎亲她的嘴了! “不可能吧,章三公子您是不是看错了?” 【章三你个老六,什么亲嘴啊,那叫人工呼吸。咦?不对啊!】 她看向萧翎。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要杀我灭口吗?】 “你和他解释一下,方才我是在救你。你正值好年华,我不忍见你就此香消玉殒,所以事急从权。” 【您的意思是,您不杀我了?】 萧翎微不可见地颔首。 【那是暂时不杀,还是永远都不杀我?若是前者的话您就眨左眼,若是后者的话您就眨右眼。】 萧翎:“……” 他沉着脸,眨了一下右眼。 谢姝的心瞬间活了过来,感觉头也不疼了,身体也不软了,所有的力气瞬间归位。 【世子爷,我应该是中了暑气晕过去,那个法子并不合适,您下回别用了,免得被人误会。】 萧翎目光一寒,她立马转头看向章也。 “章三公子,您真的误会世子爷了。方才我晕了过去,是世子爷奋不顾身救了我。您说的轻薄,或许正是杂书上记载的渡气救人之法。” 章也犹疑在看看她,又看看萧翎,总觉得这两个人刚才在眉来眼去的,好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们就此告辞。”萧翎一把将章也带离。 章也一肚子的疑惑,拼命朝谢姝使眼色。 “小石榴,管他是不是渡气救你,他和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千万不要放过他……啊……我说萧长情,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谢姝无语望天。 尔后又高兴起来。 活着的感觉真好! 突然萧翎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当即变了脸,回以一个谄媚至极的笑容。 【多谢世子爷不杀之恩!】 第 20 章 …… 两刻钟后,她回到留客居。 “二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喘成这样,瞧着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似的。”多宝见她满头大汗进屋,忙用帕子替她擦汗。 她喘着气,暗道自己可不正是见了鬼,甚至比见鬼还可怕。 屋子里的凉意让她缓过劲来,同时心里的那根弦一松,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空,挨着床沿就躺了下去。 躲过一劫,庆幸与担忧各半。 庆幸的是她对萧翎而言或许还有用处,所以暂时能保住一命。担忧的是她如今被人捏住命脉,往后怕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缓过神后,让多宝给她备水沐浴。 多宝一边忙活一边向她汇报,“二姑娘您是不知道,聚仙阁差点又出事了。白大姑娘之前不见了,听说是受不住暑气倒在了池子里,险些就送了命。幸好她身边的人及时找到,这才有惊无险。” 看来这就是白蓁蓁对外的说辞。 沐过浴,谢姝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 今日折腾太过,她现在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想闷头好好睡一觉。这一觉居然睡得极沉,且一 夜无梦。 当她被多宝摇醒时,还嘟哝着:“那些人又要搞什么事?” “不是她们搞事。”多宝一脸的焦急。“二姑娘,是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她瞬间瞌睡全无,坐了起来,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的可能,“嗡嗡”作响。 “秦国公和秦国公夫人都来了,太妃娘娘命所有的姑娘都过去。” 难道是事发了? 她快速起床,更衣出门。 …… 大胤有四大国公府,齐、秦、鲁、梁,皆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然而历经近一百多年后,他们也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命运。 各家有各家的颓势,以秦国公府为最。 这一任的秦国公白荣被世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宠妾灭妻。 他的母亲萧蕙儿死得早,他自小被祖母白家太夫人养在漆下。白家太夫人怜他失慈,对他百般溺爱。后来他父亲的继室进门,又处处捧杀于他。 一个溺爱,一个捧杀,他顺理成章被养废了。举凡纨绔子弟有的毛病,他样样不落,尤其是玩女人。 此时他一脸虚浮地打着哈欠,心里还念着昨晚上新宠幸的小妾,对老太妃和他夫人张氏的寒暄显得颇为不耐烦。 “你说你也是的,蓁儿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说她人在王府不可能出事,偏你听风就是雨,如此冒昧地过来,也不怕让人笑话。” 张氏被他埋怨了一路,此时也只能更加忍耐。 “妾身也是慌了神,传话的人说蓁儿出事了,我如何能坐得住。”张氏瞧着是个绵软的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舅母,还请您多多体谅。” 老太妃笑道:“为母者最多忧,你也是慈母之心,我老婆子哪里会怪你。要说也是我们王府照顾不周,你家大丫头确实出了点事。原本想着送信给你们,没想到你们先上了门。” 张氏一听,心又悬了起来。仔细一看自家女儿的脸色,确实比从前更苍白了些,当下连声询问发生何事。 白蓁蓁声音也是极轻,说自己昨日身子不适走岔了路,原本想着靠近水边缓上一缓,却不想落了水,所幸红豆及时赶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氏双手合十,“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我就说蓁儿无事,若真有事哪里用得着外人传话。”白荣站起身来,朝老太妃行礼,“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告辞……” “国公爷且慢!” 有人站出来,众人看去,正是镇南王妃堂妹的女儿王瑶。 “白大姑娘并非自己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所有人闻得此言,皆是大惊。 老太妃面色立沉,看了脸色不太好看的镇南王妃一眼。 镇南王妃又气又难堪。“瑶儿,长辈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胡说八道。” “姨母,瑶儿没有乱说,是有人亲眼看到的,白大姑娘不是自己失足,而是被人推入水中。” 张氏惊骇至站起来,忙问:“谁?谁看到的?” 一个丫环低着头出来,“是奴婢,奴婢看到的。” 这丫环是王瑶身边的人,王瑶对她道:“知书,你把你看到的告诉大家。” 知书嚅嚅着:“奴婢看到白大姑娘和人说话,像是起了争执,便想着避开些,谁知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奴婢当时吓坏了,没敢过去瞧一瞧。后来听人说落水的是白大姑娘,越想越觉得不对。” 白蓁蓁的脸色更显苍白,面对自己母亲焦急心疼的询问,她几乎快要晕过去。 “蓁丫头,你别害怕。”老太妃出声,“如果真是有人害你,我们王府一定不会姑息。你父亲母亲都在,你有什么话就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张氏问知书,“你可看清那人是谁了?” 知书猛摇头,“奴婢没有看清,但奴婢记得她穿了一身绿色的衣裳。” 谢姝一进来,听到就是这句话。 很快她就听到赵芙的声音,赵芙说:“昨日穿绿色衣裳的,我记着似乎有两位姑娘。一位是白二姑娘,穿的是一身竹叶色的衣裳。一位是石榴姑娘,衣裳的颜色是柳青色。” “大姐,难道是石榴姑娘害了你?”白萋萋惊呼。“都怪我,都怪我,谁让我昨日占了诗画会魁首的名头,她必是对此忿忿不平。瞧见你落了单,便伺机报复……”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白蓁蓁真的的快晕过去了。“不是这样的,你胡说,你胡说!” “不是她推的你,难道大姐想说是我把你推下水的吗?”白萋萋不敢置信看着她,满目都是痛心与委屈。“大姐,我知你平日里不喜我,但我们是亲姐妹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 白蓁蓁实在是站不住,靠在张氏的身上。“母亲,是二妹妹推的我,是她把我推下了水。我念着家丑不可外扬,便说是自己不小心落的水……” “大姐,明明是石榴姑娘推你,有人都看见了,你为何非要诬蔑我?” “石榴姑娘没有推我,相反……是她救了我!” “好了!”白荣一拍桌子,“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一家子姐妹也不怕别人笑话。依我看就是那个叫石榴的推了蓁儿,她人在哪里?我倒要问问她,为何心肠如此歹毒!” 众人朝门口看去,看到了谢姝。 谢姝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上前,站到了中间。 白荣眯了眯眼,眼神在看清楚谢姝的长相后闪过一丝邪气,“你就是石榴姑娘,是哪家的丫环哪?” 无论是这名字,还是谢姝的衣着,确实不像世家高门里的姑娘。 “回秦国公的话,小女出自谢家,是谢家女。” 居然是谢家女。 谢家还有这样的破落户亲戚。 白荣装模作样,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狠辣,诗画比不过我儿就心生怨恨,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家蓁儿推下水的?” 老太妃的脸色变了又变。 “方才你家大丫头可是说了,推她下水的是你家二丫头,小石榴恰巧经过,还救了你家大丫头一命。” “舅母,我知道您护短,但您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家蓁儿和萋儿是亲姐妹,萋儿怎么可能会害蓁儿。蓁儿这孩子常年病着,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我看就是这叫石榴的不安好心,你不能因为她姓谢就偏袒,那我可不依。” “父亲!”白蓁蓁拼着全身的力气,喊道:“我没有糊涂,我记得很清楚,是二妹妹推的我,她说只要我死了,她就能过继到我母亲名下,成为国公府的嫡女。若不是石榴姑娘救了我,我现在已经死了。母亲…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 张氏恨恨地瞪着白萋萋,她当然信自己女儿说的话。 “国公爷,蓁儿不会撒谎……” “她是糊涂了!是不是你教的?你们就是容不下萋儿和婉娘,昧着良心在这里颠倒黑白!事实就摆在眼前,是这个叫石榴的害了她!舅母,您若不能主持公道,那这人晚辈就带走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姝身上,让谢姝一阵恶心。 “国公爷,白大姑娘是你女儿,白二姑娘是你女儿,你信白二姑娘,而不是信白大姑娘,到底是何道理?难不成真如外人所说,你宠妾灭妻,竟然到了连脸都不要的地步!” “你放肆!” “今天我还真就放肆了!像你这样是非不分,满嘴荒唐之人,我就不应该对你客气。” 白萋萋清冷的面上全是悲愤之色,“石榴姑娘,你怎么能这么和我父亲说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你和我大姐之间有什么密谋。我大姐说是我推了她,又说是你救了她,这全是她的一面之词,请问可有人替你们作证?” 一室沉默,无人应声。 白荣得意地哼了一声,“不用再问了,就是这石榴姑娘捣的鬼。舅母,您若是还想包庇她的话,就休怪我不顾两家的情面了。” 白蓁蓁拼命摇头,不停地否认,但白荣压根不看她,那让人难受的目光一直粘在谢姝身上。 谢姝恶心至极,咬了咬牙,“你们不会真以为除了知书,那里再没有人经过吧?我告诉你,还有人看到了,他可以为我作证!” 所有人齐惊。 老太妃忙问,“小石榴,你快说,还有谁能作证?” 谢姝朝门口望去,方才她进来之前远远瞧见萧翎往这边走,想来人已经到了,应该是一直在外面没进来。 【世子爷,救我啊。您若是不救我,我要是被逼急了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好了,您应该也不想事情变成那样吧。】 萧翎确实就在门外,无论屋子里的人说的话,还是他们的心声,悉数入了他的耳朵里,包括谢姝心里的乞求。 谢姝等了一会,没见人进来,又在心里乞求。 【世子爷,您行行好,您就当发个善心帮帮我,我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还是没动静。 她又急又怒。 【萧翎,你丫的再不出来帮我作证,我就把你的老底全抖落出去。反正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要死大家一起死!我数到三,一、二…… 三个还没数到,就看到萧翎进来。 那双狭长的眼冷冷地环顾众人,最后定在谢姝身上。 “我可以作证。” 第 21 章 众人见是他,大感意外。 老太妃也一瞬间的怔神,须臾反应过来,“翎儿,你快说说,你看到什么了?” 萧翎一指谢姝,“孙儿看到了她。” 所有人侧目,看向谢姝。 谢姝:“……” 白荣兴奋道:“我就说了是她!舅母,翎儿亲口作的证,害我蓁儿的人就是这个石榴姑娘,我现在就把人带走!” 他粘在谢姝身上的目光越发令人作呕,如同散发着恶臭的黏腻脓液。 “慢着。”萧翎冷冷地睨着他,“我说我看到了她,并未说我看到她做了什么,秦国公为何如此着急?” 谢姝的心一时悬起,一起摔下,大起大落好不刺激。 【世子爷,您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 萧翎朝她看过来,眼神极其复杂。 她生怕这满腹心机之人又有什么坏主意,连忙顺着竿子问:“世子爷,您既然都看到了,还请您为小女正名。” 白荣眼珠子一转,道:“长情啊,我可是你的表叔,蓁儿和萋儿都是你的表妹,你可别为了一个外人,坏了我们两家的情分。” 老太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哪里还看不出白荣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心下已是怒极,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目光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嫌弃。得亏大姑子走的早,若是还活着,天天对着这么个儿子,指不定多糟心。 她怒道:“你让翎儿把话说完!” 白荣撇了撇嘴,重新坐下,眼神在谢姝身上瞄了又瞄。 谢姝忍着心理和生理的厌恶,掐紧掌心。 【世子爷,您快点说,别卖关子了。我都快被这秦国公恶心死了,您不是会读心吗?您应该知道这老东西在想什么吧?这老东西满脑子污秽,袖子里还藏着女人的贴身之物,他想把我带走指不定存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可是王府的女客,若真出了什么事,王府也没脸吧。】 萧翎当然知道白荣在想什么,可谓是肮脏龌龊至极。若是从前,他或许单单是厌恶,而此时他竟莫名觉得愤怒,看向白荣的目光带了几分杀意。 白荣感觉后背一凉,内心见不得人的心思收敛了些。 “行,长情大侄子,那你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她救了你的大女儿。” 白蓁蓁一听这话,挣扎着站直身子,眼眶都红了。“确实是石榴姑娘救了我,幸好世子爷您看到了,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让人相信…那您有没有看到是谁推了我?” 白萋萋低着头,脸色白得吓人。 “世子爷,小女什么都没有做,小女不知道为何大姐要那么说…世子爷,小女对您仰慕又尊敬,您一定要为小女说句公道话。” 她向来以清冷示人,又颇有几分才情,眼下这般示弱乞求,自然是多了几份楚楚之色,好比是细竹不堪风雨斜,别有一番风情。 不少人都在看她,包括谢姝。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萧翎的回答,他的回答是“没有。” 白萋萋大喜,泪眼中泛着感激,更加的我见犹怜,“小女就知道世子爷最是公允,小女在这里多谢世子爷……” “我没有看见,至于你有没有做过,我并不知晓。” 白萋妻一愣,“世子爷,我真的没有做过……” 白蓁蓁喃喃着:“母亲,真的是二妹妹推的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犯糊涂!”白荣低吼,“分明就是你自己乱跑落了水,幸好这位石榴姑娘救了你,否则你哪里还命在这里攀扯自己的妹妹。” 这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老太妃气极,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他,“不管是你家大丫头自己落的水,还是你家二丫头推了人,这都是你们白家的家事,我这个当舅母的也不好插手。事已至此,你们今日就把她们接回去,该养身子的养身子,该学规矩的学规矩,免得日后再闹出什么事来。” 白荣还要说什么,老太妃已经命人送客。 白蓁蓁临走前,再三对谢姝表达谢意及歉意。 “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世子爷出来作证,恐怕我就成了恩将仇报的罪人。石榴姑娘,我觉得你之前有句话说得特别好,若能得嫁良人,哪怕日子清苦些,也能举案齐眉两不相疑。若是所嫁非人,再是高门显贵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谢姝知道,白蓁蓁这是在感慨自己母亲的遭遇。 “事情都过去了,你回去后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事要更加小心。” 小心两个字让白蓁蓁动容,当下握紧了谢姝的手。 白荣心有不甘,令人难受的目光一直垂涎着谢姝。 突然视线被挡,他一抬头,对上的是萧翎那张温润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长情大侄子,你……不会是开窍了吧?”他压着声,“你我都是男子,日后你有什么不懂之处,或是有什么想知道尽可以来问表叔,表叔一定倾囊相授……” “秦国公,我的事不劳你操心。我有一句话要奉劝你,凡事过犹而不及,物极则必反,小心歪门邪道走多了,迟早会误入歧途丢了性命。” “你这小子不识好歹……”白荣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萧翎的两只手抬在自己的肩膀上,与此同时他双臂一麻,不等他反应过来,萧翎已经松开他,而他一直揣在袖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桃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细细的带子连接处烂了一块,应是被人大力粗鲁撕破所至。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红了。 张氏更是无地自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又恐那东西污了自己女儿的眼,也顾不上礼数,慌忙拉着白蓁蓁出去。 老太妃气得话都差点说不出来,深吸几口气后大声喝道:“送客!” 白荣丢了大脸,虽臊恼却并不以为意,还恬不知耻地朝萧翎挤眉弄眼。 “长情大侄子,表叔我也是情难自禁,等你以后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你就能体谅表叔了。” 他理了理衣襟,抬脚准备走人。 “且慢。”萧翎叫住他。“把你的东西带走,莫要污了王府的地。” 他冷哼一声,“长情侄子,我可是你表叔……” “你若不拿走,我就让人敲锣打鼓给你送回去。” “行,你小子够狠!”白荣退后几步,将那肚兜拾起,揉巴着塞入怀中。他目光不由自主想往谢姝那边看,却被萧翎挡得严严实实。 萧翎眼中的寒气令他不寒而栗,心底那点邪念顿时散了干净,暗道一声可惜,然后脚步虚浮地出了门。 一屋子的寂静,萧翎走到谢姝面前。 “若无人为你作证,你该如何?” “白大姑娘可以为我作证,便是报官我也不怕。” “你这么笃定吗?他们才是一家人,若你真报了官,你确定她会帮你说话?人心之诡堪比妖魔,你不忍他人陷于深渊,却不知他人不仅不会感恩,反倒会将你拖入地狱。” 这话不无道理。 古往今来农夫与蛇的故事太多,好人没好报的事也屡见不鲜,更有甚者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善举而永无宁日。 谢姝知道他能读人心,必是比世人更了解人性之暗。 秦国公夫人一看就是立不起来的人,否则也不会任由妾室庶女欺压至此。正是因为她的软弱,所以才把白蓁蓁养得可怜可欺,一旦对簿公堂,秦国公那边施压,白蓁蓁还真有可能反水。 “世子爷的教诲,小女谨记于心。” 【当时那般情形,我做不到视而不见。但您说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他日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她的心声原本极娇极脆,而这次却多了几分郑重,郑重之余还有一丝亲近。 萧翎记起幼年时,自己不仅喜欢养一些乌龟四脚蛇之类的东西,还养过一只小兔子。那只小兔子毛色雪白,最得他的宠爱。 他日日将小兔子藏在屋中,玩耍时抱着,睡觉时抱着,生怕弄丢了它。有一天它不见了,被找到的时候正窝在一处草丛中,脚还受了伤。他抱着它,又心疼又难受,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絮絮叨叨教训了一通。 小兔子偎在他怀中,瞧着可怜又乖巧,不时亲昵地蹭着他,比以往更加信任依赖他。正如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因为他的相助,从而对他产生类似的亲近与信赖。 “翎儿说的没错。”老太妃感慨着,对谢姝道:“小石榴啊,你还是年纪轻,不懂人心险恶。今日这事委屈你了,若不是你救了白家大丫头一命,我们王府怕是要有大麻烦。翎儿啊,你替祖母和你母亲,好好地向小石榴道个谢。” 萧翎听从自家祖母的吩咐,在众人的注目中向谢姝行礼道谢。 谢姝不太好受他的礼,微微福身还礼。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好像是在行夫妻对拜之礼?】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姝小心翼翼地抬头,祈祷着萧翎没有听到。 萧翎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他的目光与谢姝的眼神相遇时,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狠狠撞在了他的心上。 他心神倏地一乱,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欢喜。 第 22 章 ……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心思各异。 老太妃眯眼含笑,越看越觉得这对小儿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思及自己的那个梦,目光更加的慈爱。 “太妃娘娘,今日好在有惊无险,若非石榴姑娘知情不说,秦国公也不会上门来问罪,差点因此伤了两家颜面和情分。”赵芙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嫉妒的目光恨不得将谢姝盯出一个大窟窿来。 这个破落户,怎么哪哪都有她,居然还露了这么一个大脸。 老太妃闻言,眼里的笑意淡去。 “芙儿丫头,你这话说的不对。小石榴此前不说,正是不愿给王府添麻烦。她行好事却不声张,心性实在是难得。秦国公上门来问罪,非她之过,而是我们王府疏忽大意。”她看向镇南王妃,“溪娘,你说呢?” 镇南王妃闺名赵溪。 此时她是满脸的愧色,府里发生的事他们当主子还未有所反应,就被人传了出去,分明是底下的人出了乱子,也是她的御下不力。 还有王瑶。 王瑶是她堂妹的女儿,属于他们齐国公府这边的亲戚。娘家的亲戚行事之前未曾知会她,害得王府如此被动,她实在是心中有愧。 “芙儿,休得胡言,石榴姑娘是我们王府的恩人。” 恩人这两个字,谢姝可不敢当。 “王妃娘娘言重了,小女实在是承受不起。” “我说你是,你就是。若非你救下了白家大姑娘,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她死在了王府,不管她是被人推的,还是自己落的水,我们王府都难辞其咎。” 大是大非上,镇南王妃拎得清。哪怕她对谢姝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存在一定的偏见,她也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偏见而是非不分。 “你既是我们王府的恩人,那我们王府便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们王府必定应允。” 众女听到这话,瞬间议论纷纷。 赵芙急得直跺脚,埋怨自家姑母糊涂。“姑母,您这个承诺未免太重了。若是石榴姑娘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难道您也同意吗?” 这个不该有的心思,谁都能听懂。 谢姝对镇南王妃能做出这样的承诺也很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位王妃娘娘看不上自己,也不喜欢自己。 她想说自己对萧翎绝对不会有不该有的心思,正准备要说些什么,便听到老太妃的声音。 “芙儿丫头,我们萧家人言出必行,既然王府的主母已经对小石榴有了承诺,那么无论是我这个老婆子,还是翎儿,日后都会遵循。好了,今日闹了这么一出,你们也乏了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众女纵有千言万语,眼下也只能识趣告退。 府里的下人出了纰漏,镇南王妃哪里还坐得住,临走时带走了心不甘情不愿的赵芙,身后还跟着脸色惨白的王瑶。 而谢姝,则被老太妃留下。 与她一同被留下的,还有萧翎。 屋子一空,老太妃就换上了笑颜,满目慈爱地打量着谢姝,“小石榴啊小石榴,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和秦国公呛声。” “小女只是被逼急了,请太妃见谅。” “你骂得好,我早就想骂那小子,不着四六行事荒唐,简直是没脸没皮。”老太妃骂了一气,心里舒坦了一些,又关爱问谢姝,“折腾了半天,饿了吧,正好翎儿也在,你们留下来陪老婆子用个饭。” “太妃娘娘,小女怕打扰您和世子爷……” “打扰什么,人多了才热闹,翎儿,你说是不是?” 萧翎能读人心,自然知道老太妃的期盼与心思。 迟疑一会儿,说了一个是字。 老太妃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谢姝的手不放。 谢姝无法,只好同意。 “小石榴啊,你爱吃什么,尽管说来,我让人去做。”老太妃问。 “小女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太妃娘娘安排便是。” 谢姝低声回着,隐晦地瞟了萧翎一眼。 【世子爷,我想吃八宝葫芦鸭、翠珠鱼花、蟹粉狮子头、还有樱桃肉。】 萧翎睨了睨她。 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当着太妃娘娘的面,我总是要客气一下的。反正您也是要吃的,您就顺便满足一个我这个客人的愿望,也算是进了主家的本分。” “祖母,孙儿想要……”萧翎故意一顿,然后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接着说:“清炒莲菜、葱烧豆腐、莼菜汤。” 全是素的。 谢姝满心的期待落了空,心生气恼。 【世子爷,您看看我,我想吃荤菜,我要八宝葫芦鸭、翠珠鱼花、蟹粉狮子头、还有樱桃肉。您要是不帮我说的话,我就一直念一直念,八宝葫芦鸭、翠珠鱼花、蟹粉狮子头、还有樱桃肉……】 萧翎差点气笑了。 这还是个小无赖。 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姑娘不仅聪明,胆子还不小,且还是个滚刀肉的性子。用得着他的时候就称他为您,骂他的时候就是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祖母,这几道菜是给您的,孙儿要八宝葫芦鸭、翠珠鱼花、蟹粉狮子头、还有樱桃肉。” 老太妃:“……” 这个臭小子存心气她。 谢姝愿望达成,心花怒放。 【世子爷,您真是一个好人。】 …… 王府的膳食,精细而讲究,盛放菜肴的器皿皆是官造,色白如玉,润泽如沁,精美而不失雅致,无论是菜肴还是器皿都堪称艺术品。 传菜的下人们许是得了谁的吩咐,将八宝葫芦鸭、翠珠鱼花、蟹粉狮子头、樱桃肉等荤菜摆在谢姝面前,而那些素鲜则放在老太妃近前。 布菜的人不等谢姝开口,直接按照老太妃的吩咐,把那些鸭啊肉啊鱼的一股脑放进谢姝的碗中。 谢姝在老太妃慈爱含笑的目光中动了筷子,她吃一口肉,老太妃也跟着吃一口菜。她再吃一口肉,老太妃跟着扒一口白饭,仿佛是在看着她的吃相下饭。 思及老太妃的消渴症,她有话要说。但越是世家高门,越是讲究食不言,她怕自己吃饭时说话不太妥当,于是在心里碎碎念。 【世子爷,太妃娘娘有消渴症,饮食清淡忌甜食确实可以缓解一二。但饮食清淡不等于吃白饭素菜,相反可以少食米面,鱼肉等需要适量吃一些。】 萧翎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自家祖母,正好看到自家祖母悄悄咽口水的动静。 祖母以前无肉不欢又嗜甜,自从得了消渴症之后,饮食上确实受了亏。有时他听到祖母心里的那些话,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为了祖母的身体,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若真能适当用一些荤腥,想来祖母多少能解一解馋。 他看着谢姝,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谢姝:“……” 【我说吗?会不会不太好?】 老太妃莫名其妙,问:“翎儿,你怎么知道小石榴有话要说?” “孙儿见她一直看着您,几度欲言又止,想着她应该是有话要说。” 谁一直看着老太妃了,谁欲言又止了? 谢姝心下翻了一个大白眼,猛不丁对上萧翎锐利的眼神,立马心虚起来。 她搁下筷子,斟酌道:“太妃娘娘,小女无意中听人说您有消渴之症,所以平日里饮食极为清淡。方才小女见您只吃素菜,突然想起以前在澜城时,有位郎中说消渴之症需药食同治,药不能断,饮食也要仔细,戒油荤甜食不假,但并非全断,可适量吃些鱼肉。若怕鱼肉食用过量,可减少入口的米面。” 老太妃闻言,眼睛都亮了。 “当真?” “小女也是听那郎中说的,想来应是有些道理。” “若真如此,那我……”老太妃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孙子,“翎儿,你觉得小石榴说的有没有道理?” 谢姝也看着萧翎。 【世子爷,您让我说我就说了,我敢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一味饮食清淡不食荤腥,反对不利于太妃娘娘的身体。】 萧翎思索一会儿,亲自夹了一筷子鸭肉放进老太妃的碗里,老太妃当即笑眯了眼,迫不及待地享用碗里的肉。 吃着吃着,她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孙儿一眼,正好看到萧翎的目光落在谢姝身上,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怪不得这小子知道小石榴有话要说,原来如此。 她的大胖曾孙子哟…… 应是快要来了吧。 第 23 章 …… 这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后,萧翎先告辞。 谢姝等老太妃歇下之后才离开,她行至回留客居的半途中,遇到镇南王妃身边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明显是在等她,告诉她王妃有请。 王妃要见她,意外,又不意外。 她望了望天,心道这一天天的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原本还想着回去睡个午觉,看样子要泡汤了。 那婆子在前面引路,她跟在后面。 绕过几个院落,再穿行园子,接连两道月洞门之后,便到了镇南王妃的清溪轩。清溪二字中的溪字正是取自镇南王妃的闺名。 婆子先让她在外面等候,自己进去禀报。 半个钟后,婆子出来让她进去。一入门淡淡的兰香迎面而来,裹挟在凉爽之气中,让人瞬间无比舒畅。 镇南王妃还是之前见客的那一身打扮,淡淡相宜端庄而贵气。许是平日里不怎么言笑的缘故,她给人的感觉有些严肃。 谢姝上前,行礼。 对方慢悠悠地品着茶,像是没看到她。 她心下苦笑,原来这位王妃娘娘就算能明辨是非,还对她许了那样的承诺,也没有改变对她的不喜。 她安静地站着,眼角的余光却是将屋内布局仔细扫视了一遍。一室的雅致富贵一览无遗,入目皆是奢华,富丽中又不失风雅。博古格上琳琅满目,古玩玉器应有尽有,角落的檀木架子上放置着一个斗彩的鱼缸,鱼缸上有盖,里面卧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钱龟。 这时镇南王妃终于出声,“我找你来,是有些话要和你说。虽说你对我们王府有恩,我们王府也定会报答于你。但有些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切勿隐瞒,务必要先禀明长辈知晓,才能避免更多的麻烦。” “王妃娘娘说的极是,是小女见识浅,一时没想太多,一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思虑难免不够周全。” 谢姝态度之好,让镇南王妃愣了一下。 在此之前,镇南王妃也用同样的话训戒过自己的侄女和外甥女,两人皆是为自己百般辩解。虽说最终认了错,但却让人更加恼火。是以便以为她也会尽力为自己辩解,为此腹内还准备了许多训言,万没想到她一上来就自责自省,倒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镇南王妃回过神来,似是想到了什么,问:“昨日你为何去那里?” “实不相瞒,那地方小女不是第一次去。小女之所以还去那里,是因为小女上回迷了路,无意经过那里时捡到一只大乌龟。小女不懂如何饲养,便想着去那里采摘一些水草回来喂养。” 当谢姝提到大乌龟时,明显感觉到镇南王妃的眼神一变。 “谁告诉你乌龟食水草的?” “小女自己瞎猜的。” 镇南王妃用手指摩挲着茶杯,仿佛是在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既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又碍于自己的身份迟疑不决。 良久才开口道:“养乌龟可没那么简单,同养鱼不一样,吃的不是水草。它吃的东西杂得很,鱼虾虫子不能断,有时还要喂些肉,瓜果或是蔬菜。” 谢姝一听这话,暗道一声果然,那只大王八就是这位王妃娘娘养的宠物,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小女不知道。”她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原来养乌龟有这么多门道,小女还以为喂些水草就行。王妃娘娘您连这个都知道,您真是太厉害了。” 镇南王妃心道这有什么,自己不止乌龟养得好,猫啊狗啊兔子啊养得更好。可惜在闺中时被母亲耳提面命女子当以才情贤惠和管家之道为重,万不可玩物丧志。嫁人后约束和规矩更多,愈加不能随心所欲,.猫狗那些会乱跑的不能养,免得被人说不稳重,她也只能偷偷养只乌龟解解闷。 生平第一次,有人夸她是因为她会养乌龟,这种被人认同的感觉比以前别人夸她贤良淑惠才情不俗还要欢喜。 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高兴,拼命维持着自己王府主母的仪态。 “闲事而已,不值一提。” “小女以为越是闲事,反倒值得一提。若是人人都会的,也没什么稀奇的。所谓修身养性无小事,大通玄妙唯在心,恰是因为王妃娘娘您心中有对万物生灵之爱,才能知旁人所不知。” 这番话听在镇南王妃的耳中,那是无比的熨帖。 “这些事情闲时怡情即可,万不能玩物丧志。” “王妃娘娘说的极是,小女记下了。” 二人一来一去,气氛不知何时变得融洽。 镇南王妃猛地记起自己把人叫来的目的,有些懊恼自己差点忘了正事,但因着方才谢姝的言语让她有了好感,她的语气自然柔和了许多。 “这次的事你要引以为戒,下回不可再犯。” “小女记下了。” “记下就好。”镇南王妃继续端着自己的架子,心想着这孩子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许是出身不高规矩没有学好,若是自小有人好好教导应该不差。 当下语气又柔和了一些,道:“行了,你回去吧。” 谢姝起身,行礼准备告退。 走了两步,回头问道:“王妃娘娘,那鱼虾虫子,我是给我家二百五吃活的,还是死的?” “二百五?”镇南王妃一怔。 “二百五是我养的那只乌龟的名字。”谢姝腼腆道:“我自己胡乱取的,想着总不能天天叫它乌龟吧,有个名字也好叫一些。” 镇南王妃心道,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以前养猫狗倒是会取名字,竟从未想过给乌龟也取个名字。 她朝身后的林嬷嬷递了一个眼色,尔后林嬷嬷便取来一包东西交到谢姝手上,并叮嘱谢姝回去再打开。 谢姝一走,她立马兴致勃勃去翻书。 “还是有个名字更好些,我得好好想想取个什么名。” …… 谢姝一出清溪轩,毫不意外碰到明显想看自己笑话的赵芙。赵芙一脸高傲,吊着眼尾剜了她一眼,然后是一声轻蔑的冷哼。 她眉眼未动,神情自若。 “石榴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 “赵大姑娘放心,我很有自己之明,一刻也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赵芙今日气不顺,先前王瑶挨训时,她也受到波及。因觉得十分冤枉,便极力为自己辩解,却不料惹得姑母更加恼怒。 此时她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撒,见谢姝仿佛无事人的模样越发来气,面色也跟着扭曲了几分。转念一想,以姑母的性子,对于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定然少不了一通训斥。 “你可知因为你的知情不报,我们王府差点出事。我姑母说你对王府有恩,她那是在客气,我劝你最好不要心生妄想,借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这些话,赵大姑娘应该和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去说。毕竟说我对王府有恩的是王妃娘娘,说王府所有人都会记住这份恩情的人是太妃娘娘。敢问赵大姑娘,你是王府的人吗?你有什么资格代表王府说这样的话?” 赵芙气极。 她现在不是王府的人,日后她一定会是王府的主母。 “你真是可笑,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姑母最是厌恶你这样的人,我到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谢姝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掂了掂藏在袖子里的那包东西。若是她知道王妃娘娘不仅没有训斥自己,还送了自己一包东西,会不会气极吐血? 那包东西很轻,谢姝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鱼小虾还有虫子,且全是干品。有了这些东西,喂养起来既卫生又方便,她一边走一边暗想着那位王妃娘娘还是个妙人。 故事里豪门世家的夫人们为了断绝攀附者的心思,有人会一掷千金甩在攀附者的脸上,并警告他们离开自己的儿女。 她怎么就没碰到那样的好事? 银子没有,只有一包乌龟饲料。 【如果王妃娘娘真甩给我一万两,让我不要打萧翎的主意,那我就赚大发了。我一定有我远滚多远,往后余生吃香的喝辣的……天哪,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美事!】 她拍着自己的脸,摇头失笑。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我才值一万两?” 第 24 章 这大热天的,她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世子爷,您怎么在这里?” “我以为你能看见。” 什么叫以为她能看见? 她一时语塞,难不成这位世子爷以为她是千眼怪,浑身上下都长满眼睛,左右四周都能尽收眼底。 “我看不见。” 【我背后又没长眼睛,我怎么可能看得见。再说就算您是从正面走来的,如果不在我目之所及之处,那我也看不清。我是能透视物体看清里面的东西,但不代表我是千里眼。我就不信您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 萧翎睨她一眼,道:“我不能。” 他能听到人心所言,但最远距离不超过十丈。 “那还好。”谢姝心想着原来他的读心术也没有很逆天,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反应过来后立马圆话。“我的意思是,凡事若太过超出常理,反倒会受其所累。” 萧翎自是将她方才心里所想听得一清二楚,却对她这话表示认同。“你说的没错,天地方圆,万物相生相克,便是有过人之处,亦不能超出天地万物之外。” 她下意识点头,所以即便是他们有金手指,也远没有到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 四周闷热无风,她的鼻尖慢慢冒出细小的汗珠,点缀在嫩白的肌肤上,如同清晨沾着露水的花瓣。 树荫渐移,她也跟着移动。裙摆下的脚尖轻轻掂着,一点点地往过挪,还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不知所有的小动作都被萧翎尽收眼底。 萧翎浓墨般幽深的眼眸中,浮起浅浅的笑意。 他记得幼年时养的那只小兔子想溜出去时也是这般不断小动作,小心翼翼以为无人知。往往还没溜到门口,就被他逮个正着。 谢姝被晒得双颊微红,“世子爷,您若是没有其它的事……” 萧翎取出一物,递给她。 她早就看到了,毫不意外。 “世子爷,这书不会是你写的吧?” “你不是猜到了吗?” 也是。 他会读心哪。 谢姝看着手里的手,上面是熟悉的《养龟要术》四个字,翻开一闻,满是新鲜的墨香。先前那本被水浸透了用不成,这本不会是他连夜写的吧。 【不愧是母子,爱好都一样。一样送技术,一个送龟粮……】 “我母亲竟然送你东西?” 谢姝叹气。 在一个会读心的人面前,她完全没有任何的秘密。 “王妃娘娘得知我养龟,特意送了我一包龟粮。” “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看到王妃娘娘那里也养了一只乌龟,就说我也有一只,王妃娘娘便告诉我如何饲养,还送了这包龟食给我,我觉得王妃娘娘挺好相处的。” 萧翎看着谢姝手里的那包龟粮,神情难辨。 母妃性情执拗极难相处,从不与不相熟之人套近乎,何来好相处一说?自他记事起,母妃从未送过他任何东西,为何对这小姑娘青眼相看?不仅教她如何饲养乌龟,且还送龟食。 谢姝见他神色不对,心下嘀咕。 【哎呀,他不是吃醋了吧?】 “何为吃醋?” “就是嫉妒,心里不舒服。”谢姝老实回答。 “没有。” 【有也没事,我又不会笑话您。】 萧翎不说话了。 曾经他吃过萧缨的醋,嫉妒母妃对萧缨百般呵护疼爱,却对他从没有好脸色。 但是如今他不会了。 “世子爷,您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告辞……” 话还没说完,谢姝就被对方一带,瞬间到了假山后面。 “有人。” 听到这两个字,她将到嘴边的惊呼咽下去。 听脚步声来的有两个人,不多时停在了假山不远处。 “秀姐姐,我真是不服。我们好歹是正经的谢家女,那石榴姑娘是哪门子的破落户,以为姓谢就是谢家女吗?太妃娘娘对她另眼相看,如今王妃娘娘还许了她那样一个大人情。她若真有什么非分之想,借此达到自己痴心妄想的目的,我想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这声音谢姝有印象,是一位叫谢莹有姑娘,而她口中的秀姐姐,应该就是另一位谢家女谢秀。两人同样出自谢家二房,且都是庶女。 谢家是南陵的望族,出过几位声名显赫的大儒,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便是家中的庶女,也是个个才貌双全,却不想谢家这两位姑娘大中午的不怕热,顶着大太阳跑到外面来说别人的坏话。 关于她们说的话,谢姝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萧翎澄清。 【世子爷,您别听她们的,我对您只有敬畏之心,压根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还有我完全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这一点您也可以放心。】 萧翎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幽暗。 这时谢秀说:“莹妹妹你莫气,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不过是碍于体面,才说了那样的话。她若是个知礼的,便不会因此狮子大开口。” “可是世子爷都和她说话了,分明是对她不一样。她有什么好的,除了眼睛比别人大一些,胸前比别人多了二两肉,还有什么!天生就是个狐媚子,我瞧着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姝瞪大了眼,下意识低头瞄了瞄自己的胸前。 不是说书香世家的姑娘们最是含蓄吗? 她怎么就成狐媚子了! 【我眼晴大那是爹娘生的,你们管得着吗?我胸前比别人多二两肉怎么了,我吃你们家米了吗?】 萧翎:“……” 小姑娘还挺理直气壮,却又有几分道理。 他耳尖泛着红,低垂着眸掩饰自己眼底的笑意。 谢秀许是觉得谢莹说的话不太妥当,小声喝斥,“莹妹妹,这样的话你莫要再说,我听着都觉得臊得慌。万一被别人听了去,还当我们是言行放荡之人。” “秀姐姐,这有什么的,男人不都爱这些吗?我们姐妹私下说说而已,我就不信你姨娘没有教过你……” “莹妹妹,你再胡说,我就走了!” “好了,秀姐姐,我不说了,我就是憋得难受。万一世子爷真着了那狐媚子的道,咱们该如何是好?” 又是狐媚子。 谢姝无语。 【别说是狐媚子,就是狐狸精也不行。萧翎会读心术,你们任何人的心思他都知道,红的白的黑的黄的,他对你们了如指掌,再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红颜枯骨,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 “你别急,世子爷岂是好色之人。但凡是他对女子有半怜香惜玉之情,又怎会有今日。莫说是那赵大姑娘和大堂姐,便是二堂姐也是不差的,他竟一个也没相中,可见尚未开情窍。”谢秀安慰谢莹道。 谢姝在心里哼了一声。 【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不近所有人。我敢打赌,哪怕是美人在怀,他也举不起来。别说是他,如果换成是我,我也废了。】 谢姝入了戏,有些忘我,才这么想着,猛然记起躲在这里偷听的可不止一人,还有正主萧翎。 反应过来后,她头皮一麻。 【完了!】 刹那间,后背一凉,危险的气息逼近,近到她耳畔时又忽地变得灼热,如同剧毒之蛇在朝她吐着信子。 然后她听到男人又低又沉的声音,几乎是一字一字灌进她耳中。 “我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 真是要命了! 气氛仿佛凝固,闷热的空气竟让她觉得有点冷,忽冷又忽热让人难受又压抑。 谢氏姐妹不知何时离去,不远处的树上突然响起知了的叫声。这叫声不仅没有打破此时的压抑,反倒似火上加油。 “世子爷,我……我乱说的,您可以,您当然可以。” 萧翎睨着她,眼芒如刀。 “你乱说的?难道你看不见?” 谢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