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九零从种菌开始》 第 1 章 杜童是被屋外几道说话声惊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淌过岁月,裂了缝的粗糙土坯墙。土墙没有开窗,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是屋顶两片亮瓦反射进来的。 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让杜童眼里划过茫然。 她不是死了吗? 在知晓生母为苏家打掩护,让继女顶替她大学名额时,失魂落魄下被车压死了。 车轮碾压身体,她清晰地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绝望与恐惧还残留在脑海,怎么一眨眼,就回到老家了? 杜童疑惑。 努力转动眼睛,想看清周围的一切。 当视线滑过床头那件崭新的碎花连衣裙时,她愣住了。 裙子繁花点点,缤纷色彩一如记忆中那般耀眼。 裙子杜童很熟悉。 这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大姑杜大兰送给她的。 也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布是大表哥从凤凰市买回来的,八尺棉布,大姑给奶奶做了件夏天穿的短袖,剩下的布就给她做了条连衣裙。 说她是大姑娘了,要穿好看一点。可这条裙子她只上身两次,就被人嫌弃地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杜童愣怔。 小心翼翼伸手往裙子摸了去。 裙子有很重的熨烫痕迹,一看就还没上过身,棉布柔软的触感在手心传开,杜童瞳孔骤缩,顿时明白了。 她重生了—— 从二零一八年重生回了九五年,她十五岁的时候。 发现这个事实,杜童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有穿过的新裙子…… 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被送进城,还没有去苏家。 “我去老贵家问过了,他家大敏读高中,一学期学费就得四五百,还有学杂费生活费啥的,满打满算,一年得花上两三千。” 就在杜童激动间,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熟悉到刻进了灵魂深处的声音,让杜童眼珠泛了红。 奶奶…… 是奶在说话。 这个声音,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听过了。 “只要她能读,砸锅卖铁我也供她读。”另一道男声紧接着响起。 “童童打小就聪明,能考上高中肯定就能考上大学,这才刚开始咱就在愁学费了,以后怎么供?”老人愁得不行。 一年两三千,三年就将近小一万,这还只是上高中的花销,等上了大学,花得只会更多。 农村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地里那点粮食和家里养的畜生过日子,哪来那么多钱供孩子上学。 可孙女会读书,没考上也就罢了,这考上了,怎么着也得送她去读一读。 村支书家的儿子就是大学生,前年才毕业,听说现在是坐办公室的,挣钱老轻松了,一个月工资能顶他们农村人一年收入。 孙女如果也能上大学,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屋外陷入沉默。 半晌后,老人声音再次响起,“我去找老五,童童是他生的,前十五年没让他养,现在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听到屋外的对话,杜童顿时知道自己重生到哪天了。 她重生回了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当天。 上辈子,奶和二伯在这一天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记得,等会奶就会叫她,让她跟她一起去杜国全家。 杜国全就是她奶嘴里的老五,也是她生父。 生而不养的生父。 从她落地起,就没给过她一口吃,一身穿的爸爸。 那时,她满怀希翼地跟着奶奶去找杜国全,不想才刚开个头,后妈刘芳就叫嚷着说她没和他们在一个户口本上,他们没责任供她读书,还说她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再出息也是别人家的,他们老杜家享不了她的福。 她奶懒得和后妈胡搅蛮缠,指着杜国全的鼻子骂他狼心狗肺,只生不养,不配为人父。 杜国全被骂得狗血淋头,支支吾吾老半天,就是不松口说供她读书。 僵持到傍晚,刘芳说她又不是杜国全一个人生的,在沙省那边不是还有个有钱的妈吗,让她找她亲妈要钱去。 刘芳的话似乎让她奶找到了方向。 她奶考虑了几天,便让大姑家的表哥陪她去了一趟沙省。再回来,她就被大表哥送去沙省,在那边读高中了。 走的前一天,二伯卖了一百斤谷子,凑了一百块钱塞给她。私下交代她,少伸手问亲妈要钱,他会给她寄零花钱。奶奶也千叮万嘱,让她到了新家,眼里一定要装事,别让后爸嫌弃她,等书读出来,日子就好过了。 她那时虽然舍不得二伯和奶,但也知道他们供不起她上学。 她想读书,想上大学,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 她原想着等读完书有了工作,就能接二伯和奶一起去大城市生活了,却不想,那场叮嘱与交代,成了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对话。 二伯在九七年去给她寄钱的路上触电没了,奶奶也在半年后摔了一跤过逝了。 想起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杜童胸口堵得慌。 奶奶和二伯送她去沙省,是希望她能继续读书,将来好有出息。可她辜负了他们,没能读到大学……因为她的高考成绩被人偷走了。 杜童想到死前与生母的那一场争执,愤怒险些把她淹没。 死前三个小时,她从亲姐杜佳和继姐苏佐岚的争执中听到,苏佐岚偷了她的高考成绩,她不信,跑去问她妈沈梅。也许是时间过去的太久,沈梅似乎已经不担心她知道真相了,沉默的承认了这事。 并还说什么,苏佐岚上大学,比她上大学更有前途。苏家会为苏佐岚保驾护航,苏佐岚大学毕业,就能被分配到单位,而她……她就算读了大学,苏家也不会把资源倾斜给她。 两相权衡,自然是苏佐岚上大学更好。 杜童就不明白了,苏佐岚想上大学,那自己去考啊,凭什么窃取她的成绩,篡改她的人生。 读大学是她的梦想。 这个梦想上,还背负着二伯和奶对她的期望。 知道真相时,杜童崩溃了。 她一直知道沈梅不喜欢她,她从没有怨过恨过,毕竟沈梅和杜国全离婚了,且和她没什么感情。可在得知她打掩护,把让继女顶替她成绩上大学时,她却是恨她的。 沈梅养她三年,她自认那三年,没有哪对不起她的。 杜佳生病需要换脾脏,高三她还耽误时间,配合动手术。高中毕业后,她一个人在外漂泊,哪怕是吃不上饭,也没去拖她的后腿,可她…… 她怎么能那样对她…… * 杜童的身世有些复杂。 她妈沈梅是下乡知青,她爸杜国全是鸳鸯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她出生在1980年,那年正是下乡知青大规模回城的时候。沈梅生下她还没出月子,就被沈家人接回了城,一同接走的还有大她五岁的姐姐杜佳。 沈梅回城半个月就和杜国全离了婚。 杜童从小就知道,她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 是奶和二伯一手把她拉扯带大的。 她曾听村里人说过,杜国全和沈梅离婚没一个月,就跟刘芳看对了眼。刘芳嫌弃杜童是拖油瓶,说不给人做后妈,杜国全当时为了娶刘芳,还把她丢进了山里。 是二伯杜国树知道后,打着火把进山把她捡回来的。 这一捡,她就成了杜国树的责任。 杜国全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户口落到了杜国树头上,并让杜国树养她。 没了杜童,杜国全就是没有孩子拖累的男人,可以娶新媳妇了。 她奶因为杜国全丢弃她这事,给杜家两兄弟分了家,说杜国树既然养了她,就不需要别人养老了。 她奶当时讲这话,是有原因的。 杜国树年纪轻轻就累得驼了背,小姑娘、过婚嫂都看不上他。在农村,三十岁还没讨到媳妇的,这辈子屋里也甭想有人了。这不,老人家就打了主意,让杜国树跟着杜国全过,等以后杜国全有了儿子,怎么着也不会不管杜国树。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杜国全为娶新媳妇就狠心丢弃亲闺女的操作,让老人家看出了不妥,担心二儿子老了孤苦无依,索性就把家分了,让杜国树养杜童,老了也能有个靠头。 她自己也没跟杜国全过,而是跟了光棍儿子。 三辈人凑出一个家,这一过就是十五年,如果不是杜童被凤凰市最好的高中录取,她和杜国树供不起,老人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找杜国全的。 * “妈,老五家的肯定不愿意,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杜国树坐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愁眉苦脸的道。 刘芳嫁进杜家这么多年,是啥性子,杜家人都知道。杜童过年多吃块老二家的肉,她都要横眉怒眼,阴阳怪气一番,让她出钱供杜童上学就更别想了。 杜国全在杜家排行老五,头上除了杜国树这个二哥外,还有一个大哥和两个姐姐。杜大伯入赘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杜大姑嫁进了大山里,而杜小姑则嫁在了本村。 “有什么办法,家里就那么点钱,东拼西凑开学的学费倒是能凑出来,可生活费和下学期的学费呢,咱总不能让童童饿着肚子上学吧。我听老贵说,高中和镇上的初中不一样,不能背粮食去换粮票,都是花钱从学校食堂买饭吃。” “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童童既然喊他爸,那他就该给童童出学费。”肖中云不悦地哼了一声,转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童童,两点了,睡醒了没?” 这会儿正是盛夏,中午太阳毒辣,哪怕是农村人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下地,一般都在家睡午觉,或者去哪个凉快的林里乘凉。所以,杜童醒过来时,人才会在床上。 “奶,我醒了。” 听到肖中云的喊声,杜童压抑着心底情绪,穿上凉鞋出了房间。 屋檐挡住了酷热的阳光,曾经徘徊梦中的两道残缺人影,鲜活又清晰地映落眼底。 他们是杜童上辈子的遗憾。 他们如傍晚残阳眷顾了她人生的前十五年,随后堕入黑暗,让她再找不到他们…… 入目还是那两张熟悉又亲切的脸。 肖中云已经六十五,农活磨人,她脸上布满了沧桑,根根银发如冬日雪霜爬满了头。而坐在青石板上的男人,明明才四十五六就已削瘦如柴,长年累月的操劳,让他本就有些驼的背更驼了,连坐着,身体都出现了弯曲。 “奶……”看到他们,杜童再难抑制,险些哭出声。 “童童不哭,走,跟奶去一趟你爸家,这个书,奶说什么都会让你读下去。”肖中云看杜童红着眼睛,还以为她听到自己和儿子的谈话,心一紧,忙不迭安慰。 杜童吸了吸鼻子,挽住肖中云的胳膊,“奶,不去找他。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和二伯不用操心。” 杜童虽然跟着杜国树,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喊他二伯。 她听别人说,她没记事前其实是喊二伯爸爸的,可这个称呼被杜国全听到后,红着眼到她家坐了一天,从那过后,杜国树就开始教她喊他二伯,喊杜国全爸爸了。 上辈子离开鸳鸯村前,她都不大明白大人间的事。直到后来颠沛流离,见过的事越来越多,才明白当年杜国全对二伯耍了什么小心思。 “我和你二伯又不是死了,用着你想办法。”肖中云没好气地睨了眼杜童,拽着她就往屋子后方的竹林坡走去。 杜童扭不过她奶,又担心奶奶会摔着,见她铁了心想让杜国全给她掏学费,她便也不再阻止了。 去就去吧,去一趟奶奶就会死心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奶去沙省找沈梅,更不会再进苏家。老天眷顾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不信,还不能给自己挣条出路了。 第 2 章 杜童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 她给肖中云说,钱的事她来想办法,可不是嘴上说说。 上辈子她高考完后,沈梅就不让她继续住在苏家了。 她说她成年了,她没有责任继续养她。 那年她十八岁,脸皮薄,沈梅一开口,她就拎着包离开了苏家。 出了苏家,她第一时间便是回鸳鸯村给二伯和奶上坟。不想才回来住两天,刘芳就撮合她二姑杜小兰,想给她谈婆家。 她大姑听到消息后,跑到鸳鸯村把杜小兰和刘芳狠削一顿,然后就让她去了在凤凰市上班的周康义那儿,让周康义给她找工作。 周康义是杜大姑的大儿子,比她大十岁,小时候经常被大姑送来鸳鸯村给二伯割草喂牛,杜童上学前,一年里有三个月是周康义在带她。 九八年,高中毕业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周康义给她找的工作,是给一家超市做会计,工资三百八包吃不包住,反正够养活自己。 日子虽是稳定了,但这并不是杜童想要的生活。 生父与生母的无情冷漠,让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她想出人头地,活给那些嫌弃她的人看。 她并不认为在超市做会计会出头。在超市上了一年多的班,存了将近三千块,她便果断辞职,拿着攒下来的钱转行种起了菌菇。 种了三年菌菇,便在凤凰买了人生第一套房。然后又打拼了几年,零六年的时候,美容行业开始在华国发展起来,她把菌菇大棚承包了出去,转行搞起了美容。 到她被油罐车压死的时候,她已经在凤凰市开了五家美容院。 刚醒过来那会儿,听到奶和二伯的对话,杜童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种菌。 种菌变现比较快,像平菇这种菌一两个月能就产出,一个菌包可以摘三到五茬。虽然她现在受条件限制,不可能像上辈子上那样,一种就种那么多,但却能解家里困境。 * 午后阳光飞舞而下,透过竹林,洒落点点金光。 踏入竹坡,热浪消散,竹叶清香随风扫过鼻尖,杜童贪婪地吸了一口林中空气。 重活回来真好。 奶奶和二伯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二十多年后网络上流行一句话,叫回不去的故乡,无处安放的灵魂,杜童对这句话感触极深。 那时候她可不就是这样子。 小时候满山跑的鸳鸯村,成了记忆中最深刻的回忆。 没有奶和二伯的地方,包容不下她的所有,她在城市中格格不入。成长环境使她打小自卑又好强,她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属与价值感。 杜童很清楚,她内心深处就是不安份的。 她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不管是读书,还是后来在社会上谋生,都是想在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那儿,挣得一份体面。 但这些,全都在油罐车碾压过身体的那一刻放下了。 不在乎她的人,她又何必在他们那儿找存在感。 “一声不吭的,在想什么?”阴凉的竹林里,肖中云瞥了眼杜童,担心问。 杜童回神,眉眼弯弯,脑袋在肖中云的肩上蹭了蹭,“没想什么,奶,刘姨肯定不会答应供我上学的,找她也是白搭。” 肖中云被孙女突如其来的亲昵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老一辈的人,哪怕喜欢也是含蓄的。以前的杜童再亲近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她撒娇。 “我找的是我儿子,可不是找她。”肖中云唬着脸,推了推肩膀上的小脑袋:“没长骨头还是怎么着,好好走路。” 杜童脑袋被她奶推开,晃了晃,坚持不懈地又黏糊了上去:“钱是捏在她手上的。” “你懂啥,我还不知道她不会给钱啊。她给不给钱是她的事,我找不找她是我的事。”肖中云又推了两下,没能推开,懒得再管她。 刘芳嫁进杜家十五年了,别说钱,连块糖都没给童童吃过,就她那性子怎么可能会出钱。 但甭管她给不给钱,今儿她都得带童童去老五家一趟。 童童上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只靠她和老二绝对供不起,她得提前给老五打个预防针。 多闹腾几次,多少也能让老五掏一点出来。 这才是她的目的。 杜童不知道她奶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见老太太坚持,那她陪着她闹一场就是。 杜童家住竹坡下弯,祖孙俩沿着竹林小径往上走,大概三分钟,就到了杜国全所在的半竹坡上弯。 半竹坡也是个弯口,地势很好,这些年好些人家都在这儿建了房。杜国全家的房子也是前两年建的,两层楼的石砖房,外墙还粉刷过。 “三婆,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儿呢?” 祖孙俩刚爬上半坡处,几个坐在林边纳凉打纸牌的媳妇就看到了她们。 杜家是鸳鸯村的大姓,整个村子,姓杜的占了七成。肖中云在他们这一房排行老三,辈份比较大,杜家本家人,见了都会喊她一声三婆。 “我去老五家一趟,你们打牌谁输谁赢?”肖中云听到招呼声,打趣问。 “打着玩,哪有啥输赢。三婆,我中午听我家老二说,童童被凤凰一中录取了,恭喜恭喜啊。”其中有个媳妇,甩一张牌出去,抬头乐呵呵道。 “啥,被凤凰一中录取了?” “童童这么厉害?” 那媳妇的话,让几个打牌的人不淡定了。 凤凰一中是整个凤凰市最好的高中。就上前天,村里广播还播报了凤凰一中今年的高考成绩,听说在那所高中读书的孩子,百分之八十都考上了大学,有个孩子还考上了清华。 虽然她们不是啥文化人,但清华北大还是听说过。 清华啊,那可是整个华国最好的学校。再过几年,他们鸳鸯村又要出个大学生了。 “我家老二回来说,今年咱们这一片三个镇,凤凰一中就录取了童童一个。” “哎呦,童童这算是一只脚踏进大学门槛了吧,三婆,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几个媳妇不可思议地盯着杜童猛看。 杜童朝几个嫂子笑了笑,乖巧退到肖中云身后。 这年头的大学生含金量可不是后世能比的。 谁家有个大学生,那都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凤凰一中出大学生的概率太大,杜童现在还只是被录取,落在几个媳妇眼里,她好像就已经成了大学生般。 杜家这闺女脑袋瓜子咋长的? 咋就不是自家的呢! 哎呦,这要是从她们肚子里蹦出来的,她们就是大学生的妈了。 不过……读书可烧钱,三婆和杜国树怕是供不出来。 几个媳妇都不是傻的,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便猜到肖中云来半竹坡是干啥了。 “三婆,国全叔两口子都在家,你这会儿过去,肯定能找到人。”猜出肖中云上半竹坡的心思,几人也不逮着她唠嗑了,让她赶紧去找人。 肖中云笑了笑,带着杜童往杜国全家走了去。 祖孙俩一走,打牌的几个媳妇摊子一收,就着杜童考上凤凰一中的事聊了起来。 杜童的身世整个鸳鸯村的人都清楚。如果杜童是别家的孩子,这书要读不难,可养她的是杜国树,那就千难万难了。 农村人,一年到头有多少收入大家心里都有底。种的地、养的畜生一家子吃喝零用是够,想攒钱却不容易。杜国树是个光棍,背又驼,跟着别人去打工都进不了厂,他倒是有一把子力气,可在农村,力气能值几个钱。 “哎,丫头是好丫头,但奈何命不好投错了胎。” “可不就是,杜家怕是有得闹了。” “杜五叔也是没本事,啥事都听五婶的。要我说,他就该硬气一点,把杜童供出来,老了好享杜童的福。杜童这么能读书,这要换成是我生的,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她摘下来。” 有个才嫁进鸳鸯村没几年的媳妇,想不明白杜国全为啥不养杜童。 “你嫁过来的晚,杜国全可不是没本事,人家那是本事可大了……” 另几个媳妇早些年都见过杜国全丢杜童的那股狠劲,小媳妇的话她们不予评论,心里都门清。当年不要那丫头的是他,丫头会喊人了,假惺惺难过伤心的也是他…… 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不得已呢。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分钱没花,就让人给他养大了闺女,可不就是有本事。 身后的谈话声虽小,但隐隐约约还是传进了杜童的耳朵里。这些话,杜童上辈子听得特别多,多到已经麻木。 那时,别人背地里说一次,她就难受一次。 如今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杜国全上辈子更不要脸的事都做过,这才哪到哪呢…… “妈,童童,你们怎么上来了?”沉思间,肖中云带着杜童踏进了杜国全的院子。 杜国全这会儿正端着饭碗,站在屋檐下吃饭。 今天是赶集日,他做了小本生意,走乡串巷收花椒,等赶集日一起拿去镇上卖。所以每逢这一天,他都比别人赶集回来得晚。 杜童进了院子,没有喊人。 乌黑眼睛在杜国全身上看了看,便跟她奶一起躲进了院子里的阴凉处。 杜国全今年三十八,国字脸,浓眉大眼,是杜家五兄妹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一个锅养大的人,不管是杜大伯还是杜国树,或者嫁出的杜大姑、杜二姑身高都不高,可到了杜国全这儿,他就长高了。 他背梁很直,一米七八的个子威风堂堂。他似乎没被苦日子洗磨过,看上去,比别的同龄人年轻好多。 基因有时候很奇怪。 杜家人的嘴唇都是小嘴唇,上唇比较翘,看着就像嘟起来一样。而到了杜国全这儿,遗传的嘟嘟唇没了。他嘴唇很薄,唇线明显,抿嘴时仿佛一条直线。 老一辈的人说,唇薄的人能说会道,性子还有几分凉薄,这话多少是有些依据的。 杜国全可不就应了这老话。 他的凉薄无情,杜童上辈子可是领教过好多次。 “老五,童童今儿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了,你给凑点学费吧。”肖中云没心思和杜国全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童童考上高中了?哪所高中录取的,二中还是三中?” 杜童成绩打小就很好,杜国全一听,便猜她可能是被市二中或是三中这两所重点高中录取了。至于凤凰一中,杜国全没敢想,一中太难考,他们镇上初中有四年没有孩子考上了。 杜国全脸上浮现欢喜,很为杜童高兴。 可高兴归高兴,对他妈说的凑学费这事,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第 3 章 “考上了凤凰一中。老五,你二哥的情况你也知道,童童上学的学费,你给出些吧。” 肖中云淡睨着杜国全,深褐色眸子透着睿智。 她太清楚自家这小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要说得太含蓄,他百分百装听不懂。东拉西扯,最后把这事糊弄过去。 也怪她不会教孩子。 把他教成了这种人。 他小时候,她觉得他聪明,不会吃亏。 等他长大了,她才发现,他啊,把那股聪明劲儿全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算计着不养老人,不养孩子…… “出啥?谁养的谁负责,杜童就算再出息,也和咱们家没关系。” 事情就和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连对话都一字不差。 杜国全果然全当没听懂,整个人高兴得晕呼呼,再一次自动屏蔽掉让他出学费的话,却在这时,刘芳端着盆脏水从堂屋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把肖中云的话接了过去。 “妈,不是我说,她一个闺女能认识几个字,出门打工不被人骗就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长大了还不是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出息也是别人家的,咱老杜家又享不了她的福。” “她都十五岁了,打两年工,给自己挣几个嫁妆,等大一点,找个婆家,安安分分嫁人生娃就成。” “真不知道你跟二哥在想啥,屋顶漏水都没个钱买瓦,还想学人家供个高中生,有那钱,还不如把那几间老屋子修一下。” 说着,刘芳端起瓷盆,把水泼进了檐沟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污水仿佛应了她的话,顺着檐下水沟流出了院子。 “你吼什么吼。啥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婆媳俩关系从刘芳嫁到杜家起,就不怎么好。肖中云最不耐烦听刘芳说这话,不爱听,自然也就不会惯着她,当面就给怼了回去。 “你逢年过节往你娘家拎的东西,不是孝敬给你爹妈的?你爹年前生病,去医院守夜的不是你,你爹妈没享你的福?” “那能一样吗,那是我亲爹。” 刘芳把手上的盆子,用力往旁边洗衣服的青石板子上一丢,碰得一声,石头和盆子撞得砰砰砰直响。 “合着老五就不是童童的爹了。” “国全是她亲爹,我可不是她亲妈。” 肖中云:“所以我让我儿子给童童出学费,又没找你,你急什么急。” 原生家庭最能影响人的一生。 刘芳嘴里的话,虽然听着让人不舒服,但在九五年这个大环境下,却是最常见的。 鸳鸯村的娃不管男女都会读几年书,但能读到初中或是高中的却大多都是男孩子。女孩子就像她说的那样,能写会算,就算当爸妈的负责了。然而肖中云却不一样,她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她的成长环境注定她比时下好多农村妇女要开放。 肖中云的爹在民国时期是做药材生意的,她是家中的小闺女,小时候还上过女子学校。抗日战争打响,肖家头一个遭了殃,一家子几十口人,最后就活下了她和她大哥。 她能活下来,是她爹用命换来的。 在她的思想中,从来就没有女孩是别人家的这一说法。要是她爹当年也是这种思想,那她也活不到这个年纪。 家变后,她大哥投笔从戎去参了军,从此再没音讯。 在离开前,她大哥把她拜托给了家里的车夫,让车夫带她回乡下躲避战乱。这个车夫便是肖中云后来的丈夫,也就是杜童的爷爷。 车夫命不好,三年□□那会儿进山摔没了,那时杜国全才几个月大。 那几年家家户户都缺粮,肖中云养不活五个孩子,别人都劝她把杜大兰和杜小兰送出去,但肖中云考虑半天,送出去的却是大儿子和二儿子。 大儿子杜国标当时已经十二岁,半大小子,完全可以当个劳力用,而杜国树也八九岁了,这两儿子如果留在家里,熬上两三年不定就能熬过去,可她却没有这么做。 在肖中云的想法中,杜国标是个劳力,送出去只要手脚勤快,别人就不会嫌弃他。当时她给杜国标找的人家也很好,是鸳鸯村里的张石匠家。 张石匠只有一个女儿,他伤过身,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因为这,张石匠在村里放话,说等女儿长大了就给找个上门女婿顶家。肖中云把杜国标领去张家,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让张石匠养杜国标,等杜国标长大,就给他做上门女婿。 就这样,杜国标成了张家人。 而杜国树她则送给了那种没有孩子的人家,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孩子能活下去就成。杜国树被送走两年,养他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儿子,杜国树就开始招那家人嫌弃了。 那时候饥荒已经过去,家里勉强缓了过来,肖中云听说后,走了四十多公里的路,又去把杜国树接了回来。 至于送走杜大兰和杜小兰,肖中云想都没有想过。 那年头,谁也不想家里多张嘴。 就算有人家要女孩,那也是打了别的心思的。 不是家里有残疾儿子的,就是有傻儿子的,肖中云很清楚将闺女送给这种家庭,往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她舍不得让闺女受那磋磨,就把闺女留了下来。 只要她有口吃的,就不会饿死闺女。 肖中云就听不得刘芳说那种话,每次刘芳一说杜童长大会成外人,她就特别来气。 “家里挣点钱多难啊,就杜童是你孙女,我家小静和小毅是捡的,你和二哥要填她这个窟窿是你们的事,别想来祸祸我们家。小毅还这么小,读书娶媳妇哪样不要钱。”刘芳唬着脸,站在屋檐下和肖中云争执了起来。 她嘴里的小静和小毅是她进门后生的一对儿女,大的叫杜静,只比杜童小一岁半。 肖中云知道刘芳不会掏钱,她这一趟,也不只单纯是问他们要钱,而是想有个铺垫,等以后再找这两口子,不定就能让他们掏一些。 她目的明确,不和刘芳胡搅蛮缠,火力一转,就对准了杜国全。 “老五,童童喊你一声爸,你一甩手就是十五年,现在孩子眼见着就要有出息,你真狠得下心不管……” “妈,这事让我和芳子商量一下。”杜国全看看老娘,再看看媳妇,满脸为难。 “商量什么商量,她要上高中是她的事,能考上大学我恭喜她,但想让我掏钱,门都没有。”刘芳瞥了眼杜国全,脸一转,瞪向不远处的杜童。 杜童进院子后就没有吱声,她冷眼看着杜国全表演。 杜国全左右为难的表情,她上辈子见得太多太多。只要碰上不愿意,又不好开口的事,他脸上就会出现这种表情。 上辈子她回来给奶和二伯上坟,明明是杜国全要拉拢人,想把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但他就是能把自己摘得干干静静,让刘芳说动二姑,来给她说媒。 等大姑跑来鸳鸯村给她出头时,他就木着脸蹲坐在石头上,一副他管不了媳妇的模样…… 好人他全当了,坏人都是刘芳。 杜童不恨刘芳。 上辈子不懂事的时候,她对她是有一些怨言,就觉得,如果不是她,爸爸肯定不会抛弃他。 等长大她才明白,刘芳话虽粗,但理不糙。 她对她的不喜,永远都表现的明明白白。 而杜国全…… 虚伪又做作。 “妈,你看这事……” 果不其然,杜国全在刘芳一嗓子吼下来后,脸上表情更纠结了。 眉头都夹成了川字,似乎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一样,他抱着头,一脸颓废地蹲下身,谁也不敢看。 肖中云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那样,就知道他肚子里打了什么主意。 老人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骂:“看什么看,我能看什么……杜国全,给老娘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你装给别人看成,装给我看,你还嫩了一点。” “看看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屁事,你爸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泥巴盖到脖子,你还不让我安生。” “狼心狗肺的东西,生而不养,枉为人父。我跟着老二过,你大哥给人做上门女婿,还知道每年给我送一百斤谷子来做口粮,你呢……除了过年那一顿,老娘连口水都没喝过你的。” “做人儿子你不孝,当人爹你也不配。老话说的好,前人怎么走,后人怎么学,你就不怕小毅长大了有样学样。” “妈,国全都三十多岁了,有你这么骂他的吗?”刘芳瞅男人被骂,急眼了:“当年是你自己要去和老二过的,又不是国全不让你跟着咱们。” 呸,老二又没差老太婆吃喝,这十几年她啥也不差,非得来闹腾他们做啥。 “你也别说我们不养你,你看看村里,哪家婆婆不帮着儿媳妇做事的。这些年咱家有事,也没见你搭把手,现在你来和他掰旧账,有这种理吗?” “娶了媳妇不帮忙就是我老太婆的错,那按你这说法,我还养什么儿子,他小的时候,我是不是该把他掐死。” 肖中云被刘芳的话给气笑了。 合着没成家之前,都是白养的…… 刘芳浑不吝道:“现在掐死也成。” “丑话我摆在这儿,杜童上学想来薅国全没用,反正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出。她亲妈不是在沙省当官吗,要上学,找她亲妈去,我就一个当后妈的,找我没用,我也管不了。” 屋檐下,抱头一直不吭声的杜国全,在刘芳话落当下,似乎找到了甩锅对象。 他红着眼眶,缓慢地抬起头,满脸愧疚地看着杜童:“童童,不是爸不愿给你出学费,爸是真拿不钱。” “前年咱家掏空家底才建了房,你大妹和弟弟也在读书,爸爸实在是供不上你。你刘姨说的对,你妈有钱,你去找她,她肯定能供你上学。” 阴凉处,杜童再次听到杜国全这番不要脸的话。 心,不再起波澜。 她记得上辈子,杜国全话一出,她就委屈地哭了。 来自血脉至亲的伤害,犹如一把尖锐的利器,戳进她胸口。她全身血液冻结,明明头上是毒辣的太阳,但她却有种置身冰窖的错觉。 这种冷,她花了二十几年都没能自愈。 那时候她只顾着难过,咬牙埋头,一句话也没说,最后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 可这辈子,她不会再如他愿,更不会去找沈梅。 贡献出去一个脾脏和错位人生,她已经还了她的生恩。 今生她和沈梅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她不愿意松手的时候,他们在她心中是父与母。可当她释怀,他们就是天空吹过的一缕带了灰色的风。 再难影响到她。 “当年你们离婚时写了协议,上面写着姐姐归她养,我归你养。养我到成年,是你的责任。”杜童缓缓抬头,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脸色有些暗黄,十五岁了,才一米五五。 但就这身高,却给人一种风雨不侵的坚韧错觉。 “什么责任不责任,你又没和你爸在一个户口本上。”刘芳插嘴,生怕杜国全把杜童的事揽过来。 “我为什么没在你们户口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原因。”杜童一开口,便不再给刘芳说话的机会。 她抬眸,直视向杜国全,阐述出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一个事实。 “当年你把我丢进山,从法律角度来说,你犯了遗弃罪。我只要追究,你不但要把这些年二伯养我的费用算给二伯,还会去蹲大牢。” 平静的女声落下,小院顿时寂静。 杜童说得很清楚,在场三个大人都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肖中云老眼一转,满是褶皱的脸闪过惊讶。 乖乖哦,童童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送老子去蹲牢子! 嘶……长本事了! 而刘芳则完全没想到,杜童脑袋清奇的竟把话往犯法上扯。她被惊得哑火了,一时半会儿竟没想出该怎么反驳。 杜国全则抬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杜童:“童童,我可是你爸爸。” 杜童平静地说:“我知道。” “杜童,你啥意思,你想送你爸去坐牢,果然,你就是丧门星……”刘芳回神,张嘴破口大骂,并作势要打杜童。 不过杜童可不想再和她闹下去,她刚冲下屋檐,杜童就又说:“刘姨让我去找我妈,我觉得有道理,她肯定供得起我。但凤凰市到沙省有几百公里,我总不可能光着脚走过去吧。” “仙人板板……啊……” 随着杜童话落,刘芳双脚定在了原处。 “你愿意去找你妈?” “我去找她可以,但路费得你们出。” “多少路费?”刘芳愣了愣,问。 杜童刚才那要追究杜国全遗弃她的话,把刘芳和杜国全弄懵了。 农村人,再怎么坏,骨子里对当官的还是很敬畏的,再加上镇上半年前也出过差不多的事,就是一个当爹的去公社告儿子不孝,还差点打死他。 那打人的儿子,后来被派出所捉走了,被判了一年多。 刘芳和杜国全还真怕杜童把事往公社捅。至于丢孩子犯不犯法,他们还真不知道。 只知道这事要闹大了,被追究的肯定是他们。 “五百。”杜童伸出一只手。 刘芳眼睛瞪大如牛:“你坐飞机啊。” 杜童木着脸,一板一眼的说:“我去了沙省,身上总得放点零花钱。隔得远了,以后我读高中和你们也没关系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给也成,那咱们去找公社领导,让领导帮我和二伯算一算这些年的账。” 刘芳一听公社,顿时又怂了。 她死夹着眉头,扭头看了眼自己男人。 也不知道两人隔空交流出了啥,最后,刘芳一咬牙,满脸肉疼地道:“五百是吧,给你可以,但你不许去公社闹。” “我都要走了,还闹什么。”杜童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一旁,肖中云看着三两句做下决定要去找亲妈,并让刘芳掏钱的孙女,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 孙女性子对外不算懦弱,但每次对上刘芳和杜国全,却会显得卑微,从来不敢和他们大声说话。 今儿是咋了? 难不成,凤凰一中的录取知通书,还把孙女那拧巴的性子给扭回来了? 应该是的。 看来还是老人的话有道理。 当年她爹送她去女子学校读书,也说读书能让人开眼界,能让人变得更自信。 瞅瞅,一张录取通知书,就让自家孩子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过……童童这是真打算去沙省找沈梅? 第 4 章 杜童能支棱起来,肖中云打心眼里高兴。 她养的孩子,就该有脾气,而不是像小白兔似的唯唯诺诺。 她又不欠老五两口子什么,做啥要避着他们。 “给你,拿去找你亲妈。” 刘芳气鼓鼓冲上楼,拿了五百块出来,咬牙切齿丢给杜童。 五百块啊…… 男人走乡串巷,好不容易攒下点钱,就这么被死丫头给薅走五百了。 不行,胸口疼。 丫头片子怎突然变精明了,敢讹她钱了。 不对,杜童以前连话都不敢大声和她说,今儿却敢威胁她要钱…… 肯定是有人给她出主意了。 想到这儿,刘芳脑袋一转,看肖中云的眼光顿时充满了愤怒。 死老太婆,肯定是她教唆杜童的。 不然就是给杜童十个胆,也不敢这么和她说话。 刘芳气得要死,却又拿肖中云没辙,她敢和她对着骂,却不敢冲她动手。 一动手,杜家老老少少怕不得撕了她。 刘芳重重吸了口气,黑着脸冲肖中云怒道:“就这一次,杜童以后所有的事,都和我们家没关系了。你要是想看你儿子坐牢,那你就让杜童去公社闹。” “她都要去她妈那里了,还闹什么闹。” 肖中云不知道杜童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刘芳在想啥,她配合杜童道。 “这死丫头心狠得都要送国全去坐牢了,你能拿她的主意。不行,得给我写个条子,说清楚国全是把她过继出去的,可没丢过她。” 刘芳担心一老一少以后再翻旧账,准备捏个保障在手里。有了字据,她就不怕老太婆再来闹了。 杜童把钱揣进兜里。 听到刘芳的话,某些让人窒息的记忆倏地涌向脑海。 她蹙了蹙眉,便道:“好,立张字据。” 刘芳见杜童这么干脆,进屋拿了纸笔,就让杜童写。她不认识几个字,担心杜童在纸上乱写,手一伸,把蹲在地上的杜国全揪到跟前,让他看着杜童写。 杜国全读过初中,放在一二十年前,他也是个文化人,不然也娶不到下乡知青。 杜国全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一声不吭站在杜童身后,静静看她写。 新立下的字据,杜童写得特别巧妙,言简意骇地写明了她是杜国全过继给杜国树的,从此往后,她与杜国全不再是父女,两人再无关系,杜国全没抚养她的义务,她以后也没赡养他的责任。 写完字据,刘芳让杜国全念给她听。 当听到再没关系那点,她脸上阴云散开,嘴边浮出了轻松的笑。 这下子好了,死丫头片子和自家再没关系了。 以后,她可没借口再来找她拿钱了。 而杜童写完字据,心底也轻松了好多。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哪怕她已经放下,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杜童乌黑眼睛半垂下,脑中飞快想着接下来的计划。这字据,看似是她顺刘芳的话立下的,但却也是她迫切想要的。 有了这张纸,她才能彻底摆脱杜国全。 上辈子,杜国全看她发达了,死不承认他把她过继给二伯的事,说他是她爸,她得给她养老。她那时已看清了杜国全丑陋的嘴脸,说什么都不愿赡养他。 他恼羞成怒,找了个律师直接把她告上了法院。 杜童上辈子有了解过,华国收养法是92年成立的,但那时没多少人在意这收养法,甚至不知道还有领养证明的存在。也因为大家不懂,过了十几二十年,不少抱养或是捡孩子养的家庭,都出现过一些纷争。 她和杜国全之间的情况太复杂。 杜国全把她丢进山,但她又被二伯捡了回来,说是遗弃,但又还够不上遗弃。 她户口也证明不了她和杜国全的关系,因为农村八九十年代,好些人为了生二胎三胎,钻空子,把女儿的户口上在了打光棍的亲戚头上。 这种情况很常见,没有领养手续,法律就不认同这种过继。 她和二伯之间,连事实收养都算不上。名义上,杜国全依旧还是她的父亲,她对他有赡养义务,她必须跟杜毅一起给他养老。 其实养老钱也不多,但杜童被他恶心到了,就是不甘心出这笔钱。 而现在…… 她得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把收养手续给办下来。 有了收养手续,以后杜国全就是闹上天,都没办法再道德绑架她。 不知道这种字据有没有法律效果,以防万一,等会儿她得去一趟村支书家才成。等村里盖过章,她就拿着这字据去公社问问,看能不能办收养手续。 写好字据,杜童收敛心神,让杜国全签字。 杜国全这次倒是干脆,签字签得特别快,生怕签晚了,杜童又提他丢她的事。 杜国全以前并不觉得自己丢孩子有啥不对。别说是十多年前,就是现在,有些人为了生儿子,也会偷偷把生下来的女儿丢掉。 可这事有可能会让自己坐牢,他就不淡定了。 他现在和刘芳一个想法,就想赶紧把杜童支去她妈那里,免得这死丫头继续闹腾。 他可不想去坐牢。 字据一式两份,杜童把另一份递给杜国全:“字据得村支书盖了章才能生效,不然没啥用,你们最好找个时间,去村大队一趟。” “那是当然……成了,事完了就走吧,别呆在我家。”刘芳小心翼翼把字据收好,一脸嫌弃的开始撵人。 她现在不想看到杜童和肖中云。这两人太可恶了,一来就薅了她五百块钱。 她的钱啊…… 心疼死她了。 肖中云才不管刘芳心疼不心疼,见杜童把字据叠好揣进了兜里,哼了一声,拉着杜童就出了杜国全家。 刚才杜童立字据,肖中云一声没吭。 在肖中云看来,事实就是事实,有没有字据,杜童都是二儿子养大的。这一趟,能让刘芳把钱掏出来,就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 * 阳光逶迤而下,一老一少缓缓没入竹林。 知了不知疲惫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清风拂来,竹叶如扁舟摇曳飞荡,静静落下。 “童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沙省找你妈?你妈的地址,得去镇上问你卢姑父才知道。” 肖中云走在杜童前头,满是褶皱的脸记载了千辛万苦,她愁着眉,想着要怎么送杜童去沙省。 她其实是舍不得送杜童走,但她不能因为自己不舍,就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在农村,只有读书才能出头,童童想要继续读书,就只能去找沈梅。 孩子要去找她妈,那肯定不能这样贸贸然把人送过去,当年沈梅还在月子里就抛下童童走了,送过去,她愿不愿接手还难说呢。 她找得小卢问问,然后亲自去沙省一趟,和沈梅谈一谈。 肖中云嘴里的小卢,是镇中心小学的校长,和沈梅一样都是下乡知青。 两人是同学,都是71年被安排到新平镇的。知青回城,沈梅被家里人接了回去,而卢校长则一直留在了新平。沈梅在沙省当官的消息,就是卢校长带回来的。 卢校长是鸳鸯村另一支杜姓人家的女婿,按辈份算,杜童还是喊人家一声姑父。 据说沈梅现在是农业局的啥领导,反正挺有本事的。 “不去,我去找她干什么。奶,我也听卢姑父说过她,人家现在有头有脸,不定都记不得我这号人了,我突然找过去,万一她不认怎么办。”杜童小跑两步,走到肖中云身边,搀扶住她。 “不去?”肖中云愣了愣,疑惑问:“不去,那你找你爸要路费?” “不是路费,是他给二伯的补偿。”杜童眉角弯弯,冲她奶促狭一笑。 “调皮。”肖中云一见她的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瞪着小丫头,板脸教训:“以后可不能这样。” 杜童耸耸肩:“能让他掏一次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以后。” 这话可不是她瞎说。 这辈子,她好歹还从杜国全兜里给弄了几百块出来,上辈子,她可是一分钱都没花过他的。 “也对,有这五百,你高一的学费和生活费有着落了。” 肖中云惆怅叹气:“童童啊,你可得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农村。奶希望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不要像我和你二伯一样,一辈子都和泥巴打交道。” “你去找你妈吧,你聪明,以后肯定能上大学,上大学可花钱了,你二伯就是拼了老命,也供不起你。” “不去,不找她我也能上学。奶,你先回家,我去孟山那边的防空洞看看。” 杜童把从刘芳那里薅来的钱塞给肖中云,准备去山里找适合种植菌菇的防空洞。 菌菇最好的培育温度是15—28度,现在快入三伏天了,天气会越来越热,村里没有地方适合种植菌菇,倒是山里的防空洞勉强能种。 她上辈子第一次种植菌菇,因为手上钱不多,也是挑的防空洞为基地,慢慢发展起来的。 “你去防空洞干啥?”肖中云看了眼手里被塞进来的钱,疑惑问。 杜童:“奶,我在数学老师家看到过几个菌包,我打算跟老师学种菌卖。” “什么菌包?”肖中云迷糊,不懂杜童在说啥。 “就是镇上赶集天卖的平菇,你先回家,等我先去防空洞瞅完了,再告诉你。” 种菌的事,杜童没办法仔细给她奶解释。 她准备先找适合种植的地方,然后再进城里买菌种。至于培育菌种所需要的料,只能自己动手做了。 这些事上辈子她都干过,重生回来,再来一次倒也不算困难。 第 5 章 平菇不是啥稀奇物,集上到处都有卖,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种罢了。 九五这个时候,肉价也才三块多左右,而平菇却能卖到八毛一斤。 种植平菇,一个三斤重的菌包,可以产三到五斤的平菇。一个菌包,一季能挣两到四块。以此推算,要是她能做出两百个菌包的下角料,一季下来,最差利润都有五百块,要是产量好些,不定能挣上七八百。 不过她现在受条件限制,想像以前那样量产很因难,但种菌的方式有好多种,没条件有没条件的做法,只是这种做法比较占地方罢了。 这年头,进厂打工,一个月也才两百多点,在农村,守着地两三个月能挣这么多,已经不比打工差了。 转过一两个沟子,杜童到了孟山。 抗日战争的时候,新平镇这一片也被日本人光顾过,当时大家为了躲避轰炸,就在山上挖了几个防空洞。 解放后,这些防空洞就闲置了下来。 杜童没敢去山里的防空洞,而是去了靠进村子边的防空洞。这个防空洞杜童比较熟,因为靠近村里,还被收掇过,里面堆了一些木柴和农具。 果然,防空洞的温度就是比外面低,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泥土的潮湿腥味。 有过经验的杜童,只凭感觉,就知道这个防空洞,比凤凰市那边的防空洞更适合种植菌菇。 防空洞光线比较暗,杜童环顾了下四周,抬步往里面走了走。 这防洞空啥都好,就是洞口灌进来的风有些大。如果要在这里种菌菇,回头还得让二伯过来,整几块木板挡风才成。 至于光线…… 菌菇种植不需要光照,甚至在菌丝生长阶段还要避光。等出菌后,才需要少量的光照和通气。 确定了地方,杜童便离开了防空洞,然后转脚去了村支书家。 啥事都可以放一放,找大队在字据上盖章才是正事。她可不想像上辈子一样,跟杜国全纠缠个没完没了,收养证明要尽快办下来才成。 * “童童,来找小敏啊?小敏还没放假呢,我听你奶说,你被凤凰一中录取了,真厉害,你可是咱鸳鸯村第一个被凤凰高中录取的。” 碧日蓝空,下午的太阳依然很灼人,但和正中午比起来却要温和很多。村支书杜国贵肩上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干活,见杜童从屋侧边的小路走过来,他站在院子口,乐呵呵地说。 村支书家的杜小敏比杜童大两岁,在凤凰三中读书,今儿杜童把通知书拿回来,肖中云就是来他家打听的情况,所以,他知道杜童被市一中录取了。 “三叔,我是来找您的。您能不能帮我在这张字据上盖个章?”杜童朝杜国贵礼貌地笑了笑,掏出兜里的字据递给他。 “什么字据?”杜国贵把锄头搁到地上,接过来大致扫了扫。 扫完后,他眉头一紧,脸带微怒:“你爸啥时候给你立的这条子?” 纸上的内容让杜国贵有些生气。 国全怎么想的? 闺女聪明伶俐,一直都是跟国树和三婶子过,又没让他养,他怎就狠得下心立这种断绝关系的条子…… “先前我和奶去找他,想让他帮我出些学费,然后就立了这字据。”杜童没详细说当时的情况。 “他就给了你五百块?” 这是怕丫头以后问他要钱,所以立的这字据? 杜童嗯了声。 杜国贵哑然。 心里狠狠把杜国全骂了一顿。 五百块就把孩子打发了,还要逼孩子立这种字据,这是人干的事吗? 丢人现眼的东西。 “童童,章就先别盖了,等晚上,我去找你爸谈一下。”杜国贵心疼杜童,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办。 他是村支书,也是杜家人,虽然和杜童他们这房已经出了五服,但算来算去都是本家人。杜童家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闺女想继续读书,只靠杜国树一个人是不成的,杜国全那儿,别的不说,至少得把高中三年的学费给掏了。 余下学杂费和生活费,杜国树一个人辛苦点,倒也能勉强供得上。 “三叔,别去找他,这章你帮我盖了吧。你盖了章,以后我就能喊我二伯爸爸了……”杜童知道他误会了,眸子一抬,赶忙道。 杜国贵正在气头上,冷不丁听到杜童后半句话,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涩。 这闺女怎么这么惹人心疼呢。 太懂事…… “童童,这字据代表什么,你懂吗?”杜国贵叹气,语气温柔地问。 杜童:“我懂,你盖了章,它就生效。以后任别人怎么说,我的爸爸都是我二伯。” “这是你想要的?”杜国贵再次叹息。 “嗯。” 杜童杜童点头,乌黑眼睛毫不闪避地看着杜国贵。 那是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清澈明亮,杜国贵从她眼底看出了认真。 杜国贵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默了默,道:“行,三叔给你盖。光有这字据还不成,我再给开个证明,等下次赶集,你和你二伯拿着这证明去一趟公社,把该办的都办了,以后你二伯就是你爸了,谁都不能再说你啥。” 这闺女太可怜了。 罢了,她既然不愿再和杜国全有关系,那就断个彻底。以后杜国全就只是她叔,再和她没牵扯。 杜国贵速度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就盖好章,并打了个证明给杜童。 这证明,是杜国树未婚且没儿女的证明。 “谢谢三叔。”杜童小心翼翼把证明收好,冲杜国贵感激一笑,便准备回家了。 * 回了家。杜童没有去干别的,而是坐在大门前她二伯最爱坐的石墩上,仔细打量着这座承载着她童年悲欢喜怒的小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算是院子,不过就是屋前多了一块水泥坝而已。这水泥坝就表面一层是水泥,下面,全是烧过的煤炭花铺的。 她们家不烧煤炭。打这块坝子,她二伯求了好多人家,才收集齐铺坝子的煤炭花。 水泥地面上有一些用碎瓷砖贴出来的格子,那是打坝子时,二伯特意给镶出来的,说是方便她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跳格子。为了能跳格子,二伯还去捡了好多啤酒盖回来,串成串,让她踢着玩。 不过这游戏,到她上初中后就没再玩过了。 说起来,她的童年其实比好多农村女孩都要幸福。只是上辈子她性子拧巴,好强的同时,敏感又自卑,完全陷在父母带给她的负面情绪中,忽略了二伯对她的用心。 农村女孩子像她这样,不沾啥地里活的很少。 大家都是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人干活。农忙的时候,甚至连做作业都没时间。到初三要上晚自习的这一年,好多人因着家里不给交住宿费,还得摸黑上学下学。 而她…… 二伯心疼她,地里的重活从来不让她干。 掰玉米的季节她只负责掰,从来没像别的女生那样,大背小背的往家里背过。红薯出地,她也只坐在地里,把红薯上的泥清理一下,装进箩筐,让二伯一个人挑。 她上初三,为了不让她摸黑读书,二伯找在镇上开理发店的堂伯,让她住进堂伯家…… 真要比起来,她的童年比杜静还要轻松一些。 杜国全家养了四头猪,一条牛,他家的牛几乎成了杜静的责任。在她的记忆中,杜静哪怕是上学,都得带个背篓丢学校外,放学后顺路割背草回来。 她也割猪草、养蚕,但这都是在完成作业之后才会做的事。 二伯尽他最大的努力,为她提供舒适的成长环境,可她……却到长大后,才看明白了这一点。 杜童叹口气,从石墩子上站起来,推开虚虚掩上的门,转身进了屋,然后去厨房拿上水瓢,寻着记忆找到米缸,打了一碗米,准备把晚上的稀饭煮出来凉着。 天气太热,她二伯不喜欢喝烫口的稀饭。 饭煮好了还得放进水缸里凉一凉,等他干活回来,装上一碗,配着咸菜就能喝上一碗。 锅里煮着稀饭,杜童也没闲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扫把,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她家房子没有粉刷过石灰,到处都灰扑扑,很难打扫。这房子是杜家的老房子,土墙上裂开的缝,大一些都能塞块砖头了。 上辈子,这房子在奶过世后第二年就垮塌了。等她从沙省回来,半塌的土墙上长满了杂草,院子的水泥坝成了刘芳养鸡鸭的地方。 后来她做美容,手上宽裕起来,大姑问她要不要把老房子给推了建个小院子。这样子,以后回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当时想着,这里是她和二伯还有奶的家,总塌着也不好,就听了大姑的话,在这儿建了个小楼房。结果房子建好,她自己还没来得及住,杜毅结婚,就先把这房子用了。 用了就算了,她花钱建出来的房子,竟还没有她的房间。 她也是那个时候彻底和杜国全翻脸的,最后甚至还闹上了法院。 * 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服,杜童懒得再去想上辈子的事。 屋子打扫干净,把锅里的稀饭盛到一个大铁盆里,端进水缸凉着。然后又从酸菜坛子里,抓了一把酸豇豆出来,细细切碎,打了个鸡蛋,准备炒个鸡蛋豇豆。 这是肉沫豇豆演变出来的一种做法。把切好的酸豇豆翻炒一下,将打碎的鸡蛋泼在酸豇豆上,大火翻炒半分钟,等鸡蛋沫和豇豆完全搅拌到一起,起锅就成。 这道菜不需要任何调料,连盐都不用放,方便又好吃,特别下饭。 把菜装进碗里,杜童看了眼屋外,见天色还早,打算把初中读过的书整理一下。 他想趁着这个暑假,抓紧复习一下。 上辈子读书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了老师,要是不复习,怕是一进高中她就跟不上。 “妈,你在不在家?” 忙碌中,屋外一道响亮的女声传了进来。 杜童乌黑眸子微蹙了蹙,把书搁到柜子上,冲外面应了一声:“奶不在家。” “你奶不在家,她去哪了?” 随着声音,一道娇小的人影从屋外走了进来。她一进屋,就先窜进厨房,从水缸舀了半瓢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二姑,找奶有事?”杜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喝水的人。 这人是杜童的二姑杜小兰,夫家就在鸳鸯村,不过离杜童家有些远,在孟山的另一侧,过来一趟,得走二十多分钟。 “当然有事,没事这么热的天,我跑过来干啥。” 杜小兰喝完水,缓了过来,把水瓢砰地丢到了灶上,“我听人说你考上凤凰一中了,这书,你还读吗?” 杜童看着她:“考上了我为啥不读。” “读个屁,杜童,你能懂事点吗。” 杜小兰听到杜童的话,眼睛一斜,伸出手指,戳了几下杜童的头,数落道:“你二伯供你上初中就累成了牛,你要继续读下去,你是想累死他还是怎着。读高中可不比读初中,那钱跟打水漂一样,你二伯拿啥来供你啊。” “别读了,你奶年纪那么大了,没几年可活了,最后这几年你让她享享清福吧。我让小梅在城里给你问了活,等会儿你奶回来了,我给你奶说一下,你收拾收拾,过两天你去小梅哪儿,给人做保姆吧。” 第 6 章 有些人有些事,随着时间过去化成了记忆中的泡沫。杜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杜小兰嘴里的小梅是谁。 小梅是杜小兰的三女儿,叫赵梅,比她小半岁。她在今年春节经人介绍,进城给人做保姆了,工资一个月二百二包吃住。 记忆一打开,杜童就想起今年端午她还见过赵梅。这次见面,杜童对赵梅印象很深,哪怕重生回来,她都还记得和赵梅的对话。 没办法,赵梅的变化太大了。 大到杜童有些不可思议。 在记忆中,赵梅和很多农村女孩一样胆小内向,不想才进城四个月,就跟换了个芯子似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穿了件小吊带,脚上的鞋还是那种厚底鞋。 那鞋子看着很笨重,鞋底厚度起码有七公分,鞋头往上翘看着像船。杜童就感觉那鞋挺丑的,但赵梅却很喜欢,还说等她换新鞋了,就把脚上的鞋给她。她当时说话的语气特别得意,还带着点施舍的味道。 她对赵梅的最后记忆,就停留在这次见面,往后二十几年,她再没见过她。 她听大姑说,赵梅给人做了几年保姆,过了十七岁去南方打工了。打工头两年,偶尔还有封信回来,到第三年她就彻底没了消息,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一直到她被车压死,这个表妹都没音讯。 “你今年十五岁,等明年满了十六,办了身份证,就能跟着一起去南方打工了,进工厂比做保姆钱多。你条件比别人差,以后找婆家,还不知道会找到哪种。挣点钱捏手里,嫁了人,也不用太看婆家的脸色。” “别嫌弃我啰嗦,你要不是我侄女,我都懒得管你。” 杜童从记忆中回过神,刚好就听到杜小兰说她条件比别人差这话。 她就不明白,她条件哪差了。 不过就是多了对不靠谱的爹妈,怎么落到她嘴里,就成条件差了呢。 说起这,杜童心里就有些来气。 杜国全和沈梅都离婚这么多年了,她的身世,村里人都知道,大家也不会闲的天天背后说她闲话。偏杜小兰不一样,每次遇到她,都会感慨她爹不疼,娘不爱,出点啥事都没人帮衬。 在杜小兰嘴里,她就是世间小可怜。 要真对她有心,那也就罢。可她明显不是,她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都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看着一副为她好,在给她规划未来的杜小兰,杜童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开口了,“二姑,你说的对,二伯供我读书确实很难,那啥……不然你借我点钱上学吧。” “奶想我继续读,我自己也想读。我都打算好了,这几年先找你们借点,等以后工作了再还。” “啥,借钱读书?” 杜小兰听杜童要借钱,说个不停的嘴巴,总算闭上了。 “有这个机会我为啥不读。苦也就苦这几年,熬过来就好,以后我工作了,工资肯定比做保姆高。二姑,二表姐和表妹都在打工,你家肯定有钱,先借我读书吧,我给你打条子。” 杜童笑吟吟的,手往杜小兰跟前一摊,做足了要借钱的样。 杜童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姑了,知道一提钱,保证能让她闭嘴。 果不其然,借钱的话一说出去,杜小兰就不唠叨了。 她瞪了眼杜童,没好气地道:“我哪有钱借你。死妮子,没心没肺的,不累死你二伯你不甘心。” “和你说,你也听不进去,算了,我找你奶说去。”杜小兰哼了一声,抬脚走出屋,站在屋檐下,就扯着嗓子喊人。 杜童心里冷笑,懒得再搭理她。 对于这个二姑,杜童打小就不喜欢。刚才她那话,听着是在心疼她二伯和奶,但依她对她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 她过来一趟,没顺手打个秋风,就算是好的了。 这真不是杜童编排杜小兰这当姑的,事实就是这样。 在杜童的记忆中,这个二姑每次来,都会从她家薅点东西回去。大的是一块肉,小的……连她家牛圈里喂牛的草,她都能脸皮厚的装走。 装牛草这事还不是一次两次,是一到农忙,她就会干的事。 农村人,家家户户都有养畜生,杜童家也不例外,只是养得比较少,就一头牛和一只猪。家里畜生的口粮以前都是杜童操持,等她上初中后,这事就落到了她二伯身上。她二伯就一双手,忙完地里的活,哪天不是摸黑做这些事。可杜小兰倒好,自己忙累了,不想去给畜生弄吃的,就背个背篓过来装她家的。 她来一次,她奶就骂一次。 但骂得再多,杜小兰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不是后来有次把她奶惹急了,她奶拿着丢了她一扁担,她怕还不会收敛。 就这种人,指望她心疼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 杜小兰在屋檐下喊了一嗓子,没得到回应。这会儿又喊着,要去后山半竹坡了。 吵人的声音消失,杜童搬了个梯子进屋,准备上堂屋楼上,把初一初二读过的书翻出来。 杜童家的房子有二楼,不过这个二楼和小楼房的二楼不同,是用木板在房梁下搭建的,上面住不了人,只能放置一些杂物。 杜童读过的书,都被她奶收好放在了木楼上的柜子里,找起来很方便,没一会儿,她就把自己所需要的书,全丢到了楼下。 从楼上下来,杜童蹲在堂屋中央,把书一本一本整理归类。也是她奶会收拾,屋子潮湿,这书放了一两年竟然没长虫。 看着书上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迹,杜童唇边浮起了缕浅浅的笑。 上辈子,她求学之路被人为掐断了,这辈子,她一定不会再失去…… 就在杜童忙碌时,屋外响起了肖中云的声音,“童童的事,不用你操心,又没叫你拿钱给她读书,你上窜下跳的干啥。” 这声音听着有些生气,杜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站到了门坎边。 刚站过去,就看到她奶背着一背篓桑叶,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杜童见状,赶忙跨出屋,去接她奶。 “我这不是为你和二哥着想吗,你都六十多岁了,还能做几年。累死累活把人供出来,又享不了几天福,你图啥呢。”杜小兰跟在肖中云身边,嘴上说着担心人的话,却没见搭把手,帮老人家背一下。 “我和你二哥乐意,你管得着?”肖中云看都懒得看杜小兰,一边走,一边道:“我养你这么大,你让我享福一天了吗。” “养我和养她咋一样,我是你闺女。” “她是我孙女。成了,成了,你家里没事还是怎么着,没事的话,给我挑几桶水,把水缸填满吧。” “谁说我没事,我家里事可多着。妈,我的话你和二哥好好想一下,养她这么大,还让她读完了初中,差不多了……”杜小兰不死心,絮絮叨叨,还在劝肖中云让杜童去打工。 肖中云老眼斜着杜小兰:“滚,滚,我懒得听你这些屁话,孩子是我和你二哥在养,养不养得起是我们的事,你操哪门子闲心。” 说到这儿,肖中云似乎想到了啥,脸一黑:“杜小兰,你让童童去给别人做保姆,是不是拿了谁的介绍费?” 杜小兰一楞,有些心虚地道:“妈,这和介绍费有啥关系,介绍谁都是介绍,主要是咱家这个情况,她真的不能再读下去了。” 杜小兰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她是为娘家着想,才不是为了三十块的介绍费。 托小梅找人的主家说了,家里有个小孩在上小学,最好是找那种读过初中,学习成绩比较优秀的女孩做保姆。要是找的人满意了,主家那边,介绍费可以给上五十。 鸳鸯村读完初中的女孩不多,成绩好的更没几个,掰着手指一数,自家侄女这条件不就刚合主家的意…… 要不是主家开了条件,她才不会来找杜童,老赵家还有人巴巴喊她帮忙找活呢。 “二姑,我不去给人做保姆,你换个人介绍吧。” 杜童走到肖中云身边,伸手的背篓接过来,背起来就往牛圈走,走时,还特别坚定的道:“我不但要读高中,以后还会上大学。” “听到没有,童童说她要上大学,她会是咱老杜家头一个大学生。”肖中云听杜童说要上大学,脸上顿时挂起了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乐呵呵地跟着杜童去了牛圈。 当年肖家要是不出事,她也会是大学生,也是文化人。 她的哥哥姐姐都上过学,家里出事前,姐姐在上女子大学,大哥更是北平大学毕业的。她爹说,等她长大了,也送她去北平大学读书的。 可她爹没能等到她长大。 杜童有个大学梦,肖中云又何尝没有。 送她去读北平大学这话,是她爹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再然后,便是漫天炮火与她爹把她压在身下,逐渐冷去的体温。 “好心做了驴肝肺,你们爱咋咋的……”杜小兰看着离开的一老一少,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就离开竹林坡。 * 牛圈里,杜童把她奶新摘回来的桑叶,一张一张摊开,往牛圈里搁着的几层板子上铺。 板子上养了很多蚕。 这几年新平公社收蚕,收的价格还挺高的,八块钱一斤,养蚕一个多月就能变现,农村好多人都会买些蚕种回来养,杜家也不例外,也养了一些。 养的不多,但也能卖几十块。 “童童,你二姑的话你听听就好,可别上心了。你安心读书,钱的事,我和你二伯想办法。咱三辈人齐心,等你读出来咱家就好过了。”肖中云进了牛圈,担心杜童把杜小兰的话听进心里,不愿再读书了,这不,就开始宽慰起来。 “我知道。奶,读书的钱,你和二伯真不用担心,我真有办法挣钱。”杜童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奶,又继续喂蚕。 杜小兰的话,听听就成,她才不可能当真。 她为了点钱,连自己闺女都坑,更何况是她。 杜小兰有三个女儿,大女儿赵敏,二女儿赵红,三女儿赵梅,六年抱三,三个闺女年纪相差不大。赵敏是头一个被她坑的人,刚满十八岁,杜小兰就找媒婆给她说人家。 嫁的人是新平镇上的,比她大八岁,家里有栋小楼房,也有点钱,但那钱,是男人用一条腿换来的。 那男人被车撞过,一条腿截肢了,事后,撞人的司机赔了男人三万多。杜小兰听媒婆说,男方家有钱,都没问过赵敏的意思,就把赵敏嫁了过去。 赵敏嫁过去三年,去年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似乎并没有多好。 赵家三姐妹,杜童对赵敏最熟,因为她上学放学都会从赵敏家路过,有一次,她看到赵敏男人在拿拐杖打她。上辈子,她周末回家,就把这事给她奶说了,以她奶的性子,肯定有向杜小兰提过,但杜小兰好像也没给赵敏撑腰。 杜童记得零八年的时候,赵敏想和那男人离婚,杜小兰不同意,母女闹了好大一场。 杜小兰坑了赵敏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眼光好,给大女儿找了个好婆家,这不,明年又开始祸害赵红了。不过赵红性子比赵敏强些,不听她的,自己在厂里找了个男朋友,后来嫁去了外省。 想到赵家姐妹,杜童眉头蹙了蹙,道:“奶,我前不久又看到大表姐被打了。” “又被打了?”肖中云喂蚕的动手一顿,脸上划过无奈。 “嗯,你有和二姑说过吗?表姐被打得挺惨的,那天我看她抱着孩子在哭。” 肖中云叹口气:“说过了,你二姑不管,说哪有两口子不打架的。” “我让你二姑父去看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咱不提她了。对了,你说的挣钱法子,就是先前你提过一嘴的种蘑菇吗?” 杜童嗯了一声:“嗯,咱种平菇。平菇成熟的快,现在开始弄,八月底九月初就能产菇,种好了,一季可以收三五茬。到时候咱家就不差钱了。” “那东西怎么种,咱这一片,也没看谁家种过,这种下去,能收上来吗?”肖中云有些担心,镇上平菇卖得蛮贵的,这东西应该很难种,她们家能种吗? “很好种,我跟我老师学过,这东西不复杂。去市里买点菌种,花两三天时间把下角料弄出来就能种。” 杜童这话不算骗她奶,她确实学过种菌菇,不过不是跟着老师说的,而是在书上学的。 这书,是她上辈子在苏家的时候看的。 沈梅在农业局上班,有段时间,农资局要发展沙省的农业经济,就和农业局合作准备推出几个项目,那段时间,沈梅往家里带了好多有关种植方面的书。那时候她在苏家格格不入,就喜欢躲在房间看书,这些书她都看过,并且还偷偷养过几盆菌菇。 这也是后来她从超市辞职后选择种菌菇的原因。 有过上辈子的经历,种菌菇的流程,杜童特别熟悉。就像这买菌种,一般种子店买不到,只有去农资局才能买到菌种,买回来的菌种还参差不齐,得自己挑一下。 杜童想到上辈子种菌的事,脸上飞扬起自信:“奶,种菌的地方我都看好了,就在半竹坡过去一点的那个防空洞里种,不过咱们种菌,得和三叔打声招呼,别让村里人祸祸了菌床。” “啥,不是在地里种?”肖中云诧异,不明白为啥要在防空洞里种菌。 杜童微微一笑,“山里有些菌,还长树杆上呢。” 第 7 章 杜童见她奶对种菌很有兴趣,便仔细给说了一下。 种菌其实真的不难,只要会做料就成。 下角料一般是用木屑沫、玉米桔和玉米芯或者木糠做,另几样克霉灵、碳酸钙去农资局就能买到。 菌包做好后,选温度合适的地方,将它一放,等菌包生出菌丝,再把菌包两侧剪开,菌丝就会长成大家吃的菌菇。 但这种法有条件限制,得有粉碎机把玉米桔和玉米芯打碎才成。 杜童打算换种简单的法子,先把菌种出来,等以后有钱了,要扩大种植,再做菌包养菌。 种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用玉米芯做。 先用石灰水将玉米芯浸泡一天,然后将玉米芯捞出来沥水,等水沥得差不多了,选一处较为阴凉的地方,把玉米芯一层一层垒好。每垒一层,都要往玉米芯上均匀撒一层菌种。 垒好了下角料,用泥土薄薄地盖上一层,最后再盖上一层塑料膜便成。 两个多月后,等玉米芯生了菌丝并长出了泥土,塑料膜就可以掀了,然后再等几天就可以采摘。 肖中云年纪大,还以为种菌跟种菜一样,把种子丢地里,然后仔细伺候着,等菌自己长出来就成,这会儿听杜童说,菌不是从地里长出的,她稀奇得不成。老人家听得格外认真,要是遇上没听懂的,还会问一下。 “这听上去,成本好像不高。” 肖中云等杜童说讲完,搬着手算了算,感觉种菌好像还挺划算的。这大头不就是玉米芯嘛,农村差啥也差不了这东西,牛圈顶上就堆了摞玉米芯。 杜童点头:“嗯,没啥成本,就是得精心伺候。” “我种了一辈子的地,还怕伺候不了几朵蘑菇。你放心,等弄出来了,奶一定会把它们照顾的妥妥帖帖。” “要是真能种出来,以后你上学就不愁了。” 看着都不用她费心劝说,就愿意种菌的奶奶,杜童心里暖和得不成,她吸了吸鼻子:“奶,你真好,要是换成别人,不定以为我是瞎说呢。” 她奶和二伯真的好宠她,这要换一个家长,她怕是刚开口,就被骂了。而她奶奶,却愿意相信她,并且去尝试。 上辈子自己到底是怎么钻进死胡同的? 她躲在阴暗处,羡慕着别人有爸有妈,不定别人还在羡慕着她有奶和二伯呢。 许是真应了那句,越是缺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吧…… “瞎没瞎说的,种一种不就知道了,要是种不出来,咱也没亏啥。可是种成功了,我和你二伯就轻松了。” 肖中云慈爱地笑了笑,嘴上说着种不种成功都没啥,但心里却在琢磨让杜国树去找杜国贵,把杜童说的那个防空洞给借过来用几个月。 要是真成了,她肯定得多种些,竹林坡过去的防空洞很小,种也种不了多少,以后不定还得去山里的大防空洞种才成。 * 天色擦黑,轻盈暮霭飘浮天空。 在地里薅了一下午草的杜国树回来了。中午吃的稀饭,他回来后,肚子有些饿,把杜童放水缸里的铁盆端出来,装了一碗稀饭,以为家里没菜,洒了几颗盐在稀饭里,然后就大口喝了起来。 杜国树今儿虽在为杜童往后的学费犯愁,但去了地里后,心情却变得大好。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童童被凤凰一中录取的事了,干活时,大家都说他会养孩子,还说童童只要不掉链子,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他等着享童童的福就成。 享不享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童童争气,让他憋了十几年的那口气,有地方泄了。 当年,他把小丫头捡回来,老五不要,他又舍不得再把她丢掉,就这么稀里糊涂分了家,养起了孩子。那时候,村里好多人说他是光棍,养活自己都难,还逞强的要养老娘和侄女。还说,童童和老娘跟着他过,怕要不了两年她们就饿死了。 这些年他咬着牙,一个人种了三个人的地,勒紧裤腰带过,就为了争口气,让别人知道,他是养得活老娘和孩子的男人。 这口气憋了十多年,今儿算是散出来了…… 他养的孩子出息了。 杜国树很高兴,哪怕是喝盐稀饭,嘴边都挂着笑。 “二伯,碗柜里有菜。” 喂完蚕,顺便把牛圈清理了一下的杜童从后面屋檐下绕出来,就见她二伯在吃饭。 “垫下肚子,晚点再吃。”杜国树乐呵呵笑着。 杜童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把手上拎着的空背篓丢到屋檐下,进厨房,挑着两个空水桶准备去水井挑水。 杜国树见她拿着空水桶,问:“你拿水桶去哪?” “缸里没啥水了,我去挑水。” 挑水这活,杜童上辈子就没做过。头一回挑着两桶走,她还有些掌握不了两个水桶的平衡。 家里伙食不算好,她营养跟不上,发育得慢,虽然十五岁了,但身高却比小她一岁半的杜静还要矮。班上女同学全都来了大姨妈,就她一直没有,进了高中一个多月,她大姨妈才来报道。 想到这儿,杜童就有些为自己的身高发愁了。 上辈子她就不咋高,长到一米五八,就没再往上蹿。这辈子,她是不是该趁着这个发育期,好好给自己补下身体。 不说一米七八大长腿,能长过一米六五,她就高兴。 “人还没水桶高,你挑什么水,放着,我去……” 杜童为身高发愁,一边,杜国树见她挑两空水桶,走路都有些飘,两口喝完稀饭,把两水桶给接过去,便往家门前隔了几道田坎的水井走了去。 杜国树这一天,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地里活完了,就是家里活。杜童看着驼着背,挑着两水桶远去的人,心里堵得慌。 她咬着唇,静静站在水泥坝上,注视着田梗上昏昏暗暗的人影。 这一看就是好久,久到挑水的人往回走,她都没有收回目光。 “童童,在看什么?”晚一些从牛圈出来的肖中云,瞅着坝子上一动不动的孙女,疑惑问。 “看二伯。”杜童声音低沉。 “你二伯有啥好看的。” 肖中云顺着杜童话,也把目光落到了田梗上。田梗上,装满水的两个木桶,把杜国树的腰压得更弯了。 “别看了,进屋给你二伯烧些水,等会他好洗澡。”肖中云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辛酸,她转身,蹒跚着脚步,去收晾在屋檐下的衣服。 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孩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老二。当年如果不是她疏忽,老二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累得驼了背,更不会娶不上媳妇。 那年,她把老大和老二送出去,张石匠厚道,从不为难老大,还把一身打石头的本事教给了老大,而老二……送得太远了,他在那家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等她把人接回来,老二就再不是以前活泼爱笑的老二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 他似乎害怕她再把他送走,才十一二岁,就担起了家里的重担,啥重活都抢着做,等到了谈媳妇的年纪,见家里嫁完大妹和二妹,没多余的闲钱给他娶媳妇,也不吱声,就这么一直拖着。 等家里缓过来,有钱可以给他谈媳妇,却发现,他已经过了二十六了。 二十六的男人,在农村孩子都能割草喂猪了,而老二不仅单身,还因为长年累月晒太阳,皮肤特别黑,背也是驼得越发厉害,找人相看了好几次,人家姑娘都看不上他。 这一拖就拖过了三十,再后来,连过婚嫂都看不上他。 如果当年不是她疏忽,老二这么勤快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成光棍。 肖中云心里难受,杜童情绪也不高,她又看了看她二伯,才转身进了屋。 肖中云站在屋檐下,一边收衣服,一边说,“你二伯命苦,一辈子就跟那陀螺一样,天天地里家里的转。童童啊,你打小心就比别家闺女细,村里好多人都在等着看你二伯笑话呢,你得对你二伯好,让那些说你二伯闲话的人,通通闭嘴。” “我知道,奶,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和二伯过上好日子。” 杜童懂他奶的意思。 很小的时候就懂。 上辈子,她听过最多的话,便是别人说,这是杜光棍养的那个闺女吗,光棍男人就是不会养娃,瞅瞅,这娃都被他养成猴了。 还有说她二伯傻的,养娃不养男娃娃,却养个闺女。这闺女长大了就成别家的了,等他老了,出个啥事,都没人照顾他。 大人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她。 他们看似随便唠嗑几句,却不知道这些话,在她心里落下什么样的阴影。 所有人都说她跟着二伯,是受苦,导致她大了一些后,也觉得自己童年很苦,但事实上……她的童年,比起别的女孩来,却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院子里,祖孙俩各怀心事,都没说话,等杜国树把水缸挑满后,家里才有了声音。 杜童烧好热水,把碗柜里下午炒的鸡蛋豇豆端到桌上,喊她奶和二伯吃饭。 “妈,你和童童去找老五,他怎么说?”一上桌,杜国树就把心里惦记的事问了出来。 童童这高中必须得读。家里钱紧凑,老五能掏一点,他这儿就会轻松一些。 “就他那德性,屁都打不出来一个,他能说啥。不过童童厉害,从刘芳那儿薅了五百块过来。”肖中云说着,夹了筷子酸豇豆进碗里,然后配着稀饭喝了一口。 喝完后,老人家脸上挂起了笑:“炒过的酸豇豆,还挺下饭的。” “五百块?” 杜国树震惊,想都没想到杜国全竟真给钱了。 肖中云嗯了一声,没细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杜国树眉间松快了许多,片刻后他道:“妈,回头你去问问,谁家要买牛的。等明年开春耕完地,咱把圈里的牛卖了。来年我多喂两头猪,紧一点,应该能够供童童上完高中。” 童童上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第一学期的钱不差了,但后面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家里最值钱的,就是牛圈里养的牛和猪。 那头牛是公牛,很能力气,要卖,也能卖上三四千。不过卖了牛,以后耕地就只能去租别人的牛了。 杜国树是打心底舍不得卖牛。 可家里有个上学娃,再舍不得,也得卖。 “卖啥牛,不卖,猪也别多养,钱的事有办法了。”肖中云也不乐意卖牛,顿了顿,把杜童要种菌的事,给杜国树说了一下。 杜家三口人,顶梁柱虽然是杜国树,但家里拿主意的却是肖中云,肖中云说种,那这个菌就肯定能种。 果不其然,杜树国听了老娘的话,竟没发表任何意见,等放了饭碗,就很听安排地去了杜国贵家,谈借用防空洞的事。 那防空洞是村里的,里面放了好些东西,杜家想用,自然得给村支书说一声。 杜童等她二伯走后,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将堂屋里没收整完的书,全收掇好,然后提了桶热水,去牛圈那边了个澡,便回屋躺下了。 重生回来,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她得先养好精神,明天才好开始干活。既然说要种菌,那就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明天就去市里买菌种,然后开始动工,争取几天内把下角料做出来。这样,她上高中第一年的费用勉强就接得上了。 第 8 章 翌日。 杜童天刚朦胧亮就起床了。厨房里已经响起了锅铲的声音,杜童把搁床头上,那条她大姑送她的碎花连衣裙穿上,拿起梳子,对着屋里的小镜子,给自己扎了个辫子。 镜子里,瘦小的瓜子脸还没长开,肌肤暗黄,唯一谈得上好看的便是那双黑黝黝的眸子。 杜童五官没随父母,反而是随了她奶。小巧嘴唇不用特意去勾勒,就微微嘟着,特别有型,狭长的双眼皮、大眼睛,水汪汪的澄澈明亮。 重生回来的杜童,眼底并不见成年人的暮色,反而燃烧着一团火焰,这团火焰,让她看着特别有朝气。 杜童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把梳子搁下,换上凉鞋便去了厨房。 “奶,我去市里买菌种,晚点你让二伯把牛圈楼上的玉米芯给全弄下来,然后打谷子用的木斗也翻出来洗一下。 ”杜童坐到灶台下,一边和她奶说话,一边往灶洞里塞了一把柴。 玉米芯得泡过石灰水才能发酵生菌丝,家里工具有限,没专门泡玉米芯的池子,眼下,也只用木斗代替了。 “好,还需要别的啥东西吗?”肖中云炒着菜,抬头问。 杜童想了想,“二伯今天要是有空的话,就去镇上买十斤石灰,和一摞塑料膜回来吧,塑料膜要厚的那种。要是没空,就等大后天赶集,再去买也成。” “会不会耽搁了事?” “就一两天,也耽搁不了啥。” “成,你赶紧吃饭,趁着太阳没出来,还不热,赶紧出门。” 肖中云把锅里炒的白菜起锅,往灶上一放,催促杜童吃饭。她并不担心杜童一个人去市里,家里三口人,她和杜国树都没去过凤凰市,倒是十五岁的孙女,跟着学校老师,去过几次市里。 所以今儿,她也很放心她一个人去。 杜童应了一声,从木甑子里装了碗干饭,站在灶台边就吃了起来。 农村和城里不能比,城里人早上喜欢吃豆浆油条,或者稀饭咸菜,而农村早饭却必须得是干饭,只有吃饱了,上午才有力气干活。 杜童很喜欢吃她奶做的菜。 她奶做菜,不像别人家那样啥调料都不放,就放点油和盐。她奶炒菜会往油里放几颗花椒,等油喷出香味,再甩点蒜末,整几个干辣椒炝炒。 菜里裹挟着蒜味,香得人直流口水,杜童配着炒白菜,吃了一大碗饭。 肖中云煮好了饭却没吃,她把一家三口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装进桶里,准备等杜童走了,就去洗衣服。而杜国树则是一大早就没了人影,不出意外,应该是和平时一样,趁着没太阳,去割牛草了。 这会儿地里的野草最新鲜,带了点雾水,家里的牛最爱吃。 吃完饭,杜童找她奶拿了一百块,就出了家门。 才七点过,太阳已经从山的那一边爬了出来,山涧薄雾袅袅缠绕,阳光泛出了淡淡银白。 鸳鸯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从村里到凤凰市,光在路上消耗的时间就得两三个小时。杜童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又坐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抵达了凤凰市。 九五年的凤凰市并没有二十多年后发达,城中村到处都是,市里最高的一幢建筑,是南山脚下的电信大厦。 杜童对凤凰市很熟悉。 上辈子,她是九九年开始种菌的,她记得,九九年那会儿,凤凰市也只有农资局才有菌种卖。那时候,农资局就在老城区榕树街市政府旁边,后来随着发展,市政府搬迁到了新区,农资局也跟着搬迁了。 杜童熟门熟路地到了农资种子门市。 种子门市不像镇上的种子商店一样,随时都有人光顾,门市里,只有一个看店的阿姨在。 “阿姨,你们这儿有平菇菌的原种卖吗?”进了店,杜童笔直走到玻璃柜前,问售货的阿姨。 这阿姨约摸五十出头,头发齐耳,烫染过,还稍微化过妆。盛夏是售卖种子的淡季,阿姨没啥事,一边看店,一边在柜台后面打毛衣,看着就格外的悠闲。 “啊,菌种?” 听到来的人要买菌种,阿姨似乎有些吃惊,眼睛从半成品毛衣上抬起来,古怪地瞅了眼杜童。 见来买菌种的是个小丫头,她眼中闪过诧异。 杜童冲她礼貌地笑了笑:“嗯,我想买点平菇菌的原种,您这儿有卖的吗?” 现在九五年,杜童不清楚凤凰市有没有菌种卖。 不过想来应该是有的,沙省九六年下半年开始规划农资经济,菌这一块,还是着重规划的。凤凰市属于南省管辖下的城市,与沙省相邻,沙省那边都有卖了,这边想来应该也有了。 “有,有,小妹妹要多少?”看店的阿姨回过神,心里嘀咕着,没想到菌种那玩意还真有人要。 “多少钱一包?”听门市里有菌种卖,杜童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是凤凰市没菌种,她就得去省城一趟,省城太远了,来回一趟车票就得将近一百块。这一百块车费投下去,种菌的成本就高了。 “三块钱一包,一包三斤重,来来来,小妹妹先看看书上的介绍,上面有教怎么种蘑菇。” 看店阿姨说着,从玻璃柜下边的柜子里,找了本种菌的书递给杜童。 杜童接过来大致瞅了几眼,便明白了情况。 这书和菌种是配套的,上面明确写着一百斤下角料,需要一包原种。头一回种,杜童没想多种,只想弄个六七百斤料就成,所以,她只需要买六七包平菇菌原种就够。 “阿姨,我要八包种子,你能拿个编织袋给我装一下么。” 虽然只需要七包原种就够,但以防万一,杜童还是准备多买一包原种回家。 “嗳,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装。” 售货阿姨高兴了,乐呵呵找了个袋子出来,就开始装货。 种子门市里的这几包菌种,已经让售货阿姨愁了好几个月了。这是上头领导去省城开会带回来的,总局让大家想办法发展农业经济,每个市都分派了一些菌种。 但凤凰市没有人种过菌,更没有菌农,种子搁门市几个月都无人问津,这阿姨都想着,要不局里自己人分一下,拿回老家,让老家的亲戚种算了。 难得今儿有人来买菌种,阿姨心里别提多高兴。 售货阿姨是个手脚利索的,很快便把八个平菇菌原种装好了。杜童付了钱,没让阿姨帮忙,把编织袋甩到肩上,扛着就出了种子门市。 已近中午,杜童花了两块钱,在街边吃了碗豆花饭,便坐上公交车去了城东。 凤凰一中就在城东,杜童想去看看她未来读书的学校。 高考已经结束,但学校却还没有放假,校园里还有郎朗读书声传出。 杜童来到一中大门外,找了个阴凉处,抬目眺望着这所学校。恬静的园区里,偶尔有几个老师拿着书本穿过花坛,花坛边有几棵老榕树,榕树垂落的须根,仿佛少女的头发在风中摇曳。 杜童静静地看着学校。 上辈子,她只差一步就跨进了这所学校,然而事不如人愿,她最终去了沙省二中。 沙省二中留给她的记忆,并不算愉快。 入学的第一天起,和她一个班的苏佐岚,就到处宣传她是乡下进城的乡巴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拖油瓶,是苏家觉得她可怜,才收留下来的。 连她亲姐杜佳,也这么认为。 而沈梅……她从来没有反驳过苏佐岚的话,每次开家长会,她都不会坐在她的位子上,而是坐苏佐岚的课桌。 好在她目的明确,就是想读书出人头地。再加上她性子不算太懦弱,不然换一个女生,不定就真被学校的流言蜚语击垮了。 上辈子死前,她从杜佳嘴里知道了苏佐岚换她成绩的事,她觉得,这事怕还有学校老师的手笔,不然,光苏家是没办法换她成绩的。 上辈子她其实怀疑过的。 她的成绩一直很稳,高中三年,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三十名,九八年沙省二中考上大学的有一百多个同学,依她的成绩,就算上不了自己想上的大学,别的普通大学怎么着也能上。 但她就是没考上。 她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说他也很意外,还查过她的成绩,她真的只考了三百多分。还关心问她,是不是考试时太紧张了…… 现在想想,当时班主任语气虽透着关怀,眼神却透着闪躲心虚。 苏家……沈梅…… 这辈子最好别再打什么歪主意,是她也好,是别人也罢,这一世,只要他们敢伸手,她就敢剁了他们的爪子。 还有杜佳。 今生,她不会再当那个大冤种,要换脾脏,自己去找吧。 * 校园生机勃勃,正午过后,还有个男同学从旮旯翻出围墙,拎着书包逃课了。 阳光下,男生脚下的影子在愉悦的晃荡。杜童看着逃课的男生,会心一笑,躲过最炙热的太阳,扛上编织袋去了车站。又是两个多小时,在太阳偏西时,她总算回到了半竹坡。 不想才走出半竹坡,就听到了自家水泥坝上,一群人的谈话声。 坝子里人很多。刘芳和杜国全,还有住在杜童家旁边的邻居都在。除了他们外,她二伯也在,不过她二伯没有吱声,他耷着脑袋,手上拎着两片棕叶子,细细的撕着。 杜童抬脚,准备走过去喊人,刚走两步,便听刘芳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老二,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碗,杜童是去她亲妈那里享福,你有啥好难过的。” 刘芳话一落,坝子里的声音顿时多了起来。 “对啊,树二哥,沈梅是童童亲妈,她还能亏了童童不成。你就安一百个心吧。” “你们这些娘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树二哥一把屎一把尿把人拉扯大,这眼见能干活挣钱了,却要去找亲妈,换你们,你们愿意吗?” “这哪是啥愿不愿意的事,树二哥想把童童供出来,那就只得去找沈梅,不然咋整。” “所以,这孩子就白养了?” “白养不白养的,那就得看童童有没有良心了。” 刘芳歪了歪嘴,阴阳怪气地接话:“呵,在大城市过过好日子的人,能记住咱这山沟沟才怪。老二,杜童早上穿着新衣服出了门,她到底是不是去她妈那儿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她爸好歹给她出了几百块的路费,这要走,也不上我家吱一声。” 说到钱,刘芳就心口疼。 但再疼,她都要把这一场给唱下去,不然钱给了,都没个人知道她的好。 那死丫头今儿一早就出了门,肯定是去她妈那儿了。走的时候,不定都没有给老二说,瞅瞅,老二一听她问杜童是不是去找沈梅了,就丧着一张脸,回不过神来了。 第 9 章 坝子上,杜国树仿佛没听到大家的谈话,依旧沉默不语。 手上的棕叶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他垂着头,心绪不宁地抠着掌心中的老茧。 几个邻居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咋吱声了,只有刘芳还在说个不停。 “老二,杜童昨儿回来,是不是没给你说她要去她妈那儿的事啊?” “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丫头心气高着,要做这飞出山沟沟的金凤凰,咱们啊,可留不住她。” 看杜国树难过,刘芳莫名就觉得解气。 就是他让她背了十五年恶毒后母的名声。要不是他假仁假义把杜童捡回来,这些年,自己又怎么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是头婚大姑娘,不愿给人做后妈有什么错。国全喜欢她,想娶她,把杜童丢了关她什么事。 所有人都说她心眼小,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呸,站着说话腰不疼。 嘴一张话就来,有本事,他们怎么不把人领回去养。 杜童又不是国全一个人生的,她亲妈都不要她,凭什么要求她一个后妈养她。 本来嘛,国全丢了孩子,过段时间这事也就淡了。可偏杜国树要做好人,把人捡了回来。 捡回来送人养,送远一些,她也不会说啥,可老太婆和杜国树不愿意,非得把人养在她眼皮子底下…… 杜童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别人,她有多刻薄,国全有多心狠。 今儿,她莫名就有些扬眉吐气了。 看看,杜童还不是和她一样。 甚至比她更心狠。为了能上学,连养她十五年的人,都能说抛弃就抛弃。 “少说两句,没看二哥心情不好吗。”一旁,杜国全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喝斥了一句刘芳。 刘芳斜了杜国全一眼:“我这不是在安慰他吗。” 几个邻居听到刘芳的话,纷纷翻白眼。 这是安慰人吗? 戳人心窝子还差不多。 “我话说的糙,但事实就是这样子,杜童都走了,老二不看开点还能怎么着,难不成去沙省把人给找回来?”刘芳嗤笑一声:“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跟他回来。” 走到水泥坝边缘的杜童,把刘芳的话听了个完完整整,她乌黑眸子轻轻一蹙,旋即冲不知在想啥的杜国树喊了一声。 “二伯,我回来了。你快来给我接接,太重了,一路扛回来,累死我了。” 清脆嗓声透着依赖。无助中的男人,一刹那就被这声音唤回了神。 杜国树赫然抬头,眼中忧虑在看到杜童的瞬间,化成了泡沫。 “回来了,怎么不把东西放你四伯家,等后天赶集,我去背。”杜国树一脸心疼,忙不迭往杜童走过去,把她肩上的编织袋拎过来,提进了厨房。 杜国树嘴里说的四伯,就是杜童读初中时借宿的那家人。也是从鸳鸯村搬出去的,搬出村子有些年头了,他在镇上开了家理发店,村里人赶集买了啥东西,暂时弄不回来,都喜欢先搁他那儿。 “忘了。”杜童冲她二伯甜甜一笑,转过身,把坝子上唠嗑的人喊了个遍。 “你不是去你妈那儿了吗?”刘芳盯着突然出现的杜童,没想明白咋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杜童:“没去,以后也不会去。” “你不去?那你问我要什么路费?”刘芳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都破了嗓子。 杜童:“本来是要去的,但二伯说,砸锅卖铁都要送我读书,既然是这样,我还走什么走。” “不走……那你把钱还我。”刘芳不干了,手一摊就问杜童要钱。 杜童嘴一抿,神情透出倔强:“可那钱,不是和我断关系,你们给我的补偿吗?” “啥断关系,啥补偿?”刘芳懵了。 那钱,不是给杜童去沙省的路费钱吗? 怎么成补偿的钱了? “昨儿不是说好了吗,我拿了钱,便和你们没关系了,书能不能读,都是我自己的事,白纸黑字写着呢,贵三叔都盖章了。”杜童眸子一转,直视向刘芳身边的杜国全。 杜国全被杜童看得手足无措。 莫名的,他就觉得自己这个闺女,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特别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仿佛把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看透般,让他狼狈不堪。 杜国全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杜童的视线,看向刘芳。 刘芳似乎接受到他的求助,只见她眼睛一瞪,张嘴就骂:“屁,明明是你说要去你妈那里,喊我们给路费的,现在却成啥补偿了。” “既然不去找你亲妈,那老娘还出屁的路费,把钱还给我。” 杜童没理刘芳,她依旧看着杜国全:“钱可以还,但从今天开始,我就搬去半竹坡住,以后读书的费用也由你们出。” 杜国全搓着手,不接杜童的话。 刘芳双眼剜着杜童,大声道:“想得美,我家可没你呆的地儿。呸,杜静我都不想让她读了,还想让老娘掏钱供你读。 ” 刘芳先前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生气。 早上她听人说,杜童一大早就出门了,还穿了条很新的裙子,就猜她可能是去沙省了,脑袋一转,便把自己给掏路费的事宣传了出去。 五百块呢,总不能白给。 不定这五百块,就能把自己这不咋好听的后妈名声,给扭转过来。 结果这死丫头拿了钱,却还要留下来碍她的眼…… 刘芳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杜童没兴趣知道,她见杜国全始终不开口,心里冷笑,声音透出几分冷意:“不愿养我,那我去公社,找公社领导帮我解决。” “啥,找公社?”刘芳怒焰随着杜童话落下,倏地一下灭了。 她突然想起昨天杜童说过的话了。 她给出去五百块,好听点是她掏给她的路费,难听点,那不就是封口费吗。 这死丫头,怎么还惦记着告她爸。 杜童缓缓垂下眼帘:“有没有地方住,读不读书都先放一边,咱先把我爸丢我的事捋清楚了再说。” “捋啥捋,这有啥好捋的,你二伯这么疼你,你住到老死他都不会有意见。国全,天快黑了,咱们该回家了。”刘芳不敢和杜童掰扯当年的事,一听杜童旧事重提,吆喝一声杜国全,就准备回家。 当年的事,甭管她承不承认,说到底都是她和杜国全理亏,一旦深究下去,他俩口子还真有可能去蹲大牢。 这死丫头片子,考上高中,好像就有底气了,竟敢跟他们扯这些陈年老事了。 呸,这死闺女不去沙省找她亲妈,她倒要看看,她这个高中要怎么读。 杜国全听到刘芳的喊声,转头,欲言又止瞅了瞅杜童。 半晌后,他憋红着眼,仿佛是在呐喊般,说了一声:“童童,我是你爸爸。” 杜童冷静地回了句:“我知道。” 以前是,过几天就不是了。 她的爸爸,只能是二伯。 杜国全不配! 杜童无动于衷,她的态度似乎打击到了杜国全,他踉跄了一下,跟着刘芳进了竹林。 杜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膈应得不行。 又是这种表情…… 他以亲情为锁,把在意他的人,全锁进他布下的那张虚无的网里。除了看清他本质的奶奶,上辈子,谁没被他欺骗过。 但奶奶是当娘的,她虽然不待见他,却希望他们兄妹五个,能和和睦睦的,始终没把他的无耻细细掰开来告诉大伯和二伯他们。 “童童,你爸是不是写了啥给你,你贵三叔还给你盖章了?” 一旁,几个邻居见杜国全两口子,竟在杜童三言两语下,就走了,心里好奇得紧,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童见邻居们问,也没藏着掖着,道:“昨儿奶带我去找他拿学费,他给了五百块钱,让我以后都别去找他了。还立了个条子,说我过继给了二伯,他没抚养我的义务,老了也不需要我赡养。” 说这话的时候,杜童微垂着头,通身透着黯淡。 杜国全会演,她也会演。 他用道德绑架了她半生,现在,她全还给他。 果然,几个邻居一见杜童这样,顿时脑补了好大一出戏,心里把杜国全和刘芳骂了个半死。 几人都觉的杜国全两口子太狠心,五百块钱就把关系彻底断了。说句不好听的,杜童上高中,杜国树要是钱不够,找他们几家开口,他们肯定也是要借的。 不定到时候借出去的,都比五百块多。 孩子聪明,只要能读出来,还怕还不了钱? 那两口子到底在想些啥呢,累几年,搭把手把杜童供出来,还怕享不了杜童的福。 想到这儿,大伙又想起了刘芳后妈的身份,有个邻居忍不住说:“童童都这么大了,又不需要刘芳手把手的带,咋还接纳不了童童?” “童童,你爸就没说点啥?” 刘芳不喜欢杜童,大伙也说不出来啥,毕竟她是后妈,啥态度对杜童都正常。可杜国全却不一样,他可是杜童的亲爸,怎么忍心立那种字条子。 杜童低声道:“没有,啥都没说。” 几人听到杜童的话,怕小姑娘受不了,都不敢再继续追问了。大伙面面相觑,杜童趁着大人走神这会儿,慢吞吞进了自家堂屋。 刚进去,就对上了她二伯微红的双眼。 “真不去你妈哪儿?你要想去,我送你去。”杜国树沉闷地说。 杜童望着杜国树微红的眼,突然就想起了,上辈子他送她离开凤凰市的场景。 她送她去凤凰市坐火车,内敛的他,头一回哭了。喧嚣的火车站,她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他的不舍与寂寥。 眼前的二伯,比记忆中更鲜明。 他忐忑着,问得小心翼翼。 杜童鼻子发酸,心里堵得慌。 她压住心里的酸涩,眼梢微微上扬,语气轻快地道:“我不去,二伯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以后我读书,你和奶都要和我一起去。” “傻了吧,你上学,我和你奶怎么跟着你一起去。” 杜童一句话,冲散了杜国树心底的不安。 他伸手,摸了摸杜童的脑袋,想起刚才坝子上的事,面上划过心疼:“别生你爸的气,他也为难。” “二伯,不提他,天快黑了我先煮饭,奶呢,奶去哪儿了?”杜童不想提杜国全,这个人,上辈子她就把他看透了。 第 10 章 杜童是真不想再谈杜国全这个人。 他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血缘带来的虚幻情感,上辈子她就亲手打碎。再过几天,她与杜国全之间,连称呼都不会再存在,按照凤凰市这一片的习俗,往后,杜国全就只是她五叔。 他没资格再对她指手画脚。 杜童看出杜国树心情不好,乌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抿起浅笑,脆声说起了对高中三年的规划。甚至连未来她想读什么样的大学,都告诉了杜国树。 杜国树最爱听杜童说这些了。 一听到大学两个字,蜡黄的脸带起了微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小姑娘的大学生活。 闺女不走,还对未来充满信心,杜国树心里别提多高兴。他乐呵呵一笑,搭了个凳子,从灶上割了块腊肉,打算给杜童做顿好吃的。杜童见状,往灶洞里塞了根木柴,欢快地跑去地里,扯了几根蒜苗,让她二伯做道蒜炒腊肉。 夕阳余晖消失在西边的群山之上,天空空灵寂静,腊肉香味,从厨房飘出院子,出门不知道做什么的肖中云也踩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昏暗的灯光照出堂屋,水泥坝上,隔壁几个邻居全端着饭碗,一边唠嗑一边吃晚饭。 杜童坐在堂屋门前,看着坝子上谈话的大人们,眼中迸发出耀眼的亮光,脸颊微笑直到入睡都没落下。 * “杜童,玉米芯真的能生出平菇?” 三伏天的太阳灼热烫人,杜童坐在防空洞木板床上,一边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李子,一边翻着手上的初一课本。她身旁,还盘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大男孩。 男孩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声音有些嘶哑。 “嗯,杜震,你妈有说让你读几中吗?”杜童把果核丢到一边,视线从书中抽离,望向身边同样在翻书的男生。 杜震是杜童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亲戚,比杜童小一辈,但因着年纪相当,平时只称呼对方名字,不按辈份喊人。 杜震就是那天在竹林里打牌的其中一个媳妇的小儿子,和杜童一样,都刚初中毕业,不过他成绩不好,考出来的分数,勉勉强强能上个普通高中。 凤凰市一共八所高中,前三所高中是重点高中,按成绩录取学生。后五所高中就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只要学生成绩不是太差,家里又愿意继续供孩子读,就可以把孩子送去普通高中。 杜震想读的就是这种高中。 本来他想去读职高的,可九五年这个时候,职高和重点高中一样,都是极难考上的学校。就杜震那成绩,哪怕复读一年,都不见得能考上。 人啊,有时候就很奇怪。 心态变化,不过一瞬间的事。 半个月前,杜震还兴奋地把初中课本当累赘,往灶洞里塞,一把火烧光了初中所有的书。可等他妈把他打工的行程安排上,这家伙又死活不愿意去了,吵着闹着他还要读书。 当爹妈的扭不过他,没辙,只得同意让他继续读。 不过读书也是有条件的,普通高中虽然很难有考上大学的,但每年也会出几个,杜震他妈放话,读可以,成绩如果达不到年级前十,读完一学期,就去打工。 杜震见他妈松口,想也没想就应了。 应下后,杜童身后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大侄子跟屁虫,美其名曰找杜童补课。 正好杜童想把遗忘的初中知识拾回来,就这么顺便带上了杜震。不过课也不是白补的,这个暑假,家里那头牛的口粮有着落了。 “读六中。”杜震没回头,眼睛好奇地盯着防空洞里那整整齐齐的七个菌床。 “杜童,六中和一中就隔了一条江,以后周六放假,我去一中找你。”杜震看着菌床,爪子蠢蠢欲动,想去掀菌床上的薄膜。 “欠打是不,不要揭薄膜,气透太多,会影响收成。”杜童一巴掌拍开杜震的手,斜了他一眼,顺手捡了一块小石头,压到薄膜边上。 薄膜是保证玉米芯湿度的。菌菇生长,对原料湿度要求很高,没到时间,不能掀开大量透气。 杜童种菌的事,在她从凤凰市回来的第二天就安排上了,这不,五六天过去,不但下角料发酵好了,菌床都垒砌出来了。眼下,只等菌丝生成,掀开薄膜,浇水就可以。 条件有限,这回种菌,杜童用的是最简单的种菌方法。用石灰水浸泡玉米芯,等玉米芯发酵好,捞出来沥上半天,再挨个铺好垒砌成床,铺上菌种,最后盖上薄膜。 头一回种,杜童把买回来的菌种全种了下去,一共做了七个菌床,每个菌床都宽一米,长五米。杜童估摸算过,七个菌床产出的平菇,哪怕有损耗,一季也能产个七到八百斤左右的鲜菇,这一季,就足够她一学期的所有花销。 “嘶……我和你有仇啊,打这么重。”杜震甩了两下手,幽怨地盯着杜童。 “瞪啥瞪,赶紧看书。你今天的任务,是把初一英语第一单元复习完。”杜童瞥了眼杜震,手一伸,把落在地上的初一代数书捡起来,一边看,心里面一边算。 她离开校园的时间太长,初中知识已经全部忘记,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进高中了,不把基础的东西捡回来,进了高中,她会学得很吃力。 “杜童,你怎么看初一课本,你不是应该看高中课本才对吗?”杜震瞥着杜童手上的书,疑惑的问。 她又不是他,中考成绩这么好,还看啥初中课本。 “打好基础懂吗?”杜童眼皮都没抬一下,回了一句,便沉浸了下去。 下午四点过,太阳已不再那么烫人。杜童把书搁到防空洞木板床上,捋了捋耳边散落的头发,捞起背篓就准备去后山摘桑叶。 防空洞的这张木板床,是她二伯守夜用的。 农村没啥秘密,她家种菌的事,在杜国贵让人腾防空洞时,大家就知道了。菌床在防空洞里,她二伯担心出啥事,晚上便搬来了防空洞睡。 “啊啊啊……终于可以休息了,累死我了。”杜震见杜童动了,把英语书往旁边一丢,提起背篓,一个箭步越过杜童,就冲出了防空洞。 杜童:“这才几天你就不耐烦了?” 杜震:“才没,上课还有课间休息呢,我看了两三个小时的书了,脑袋里全是ABC,还不能让我放空下脑子啊。” 杜童瞅着他那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对杜震,杜童是有些陌生的。 上辈子她离开鸳鸯村,就再没见过杜震,也没听家里人提起过他,他后面发展怎么样,杜童全都不知道。 “劳逸结合,当然可以。” 杜童颠着背篓出了防空洞。刚走出去,抬头便见杜国贵扛着锄头,从小径那边走了过来。 杜童嘴角弯弯,正想打招呼,便听杜国贵道:“杜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你明天记得喊你二伯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跟我去一趟公社。” “三叔,材料审核完了吗?”听到要去公社,杜童漆黑眸子仿佛会说话般,期盼地看着杜国贵。 杜国贵乐呵呵点了点头:“嗯,审核完了,就等你二伯最后签字了。” “好,明天我和二伯一起去。”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杜童眉梢间最后一丝阴霾,也随着阳光化开了。 心口砰砰跳动,愉悦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杜童高兴的有种要飞起来的错觉。 材料审核完,她的收养证明天就能办下来了,她能喊二伯爸爸了。 这张收养证明,对杜童意义特别大,大到都快成了她的执念。有了这张证明,杜国全就再没机会对她说“我是你爸”这四个字。 上辈子,‘我是你爸’仿佛一个魔咒,困了她半生。她用尽力气,拼得鲜血淋淋,才将这四个字从生命中抹掉。 “喂,杜童,三爷和你说啥?”跑去割草的杜震,等杜国贵走了后,好奇地从树林里伸出脑袋,问。 杜童眉眼弯弯,心情不错的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杜震撇撇嘴:“我是小孩子?我好像比你还大一岁吧。” “就算大三十岁,按辈份算,我也是你姑,你不是小孩子,是啥。”杜童调侃,脚步轻快地出了后山。 关于收养手续的事,杜童前几天就和她奶还有二伯说过了。 她奶和她二伯不懂什么叫收养证明,也不知道这张证明有多重要,一开始,两人还觉得她多此一举,等她给他们解释完收养证明的重要性后,两人就不再说啥了。 她奶的原话是,“办了好,以后只给你二伯一个人养老就成。” 而她二伯表现得则很激动。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二伯不爱笑,但那天晚上,他却一直盯着她的脸傻笑。 傻笑了两天,才恢复正常。 第 11 章 杜童明白她二伯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听人说过,她刚会说话那会儿,是喊二伯爸爸的,每喊一声,二伯就会把她抱起来颠一颠,但没喊几天,爸爸这称呼就落到了杜国全头上。 杜童觉得,上辈子,也许他也在等她这声爸爸。 奈何她那时一心扑在亲生父母身上,完全忽视了她二伯,到他过逝,她对他的称呼都只是二伯。 夕阳余晖没入山涧,杜童弄了满满一背篓桑叶,从林中踏了出来。 “杜童,你弄桑叶啊,你家的蚕还没有结茧吗? 才出林子,杜童便撞上了几个在地里翻地瓜藤的媳妇,其中一个媳妇见杜童过来,停下手里的活,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 “快了,再过两三天差不多就能结茧。”杜童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公社已经在收茧了,刚开始收,价钱比去年贵了一块二,你让你奶盯着些,早卖价格高。”杜震妈也在地里干活,听人说起茧,抬头便道。 杜童点了点头:“好,回家我就给奶说。” 家里养的蚕,卖掉也有一百来块。九几年钱很金贵,养一茬蚕,差不多就够地里的肥料钱了。 杜震妈笑了笑,话题一转:“童童,小震是你大侄子,你多操点心,往后他有没有出息,可就看你了。” “桂花嫂,你还真打算送杜震去读书啊?” 杜震这几天一直跟在杜童身后,见天抱着书,大家伙都知道,杜震要继续读书,这不,听杜震妈说起这话,有个媳妇就插了嘴。 杜震妈叹口气,无奈道:“他要读,不送能怎么办?” “我记得你家杜震成绩一般般吧,好像也没被一中二中三中录取,你这是打算让他读几中?” 杜震妈:“六中,等农忙完了,他爸就去六中给他报名。” “钱多闲得慌吧,六中能读出个啥来,我听说,今年六中就三个考上大学的。” “有那钱,还不如攒着,给他娶媳妇用。” “可不就是,高中读不了一二三中,就没必要再读,读也是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附近几个人一听杜震妈真要送他去读书,嘴跟鞭炮一样,登时说了起来。 杜震妈:“他吵着闹着要读,他爸也同意,就让他去学校再混三年吧。” 杜震妈其实也没想继续送杜震读书,是她家老大写信回来,说弟弟既然想读,那就送他去,甭管他书读得怎么样,考不考得上大学,只要能混张高中文凭,以后出门找工作都要好找很多。 读高中是花钱,但自家也还供得起。 但既然都要读了,那她当然希望他能读出个样来。村里面最会读书的就是杜童,儿子跟着她,能读进去多少先别提,至少态度上,就比上学那会儿积极了许多。 这几天晚上,她都看到儿子在背啥公式了,端这一点,就有很大的进步。 “周婶,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六中比不上重点高中,但也有考出来的。” 杜童听到大人们关于读书的谈话,心里忽地就有些不舒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们闲聊的话,对还处于懵懂期的孩子有多大的伤害。 杜震想读书,还没开始,周围就充满了否定的声音,长期下去,杜震可能真的以为他读不出来。 “小丫头不懂了吧,这读书也得看天赋的。” “远的不提。我听我家小倩说,你们这一届有五个初三的班,两三百号人,结果考上重点高中的就只有八个,被凤凰一中录取的,还只有你一个。你们一样的老师,一样的学法,为啥你能行,他们不能行?” “这啊,就是天赋。你妈当年跟你卢姑父一样,都当过老师,她要不是临近考试时,生了场大场,没去参加,她啊,不定也是大学生。” “你聪明,那是遗传了你妈。” 杜童看着说个没完,还把话扯到沈梅身上的周家婶子,脑袋一歪,转头看向杜震妈:“一分天赋,九分努力,大嫂,你家杜震不傻,只要能读进去,成绩绝对不会差。” 跟杜震相处了几天,杜童真不觉得杜震傻。复习时,他不懂的知识点,她只要稍微给他讲一下,他就会明白过来,并且还能举一反三,遇到同样的题,他还能自己解。 连他最差的英语,也在弄懂音标后,有了很大的提升。杜震初中成绩不好,很大原因是自制力不够,把时间都用到了玩耍上。高中三年,努努力,他真有机会考上大学。 “哎呦,小丫头真会说话,对,一分天赋九分汗水,读书就跟种地一样,不先出汗,哪能有收成。”杜震妈被杜童那认真劲给弄笑了,乐呵呵地说了一句,转头就和那几个说她儿子读高中是混日子的媳妇怼了起来。 杜童见状,没再说话,背着桑叶回了家。 家里的蚕看着是快成茧了,昨天喂的桑叶都没怎么动。杜童在养蚕的木板前站了一会儿,干脆也不喂蚕了,转而清理起了木板上的桑叶残枝。 “童童,回来了没?” 刚清理完,坝子上就响起了肖中云的声音。杜童应了一声,走出牛圈,在屋檐边的石盆里打了一瓢水,洗干净手,去了坝子上。 “奶,什么事?” “明天你去赶场吧,家里没洗衣粉和盐了。”肖中云把手上的小板凳搁下,让杜童明天去赶场。 “好,二伯明天也一起去。”杜童跑进屋,从温水瓶里倒了大半碗水,兑了半勺白糖,端给她奶喝。 肖中云接过水:“家里那么多活,你二伯哪有时间。” 杜童甜甜一笑:“先前贵三叔找我,说收养证明的材料已经审核完了,就等明天二伯去签字了。” 肖中云怔了怔,道:“这么快?” 杜童:“嗯。材料是贵三叔帮忙递上去的,公社领导肯定有问过三叔咱家的情况。我和二伯的情况,要办收养证明不复杂的。” 关于收养手续,杜童上辈子就弄清楚过。 她和杜国全还有杜毅打官司,法院侧重点,就在她不是二伯女儿这上面。她与二伯一起生活,只能算是寄养,不存在收养关系。 她和杜国全依旧是父女,她有赡养杜国全的义务。 官司最后她打输了。她口头上和杜国全断绝了关系,但因为法律不承认,她每个月还得忍着恶心,给杜国全养老钱。给晚一天,杜毅就带着杜国全去美容院堵她。 肖中云沉默了一下,道:“办下来也好。明天去镇上,让人给你大姑带个话,让她后天回来吃饭。” “嗯,我知道了,那我买点肉回来。” 杜童点点头,大概猜到了她奶的心思。她奶这是想让大姑来做个见证,彻底断掉她和杜国全的父女关系。 “好。” 肖中云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杜童。见小丫头脸上不见一丝阴郁,心底顿时浮起一抹心疼。 她起身,轻轻拍了拍杜童的肩,“我去你大伯家一趟,让她后天也过来吃饭。你去做饭吧,对了,你二伯提了几条鲫鱼回来,在水缸里,你给煎一煎,晚上配饭。” 肖中云心底叹口气,抬步,蹒跚着离开了家。 等走出自家水泥坝,她才转身往回看。 坝子上,杜童正在收衣服,她嘴边挂着浅浅的笑,那笑就如傍晚的风一样,轻松愉悦,但莫名的,却让肖中云却更心疼了。 肖中云叹气。 看来童童也看清老五是啥人了。 她其实不愿她过早识透老五,看透了,最伤的人不是她这个做奶的,也不是老五那个当爸,而是她自己啊! 亲妈不要,亲爸对她虚情假意十五年。她才十五岁啊,这些东西不该是她现在这个年纪就背负并承受的。 可偏她早熟,懂了……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她不会再对老五抱啥期望了,能活得通透些。 肖中云心底感慨万千,转身往大儿子家走去。 杜童不知道她奶心里在想什么,她现在,就觉得特别轻松,是上辈子打她二伯和奶过逝后,过得最自在的几天。 能重来一回,她这辈子决不会把精力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努力拼搏,让二伯和奶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收了衣服,杜童把门关上,去田梗上扯了把薄荷叶和几根葱,准备回家煎鲫鱼。 “大姐,你真的要继续读书吗?” 刚回到坝子上,杜童便见自家屋子前站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脚上穿着凉鞋,头发枯黄凌乱,身边放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红薯藤子。 杜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 她怔了怔,开口问:“杜静,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就是听爸说,你要继续读书,所以过来问问你。”杜静怯生生地看着杜童,低声道。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仿佛没地方安放,局促的紧紧捏在一起。 “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去,不然你妈又得凶你了。” 杜童语气很疏离。 但这种疏离,却是两人最正常的交流方式。 杜童和杜静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两人处一块的时间,还比不上一般亲戚。刘芳嫌弃杜童,除非必要决不让杜童进她家,她没事也不会来竹坡下。平时在地里干活,看见杜童也是冷漠相待,把她当空气直接无视。 刘芳的态度,决定了杜童和她一双儿女的关系。刚才要不是杜静一声大姐,杜童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杜静低埋下头,道:“大姐,我妈说,下学期我不上学了,在家干一年活,回头让二姑帮忙找个保姆的活,去给城里人照顾孩子。” 杜童微怔,没明白杜静来找她说这话是啥意思。 在她记忆中,杜静下学期确实没上学了,因为初中学费涨了,从八十多块涨到了一百二,刘芳舍不得钱,便把杜静留在了家里,等来年春天,她和村里一个婶子,去了一家冰糕厂上班。 杜静见杜童没吭声,抬头偷偷看了眼杜童。见杜童在看她,她咻地避开视线,扭捏道:“我妈说,家里的钱都给了你,没钱给我上学了。” 杜静的话,把杜童气笑了,“我拿了钱,所以,你没钱上学?” 自己舍不得钱送杜静读书,却把锅甩到她头上。 刘芳这是想干啥? 让杜静记恨上她吗? 杜童深呼吸,吐了口气,抬眸直视杜静:“你找我说这个,是想读书,让我把钱还给你妈吗?” 第 12 章 杜童的话,问住了杜静。 杜静眼里浮出茫然。 “我,我不是……” 杜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找杜童。 她只是想来看看。 但到底想看什么,她不知道。 杜童的反应让杜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杜童:“那你是什么想法?” 杜静没回答,局促地垂下了头。 杜童紧了紧眉头:“你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因为我拿了钱,你不能再上学的事吗?” 杜静依旧没有吭声,僵硬的站在原地。 上辈子某些不好的回忆,在杜静拘谨生硬的反应中涌上心头,杜童莫名有些烦燥。 杜静仿佛她上辈子,十八岁前的影子。 小心翼翼,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她陷入消极中。 每次面对杜国全和沈梅,她仿佛就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般,不懂拒绝,不懂反驳,不懂争取,他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杜童不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自然而然,也不喜欢现在的杜静。 杜童抑制住心底的烦燥:“杜静,我能继续上学,是我争取来的。你如果也想继续读书,就大胆的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 读书的机会确实是她争取来的,如果没有前些天从刘芳那里讹来的五百块,第一学期的学费,她就没办法交上。这个年头,农村已经好很多了,家里供个孩子读高中或是大学并不困难,难得只有她罢了。 杜静能不能读书,看的是刘芳和杜国全,而不是她…… “我不敢。”杜静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杜童:“你不敢向她们开口,却敢来告诉我,我拿了你家的钱,你没办法读书……” “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你要知道,我从你家拿走的五百块,是你爸对二伯的补偿。你爸也是我爸,我活了十五年,没吃过他一口饭,花过他一分钱,二伯养大我也是需要花钱的。” “另外,这五百块还有一层意思。” “他用五百块打发我,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以后我就是饿死在外面,跟他也没关系。” “断绝关系? ” 杜童的话,终于让杜静有了别的表情,她不可置信地抬头,讷讷的说:“可我妈说……那钱是你从她那里骗走的。” “你觉得你妈那么精明的人,我能从她手上骗到钱?这钱就是断绝关系的钱,所以,你不能读书,和我拿走钱没任何关系。你爸担心我以后读书,会继续问他要钱,为了撇开我,给了五百块,还写了张字条。” “你要看看那字条吗?”杜童说完,静静地看向杜静。 杜静被杜童的话给震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被杜童拿走的那五百块,里面竟还有这层意思。 杜童:“想要读书,就自己去争取。他们是你爸妈,你就是闹翻了天,他们也不会吃了你。” 顶天挨一顿打。 “你也是这样,才从我妈那儿把钱拿走的吗?”杜静回过神,呆呆地看向杜童。 “啥?” 杜童微怔,旋即反应过来杜童说的是啥意思,她道:“差不多吧,你要想继续读书,就去试一试,不定能说服你妈。” 杜静沉默,不再说话。 她杵在原地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那双怯弱的眼睛,忽地闪现光芒。 片刻后,她一转身,背上背篓走进了竹林。 杜童看着走掉的人,也不知道该说啥,吐了口气,进了厨房,从案板上取了个木盆,拿起水瓢,开始在水缸里抓鱼。 上辈子,杜童从十八岁后就一个人生活,煮饭弄菜驾轻就熟,煎个鱼还难不到她。 把小鲫鱼处理干净并腌好,杜童从泡菜坛子里抓了几个泡椒和一块泡姜出来,细细切碎,然后生火烧锅。 锅烧烫后,她往锅里倒了点菜子油。 滚烫的油被煎得没了泡沫后,再把处理过的小鲫鱼挨个丢进大铁锅里,慢慢翻煎。 等小鲫鱼煎到两面金黄,杜童利索地先把鱼起锅,然后再重新放油炒配料。泡椒、泡姜、提味的薄荷叶加葱一起翻炒出味,再把煎好的鲫鱼倒回锅里翻炒一分钟,还没起锅,香味就窜出了屋子。 杜童把鱼装进盘子里,盖到饭桌上,然后开始洗锅,给她二伯烧洗澡水。 等弄好厨房的事,屋外天色已逐渐黯淡,肖中云出门后,还没有回来,杜国树趁着傍晚凉快也还在地里忙碌。住在隔壁的几户邻居倒是收了工,扛着锄头陆续回来了。 “童童,你晚上做了啥,怎么这么香?”隔壁杜二爷家的大儿媳妇,一到坝子上,就耸着鼻子嗅了几下。 杜童把堂屋门拉上,冲说话的周兰微微一笑:“我二伯今儿弄了几条鲫鱼回来,我给做了。” “我就说怎么这么香,原来是做鱼了啊。对了,你家弯口稻田里的鱼,应该能抓了吧,你二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水抓鱼?” “我没听二伯说,不过应该快了,收稻子前肯定会抓的。” “你二伯放水抓鱼的时候,让他给我家留条草鱼。” 杜童应了一声,转身往正屋后面的牛圈走了去。 杜童家情况和别人家不同,没有人在外面打工挣钱,家里的收入全靠地里收成和养的畜生,这点钱哪够养活一家三口人,所以,每个能挣钱的机会,杜国树都不愿意错过。 杜童家有块水田紧靠村里的池塘,那一片水多,哪怕到了三伏天,田里都不缺水,杜国树不知打哪儿听人说,水稻田也可以养鱼,前些年,他便开始往那块水足的稻田里放草鱼苗。 放得不多,每年也能捞出十来条草鱼。农村人想吃鱼,只能去镇上买,要不就是去小溪里面抓野生小鲫鱼,草鱼这种大一些的鱼,只有过年村里池塘放水挖莲藕那会儿,才能吃得上。 杜童家稻田里的草鱼,不用提去镇上,在村里就能卖光。 卖得钱不多,但足够杜童家一年的洗衣粉钱。 杜童去牛圈喂牛,刚走到牛圈边,就看到杜震背着一大背草过来了。 “杜童,快点给我接一下。”杜震气喘吁吁,让杜童搭把手。 杜童忙不迭上前,把装满草的背篓接住。 “喂,先前杜静是不是来找你了,她妈又在骂你了。”负重消失,杜震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 杜童一怔:“在骂我?” 杜震瞥了眼杜童,脑袋往牛圈后方昂了昂,“你听,还骂着呢。” 杜童蹙了蹙眉,静下心,也听了去。 半竹坡和杜童家的竹坡下弯只隔了一片竹林,虽然有点距离,但要声音大些,竹坡下弯这儿也听得到。 果然,认真听去,杜童还真听到了刘芳的咒骂声。 骂了些什么,杜童没有听清楚,隐隐约约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甭管她,爱骂就骂,反正也没当着我面骂。”这要跑到她跟前来骂,她还能怼几句,隔这么远,她总不能扯着嗓子,在牛圈里就接刘芳的话吧。 “也是。” 杜震把镰刀撇到倒空了草的背篓上,颠了颠空背篓,“我从我家门口经过的时候,看到杜静被她妈打了,也不知道她说了啥,她妈一边打她,一边骂你。” “骂我不是很正常吗,这几天,你应该没少从她嘴里听到骂我的话吧。”杜童抱了把草,丢给圈里的牛,转身便往前方坝子走去。 “听得可多了,她说你心眼多,骗她钱,还说那钱就当拿给你买棺材板的……话可难听,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 杜震家在半竹坡,他家房子和杜国全的房子只隔了一道檐沟,杜国全家不管说啥话,声音一大点,就避不开杜震。杜震是最清楚,刘芳在背后是怎么编排杜童的。 刚和杜童一起复习功课时,他还会捡话告诉杜童,后来见杜童对这些话不感兴趣,便没再提过了。 “你和杜静说了啥,为啥她挨打,还把你给捎上了。”杜震好奇地看着杜童。 “你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还知道她和我说话了?” “背草下来的时候,我听到的。” “没啥,就是杜静想读书,刘姨不愿意供,说钱被我拿走了,没钱给她读书,所以她来找我。”杜童不想多提杜静,说了一句,便催促杜震赶紧回家,并约了明天下午防空洞汇合。 杜震没问出来啥,听到坡上他妈隐隐传下来的喊声,看了一眼杜童,便从竹林小径回了家。 这会儿天色已完全黑下,蝉啼声在耳边叫嚣,肖中云和杜国树都回了家,一家三口坐在灯下,说着话,吃完了晚饭。 杜童在饭桌上,给杜国树说了一下明天去公社签字的事。 杜童要办的那张收养证明,对她很重要,同样的,对杜国树也意义非凡。 有了那张证,自己亲手养大的闺女,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喊他爸爸了。 这一声爸爸,他碍于兄弟情面,十几年前不得不让出去,如今,他终于能听到了。 杜国树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天刚亮,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崔促杜童赶紧起床去镇上。 今天对杜童和杜国树来说,都是个特殊的日子。 两人吃完早饭,高高兴兴出了家门。今儿是赶集日,杜童和杜国树虽然出发得早,但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 街道两边,做小生意的商贩已经占好了自己的位置,杜童还看到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菜市场边摆了一个摊子卖平菇。 杜童有些好奇男子的平菇是从哪来的。 据她所知,凤凰市这一片可没有种植菌的。她想去打听一下,可看了一下时间,决定还是先把收养证明拿到手,再来打听。 镇尾公社处,公社领导已经来上班了。杜童找公社守门的大爷问了一下婚姻登记处在哪儿,便喊上杜国树去了专办结婚离婚的办公室。 办收养证明和婚姻登记是一个部门。这是上辈子,杜童和杜国树打官司跑证据时知道的,要不是有过一次经历,杜童怕还摸不清这门道。 时间还早,这会儿婚姻登记处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人。杜童让杜国树把户口本和身份证给她,然后直接找上工作人员,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姑娘,要办收养证明的就是你啊,你的情况我们已了解过,让你监护人过来签个字就成。” 负责给杜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在听明杜童的来意后,她还好奇地多看了杜童两眼。 没办法,国家出台收养法两三年了,今儿这颁发出去的收养证明,还是公社头一份。工作人员就想知道,来□□明的人长什么样,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情况,是需要办收养证明的。 收养法虽然出台,但却没在民众中普及,按当地人的习惯,这种送给别人养的孩子,顶天上个户口就成,根本就不会想着来办收养证。 第 13 章 工作人员盯着杜童和杜国树看了一会儿,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叠资料,让杜国树坐过来签字。 杜国树搓搓手,拘谨地坐到办公室边。 坐下后,他没有去接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资料,而是抬头看向杜童。 杜国树小时候没读过书,只上过一段时间的扫盲班,会写自己的名字,却不认得多少字。 工作人员见杜国树没动,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 农村老一辈,不识字的太多,公社的人早就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尴尬了,她把资料递给杜童:“你先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让你家大人签字吧。” 杜童冲工作人员笑了笑,把资料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推到杜国树跟前:“二伯,没问题,你签字就成。” 杜国树嗳了一声,拿起办公桌上的笔,在杜童的指导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收养证明很快就办了下来。 一张薄纸,却意义非常。杜国树激动地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嘴角咧起的笑容,似有无限魅力般,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跟笑了。 杜童也在笑,乌黑的大眼睛仿佛映进了太阳,明媚璀璨。 杜国树盯着收养证明瞧了好久,然后小心翼翼的叠整齐,递给杜童:“童童,你先放着,等回家了,让你奶给收着。” “好。”杜童把证明接过来,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爸爸。” 装好证明,一转头,杜童就喊了一声杜国树爸爸,乌黑眼睛弯成了愉快的弧线,绽放的笑容甜美又灿烂。 清脆悦耳的喊声,直击杜国树心底。 杜国树喜出望外,开心地连应了几声。 “爸,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赶会儿集吧,奶说让大姑明天来家里吃饭,等会遇上大姑村里的人,让他帮忙带个话。” 杜童说着,小胳膊一伸,亲昵挽在杜国树的胳膊上。 这是她的爸爸。 上辈错过了的爸爸。 很新奇的感觉。 喊他二伯时,她虽也与他亲近,但她却总有种寄人离下的感觉。而现在,一声爸爸,那张隔在两人之间看不见的膜,霎那间消失了。 她与他的距离更近了。 杜国树似乎不习惯杜童对他的这种亲近,他僵硬地晃了晃手臂,挣脱掉杜童的爪子,从口袋摸出二十块钱,“今天是个好日子,这钱你拿着,去给自己添件衣服,我去集上割点肉。” “好,那我走了。” 杜国树的举动,并没有让杜童失落,她抿嘴笑了笑,把钱接过来就出了公社。 她的爸爸,沉默内敛,从来不懂表达自己的情绪。今天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出声,已是超出她对他既定的印象了。 杜国树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等杜童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上,他才背上篓背,往镇尾补锅的门市走了去。 乡下赶集,很少是谁是空手的。今儿杜国树虽是来签字的,但也顺便把家里那口大铁锅背来了镇上,这锅锅底沙眼了,烧水的时候有些漏水,不修补一下,沙眼只会越来越大,用不了多久就得换新锅。 但补补,却还能用好久。 把锅丢给了补锅匠,杜国树背着空背篓去了市场那边。 *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弥漫着吆喝声。 杜童出了公社后,并没按照杜国树的意思去给自己买衣服,而是转身去了新平镇中学,准备去找自己以前班主任,借一套高一的课本。 这个暑假,她不止需要复习初中知识,还得把高中课本也预习一下。 上辈子她读沙省二中时,废寝忘食三年,也只能把成绩维持在年纪前三十名,和那些真正的学霸比起来,差距还很大。这辈子提前努力,再加上曾经学过,想必成绩应该会比上辈好些。 新平中学已经放暑假了,校园冷冷清清,连看守学校大门的大爷都没在保安亭里。 好在大门旁边的小门虚虚掩着,杜童推开小门,看了一眼曾经生活过三年的学校,扬眉一笑,迈步就往学校的家属院迈了去。 “童童,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还没走到家属院,杜童就先遇上了一个熟人。 这人就是前段时间,她奶提过的小学校长卢永达,也是杜童的堂姑父。 “卢姑父。”杜童对卢永达不算陌生,上辈子死前两个月,她还在沙省见过卢永达。 那时候卢永达已经退休,他儿子女儿都在沙省工作,妻子过逝后,他就定居在了沙省。杜童每回去沙省,都会去他那儿坐一坐。 卢永达是下乡知青,七八年的时候他通过高考,考进了师范大学。毕业后,他回了他妻子所在的新平镇,当了一名老师,九零年被提拔成了校长。不过杜童后来听说,他好像调过一次职,从小学调到了初中。 杜童看到卢永达,心里便想,他被调进初中,该不会就是这一年吧。 “童童,我听你二姑说,你被凤凰一中录取了。你可真厉害,凤凰一中可不好考。”卢永达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袋,看样子是要出门,但他似乎不急,这不,还能停下来和杜童说话。 卢永达嘴中的二姑,是他妻子,也是杜童的隔房堂姑。 “哪有,运气好而已。卢姑父你这是要去哪儿?”杜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声问。 卢永达:“下午市里有个会,我正准备出门呢。对了,这都放假了,你怎么还来学校?” 杜童:“我来找老师借一套高一的课本,先预习一下。” 卢永达闻言,立即道:“别借了,今年高中教材改版,跟以前的出入很大。你先回去,等我开完会后,我给你拿一套回来。” 杜童一楞,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那麻烦卢姑父了。卢姑父你忙,我去看看老师。” 知道教材改版,杜童便也不打算再找老师借书了,但人都已经进了校门,她总得去看看那位为她操心了三年的班主任不是。 杜童对自己初中班主任印象很深,哪怕后来出了社会,她偶尔也会回看一看他。因为在她心中,这位教了她三年的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她家穷,读书欠学费的事,几乎每学期都会发生。每次欠学费,这位班主任都会先帮她垫付着,等二伯有钱了再还她。 “童童,你等等,我问你点事。”卢永达喊往了杜童。 杜童回头:“啥事?” 卢永达看着跟着明媚的少女,踌躇了片刻,道:“我前些天回村,听你二姑说,你要去沙省找你妈,让她供你上高中。” 这话,卢永达本不想说的。但想到这些年,沈梅对小丫头的态度,他又觉得,有必要知会一下小丫头,别对她妈抱太大期望。 卢永达也是沙省人,他和沈梅还是高中同学,鸳鸯村的人不清楚沈梅对杜童是什么态度,可他清楚啊。 不闻不问还是最轻的,有次他回城看父母,遇上沈梅大哥,两人喝酒,沈梅大哥在酒桌上提了一句杜童,沈梅听到后,那冷漠与嫌弃的表情,他到现在还记得。 就这情况,杜童冒然找去,依杜敏的性子,保不准会直接把她撵回来。 “不去找她,读书的事,家里已经有办法了。”杜童听到沈梅,脸上笑容淡了下去。 关于沈梅,杜童不想多提,也不想听到她任何消息。 她在沙省呆过三年,她很明确沈梅不喜欢她,甚至还有些厌恶她。杜童上辈子就不明白,为什么她讨厌她,却又同意收接她,并供她上高中。 这是一个谜。 这个谜底,也许只有她才知道。 上辈子,是奶奶先去沙省找的沈梅,双方见面谈过之后,她奶才将她送去了沙省。 “不去啊,那就好。童童,凤凰一中很好,别看它只是咱市的一中,但它师资不比省城的学校差,是能和省一中竞逐的学校。高中你好好学,只要不是太差,肯定能读上大学。”卢永达听杜童说不去找沈梅,到嘴的话压了下去,转而鼓励起了杜童。 “家里有什么困难,让你二伯去找你二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也别在街上呆太久。”卢永达赶时间,说了两句,便匆忙离开了学校。 杜童明白卢永达的意思,朝他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 读书的事,杜童并没有打算找大家帮忙。 她种的菌八月底、九月初就会有产出,钱勉强能接得上。 送走卢永达,杜童去了趟班主任家,在班主任那儿坐了一会儿,便准备去找杜国树了。 在去找杜国树的路上,杜童看到了她大表姐赵敏。她远远喊了声表姐,但赵敏似乎心里有事,杜童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应。一个人抱着儿子,提着菜蓝子,如一尊失了魂的木偶,呆呆地回了屋。 杜童看赵敏那样,眼里浮过担忧。 赵敏这情况,在镇上读书那会儿,杜童就见过好几次。 不出意外,她应该又被她男人打了。 杜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赵敏。家暴这种事,警察来了都会混稀泥,何况她这个还没成年的表妹。 不过回头,她得再和奶奶提一下,真不能放任那男的再打赵敏了。 第 14 章 杜童心里揣着事,转身往菜市场走了去。 市场口,卖平菇的青年还在,他筐子里的平菇已经见底。杜童在他旁边站了几分钟,青年脚下装菌的筐子就彻底干净了。 杜童等他忙完,站到青年身边,不着痕迹地和他唠嗑起来。这一唠嗑,她就弄清楚他卖的平菇是从哪儿来的了。 青年叫许兵,是隔壁洪桥公社的人。他有一辆拉客的三轮车,白天他在几个镇子间跑客,傍晚后,他就会骑车去市里,在市里亲戚家住下,等凌晨三四点,再去市里的菜市场批发蔬菜,拉回乡下卖。 他今天卖的是平菇,因为有菜贩子从外省拉了一车的平菇来凤凰市批发。 他买进手的平菇价格是六毛一斤,在市区,平菇散卖,能卖到八毛左右,拉到乡下市集后,价格会往上涨一毛。一斤平菇,他能挣三毛。今天他批发了四十几斤平菇,挣了十几块,比拉一天的客挣得还多。 杜童和许兵聊了一会儿,便大致弄清楚了情况。 就如她所想的那样,凤凰市没有菌农,菌菇类蔬菜在凤凰市很紧俏。自家种的菌,四五茬的总产量,都不够凤凰市一天的消耗,也就是说,她种的菌不用担心销不出去。 这个消息让杜童心情大好,她抿嘴微笑,转身进了菜市场。在菜市场找到买好肉的杜国树,又买了三包盐和一袋洗衣粉,父女便离开了镇上。 正午时分,父女俩回到了鸳鸯村。 还没进家门,杜童就先一步听到了刘芳气怒的说话声。 “妈,哪有你这样护犊子的,杜童那小蹄子怂恿小静跟我闹,我还不能找她算账了。” 竹坡下弯,刘芳单手插腰,怒气冲冲站在坝子里,一副今儿不把杜童交出来,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肖中云坐在屋檐下的阴凉中,刮着丝瓜皮,不紧不慢道:“算账,算啥账……是要算这十几年你们欠她的账吗。” “你少给我和稀泥,让杜童出来说说,她昨天到底给小静说了啥,那死闺女到现在还要死不活的,甩脸给我看……” 说到这个,刘芳就更来气了。 她想都没想过,昨儿傍晚不过就打了死丫头一顿,她竟就气上了,过了一个晚上气都没消,早上也不去割猪草了,抱个破书包,甩脸给她看。 她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结果死丫头顶嘴,说她不配做妈。 她怎么就不配做妈了? 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长大,没冷着她,没饿着她,她要真不配做妈,那她就和杜童一样,长到十几岁都不知道新衣服是啥味了。 “啥,她甩脸给你看?” 肖中云听到刘芳的话,顿时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那被养得畏畏缩缩的小孙女,会甩脸给刘芳看? “昨天她找过杜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声音都大了,还闹着非要读书。肯定是杜童给她说了啥,不然,她不敢这么给我说话。你把杜童喊出来,我倒要问问她,她到底给小静说了些什么?” 竹林边,杜童瞧着气急败坏的刘芳,乌黑眼睛眨啊眨,想到她生气的缘由,她脑袋一歪,猛地往半竹坡方向瞧了去。 额……杜静这是把她昨儿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折腾她妈了? 她昨儿那几句话,药效有这么猛吗? “小静和童童一向不怎么说话,她来找童童干嘛?”肖中云抓住了刘芳话里的重点。 她这两个孙女虽然是一个爸生的,但两人打小就不爱凑一块,也不咋说话,肖中云才不信杜静会主动来找杜童。 “我怎么知道。” 刘芳跟吃了火药似的,刚说完,一转头就瞥见了她要找的正主。 刘芳火力一转,指着杜童质问:“杜童,你个死蹄子,昨天你和小静说了些啥,你自己坏就算了,还教坏我家小静,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杜静的闹腾似乎真的气到了刘芳。刘芳袖子一撸,冲过去就要揪杜童的头发。 杜童见状,脚往后一挪,咻地一下躲到了杜国树后面。 躲开刘芳的爪子,杜童抬眸,冷淡地看向刘芳:“刘姨,我可啥也没说,杜静昨儿来找我,说她想继续读书,我说,要读书找我没用,得找你……” 确实是这样,至于那啥闹翻天的话,她只是顺口说的,不是重点。 “我不认为我这话是在教坏杜静,你是她妈,她要读书不找你,难不成还去找别人。” 刘芳被杜童的话气得要死,心口怒气攀升,手一伸,又想去抓杜童。 “老五家的,你敢动手,就给我滚回半竹坡去。”杜国树挡在杜童跟前,不给刘芳逮人的机会。 “刘芳,你要干啥……”肖中云没想到刘芳会动手,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上丝瓜都落到了地上。 “我干啥,我还想问她想干啥呢,看看这几天,我家都被她闹腾成什么样了。”刘芳没抓到人,也不敢再动了。 肖中云:“她闹腾你们啥了,她这段时间都没上半竹坡,话都没和你说几句,她哪儿闹腾了。” 刘芳:“妈,你的心还能再偏点吗。她闹腾啥你不知道?骗了我几百块,还撺掇小静和我闹。小静多乖啊,要不是这死丫头,她能说那种话气我。” 杜静那句,她不配做妈是真让刘芳伤心了。 “刘姨,什么叫我骗你钱?那钱不是你们用来和我断绝关系的钱吗?你如果不想断了这关系,我也可以把钱还给你们,但咱们得去一趟公社,把话摆到明面上说清楚。关系依旧存在,但在我成年之前,我读书生活一切费用都由你们负责 。” 收养证明办下来了,杜童本不打算和刘芳扯那么多,但她不该把不让杜静读书的锅,甩到她身上来。 杜静才十三多点,心思特别敏感,哪听得她那种话。入了心,以后不定会怎么记恨她呢。 刘芳不让她安生,那就都别安生。 要闹,一起闹。 上辈子,她又不是没有闹过。不过再来一回,她熟悉得很。 杜童很清楚,刘芳不会和她去公社,更不会答应养她,这不,她话一出,刘芳气焰顿时消了几分。 肖中云跑到刘芳一米开外,“你也说小静很乖,要不是你这做妈的过分了,小静会气你?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老五家的,你打自家孩子我管不着,但手伸太长,来打我家孩子,就别怪我跟你急。”向来不善言辞的杜国树,也开口了,他紧紧盯着刘芳,生怕刘芳再向杜童伸手。 有杜国树拦着,刘芳想动都不敢动。 刘芳心里虽然看不上杜国树,但某些时候,她也很怵他。 刘芳喜欢打骂孩子,不管是杜静还是杜毅,一旦把她惹上火,她就会打骂他们。 杜童小时候也挨过她打。 那年杜童七岁,嘴馋摘了她家几颗樱桃,刘芳就动手打了她。她下手重,一巴掌打下去,打掉了杜童两颗门牙。 门牙到底是被打掉的,还是处于换牙期被磕掉的,没人知道。反正杜国树看杜童牙齿都被打掉了,气得眼发红,扛起锄头就冲进杜国全家,追着杜国全跑了十几分钟,要不是杜国全跑得快,不定就残了。 杜国树拿杜国全出了气还不算,闷着头,把刘芳家的那棵樱桃树连根挖了。 那次两家闹得挺大的,杜国树发威,把竹半坡和下弯的人都给吓到了,从那以后,刘芳就算再不待见杜童,也只敢嘴上说说,不敢动手。 “我找什么原因,钱给了杜童,她想读书,也要我掏得出钱来啊。杜童,你真没给小静说什么?” 刘芳欺软怕硬,杜国树一强势,她就没辙。这不,语气都没先前那么冲了。 “真没说啥,不信你回去问她。” 杜童有些好奇杜静到底是怎么闹腾刘芳的,竟把她气死成这个样子。 肖中云适时开口撵人:“成了,童童说没,那肯定就没,刘芳,以后你和老五少来我这儿,你们每次来都没好事。” “你当我愿意来。”刘芳气哼了一句,碰了一鼻子灰,回了竹半坡。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杜童等人走后,挽着她奶进了堂屋,一进屋,她就把收养证明塞到了她奶手中,“奶,证明办下来了,你给我收着。” “好,奶给你收着。” 肖中云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证明,眼里划过复杂,“快中午了,你把丝瓜炒一下。” 杜童应了一声,扎进了厨房。 肖中云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浑浊眼睛浮出淡淡血丝。片刻后,她抹了一把眼睛,蹒跚着进了卧室。 打开床头上那口已经落了漆的老旧木箱,老人颤抖着手,把收养证明放到了箱子最下面。 箱子底层处还压着两张陈旧的相片,和几个发了黄的信封,肖中云把其中一张相片取出来。那是一章黑白相片,相片上有十几个人,一看就是一张全家福。 不过这不是杜家的全家福,而是肖家的全家福。 肖中云手指轻触着全家福上穿着背带裤的青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哥,你要活着,应该也儿孙满堂了吧,有没有儿子像老五气我这样气你的?你要是还在啊,就老五那德性,怕早就被你打断腿了。” “哎,我是管不了他了。等童童长大,我啊,也就安心了。以后我死了,两眼一闭,他就是闹得把我坟头挖了,我也不知道。” 肖中云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箱子,关上箱子,慢吞吞去了厨房。 杜童得了肖中云的遗传,做事特别利索,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炒好丝瓜,并装进了碗里。 一家三口闲聊着吃完午饭。期间,杜童再次向肖中云说起了赵敏。 赵敏被家暴的事,亲戚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许多事,不是亲戚能插手管的。从第一回,杜童回家说看到赵敏被打,肖中云就去给赵家说过,赵家那边嘴上说会去看看,转过头却说肖中云多管闲事。 还说两口子生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连杜小兰这个当妈的,有次回娘家,也这样说。 肖中云一个做外婆的有心无力,只能让杜国树赶集的时候,偶尔去赵敏家坐坐。亲舅关心外甥女,多少能让赵敏男人收收手。 第 15 章 肖中云听杜童提起赵敏,筷子顿了顿,“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该我这个外婆做的,我都做了,她要自己立不起来,谁也帮不了她。” 说到赵敏,肖中云也是无奈。 三年前刚知道杜小兰给赵敏找的是啥男人后,她就私底下点过赵敏。一个断腿的男人,手里是捏了些钱,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哪能只看眼前,往后这男人可都立不起来了,家里全靠女人撑,让她考虑清楚。 可赵敏一声不吭,说全听她妈的。 “童童,我从小就教你自立,你要记住,只有自己立得住,才没人能欺负你。”肖中云话一转又落到了杜童身上。 孙子辈中,只有杜童和大外孙周康义是肖中云一手带大的,刘芳有句话说的对,她的心是偏的,偏向自己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 大外孙已经结婚生子,她不用再操心,现在,就只有童童她放不下心。 童童性子像她,心有成算,做事利索。唯独在老五两口子那儿,特别敏感,让她放心不下。 这些年,她一直被老五蒙骗,特别听老五的话,她明明看透了老五的心思,却一直不忍戳穿。 不过这似乎也不用担心了。 她好像长大了,自己发现了老五那不为人道的小心思。 “嗯,我听奶奶的。”杜童笑了笑。 吃完饭,杜童给她奶说了蚕茧已结得差不多的事,背上个空背篓,拿了一本书,就去了防空洞那边。去的路上,她听到半竹坡上面,隐隐传下来的叫骂声。 很显然,刘芳又在骂杜静。 杜童刚听了几句,骂人的声音就由远而近,渐渐清晰起来。 她抬头一瞧,便见杜静像只兔子似的,飞快从前方的弯口,往她这边跑了过来,在她身后,还追着一个拿着根竹条的刘芳。 杜童怔了怔,双腿往后一挪,鬼使神差地把路给杜静让了出来。 离得近了,杜童看到了杜静鼓着腮帮子的脸。 她的表情让杜童很诧异。 在杜童的记忆中,杜静胆小沉默,连大声向别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与自己还有很大的区别,她的怯懦只针对杜国全、刘芳和沈梅,而杜静却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可今天…… 好像哪里不对! 就在杜童诧异之际,杜静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大姐,你说的话果然是对的。”风中,清晰的说话声,铿锵落进了杜童的耳里。 杜童抬头看向杜静:“……?” 啥话是对的? “死丫头,你给老娘站住,再敢跑,我打断你的腿。”身边,刘芳挥着竹条,气喘吁吁大喊道。 “你让我读书,我就站住。” 杜静甩着双腿,一头钻进了竹林里。刘芳见状,也跟着冲进了竹林。 “读个屁,就你那成绩,全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浪费钱。” “我不管,我就要读书,九年义务教育,我还没有读满九年。” 杜静跑远,对话声从风中传来。 杜童听着母女俩的对话,眼里闪过丝丝困惑。一天时间,杜静变化是不是太大了些?就算昨天她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反应也不该这么强烈啊? 难不成……她和她一样,都从未来回来了? 想到这种可能,杜童瞳孔骤缩,眼里闪过复杂。她盯着竹林看了一会儿,揣着心思,去了防空洞。 防空洞里,杜震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咬着钢笔头,在默写单词。读书那会儿只顾说玩,学了个半桶水,这不,都初中毕业了,初一单词还有一大半不会。 杜童没有打扰他,把背篓丢下,坐到旁边的石墩子上,拿起书,琢磨起了杜静的变化。 想了一会儿,杜童吐口气,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杜静就算跟她一样,她与她也不会有啥冲突。 上辈子,杜静和她活得都很累。 杜静十四岁缀学,长大点又去了外地打工,再然后嫁到了外地。她虽然不像二姑家赵梅那样,直接搞个失踪,但也很少再回凤凰市。甚至连刘芳动手术,她都没有回来。如果杜静真的也重生了,那她要干的事,怕应该是跟她一样,抓紧时间改变自己的命远。 杜童放下杜静,准备专心复习功课,不想杜静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炙热的风,一吹入防空洞,便失了它嚣张的热量,变得温柔起来。安静的空间里,几道厚重的脚步声从防空洞外传了进来,杜童眉头轻蹙,抬头往外面看了过去。 防空洞洞口,头发凌乱,略显狼狈的少女,顶着烈阳,静静地看着在防空洞里学习的人。 她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背篓,那背篓装满了草,少女单薄身躯,被她后背那不是她这个年纪能负荷的重量给压弯了腰。 “杜静,你怎么来这儿了?”看到外边站的人,杜童诧异问。 “卧槽,你怎么背了这么大一个背篓,赶紧放下来歇歇。”一边,杜震也瞅到了人,他和杜童一样,看到人瞬间,就把眼睛定在了杜静背后的大背篓上。 在农村,大人们需要家里孩子帮忙做事,但做归做,却没想过分压榨孩子。 就算装草用的背篓,也是比成人小很多的背篓。偏这会儿杜静却背了个特别大的背篓,背篓底部都打到她的腿弯子了。 杜震丢下手上的笔,两箭步冲到杜静身边,扶着背篓,帮忙搁到地上。 杜震:“喂,你妈罚你了?” 杜静摇头,胆怯眼睛错开杜震,落到了杜童身上:“没罚我。” 杜震:“没罚你,那你不要命的,整这么大背草干啥么?” 杜静:“我想一下子把猪草弄完,然后……” 杜震:“然后啥?” 杜静没回杜震的话,小心翼翼看了看杜童,然后局促地低声道:“大姐,我,我能不能也到这儿来和你们一起读书?” 杜童看着唯唯诺诺的杜静,有点怀疑先前那跑得跟风一样快的女孩是错觉。 先前胆子不还挺大的吗?不但敢在刘芳打人的时候撒腿跑,还敢顶撞刘芳,这怎么又变回去了? “大姐,我不会打扰到你和杜震的,我,我,我就是想……”杜静看杜童不吭声,眼里透出彷徨。 杜童回过神,探究地盯着杜静看了看:“不打扰。杜静,你想读书?” “我不想天天在家割草干活。”杜静埋着头,沾满泥巴的手,不安地捏在一起。 读不读书,杜静自己心里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呆在学校,她至少不用像头牛一样,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还有就是……她羡慕大姐。 大姐被凤凰一中录取,从爸妈手上拿走几百块钱,爸妈很生气。这要换成以前,她妈早就去和奶奶闹了,但现在,她却拿大姐无可耐何,只能背地里说说。 她也想像大姐那样…… “想来就来,不过,你妈那里……”要过来一起复习是没啥,杜童就担心刘芳会来闹,她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刘芳身上。 听杜童答应了,杜静咻地一下抬起头,然后腼腆道:“我把家里的事做完了再来,她不会知道的。” 杜童点了点头,埋头继续看书。 “大姐,你说的没错,就算我闹翻天,我妈也不会吃了我……”杜静乌黑小眼睛一抬,崇拜地看向杜童。 杜童听到杜静的话,一口气差点没提得上来。 她……果然把她昨儿说的那句话听进去了! 杜童眸子落到杜静脸上,刚一看过去,就瞧到了杜静那双仿佛发现新奇玩意般,蠢蠢欲动的眼睛。 “……!!”杜童讶然,眨了眨眼,收回了目光。 杜静也看到了杜童的神情,她还以为,她眨眼是在鼓励她,她眼底光芒闪烁,无声地郑重点了点头。 杜童:“……” “大姐,我先回去了,改天我来找你。”杜静很高兴,让杜震搭把手,把背上的草重新背上,离开了防空洞。 大姐脑袋就是聪明,一招就制住了爸妈,跟着大姐学果然没错。 杜震看着从小径上离开的杜静,摸了摸脑袋:“杜静是吃错药了还是咋的,怎么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杜童半阖眼帘:“哪里不一样?” 杜震侧回头:“你今天早上是没看到,她妈要打她,她一把拽住她妈的扫把,说她妈不配做妈,还把抢她鸡蛋的杜毅给打了。” “这可是她头一回动手打杜毅。以前,给她十个胆,她都不敢这样。” 杜童眨眨眼:“她打杜毅了?” 杜震点头:“那可不,用竹条打的,打得杜毅哇哇叫。她妈听到后,追出来想打她,她冲她妈吼,说她妈偏心。还说她一定要读书,像你一样考个重点高中。” “那吼声,可大了,咱上面弯子几家全都听到了。上午她妈喊她去洗衣服,她也没去,在门口坐了一个上午。” “我出门前,你爸家还在闹。” 杜童抬眸,微微一笑:“纠证一下,那可不是我爸家,那是我五叔家。从今天开始,我二伯才是我爸爸。” “啊……”杜震有点懵。 “你不认他们了?”杜震讷讷问。 杜童:“哪有认不认得,时间还早,再看会儿书,等太阳小些,咱们还得干活。” 杜震呆滞地哦了一声,扭头,盯着杜童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拿起了书。 * 次日,艳阳高照。 今儿杜童家要待客。早上不算太热,肖中云和杜国树天不见亮就先去了地里,杜童起床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然后从装豆子的缸里,装了两碗黄豆出来浸泡着,等杜国树收工回来了,推磨煮豆花。 弄好这些,又把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装进桶里,提去了池塘。 九点过,杜童洗好衣服,肖中云和杜国树也从地里回来了。 “童童,衣服晾好了,赶紧烧锅水出来,一会儿滤豆浆用。”肖中云放下锄头,就立即安排起了活:“老二,把炕上那根腊猪脚取下来,烧一烧,今儿给炖了。” 杜国树嗯了一声,搭着凳子取猪脚,一家三口,开始为中午这顿饭忙了起来。 差不多十点的时候,杜童大伯杜国标带着她媳妇张丽金还有小女儿杜曼,也到了老杜家。杜国标入赘张家有些年头了,大儿子今年就要娶媳妇了,小儿子也当兵去了,就剩下个比杜童大两岁的杜曼在身边。 张家也在鸳鸯村,隔老杜家这边有些远,走路得走十几二十分钟,前儿肖中云去通知他们今儿过来吃饭,说有重要的事说,这不,一家子就都来了。 “妈,一家子吃个饭,做这么多菜干嘛?”张丽金刚到,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刚走进来,就看到了案板上砍了一半的腊猪腿。 杜童家去年杀猪,家里留了一半的肉,只有两条猪腿。那两条猪腿,一条正月初二煮了,一条在四月份,老太太过生日也下锅了。这炕上剩下的一条,还是张丽金去年杀猪,给老太太送来的。 张丽金没想到老太太喊吃个饭,竟把腊猪腿都给炖了。 “今天是个大日子,整点好的……”肖中云抓了把瓜子给也进了厨房的杜曼。 张丽金疑惑:“啥大日子?” “昨天老二和童童去镇上,把收养证明办下来了,以后啊,童童就是老二的闺女了,亲闺女……” 肖中云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把今天这顿饭的用意给说了出来:“你们都来做个见证,从今天开始,老五两口子就只是童童的五叔五婶,童童的事,不管大小,他都没有插手的资格。以后老了,也不能找童童给养老。” 第 16 章 肖中云后面半句话,才是这顿饭的重点。 她就是要让所有亲戚都知道,杜童和杜国全只是叔侄关系,生老病死都不会再和杜童有关系。 肖中云很早看明白杜国全不喜欢杜童,这种不喜欢,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不管杜童多优秀,他都不会喜欢他。他那年,装腔作势让杜童改口喊他爸爸,不过是自私心作祟罢了。 杜童的存在,是杜国全被沈梅抛弃的证明。就像沈梅不喜欢杜童一样,这个闺女是他的耻辱。 以前肖中云不去阻止杜童靠近杜国全,不是因为杜国全是她儿子,而是因她养大的小姑娘。 小丫头渴望来自父亲的关爱,她怕杜童伤心,所以默默看着,从不多说。 但是现在……杜童自己看明白了,那有些事,就该搬到明面上来了。 “啥见证?”张丽金疑惑:“童童虽然喊老五声爸,但她是老二养大的,以后养老自然也是给老二养,关老五什么事。” 肖中云一笑:“对啊,关老五什么事。但老五……不定还就抱了那心思。” 依她对老五的了解,就算现在没有,将来肯定也会有。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啊……老五?”张丽金是个聪明人,肖中云稍一点,她登时就反应过来。 肖中云:“谁养的孩子谁心疼。我啊,就心疼咱童童,只有把他的小心思彻底扼死在摇篮里,我才放心。上回我带童童找他凑学费,他不是写了张条子吗,童童找她贵三叔帮忙,把那条子拿去公社,找领导办了个证明。听说那张证明,当官的都认。 ” 张丽金震惊,完全没想过,杜国全竟然还抱了让杜童给他养老的心思。 他哪来的那脸,让童童给她养老。 童童吃过他一口饭了,花过他一分钱了?大家伙都知道童童是老二养的,他截老二的胡,也不怕被大伙口水淹死。 张丽金的想法,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但二十多年后,杜国全就这么干了,人家不但干了,打官司还打赢了。 但那时情况又和现在不同。 那时候,杜国树早就过逝了,大家虽然还记得杜童是杜国树养大的,但死人比不上活人,大伙对杜童说得最多的就是,那是你爸,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你和他闹腾什么。 只有杜大兰和周康义明白杜童为什么宁愿和杜国全对薄公堂,也不愿意出那点养老钱。 那是杜童遍体鳞伤后,最后的自救。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把身上那块腐蚀了精神的烂肉割掉。 “不能吧,老五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张丽金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心思要是干净,当年童童会喊人那会儿,他就不会跑来对着老二哭了。” 张丽金倒抽了口气:“老五这心眼子也太深了。” 肖中云:“不提他了,一会儿你大妹和二妹就该到了,你去看看老二和老大豆子磨出来没。” 张丽金嗳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事,往坝子最左边放石磨的棚子走了去。肖中云等她走后,去了卧室,把过滤豆渣的纱布找了出来。 两个大人一走,躲在厨房屋檐下的杜曼撞了撞杜童:“童童,听到咱奶和我妈说的话了没有。” “听到了。”杜童一边剪着葱头,一边道。 杜曼蹲到杜童身边,然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瓜子:“这么淡定,你就没啥要发表的?” “我发表啥?”杜童侧头,好笑地看了眼自己的堂姐。 杜曼撇撇嘴,“你这反应太平静了,可不像以前的你。” 杜童:“以前我是怎么样的?” “笨蛋一个。”杜曼认真地盯着杜童:“明明挺精明的,可一到五叔跟前就成了哑巴,还掏心掏肺对他。结果呢,过年你去他家,多夹筷肉人家都要黑脸。” 杜曼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杜童堂妹多乖啊,放假在家,喂完自己家的猪牛,还得帮上面那家喂,出了那么多力,捞块肉吃还得挨顿骂。 现在这年头,哪家还缺那块肉吃了,这不明摆着甩脸给堂妹看吗。每回五婶一骂,堂妹就难过。五叔嘴上说着多心疼堂妹,却没有一次站出来给堂妹说过话。 但凡五叔说一句,五婶都不敢那样对杜童。 要不是农村习俗,老人在世,过年晚辈们要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她宁愿躲在二叔家喝稀饭,都不愿去五叔家。 “那是以前,以后不会了。”杜童淡淡道。 杜曼眼睛弯弯地眯起:“看开了?这才对嘛……” “童童,你在一中努力点,给自己争口气,以后,让他们全后悔去。” “争啥气,我读书又不是给他们读的。不说这些了,我听说,明年职高不包分配了。” “对啊,不包分配了。我怎么就不出早出生几年呢,这下好了,辛辛苦苦考进职高,结果却被通知,以后工作得自己找了。”杜童双肩耷耸,有些沮丧。 她读职高,就是冲着国家安排工作去的,谁知道,才读一年福利就没了。 杜童笑笑,宽慰道:“你学的是会计,找工作不难。等工作后,找机会考几个证,一辈子都不愁。” 这年头会计很吃香的,等到以后时代变了,她工作经验也有了,考个最高级的注册会计师,有的是人捧着钱来找她。 姐妹俩蹲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棚子那边,杜国树和杜国标把黄豆磨了出来,三个大人提了三大桶白生生的生豆浆回了厨房,然后便忙了起来。 杜童今天的任务就是负责看火,弄好葱,她一屁股坐到了灶下面,控制着两个灶洞的火。 十一点过,离得最远的杜大兰到了老杜家,跟着杜大兰一起来的还有周康义。 杜童小时候一大半时间都是周康义在带,表兄妹年纪虽然差了十来岁,但关系很亲近。周康义看到杜童,就笑呵呵地坐到了灶台下面。 “童童,我听我妈说,你被凤凰一中录取了,来,这是哥奖励你的,你拿去买个书包。”刚坐下,周康义就从兜里摸了五十块,塞给杜童。 周康义已经工作了,不过是苦力活,在工地给人挑水泥桶,九五年工资普遍不高,下力气也就三百多一个月,这五十块已经是周康义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哥,我有钱。”杜童把钱塞给周康义。 上辈子,这个表哥就是最心疼她的。他自己日子都一地鸡毛,可但凡她有事,他哪怕瘸着腿,也会为她跑前跑后。 “我知道你有钱。你可总算是明白一回了,那钱你自己捏着交学费,哥给你的,是让你买书包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杜童从杜国树那儿拿走五百块的事,在刘芳宣传下,连杜大兰村里的人都听说了。 这不,周康义一听杜童说有钱,就知道她指的是啥钱。 “表哥,你不能厚此薄彼。我考上职高那会儿,你怎么没说给我买个书包。”杜曼盯着灶下推搡的两人,鼻子一哼,酸溜溜的道。 周康义:“那你就得怪大舅了,你考上时,大舅要是也请我吃顿饭,我肯定也给你买个书包。” 杜曼脑袋一歪:“哼,我才不差你的书包,我大哥给我买了。” 周康义:“那不就得了,你大哥给你买,我给童童买,两个哥,一人负责一个,多公平。” 杜曼:“切,公不公平,你自己最清楚。” 三兄妹开着玩笑,老杜家好不热闹。 竹坡下弯一家人其乐融融,半竹坡杜国全家气氛却不算好,屋檐下,刚和杜小兰说完话的杜国全炸毛了。 “你说什么,杜童要改口喊老二爸爸?”杜国全瞪大眼,慌张的问。 杜小兰被杜国全的声音吓了一跳,“对啊,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啥,妈根本就没给我说。不成,我得去妈那里瞅瞅。”杜国全黑着脸,显然气得不成。 孩子是他生的,都喊了他十几年爸爸了,怎么突然就改口喊老二爸了? 哪怕这些年,他没养过她,但他也是她爸啊。 “去啥去,你妈请人吃饭都没喊咱们,厚着脸皮凑过去干啥。”刘芳倚着大门,气哼道。 杜国全气不过,冲刘芳吼了一嗓子:“什么叫厚着脸皮凑过去,童童要改口喊老二爸爸,有经过我这亲生父生的同意吗?” “亲生的?”刘芳斜了眼杜国全,“呵,人家可没把你当亲的。” “你在说啥胡话,赶紧的,跟我一起去妈家瞅瞅。” 刘芳:“我才不去丢脸。她爱认谁做老子就认谁,跟我有屁的关系。” “嘿,你这婆娘……算了,我自己去,二姐,走走,赶紧的。”杜国全说完,不等杜小兰反应,啪啪啪踩着拖鞋就往竹坡下弯跑了去。 刘芳瞅着他急急慌慌的样子,歪嘴呸了一声,自个回了屋。 下弯的事,她才不去掺合。 杜童要改口,那更好,以后她就是个做婶的,再不是她的后妈,别人也不会再拿她说闲话了。 第 17 章 已快到饭点,今天杜家人多,肖中云置了两桌酒菜,让杜童和杜曼去请村支书杜国贵,和老杜家还活着的两个太爷过来吃饭。 对肖中云来说今儿是个大日子。 今天杜童不仅要改口,还要改族谱。 以前杜童户口虽然在杜国树头上,但族谱上,她的名字是在杜国全下面的,上面记载着,她是杜国全的二女儿。 杜家在鸳鸯村是大姓,也是个大家族,虽然这年头族谱这东西已经不受人重视了,但肖中云偏就要把这个流程全部走完。 她要把杜童与杜国全完全分割开来。 肖中云给杜国贵、还有族里两个太爷都提前打过招呼,杜童一去请,三人就跟着来了杜家,一是来做个见证,二是动笔改族谱。 “来来来,都过来坐,两个老叔,你俩坐上方,给国树和童童做个见证。”肖中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招呼着大伙入桌。 两个老太爷都知道今儿是什么事,客套地说了几句,就入了桌。 “童童,过来,这杯酒敬你二伯,给你二伯磕头,然后改口。”其中一个老太爷,一上桌就倒了杯酒,让杜童端过去敬杜国树。 杜童乖乖上前,接过太爷的酒,来到杜国树身边。 “爸,喝酒。”杜童把酒杯举过头。 杜国树应了一声,赶紧接过酒杯。 杜童甜甜一笑,双腿一弯,跪到地上,又喊了一声杜国树爸爸。 杜国树高兴得不成,忙不迭把杜童扶起来。 “好,好,好……以后童童就是国树跟前的娃了。”老太爷连说了三声好。 看吧,这二伯和爸爸是有区别的。连杜家本家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杜童没改口,她就不算杜国树的孩子。可这一改口,情况就变了,她成了别人嘴中杜国树的娃了,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了。 肖中云目的达到,一家子本该高高兴兴,偏有人不长眼,要破坏这份美好。 屋檐下,杜国全憋红着眼,像个木头一样呆滞地坐在石墩子上。他也不干啥,就坐在那儿看着杜童和杜国树。 那看人的眼神,仿佛死了老婆般,忧郁又伤感。 杜童对杜国全的这种眼神已经免疫,上辈子,更让她恶心的表情,她都见过。她只装装样子,当他是空气,看了眼便错开了,可杜国树却让他看得头皮发麻。 杜国树今儿莫名觉有些理亏,他局促地站在堂屋口,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五,今儿是童童和你二哥的大日子,你要高高兴兴地坐下喝一杯,咱这儿欢迎你。可要继续丧着脸,那就给老娘滚回去。”肖中云瞥着杜国全的样子,把围裙解下,厉声道。 杜国全转头,委屈地看向肖中云。 杜国全声音压在喉咙里,气愤道:“妈,童童是我女儿,你让童童改口,通都不通知我一下。” 杜国全这会儿就感觉,老娘太偏心了。 偏心到,让他心寒。 以前老娘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不待见他的? “咱不扯这些,你也别觉得自己委屈。就这样吧,各过各的,你如果非要折腾这些,先回家问问刘芳愿不愿意。今天这屋子里的都是一家人,话我丢在这儿,从现在开始,童童和你再没关系,以后,你就只是她五叔。” “童童,你五叔既然来了,敬你五叔一杯吧。”肖中云从桌上拿了一杯酒递给杜童,让杜童端去给杜国全。 杜童点了一下头,端上酒就往杜国全走去。 肖中云的安排,让杜国全觉得很窝火,只见他脸孔扭曲,猛一伸手打翻酒杯。 “啪——” 杯子落地,四五五裂。 “妈,童童是我女儿,没我同意,她这口就改不了。”杜国全像是一只困兽,紧紧盯着肖中云。 母子对峙,让气氛忽地紧张起来。 肖中云抬起浑浊的眼睛,平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她改口不需要你同意。” 杜国全目眦尽裂:“凭什么,凭什么……” 他确实没有养过杜童,但杜童是他和沈梅的女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才是杜童的爸爸。 杜国全心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反正在听到杜童要改口喊杜国树爸爸的时候,他心底就忽地升起了彷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当年,杜童刚开口说话一样。 听到杜童喊别人爸爸,他心里就像塞了石头一样,坠得慌。所以他才会跑到下弯来,坐在老娘和二哥面前哭。 杜童这声爸爸,是他们父女间唯一的联系,当这父与女的称呼都没了后,他头一段婚姻就彻彻底底成了笑话。 “凭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肖中云本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她太了解杜国全,知道今儿不把事给捋明白了,杜国全以后必还会作妖。 “十几年前你把童童丢山里那会儿,你和她就没关系了。生童童的是沈梅,养童童的是老二,她和你有啥关系?你一没生她,二没养她,爸爸这个称呼你配吗?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这些年,你对童童有好过吗?” “你要对童童好点,会有今天这一出?” “成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老大,把老五弄回半竹坡去。” 对杜国全,肖中云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母子亲情早就在他一次一次作妖中,消耗殆尽。 岁数越大,有些东西就看得越淡。 她有三个儿子,没有杜国全,她还有老大和老二。老大虽然是张家的上门女婿,但逢年过节该给的从来没有推脱过,生病的时候,照顾她的还是老大媳妇。老二是光棍,日子不好过,但老二孝顺。以后她动不了,只要老二在,她就饿不着。 至于老五…… 他倒是条件好,离得近,但心思歪了,靠不住。 “嗳,好,老五回家吧,妈生气了,别闹了。”杜国标是个老实汉子,肖中云一吩咐,他也不管杜国全这会儿是啥心情,上前两步,揪起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坝子里拖。 杜国标是个石匠,手上力气一般人比不了,他一拽拉,杜国全踉跄两下,差点没摔倒。 杜国全不想走,但刚才肖中云的话太直白,直白到他完全站不住理。 再留下来只会更没脸。杜国全没辙,只能顺着杜国标的台阶下,半推半就回去了。 杜国全虽然走了,但老杜家气氛却很沉寂。把杜国全带来的杜小兰,跟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忐忑地看着肖中云。 肖中云很少像今儿这样对子女说重话,可一旦说出来,就没人敢驳她意,莫名的,杜小兰有些害怕今天的肖中云。 期间,杜童一声都没吭过,她奶喊她干啥,她就干啥。这种场合,杜童心里哪怕有再多的想法,也不能说出来。杜国全对上她奶,不管他有理没理都会落下乘。就像上辈子,她对上杜国全一样,一句‘我是你爸’,就能摁下她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两人交锋的时候,但凡她敢出声,杜国全就会把目标转向她,到时候,落下乘的不定就成了她。 “外婆,吃饭了,再不吃,菜就要凉了。”小辈中,最大的周康义见肖中云情绪不好,喊了老人家一声,忙不迭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妈,别和老五生气,他就是个浑不吝的。”杜大兰也赶紧劝道。 安抚老人家的时候,杜大兰还狠狠瞪了眼杜小兰。要不是杜小兰把老五带过来,哪会闹这一场,上了年纪的老娘又怎么会被气着。 杜小兰被她姐一瞪,缩紧脖子,更不敢吱声。 肖中云叹了口气,转头向杜国贵和另两个老人道:“叔,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来来来,吃饭吃饭。” 桌上又恢复了声音,不过没刚才那么热闹。吃完饭,杜国贵和杜国标说了会儿话就回了自己家,杜童和杜曼一起,把两位老太公送了回去。 有的人,让人偏袒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康义也是肖中云偏袒的那一个,但人家这外孙做的,也没人敢说道啊。这不,放了碗筷,就顶着大太阳,挑上两个竹筐,要去镇上买瓦。说回头等农忙完,他二舅捡瓦修房,就不用再去买瓦了。 去的时候,他还问杜童和杜曼要不要一起去镇上。 杜曼嫌弃太阳大,晒人,不愿跟他去。杜童下午要和她奶一起收蚕茧,也没去。 杜小兰丢了筷子,就跑去了半竹坡。屋里就剩下张丽金和杜大兰,外面肖中云三个大人。 “妈,家里的茧,后天赶场能卖了吧?”张丽金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和肖中云唠嗑。 肖中云:“嗯,下午我收装好,后天让老二背去集上卖。” “今年的价格比往年高一些,也不知道还涨不涨。”杜大兰在家务农,家里也养了一些蚕,不过她的已经卖掉了。 张丽金:“应该不会涨。往年公社定了价,就没往上提过,今年应该也一样。” “妈,这钱你拿着给童童交学费,我听国标说,童童捣鼓种了什么菌,那菌种得怎么样?”收完桌子,张丽金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块出来,塞进肖中云手里。 “不知道,童童说薄膜还得盖四五十天,等出了菌丝才能掀开,也不知道这菌,能不能种出来?” “镇上的菌卖得贵,要是能种出来,童童后面的读书就不愁了。”张丽金宽慰道。 张丽金不知道种菌怎么种,虽然听男人提过一耳朵,但她对这事却不怎么看好。不过,不看好归不看好,她却没去批判杜童种菌的行为。 在张丽金看来,菌子能种出来最好,种不出来,那东西也没太多成本,亏也亏不了多少。 肖中云没和张丽金客套,把钱接过来:“童童开学那笔够了,后面就是生活费。丽金,小曼在学校,一个月是多少生活费来着?” 肖中云埋头算了算自己家的钱,心里有些没底。 “奶,我一个月生活费八十块,包含买资料买笔啥的。”嗑着瓜子的杜曼,立即插话。 肖中云:“这么多?高中和初中就是不一样,童童初中一个月才十来块,这上高中,一下子就多了八九十。” 张丽金:“那当然不一样,上初中,咱们能背粮到学校去。可高中食堂不收粮食,打饭也算钱,一天生活费最少得两块钱。女孩子家还得多备一些在身上,买点别的小东西。” 肖中云:“小曼,一个月八十块钱够花吗?” 杜曼可怜兮兮道:“紧巴巴的,勉强够吧。” 真的只能是勉强。 光伙食费就得六十多,每个月的来回车费,买笔、买纸,反正就剩不下钱。 “那童童这儿一个月也八十吧。”肖中云叹口气。 八十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自家情况,还真有些难。 “学费凑出来了,生活费挤挤总会有的,实在不够,我仓里还有几百斤谷子,卖了总是够的。”杜大兰说着,也递了五十给肖中云。 杜大兰和张丽金两家都不算宽裕。杜大兰两个儿子虽然都能挣钱了,但二儿子还没有结婚,家里就几间屋子,她还想今年年底,把房子推了重建一下,不然等小儿子结婚,两口子住的屋都没有。 张丽金家也一样,大儿子杜雄下半年结婚,小儿子当兵去了,没啥收入,家里还有个在读职高的女儿,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三个大人聊着天,把家里收拾完,转头去了牛圈那边,一起收茧。 杜童和杜曼也跟着去了,两人年纪相差不多,虽然没住在一起,但打小两人就亲近,重活回来,杜童还满喜欢和杜曼说话的。 下午三点过,周康义满头大汗地挑着瓦回来了,老杜家也没啥事了,张丽金带着杜曼回了自己家,杜大兰家里喂了猪,不敢在娘家过夜,便跟着张丽金一起走了。 倒是周康义没走,说留下来帮外婆做两天活,然后再去工地上。 周康义在凤凰上班,工地有活他就呆在工地上,没活的时候,就会回新平镇,家里家外他都照顾得到。 至于杜小兰,她去了杜国全家就没再回来过。 倒不是她不想回来,而是不敢回来。因为中午吃饭那会儿,肖中云在桌上提到了赵敏,意思是让杜小兰把赵敏接回娘家住几天,杜小兰不敢接老太太这话,只能躲着。 第 18 章 第18章 随着秋后的第一场雨落下,鸳鸯村所有人都陷入了农忙中。 杜童不再去防空洞看书,跟着她奶和她爸,起早贪黑干了起来。村里孩子不止杜童是这样,杜静杜震连才七八岁的杜毅,都被撵去了田里帮着干活。 “娃他爸,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咱家还有一块地的稻子还没收,我看老二家的前天就收完了,你去让老二过来帮帮忙,把剩下的那点全给收了。”田里,刘芳镰刀撑地,往挥着胳膊打谷子的杜国树喊道。 杜国全黑着脸:“要去你自己去。” “我要能喊着动他,还用得着在这儿和你磨嘴破子。”刘芳斜了杜国全一眼:“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较劲些啥。” 杜国全抬头,“不懂就闭嘴,哪来那么多话。” 离杜童过继出去已经一个多月了。自从那天之后,杜国全就和肖中云堵上了气,再不去下弯杜家。他不来,老杜家三口人落得清静,事情也如肖中云和杜童一开始打算的那样,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村里人都接受了杜童身份上的转变。 这个坎,杜国全垮不过去。 一直黑着脸,谁也不搭理。 往年农忙,两家离得近,地里活都是一起干,但因杜童过继的原因,今年就分开干了。 这一分开,有些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杜童家只有三个人的地,但杜国树能干,再加上杜国标得闲了,也会过来帮忙,这不,一天半的时间,就把地里的稻子给收完了。而杜国全家却不一样,他家种的可不止四个人的地,还有村里某户出门打工的人的地,总共七个人的地。 往年地里有杜国树和肖中云,活看着不显眼,但今年问题就出来了。种得太多,收的时候累死个人,刘芳都想着去喊杜国树来帮忙了。 “杜童,你在干啥呢,过来帮我割稻子。” 刘芳刚和杜国全说完话,抬头便瞧杜童背着空背篓,从田坎那边走了过来。她想也没想,理直气壮让杜童帮忙割稻子。 “五婶,我还有事。”杜童随口回了一句,从他们割稻子的田坎上走了过去。 “你家谷子都收完了,晒谷子也不用你看着,你能有啥事。小孩家家的,别偷懒,快点过来帮忙,明天有雨,我这儿还有一块地没收上来呢。” 找人帮忙就得有找人帮忙的态度,偏刘芳似乎忘记了这点,一脸趾高气扬,没拿眼睛看杜童。 她以前就是这样,不待见杜童,但家里忙不过来,有事的时候,就会端出长辈的身份,让杜童干活。 上辈子杜童渴望着靠近杜国全,从来不懂拒绝她,但凡她开口,只要自己有空,她就都会做。可现在杜童已不在是以前那个杜童,自然也就不会再惯着她。 “大伯留了玉米芯,我再过几天就得去学校了,趁着还在家,我得去把玉米芯背回来。” 种菌的原料是玉米芯和玉米杆,自家那点玉米芯,种一季都不够,更别说以 后。为了能一直种下去,杜童把附近几家邻居的玉米芯全巴拉到了自己家,还是给了钱的,只是给的不多。 杜国标得知杜童在囤玉米芯后,便不把玉米芯当柴火烧了,准备全给杜童。 杜童再过半个月就要去学校了,她得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把家里的事安排好。 前天她把覆盖菌床的薄膜掀掉了,菌丝已经生成了菌包。现在平菇菌是一天一变样,最多十天,第一茬平菇就会出笼,她看了看,七个菌床应该能采一百来斤菇。在上学之前,她得想办法把第一茬的平菇销出去。 菌床弄一次,可以采四到五次菇。但这都需要好生照顾,特别第二茬的再次培育,她得手把手教她奶和她爸,这样子,就算后面她去上学了,也不用担心家里的菇。 “我看你是吃多了瞎折腾,菌要是有那么好种,还有你什么事,赶紧过来给我干活。”刘芳听杜童要去背玉米芯,便知道是为啥,她才不管杜童有没有事,当即厉声道。 杜童侧回头:“让我干活可以啊,那等会儿五婶得做顿好的招待我。” “叫你干个活,还得招待你吃饭。” 杜童笑吟吟道:“我去给大伯娘掰玉米,大伯娘烧了红烧肉给我吃。” “牙尖嘴利,你大伯娘和我们能一样吗,你去她那儿就是客,不干活,她都得招待你。” 杜童:“有啥不一样的,那边是我大伯娘,你这是我五婶,都一样的。” “你……”刘芳被杜童气得心梗,偏还找不到话回怼。 现在,她和张丽金可不就是一样,一个大伯娘,一个五婶……她还真不能像以前那样使唤她了。 “童童,你怎么和你刘姨说话呢?”一旁,杜国全开口子。 他板着脸,好像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般,看着特别严厉。 “五叔,我自己家的事还多着,真没空帮你割稻子。这会儿天还早着,你和五婶动作快点,剩下的那块地能收上来的。”杜童颠了颠背篓,一转身就往杜国标家去了。 “嘿,这死丫头片子还真长胆子了,瞅瞅她说的啥话。”刘芳看着远去的杜童,气得心口痛。 而杜国全…… 他被杜童一声五叔,喊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这是这近两个月来,两方头一回撞上。 杜国全想都没想到,这一撞上,就被杜童叫了一声五叔,偏这声五叔还叫得特别明亮,听不出一点别的意思。 田里,也在割稻子的杜静,看着她气鼓鼓的妈,眼睛眨了眨,忽然脆声道:“妈,我口渴,我回家喝点水。” 小丫头说完,也不等刘芳点头,镰刀一丢,拔腿就往半竹坡跑。 “懒人屎尿多,那边田里不是有水吗,喝点不就成了,跑回家干啥?”刘芳瞧着一眨眼就跑了个没影的亲闺女,胸口更疼了。 别人家的她管不了,怎么现在连自家的都管不了了。该死的杜静,到底是跟哪个学的,越来越滑头了。 说到杜静的改变,刘芳就特别伤心。 最近这一个月,她都快被杜静给弄疯了,整天天吵着要上学,她不同意,她就和她大吵大闹,如此不算,还偷懒耍滑,动不动就打杜毅…… 她是打也打了,骂了骂了,可一点用都不管,死丫头该怎么样,还怎样。 还放话,说她如果不让她上学,那家里那几头猪她以后就不管了。非要让她缀学打工,没问题,她去,但她挣的钱,一分都不会给她。 瞅瞅这死丫头说的啥话。 哪家闺女出去打工,钱不是寄回来给家里大人存着的。 啥叫一分都不给她…… * 杜静对刘芳态度上的转变,大到杜童一度怀疑她也是重生的。 但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杜静芯子没变,还是那个杜静,除了在家里横一点,对外依旧那么怯懦腼腆。 学习吃力,整天都脏兮兮的。如果她也是重生回来的,别的不说,至少身上卫生这一点,肯定会有所变化。但杜童在这方面,却和所有这个时代的农村女孩一样。 喜欢光着脚丫满山跑,也不管泥巴会不会把裤子弄脏,累了就往地上一坐,手永远都有污迹,不到吃饭的时候不会洗。一起在防空洞复习时,她坐不住,就和十多岁不爱学习的孩子一样,总是分神去干别的。 自制力连杜震都比不上。 她告诉杜童,她想读书。但读书是为了什么,她似乎还没有悟过来。 杜童问过她既然学不进去,为什么还闹腾着要继续读。杜静说在学校呆着,就不用天天干活。 杜童明说,她要是一直这样,肯定考不上高中。杜静很无所谓,说考不上就考不上,等初中读完,她就去广州打工,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妈想管都管不到她。 杜童也是那会儿才明白,她和她妈那里闹是为了啥。 读书,只是逃避家里农活的借口。 杜童本想扭转她的这种想法,但杜静没开窍,还拿杜曼打比喻,说杜曼读职高,毕业后还不是出来打工,既然都是打工,那读高中和不读高中有啥区别。 小丫头刚从她妈那里品尝到叛逆带来的另类好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杜童倒是想引导她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奈何她听不进去。 杜童说了两次,就懒得再说了。她自己处境都不算好,哪还有精力去拯救别人的人生。!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第19章 晨曦如流沙述说着时间的流转,农忙眨眼便过,距离杜童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闷热的午后,阳光放肆地炙烤着在大地。防空洞外树荫下,杜国树一边编织着席子,一边和杜童说话,“童童,咱家这平菇和镇上卖的平菇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摘了?” 平菇是杜童一手捣鼓出来的,虽然后面杜国树接手了,但他对养这东西还不熟,看着逐渐成熟的平菇,杜国树心里激动得不成。 有了平菇这门营生,以后他就算是在农村也能挣钱了。 是要摘了。爸,我还有七八天就去学校了,这几天,咱得把第一茬平菇摘完卖完。?_[(”杜童趴在杜国树给搬来的旧桌子上,努力地刷着题。 习题是卢永达从市里给她带回来的,属于高一上半学期知识。 杜童读过高中,虽然学过的东西好多都忘记了,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复习,高一上半学期的知识也捡回来了大半,她现在,在针对自己弱项有规划的学习着。 杜童很清楚。她不是天才,更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比同期先迈出去一步。 这一步之差,便是她进入凤凰一中后,和那些学霸竞争的优势。 “那啥时候摘?” 杜国树把席子最后一个口收掉,抖了抖新鲜出炉的竹席,将席子丢到了太阳下。杜童马上入学,杜国树不知道孩子去学校要带些什么东西,提前去问了杜曼。而竹席就是杜曼报给杜国树的第一件东西。 高中是单人床,家里原有的旧席子根本铺不了学校的床,杜国树去镇上问了问,发现买一床单人席要六块钱。他舍不得那钱,回来后就提刀砍根竹子,自己动手编。 杜国树不大会编东西,这竹席,他磕磕碰碰编了好几天才编出来。 不过也就只是编出来而已,美观上和店里卖得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不过再丑,杜童也不会嫌弃。 “爸,隔壁洪桥公社是不是明天赶集啊?”杜童放下手上的笔,抬头问。 新平公社这一片,还有两个公社。这两个公社离鸳鸯村都比较远,从鸳鸯村去新平镇,走上一个小时的山路就能到,但要去另外两个镇,那花的时间就长了。当然,要是舍得花钱坐车,那又是另一码事。 鸳鸯村里有条马路,每天都有载客小三轮进出,路近点五毛钱,远些就是一块钱。 杜国树:“嗯,新平赶集是逢一三七,洪桥是二四八,大榕公社是三六九。明天二号,洪桥那边是要赶集。” “那明天早上我们摘掉一菌床的菇去洪桥卖吧。”杜童把习题合上,转头看了眼洞里的平菇。 那边七床平菇都已经八成熟了,菌盖边缘由内卷往外摊平,颜色也变浅了,这个时候的平菇菌盖韧性最好,破损率最低。要是摘晚了,平菇卖相就会比较差,菇盖干缩,还会生出孢子。 “去洪桥卖吗?不在咱新平镇上卖?” 杜童:“爸,平菇一天一变, 很容易错过采摘期,我估摸算了算,这第一茬大概能收来百多斤,太多了,咱自己镇上肯定卖不完,得轮流着去其它两个镇上卖。” 菌床产出的平菇第一茬收量是最好的,等到第二茬、第三茬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到最后,七个菌床能收上来六十斤菇都是多。 等到菌床不再产菇,那就得重新再造菌床。 “洪桥离我们这边有点远,那明天咱们得赶早了。”杜国树想了想,觉得杜童说得有理。 “嗯,采摘还得花些时间,明早五点就开始摘吧。”说罢,杜童从凳子上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腿,把木桌上的书本收缀好:“爸,太阳小了,我去田里背谷草了。” 农村没有一样东西是能丢的,连谷草也不例外。这是引火的柴,丢了,起火烧饭就得去山里扒拉树叶回来引火了。 “嗯,去吧。”杜国树没动,依旧坐在树荫下。 自从平菇开始生长后,他就格外紧张,杜童如果不在防空洞,他就要呆在这儿,生怕有人来偷菇。 农村人虽然朴实,但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偷鸡摸狗的。防空洞里的平菇刚冲出头,就落进了某些人的眼,几天前还有人来防空洞外面转悠,被半竹坡一个本家老叔给喝止住了。从那天开始,除非必要,杜国树连吃饭都不会回家。 杜童嗯了一声,起身去菌床那边掰了几朵菇,准备晚上炒个平菇。 她倒是掰得顺手,洞口的杜国树看着却心疼死了,“童童……你干啥呢?” 杜童被他拔高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垂头瞅了瞅手上的平菇,又看了看杜国树,“拿回家晚上炒。” 杜国树两步冲上前,把杜童和菌床隔开,“这是卖钱的东西,咋能自己吃?” “爸,咱辛辛苦苦守了差不多两个月,这种出来了,当然要尝个鲜……”杜童被杜国树给弄笑了。 杜国树:“尝个鲜是没啥,但可别一直祸祸。这些都是你上学后的生活费,咱们不贪这口吃的。” “知道了。”杜童应了声,然后拎着菇就准备回家。 刚踏出去,还没走呢,便见洞外石板路那端,杜震像头冲出笼的豹子,急吼吼跑了过来,“杜童,我给你说,杜静她妈同意她继续上学了。” 人还没跑到跟前,喊声先一步抵达。 杜震喊的时候,语气隐隐透着点幸灾乐祸。 “同意了?”杜童微怔,停下脚步。 杜静和她妈斗智斗勇一个暑假,都没有斗得她妈松口,怎么今儿就突然同意了? 杜震喘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能不同意吗?她妈要再不松口,杜毅就要被打废了。” 杜童微愣:“啥情况,她又打杜毅了?” 杜震点点头:“嗯,一天三顿。这几天二爷不让我来防空洞,我都来不及给你说,哈哈哈,你是不知道,杜静现在可长本事了,杜毅被她收拾的都快成只老鼠了,见到她就跑。” “仔细说说。”杜童闻 言,眉梢轻蹙了蹙。 杜毅今年才八岁??[,要真像杜震说的天天被杜静打,这万一打出个毛病来,刘芳就算是杜静亲妈,也必会动真格收拾她。 反抗刘芳与杜国全的压榨是没事,但过了头,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得不偿失。 “这不马上就要开学了,她妈一直不松口,杜静急了,想不出别的招,只能用打杜毅的方式让她妈妥协。” 这是杜静亲口对杜震说的。 说她妈要是不让她读书,她就打杜毅,打到她妈松口为止。说那话的时候,杜震都以为她疯了。她打杜毅,转头她自己还不得挨顿打…… 其实关于杜静想读书在家里闹的事,不止杜震觉得她疯了,是整半竹坡的人都觉得她疯了。 疯到刘芳害怕。 这几天的杜静就像入了魔般,沉默寡言,一天不吭一声,安静的仿佛不存在,偏安排给她的事,她没有任何偷懒全干完了,但事做完后,却会逮着机会揍杜毅。 刘芳亲眼见过杜静打杜毅的凶劲,那真是下了狠手,杜毅两条腿都被她用竹条子给抽出了血痕。刘芳就觉得,她要再不同意杜静上学,不定杜静就会发大招打死杜毅。她又没办法把杜毅系到裤腰带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总有看落眼的时候,杜静神出鬼没,一不留意就能找到打弟弟的机会。 杜毅三天被打了九顿,现在看到杜静就瑟瑟发抖。这期间,刘芳是打也打了,骂了骂了,却一点都不管用。 莫名的,刘芳都有怵自己的倔闺女了。这不,没辙,只能同意让她继续读。 “杜毅呢,没被打出个好歹来吧?”听到杜毅三天被打九次,杜童倒抽了口气。 “那小子皮实着,竹条打的,就疼一下,没啥大事。”杜震耸耸肩,道:“杜静闹腾这么久,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杜童眼帘轻垂,想了想道:“你给杜静带个话,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初二发力不算晚,还是尽力读吧。能不能考上高中是以后的事,别把这个机会浪费了。“ 杜童重生回来后,就第一天去过半竹坡,后面再没去过,杜国全家的事她全是从杜震嘴里听说的,杜静不来防空洞,她就见不到她这个人。 杜童对杜静的行为不予评价。她闹腾父母也算是自救的一种,只是不够成熟,如果她年纪再大些,兴许就会换一种方式去为自己争取。 杜童其实也不喜欢杜毅。 上辈子杜毅留给她的印象一直不好,小时候是个小霸王,什么都争,什么都抢,学了刘芳那套,爱叫她拖油瓶。那时候她性子虽拧巴,没少被杜毅气着。 长大后杜毅不学无术,还好赌成性。一赌输,就跑去美容院找她借钱,她太了解杜毅是啥性子,一次都没借给她。知道她不搭理他,杜毅便让杜国全来问她要钱。 那时候她对杜国全感情很复杂,对他没防备,杜国全一开口她就给了。许是给得太利索,杜毅尝到了甜头,后面他隔三差五让杜国全来找她要钱。 次数多了,她就察觉到不对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她对杜国全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 说起来杜童还挺感激杜毅的,如果不是他贪得无厌,她又哪能从杜国全的虚情假意中清醒过来。 杜震也就过来和杜童唠嗑一下,见杜童拧了几朵平菇,问:“平菇可以吃了?” “可以下锅了。”杜童错过杜震,准备回家。 杜震听说平菇能下锅了,抬眼就往防空洞瞅去,“卧槽,我就几天没来,平菇都长成这个样子了?” 平菇冲出菌包后,长势特别快,第一茬因为营养供得上,那就更快了。不过七八天时间,洞里的七个菌床,就都被平菇柔软的菌盖覆盖。 奶白鲜亮,就像七团白色的云一样。这场景,光看着就让人心情美好。 “你等等,我给你摘一点,你拿回去让你妈做。”杜童退回脚步,转身回到防空洞,掰了差不多两斤平菇给杜震。 她掰得倒是干净利索,一旁的杜国树却心在滴血。 不过再不情愿,杜国树也没当场说出来,等杜震拎着平菇走后,他脸一板,训道:“童童,平菇是卖钱,送人也得悠着点,摘几个给他尝尝鲜就成。” “爸,我知道了。对了,等会儿我还要摘点给大伯家送去。”杜童太了解杜国树,她爸爸啥都好,就是有点抠门。 自己家的东西,但凡能卖钱,他都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 不过杜童理解他这种抠门。 自家的日子是整个鸳鸯村过得最差的,手不攥紧些,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送走杜震,杜童拧着平菇回了家。把平菇搁厨房里,她背上背篓就去了田里。 收完一块田的谷草,回家烧水洗了一个澡,然后起火做晚饭。今晚是大米饭配平菇汤,家里没有新鲜的肉,不然抓点滑肉进锅里,汤会更鲜香一些。没肉有没肉的做法,清汤加点姜葱进去,味道也不差。 做好平菇汤,杜童又炒了一盘茄子,等菜都起锅后,她从碗柜里取了三个碗出来,装了满满一碗干饭,再分了一些汤和菜送去了防空洞。!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第20章 凌晨五点,杜童从闹钟叮铃声中惊醒,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下床,去水缸里打了盆冷水,稍微梳洗了一下,把睡意驱散。 “童童,怎么起得这么早?”她刚收缀好,肖中云的声音就在堂屋响了起来。 “我去防空洞和爸一起采平菇。”杜童把自己家的称找出来,背上背篓,抱了两张薄膜,拿上电筒就准备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肖中云把堂屋门锁上,跟着杜童去了防空洞。 防空洞。 杜国树已经起床,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地掰着平菇。见杜童来了,他道:“把我摘下来的菇装好,小心些,这东西脆得很,可别弄碎了。” 杜童嗯了一声,把薄膜摊到背篓里,着手装了起来。肖中云把电筒搁到桌子边缘,也蹲下身,帮着掰起了平菇。 “爸,你别只指着大的收,一丛一丛收,甭管大小。你压着点菌床,别把肥给带出来了。”杜童装了几朵平菇后,就察觉到了问题。 平菇是丛生菌,采摘得一丛一丛摘。她爸采收平菇,只采菌盖全展开的大菇。颜色深些的小菇,几乎一朵都没有。这种摘法,会影响平菇下一茬的产量。 “这小的都还没有长开,摘了多可惜。”杜国树就觉得,小菇现在收划不来。 杜童解释:“长没长开都得一起收,分开收,落下的小菇会吃肥。营养不够,下面几茬菌的生长会受到影响。” 平菇是杜童捣鼓出来的,杜国树虽然觉得现在就把没长开的小菇收了有些可惜,但到底还是听了杜童的话,应了一声,便开始一丛一丛采收起来。 采收菌菇是个磨人的活,得轻拿轻放以防损伤。三人在防空洞里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收完一个菌床的平菇。 杜国树拿起称,称了一下重量,夹着眉心道:“才十九斤……” 密密麻麻那么多,怎么称着却没重量。 “平菇不占称,已经好很多了。一个菌床十九斤,七个菌床第一茬就能收上来一百三十几多斤。咱这七个菌床,可是能采四五茬的,就算后面产量没有第一茬高,总产量也不低于七百斤。” 现在的平菇价格是七八毛一斤,七个菌床一季的产出就能卖上五六百块,这在杜童看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奶,我和爸去洪桥镇了,你菌床再补下水,然后薄膜盖好。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现在已经快上六点,卖东西得趁早,洪桥镇离鸳鸯村有些远,不搞快点,回头不定就占不到位子了。 “对,赶紧的,别去晚了。” 卖菇要紧,杜国树轻手轻脚把背篓背起来,提上称就出了防空洞。杜童从木桶里打了点水,把手洗干净,小跑追上了杜国树。 入了秋,晨间多了几分凉爽,杜童和她爸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山路,才抵达了洪桥镇。 洪桥镇要比新平镇大一些,这儿甚至还有长途客车站。杜国树来过洪桥,对这个镇不算陌生,到了镇上,他便带 着杜童去了菜市场。他们到得太晚,镇子附近卖菜的小贩早就把市场外面的地儿给挤了个满满当当,杜国树并没有找到好的地方,在离市场有段距离的镇桥头占了个位子。 放下背篓,杜国树把覆盖着平菇的薄膜掀开,又拿了一张干净薄膜摊到地上,挑了几朵鲜嫩的平菇放在薄膜上。 “大兄弟,平菇多少钱一斤?” 杜国全才刚弄好,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婆就停在了摊子前。 “八毛钱一斤,阿婆这是我自家种的,早上才摘下来,新鲜着,你要不要来一斤。”见有人问价,杜童眼睛一亮,忙不迭搭话。 “自家种的,你们家还会种这东西?”阿婆看着杜童,稀奇地问。 杜童盈盈一笑,“对啊,种得不多,阿婆你称一点吧。” “成,我挑一些。” 阿婆笑了笑,蹲下身挑了三丛平菇。平菇不占称,三朵菇还不到一斤,杜童算了一下账,收了阿婆六毛钱。 生意一开张,后面就好做了。背来的十九斤平菇,还不到九点半就全卖完了,只剩下几朵损坏比较严重的菇没有卖掉,杜童打算拿回家自己煮。 “这平菇还真好卖。我还担心咱家的菇卖不出去,现在看来是不用愁了。”收好称,杜国树感慨的道。 “销是肯定能销出去的。爸,我上学去了,你就在洪桥和大榕还有咱们镇上卖就成,你别去其它镇卖了。”杜童说着话,把塑料袋里的钱数了数。 十九斤平菇,除开坏了的,一共卖了十四块多。钱看着有点少,但耐不住货多,从明天开始,自家几乎每天都能有十几块的进账,这进账会持续将近一个多月,一直到菌床不再产菇为止。 就像今天收掉的菌床,只要伺弄好,一周之内菌包就会再次发芽生长,然后最多十天便能继续采收。 家里七个菌床循环着收,积少成多,慢慢的钱就多了。 “爸,今天卖菇的钱就先不给你了,我马上要开学了,得买个桶和盆子带去学校。”杜童数完钱,并没有把钱给杜国树,而是揣进了自己兜里。 “去吧,对了,记得买包洗衣粉和香皂,我问过小曼,这些东西都要自己带。我也去买点菜种子,你买好东西去车站那边等我。” 杜童点了点头,甩着手往镇上的小超市走了去。 小超市这会儿人很多,杜童挑好自己要的东西,结了账便往转角一家卖内衣内裤的门面走了去,准备给自己买两件胸衣。上辈子她不懂怎么收缀自己,刚发育那会儿又不好意思给她奶说,十五岁了里面还穿着小背心。直到去了沙省,被苏佐岚冷嘲热讽后,才懂少女时期她该穿什么样的内衣。 这辈子,这种事就不要再发生了,该换就换掉。 买好内衣,杜童便准备去车站找她爸了。街上人比较多,她不想去和人挤,穿过两条巷子,想从后街去车站。才出巷子,便见巷子口榕树下站了一个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肌肤白皙,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紧身短袖,下身是超短牛仔A字裙,染过的头发被一个粉红色的发夹轻轻夹着。女孩耳垂上还佩戴一对耳针,脸上画着很浓的妆,带了一副假睫毛,看着特别时髦。 杜童盯着女孩,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就在杜童疑惑间,一输黑色桑塔拉轿车停在了女孩面前。车窗摇下,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从车里伸出了脑袋:“赵梅,快上车,下午咱们还回市里。” 被喊赵梅的女孩娇羞地朝男人一笑,然后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她一上车,桑塔拉就迫不及待冲上了马路。 巷子口,杜童也在听到女孩名字刹那,想起了她是谁。 赵梅…… 杜小兰在城里给人做保姆的三女儿,她的表妹。 杜童眼里浮出深深困惑。 赵梅怎么这个时候回老家来了,还穿得那么清凉?她这才进城多久,变化怎么这么大? 算上上辈子,杜童其实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赵梅了。她对赵梅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今年端午她来她家,高傲的给她说,等她换鞋了,就把脚上鞋子给她的事上。 那时赵梅虽然也会打扮自己了,但依旧很青涩,和刚才她看到的有很大的区别。 刚才的赵梅…… 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反正变化就是特别大,大到仿佛换了一个人。!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第21章 “童童,站在这儿想什么呢,回家了。”就在杜童沉思间,买完种子的杜国全也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父女还没到车站,就在这儿汇合了。杜童回过神,盯着人来人往的马路,“爸,我刚才看到赵梅了。” “赵梅?”杜国全左右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看错了,她在城里给人做保姆,哪能随便回来。” 杜童把手上的桶和盆子放到杜国全背的背篓里,正想把刚才看到的说出来,但想一想,又把这话憋了回去。 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思想还很保守,她要说赵梅是跟一个开着车的男人回来的,她爸不定得乱想成什么样子。 “可能吧。”杜童顺着话回了一句,便跟着杜国树离开了洪桥镇。 杜国全说杜童看错了人,但事实上杜童没看错,等中午回到鸳鸯村,赵梅带着个男人回来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那男的是开车来的,车子就停在村里的那条乡间马路上,大伙都说,那男的很有钱,穿着皮鞋,手上带了一块表。 农村人嘴碎起来真是什么都敢说,有的还说,那男的是赵梅在城里交的对象。 这话听在杜童耳里,就觉得有些不着调了。赵梅比她还小半岁,怎么可能处对象…… “说话也不把门,小梅才多大,哪可能处对象。” 下弯老杜家坝子里,肖中云听到邻居们谈话,心里特别来气,唬着脸呵斥几个媳妇。 “三婆,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老赵家那边自己传出来的,还说你家小兰对那男的特别热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女婿似的。” 肖中云:“小兰对谁都热情的很。海子媳妇,这种话你可别到处乱传,赵梅还小,这种话说多了对她不好。” “不传,不传,我也就说两嘴。” 海子媳妇被肖中云一说,还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外婆的面,说外孙闲话了。 话题到这儿也就落下了,不想这事到傍晚又变了风向,说村里有两个男生和四个女生,被赵梅带回来的男人招工招走了。说是去凤凰市做服务员,包吃包住,四百五一个月。有条件限制,年纪必需是在十六到二十四之间,甭管男女都得长得周正。 四百五一个月的工资,在这年头可算是高工资。九八年的时候,杜童在超市做会计工资也才三百八,还不包住,也不知道这个老板是做啥的,竟开这么高的工资,到这么偏的乡下来招人。 赵梅带人回来招工这事,在村里传了好几天才歇了下去。 杜童没时间关注赵梅的事,最近几天她很忙。忙着卖平菇,忙着教杜国树怎么伺弄第二茬、第三茬的平菇,忙着教杜国树怎么培育菌床原料。 春秋两季就是最适合培育菌床的季节,到了九月底十月初,就得备下一轮的菌床原料。 这期间,七个菌床的第一茬平菇已经全部收完,杜童原本预计第一茬能收上来一百三十斤就算多的了,不想却收了近一百五十斤。 平菇好销 ,三个镇的集市才转了一圈半就全部卖完了,一共卖了一百二十块,再过几天第二茬也能卖钱。 可杜童却等不到第二茬平菇出售了。 凤凰一中再过两天就开学,正式开学前,学校还组织了军训,她得提前两天去学校报道。 八月二十八,新平镇赶集日,也是杜童去学校报名的日子。杜震听说杜童二十八这天就要去学校,也收拾了个箱子,准备和杜童一起出门。除他俩之外,还有已经步入职高二年级的杜曼。 离开家前,肖中云把家里攒的一千块钱全给了杜童,让她拿去交学费和学杂费。这一千块包括杜童从杜国全那儿掏来的五百,还有张丽金和杜大兰给的钱。九五年,读高中真的很花钱,学费就要四百多,还有学杂费三百多,肖中云知道刚开学,杜童还需要买些日常用品,所以给的比较多。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最了解,她倒也不担心杜童乱花钱。 “花钱别大手大脚,节约点。”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 钱给出去了,老人家又开始为下学期的钱愁了。 好在家里现在不是完全没收入,平菇卖得好,下回多造几个菌床,应该能供得上孩子读书。 “奶,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月底回来看你。”杜童把钱揣进兜里,背上铺盖,提上小水桶就准备去找杜震、杜曼汇合。 “今天赶集,我送你去镇上坐车。”杜童一只脚踏出家门,杜国树就把她背上的铺盖接了过来。 杜童看了眼她爸,盈盈一笑,干脆把手上的桶也塞给他,然后空着双手出了门。 几人在杜曼家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去了镇上。送孩子出门的不止杜国树,杜震妈和张丽金也都一起去了。等到了镇上,三个大人也没离开,想等着孩子们上了车他们再走。 “童童,等你军训完了,我去一中找你。”马路上,杜曼拿着小镜子一边照自己的头发,一边向杜童道。 杜震:“我也去,咱们约个时间吧,第二周星期天下午一点半,一中门口汇合怎么样?” 高中军训七天,第一周周末他们肯定没办法聚头,只能等第二周了。 “没问题,就那天吧。”杜童点了点头。 凤凰市所有高中一个月都只放两天假,除此之外,便只有每周周天下午会放半天,杜童三人想约着一起玩,也就这半天可以约了。 周末半天假,杜童也需要出校门找找机会。种菌虽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挣的钱只将将够她读书。后面她还得想办法赚钱,给自己弄一笔启动资金,为以为后发展做准备。 九几年遍地商机,重活一回,她要不抓住这个机会,上辈子就是白活了。 杜童几人在路边等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却在这时,一个人影慌里慌张从他们后方巷子冲了出来。那人刚跑出巷子,抬眼就瞧见了这边等车的大人和孩子,他来不及喘气,扯着嗓子就喊道:“国树,你外甥女被闻昌那狗东西打流产了。要出人命了,你赶紧过去看看!” 喊人的是杜童读初中时借宿过的杜家四伯,他在镇上开理发店。他虽然没有生活在鸳鸯村,可关系一直走动着,大家对他都很熟。 “老计,谁被打流产了?”正在和杜震妈说话的张丽金,听到杜国计的话,登时惊了。 “还能有谁,你们赵敏啊,别磨蹭了,赶紧去瞅瞅。我听说老赵家也有人来赶集,我去找老赵家的人,你们先过去。”杜国计不等张丽金再问,拔腿就跑了。 “闻昌那个畜生,把人打到流产,他这是下了多大的力气啊,是想打死赵敏吗?”杜震妈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咒骂了一句,拉着还在震惊中的张丽金就往赵敏家跑。 “童童,你们三个自己上车,我去看看你表姐。”杜国树也急得不成,交代了一声,追着杜震妈和张丽金走了。!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2 章 第22章 杜童三个面面相觑,眼里都闪过惊愕。 杜震▋,你在这儿看着一下,我去表姐家瞅瞅。”杜童回过神,交代了一声,拔腿就往赵敏家跑。 “童童,我和你一起去。”杜曼慌忙追上杜童。 赵敏是杜童和杜曼的表姐,两人既然听到了消息,就不可能装不知道。甭管帮不帮上忙,好歹都得去看一眼。 去的路上,杜童想起了上辈子的赵敏。 上辈子赵敏被打流产这事,杜童不知道,因为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在沙省,后来也没听谁提过这事。 赵敏是个典型的乡下女子,遭家暴十几年,一直忍气吞声将就着过。零八年她儿子初中毕业,她曾向她男人提出过离婚,当时杜小兰不同意,说她孩子都这么大了还瞎折腾,因为这,她还和杜小兰狠着闹过一场。 母女俩也因此红了脸,除了过年过节,她几乎不回鸳鸯村。 因为赵家人不支持,赵敏这婚没能离成。直到二零一五年,她儿子大学毕业,她才结束了这段婚姻。 能离掉,还是因为她儿子支持她。 赵敏的一生,是出生在杜童她们这个年代很多女性的缩影。少时听家里安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结婚后婚姻又格外不幸。人到中年,还在汲汲营营挣钱给儿子买房子,攒彩礼…… 她一辈子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不管是上辈子十五岁的杜童,还是现在的杜童,都觉得这个大表姐是她们这一辈几个姐妹中活得最累的。 其实家里几个女孩,除了杜曼,就没有一个真正快活过。 老杜家的女儿,杜静远嫁极少再回鸳鸯村,而自己呢,人到奔四还孑然一身,受杜佳和苏佐岚影响,连谈恋爱的勇气都没有。赵家三个,赵敏长年被家暴,操劳一辈子没钱没房,儿子连婚都结不起。赵红和杜静一样也远嫁了,赵梅更干脆,直接搞了个失踪,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对于赵敏,杜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杜童看来,不管她和杜国全的对薄公堂,还是杜静、赵红的远嫁,甚至还有赵梅的失踪,都算是对原生家庭的一种反抗,而赵敏,却从来没有反抗过…… 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一个提线木偶,从来没自在过。 “小曼,童童,你们怎么过来了,这儿乱得很,你们回去等车。” 回忆间,姐妹俩跑到了赵敏家。刚从卷帘门上开的小门跨进去,还没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两姐妹就被张丽金推搡了出来。 今儿是赶集日,街上人多,闻昌打赵敏的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传遍了小镇,好多看热闹的人,已经挤在闻家外面,指指点点议论着。 “大娘,大表姐怎么样,没事吗?”杜童喘了口气,问道。 “送镇里卫生所去了,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别添乱,我得给她收几件衣服去卫生所。”张丽金把两孩子推出屋子,转头就又进了赵敏家。 赵敏家靠街门面里, 杜国树和几个来赶场的,老杜、老赵家的亲戚正和闻家对峙着。 农村人生起气来打媳妇的不少?_[(,但像瘸子闻昌这样,把媳妇打到流产的却没有,老杜、老赵两家隔房的叔伯哪怕不想管,也得站出来给自家闺女撑个面子。双方似乎都不想让别人看笑话,掩耳盗铃似的把门关上了。杜童慌乱中,只看到地上有很多血。 那血,多得不正常,完全不像是正常流产能出的血。 杜童心一紧,登时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屋内争执透过卷帘门,隐隐约约传了出来,里面对峙的人,都压抑着声音在争吵。杜童听到了赵敏婆婆的哭骂声,说赵敏不守妇道,怀了野种…… 杜曼也看到了屋里的血,她被吓得小脸煞白,六神无主地揪着杜童的衣角。 “童童,怎,怎么办……”杜曼哪见过这种阵势,说话声都变得颤抖。 杜童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吐了口气,“走,咱们去卫生所看看。” “嗯。”杜曼咽了咽喉咙,跟着杜童往卫生所跑。 张丽金手脚麻利,杜童和杜曼刚离开,她就提着一个包,从闻家后门走了出来。双方一个走正街,一个走后街,刚好在卫生所门前碰了头。 “我不是让你们坐车去学校吗,跑来这里干什么?”张丽金一瞅到两姐妹,就唬了脸。 “妈,下午再去学校也来得及,我想看看大表姐。”杜曼小跑到张丽金跟前,解释道。 “有啥好看的,别添乱了,你们赶紧离开。”张丽金不想让两个女孩过早接触到这些事,虎着脸撵人。“别跟进来,要是让我在卫生所逮到你们,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罢,张丽金一转身,火急火燎跑进了卫生所。 看着离开的妈妈,杜曼跺了跺脚,“童童,怎么办?” 杜童环顾了一下卫生所四周,旋即拉上杜曼,打算从另一小径拐进医院,“卫生所有后门,咱们从后门进去,逮个人先问问情况。” 不想她们才挪步,卫生所大门那儿,几个人就慌慌张张奔了出来,一起跑出来的,还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其中一个医生胳膊上举着药瓶,另一个医生,一出卫生所就立即把停在马路上的面包车开到了大门前。 面包车停稳,后车尾一开,一个躺着病人的担架被抬上了车。 张丽金也在这群人里面,等病人上车后,她跟其中一个医生,还有一个杜童不认识的人,一起坐上了面包车。 “妈啊,大表姐她,她,她……” 卫生所门前发生的一切,杜童和杜曼都看见了。虽然两人都没清楚担架上躺的人脸,但张丽金都跟着上车了,担架上躺的除了赵敏还能有谁。 “大表姐应该伤得很重,卫生所没办法医,被送去市医院了。”杜童看着扬长而去的面包车,眉心紧紧夹了起来。 “这么严重?闻昌真不是人,他一个瘸子,表姐嫁给他,他不好好珍惜还把表姐打成这样。”杜曼嘟着嘴,眼里燃烧起愤怒。 杜童瞅了眼气呼呼的堂姐,“打人能解决问题,大表姐就不会躺在担架上了。咱们坐车去学校,先把名报了,下午两点,你来一中找我,一起去市区院看表姐。” 先前在赵敏家外面,她听她婆婆的意思,好像是赵敏和人有染,被闻家发现了,闻昌气不过这才动的手。但依她对赵敏的了解,赵敏决不可能干这种事,闻家人说辞不可信…… “嗯,也只能这样了。” 杜曼肩膀拉耷,悻悻地跟着杜童回了等车的地方。留在马路边看行李的杜震,见她俩回来,担心地问了几句,不过杜童她们不知道赵敏的具体情况,也答不上来。 三小的情绪都不高,在马路边等了一会儿,客车来了,便拖着行李上了车。!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3 章 第23章 到了市区,杜曼自己坐车去了职高。杜童和杜震则坐上了另一趟公交车。 一中和六中都是这几年才建的新校区?[(,隔江对望,一中在市区这边的长江边,六中在隔江对面的火车站。到了一中对面的车站,杜震想送杜童进学校,却被杜童拒绝了。 “真不用我送吗,你东西比我多,你拿得了?”杜震看着被一床棉被遮挡得没影了的杜童,担心问。 杜童:“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杜童因为营养跟不上,个子娇小,重生后虽然一直在给自己补,但时间太短,暂时还看不出效果。不过小归小,但农村长大的娃,谁还没把力气的。 关于自己的身高,杜童倒也不是特别着急。上辈子她好歹长到了一米六,这辈子怎么着也能长到一米六五吧,她要求不高,只要比上辈子高就成。 今天并不是开学日,但学校人却很多,大多都是提前来报名的学生和家长,还有便是课间在学校走动的高三生。 杜童跟着人流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新学校。 学校才建没两年,崭新又宽阔,透过铁栏往里看,入目就是宽阔操场,操场的左边有两幢四层楼高的建筑,那是学校的宿舍楼。 宿舍楼对面就是教学楼、学政楼。教学楼的大门处拉着一条横幅,‘厚德载物,自息不强,创造辉煌’几个字鲜艳明朗。 进了学校,杜童抬眼便看到校门左边竖着一个新生报道的牌子,那里还有几个老师正在那里统计今天来报名的学生。杜童走过去,把录取通知书递给老师,老师查了下档案,告诉杜童她被分到了一年级二班,然后让杜童去教师办公室,找二班的班主任开单子,交学费分配宿舍床位。 教师办公室在学政楼,特别好找,杜童在校门处登记好,背着铺盖去了教学楼。在办公室找到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庞志城,交了学费,从他那儿里拿了收据和自己未来要住的宿舍床位号,便去找自己的宿舍了。 宿舍楼分男女,不过学校男生比女生多,所以女生宿舍楼的第一层,被改成了学校食堂。食堂往上有一道铁门阻挡,那里有看门的宿管阿姨,除了住宿的女同学,谁也上不了女生宿舍。 杜童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宿舍,303。 她是提前两天来报道的,寝室六个床位,只有一个下铺被人占了,其它床位这会儿都没有人。占了床位的是个皮肤很白的女孩,她应该和她一样,都是从乡下考到一中的。因为只有乡下来的学生,才会在高一的时候就选择住校。 送女同学来的是她妈妈,这会儿正在给她铺床。杜童走进寝室,朝那女孩笑了笑,然后冲铺床的大人道:“阿姨好,我叫杜童,二班的。” “二班的啊,哎呦,那真好,我家小彤也是二班的。”齐彤妈听到听到杜童的招呼声,忙不迭丢下手上的事,热情的把杜童背上的铺盖取下来:“你们老师还真会安排,你叫杜彤,我女儿叫齐彤,两个彤住一块了。” “ 阿姨,我的童是孩童的童,齐同学是哪个彤啊?”杜童目光笑盈盈地转到齐彤身上。 齐彤抿嘴,冲杜童腼腆笑了笑,坐到了床边。 “那不一样了,她是丹彤的彤。”齐彤妈把杜童的被子放到第三张床的下铺上,“咱们来得早,赶早就是有好处,后面两个下铺是最好的,靠窗光线好,床还靠墙壁,躺累了还可把枕头支起来坐着看书。” “阿姨说的是,谢谢阿姨。”杜童把提来学校的小水桶搁到床边,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塞进床头的小柜子里。 寝室有六个小木柜,靠墙处两张床各有一个,剩下的四个则在进门的地方。 齐彤和她妈好像还有事,铺好床就离开了寝室。杜童收好东西,去楼下食堂兑了十斤饭票,然后在食堂里买了两个包子填肚子,便去了学校外面的商店。等她从商店里买好日常用品回来,303寝室依旧没人。 杜童没事做,把她卢姑父送她的高一英语拿出来,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说起来,高一几门功课,别的她都能凭着上辈子为数不多知识储存慢慢捡回来,唯独英语,她学的有些吃力。 这毕竟是门外来语言,音标她能弄懂,但口语她练得很吃力。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死记硬背,累积词汇量,等开学后跟着老师系统性再学习。 * 下午,到了和杜曼约定的时间,杜童爬起床,用一根橡皮筋把头发扎好,收缀了一下自己,便出了校门。 杜童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出来,以为会等一会儿杜曼,不想杜曼却提前来学校了。 “童童,这里……” 杜童寻着声音看过去,便见自家堂姐咬着冰棍,垫着脚一蹦一蹦的朝她招手。 少女笑容灿烂,仿佛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小精灵,灵动又亮眼。那种少女独有的懵懂纯真,是两辈子的杜童都不会有的。 杜童其实很羡慕杜曼,不管是这上辈子,还是现在,她都是这般乐观豁达,大声笑,大声哭,从来不在一件事上反复纠结。工作、恋爱、生活,全凭自己心意来。 而自己…… 太早见识人情冷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青春。上辈子这个年纪,她心思敏感,陷在沈梅的冷暴力中,整天都在咬牙强撑。而这辈子……她也不会有这样活泼的青春。 活了两辈子,多少有点遗憾。 “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约好了两点吗?”杜童冲杜曼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同学来市中心买东西,我就跟她一起来了。”杜曼把多出来的冰棍塞给杜童,吊着杜童的胳膊,“童童,咱们去哪家医院找表姐?” 杜童拆开冰棍的包装袋,咬了一口:“镇上的付医生在市医院上班,表姐被送去市医院的可能最大,咱们先去市医院找找。” 凤凰市虽然不是省会城市,但也算这一片比较大的城市,旗下还管辖着几个县。市区有三家比较大的医院,有熟人好办事,新平镇的人来市里看病,多数都会选择去 市医院。 “嗯,那咱们走吧。”杜曼点了点头,拉着杜童就往公交车站走。 秋后太阳还很毒,杜曼怕晒黑,拉着杜童一直靠着学校围墙走,借墙外的大树遮挡阳光。杜童上辈子是做美容的,也很在意自己的皮肤,除非必要,她是一点都不想被太阳暴晒。 说起来,这两个月她脸上皮肤已经好很多了。 刚重生回来那会儿,她皮肤暗黄,毫无光泽。这段时间她刻意避开阳光暴晒,又在家捂了两个月,别说,还真把自己捂白了一些。 “童童,上午你在大表姐家外面,有没有听到她婆婆说的话。”杜曼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想起赵敏婆婆的话,心里有些不得劲。 杜童:“听到了。” 杜曼停下脚,歪头盯着杜童:“你信老巫婆的话吗?” 杜童摇头:“不信,就大表姐那性子,你觉得可能吗?” “对,母猪上树,大表姐都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杜曼叹了口气,继续说:“表姐可不是头一回挨闻昌的打。我读初中时,表姐才嫁去闻家没几天,就被姓闻的打过。哎,这事可咋办哦……” 杜童:“怎么办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看表姐自己意愿吧。” “表姐就是太软弱了,要我说,就该让叫大哥去把闻昌打一顿,一顿不够打两顿,打到闻昌不敢再动手为止。”杜曼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好。 “家暴有一就会有二,大哥能帮她一次,却帮不了一辈子,除非表姐离婚,不然……”杜童没把话说完。 上辈子,赵敏耗了半生光阴才摆脱家暴男,这辈子……希望她能早些醒悟吧。 两姐妹说着话,不想这时,砰得一声,一个黑色书包从围墙里砸了出来。 “哎呦,谁啊……” 书包落地,好巧不巧砸在了杜曼的脚边,把杜曼吓了一跳。 杜童拉着杜曼退了两步,抬眼往围墙看去。就见一个男生,动作利索地从围墙里翻了出来。 男生脸庞英俊,肩膀宽阔,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让他身姿更显挺拔。他眉毛浓密,睫毛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似乎没有想到书包会砸到人,跳下围墙后,捡起书包,默默地看了一眼杜曼,疏离的说了声对不起,便迈着长腿往左边的马路走了去。 “卧槽,不是说一中都是书呆子吗?怎么还有翻围墙逃课的?” 在杜曼的认知中,翻围墙这种事,只有别的学校的坏学生会干,一中这种大名鼎鼎,全是学霸的学校,不可能会有这种学生。 可偏今儿她就撞上了。 杜曼怔了怔,又道:“不对啊,不是还没有开学吗,他不走大门,做啥翻围墙?” “高三开课半个月了,他应该是高三的吧。”杜童看着离开的男生,乌黑眸子泛起笑意。 该说不说,这可是她第二次看到这位同学翻墙了。 上回她来市里买菌种,顺道来看看学校。那次,同一个地点,同一人,也是这么翻出学校的。 果然,翻墙逃课,是每所学校都会发生的事。!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4 章 第24章 九五年正是凤凰市大规模发展的时候,医院与学校一样都是新建过的。新建的医院充满了现代感,大厅宽敞明亮,淡雅色彩处处透着舒适感。进了医院,杜童找护士打听了一下,得知赵敏在住院部三楼。 杜童朝护士姐姐道了声谢,带着杜曼去了住院部,刚找到赵敏所在的病房,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了杜小兰的骂声。 “赵敏,你少给我装哑巴,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做出那种事,别说闻昌打你,就是老娘都想打你。” “二妹,小敏刚把命捡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个屁,我肺都被气炸了。丢人现眼的玩意,你怎么不找根绳子吊死算了,还连累得老娘都被人指指点点,跟着你一起丢人。” “二姑来了。”病院外,杜曼戳了戳杜童,气呼呼道:“我是服了二姑了,表姐都躺病床上了,她还骂她。” “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杜童蹙了蹙眉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赵敏打着点滴,侧着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杜小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骂,张丽金在一旁生着杜小兰的气。 张丽金瞪着杜小兰,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养的闺女是啥性子,你自己不清楚。闻家都往小敏身上泼了这么大盆脏水,你这当妈的不说帮小敏出出气,反而怪起小敏了。” 杜小兰:“无风不起浪。她要没做那些事,闻昌好好的,做什么打她。” 张丽金被杜小兰那态度给惹毛了,一把推开杜小兰,厉声道:“她做了什么,有证据吗。这都什么年代了,邻里邻外的说句话怎么了。要按你这说法,你还整天和村里那些老爷们开玩笑呢,那赵老四是不是也要打你一顿。” “大嫂,怎么说话呢,我不过是和人开玩笑……” “对啊,你不过就开个玩笑,那小敏还只是路过打声招呼,怎么落到闻家人的眼里,就成勾三搭四了。”张丽金打断杜小兰的话,她心里是真窝火。 赵敏挨打的事,在来市里的路上她就弄清楚了。 闻昌昨晚打麻将输了钱,心情不好冲赵敏发火,早上他又想去翻本,赵敏不让他去,便多说了几句。本来也就夫妻间口头上争执两句,不想闻昌却在赵敏和邻居说话的时候,揪着她头发,就是一顿毒打。 赵敏怀孕了,但月份浅,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打,可不就打出了事。不但孩子被打流产了,大腿在争执中,还被闻昌手上的刀给捅到了,所以那会儿闻家客厅里才会有那么多血。 闻家人见事情闹大,在赵、杜两家人去寻理的时候,直接往赵敏头上扣了一口水性扬花的锅。还说,赵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男人的,是她偷人揣上的。 这种话,也就闻家人说说,根本就没有说服力。 赵敏在镇上生活了几年,是个什么性子谁还不清楚,给她十个胆,她也干不出这种事来。偏杜小兰这个亲妈,却信了闻家的鬼话,认定赵敏挨打,是赵敏的错。 张丽金忒看不上杜小兰这点。 “你们怎么来医院了?”张丽金怼完杜小兰,回头看到杜童和杜曼,她不想污了两小姑娘的耳朵,当即歇了这个话题。 “大伯娘,二姑,我们来看看大表姐。大表姐现在怎么样?”杜童走到病床前,看了看脸色煞白的赵敏。 “输了一袋血,腿上缝了几针,没什么大碍……” 张丽金心里就挺不是滋味的。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这才嫁去闻家几年啊,就被祸祸成这样。杜小兰真不配做妈,这要小曼被人打成这样,她不掀了闻家房子,算她输…… “怪谁呢。不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偏要起那花花心肠……”杜小兰在一旁附和,但她说出来的话,却特别难听。 杜童本来没想和杜小兰说什么,但看着床上生无可恋,仿佛破布娃娃般的赵敏,到底是没忍住。 “二姑,自家人的话你不信,非要信旁人的话。是不是非得表姐承认了,才能如了你的意。”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杜小兰不爱听杜童这话,睨了她一眼。 杜童:“我是小孩子没错,但我不像你是非不分。闻昌打表姐不是一次两次,哪一次我撞见,回家没有说过,但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肯定是表姐做得不够好,闻昌才会打她。” “我在镇上住过一年,表姐好不好我比谁都清楚。在闻家,煮饭洗衣全是她一个人干,起早贪黑,还得自己带孩子,空了还要背着孩子去砖厂那边做活。闻昌呢,除了带张嘴吃饭,他又为他们家庭做过什么。” 杜小兰反驳:“你表姐夫那腿,能干什么。” “他是腿瘸了,又不是死了。他饭不合口打骂表姐,孩子吵到他睡觉,他打表姐……因为这种事,他朝表姐动的手还少吗?” “你总在村里炫耀,说大表姐找了个好人家,镇上有房,家里有钱,吃喝不愁,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这叫好人家吗?这种日子让你过,你愿意吗?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去了别人家,不但要伺候那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还得挨打,你不帮着她就算了,还一有事,就在表姐身上找原因。” “我记得,我六岁那年你做错了事,挨了姑父一巴掌,你回家找奶给你出头,当时奶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对,我也记得,当时我爸听说你被打,扛着锄头就去了赵家弯子里。”一旁,杜曼配合着道。 人和人的区别就是这样。 杜小兰一巴掌委屈都受不了,现在却要求赵敏去承受更多的委屈…… “那能一样吗,我没犯原则性的错误。”杜小兰被杜童说懵了,愣了愣才回道。 杜童:“什么是原则性的错误?你看见了,别人看见了……他们闻家说那话,无非就是看事情闹大了,给自己找个占得住的理由罢了。” “可不就是,我都不知道你脑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我看你这些年是白活了,童童和小曼都看得 明白的事,你却看不明白。闻家那些人泼得脏水你敢认,我们老杜家可不认,小敏就算死,也得是清清白白死。”张丽金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杜小兰的脑袋。 “大舅妈,我没有……”病床上,听到几人对话的赵敏哭了,她红着眼眶,虚弱地开口。 “大舅妈知道你没有,小敏啊,你安心养病。等身体好了,老赵家不给你讨这公道,你大舅给你讨。”张丽金心疼地看着赵敏。 赵敏也是张丽金看着长大的,前几天赶集还活蹦乱跳,和她打招呼,这才几天,人就被折腾成了这样。 “大舅妈,我要离婚,我不和闻昌过了。”也许是有人为自己出头,赵敏眼中终于有了些鲜活。 听到赵敏说离婚,杜小兰急切道:“啥,离婚?哎呦,我的个死闺女,你在想啥呢?这事就算是闻昌的错,回头让你爸去说说他就成,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咋动不动就要离婚,你生过孩子,离了婚你怎么办,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还有孩子,离婚闻家肯定不会答应把彬彬给你,你不要彬彬了吗?” 杜童:“这已经不是磕磕碰碰的事了,大表姐这会儿还躺在病床上呢。二姑,你这话说的,好像大表姐嫁过去后,闻家养过她一样。” 杜曼耸了耸肩:“没有闻家,大表姐会过得更好。” 杜曼性子娇,说话向来直,她一开口,那话说得比杜童更直接了:“大表姐,你别听二姑瞎说。你以前没嫁人,不也是自己养自己吗,每个月还会剩下钱,寄回来给二姑。这婚就该离,离了带着彬彬自己过,把给二姑的钱拿来养彬彬,肯定养得活。” 杜小兰:“你们两个死妮子,你表姐要离婚,不劝着点就算了,还在这儿瞎起什么哄。” 杜曼:“我和童童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凶我们做什么。你活了四十岁,还没我和童童活得明白,你还好意思在这儿凶。连我和童童都知道要护着自家人,你这个当妈的却胳膊往外拐,闻昌那么好,那你倒是去接回来给你做儿子啊。站着说话,腰不疼……” “好了,别吵了,这事等小敏出院后再说。童童、小曼,你们也回学校去,别呆在医院占地儿。” 病房里闹腾个没完,张丽金脑袋疼,开始撵人。 赵敏这会儿很虚弱,杜童也不想打扰她休息,走到病床边,给赵敏拢了拢单被:“姐,你好好养伤,出院了先别回闻家,去找奶奶,在我家住几天再说。” 上辈子,赵敏有没有经历流产的事,杜童不清楚。但有一点杜童却很肯定,这事,如果奶奶知道,她肯定不会不管。家里面,能镇压住杜小兰的只有她奶,如果她奶支持赵敏离婚,不定这辈子,赵敏都不用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就能把婚离掉。!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5 章 第25章 都说劝合不劝离,但婚姻走到赵敏这一步,却完全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不然日子就会像她上辈子那样,一辈子都是一口枯井。 赵敏似乎也明白,目前她的情况,只有找肖中云才能解决,她轻轻地朝杜童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等赵敏睡下,张丽金推搡着把杜童和杜曼送出了医院,杜曼学校还有事,出了医院就搭公交车回了职高。杜童把人送走,又转回医院去找了一趟给赵敏看病的医生,然后以家属的名义,让医生给赵敏开了一张验伤报告。 如果赵敏真的要离婚,这张验伤报告就是必不可少的。 等拿到验伤报告,杜童没急着回学校,而是搭坐另一班公交车,逛起了凤凰市。 种菌只能解她燃眉之急,以后读书要花的钱很多,她得想办法多挣点钱才成。更何况,重活一世,怎么着也不能比上辈子差。 时间有些空不出来。 看来她还得想办法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才成,这样,她就不用住校了,时间安排起来会方便很多。 租房子也需要钱,奶给她的钱,交完学费,买了些东西,还剩下两百四。倒是够租房子,但在没入账之前,这两百块她不能动,动了她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说起来……她倒也不是没有来钱的办法。 上辈子她干的美容行业,其实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就挺吃香的。美容行业包含众多,其中脸部妆容便是这个时代女性最爱的一种,也许,她可以先找家相馆或者化妆的店,先做上一段时间。 她只有周末下午才有空,也不知道别人要不要她。不管了,先摸清楚凤凰市的大致情况再说。 杜童坐着公交车,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整个凤凰市都摸了一遍,小本子上也多了几条她所需要的信息。 九五年,凤凰市还没像样的影楼,但相馆却不少。 城东三家,城西两家,城南只有一家,城北两家。杜童在城南下车,进相馆摸了下底。相馆没有化妆服务,拍艺术照的人不多,就算偶尔有,相馆老板也能一个人搞定。 杜童看了一家,就把去相馆兼职的想法给拍掉了,倒是化妆店这一块,让她出乎意料。 高档化妆店杜童接触不到,但普通的化妆美甲店,城南地下商场那儿却有不少,而且生意都还很不错。 不管任何时候,女人和孩子的钱都是最好挣的。大街上,一碗扣肉两块钱,化个妆却要五块……这价格在杜童看来不合理,偏市场就是这样。 杜童在地下商场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天都快黑了,她才坐上公交车,回转了学校。 回去路上,杜童心里突生出庆幸。 种菌、美容,两个没有什么太大前途的职业,在她重生后,竟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便利。 她家情况太差,起步艰难。种菌解决了她前期难题,而后面,她将用另一个专业,为自己累积资本。 她在地下商场的化妆美甲店站了两个小时,这期间,一共有十五个人进了那家店,其中两个女孩转一圈就走了,另两个买了指甲油和一些化妆品,剩下的十一个,三个做了指甲,八个化了妆。 她大致算了算,两个小时,化妆店入账六到七十之间。几十块的入账,放在二十几年后啥也不是,可放在这个年代,却能抵得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城市与农村的差距,在这一刻展现了出来。 看过化妆店两个小时的客流,杜童心里有了大致想法。她时间有限,一周只能出学校半天,半天时间想找兼职很难,最好的办法,就是到地下商场摆个摊子,给路过的人化妆。 按市场价,五块钱一个妆,半天时间,怎么着也能画上五六个。满打满算,三十块应该能挣上来。 目前她首要目标,就是挣钱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方便安排以后的时间。 * 一中管得很严,天黑后操场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整个校园,除了寝室楼的灯亮着,就教学楼高三教室的灯光还在。杜童沿着操场,往寝室楼走去,不想刚走到食堂边的拐角处,一团黑影忽地从她前面围墙抛了下来了。 “砰……” 一个黑色书包,落在她一米外的地上。 随着书包掉落,一个人影也紧跟着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跳下来的人很高,目测得有一米八了,穿着一中蓝白相间的校服,细碎的短发,让他五官比一般学生多了几分深邃。他似乎没想到围墙这儿有人,站直后,他微微怔了怔,然后把书包捡起来甩到肩上,连声对不起都没说,绕过杜童,目不斜视地去了教学楼。 杜童歪头,盯着离开的男生笑了笑。 缘份啊…… 第三次撞上这位男同学翻墙了。 笑完后,杜童抬头看了看围墙,眨眨眼,伸手量了量围墙的高度,然后摇摇头回了寝室。 太高了,一米八的大长腿能翻过,可她却翻不过。她就是蹦上去,都摸不到围墙的边。 * 今天下午303宿舍没有再来人,杜童回到宿舍,里面只有齐彤在,另四张床依旧空着。 你回来了。?” 见杜童回来,趴在床上,不知道在写啥的齐彤扭回头,冲杜童打了声招呼。这是个腼腆的女孩,许是对杜童还不熟,说话声特别小。 “嗯,阿姨回去了吗?” 杜童冲她笑了笑,走到床边,脱下鞋子就瘫到了床上。今儿真是累死她了,地下商场站了两个小时,差点没把腿站废,她需要休息休息。 杜童动静大,这一躺下,铁架子床就发出了吱吱的吵人声。 “你下午去哪了,怎么看着那么累?”齐彤被这边的声音惊到,抬头问了句。 杜童:“去了趟医院,我表姐住院,我去看看她……” 齐彤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宿舍瞬间变得安静。 杜童抬头看了眼对面床上的女孩,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了双方的沉默。 不算熟络的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杜童从齐彤的谈话中,知道她家在凤凰市登宝县下面某个镇上,离凤凰老远,据说光坐车就得三个小时,比新平镇来凤凰市更不方便。 ?永岁飘零的作品《重回九零从种菌开始》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齐彤她爸是镇小学的老师,妈妈在小学旁边开了家文具店,她是独生女,是以725分考进凤凰一中的。 今年凤凰一中录取分数是718,杜童分数比齐彤还少三分。听到齐彤的中考分数,躺在床上,想说休息一下的杜童,心底突地升起紧张感。 一中不愧是一中。 学霸汇集的世界,太吓人了。 上辈子没去沙省前,杜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成绩。722的高分,新平镇附近几个镇只出了她一个,而且这分数还远远甩了别人一头。 附近三个镇的中学,中考她考了722,而第二名却只考了701。杜童原本觉得,她的成绩到了凤凰一中哪怕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怎么着也不会太差,不想刚进学校,随便一个同学,就让她认清了现实。 凤凰高中是按分数分班,齐彤725都被分到了二班,按此推算,她的入学成绩,连年纪前五十名都没排上。 紧张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杜童眼睛一瞪,不敢再躺尸,撑起身坐好,拿起床上的英语书就看了起来。 齐彤见她开始看书,也不聊天了,埋头继续写自己的东西。 寝室熄灯是晚上十点,杜童看书一直看到九点四十,才去打水洗漱上了床。而这会儿,隔壁床的齐彤已经睡着了。!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6 章 第26章 天空从深沉暮色变得明亮,次日一早,杜童早早起床,跟齐彤一起去楼下食堂吃了早饭,便出校门,准备再去一趟医院。齐彤没跟她一起去,吃完饭就回了寝室。 杜童搭车到医院,刚进病房就听到杜小兰在埋怨赵敏,说赵敏没用,让她一大把年纪还得来医院这种晦气地方伺候她。 “二姑,表姐……”杜童进门喊了声人,把手上提着的稀饭放到柜子上。 “怎么就一碗稀饭,你表姐的呢?”杜小兰见状,挤到杜童跟前,伸手就要端稀饭。 杜童眉头轻蹙,又把稀饭给提了上来:“二姑,这是给大表姐带的。医院外面有卖的,你要吃,自己去买。” “啥,没我的份?”杜小兰怔了怔。 杜童:“忘记了。” 杜小兰:“……!!” “你这死丫头,跟谁学的这么抠门,多带碗稀饭花得了你几毛钱。” “几毛也是钱,我下个月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呢……”杜童讪道,绕到病床的另一边,把稀饭从袋子里拿出来,端到赵敏身边。 “没带就没带,老娘还稀罕你一碗稀饭了。”杜小兰气恼地出了病房,不出意外,应该是去吃早饭了。 她一走,沉默中的赵敏开口了:“你明天就要开学了,过来医院干什么,我没啥事,要不了几天就出院了。” “姐,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说。对了,大伯娘呢?”杜童把病床摇上来,方便赵敏吃饭。 赵敏:“昨天下午就回去了。” 杜童轻嗯了一声,侧头仔细观察赵敏。 看她精神恢复得不错,她微垂眼,轻声问:“姐,你昨天说的离婚,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敏动作微顿,沉默了一会儿:“真的。但可能离不掉。” “离不离得掉,得试过才知道。”杜童坐到隔壁床,把昨天开的检伤报告递给赵敏:“这是我昨天离开医院前,去找医生开的验伤报告,你先看一看。” “验伤报告?”赵敏怔了怔。 接过东西,埋头仔细看了起来。 杜童分析道:“表姐,你要离婚,闻昌肯定不会同意,但这婚要离也不难。想离的话,你出院后就去镇上派出所报案,然后回闻家,带上彬彬先去我家,给奶奶表明你要离婚的态度,让奶和大伯出面去和闻家谈,谈得拢,就协议离婚,谈不拢那就走法律程序。” “和赵家谈的事,你不能让二姑或是二姑父出面,二姑是啥态度,你比我更清楚。” “其实,我个人建议你打官司离婚。验伤报告会增加你离婚的机率,闻昌是瘸子,没有经济来源,打官司,你拿到彬彬抚养权的机会更大一些。” “童童……你……” 杜童的话,让正在看验伤报告的赵敏,倏地抬起了头。 床边的女孩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表妹,但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有条不紊,几句话就把她的 困境破了。而且,还是以一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式破掉的。 每次被打,她都想离婚。但她能想到的,就是找父母帮她出头,或者带着彬彬偷偷走掉。她从来没有想过,挨打可以报警,离婚可以打官司…… 在她的认知中,离婚是件很丢脸的事,只有父母同意,她的婚才能离掉。 但现在,她看到另外一条路。 杜童的一番话,让赵敏茅塞顿开。她盯着验伤报告,苦涩道:“果然,能考上凤凰一中的,就是不一样。以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不是你没想到,只是咱镇上没这种先例罢了。表姐,这婚能不能离,看得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如果够坚定,离婚并不难。”杜童等赵敏看完验伤报告,她又把报告给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这东西先放我这儿,等你确定离婚了再来找我拿,不然被二姑看到,会节外生枝。”她刚才只带一份稀饭过来,可不是故意气杜小兰,而是想支开她,单独和赵敏说话的。 她昨天以家属的身份去给赵敏开验伤报告,其实就是看出来赵敏要离婚,不止是口头上说说,而是真想离婚。她只不过碍于老赵家的态度,犹豫的同时,还不得其法罢了。 在杜童看来,赵敏这段婚姻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被泼了这么大一盆污水,如果她还继续妥协,后面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一步,那就快刀斩乱麻,趁着受伤住院把事情扩大,彻底摆脱闻家。 把该说的都说了,杜童没在医院久留,杜小兰吃完早饭回来,她便离开了医院。 * 杜童习惯做事前先做调查。 凤凰市南城地下商场很大,化妆美甲店有好几家,昨天她只观察了其中一家,今天,她想把这一块彻底了解清楚。 用了大半天时间,杜童不但摸清楚了化妆店的整体客流量,还对这个时代的妆容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时代的面部妆容大多以自然、成熟为主,不像二十几年后,强调个性和时尚。口红偏暗系,暗红、暗紫、咖啡色为主流,全都是比较深的颜色,面部修饰比起二十多年后,也要差很多。 妆面的单一,更加坚定了杜童的决心。她垂头合计了一下身上的钱,然后果断冲进化妆品店,买了一套化妆工具和化妆品。 地下商场化妆店卖的化妆品都不是高质量的产品,价格并不昂贵,杜童置办得比较简陋,一套下来,总共花了她一百七十多块。 身上只剩下七十块钱了,杜童买好东西,垂头想了想,然后又去商场外的报亭里,买了一张十块钱的IC卡,用街道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在凤凰市上班的周康义打了个传呼过去。 周康义上回去杜童家吃饭,把他老板的BB机号码留给了杜童,让杜童到凤凰市后,有事就打这个传呼号码。杜童通过电台,留了条信息给周康义,让他看到消息后,回个电话给她。 信息传递得很快,杜童挂完电话,等了不到三分钟,周康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杜童今儿买的这些东西,都不适合带去学校,她打算先放到周康义那儿,等军训完,要出摊了再去取。而且她还需要别的工具,凳子、小桌子、化妆箱子等等。但这些东西,她没钱置办,只能麻烦周康义帮她做一套了。 要的东西太零碎,电话里说不清楚,杜童直接问周康义要了地址,准备碰面再谈。!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7 章 第27章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周康义虽只是杜童的表哥,但两人小时候相处时间太多,在双方心里,就没有‘表’这个字。周康义拿杜童当亲妹子看,杜童也把周康义当成了亲哥,亲人之间不需要客套,有啥需要坦白说就成。 这不,杜童到了周康义出租屋后,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啥,摆摊给人化妆?”周康义被杜童丢出来的消息炸晕了。 “童童,你该以学业为重,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挣钱这种事,等你大学毕业后再说。”他不赞同杜童做这事,觉得她是在瞎闹。 “目前上高中是没问题,但以后上大学呢,我得为我读大学做准备。”杜童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摘菜,一边和周康义唠嗑。 周康义租的房子在城中村。 是个单间,煮饭是在外面阳台煮,厕所是城中村的公共厕所。这种房子不贵,租一个月三十块,就是有些乱,垃圾到处都是,楼下甚至还有两家去屠宰场捡边角内脏回来熬猪油的。 听说这种油是熬来卖给一家润滑剂厂的,城中村这一片,好多人都是靠这个谋生。 这会儿楼下就在熬油,熏人的烟雾都飘到周康义的屋子里来了。 周康义知道杜童的难处,但他依旧不支持杜童利用放假时间,出来给人化妆。“二舅不是在家种菌吗?现在家里也算是有份收入,熬熬就过去了。等今年我家房子建起来,后面用钱的地方就少了,到时候我攒攒,怎么也能供你把大学读完。” 周康义的话,让杜童心神出现了刹那间的恍惚。 片刻后,她回神玩笑道:“读完大学哪成啊,我还要读研考博,哥,你可努力努力点,到时候可别供不起我。” 这个表哥,不比任何一个亲哥差。上辈子如此,这辈还是如此。 上一世,他在工地上出了事,瘸了一条腿,失了劳动力,他妻子心里苦,虽然没和他离婚,但日子却过得一地鸡毛。一直到后来,她手头宽松了,给他盘了家酒楼,他日子才算轻松起来。 当年她身无分文从沙省回凤凰市,是他给她找工作、找住所。打算种菌时,也是他跑前跑后,给他找种菌的场所。后来开美容院,他瘸着腿,帮她装修店面,拿着传单去街上给她找员工…… 这份情,就算是再重生一次,杜童都不会忘。 从回忆中回过神,杜童抿嘴微笑,“说正事。哥,我爸在乡下种菌,条件限制很大,就算扩大种植,一年到头能挣的也不会太多,我必需另外想办法。虽然给人化妆,挣得不多,但也算是份收入,且一周只耽搁半天,影响不了学习。” 说到扩大种植,杜童脑中灵光一闪,心底登时生出了别的想法。 上辈子凤凰市的种菌产业是她带起来的,市场有多大,她比谁都清楚。这么大个市场,她为什么要便宜别人? 如今她是没时间种菌了,但她哥可以种啊。 对,种菌……让 表哥种菌。 只要种植场地够大,一年挣上两三万都是可以的,这比在工地上打工,不知强了多少倍。且表哥如果种菌,就不会在工地挑水泥桶了,也不会再出事…… 想到这儿,杜童顾不自己的化妆事业了,话题一转,说到了种菌上。 “哥,不然你在市区种菌吧,咱凤凰市现在还没人种菌,你要种了,就是独此一家。在市区种菌,交通方便,销路方面一点都不用愁,凤凰市每天最少能吃下两百斤平菇,你就算弄上万斤的料,都供不上凤凰市一个地区的消耗。” 这数量,是杜童上辈子亲自试验出来的。 她头一回种菌,三千块钱的成本,弄了五千多个菌包,一个菌包,一季能产两斤左右的平菇。那一季,五千多个菌包所产的菌,单一个凤凰市都不够卖。 她种菌第一季,两个半月内,除去人工成本挣了四千左右。现在这年头,普通人的工资普遍才两三百,四千多是别人不吃不喝一年都挣不上的。 后来钱回来了,她就开始扩大规模,除了在防空洞种植外,还去市郊租了一片地,做起了大棚。三年后,她全款在凤凰市新城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那时候房价虽然不高,但也是一千一左右。 “那怎么成,我怎么能抢二舅的生意。”周康义听杜童让他种菌,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 杜童噗嗤一笑:“哥,你想什么呢。我爸种菌是小打小闹,卖自家附近那几个镇都不够,你就算是种得再多,也抢不到他的生意。” 说到这儿,杜童把手上的菜一丢,站起身,取来纸和笔,仔细和周康义分析起来。 凤凰市很大,在凤凰市下面还有十几个县市,乡镇就更别提了。整个凤凰市的菌都是从外省批发来的,表哥只要抓准机会,在大家还没有跟风大规模种植的时候,吃上几年种菌的红利,就能发家。 有些东西,是经不起细算的。 周康义看着杜童在纸上写的每个县市、乡镇每天平菇的消耗,整个人都懵了。 就拿新平镇来说。 新平镇赶集日,平菇的消耗是在四到五十斤之间,平常不赶集,市场上也能出售十斤左右。一个镇就能消耗这么多,那凤凰市下所有乡镇加起来,又要消耗多少? “哥,种菌不是什么技术活,现在大伙只是还没反应过来罢了,一旦反应过来,跟着种的绝对不少。咱村里就有人想让我爸教他们种菌了。” “种菌这块市场,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周康义咽了咽喉咙,晕乎乎的问:“咱们市……真能消耗这么多?” “只会多,不会少。哥,你考虑一下,考虑清楚后,等我军训完了,你来学校找我,到时候我告诉你怎么弄菌包……” 周康义被杜童说得有些心动了,踌躇着问:“第一次种大概需要投多少钱?” 杜童:“看你弄多大规模吧,钱多,就多弄些下角料,钱少,就少弄一些。不过大规模种,得提前去农资部预定菌种。” 上回她去买菌种的时候看过了,农资部没有菌种存货,得先下单才成。 周康义埋头想了一下,道:“这事有些大,我拿不定主意,等我和你大姑商量过后再说。” 杜童:“那你可得抓紧了,春秋两季是种菌的最好季节,头一回种,最好是选在这两季节种。” “成,等你军训完,我给你回话。”周康义垂下眼,盯着杜童写过的那张纸,恍然道:“经你这一分析,我倒是看清楚种菌的市场了。” 自家这妹子真了不起。 他初中毕业那会儿,除了知道要出门打工挣钱,啥也不懂。可她,却能提笔分析一个产业的市场了。!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8 章 第28章 周康义心底感慨,小心翼翼把杜童写过的纸收起来,“童童,我要真种菌,后头麻烦你的事就多了。不能让你白忙活,到时候算你技术入股,咱俩五五分。” 我就动动嘴皮子,干活的是你。拿你钱,奶知道了,会剁了我的手。㈡”杜童走到水槽边,把刚摘的空心菜清洗干净,打趣道。 周康义:“一样的,白占你便宜,我同意,你大姑都不同意。” 杜童姗笑道:“哥,说这些都太早,等种出来,有了收入之后再说吧。” 周康义:“也对。不聊这个了,天快黑了,你们学校几点关校门?” “晚上九点四十,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能出学校了。” “那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对了,把你要的工具给我说一下,我找工地上的电焊工给你做个工具箱,小桌子和凳子给你做个折叠的吧,方便收放。” 工地上有木工,找人帮忙做,不过就请顿饭的事,花不了几个钱。 周康义虽不支持杜童去给人化妆,但在看过杜童对平菇市场的调查后,就打消了再阻止她的念头。 表妹做事很规划,他什么都不了解就插嘴,不定会打乱她的计划。 杜童想了想,道:“等会儿画个图纸给你,让师傅照着图纸做就成。” 兄妹说完正事,唠嗑着做好晚饭,等吃了饭后,周康义找邻居借了辆自行车,把杜童送回了学校。 周康义先前看过杜童买的化妆品,知道买这些东西很花钱,分开时,他又塞了二十块给杜童,让她放身上备用。 杜童没和周康义客套,很顺手就把钱接了过来。 她准备拿这钱,去买几本有关种菌方面的书给周康义。在出租屋的时候,她已经看出他的心动。他嘴上说要找大姑商量,但这事不出意外能成。 干一行学一行,既然要种,那就得他自己精通。跟着书上学,慢慢就有经验了。 * 夜风吹拂,霓虹灯点亮了暮色街道,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生机盎然。这是开学前的最后一天,高二住校生几乎全都回了学校,学校比昨天又热闹几分。 杜童回到303宿舍。 宿舍里的人已经全部到齐。 住杜童上铺的是整个宿舍身高最高的女生,叫田洁,十六岁,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六七了。 凤凰市属于南方,南方的女孩子身高普遍比北方女孩要矮,十六岁就蹿上一米六七的更是稀少,她往那儿一站,鹤立鸡群,很自然就成了宿舍的焦点。 “新同学,你别这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田洁薅了薅自己的短发,张嘴就是一口带地方味的普通话。 杜童眨眨眼,问:“你不是本地人?” 田洁摇头:“不是,我老家是山东的,我爸妈工作调动,我跟来这边读书了。” 跟来这边读书,还能进一中,田洁的成绩显然很好。 “你们山东都是 吃啥的?怎么长得这么高?”田洁的身高,真的很让人羡慕,连腼腆的齐彤眼里都泛起了小星星。 田洁利落地从上铺跳下来:“主食是面,和你们是不大一样。” “你好,我叫田洁,未来三年请多多关照。”田洁性子就和她的声音一样,特别爽朗。一句话,就把几个人的距离拉进了。 杜童最她喜欢这种阳光开朗的女生。她上辈子就想活成田洁这样,恣意爽快,活力四射,但奈何心里压得事太沉重,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伪装,内心始终有一处阴霾无法挥散。 “你好,我是杜童,以后也请你多关照关照。”杜童展眉微笑。 有田洁带头,宿舍里六个女孩很快就各报了家门。住齐彤上铺的是俞萍,另一张上下床铺的是黄盈盈和胡忆。 宿舍里年纪最大是胡忆,翻过年十七岁。剩下的五个,杜童十五,另四全是十六岁,只相差月份。杜童上辈子是做服务行业的,很能察言观色,简单几个句谈话,她就摸透宿舍里几个女生的性子。 田洁大大咧咧,仿佛一个小太阳,说话逗趣,很能活跃气氛。齐彤虽然腼腆,但很有自己的主见。俞萍单纯,脸上有个小梨涡,喜欢看,有着一个作家的梦想。黄盈盈是凤凰市本地人,城里长大的孩子,性子有几分娇,选择住校据说是因为她父母工作忙,连给她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回家要饿肚子,所以选择住校。 而最让杜童出乎意料的是胡忆。 303宿舍里,从农村来的只有杜童和胡忆。 胡忆性格有些强势。刚自我介绍完,就立刻掌握话语权,以年纪最大安排起了宿舍卫生。 “一周七天,宿舍卫生一人轮一天,下午我排了个表格,周一卫生我负责,剩下的你们自己选。周末卫生大家一起做,时间安排在傍晚。”胡忆说着话,将自己排好卫生表格,贴到墙壁上。 “不行,星期天下午那半天假,我要回家拿生活费的。”胡忆话刚说完,就被黄盈盈反驳了。 田洁:“那天我也要回家,校门关之前我才会回来。” “我也有事,什么时候回来不能确定。”杜童出声附和。 一个宿舍六个,三个星期天没办法一起做卫生,胡忆的安排瞬间被打回去了。 她似乎没想过会这样,神情出现了霎那间的凝滞。 “一周七天,一天不做又能乱到哪儿去。”齐彤看一眼宿舍里的几个人,谈谈说了一句,便把视线缩回了书本里。 黄盈盈和田洁对望了一眼,没有吱声,各自在胡忆弄出来卫生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俞萍耸耸肩,从上铺爬下来,慢不经心道:“齐彤说得有道理,星期天就是咱们的休息日,谁有空,谁丢下垃圾就成。” 一周卫生就这么安排了下来,宿舍气氛有些沉寂,杜童选了做卫生的日期,便回到床上看起了书。 能考进凤凰一中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哪怕并不是尖子班的二班,学生自制力都格外强,自少杜童她们宿舍的六个人,就都是这样。 杜童一开始看书,宿舍里的另外几个人,就都拿起书看了起来。黄盈盈更甚,竟趴在床头刷起了题。杜童中途休息去厕所,路过她床铺,晃眼一瞧,发现她刷的竟还是奥数题。 “……!!!”杜童讶然。 都说凤凰一中百分之八十的学生能考上大学,就这种情学习态度,考不上才奇怪。 杜童心底再一次升起了紧张感。! 永岁飘零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