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走出枣儿沟》 枣儿沟 1983年春,丹平县东山镇枣儿沟,雨水时节,春寒料峭。 枣儿沟是一个不起眼的一个小山村,这里三面环山,山里的人走不出去,山外的人也不愿进来,就连改革开放的春风,都吹了好久才吹到这儿。 全村也就几百来人,一半姓谈一半姓宋,七十年代的时候倒是来了一批知青,近些年也陆陆续续的走了,竟是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早上六点,天边只有一丝微光,薄雾笼罩下的枣儿沟还是静悄悄的,沉寂了整个冬天的土地刚苏醒不久,山坡上又重新有了绿意,树林里的树木正在发芽,泥土里面的竹笋还在蓄势待发,又是一年春耕时节来到,村里人起得早,院子已经有人声了。 “老大呀,虽说咱家日子过得紧,但湘丫头的学费还是拿得出来的,这钱我出了,等下个月开学还是让她去报到吧。” 谈二牛好声好气的跟自己大儿子商量道,老人家为这个家奉献了大半辈子,可如今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力壮的时候了,还是要看儿子的脸色过日子的。 “爸,你就别操心了,我都打算好了,出了正月,就让阿湘跟着大房父子去温城学做皮鞋,学门手艺比什么都强,她现在十五,等做满三年学徒就能当正式工了,正式工可是拿六十块一个月的,这不比上学强多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别人家想去还去不了。” 谈国柱直接否决了谈二牛的想法,阿湘是他女儿,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别人管不着,再说,学做鞋那是多好的事呀,老头子就是死脑筋。 “阿湘到底还小,说是十五了,可她是大年三十生的,如今才刚满十三周岁而已。”沈南星接话说道。 她是谈二牛在原配死后续娶的老婆,在这个家向来没什么地位,这个继母的话谈国柱就更加听不进去了。 “十三也不小了,村里的姑娘能读完小学都不多,若是当初你们肯听我的,不让阿湘去读那什么劳什子初中,也不至于把她的心给养野了,读完初中是不是还想读高中呀,她怎么不去上天呢!” 谈国柱依旧咄咄逼人,声音越说越大,连躺在屋子里的阿湘都听得清清楚楚。 谈湘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没出去,是因为她还在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穿越。 是的,她穿越了,她是谈湘,只不过是二十一世纪的谈湘,而不是1983年的谈湘。 二十一世纪的谈湘是位建筑设计师,在工地检查施工情况的时候不幸被高空坠物砸到了,等她醒来,就来到了这里,成了枣儿沟的阿湘。 刚醒来的时候头上还有些低烧,现在手再覆上去,温度已经正常了。 阿湘昨天去给自己在县城复读的哥哥谈爱杰送生活费和粮食,当她到县城的时候,天空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了。 谈爱杰嫌弃阿湘来的太晚,害得他出来淋雨,嘴里一直在抱怨,在隔着学校大门接过了大米和钱后,他就快步跑回教室了,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妹妹这一路没有伞要怎么回去。 阿湘就这样淋着雨赶到了车站,坐车回到了镇上,到镇上后,外面雨已经下大了。 眼看着天快黑了,她只好脱下外面的衣服顶在头上一路往村里跑去,雨天路滑,上山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摔了好几次,弄得满身都是污泥,直到天色黑透,她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里。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当晚,阿湘就发起了高烧,阿湘从小底子好,没生过病,这乍一发烧,就是来势汹汹。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嘈杂声,阿湘难受的躺在床上,小声的叫着爸爸,她真的好想有人来抱抱她,而谈国柱却敲打着床板呵斥不要吵他睡觉。 就这么熬了一晚上,然后谈湘就穿过来了。 虽然已经失败了十几次了,谈湘还想再试试能不能睡回去,可不等她闭上眼睛,谈国柱已经直接掀了帘子进来了。 谈湘住的是个隔出来的单间,拢共也就五平米的空间,只放得下一张一米二的木板床,一个上下两层的用来放被子和衣服的木柜,连椅子都没有一把,是以谈国柱往里面一站,直接就把这个小隔间占满了,谈湘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很没有安全感。 “都什么时候,还在这挺尸呢,真跟你妈懒鬼妈一个德行,还不快起来干活!。”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阿湘的全部记忆,她一看到谈国柱就下意识的害怕,生怕他一巴掌就挥过来。 其实谈湘想反驳的,原主妈妈虽蒋心虽是京市来的知青,可自从来到这里后过的是和村里其他女人是一样的生活,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样样不落。 可理智制止了谈湘,谈国柱现在最痛恨的人就是蒋心了,他恨蒋心不该在考上大学后抛夫弃子,他恨蒋心回京市后一年就再嫁了,对方还是个有前途的军官,这深深的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其实和谈国柱一样,谈湘也是被蒋心抛下的,谈湘是她第二个孩子,是双胞胎中的姐姐。 大儿子谈爱杰不用说,谈国柱是死也不会让她带走的,谈国柱最大的让步就是让她挑一个女儿带走,于是蒋心带走了小女儿谈沁。 谈爱杰是谈国柱的希望,从小到大,这个家所有好的东西都是紧着谈爱杰的,即使他高考失利,谈国柱也没有一丝责备,立马就拿出了复读需要的费用,生活起居上更是一点不亏待,一个月十块的零花钱,还隔三差五的让谈湘给他送东西过去。 谈国柱坚信,自己儿子聪明的很,上次没考上只是意外,只要再复读一年,肯定没有问题。 而谈沁从小体弱多病,蒋心花在她身上的精力比大儿子还多,这个小女儿她是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的。 三个孩子中只有谈湘是最尴尬的存在,两边都没有选择她。 看谈湘还没有起身,谈国柱作势就要上手来揪她耳朵,谈湘吓得赶紧从木板床上跳了起来,拿上外套穿上鞋子慌忙的往外跑去。 慌忙间,谈湘撞到了一个男子怀里,抬头一看,男子高大瘦削,清俊帅气,谈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她小叔,谈国青。 “阿湘,你爸又打你了?你别怕,小叔在呢,你先去厨房找你奶,我替你挡着。” 谈湘回想起了关于这个倒霉蛋小叔的记忆。 谈国青是谈二牛娶了沈南星后生下的小儿子。老两口其实是半路夫妻,谈湘的爸爸谈国柱是谈二牛前妻生的,前妻在生下谈国柱不久后就去世了。 谈二牛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谈国柱拉扯到了十岁,然后在媒人介绍下续娶了现任妻子沈南星。 沈南星比谈二牛要小十岁,是东山镇大地主家的女儿,自小在镇里长大,因是独女,她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只是在那个年代因为成分问题艰难的很,长到二十八岁都无人敢娶,为了生存无可奈何嫁给谈二牛做了填房。 还好谈二牛是个好人,沈南星嫁过来后倒也过得可以,两口子结婚后又生了一男一女。 长女名叫谈翠,长大后考上了中专分配了工作还嫁到了县里,是枣儿村这辈里最出息的女子,小儿子叫谈国青,如今二十岁了,在家打零工务农。 如果说谈翠继承了沈南星的聪慧,那谈国青就继承了沈南星的善良,别人家小儿子都是娇宠着长大的,可因为谈国柱的打压,谈二牛和沈南星的忍让,谈国青却才像是那个被恶毒后娘养大的孩子一般,懂事的让人心疼。 谈国青初三那年,谈二牛在山里摔断了腿,老人心疼钱硬是不肯去医院,是谈国青用板车推着他一步步走到县城医院,逼着他治疗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出院后的三个月里他更是扛下了谈二牛的所有活计,等谈二牛病好了他就收拾了包裹去山里采石场打工,一点点的还清了治病的时候借的钱。 谈国青真的是可惜了,他的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考高中或者中专都是没问题的,可若不是他扛起了责任,谈二牛可能后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了。 走进厨房,奶奶沈南星已经在忙活了,谈湘喊了声奶奶就赶紧坐到灶台后面烧火,生怕被看出端倪。 还好,谈湘本来就不太爱说话,是以沈南星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不一会儿,灶台上面就传来了香味,谈湘的肚子不自觉的咕噜噜作响。 灶台上,奶奶沈南星正在做野葱饼,野葱是从山坡上挖回来的,加在玉米面里面揉成面团,搓成长条,再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团,揉成小圆球后压扁,放在铁锅里煎熟。 随着温度身高,野葱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奶奶听到了阿湘的肚子在叫,拿了一块递给了她。 虽然不是亲奶奶,沈南星却对阿湘非常好,会教她刺绣,教她认字,自从阿湘妈妈在她七岁的时候走了以后,阿湘就一直是沈南星在带。 谈湘小口慢慢啃着野葱饼,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这是阿湘残留的感情,这个姑娘在委屈难过。 在大家眼里,阿湘是个懂事听话的女孩,向来不用人操心,是以也很少有人关心她。爷爷奶奶都是好人,可他们太忙了,对小女孩的心思难免疏忽。 自从八岁的时候妈妈带着妹妹回京市后,阿湘爸爸的脾气就更差了,除了吩咐她做事,很少和她说话,阿湘很怕爸爸,怕他大声说话,怕他摔东西,怕他打人。 哥哥谈爱杰大阿湘四岁,总把她当空气一般,从不会带她一起玩。兄妹俩连话都很少说,每次阿爸朝她发脾气,她这个哥哥也总是默不作声,任由谈国柱打骂她,这种漠视,更让人心寒。 反而是小叔谈国青会上来帮她,是以谈湘对这个哥哥,着实没什么感情,反而是小叔更像是她的亲哥哥。 “湘丫头,先去洗把脸吧,早饭快好了,洗完脸喊大家出来吃饭。”沈南星打开锅盖,一边扬着锅里的碴子粥一边说道。 谈湘此时也觉得脸上黏腻腻的,都是昨晚发烧出的汗。 应了声是,咽下最后一口野葱饼,谈湘来到院子里到井边打水洗漱。 望着井水里的倒影,谈湘发现这姑娘竟长得跟自己小时候颇为相似,只是眉眼之间要比自己温顺得多,也秀气得多,是个美人胚子,只不过,实在是太瘦了点,都有点脱相了。 简单的把头发扎起,环顾四周,谈湘才对这个家有了直观的感受。 坐北朝南三间土坯房,正中间的是爷爷奶奶和小叔在住,右手边的土坯房则是谈国柱和蒋心当初的婚房,里面还用木板隔出了两个小房间,供孩子们住,如今蒋心走了,谈爱杰不在家,就只有谈国柱和谈湘两个人在住,隔间的门只是一张简单的布帘,谈国柱掀开帘子就能进来。 左手边是厨房,虽然简陋却是收拾的很是干净。 土坯房四周用竹篱笆围成了一个院子,院子右边搭了个鸡窝,里面有两只老母鸡,是这个家的重要财产,家里的盐啊糖啊的全靠攒起来的鸡蛋到镇上换。 一盆碴子粥,一盆野葱饼,沈南星和谈湘把把早饭端上小木桌,喊大家过来吃饭。 稀粥清可见底,还剌喉咙,谈湘努力吞咽着,现在的情况可不容许她矫情,她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 就在她低头默默吃饭的时候,谈国柱那边却是又发作了。 “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吃起饭来倒是积极,家里把你养到这么大,也该你为家里做点贡献了。” 见谈湘默不作声,他用筷子敲了敲碗继续说道: “你听见老子说话没有,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学门收手艺比什么都强,老子我都和你国栋叔说好了,你到时候你就跟他们一起去温城去学做皮鞋,下个月初就走。” 火车 “好的,爸。” 谈国柱还想说些什么,谈湘却已经干脆利落的答应了,搞得他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碴子粥,喝完后砰的一下重重的放在了小桌上。 “这个机会是你你老子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来的,你不做有的是人想做,你要知道感恩,你去做学徒工也是有钱拿的,你给我收好了,一分钱都不许花,都给我带回来,你哥过两年就要娶媳妇了,你给我用心学,将来给你哥把彩礼钱挣出来,也算我没白养你一场!” “知道了,爸。”谈湘顺从的回道。 不去看爷爷奶奶还有小叔那满脸担心却又欲言又止的神情,谈湘淡定的吃完了最后一块野葱饼。 在这个年代,鞋匠的确是一份很赚钱的工作,大房谈国栋就是靠着这门手艺,给大儿子和二儿子都盖上了房子娶上了媳妇,如今他带着小儿子每年去温城打工,据说一个月能拿两百的工资。 大房那气派的五间红砖瓦房,是村里独一份的,枣儿沟里任谁路过看着都要羡慕的停下来看看,谈国柱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嫉妒。 这次谈国栋回来过年,喝酒的时候“不经意”间提到,厂里那边要招做鞋面的女工,谈国柱当时就上了心,后来好说歹说,最后拿出以往救命的人情做交换,才让谈国栋答应收下阿湘了。 谈国栋还特别嘱咐,出发之前千万不能对外说,不然别人都求到他面前,他不好做。 谈国柱一直对阿湘进行洗脑,说她有多么幸运,遇到他这么个为她打算的父亲,可以学手艺,还能去大城市打工,这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让她记得感恩。 原书里的谈湘对谈国柱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她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不顾爷爷奶奶的挽留,乖乖去了温城。 在温城,她认认真真学本事,勤勤恳恳打工,她本就聪明,一年就出师了。 阿湘在温城打工五年,从十五岁熬到了二十岁,已经成了四级工的她拿着两百一个月的工资却每天啃冷馒头喝酱油汤,最后攒下的钱都进了谈国柱的口袋,给谈爱杰建起了婚房。 为什么谈湘会知道这些呢,因为她不仅是穿越,还是穿书。 这本书是谈湘上大学的时候看过的,是当时她们宿舍的厕所读物,因为和里面的小配角同名同姓,所以她印象很是深刻,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穿进书中的世界。 她穿的这本书的名字叫《村花奋斗史》,女主宋美凤嫁了三任丈夫,一次比一次嫁得好,一步步实现了阶层的跨越,妥妥的人生赢家。 谈湘却是穿成了女主宋美凤的那倒霉催的小姑子,女主是她的嫂子,可她哥谈爱杰却不是男主,只是宋美凤的第一任丈夫。 阿湘那一辈子可以说是被压榨得一滴不剩,年轻时家里靠着她打工转回来的钱盖起了大房子,给谈爱杰娶回了宋美凤,等她后来伤了手做不了皮鞋了又被自己嫂子宋美凤嫁给了她那只有五岁智商的亲哥哥。 更离谱的是,为了让女主能顺理成章的奔赴下一任丈夫,让谈爱杰变成死去的白月光,谈湘一家硬是被安排了家破人亡的下场。除了被安排嫁给了女主她哥生孩子的谈湘,其他人无一生还。 故事的最后女主宋美凤衣锦还乡名利双收,谈湘却被一笔带过,成了故事里没有感情的脸谱化人物。 还好,谈湘穿过来的这个时间点故事情节才刚展开,这时候宋美凤和她哥谈爱杰正处于热恋期,爱得难舍难分。 谈湘理清原书内容后就有了打算,这回她不想再做冤大头了,既然这两人要结婚,那就让他们自己出去打工赚钱吧,别想着坐享其成了。 而她,则是要实现小阿湘原本的梦想,继续读书。打工赚到的钱不会是她的,可学到的知识却是别人抢不走的。 她刚才的顺从只是不想正面和谈国柱起冲突罢了,毕竟两者力量地位悬殊,没必要自讨苦吃,她才穿过来,得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才行。 原来世界的她大概率是猝死了,而在这里,无论情况好坏,至少她还活着,那她就要好好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谈湘摇摇头,拉回了思绪,拿过墙角堆放的烂白菜叶子,把它们切碎了喂鸡,她上辈子也是干惯了家务的,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顺手的事。 切碎的白菜叶子洒在鸡窝里,两只老母鸡立刻上前争抢。 喂完鸡后,谈湘就出了院门往村东头走去,她要去找宋巧,那是谈湘最要好的姐妹。 宋巧家刚好就住在宋美凤家旁边,两家是邻居,可宋巧却是一直很不喜欢宋美凤一家,尤其是宋美凤的老爸宋老三。 不仅宋巧不喜欢,全村看到这家都是绕道走的,毕竟这宋老三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空手而归的,连七十岁的独居老人都不放过,真真是雁过拔毛。 若是有人说他几句,他就开始哭天喊地的卖惨撒泼,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家里孩子多养他们有多难多难。 宋老三一共有六个孩子,宋美凤是他的小女儿,她上面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四个姐姐分别是招娣,盼娣,来娣,迎娣,宋老三媳妇在连生了四个女儿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宋天宝。 宋老三本来还想再追生一个儿子,没想到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儿,他也就死了心,给小女儿取名美凤。 宋美凤打小就长得漂亮,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数一数二的,追求者众多,宋老三因此对这个小女儿也比上面四个姐姐好得多,是谓待价而沽。即便如此,她在宋家的日子也不算好过,直到得到了谈爱杰的帮扶,这才好多了。 听着宋巧日常吐槽宋老三今天又来她家自留地偷菜的事情,谈湘走神了,她想起了原书里爷爷谈二牛被火车撞死的这个情节。 谈湘记得事情应该是发生在谈爱杰在战场上去世之后,谈二牛被撞后当场丧命,死状极惨,奶奶沈南星看到后当场就晕倒了,没多久就跟着去了。 再后面是谈翠的自杀,谈国青的精神失常,好好的一大家子,就这么散了,而女主却以烈士遗孀的身份嫁给了谈爱杰的营长,住进了部队大院。 女主会嫁给谁她管不着,既然她穿过来了,她就绝对不能让爷爷出事,不能让这个情节被触发。 宋巧看到谈香心不在焉的样子,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担忧的问道: “湘湘,你怎么了?” 谈香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可能是因为两股记忆还在融合的原因,她特别容易出神。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没什么精神,对了,巧巧,我们这有铁路吗?” 宋巧踮起脚尖,指着远处的小山说道: “有啊,你看,翻过那个山坡就到了,每天傍晚都会有火车从上面开过呢,可快了,什么都看不清。” 这枣儿沟附近居然真的有铁路,谈湘更加相信自己的记忆是真的了。 “巧巧,你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今晚吃过饭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宋巧爽快的答应道。 宋巧说火车一般是六点半左右经过,两人便约好了吃过晚饭就出发。 枣儿庄里的人一般五点就开始做饭了,五点半吃晚饭再消一会儿食,没事的话过了7点就上床睡觉了。 今天的谈湘手脚特别利索,等着谈国柱一放下碗筷她就利落的收拾了起来。 等碗筷都洗刷好放进橱柜,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 用井水洗把脸,将头发扎成马尾,穿上长袖外套,换上旧布鞋,这就算是收拾好了。 想起上辈子自己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衣橱里的各式新款衣裙包包首饰,谈湘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和家里大人说了去向后就去村口和宋巧汇合了。 这条铁路已经通了半年了,除了一开始稀罕了一阵,现在村里人也见怪不怪了,毕竟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开春以来,白天是一天比一天长了,谈湘走到村口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 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谈湘就看到宋巧口中的铁轨了,两条铁轨在这交汇成一条,一直往山的那边延伸过去,穿过隧道,通向远方。 不一会儿,一阵轰隆声传来,天空中升起了白烟。 “来了来了,湘湘你看!”宋巧摇晃着谈湘的手臂喊道。 抬眼望去,只见那绿皮火车缓缓驶来,越开越慢,慢的有点不可思议,当它经过谈湘她们身边的时候,谈湘甚至能看清车窗里面的人脸。 宋巧觉得很是奇怪,今天这火车怎么开得这么慢,她可得跟上去瞧瞧。 “湘湘,你看,火车停了!我们快追上去!” 谈湘快走几步,来到了离火车几步远的地方,打量了起来车身,根据车厢外面的标记,大概可以判断这趟列车是从南方发车,途径他们枣儿庄,开往北方去的。 两条铁轨在这交汇,再往下就只有一条铁轨了,这里不是站点,按理来说车子是不应该停下来的。 谈湘皱眉思索了起来,她猜测,这趟列车之所以越开越慢甚至还停了下来,有可能是在待避,要让另外一辆列车先行。 “阿湘,你看,那位姑娘的红裙子好漂亮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裙子!”宋巧激动的拉着谈湘的手臂跳了起来。 谈湘和宋巧打量着火车里的人和物,谈湘是好奇这个年代的火车里面是什么样的,宋巧则是惊讶于乘客们的着装打扮,与此同时,火车上的乘客们也在观察着这两个姑娘。 跑在前面的那位姑娘梳着黑溜溜的麻花辫,水灵灵的大眼睛,虽然衣着朴素,却是满满的青春气息,另一位扎马尾姑娘则稳重的多,清新脱俗、安静恬淡,皮肤白得突出,不像是整天在地里干活的模样。 这个扎马尾的姑娘就是谈湘,阿爷阿奶的房间里有一面小镜子,谈湘照过后才算彻底看清楚了阿湘的长相。 鹅蛋脸,柳叶眉,瑞凤眼,皮肤雪白,是个美人坯子,这才十五虚岁的年纪就将近一米六了,想来以后长到一米七不是问题。 谈湘对这幅身体很是满意,前世的她虽然五官精致,身高和肤色却比较遗憾,而阿湘虽然长在小山沟,却天生一副白皮,让人羡慕。 就这样,车上的人望着车外的风景,车外的人看着车上的新奇,大概过了有一刻钟吧,旁边的轨道飞快驶过一辆特快列车,等特快列车开走后,这辆列车便缓缓启动了,接着越来越快,穿过山洞,朝着远处驶去。 宋巧只觉得意犹未尽,回去的路上还在一直说个不停,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谈湘则是在想,爷爷的死亡会不会和火车停车避让有关呢?她得回去提醒爷爷这事,让他以后过铁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今晚月色正好,月朗星稀,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照亮了两个姑娘回家的路。 “阿湘,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姑娘手上带着金手镯诶,那可真漂亮呀!” 宋巧回味着刚才见到的情景,一脸的向往。 “那样大的金手镯,化了能打好几副金耳环了吧,谈爱超他妈就有一副,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戴。” “我们巧巧以后也会有的,巧巧戴起来肯定好看。” 谈湘一边和宋巧攀谈着,一边却是想到了别的东西。 若是这个班次的火车避待是有规律可循的,那这里也算是个临时停车站了,将近一刻钟的停车时间,若是利用好了,或许能做不少事。 两个姑娘一路念叨着,就这样进了村子,道别后各回各家了,她们约好了,明天还要去看! 榆钱叶 回到家后,谈湘回到自己的房间,隔壁谈国柱已经睡下了,呼声打的震天响。 谈湘被吵得睡不着,便在心里盘算了起来,最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真别说,虽然是木板床,但年轻的身体睡眠质量可真好呀,那么大的呼噜声都没把她吵醒。 清晨,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天边亮起了第一束曙光,谈湘睁开了眼,眼前依旧是这方小小的天地。 好吧,真的回不去了,那就做谈湘吧,上天给了她另外一次生命,她应该珍惜。她就不相信,有着上一世的经验,她这辈子还能混不出一个名堂来,这可是华国的八十年代,未来无限可能,她要好好活下去,才算不辜负。 这次不用谈国柱过来摔门,谈湘利落的收拾好自己,跟着奶奶一起出发了,奶奶说了,她们今天要去摘榆钱叶。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管,附近的榆钱叶都有些老了,她们今天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竹竿上绑上镰刀,沈南星利落的割下榆钱树枝,谈湘弯腰跟在树下将树枝一一拾起,堆放在一起。 不一会儿,树下就堆起了一大摞,沈南星收起镰刀,将它递给谈湘,自己则是将树枝捆好,背在背上往回走。 等她们回到家里,其他人还没起来,两人继续忙活了起来。 谈湘在沈南星的指挥下从屋里的墙角处抱出来一个脸盆大的南瓜,今天要把这个大南瓜给料理了。 南瓜去皮,切成两半,掏出肚里的南瓜子放在簸箩里,南瓜子可是好东西,等洗干净了晒干了,可以炒着吃,是农村里难得的零嘴。 洗干净的南瓜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熟,等蒸到可以用筷子搅烂的地步就可以了。 一部分直接放进锅里,加入玉米碴子煮成南瓜粥,另一部分则和棒子面一起揉成团,做成窝窝头,这样的窝窝头做好了可以吃上好几天。 奶奶在灶台上忙活着,谈湘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井边将新割回来的回来的榆钱叶儿一一摘了下来,放在井水里清洗干净,然后交给奶奶。 沈南星将洗干净的榆钱树叶放在烧开的热水里焯一遍水焯,挤干水分后切碎。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从橱柜里拿出油缸,往榆钱叶里面滴了几滴,虽然家里油不多了,但春耕费力,是该给家里男人们改善一下伙食的。 再加些盐调味,这菜团子的馅就做好了。再把它们包进棒子面里,这皮薄馅大的棒子面菜团子就算是做好了。 她们今天做了不少窝窝头和菜团子,够一家人吃好几天的了。 碴子粥剌喉咙,加了南瓜进去就好多了,粥也带上了南瓜的一丝甜味,谈湘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种食物了,但她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就着南瓜碴子粥,啃着榆钱团子,谈湘发现这一切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她的适应能力还真是强大。 谈二牛、谈国柱还有谈国青吃完早饭拿起锄头就出门了,今天是大晴天,地里好多事情要做。 今天午饭和晚饭也是一样喝南瓜粥吃窝窝头,是以就省下了准备饭菜的时间,沈南星便从屋子里拖出了一袋子红枣,在院子里晾晒了起来。 谈二牛生得一双巧手,农闲时候喜欢编些筛子簸箩之类的,谈湘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谈湘看着沈南星拿出的这些筛子簸箩,不由得感叹爷爷的手艺。 “奶奶,这些都是阿爷编的吗?真好看呀,阿爷编的这么好怎么不拿到集市上去卖呢?”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爷爷自己编着玩罢了,村里哪家缺了,你爷爷就上门给人家编,从没有收过钱的,再说了,前些年头抓投机倒把这么厉害,你爷爷老实了一辈子,可不敢的。” “那真的好可惜呀,爷爷编的可比寻常集市上卖的好看多了。” 沈南星也有一会儿愣神,是呀,老谈这手艺的确是没的说的。 谈二牛是家中次子,他大哥谈大牛是现在枣儿沟的村长,谈国栋他爹,谈爱超他爷爷。 枣儿沟至今还延续着以前的老思想,长子继承家中绝大部分家产,其他儿子是要出去自谋生路的,是以当初谈二牛被分出来的时候可以算得上是一穷二白。 “那是,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去外面闯荡过的,他这手艺当初可是从一位老篾匠那学来的,可惜你爸不愿意学,你爷他就让我跟着学,这老头哦。” 沈南星虽是说着抱怨的话,脸上却是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她也是快五十岁的年纪了,好日子坏日子都过过,三十多年前嫁给谈二牛本来也是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没想到嫁过来后谈二牛是一点气都没让她受过,是以就算日子再穷,她也不觉得苦。 谈湘照着沈南星的的手法,将袋子里的红枣摊平在筛子上,放在日头底下晾晒。 “奶奶,我们家的枣好大个呀,这是要晒了拿出去卖吗?” “是了,等这几天地里忙完了,让你小叔带你去赶集,把这些枣和攒的鸡蛋拿去卖了,再加上之前存下的,供你上学是没问题的,湘丫头,你若是不愿意去温城,爷爷奶奶拼死也会拦着你爸的。” 谈湘有些感动,原来爷爷奶奶早就替她打算好了,可她暂时还不能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这个家现在是谈国柱做主,她不能让爷爷奶奶为她和谈国柱起冲突,这件事情就让她自己来搞定吧。 “奶奶,爸说的也有道理,我先去温城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就回来,好吗?” “你这孩子,就是太听话了,奶奶真是不放心你。”沈南星看着乖巧的谈湘,眼睛里都是心疼。 谈湘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奶奶,我今天和巧巧约了去看火车,我可以带一些枣儿过去吗?我想试试能不能卖给火车上的人,昨天那火车在我们这停了好一会儿呢。” “我们湘丫头想做生意了呀,好,那奶奶给你捡些好的,可不能让那些外面来的人看轻了,我们枣儿庄别的拿不出手,这大枣可是一绝。” 听到谈湘提出自己的想法,沈南星很高兴,也很支持,孩子有想法是好事,想做就去做,这是他们枣儿庄的地盘,不怕。 枣儿庄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了枣树,有的门前屋后种几棵,有的山坡上种一片,这儿的土质特别适合枣树生长,几乎年年都有好收成,最难的那几年,村里人就是靠着这些枣树活下来的。 “奶奶,你真好!” 谈湘没想到沈南星竟是如此开明,有这样一位奶奶,真好。 因是第一次尝试,谈湘并没有带太多,只捡了一篮子而已,估摸着十几斤的样子,她也不打算带秤砣之类的,她家的大枣差不多大小,若是真的有人愿意买,那就按个算吧。 傍晚的风有点大,谈湘拿出头巾带上,这鲜绿色的头巾是有些老气,但却衬得阿湘皮肤更白了,挎上竹篮,朝着村口走去。 忙活了一天,此刻晚风吹拂在脸上,所有的疲劳就都消散了。 伴随着轰鸣声,火车再次停靠在了岔路口,谈湘和宋巧赶紧跑了上去。 火车上有位四十多岁的女列车员,对这两个姑娘很是好奇,这回儿停车待避,她正好闲着没事,便和她们一上一下搭起了话。 “我说姑娘们,你们在看什么呀,这硬邦邦的火车有什么好看的呀?” “火车上的人好看咧!”宋巧大着胆子应道。 车窗旁的乘客听了都哄笑起来,没想到这山沟里的姑娘还挺大胆的。 有了这个开头,双方都放松了不少,谈湘和宋巧竟和这位女列车员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 谈湘从交谈中得知这位列车员姓周,名秀芬,京市人,做这一行快二十年了,在这趟车上很是说得上话。 谈湘可没忘记自己的生意,但怎么开头是个问题,思索良久,她扯着嗓子喊道: “周姨,你们一直待在在车上闷不闷呀?我请你们吃枣子可好?” 谈湘说着抓起一个大枣,朝着车窗扔了进去。 谈湘这一举动把宋巧都惊到了,阿湘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周姨身手还怪灵活的,手臂一伸就抓住了扔过来的大枣,看了一眼便往嘴里塞去。 “嗯,不错!这枣真甜,小妹妹你那还有不?” 谈湘赶紧上前,踮起脚尖,将篮子递了上去,还好她身高够。 周姨接过竹篮,掂量了一下分量,开口道: “小妹妹,你这大枣卖给我可好?我女儿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这红枣给她做月子正好。” “那就先在这恭喜周姨要做外婆了,这红枣不要钱,就算是我们枣儿沟的一点心意吧。” 谈湘并没有急着谈钱,从刚才的对话中她得知周姨是经常跑这趟车的,先把关系打好了准没错。 周姨却不想占人家便宜,掂量了一下篮筐,掏出三块钱折起来递了出去。 “哪能占你们小姑娘便宜,连枣带篮我都要了,快把钱收下!” 谈湘还没回应宋巧就先上前帮她接过了,说道: “那就谢谢周姨啦,若是以后还想买大枣,找我们家阿湘就行!” “好说好说,天快黑了,你们早点回去啊。” 周姨朝着姑娘们挥手喊道。 伴随着周列车员的声音,火车缓缓开动了起来,越跑越快,消失在了隧道里。 这单生意虽说是阿湘做成了,宋巧却是比谈湘自己还要兴奋。 “阿湘,你可真勇敢,居然敢和城里人做买卖!” 宋巧拉着谈湘的手说道。 “城里人怎么了,又不会吃人,这位周姨真是位好妈妈,做她的女儿可真幸福呀。” 谈湘是真的羡慕了,上辈子她妈只会管她要钱,可不会给她买红枣,原主阿湘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她到死都在盼望阿妈来接她,可惜这么多年她竟是连阿妈一面都没见到。 “阿湘,若是我也想和这位周姨做买卖,你不会介意吧?” 宋巧想了想还是大大方方的问了,今天这一出真的是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篮枣子居然能卖到三块钱,搁谁身上不心动呀。 “当然不介意,这列车上又不止这一个顾客,够我们姐妹分的啦,不过我没想到周姨她递过来的居然是三块钱,我们以后可不能卖这么贵的。” 刚才谈湘展开那张纸币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三块钱放在后世不算什么,这年头却是能买好多东西了,若是想做长久生意,可不能这般宰客。 听到谈湘这么讲,宋巧欢喜了起来,也琢磨起了自己的生意经,这山沟里的姑娘们,勤劳,也聪明。 竹笋 回到家后,谈湘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奶奶倒是帮她出了个好主意。 “这有什么,下次再去,你捡二十个鸡蛋带上,我们沟里的土鸡蛋,做月子是最好不过的了。” “奶奶,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三块钱奶奶你帮我收着吧。”谈湘说着把钱塞进了沈南星的怀里。 “奶奶有钱,你自己收着,奶奶给你找个带锁的小箱子,好不好?”沈南星把钱推了回去,起身去帮谈湘找小箱子了。 谈湘想着,自己先收着也行,将来多给阿爷阿奶买点东西,他们总是舍不得对自己好,辛辛苦苦攒下点钱,最后都被谈国柱和谈爱杰霍霍了。 第二天,谈二牛带着家里的男丁下田种油菜,前几日他们在山坡上翻耕出了两亩地,趁着天气好,赶紧去把油菜种上,明年一年家里吃的油就全靠这些油菜了。 谈湘则是跟着奶奶去到了屋子后面,那里是他们家的五分田的自留地,她们今天要把自家吃的蔬菜种上。 翻土,松碎,将混合了鸡屎的草木灰混合到平整好的泥土里,起垄,接着拿出去年留的菜种。 用来包菜种的报纸早已泛黄,里面的种子却是粒粒饱满,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 鸡毛菜只需随意的将菜籽洒在翻耕好的土地里,再浇些水就行,好养活的很。 土豆则是要选取带芽的土豆切块,切口处蘸上草木灰,然后再埋到土里,谈湘跟着奶奶足足种了三分田的土豆,这可是他们家今年的重要口粮之一。 茄子、豇豆和黄瓜的秧苗是一早在小田里用菜种用培育好的,现在只要移栽过来就行,栽的时候要注意间距。 沈南星在前面栽菜苗,谈湘就拎着水桶在后面浇水,两人竟是很有默契。 干起活来时间就过的很快,等这些都栽好了都已经快五点了,沈南星表示今天就到这了,苋菜、菠菜、韭菜、香菜、空心菜、莴笋这些往后慢慢种上就行,不过大蒜和小葱明天得快些种上了,院子里种的快要吃完了。 傍晚,吃过晚饭后沈南星给谈湘挑了个好看又结实的竹篮,在里面铺上干草,挑了二十个最近捡的鸡蛋摆了进去。 谈湘接过竹篮,和奶奶挥了挥手,轻车熟路的去等火车了。 然后,这一次,火车并没有停下,谈湘和宋巧只好无功而返。 “湘湘,这火车该不会以后都不停了吧?” 原本干劲满满的宋巧一下子泄了气,她今天可是带了一大篮子的大枣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先不急,明天我们照样来,总能摸出规律的。”谈湘虽说也没底,但她相信,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八十年代轨道交通还不是很发达,停车待避是常有的事。 “嗯,听湘湘你的!”听到谈湘这么说宋巧就放心了,谈湘从小就是她们之中最聪明的,宋巧还是很信得过谈湘的。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的枣儿沟烟雾缭绕,雾气蒙蒙,村子里的人们在鸟叫声中醒来,却不知道鸟儿不知道在哪棵树上鸣叫。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照进了窗台,天色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山沟里的人们日常没什么娱乐活动,终日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春耕时节,无论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是十岁出头的孩子,都在地里面忙活。 谈湘理解蒋心的选择,如果有机会,谁不想走出去呢,何况是蒋心那种从大城市来的,若不是那场运动,她本来是绝不可能和这个小山沟扯上关系的。 而正因为蒋心的到来,女主宋美凤的人生也发生了变化。 可以说,蒋心算得上是宋美凤的精神导师了,宋美凤从小就喜欢跟在蒋心后面,模仿她的行为举止。 蒋心回京后宋美凤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一定要走出这个小山沟,做一个和蒋心一样的女人,随着年龄增长,她最近越发着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谈湘还是挺佩服宋美凤的,而且她们俩还有点像,都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行动力十足的人。 可谈湘向来喜欢靠自己,年少时的经历让她很难学会去依靠别人,在潜意识里,谈湘认为只有靠自己能力挣来的,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给的生活。 可宋美凤不一样,她一方面接受了蒋心的新思想,另一方面又被宋老三长年累月的灌输要嫁个好人家改变命运的思想,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养成了靠着婚姻去实现阶级跨越的思想。 这就是她俩的不同之处了。 谈湘刚穿过来的时候也很急,总想着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境。 而现在,看着小溪里稚嫩的面孔,听着潺潺溪水声,谈湘焦躁的心情慢慢的平复了下来,不用着急,她现在还小,身处快速发展的八十年代,不愁没有机会。 上辈子她总是没有安全感,一刻也不敢停下工作,而如今,她也享受起了这种慢节奏的生活。 只是这种慢也是相对的,农家地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计,吃过早饭,谈二牛他们扛着出头往责任田里去了,谈湘则跟着沈南星继续料理屋子后面的自留地。 学着沈南星的模样,谈湘把一个个蒜瓣插进疏松好的泥土里,接着又开始栽种辣椒苗,她动作慢,这边她才栽好一垄,沈南星那边已经栽好三垄了。 沈南星栽完后走过来看了看谈湘的成果,帮着培了些土,这才点头通过了。 谈湘是越发佩服这个奶奶了,无论做什么事,她都是这么的认真细致,从不敷衍,难怪她编出来的竹篮这么好看,比爷爷这个老手的还要精致。 忙活了一天,大家吃完晚饭就早早歇下了,谈湘却是依旧提着篮子去了铁轨旁。 很遗憾,今天火车还是没有停留,在她们俩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呼啸而过了。 谈湘和宋巧只好再次原路返还了。 回到家中,沈南星看着原封不动拿回来的鸡蛋,并没有说什么,她这个孙女以前太内向了,借着这个机会,能出去走动走动也好,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 又是早睡的一天,搁上辈子,谈湘是没办法想像晚上起点就要上床睡觉的日子的,可这是小山村,家家户户连灯都舍不得开,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谈湘的身影照亮了,接着就听到雨点密集的打在房顶上,下雨了,谈湘赶紧坐起身来把窗户严实。 大自然像是一位殿堂级的指挥官,在他的安排下,雷声、风声、雨声逐一登场,演奏出一支美妙的乐曲。 听着雨滴声和水流声,谈湘慢慢的进入了睡眠。 “喔喔喔!” 隔壁人家的公鸡打鸣声将阿湘叫醒了,昨晚她睡得可真沉呀。 “阿湘,快去吃早饭,吃完了小叔带你去山上挖笋。”谈国青端着大碗蹲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朝着刚起来的谈湘喊道。 一场春雨过后,山坡上的竹笋都冒出了尖,满山都是,长势喜人。 身处竹林,看着漫山遍野冒尖的竹笋,谈湘感受到了竹笋的清香。 先把笋尖周围的泥土挖开,接着抡起锄头,一锄头下去就是一头竹笋。 一个接一个,谈湘跟在谈国青后面,满脸兴奋,挖笋的手简直停不下来,这就是丰收的喜悦嘛! 锄头一下下扎进笋里的声音分外美妙,那触感简直让人上瘾,等到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叔侄两人已经挖了好几大筐的竹笋了。 谈国青拿起扁担,一头一个,弯腰,起身,这么两大筐的竹笋就这么被担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的下山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吩咐谈湘道: “阿湘,这笋重,你在这等着就行,小叔我送回去再回来。” 过了一会儿谈国青还没回来,谈湘等得不耐,便想要自己试一试。 蹲下身子,将竹篓的背带套在肩上,谈湘试着起身,哪知背后的竹筐却是一动不动。 还真沉! 算了,她放弃了,这个小身板还真没那个本事。 举目四望,谈湘立马又发现了好东西,一场春雨,除了竹笋,地上的菇子也都长出来了。 谈湘赶紧挎个小篮子采摘了起来,她只挑那些认识的菇子摘,其他的是不敢上手的,小命要紧嘛。 来回几趟,谈国青终于将所有竹笋背下了山,而谈湘也拎回了一篮子的菌菇。 家里,沈南星已经在料理第一批背下来的竹笋了。 去掉笋衣,削掉根部,随后扔进一旁装满了清水的大木盆里。 不一会儿,两个大木盆就都被装满了。 将笋清洗几遍,拿出来对半切开,再对半切一次,等都切好了,就能放进锅里煮了。 两口大铁锅同时开煮,切好的笋放入锅中,加足量清水没过,大火烧开,水开后转小火,就这样煮上两个小时,等笋都煮软了,就可以捞出来了。 煮熟的竹笋用漏勺捞进木盆里,盖上盖子,压上石头,静置两个小时,等竹笋里的水被压出来。 之后,就可以端出去晾晒了。 沈南星从屋里拿出个大筛子擦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然后把竹笋片一个一个的放上去。 谈湘也跟着一起忙活,两人一起,很快就摆放好了。 就这样,晒上个三四天,就能成了。 不知为什么,谈湘就是有预感,今天火车很有可能会停,是以这次她不但带上了那筐土鸡蛋,还带了一篮子大枣。 愿者上钩 “哐当哐当”,在谈湘期盼的目光中,列车果真稳稳的停在了铁轨上。 谈湘和宋巧赶紧上前,谈湘挨个窗户找那位周列车员,宋巧则是开始向靠窗的乘客们推销自家的大枣。 终于,谈湘在第五节车厢里看到了周姨的身影,她赶紧用力挥手,想要引起周姨的注意。 周列车员还真看到她了,微笑着靠近了车窗。 “姑娘,是要卖大枣吗?周姨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要。” 谈湘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将竹篮举高,开口说道: “周姨,上次您给的钱太多了,我奶奶让我把这些鸡蛋带给您,都是农家的土鸡蛋,您就收下尝尝吧!” 周姨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发自内心了,边接过了篮子边说道: “哎呦呦,这篮子编的可真漂亮,比上次的那个还要好看,上次那个篮子我带回去,我婆婆硬是给扣了下来,如今她自己用着呐,这次可再不能让她抢去了。” “这是我奶奶自己编的,她若是听到您这话定会很高兴的!” 听到谈湘提起自家奶奶,周姨似是也想起了什么,说道: “小姑娘,你今天还带大枣啦,我这次给我妈买点,老人年纪大了,该补补。” “带了的!”谈湘说着把放在脚边的另一个竹篮也递进了车窗。 这时,一旁的乘客也都看起了热闹,他们起初是被那精美的竹篮吸引的,这回儿倒是对大枣也起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 “这大枣是可以直接吃的,都是洗干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的,大伙当个零嘴也行,买不买都没关系,大家尝尝吧,算是我们枣儿沟给大家的见面礼了。” 闻言,附近乘客们都拿起大枣尝了起来。 “嗯,好吃!这枣真是又大又甜。” “真不赖,比我在前些日子市场上买的品相好多了,这枣真实在。” 俗话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这卖大枣的小姑娘一身旧衣服,补丁摞着补丁的,一看就是家中贫穷的,大家也不好意思占人家便宜,何况这大枣是真实在。 “小姑娘,这大枣怎么卖呀,列车员她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要不匀我们点呗。” 谈湘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里的枣在集市上卖两毛钱一斤,她若是拿到县城里可以卖到四毛钱一斤,她也不打算卖得多贵,三毛钱一斤就满足了。 “三毛一斤,我这大枣个头都差不多,一斤大概五十个,1毛钱十五个,3毛钱五十个可好?” “诶呦喂,这也太实惠了,那我先拿个三毛钱的。” “我也来一毛钱尝尝!” 这一竹筐大概有六百多个大枣,最后卖了将近四块钱,谈湘拿着空篮筐,看着远去的列车,心中满是欣喜,这算是,成了! 宋巧挨个车窗推销的策略效果也很不错,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卖完的。 “阿湘,我们真的赚到钱了!”宋巧可比她激动多了,抱着她高兴得眼泪直流。 “阿湘,还是你的方法好,不用秤,算起账来特别方便,只是我们若是有袋子就更好了。” “慢慢来,我们这小生意才刚起步呢!” “嗯嗯!”宋巧开心的点头应道。 两个姑娘一路蹦跳着回了村,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谈湘也感慨不已,自己的心态居然也越来越年轻化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刚才卖枣的时候,谈湘和周列车员打听清楚了,这趟车之前停车没规律,但从今天起,以后每隔一天都会停车待避,停车的时间长短不确定,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都有可能,这样一来,这里岂不是成了一个临时停车站了?那她就能做点小买卖了! 回到家后,谈湘满脸笑容,将自己赚到的钱交给了沈南星,还特别提醒了爷爷以后过铁路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谈二牛笑呵呵的直夸谈湘聪明能干,谈国柱却对此嗤之以鼻,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谈二牛对家里的女娃好,从前是谈翠,现在是谈湘。 他当初留下谈湘就是为了等她大了以后赚钱给自己儿子娶媳妇的,这老两口却一门心思的要供这个孙女上大学,真是一对老糊涂,女儿家再有出息有什么用。 想着谈湘这生意也做不了几天,谈国柱也就没多说,老头子因为他安排谈湘去温城打工的事情已经对他很不满了,这种小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这女儿肯乖乖给他赚钱,他不介意施舍一点父爱。 若是谈湘能听到此时谈国柱的心理活动,肯定是要翻白眼的,以前的阿湘在经历了母亲的抛弃后变得敏感而自卑,只要谈国柱对她稍加哄骗,她就傻傻的全身心付出自己,为她的父亲和哥哥当牛做马,任劳任怨。 其实谈湘自己也没得到过多少父爱,她也曾经渴望父亲的爱,可在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后她早就对这东西不抱希望了,她会自己爱自己,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去铁轨旁卖东西的事情谈湘也没想瞒着村里人,但也没必要大肆宣扬,她从来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她想着,这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得住,等过些日子,大家也就自然而然知道了,不过有一个人,谈湘却必须让她尽早知道。 当在铁轨旁看到拎着一篮子大枣的宋美凤的时候,谈湘不由得暗喜,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 是的,她等的就是宋美凤,若是过几天宋美凤还不来找她,她可就要主动去接近宋美凤了。 可一旁的宋巧却像是做错了什么坏事似的,不住的向谈湘道歉。 “湘湘,对不起,我说漏嘴了,被我哥知道了我们卖东西的事,我哥转头就告诉了宋美凤,你知道的,我家和宋美凤家挨得近,我哥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是有求必应的。” 宋巧这一举动其实反而是帮了她的忙了,她安慰宋巧道: “没事的,这火车也不是我家的,别人要来,我们也拦不住,以后呀,各凭本事就行。” 宋巧听了这才心里好受了些,但心里还是自责的不行。 这时候,火车开了过来。车停稳后,谈湘和宋巧赶忙上前推销自己的大枣。 等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谈湘和宋巧的篮子已经空了,可宋美凤的却还有一大半。 原来,宋美凤为了发挥自己的优势,都是找车窗旁的男士推销的,而谈湘和宋巧选的都是女士,特别是三十岁以上的女性,这种才是红枣的消费受众。 宋美凤虽然底子好,但毕竟没有条件打扮,在城市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农村姑娘罢了,实在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而谈湘和宋巧,年纪小,眼神清澈,举止礼貌,很是拉人好感。 宋美凤见自己的大枣没卖完,谈湘和宋巧的篮子却已经空了,她觉得这两人肯定是有什么秘诀,不然自己没理由会比不上这两个小丫头的,便跟在了两人后面。 待宋巧和谈湘在岔路口分开,宋美凤抓住机会,赶紧快走几步追上了谈湘,装作自然的和谈湘攀谈道: “阿湘,你们怎么卖得这么快呀?真是太厉害了,不像我,才卖了这么些。”宋美凤知道宋巧对自己有了戒心,所以才选择从谈湘这边突破。 “美凤姐,你别急,我和巧巧在车上认识一些老主顾,自然要卖得快一些。” “诶?你们还认识车上的人呀,可以介绍给我吗?”宋美凤有些急切的说道。 “没问题,反正我过些日子就要去温城了,到时候你和巧巧搭档,肯定不愁卖。” 谈湘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说出了自己要去温城这件事。 “去温城?阿湘你要去温城?是和国栋叔他们一起吗?是去学做皮鞋吗?”宋美凤激动地一连串的问道。 “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美凤姐,我求求你,你就当没听到,这可是我爸好不容易帮我争取来的机会,他嘱咐过我千万不能往外讲的。”谈湘慌张地说道。 宋美凤看谈湘这反应,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禁暗骂谈国柱鸡贼,竟然不声不响的给自己女儿安排了这么好的机会,这谈湘就是命好罢了,自己哪里不如她了,凭什么这机会不是自己的。 宋美凤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是不露神色,她安抚着谈湘说道: “阿湘,你放心,我懂,我会帮你保密的,你命真好,有个这么替你打算的爸,不像我,天生命苦。” 宋美凤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才不是会认命的人,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为自己争取的机会的。 看着宋美凤离去的背影,谈湘开始期待起了她后续的动作,她可没有骗人,若是宋美凤能抓住这个机会,她未必不能给自己挣一个前程出来。 明天列车是不停的,谈湘便安心在家晒笋干,这几天天气好,再过几天这笋干就能成了,到时候可以试试能不能卖出去。 听巧巧那丫头说,宋美凤今天去镇上了,谈湘猜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戏 次日,谈湘和宋巧照例出发去铁路旁边,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宋美凤,看来她已经选了另外一条路了,自然也就不在意这种小买卖了。 今天火车比平时到的早了些,等她们俩转过弯的时候就看见火车已经停在那了,谈湘拉着宋巧的手奔跑了起来。 “呦,今天怎么跑得气喘吁吁的?别急,今天你们的大枣呀,周姨我全包了,可还带土鸡蛋了?”周列车员一连串的问道。 “周姨,我们是想你啦,想早点见到你呢!”谈湘甜甜的喊道,现在她对于装小姑娘已经得心应手了。 “哎呦喂,小姑娘嘴甜的嘞!”周秀芬笑容满面的说道。 “和你们说件正事,你们这大枣呀,多帮我找点,我们铁道大院的妇女们可稀罕这一口呦,最近我都快成了大院里的红人了,还有那土鸡蛋,是真鲜呀,那蛋黄颜色可真漂亮,是橘黄色的咧,和我们那的就是不一样。” “周姨,鸡蛋都攒着呢,你要多少,后天我带过来。”谈湘仰起头说道。 “鸡蛋的话你先给我五十个就行,这个多了容易碎,红枣我是要多买些的,先来个一百斤吧。”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周姨,你放心,我们肯定挑最好的给你!” “诶!那周姨就等着了,今天的也都给我吧,我先分给院里几个要好的姐妹。” “好,周姨,出来前我们称过了,我这一共二十斤,巧巧那十六斤,我们按三十五斤算可好?” “好,那这篮子?” “篮子您拿着,我家里多的是!”谈湘爽快的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来,这是十块五毛,你们数数。” 周秀芬将数好的钞票递出了车窗,谈湘赶紧双手接了过来。 “呜呜呜!”火车要发动了,谈湘拉着宋巧往后面站了些,保持安全距离。 “阿湘,好多钱呀!” 看着谈湘数着钞票宋巧不由得两眼放光,这城里人也太舍得花钱了! “巧巧,我按十六斤给你,饶给周姨的那斤算我的。”谈湘分出四块八毛递给宋巧。 “湘湘,我可不是净贪小便宜的人,周姨是我们的大主顾,当然要给点实惠的,这一斤的折扣,我们俩,一人一半!” “好,听你的!”谈湘没再和宋巧争,她是越来越喜欢宋巧这个姑娘了,敞亮! 谈湘能和宋巧成为好朋友是有原因的,两人三观是真的契合。宋巧这个姑娘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却从来不抱怨不气馁,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让日子过得好一点,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必定回报三分。 怀里揣着五块八毛五的票子,想着买些吃的改善家里伙食,谈湘边走边笑了起来,她是越来越容易满足了。 谈湘正想得出神,刚要转弯,却突然被宋巧捂住了嘴,拉着蹲下躲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谈湘疑惑的看向宋巧,然后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谈爱杰和宋美凤。 嗯,是八卦的味道。 “杰哥,要不我们一起跑吧,去京市找心姨,好吗?”宋美凤眼眶含泪,拉着谈爱杰的双手说道。 天呐,私奔!谈湘心想书里好像也没有这段呀,她这边正疑惑着,上面那两人却开始演起了琼瑶戏。 “不!我是不会去乞求她的帮助的,那个女人当初抛弃了我爸,抛弃了我,她不配做我妈!” 谈爱杰情绪激动,挣脱了宋美凤的双手转过了身,扬起脖颈努力的让泪水不掉下来。 宋美凤紧跟上去,从背后双手环住了谈爱杰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阿杰!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可我们该怎么办呀,若是凑不齐这五百块,我爹肯定会把我嫁给别人的,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谈爱杰转过身,将宋美凤紧紧的抱在了怀里,眼神坚定的望向远方。 “美凤,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凑齐彩礼的!大不了我不复读了,我出去打工赚钱!” 宋美凤依偎在谈爱杰怀里,语气温柔的说道: “阿杰,我信你,你是我们枣儿沟最厉害的男子。” 谈爱杰闻言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低头就要去亲吻宋美凤。 居然还有吻戏,谈湘提前捂住了宋巧差点叫出声的嘴巴,准备前排观摩。 可宋美凤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欲拒还迎地说道: “不,阿杰,我们还是算了吧,这世上有的是比我好的女子,我一没学历二没手艺,我配不上你。” “胡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谈爱杰紧紧抓住宋美凤的双手放在心口说道。 “阿杰,我命苦,如果我爸也能像你爸一样,能帮自己女儿找到出去打工的机会,那该多好呀,这样我就能帮你减轻点负担了。” 谈爱杰闻言一阵心疼,把宋美凤抱得更紧了。 “美凤,你放心,我这就回家和我爸说,让他把学徒的机会给你,我妹将来毕竟是要嫁出去的,你才是我的家人。” 宋美凤没想到谈爱杰这么快就领会她的意思了,不枉她昨天一大早就去镇上找人给在县城上学的他递口信。 “阿杰,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我……” 宋美凤话还没说完,谈爱杰就低头吻了上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黏腻的要拉丝。 就这么结束了?自从来到这里,电视都没得看,好不容易围观人家小年轻谈恋爱还这么快就结束了。 谈湘这边意犹未尽,宋巧却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了,宋巧是正儿八经的十五岁的姑娘,可不比她前世见多识广,是以谈湘收敛兴奋的表情,也装作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谈湘没想到这两人动作这么迅速,宋美凤只不过是找人递了个口信,谈爱杰第二天就偷偷摸摸的赶回来了,这回儿还要连夜赶回学校,还真没辜负原书里的恋爱脑人设。 光看外表,你绝对想像不出来谈爱杰竟是个顶级恋爱脑。谈爱杰长得又高又帅,人也机灵,虽然复读也没考上大学,但靠着蒋心帮忙争取到的名额,他在二十岁的时候成功征兵入伍,成为了一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人在军营,谈爱杰却一直对美凤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就这样,为了尽早提干,将宋美凤接过来随军,谈爱杰在一场战争中铤而走险,不仅自己丧了命,还连累好几位战友一起牺牲了。 相较于谈爱杰的恋爱脑,宋美凤对他的爱其实并没有那么存粹,更多是权衡利弊。刚才谈爱杰没看到,谈湘可是看的清楚,宋美凤在谈爱杰拒绝去京市找蒋心后明显神情变了。 谈爱杰还不知道,在宋美凤眼里,他最大的优势只不过是有个京市的妈罢了,不然宋美凤肯定会选谈爱超而不是他谈爱杰。 宋美凤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少女情怀,她也曾和村里其他姑娘一样暗恋过谈国青,可当他辍学后,她就果断了停了这个念头。 答应了宋美凤后,谈爱杰没过多久就找到机会回来了。 这个年代,春种秋收,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了,无论是在职员工,还是学校学生,都要回来地里帮忙,这就是所谓的“忙假”。 他们这里忙假有三种,春忙假、麦忙假和秋忙假,春忙假3天,麦忙假10天,秋忙假6天,这不,在县城复读的谈爱杰就趁着放春忙假的时候回来了。 忙假 春耕时节,村子里哪个人都是不得闲的,谈湘在菜地里跟着奶奶忙活了一上午后又着急忙慌的做好了午饭,准备要给在地里干活的谈二牛他们送去。 村头的梨花远远看过去似繁星点点,踩在凸出的石头上淌过小溪,谈湘拎着食盒往田地里走去。她家分到的责任田离得比较远,为了节省时间,大人们中午是不回来的,由谈湘负责送饭。 谈湘站在田埂上,扯着嗓子呼喊: “爷爷!爸!小叔!吃饭啦!” “欸!来啦!”谈国青放下锄头,朝着田埂这边走来,谈二牛和谈国柱也朝这边来了。 今天吃的照例是窝窝头,就着竹笋炒咸菜吃,另加了一个炖鸡蛋羹,这可是很少见的。 这满满的一大碗,实际上也就只用了一个鸡蛋而已,沈南星居然能炖出这么一大碗也算是本事了。 就着鸡蛋羹,几人吃的都很开心。 “柱子,这都大中午了,爱杰他怎么还没来?” 谈二牛平时是再好说话不过了,但对于地里的活,却是特别的较真。他是经历过饿肚子的年代的,深知粮食的重要性,这春耕时节,那家的男子不是在田里忙活,偏他这个人高马大的大孙子整天不见人影。 见到自己儿子被埋怨,谈国柱有点不高兴了。 “爸,爱杰他是文化人,怎么能和我们一样整天在田里忙活,他是要做大事的。” “文化人怎么了,文化人就不用吃饭了,学校给学生放忙假不就是让他们回来帮家里干活的吗!还没怎么样呢就看不起自己老本行了,这人呀,不能飘,不能忘本!” 谈二牛这回儿真的生气了,若是谈爱杰是因为在学校复习不回来,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都放假回来了却是一点活都不干,整天见不到人影,这就说不过去了。 “行了,爱杰的活我会替他做的,你别唠叨了,吃完了赶紧继续干活吧。” 别人不知道,谈湘可是猜到了,这回儿呀,谈爱杰应该是去谈国栋家了,毕竟再过两天谈国栋就要带着谈湘出发去温城了,谈爱杰这不得抓紧时间嘛。 还真给谈湘猜对了,谈爱杰这回儿正在谈国栋家中。 谈国栋家要比谈湘家气派多了,他家在村东南边,采光极好,石头垒成的围墙将四周围起,院门两边挂着两个红灯笼,进门就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一直通到正房。 除了五间大瓦房,院子里还有鸡圈猪舍,还有茶棚和车棚,车棚里放了两辆自行车一辆三轮车。 茶棚位置极好,坐在棚里,视野开阔,可将群山翠绿尽收眼底。 此时,茶棚里面,谈爱杰正和谈国栋交谈着。 “爱杰,你是说你爸想让美凤代替阿湘去做学徒?” 谈国栋还是有些怀疑,毕竟当初谈国柱可是几次三番上门说情,才让他答应收下谈湘的,若不是年轻的时候谈国柱在山里救过他家爱超,他也不会答应让谈湘做学徒。 “是呀,叔,阿湘毕竟年纪小,出门在外帮不了你们不说还要烦劳你们照顾,美凤就不一样了,她勤快又能干,你收她做学徒,肯定比收阿湘好。”谈爱杰一脸信誓旦旦的说道,丝毫没有心虚。 谈国栋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宋美凤已经成年了,收她做学徒要比收谈湘方便的多,便答应了下来。 “既然你爸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你回去和美凤说,让她收拾收拾,后天中午出发去县城火车站。” “好嘞,叔!” 谈爱杰并不担心换人的事情被谈国柱知道,这几天谈国柱一直在地里埋头苦干,回来吃过饭就呼呼大睡,根本没工夫管其他事,在他眼里,谈湘去温城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什么差池。 而谈国栋对此事也是乐见其成,反正不管是宋美凤还是谈湘对他来说都没差,这次只要他带个女工过去,就能在老板那交差了,顺带还能还了谈国柱的人情,省的他以后时常提起那点子事。 谈湘这一番谋划之所以能成,就是靠着这父子俩之间的信息差。 谈爱杰不知道谈国柱让谈湘出去打工是为了给自己攒钱结婚的,而谈国柱虽然心里这么打算,但他向来要面子,总喜欢在人前装出一番疼女儿的样子,是以谈爱杰还真以为他爸这是为了谈湘好。 谈湘送饭回来,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正等着她的谈爱杰。 “阿湘,你过来。”谈爱杰站在原地招手示意,等的时间久了,他的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哥,什么事呀?”谈湘走了过去。 “我刚才遇到国栋叔,他让我转告你,后天下午两点出发,你一点半去他家等着就行。” “我知道了,谢谢哥。” “嗯,你后天就要走了,这两天在家里都帮爸他们干点活,没事别出去溜达,也别去找国栋叔,这几天他们家忙得很,你去了给人家添麻烦。” “好的,哥,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嗯,赶紧回去吧。” 谈爱杰对谈湘的识趣很是满意,搞定谈湘这边,他就赶着去和宋美凤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而谈湘,对于谈爱杰的行动力,也很是满意。 到目前为止,事情都在朝着谈湘预想的方向发展,可不知怎么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谈湘莫明的感到情绪有点低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兄妹的关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妹妹的付出和牺牲换来的却是哥哥的漠视呢?明明小时候他们还是会手牵手一起去上学的,也曾说着长大后也不能生分了。 若是换成是村里其他人,谈爱杰在夺走这个机会的时候或许还会犹豫和愧疚,但因为是阿湘,他却只觉得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 阿湘的乖巧懂事并没有换来谈爱杰的怜爱,只会让他习惯成自然,让他做起伤害她的事来更加的肆无忌惮。谈爱杰作为既得利益者,又怎么会再愿意去做个好哥哥。 陷在这种负面情绪里真是太糟糕了,谈湘爬上小山坡,站在山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抬头仰望光暖的蓝空,她感受到了一种舒适的安全。 山坡上开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小花,谈湘蹲下来想看仔细些,惊喜的发现这片坡地上长了好多的马兰头,这可是她最喜欢吃的一种野菜了。 谈湘一下子就把烦心事忘光光了,多水嫩的马兰头呀,过水后配上些花生碎凉拌,那可是难得的一盆好菜!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啦,努力加餐饭吧! 豆腐煲 布谷声声,燕子衔泥,山泉欢快地流动了起来,迎面吹来的风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忙假的第二天,家家户户的劳动力都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早上,村里难得来了叫卖的人。 “豆腐!豆腐!卖豆腐嘞!” 沈南星听到叫卖声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着正在晒笋干的谈湘喊道: “阿湘,赶紧拿个盆子去把人拦住,就说要买五斤豆腐,我这就去屋里拿豆子去。” “诶,好嘞!” 谈湘说完拿了个脸盆就朝着叫卖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等谈湘赶到的时候,小小的三轮车旁边已经围满了人了,沈南星装了晒干的黄豆,很快也赶过来了。 一斤黄豆换一斤豆腐,一块豆腐有半斤重,五斤就是十块豆腐,难怪要拿盆装。 豆腐张的手就是一杆秤,只见他手拿铁皮铲刀一切一个准,一块豆腐就是一斤,被切成方块放到了盆里,只多不少。 沈南星端着盆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和谈湘念叨着,跟她讲着过日子的窍门。 “这一斤黄豆才两毛钱,一点豆腐若是拿钱买,那可是要花三毛钱一斤的,以后再听到卖豆腐的,要是我不在家,你就去屋里头直接拿了豆子去换。” “阿奶,一斤豆子换一斤豆腐,这样卖豆腐的人他不亏吗?”谈湘好奇的问道。 “傻丫头,这豆腐里加了水的,一斤豆子可以做三斤豆腐呢,不过人家做豆腐的也是赚个辛苦钱,都不容易。” 谈湘耐心地听着,一一记下了,这种精打细算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更何况,吃了这么久咸菜萝卜干,这下子终于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还有什么可嫌弃的,村里日子清苦,一向挑嘴的她现在居然馋起豆腐来了。 山上的路难走,卖豆腐的老张并不常来,有时候一个月才来上一次,是以家家户户都会多买些放在家里。 冬天放在室外就行,别的季节泡在盐水里也能放上个十天左右,吃不完的话还能做成豆腐乳、霉豆腐。 中午依旧是由谈湘把饭菜送到田里,然后跟着谈二牛他们一起下地干活。收拾好碗筷,谈湘拿起镰刀除起草来,做爷爷的心疼孙女,到了下去四点的时候,就打发谈湘回去帮沈南星准备晚饭了。 晚饭做的是竹笋腊肉豆腐煲。 竹笋切成滚刀块,从吊在屋檐下的腊肉上割下一小块,再重新挂回去,腊肉切片。 豆腐切成麻将牌大小,再洗一些山上采的菇子,切成片。 竹笋下锅焯水,这样就能去掉笋的苦涩味,咸肉也下锅焯一遍水,然后加入生姜和葱段炒香,这时就可以把菇子加进去了,等菇子也炒软了就可以加开水了,加了开水后把竹笋和豆腐放进去,加盐,炖煮个一刻钟就差不多了。 这时,谈二牛和谈国青还有谈国柱扛着锄头回来了,人还没进院子,就远远的闻到家里的香味了。 谈二牛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老婆子,今天煮什么好吃的啦,也忒香了!” 隔壁谈六爷将脑袋探了出来,说道: “二牛,你好福气哦,娶了个这么会做饭的媳妇诶!” “那是,六叔,我媳妇可是天下第一好!” 谈二牛又开始了日常吹媳妇了,二十几年了,他也不觉得腻。 沈南星在屋里一面吐槽,一面乐呵。 “快回来吃饭吧!地里干了一天不累呀!”沈南星从厨房窗户对外喊道。 在院子里摆好小桌子,竹笋豆腐煲上桌啦! “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累了,正好今天豆腐张上门,给大家炖点豆腐补补,大家快吃吧!”沈南星端着砂锅放在了小桌上。 “阿妈,这么多天我可就靠这口吊着呢,我就知道我阿妈肯定会给我们做好吃的!”谈国青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老婆子,你别忙了,快坐下来一起吃!”谈二牛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来吃。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谈国柱却是一脸不爽,看到大家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居然没有让他第一个入座,他感到自己被忽视了,于是借题发挥道: “怎么没给爱杰先盛出来,难道要让我儿子吃你们剩下的吗?”谈国柱突然朝着沈南星质问道。 “老大,你怎么和你妈说话呢?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忙假,爱杰他都干了些什么,明天他就要回学校了,这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哪家的娃像他这样的。” 谈二牛最在乎的人莫过于沈南星了,这么多年沈南星跟着他吃苦受累一句怨言都没有,谈二牛虽然不能在物质上让她过的舒坦,但绝不会让她心里不舒坦。 “阿爸,你怎么能这么说爱杰,他可是我们家长孙!以后是要靠他顶门立户的!” “长孙怎么了,长子都靠不上,我还指望长孙吗?我还没死呢,你就对你妈大呼小叫的,这些年她哪里对不住你了!”谈二牛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 “阿爸,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长子长孙有我家这么憋屈的,哪家不是啥好的都紧赶着长子长孙的!” 谈国柱也是一肚子委屈,他是个特别能记事的人,只是别人对他的好他从不放在心上,但若是有人委屈他了,他能记上一辈子,就比如说二妹谈翠出嫁一事,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次。 “别的不说,谈翠出嫁,凭什么带那么多嫁妆?彩礼你也让她带回去,这可都是我们老谈家的!” “谁家这样你上他家去呀,长子长孙就尊贵啦?我的孩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阿爸,你被这女人哄骗得连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都忘了,我这个长子真的在这个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这个家迟早要完!” “不吃就滚,少在这满嘴喷粪,没一句我爱听的。” 谈国柱气愤的把筷子拍在桌上起身回房,房门被他甩出不小的声响。 谈二牛这次不想再惯着谈国柱了,谈国柱这番长子长孙论隔三岔五就要拿出来祥林嫂一番,谈二牛一开始还会去和他谈心,但几次下来见谈国柱油盐不进,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 谈二牛如今六十一岁了,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以前,尤其是在摔了一跤以后。在农村,干的是体力活,大家是靠力气吃饭,是以一个家庭里,谁年富力强谁就有话语权,谈二牛年轻的时候是个要强的,这个家里由他说了算,后来年老了,这个当家人的地位自然也就让给了谈国柱。 他也开始学着退居二位,学着去讨好谈国柱,毕竟自己以后是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但人的本性真的很难改,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每每在看到他这儿子犯糊涂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和他发生争端,而每次争吵过后,他又开始担心自己和沈南星以后老了做不动了该怎么办。 “年纪轻轻的,比我这个老头还要封建,我们吃自己的,别管他,让他发疯去。” 谈二牛也有自己的坚持,不愿意盲目的去讨好大儿子,可现实却逼着他妥协,他现在也就只能口头上和谈国柱吵吵了,想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孙女明天就要被谈国柱哄着去温城了,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心里更难受了。 “你们吃,爱杰的那份我焐在锅里了。”沈南星默默地叹了口气,脸上还是带着笑招呼着大家吃饭。 谈湘耸了耸肩,拿起玉米饼蘸着汤汁大口吃了起来,随即露出了夸张的表情,一脸满足的说道: “嗯,好吃!真香!” 谈湘一脸满足的样子把大家给逗乐了,大家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刚才不愉快的气氛就这么消散了,只留谈国柱一人在屋子里饿着肚子生闷气。 谈湘是越发看不起谈国柱了,谈国柱之所以守着那些老规矩不放不过是因为那些规矩是对他有利的而已,并不是什么思想老化。不过,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想着依靠这些规矩去维护自己的利益,要是有本事,他自己就可以创造新规矩。 像谈国柱这种只记仇不记好的人,你对他再好都是没用的,谈湘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她得努力赚钱给爷爷奶奶养老呀,她可不能指望谈国柱和谈爱杰。 吃完晚饭,谈湘主动收拾起了碗筷,这时候,谈爱杰回来了,看到了锅里焐着的豆腐煲,他端了出来又立马出门了。 半个小时后谈爱杰两手空空回来了,一回来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谈湘是真服了这个恋爱脑了,不过是一碗豆腐煲,也要拿去补贴宋美凤,自己阿爸可还饿着肚子呢,谈国柱真是白疼这个儿子了。 晚上,谈爱杰在隔壁房间辗转反侧,想着明天就要和宋美凤分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谈湘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趁着谈国柱出去抽烟的工夫,隔着木板对谈爱杰说道: “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呀,你别担心我,国栋叔和爱超哥会照顾我的,爱超哥人那么好,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唉,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可以嫁给爱超哥这么好的人。” “哼,谈爱超他算什么好男人,不过是有个有本事的爸,摊上了个做村长的爷爷罢了!”谈爱杰和谈爱超是同龄人,他从小就事事都压谈爱超一头,但不可否认,谈爱超的家庭条件比他好多了。 谈湘见谈爱杰接话了,继续刺激他道: “听村里人说国栋叔已经给爱超哥选好宅基地了,估计着明年开春这婚房就能建起来了,爱超哥有房子又有手艺傍身,这十里八村的姑娘们,就没有不想嫁给爱超哥的!” “一群没见识的。” 谈爱杰虽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更不好过了,宋美凤这次出门打工,可不就是要和谈爱超朝夕相处嘛,万一日久生情,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谈爱杰整晚辗转反侧,内心无比挣扎,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不折腾了,似是已经有了决定。 遇贼 次日清晨,谈爱杰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准备返校了,按照惯例,谈国柱会挑着担子送他送到学校门口。 临出门前,谈国柱想起今天中午二女儿就要跟着谈国栋去温城了,便对着谈湘嘱咐道: “我要送你哥去坐大巴,就不送你了,你收拾好东西就去大房那边等着,有点眼力劲,手脚勤快一点,发了工资就赶紧把钱汇过来,胆敢偷藏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爸,国栋叔说下午两点走,我一点半就过去。”谈湘装作乖巧的说道。 “爸,你走不走呀,我赶着回学校温书,你不走我先走了!”谈爱杰催促着。 “来了来了!你脚下当心点,别摔了!” 谈国柱和谈爱杰走了,谈湘装作不知道内情的样子,回房间收拾起了行礼,吃过午饭后掐着时间点和爷爷奶奶还有小叔道别,在他们的陪同下去到了大房找谈国栋和谈爱超汇合。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谈国栋中午十二点就带着自己儿子还有宋美凤走了,谈爱杰告诉她的时间是假的,得知缘由,谈湘假装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谈二牛他们却很是庆幸,欢喜的带着谈湘回去了。 当谈国柱拿着扁担回到家里,看到院子里正在扫地的谈湘,他不由得大发雷霆。 “你怎么还在这,我不是让你跟着大房去打工的吗!” “爸,不是你和国栋叔说让美凤姐代替我去的吗?桂花姨说是哥亲自上门和国栋叔说的呀!”谈湘一脸疑惑的说道。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皮痒了是不是,竟敢对你老子扯谎!”谈国柱说着作势就拿起手边的扫帚挥过来。 谈湘赶紧躲开,往大房的方向跑去,谈国柱在后面紧追不舍。 “桂花姨,桂花姨你快出来呀!”谈湘看到迎面而来的李桂花赶紧跑过去躲到了她身后。 桂花姨娘家姓李,她是谈国栋老婆。 “哎呦,这是闹哪样呀,国柱,有话好好说,可不能打孩子,阿湘多乖巧一孩子呀!”李桂花把谈湘护在了身后。 “大嫂,你让开,这死丫头骗我说爱杰让宋美凤代替她去温城打工,我家爱杰多好一孩子,能干出这种事吗?” 这下轮到李桂花纳闷了。 “国柱,阿湘这可没说谎,前天爱杰来我家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呢,怎么?不是你让爱杰来说的?” 谈国柱一下子愣在那,他没想到,竟真是他儿子的主意,他不愿相信,但想到儿子对宋美凤的情谊,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谈国柱此时已是信了七八分,可当着村里人的面他总不能承认是自己儿子背着他做了这番事的。 “肯定是这死丫头,自己怕苦怕累不想去就求着他哥想办法,大嫂你让开,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 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谈国柱誓不罢休,谈湘身手灵活左闪右躲,直到谈二牛和谈国青收到报信赶来,谈湘这才躲过了这劫。 别看谈国柱虽然当着外人的面嘴硬,他心里却是信了的,是以当他回家后整个人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己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欺骗自己,纵使他真心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免觉得气愤和心寒。 这一晚上,谈国柱就这么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隔着木板墙谈湘都能感觉得到他的焦急。 谈湘昨晚被吵得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就起晚了,奇怪的是,谈国柱竟然没有过来掀帘子。 起床后她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发现谈国柱不在家,也不在田里,谈湘猜想,可能是去县里找谈爱杰去了,只是能不能找到,就不一定了。 正如谈湘所料想的那样,谈国柱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山,坐着第一班大巴去了县城,在学校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被带着去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这位家长,你说你是谈爱杰的父亲?”老师询问道。 “是的,老师,我们家爱杰又聪明又懂事,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谈国柱提起谈爱杰,不由得心里一阵骄傲。 “当然有印象,他昨天才刚来我这办了退学,上午办的退学,下午就收拾东西搬出宿舍了,怎么,你们大人不知道?可谈爱杰他交上来的申请表有大人的签字的呀!”老师说着不免感到诧异。 “什么!我儿子退学了?你们怎么能让他退学呢!我什么时候签字的!”谈国柱大声叫了起来,引得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看了过来。 老师也不慌,教书这么多年,什么奇葩事没见过,随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退学申请表,一张收据,递给了谈国柱。 “谈爱杰这个学生挺有想法的,我昨天劝了他半个小时他还是坚持要退学,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学校返还他这学期的学费,本来他已经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了,这学费是退不了的,但他说自己妈死了,爸瘸了,要去温城打工养家,没了这笔钱就上不了路,我看他不容易,特别帮他申请退了一部分学费,喏,这就是收据。” 谈国柱看着退学申请表上“自己”的签名和收据上谈爱杰的签字,结合刚才老师的说辞,差点被气晕过去。 这个小畜生,不仅冒充自己签字自作主张退学,还诅咒自己瘸了,他昨晚就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没想到谈爱杰竟然这么大胆,不声不响的就退学跑去找宋美凤了。 谈国柱这些年来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前妻过的比他好,他不甘心,可他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是以他觉得他唯一翻身的希望,就只有他的大儿子了,所以他是把谈爱杰的高考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的,毕竟当年蒋心就是通过高考改变人生的,而现在,谈爱杰居然退学了,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谈国柱失魂落魄的离开学校跑去了火车站,可都已经隔了一天了,这里哪还有谈爱杰的身影呀! 晚上,谈湘看到谈国柱黑着脸回来了,本以为他会发好大的火,没想到他却是一整晚都一声不吭,吃过晚饭就上床睡了,反常极了。 见此情形,家里谁也不敢去触他的眉头,谈二牛和沈南星见谈湘不用去温城了,也就放下心来,想着等过几天谈国柱气消了,再和他谈谈阿湘上学的事,虽然初二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但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第二天起床,谈湘发现谈国柱又不在家里,奇了怪了,这公鸡刚叫过,谈国柱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一家人本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谈国柱很少和家人交代自己的去向,没准他出去有事呢,可一连两天,村里没一个人看到谈国柱,家里人才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对呀,就算是去亲戚朋友家,两天也也应该回来了呀! “青哥儿,你明早去爱杰学校问问,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大他自从那天从学校回来人就不大对劲。”谈二牛吩咐道,毕竟是自己儿子,突然不见人影,老人家还是很担心的,这可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 “好的,爸,我明天一早就去。”谈国青答应道。 “你身上还有钱不?我给你钱坐车吃饭,若是学校找不到,再去老大几个朋友家问问。” 说完,谈二牛走到床边,蹲下来朝床底板下掏去,可是左掏右掏,却还是没有摸到自己熟悉的小布包。 “老伴,你过来帮我找找,我放在床底下的钱怎么没了。” 沈南星坐起身来,举着煤油灯走过来,帮着谈二牛找了起来,两人最后把床底板都翻过来了,还是没找到。 “老头子,你别急,找不到也没关系,你那拢共也没多少钱,我那还有呢,我拿给你。”沈南星知道谈二牛有睡不着就起来数钱的习惯,为了宽慰他,便去衣柜里拿自己的钱。 沈南星让谈二牛把煤油灯放在桌上,自己翻找了起来。 “奇怪了,昨天我还看过呢,明明是放在这里的呀。”沈南星将衣柜里不多的几件衣服都搬到了床上,依旧是没找到自己的钱袋。 谈二牛似是猜到了什么,对着谈国青说道: “青哥儿,你的钱放哪了,去找找。” 谈国青一脸不解,但也顺从的走到了床边,掀开了自己的床褥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不应该呀,我一直是放在这的呀,怎么没了呢,我们这村子几十年都没进过贼,哪个不长眼的偷到我们家了。” “造孽呀!”谈二牛大喊一声后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瘫坐在地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这边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谈湘,她穿上外套跑了过来,听奶奶说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谈湘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跑回房间找自己的钱匣子,木盒还在,可锁却被砸开了,里面的钱已是一分不剩。 集市 谈国柱还真是不做人呀,自己离家出走也就算了,怎么把家里的钱都给搜刮走了,可让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呀。 是的,能在短时间内精确的拿走家里所有人的钱财,只能是家贼了,可能在谈国柱眼里这不算偷,因为他觉得这个家的东西都应该是他的。 谈湘这段时间攒了多少钱,谈国柱都是看在眼里的,之所以之前没让她上交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反正就算是放在谈湘那,这钱也是他的。 看着爷爷大受打击的模样,谈湘不住的抚摸着谈二牛的胸口,温声安慰道: “爷爷,你别急,钱没了就没了,现在年头好了,家里也有存粮,反正是饿不死的,再过两三个月地里的稻子麦子也要成熟了,到时候都会好起来的。” 谈湘也是没想到谈国柱能做得这么绝,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谈二牛是身体,情绪是真的会击垮一个人的。 “是呀,老头子,再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这世道是越来越好了,我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钱财那都是身外之物。” “爸,你别难受,还有我呢,我都二十了,担得起这个家了!” 看着环绕在身边的亲人,谈二牛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好过了不少,是呀,留下来的人才是他应该好好守护的。 “别的也就算了,只是那孽子这一走,把我们湘丫头的学费也给拿走了呀!算了,大不了我再去翠姐儿那里借点吧。” “爷爷奶奶,没事的,不用去麻烦小姑,家里不是有小叔上中学时候的课本嘛,我在家自习也是一样的,反正初二也只剩半学期了,我可以直接跳级上初三,你们孙女这么聪明,肯定能行的。” 对于谈湘上学的事谈二牛本是不愿妥协的,只是谈湘软磨硬泡的,又抬出了谈翠举例,谈二牛这才放弃了去找谈翠借钱的念头。 其实谈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本来就想着跳级的,前些天她看过初中的课本,里面的知识点她稍作复习就都回忆了起来,放弃初二下学期,到初三的时候突击一下,对她来说才是最有效率的学习方式,毕竟不知道谈国柱和谈爱杰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她得抓紧时间,在他们回来前做到经济独立。 其实丢了这些钱财也不全是坏事,最起码他们知道谈国柱是自己拿了钱走的,没出什么意外,他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手上有钱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谈国青后来还是借钱去了县城,在得知谈爱杰退学去温城后,一家人大概也就猜到了谈国柱的去向了,他十有八九是去温城找谈爱杰了。 谈国柱的离开谈湘是意外的,她猜到了谈爱杰会跟着宋美凤去温城,并一直在推波助澜,没想到谈国柱竟这么放不下自己儿子,也跟着过去了,谈国柱对女儿没感情,但对儿子,绝对是真爱。 小金库都被谈国柱搜刮走了,谈湘对于火车的到来更加迫切了,手里没钱心里慌呀。 谈湘开始备货,这段时间周姨给她们下了不少订单,昨天更是一口气要了一百斤红枣和一百个鸡蛋。 红枣是昨天就挑拣好了的,家里的红枣不多了,卖完这一批,也没剩多少了。 一百个鸡蛋,对她家来说有点多,沈南星这些日子也就攒了五十多个,好在宋巧那边也有四十来个,凑一起正好。 谈湘想着,等这批货卖完了,可以再去捉些小鸡,这样自家人以后也能吃上蛋了。 第二天,等谈湘和宋巧来到铁轨旁的时候,那里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都是村里的熟面孔,村东头的谈小娥,村西头的宋春燕和宋菜玲,大家相互打招呼,也没有不自在,毕竟,这又不是谁的地盘,大家也都不容易,家里多个进项总是好的。 火车开过来了,谈湘和宋巧迅速的找到了五号车厢,只等车一停下,就一个劲的朝着车窗里面招手。 在其他人还在挨个车窗兜售的时候,谈湘和周秀芬已经银货两讫了。 “周姨,这个篮子里是我们家新晒的笋干,您带回去尝尝看,用来烧肉炖汤那味道都是一绝!” 周秀芬闻言接过了小竹篮,打量了起来。 “这笋干晒的真不赖,这活做的干净又细致,这春日里我正准尝尝笋呢,就不客气啦,周姨在这谢过你们了。” “周姨你喜欢就好,若是吃的对您口味,我下次还给您带!”谈湘说道。 “好,我回去尝尝看!” 火车一走,村里的这些姑娘们就凑了过来。 “阿湘,巧巧,怎么每次你们都卖得这么快呀,这些城里人可真不好说话,有的直接关窗户,脾气可差了。” “我们呀,脸皮厚呗!”宋巧和大家打着哈哈,她们不在意大家伙来这做买卖,但不代表要把周姨这个大主顾让出去。 谈湘则是充分利用了阿湘以前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人设,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早上七点,列车到达了京市站,周列车员也交班回家了,刚走进铁道大院,就遇到了托她买鸡蛋和红枣的邻居,她就直接在院子里就把红枣和鸡蛋给大家分了,自己收了钱后提着笋干回家补觉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饭点了,隔壁厨房传来食物的香味,关着门她都闻到了。 “妈,你这是在煮什么呀,怎么这么香呀?”周秀芬走进厨房问道。 “不就是你早上带回来的笋干,我不过是加了一些五花肉和百叶结,没想到会这么香,刚才已经好几个邻居过来问了,你这笋干哪里买的呀?若是还有,下次再带点回来呗。” 周秀芬凑过去,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起来,嗯,汤鲜味美,喝到胃里真是太舒服了。 当列车再次停靠在枣儿沟前,看到谈湘他们后,周秀芬直接表示想多买点笋干,而谈湘对此则是早有准备,直接拿出了满满的一筐笋干。 周秀芬大手一挥,示意全都要了。 笋晒干后不占分量,谈湘定价五毛一斤,这一大筐有二十斤,这一单她就赚了十块钱。 周列车员原本还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买的太多了,谁知当她回到大院才发现,这些压根就不够分的,东家拿一点,西家要一些,不一会儿就分完了。住在这大院的家境大都也还不错,给起钱来也都大方,这么一来周秀芬还赚了些。 其实周秀芬之所以来回忙活也不是为了赚钱,她也就收个跑腿费而已,她在列车员这个岗位上已经做了二十年了,她老公也在铁路局,两人虽都是铁饭碗,但没什么硬关系,多年来一直没办法更进一步。 最近,她得到了一个机会,铁路局里要民主评选工会干事,她作为几十年的老员工,很有希望,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个坐办公室的了不是。 在这个关头,帮大家跑跑腿,换点山货,既不违规,又能拉一波好感,实在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家里的笋干不多了,库存告急,谈湘赶紧拉着自己小叔上山挖笋,这笋可是不等人的,想要挖到最佳风味的竹笋,就得趁早!竹笋的最佳食用时间也就半个月而已,不抓紧时间赶紧收割,他们就会迅速长大,而做成笋干后则可以存放很久。 “小叔小叔,快点呀!”谈湘一溜烟的跑在前面,像个灵活的兔子。 “慢点,小心崴脚了!” 谈国青对这个侄女的变化很是惊喜,孩子嘛,就该开心活泼一些,是以他也乐意陪着她折腾。 说实话,谈国青还挺佩服谈湘的,敢想敢做,关键是还真让她做成了,比起他在采石场卖力气,去铁轨旁卖东西还真是轻松多了,也赚得多了,比自己强。 一阵忙活后,谈湘家的院子里晒满了笋干,连屋顶上都没有放过,引得好多路过的村民好奇,就连路过的李桂花也忍不住发问。 “婶娘,今年怎么晒这么多笋干呀?” “孩子们爱吃,就多做些!今年的笋呀,长得可真好咧!你们家要不要也多做点呀。”沈南星隔着篱笆回道。 李桂花今天是来报信的,前些日子谈国栋父子电话打到了大队上,托大队里的人回家路过枣儿庄报个平安,说他和谈爱超已经到温城了,还遇到了谈国柱和谈爱杰。 沈南星听到口信,也就放心了,连忙装了一篮子笋干递给了李桂花,表示感谢。 李桂花面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很是不满,这二房不仅鸡贼还小气,明明说好了只带一个人,到最后却是一个跟一个的去了,自己丈夫边做工还要分出心思来照顾那家子,结果就给些不值钱的笋干做谢礼,真是没眼力见,以后还是少跟这家人打交道的好。 山里笋多,村里人从小吃到大,早就吃腻了吃怕了,日子好点的人家就不愿意再吃了,李桂花就是其中之一。 但就是这吃起来有点涩的笋,在那些年代可是养活了不少人,是以虽然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还是有不少人家会做好些笋干留着慢慢吃。 谈湘是忠实的竹笋爱好者,尤其是竹笋做成的泡菜。 竹笋切丝,清水洗净放进坛子里,放上大蒜和小米辣,加水没过,盖上盖子静置一周就能吃,脆辣爽口,用来配粥是再好不过了。 少了谈国柱这个劳动力,谈二牛他们就忙多了,时节不容耽误,沈南星便也跟着一起下地干活,谈湘就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在看过奶奶制作笋干的过程后,谈湘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了,地里的活这么多,她也不能总是麻烦奶奶。 就这样,谈湘家院子里的笋干晒好了又卖完了,卖完后又晒满了,总之,这些晒笋干的筛子就没停歇过。 而靠着这满院子的笋干,谈湘的小金库又慢慢的多了起来,到了三月底,她靠着卖笋已经足足赚了五十多块了,这年头工厂工人一个熟练工也就四十块左右工资罢了。 春分尾声,气温不再乍暖乍寒,春光无限好,换下了厚重的棉衣,孩子们满山遍野的撒欢。 “阿湘,走,跟着小叔去东山镇上赶集去!”谈国青看自己这侄女这些天忙得不得停歇,刚好地里的活计也有了空隙,就想带她出去放放风。 “好的,小叔你等我一下!” 谈湘也正准备找个机会下山,她拿出自己的小金库,打算去消费一番,她来这也一个月了,都没去过外面呢。 果盘 现实很快浇灭了谈湘的热情,这集市,和她想象的差的有点多呀。 这东山镇,是比他们枣儿沟大多了,放眼望去都是青砖瓦房,可像样店铺却不多,所谓的集市不过是在主干道的两边搭了架子棚子,卖一些农产品和日常用品。 “别泄气嘛,这里是比不县城,但还是有东西可以买的,走,去看看你要买的小鸡!” 好吧,其实仔细看看,还是有些东西的。 叔侄俩挑了二十只小鸡,花了三块钱,小鸡存活率低,不知道最后能活下来几只,是以多买了些,家里的两只老母鸡鸡龄已经很大了,等小鸡长成,全家就能吃上鸡蛋了。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公社中学了,靠近公社中学的路边还摆了几个卖文具的摊子,铅笔、橡皮和本子都有,还有书包、笔袋,这年头的文具可比后世简单多了。 谈湘在摊子上买些了纸笔,放进了自己的布袋子里,正在付钱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有人喊她。 “谈湘,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圆脸少女惊讶的朝着谈湘喊道。 谈湘抬起头,好一阵思索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女是谈国栋的小女儿,谈爱超的妹妹,谈萍。她和谈湘既是同村,也是同学。 谈湘还没来得及回答,谈萍就已经走过来了,她拉着谈湘的手臂皱着眉说道: “谈湘,你怎么来这里了,国柱叔不是不让你上学吗,国柱叔也是为你好,你得体谅他呀,你家条件摆在那,要是供你上学,以后你哥哪里来的钱结婚娶媳妇。” 谈萍的手劲真大,谈湘只觉得手臂上的肉被捏得生疼,而且不知怎么的,谈萍的语气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就好像这学校是她家开的一样,还有那副说教的模样,活脱脱的谈国柱上身的感觉。 “谈萍,你先把手放开,我不是来上学的。”谈湘挣脱开谈萍,后退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谈湘,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你好,你爸不会害你的,听你爸的,你也能少走些弯路。” 谈湘听着谈萍的话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个姑娘明明才十五岁,却硬要装作过来人,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好像生怕谈湘回学校似的,可在谈湘记忆中,她和谈萍没什么纠葛呀。 “谈萍,我们家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上学快迟到了,赶紧进去吧。” 谈萍看了看校门口,估摸着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但她仍是放心不下,还是嘱咐了谈湘一句: “那我先进去了,谈湘,你以后没事还是别来学校这边了,在家都帮你爷爷干点活。” 看着谈萍跑进校门的身影,谈湘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理解谈萍身上的那股优越感,毕竟她爷爷是村长,爸爸会挣钱,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宠着,但她也没有权利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呀,她们不是同辈吗?她为什么总用一种长辈的语气和她说话呀。 谈湘真的想不通,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她这样子落在走过来的谈国青眼里却是心疼的不行,以为谈湘是看着学校发呆。 “阿湘,你放心,就算你爸她不供你,小叔我也会管你的,你只管好好念书,你能念到哪,小叔我就供到哪!” 看着站在学校前面的谈湘,谈国青莫名的生出了怜爱之心,他是真的把阿湘当自己女儿的,谈国柱那家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要是有个女儿,他是绝对舍不得她吃一点点苦的。 谈湘知道她这幅样子让谈国青误会了,便笑着朝他说道: “小叔,你可别小看我,靠我自己,我也能读上书的,小叔你还是留着钱娶媳妇吧!” 叔侄俩互相打趣着,不一会儿就把奶奶吩咐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盐、糖、酱油、火柴等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祭祖需要用到的冥纸香烛,毕竟快到清明了嘛。 然后就是谈湘自己打算买的一些东西,她摸了摸口袋,跑到摊子前给奶奶买了盒雪花膏,给爷爷买了两双棉袜。 “小叔,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谈湘看向谈国青问道。 “我们家阿湘可真有本事,赚钱了知道孝顺小叔了,小叔什么都不缺,要不,咱们俩买点肉回去搓一顿?” 谈湘听到肉眼睛就发亮了,天知道,除了之前的那一小块腊肉,她这些天就没尝过肉的滋味,这对于无肉不欢的她简直是太残忍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行!我们去买肉!”谈湘开心的说道。 两人一拍即合,就往肉摊那边走去。 “老板,这块肉怎么卖呀?”谈国青指着一块五花肉问道。 “小伙子好眼光,这五花肉可就剩这最后一块了,我本想留着自己吃的,一块五一斤,你要是想买就拿走。” “老板,便宜点,你这都快收摊了,就别和我们计较这么多了。” “行了行了,这两根骨头也一并送你们,可好?” 谈湘还真看上这两根骨头了,大筒骨,还带着点肉渣,用来煮汤再好不过了。 “行,就这块了,帮我们称一下吧!”谈湘痛快的说道。 “好嘞,五两出头,就算你们半斤吧,给七毛五分就行。” 肉摊老板熟练的拿起杆秤,稍一拨动就报出了数。 两人付了钱,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两人鬼鬼祟祟的进了厨房,拿着刚买的肉在沈南星面前晃来晃去。 “呦,买肉啦,放着吧,中午就给你们做出来。”沈南星看着献宝似的二人,笑着说道。 谈湘正庆幸有这么一位开明的奶奶,很多人穷怕了,就会拼命的苛刻自己和亲人,有了钱也不花,就攒着,比如大房的李桂花,别看他家房子建得气派,平时生活开支可是不能再省了,除了谈国栋在家的那些天,一年到头肉都不舍得买,这种节省已经是刻进她的骨子里了。 但谈湘认为,努力赚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的更好嘛。 沈南星这辈子享过富贵,也过过苦日子,是以她很是看得开。 中午两菜一汤,笋干烧肉、凉拌马兰头、冬瓜大骨汤。 饭菜上桌,谈二牛夹起了一块麻将牌大小的五花肉放进了嘴里,美得直眯眼睛。 谈湘给自己舀了一碗冬瓜骨头汤,热汤进肚,鲜美极了,软绵绵的冬瓜吸满了汤汁,一口咬下去,绵密清爽。 没了谈国柱父子的打扰,这顿饭四人吃得很是尽兴,肉就是好吃呀,吃到肉的感觉真的太幸福了,谈湘想着,哪怕只为了能多吃几顿肉,她也要努力赚钱呀!以后鸡肉羊肉牛肉的,她都要吃个够! 饭后,一家人搬着小板凳做在院子里唠嗑。 “湘丫头,你这段时间可是比爷爷我还要忙呀,听你奶奶说你都能和城里人做生意了,来,跟爷爷讲讲。” “爷爷,我这哪是做生意呀,奶奶和小叔惯着我,我拿山里的土特产去卖,做的都是无本生意。” “怎么不是,我们家湘丫头有脑子有胆子,比你哥哥强多了。”谈二牛想起谈爱杰不免有些不好受。 “爷爷,这段时间嚯嚯了不少你编的竹篮,这是我给您买的袜子,给您赔罪啦。” 谈湘乘机拿出了自己买的礼物哄谈二牛开心。 谈二牛看到谈湘掏出来的袜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堆了起来,他乐呵呵的接了过来,拿在手里不住的摩挲着。 “这袜子松紧不错,是好东西,我们家湘丫头,有孝心!” “奶奶,这是给你买的雪花膏,我看你的那瓶都见底好久了。” “咦,我也有礼物呀,我们家阿湘真贴心!”沈南星亦是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捧着雪花膏闻了起来。 “爷爷,我这点小聪明算什么,要说还是您厉害,你编的那些竹篮城里人看了都赞不绝口,那工艺,称得上是艺术品的!” “嗨!什么艺术不艺术的,老头子我熟能生巧而已。”谈二牛不好意思的说道。 “阿爸,这次我可要站在阿湘这边了,你编的篮子那真是这个。” 谈国青边说着边竖起了大拇指,接着说道: “想当初,我姐出嫁的时候,那些衣箱,衣柜,都是您亲手编的,有一个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我姐那八角梳妆盒,那叫一个精致呀!” “小叔,有多精致呀?”谈湘好奇地追问道。 “那是一个八角形的双层梳妆盒,寓意百年好合,还是双面编,是用细如发丝的竹丝编成的,光滑的嘞,一点都不扎手。” “湘丫头,你别急,等你出嫁了,爷爷也给你编一个。”谈二牛指着谈湘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谈湘被逗得红了脸。 “爷爷,要不我们合伙做买卖吧,爷爷你编的这么好肯定能卖的出去。” 谈湘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今天趁机讲了出来。 “卖给谁?火车上的那些人?他们可用不上我编的篮子。”谈二牛边说边摇手。 “爷爷,谁说我们要卖篮子的,我们卖些方便带下车的小物件,这样肯定有人感兴趣。” “哦,湘丫头你想让爷爷编什么?”谈二牛来了兴趣。 “我想过了,果盘就不错,还有梳妆盒,茶盒,都可以试试看。” “行,等爷爷有空了编几个出来让我们湘丫头看看。” “爷爷,你真好!”谈湘欢快的说道。 竹杯 田里的活还没干完,稍作休息,谈二牛和谈国青就扛着锄头和钉耙下地去了。 谈湘则是回到自己的小隔间,趴在椅子上,拿出笔和本子开始画了起来,她回忆着后世见到的那些精美果盘和梳妆盒的样子,画出大致形状,然后加以改良,让外形更加适合手工编织。 谈湘画好了先拿去给沈南星看了。 “就这么简单?这哪用得着麻烦你爷爷,我屋子里还有一些处理好的藤条,等会儿奶奶给你编几个看看,这果盘呀,用藤条编起来更好看,今天你一大早就起了,快去睡个午觉吧。” 谈湘还真的感到困了,便想着小睡一会儿,回到小隔间,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来都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走出房门,屋檐下,沈南星安静的坐着,双手不停,十指翻飞,那些藤条在她手中听话极了。 谈湘睡个午觉的功夫,沈南星就已经编好了三个果盘了,一个圆形的,一个六角形的,还有一个荷花型的,真好太好看了,谈湘对这几个果盘爱不释手,都舍不得卖了。 “阿奶,这些藤条摸起来可真光滑,您花了不少功夫处理吧?” 这山沟沟里什么都要靠人力,谈湘可以想象得到这背后的辛苦。 “嗨,不辛苦,奶奶我喜欢做这些,你看着漂亮不?还和你想的一样呀?” 沈南星真的是很会苦中作乐,就算身处山沟之中,也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在她看来,琴棋书画是艺术,这藤编同样是艺术,所以谈二牛教她的时候,她学的还是挺开心的。 “奶奶,您编的好看极了,是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卖了,它们在我眼里都是宝贝!” “奶奶我呀,只管编,剩余的你做主,若是卖不掉,我们就自己用!” 沈南星看着编出来的果盘,也是喜欢的很,她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 “对了,有个东西奶奶还没给你看过呢。”沈南星说着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起身往屋里走去。 “湘丫头,你背上看看,看看合不合适?” 沈南星拿出来的是一个用细藤条编成的方形小书包,外形挺廓,线条流畅,其时髦程度,竟不比后世的雕呀驴呀的差,谈湘真心感到惊喜。 “奶奶,这包好漂亮呀!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快背上,我看看肩带够不够长。” “诶!”谈湘利落的背上了肩头。 “奶奶,正合适诶!” “那就好,那就好。”沈南星看着欢喜的谈湘,很是欣慰,她没赶上好年代,她希望孙女将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谈湘看着这个精美的书包,只觉得沈南星真是了不起,自己做这些是为了赚钱,而她只是纯粹的喜欢,谈湘不禁为她感到遗憾,她这种天赋和品行,本该有更灿烂的人生的。 天气越来越暖和,白天也越来越长了,冬天的时候五点天就黑了,现在晚上七点了天还是亮的。 就这么捣鼓了几天,祖孙俩一个画,一个编,家里已经积攒了几十个果盘了,各种样式的都有,还一个比一个漂亮,谈湘开发着她的想象力,沈南星发挥着她的创造力,出来的成品让谈二牛和谈国青赞不绝口。 红枣和笋干都已经卖完了,谈湘想,是时候让奶奶编的果盘出场了。 还真的有点忐忑呢,之前都是卖的吃的,没有投入那么多感情,这次可是倾注了她和奶奶的心血呀,就是不知道乘客们对工艺品感不感兴趣呀。 对了,爷爷昨天刚做好的竹杯也可以一并带上。 竹杯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细致也细致。 砍一根楠竹或者毛竹,从竹节下方锯断,刨去青色外皮,再细细刨平外周,刨出想要的形状,可以做成上窄下宽的大肚子样,也能做中间凹进去的成小蛮腰样,最后将里外打磨光滑就行。 若是再精致一些,可以在杯身上雕上图案文字,在底部雕出纹路。 竹杯天然一体,自然清香,用来饮茶再适合不过了。 若是想要做成带盖子的,只要在锯断的时候选两个竹节就可以了。在靠近竹节的地方,切开其中一端,从切口处将两块竹料做成相互咬合的形状。 拿了五个果盘五个竹杯,谈湘出发了。碰巧宋巧今天家里有事,她只能一个人去了。 到了铁轨旁,竟是一个人也没有,想来也是,大家家里的大枣和笋干也卖得差不多了,山里物产并不丰富,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卖的了。 火车停下,谈湘挨个车窗问过去,大家都是只看不买,直到来到车尾的时候,才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问起了价钱。 “小姑娘,这果盘怎么卖呀?” 这位乘客看着着实喜欢,担心这次错过了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了,犹豫了一番后开口道。 “姐姐,一块钱一个,有三种样式可供挑选,您看!”谈湘踮起脚尖把果盘举高了些。 “能便宜点不?”女乘客询问道。 “姐姐,这些都是我奶奶亲手编的,从到山上砍藤条,回来蒸煮加工,再编成果盘,花了好大的功夫,若是便宜卖了,我怕对不住奶奶的这番辛苦。” 这位年轻的女乘客听后有所动容。 “姐姐,要不我再送你个竹子做成的小水杯吧,你在车上可以用它喝水。” 谈湘拿出一个竹节杯在手里摇了摇,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动了起来。 女乘客被谈湘可爱的样子逗笑了,果断的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一元纸币递出了车窗。 谈湘就这样成交了她的第一个果盘。 “小姑娘,你这竹节杯卖不卖呀?” 坐在另一边的男乘客突然问道。 “卖的,两毛钱一个,需要来一个吗?有三种样式可供选择。” “给我一个!” 这位乘客出门忘了带杯子,在车上渴了一路了,又不舍得买矿泉水,他一看到这个杯子眼就亮了,买个杯子,就可以去乘务员那里倒水了,还能带回家用,多划算呀。 就这样,爷爷做的竹杯也开张了。 这时,坐在靠里面座位的一位带大金链子的中年男子指着竹杯说道: “小姑娘,你这竹杯看着有点像岛国那边的东西呀,我之前在料理店吃饭的时候他们给顾客喝茶用的就是这种杯子。” “大叔,这可不是什么岛国的东西,这竹杯在唐朝的时候很是流行,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谈湘认真反驳道。 “小姑娘说的对,不仅是唐朝,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竹杯风潮更盛呀,到了宋朝不少文人也酷爱以竹杯饮茶喝酒。” 这是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戴眼镜的老者发声了。 “老爷爷,您知识真渊博,我今天受教啦。”谈湘说道。 “小姑娘,也给我拿两个,我带回去做个纪念。”老爷爷笑眯眯的说道。 谈湘从篮子里挑了两个最好看的,就是刻了兰草的那两个大肚子形状的,踮起脚尖递进了车窗。 “爷爷,给您!” 谈湘刚收好钱,火车就发动了,她赶忙站远了点。 列车上,那位老爷爷拿着茶杯在手上端详,嘴角不自觉上扬,着小东西还挺精致,家中等他回去的妻子应该会喜欢的。 回到家里,谈湘原以为奶奶他们会很失望,毕竟就卖出去了一个果盘,没想到沈南星竟是开心的不得了。 “真没想到,我编的盘子真的能卖出去呀,我家阿湘真有本事。” “还有我的竹杯,居然卖出去了三个,我小老头可真厉害!” 谈二牛听完了阿湘的转述比沈南星还要高兴,没听阿湘刚才说嘛,车上戴眼镜的老学者也说他的杯子好,还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看着爷爷奶奶开心的样子,谈湘又重新恢复了信心,是嘛,一下子全卖光才不正常呢,慢慢来,有人买就说明这些东西是有市场的,如果没有市场,他们就改良产品去迎合市场。 于是,谈二牛那边推出了简易竹杯,只打磨杯口,其他的保持原生态,这样制作起来简单,卖的也就便宜,一毛钱一个,走量。 现在气温还算舒适,等再过一个月,天气热了,车上的人不可能不喝水,到时候他们的杯子肯定有人要。 至于果盘,沈南星那边也出了简易版的,五毛一个,不过肉眼可见的没有一块钱一个的好看,有了对比,一块钱的那种反而卖得更好了。 带着果盘和竹杯,谈湘再次出发,这次她可是做足了准备,爷爷给她改造了一辆个小推车,推车上还有镂空的架子,这样,乘客们就能直观的看到她家的产品了。 火车停稳后,谈湘赶紧抓紧时间推销了起来,十几分钟的时间,从车头到车尾,谈湘这次卖掉了两个一块钱的果盘,一个五毛钱的果盘,三个雕花的竹杯,两个简易竹杯,总收入三块三毛! 这结果比第一次好太多了!火车离去,谈湘开心的收拾好小推车,快快乐乐的往家里走去。 这结果比第一次好太多了!火车离去,谈湘开心的收拾好小推车,快快乐乐的往家里走去,她要赶紧去和爷爷奶奶汇报这个好消息! “奶奶!我回来啦!”刚到院门口谈湘就大声叫了起来。 “湘丫头,你回来啦,萍萍来找你玩,等了有一会了,这些我来收拾,你快去玩吧。” 沈南星接过谈湘手上的小推车,示意她多和同龄的朋友玩玩。 谈湘转头,看到了坐在院子中间的谈萍。 谈湘一进门,谈萍就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个遍,满脸的汗水,沾满泥土的布鞋,这样子的谈湘让谈萍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来这一趟。 谈湘见谈萍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看也不说话,只好努力找话题不让气氛那么尴尬。 “谈萍,你放学啦?” “嗯,谈湘,你的事我都听你奶奶说了,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多攒点钱,将来你哥娶媳妇你也能出一份力,你不上学是对的。” 这天是没办法聊下去了,谈湘只觉得自己和谈萍根本不在一个脑回路上,这谈萍怎么每次一见面就劝自己不要上学呀,自己上不上学和她有什么关系吗,还有,自己攒钱和谈爱杰娶媳妇有什么关系吗? “嗯,那个......”谈湘刚想反驳谈萍就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复习功课了,你忙吧,不用送了。” “哦,好吧。”谈湘觉得挺没意思的,也不想争辩了,自己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呢,反正两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管她怎么想的呢。 谈萍走在回家的路上,终是放心了,看来谈湘上次出现在校门口只是个意外,她家并没有让她继续上学的打算,看她如今这幅样子,已是彻底比不上自己了。 谈萍想,她和谈湘,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怪就怪谈湘命不好吧,她可不想再体会那种永远被人压一头的感觉了,没了谈湘,她才能成为枣儿村最有出息的女娃,成为家人的骄傲。 谈萍的这种小心思谈湘是没工夫理会的,她今天心情好极了,此刻正忙着和爷爷奶奶汇报今天的收获呢。 昏暗的灯光下,谈湘把收到的钱一张张的数给爷爷奶奶看。 等钱数完,谈二牛惊得说不出话来,孙女这些日子竟不声不响的攒了这么多钱呀,他编的东西,还真的能赚钱呀! 惊讶之余他又思考了起来,之前的红枣笋干也就罢了,能卖的也就那么多,这竹编可不一样,这山里别的或许没有,可竹子和藤条是最不缺的,漫山遍野都是,若是能卖出去,那就都是钱呀。 保守一点,一天按3块算,一个月火车有15天在这里停靠,那一个月就能赚四十五块,一年就是五百多块,妈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呀! 黄鳝 这笔账算下来,在座几人都兴奋了起来,要知道这年头城里面的熟练工一个月也就是三四十块钱,而他们这些种田的,一年能有一百块的收入就不得了了! 在算明白里面的收益后,大家已不再是随便玩玩的心态了。 两位老人以前没做过生意,但他们知道,想要生意好,产品质量必须过硬,是以他们就一个劲的改进产品,他们可以保证,这些果盘呀,杯子呀,上面绝对不会有一根毛刺! 在沈南星的手下,果盘可以是任何形状的,手拎包也已经列入计划,在谈二牛手里,竹杯可以做到媲美玻璃和陶瓷杯,摔不破,用不坏,手提箱也在准备中了。 而谈国青则是负责上山砍竹子,割藤条,谈香负责销售,一家人齐心协力,井井有条,在大家的支持下,这笔小生意渐渐走上了正轨。 卖果盘比做种地来钱快,可在庄稼人眼里,田里的活还是第一要紧的,种田才是根本。 火车的停靠本来就是个意外事件,这生意能做多久没人知道,而地就在那,如今又赶上了好政策,只要勤劳肯干,就不会饿肚子,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真的是被饿怕了,谈湘理解这种执念。 时间来到了立夏,田里春耕的活计暂时告一段落,可勤劳的农民们可不会就这样歇下来,以前饿肚子饿怕了,为了都攒点家底,他们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在给小麦做完除草施肥,种完油菜,种好玉米后,谈二牛又种起了大豆和花生。 而沈南星在将屋后的自留地种的满满当当,连院子外墙角也没放过种上了丝瓜和南瓜和冬瓜后,又打算跟着同村的姐妹们一起,去十里外的茶园打工。 一天一块钱,包吃包住,对于庄稼人来说算顶不错的活计了。 采茶是个辛苦的差事,谈湘舍不得奶奶吃苦,坚决不同意她跟着一起去。 “奶奶,卖果盘挣的不比采茶少,还不用翻山越岭的,我们不去好吗?。” “是呀,妈,你就在家帮帮阿湘吧,这里离不开你,家里的藤条和竹片用的差不多了,明儿个我再去山上多砍些。”谈国青也舍不得自己老妈出去受罪。 沈南星想了一下,采茶的确还不如编果盘来钱快,在家她还能照看着菜地,还能做饭,也就打消了外出采茶的念头。 如今谈湘小推车上的产品那是越发的琳琅满目了,除了果盘和竹杯,茶盒和梳妆盒也上架了,还有时尚的藤编手提包,前不久谈湘就以五块钱的价格卖出去了一个,为此她高兴了一整周来着呢! 生意这么红火,不可能没有眼红的,可这是人家的本事,学不来呀,这编织的手艺,可不是看看就会的,于是村里人在尝试失败后也就都放弃了,想着还是等着秋收后卖红枣吧。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香味,又到制作黄豆酱的时候。 谈湘跟着沈南星开始制作黄豆酱,今年她们准备做十斤黄豆的量,这样可以吃到来年开春了。 将黄豆倒在竹筛上,把坏掉的挑出来,挑好的黄豆放进木盆里,用水浸泡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黄豆就已经泡发好了,将黄豆用漏勺从盆里捞出来,放到铁锅里蒸熟。 蒸熟后的黄豆再次平铺再竹筛上,倒入面粉。用手将黄豆和面粉搅拌均匀,使得所有面粉都均匀的附着在黄豆上。 将裹满了面粉的黄豆铺在纱布上面,铺好后包起来,包紧实,放在通风又避光的地方,让它们发酵。 一般五天左右,黄豆就能完成发酵。 五天后,谈湘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纱布。 发酵后的黄豆都粘连在了一起,表面上会附着着一层黄绿色的菌丝。 沈南星说这次发酵很成功,没有一点黑霉,谈湘这才放心了。 接着把霉豆子掰成小块,放到太阳底下暴晒,晒好之后再用手搓开,然后用筛子将粉尘筛掉,就得到干净的霉豆子啦。 沈南星拿出一口洗刷干净的陶罐,将霉豆子倒进去,接着放入盐,加满清水没过霉豆子,然后用筷子搅拌均匀,盖上盖子,放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去暴晒。 每天搅拌一次,等上半个月,他们就能吃上美味的黄豆酱啦。 明明只用了最简单的盐和豆子,却比任何调味品都要有滋味,喝粥的时候,烧菜的时候,加上一点,真的无比下饭。 半个月后时间来到了芒种,可谓是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枣儿沟的人们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枣儿庄地少人多,如今分配到户,谈湘他们家所在的生产队旱地人均一分三,稻田人均七分。谈湘一家六口,只有不到八分的旱地,四亩二分水稻田。 全家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向这五亩地要。 所以,只要庄稼能生长的季节,无论旱地还是水田,谈二牛都没有让其闲着,一年四季生机勃勃,春天的油菜大豆,夏秋天的水稻麦子,冬天的白菜萝卜。 到了五月,田里的麦子已经换上了金色的外衣,低下了沉重的头颅,抢收和抢种要开始了,接下来枣儿沟的村民们要经历收割、犁田、施肥、晒草、扯秧和插田这系列繁重的劳动,谈湘一家也不例外。 早上五点,一家人快速的吃完了早饭,爷爷奶奶和小叔开始割麦子,一人一把镰刀,下到田里,低头弓腰,左手把禾,右手挥镰,三五束禾成一把,随手放在身边,谈湘就跟在后面捆麦子。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谈湘回家做午饭,做好了送到田里,等吃完后继续跟在大人后面捆麦子。 傍晚,谈湘回去做晚饭,谈国青从家里推来了板车,板车上放着麻绳和扁担,他们要在天黑前把今天割好捆好的稻子运送到谷场去。 麦穗向外,麦根朝里,堆成左右平行的两堆,中间正好容纳一部打谷机,准备脱粒。踩打谷机脱粒是最辛苦的活计,得靠体力,谈二牛和谈国青承担了所有脱粒的活计。 谈湘在家做好了晚饭,直到夜幕降临,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看到爷爷奶奶和小叔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重复昨天的故事,打完麦子紧接着又要种水稻,种稻前要挖田犁田,真是一刻都不得休息。 山里没有机器,只有靠锄头,一锄一锄地挖,把泥土挖过来了,凸凹不平,还要整平滑,方便插秧。偌大一块田,全部挖完,可真不容易。一天下来,手掌全是水泡,钻心地痛。第二天天亮,水泡还没好,就又要继续,让旧伤添新创。 挖完田,犁完田,就要插秧了。 早上四点,谈湘起床跟着爷爷奶奶去田地里拔秧子,走在田埂上,谈湘感到有些摇晃,她还没完全清醒。拔完秧之后,还需要将它们挑到待插秧的田边。这时候谈湘就会回去给大家做早饭,等做好了把早饭送到田头。 沈南星是村里插秧能手,插得又快又整齐。她弯下腰,只见水花飞溅,哗哗作响,谈二牛和谈国青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刚嫁过来的那年,她被蚂蟥叮了都会大叫出声,如今她这纯熟的插秧技术,任谁路过了看一眼都要夸上几句的。 炎热的天气令人头发晒得昏沉,栽秧时稻田的水都被太阳灼热,蚂蝗和虫子在地上爬行无处不在,手指因为长时间浸泡而泡破,到了晚上,闷热的天气使得蚊子成群结队,根本无法入眠。 清晨天还未亮就要下地劳作,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结束工作,谈湘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谈湘是在是不敢想象,若是将来每年都来上一遍,她要怎么承受,其实她的活计已经算是轻松的了,回来做饭的时候还能稍加喘息,她实在是不敢想,爷爷奶奶和小叔他们这些天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更要命的事,因着枣儿沟的地形,即使以后机器普及了他们这也很难用到。 想到这里,谈湘更坚定了她带着家人走出去的信念。 劳作这么辛苦,若是这时候再吃不好,那真是铁打的人也要熬坏,是以谈湘在一日三餐上,十分的上心。为了能让干活的人吃好吃饱,谈湘是非常舍得花钱花心思的。 早上每人一个鸡蛋是必须的,自己家里的吃完了就去村里其他人家换,这年头鸡蛋只要五分钱一个,其实并不贵,却是补充营养的好方式,只是庄稼人节俭惯了,不舍得罢了。 中午是馒头或者米饭,下饭菜必须烧的有滋有味,油呀盐呀不要不舍得放,早春时候菜地里种下的蔬菜都已经能吃了,夏天人们吃的最多就是茄子缸豆,那真是能吃到吐,可谈湘手艺好,又舍得放油,茄子切成滚刀块,青椒用手掰成块,再加上土豆块一起翻炒,一道有滋有味的地三鲜就做好了。 夏天的河里,小溪边,多的是黄鳝螃蟹龙虾田螺,那些年纪小地里帮不上忙的小孩子们就喜欢捣鼓这些玩意。 谈湘在去小溪边洗衣服的时候就遇上了正在抓黄鳝的小子们,一阵交谈后谈湘用一毛一条的价格买了五条大拇指粗的黄鳝。孩子们得了钱,高兴的跑去山下的镇上买冰棍去了。 镇上的冰棍只有两种,白糖冰棍和绿豆冰棍。白糖冰棍两分钱一根,绿豆冰棍四分钱一根,一般小孩子们只舍得买白糖冰棍,甜滋滋的能舔上好久。 谈湘用从小孩子那换来的黄鳝做了一道红椒仔姜焖黄鳝,开胃的辣椒,性温解腻的嫩姜,鲜美的黄鳝,这几样组合在一起那真叫一个美味,一口咬下去,那真是让人涎水吞咽,唇齿添香。 田埂上,就着这道黄鳝,谈二牛他们那叫吃得一个满足,惹得隔壁田间的李桂花都忍不住往这边凑,她家田地也不少,谈国栋和谈爱超都出去打工了,谈大牛年纪大了早就不下地了,这种田的重担就都落到了她和另外两个儿子儿媳身上,这段时间也是忙得不行。 等晚上大家手工回家,谈湘再给大家下一碗鳝丝面,补充大家这一天消耗的能量。 挖田时,也经常挖到躲在泥土深处的泥鳅黄鳝,得知这些东西谈湘会料理,他就把捉到的青蛙、泥鳅、黄鳝拴在一根稻草上带回家。 谈湘把这些给收拾了,做上一道香辣泥鳅,再来一道青椒炒青蛙,给大家加菜。 竹骨扇 插完秧苗双抢就算正式完成了,后面的施肥,打药就不急在一时了。 倒是收回来的麦子要赶紧晾晒,可不能耽误了交公粮,这是每个村的任务,晚交一天村里的干部都是要上门来催的。 交公粮的得是最好的稻谷,不然是会被退回来的。 麦子晒好,用麻袋装上,用板车拖着去镇上的粮站。 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像是要烧着一般,谈国青在前面拉,谈湘在后面推,两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镇里的收粮站。 交公粮的队伍排得很长,附近连一棵树都没有,周围陌生的农民们都是满头大汗,他们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抱怨着。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轮到谈湘他们,交完公粮,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谈国青推着空了的板车走出了收粮站,看着没精打采的谈湘说道: “累坏了吧,昨天水库那边放水捕鱼,今天市场上鱼肯定便宜,走,小叔带你卖鱼去!” 听到要有鱼吃了,谈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跟上了谈国青。 今天来买鱼的人还真不少,忙活了这么久,就是再抠门的人家也舍得吃点荤腥的,谈湘一个劲的往里面挤,生怕抢不到好的。 “大家伙错过今天可就再也买不到这么便宜的鱼了,两毛一斤两毛一斤,先到先得!” 这么便宜!谈湘和小叔交换了眼神,准备捡大的挑。 最终,他俩挑了一条足足有十斤重的大青鱼,两块钱全款拿下。 沈南星见到他们买回来的这条大鱼着实给吓了一跳。 “你们俩怎么买了条这么大的?” “阿妈,这个季节鱼便宜,才两毛钱一斤,再过几天可就不止这个价了,我们多买些,腌起来,能吃好几顿了。” “也是,那我得赶紧把鱼给收拾出来,久了鱼肚子都要闷坏了。” “阿妈,那我们是不是晚上就能吃上鱼啦?”谈国青凑上去问道。 “你就等着吧,别闲着了,去田里看看你阿爸忙完没有。” “好勒!我这就去!”谈国青说完就往地里去了。 沈南星把鱼放在木盆里,拿上砧板和菜刀,“阿湘,给我搭把手,我们去小溪边把这条鱼给收拾出来。” “好嘞!”阿湘接过砧板和菜刀,跟在奶奶后面往小溪边走去。 这么一大条鱼着实很引人注目,一路上不少人凑上来打听在哪买的,听谈湘说只要两毛一斤后都心动了,赶紧回家拿钱去买了。 尤其是大房的李桂花,尤为眼热,可一想到要花钱,她还是犹豫了,她家是有钱,可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省着点花呀。 “婶娘,这么大一条你们吃得完吗?” 李桂花觉得沈南星是聪明人,应该听得懂自己的话,自己老公可是带着谈国柱父子在打工呢,这种好事可不是谁家都能摊上的,这二房不该表示表示吗。 “吃得完,我家老头子爱吃鱼,再加上青哥儿那个贪吃的,哪里还有的剩下的哦。” 沈南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她只是自己心里有一杆秤罢了,这学徒的机会,是谈国柱用人情换的,那可是救命的恩情,这么算来,不算是他们二房占便宜的。 因为当初分家不公,谈大牛和谈二牛这两兄弟基本就没有往来了,倒是下面的小辈们,平时关系也算过得去,谈国柱十年前在水库里救谈爱超一命的事情,村里人都是知道的。 李桂花也是要面子的,人家不接话总不能上赶着去人家蹭饭吧,这多跌份呀,只能心里暗骂一句沈南星不识好歹,失望的走开了,回家后咬咬牙,终究还是去镇里买了一条。 谈湘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家好不容易吃一顿好的,可不能傻大方。 小溪不远,走出去五分钟就到了。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溪边的石头都被流水冲刷的没有了棱角。 沈南星将大青鱼放置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开始刮鱼鳞,去除鱼鳞后再去掉鱼鳃,开膛破肚,去除内脏。 “哇,好大的鱼泡呀!” 谈湘接过鱼泡,放在木盆里。 将整条鱼放在流水里清洗干净后,沈南星将鱼放在了砧板上,将鱼头鱼尾切下,中间部分的鱼肉则是被切成一块一块的,打算回去用盐腌上。这样,就算是收拾好了。 暮色升,薄雾起,祖孙俩端起木盆,往回走去。 奶奶说了,今晚吃贴鱼饼!鱼锅贴饼,就是在红烧鱼四周贴上一圈玉米面饼,这样饼子都有一股鱼香味,非常好吃。 沈南星开始和面,一半苞面,一半白面,这么和面不但省钱还好吃,筋道。 切点葱姜蒜,铁锅烧热放入菜籽油,把葱姜蒜放进去,再加入黄豆酱,添点水,把鱼头鱼尾下锅,加入料酒去腥,盖上锅盖,开炖! 这鱼呀,炖的时间越长越好吃越入味,最后差不多的时候再把面团压扁成饼贴在锅子里就行。 谈湘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往灶膛里一把把的添加麦秸和柴火,闻着灶上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炖得差不多了,谈湘揭开锅盖,先把饼子给盛出来,金灿灿的面饼底部沾了鱼汤,光吃饼就让感到满足。锅里的鱼肉已经炖烂了,盛出来后装了满满两大碗。 饭菜上桌,准备开饭! 这顿饭一家人是放开来吃的,吃的特别满足,等吃完了一家四口就坐在院子里消食,谈湘顺道就提起了做折扇的事。 “爷爷,最近天是越来越热了,等过几天试试做我说过的折扇怎么样?” “哪用过几天,你爷爷我有劲的很,不用歇,材料我都备好了,明天就开始。” 谈二牛现在干起这些活来都特别带劲,不说别的,有钱了饭菜的水平都上来了,这能不积极嘛。 第二天早上,谈湘一觉醒来,就听到了院子里敲打声。 这是谈二牛在院子里忙活呢,谈湘也立刻起身下床,穿上鞋子往院子里走去。 看到谈湘过来,谈二牛指着一旁的竹片问道: “湘丫头,过来看看,爷爷做的这些竹片还能用呀?” 谈湘抓起一把竹片,长短大小,薄厚程度,正是她想要的样子。 谈湘从里面取出十片薄竹片,叠在一起,再取出两片稍厚的竹片,放在最外面,夹住薄竹片。 “爷爷,能在这头打个孔将他们固定住吗?” “怎么不行,湘丫头你手放开,别伤到了,让爷爷来。” 锥子对准,锤子击打,谈二牛干活稳当的很。 再用准备好的栓子穿过圆孔将竹片固定,这样扇骨就完成了。 谈湘从房间里拿出之前绘制好的扇面,稍加裁剪,然后用浆糊把扇面糊在了扇骨上,沈南星熬得浆糊很是细腻,不必工业胶水差。 “湘丫头,这扇面会不会太素了?” 沈南星拿起折扇,只见那扇面上只简单的画了几片兰草叶,着实简单了些。 谈湘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善毛笔,以她的水平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勉强画些简单的兰草,这样不容易出错。 “你等我一下。” 沈南星说完转身回屋,不一会儿竟是拿着一套简单的笔墨走了出来。 笔尖在墨水中晕开,提笔上纸,寥寥几笔,在谈湘原有的基础上补了几片叶子,点了几朵小花,画面立刻就生动了起来。 沈南星想了想,又在背面题上了诗句。 谈湘看呆了,奶奶这是深藏不露呀,这笔法,功力深厚呀! “已是多年没动笔了,生疏了。”沈南星喃喃道。 “奶奶,你好厉害呀,可不可以教教我呀?”谈湘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迫不及待想要挖掘。 谈湘是真的想学,她上辈子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是出生在农村家庭,别说家里条件不允许,就算是有闲钱也不会用来给女儿家什么美术的,那可是个烧钱的东西。 可心底的热爱是抑制不住的,没办法接受专业的教育,她就趁周末的时候跑到中学附近的老年大学蹭课,就这样零零碎碎的,也学了一些。 谈湘前世学的是西画,因为热爱画画,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综合考虑了爱好和就业,她选择了建筑设计专业。 这个专业其实只需要基本的绘画功底就够用了,在本职工作上,她的爱好施展的空间很小,比起画笔,她更多的用的是电脑软件,可私下里,她却更喜欢那种手握画笔的感觉,这让她感到快乐和放松。 其实她是幸运的,毕业那年正好遇上了国内房地产发展的黄金时代,一毕业就进了一家大型央企房地产公司,拿的工资是同届同学的三倍,毕业一年就还清了助学贷款。 同时她也是不幸的,这是一份极其枯燥的工作,在房地产行业以快周转为追求的年代,产品已经趋于标准化,设计师们不再需要有过多的个人想法,只需要按照统一的标准模版执行即可。 压抑的工作环境,重复的工作内容,内卷的公司氛围,为了保住自己再公司的地位,谈湘那是一点也不敢放松,留给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拿起画笔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而如今,在这寂静的小山村里,她的那份热爱又重新发芽了。 沈南星没想到自己孙女竟会对水墨画感兴趣,她那眼里的亮光,一如自己年轻的时候。 “若是想学,奶奶教你就是了,可一旦开始了,可不能半途而废,奶奶不喜欢轻易放弃的人。” “嗯!奶奶我保证,我一定会坚持学下去的!” “好孩子。”沈南星眼里满是欣慰。 “奶奶,你再画几幅给我们看看吧。” 沈南星稍加思索,提笔,不一会儿,一副竹石图,一副梅花图,一副墨菊图,梅兰竹菊四君子,齐全了。 正面画图,背面题诗。 梅花是: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竹子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菊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兰草是:西风寒露深林下,任是无人也自香。 都是些通俗易通的诗句,雅俗共赏。这诗画一上,整个扇面立马增色不少,作为卖家,谈湘此刻觉得底气十足。 只一天的工夫,几人齐心协力就制作出了五十把扇子,正好今天傍晚就是列车停靠的日子,谈湘打算先去试试看。 初见 七月的天,即使是到了下午六点,还是闷热的不行,谈湘推着简易版小推车,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提前一刻钟来到了铁轨旁。 等火车一停稳,谈湘立马上前推销起来,第一个目标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先生,要来把扇子吗?五毛一把,扇起来好大风的!” 谈湘边说着边打开折扇,卖力的扇着风。 这时候的火车是没有空调的,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只有头上的几个摇头的小风扇,车厢里这么多人,完全就不够用,中年男子正觉得着闷热无比,便起了试试看的心思。 “递过来我瞧瞧。”男子试着扇了几下,看那享受的表情应是很满意。 “嗯,还不错,挺结实的,来一把吧。” 谈湘挨个车窗推销,因着天气实在是炎热,买扇子的人还真不少,一路下来卖出去了五把,只可惜时间太赶,火车很快就再次发动了,谈湘赶忙退后,保持安全距离。 等火车开走了,谈湘慢悠悠的推着小推车往回走,这段时间因为村里人都在忙着地里的活计,基本没人来这边卖东西了,包括谈湘也是,她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了,算算还真是少赚了不少。 谈湘想着,得找个帮手才行,不然每次十几分钟的时间,都不够她挨个窗户推销一边的,小叔不太合适,今年少了谈国柱这个劳动主力,地里离不开他的,对了,她可以去找巧巧呀! 心里有了计划,谈湘到家放下小推车后就往宋巧家跑去,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还真的有点想那个丫头呢。 可等见到宋巧,谈湘却是开心不起来了,这姑娘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呀,脸上都被晒得脱了皮了。 和谈湘休学半年不一样,宋巧读完初一就直接辍学了,宋巧的家境要比谈湘还差些,她的爷爷走的早,奶奶偏心大儿子,老头子一死就吵着分了家。按照枣儿村的习俗,分家时大儿子一家得七成,大房分走了大半数的家产和能干活的宋奶奶。 宋巧爸爸是小儿子,就分得了一间房屋和几把农具,他身体不好,家里全靠宋巧妈妈撑着,宋巧妈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就算家里再难,也想着让孩子读书出人投地,当初也是她坚持送宋巧去上初中的,若不是后来实在负担不了了,她也不会让宋巧辍学。 妈妈爱护女儿,宋巧也同样心疼妈妈,是以在双抢期间,她拼了命的干货,只想着能为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巧巧,你帮我卖果盘和扇子吧,每个提成一毛,要不要一起干呀?” 听完谈湘的想法,宋巧还没出声,她妈妈已经先开口了: “巧巧,你就跟着阿湘去做吧,赚到的钱你自己留着就行,等攒够了,你就回学校,在这个村里,你累死了都没出息的,你要好好学习,给自己挣个前程出来,就像阿湘她小姑那样。” “妈,我不上学,赚了钱我给爸买药,我要在家帮你干活。”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爸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在地里刨活,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要活出个样子给你奶奶他们看看。” 宋巧低下头,倔强的不说话。 “巧巧,爸妈就你这一个孩子,你是爸妈的希望,这人呀,再苦也不能没了希望,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看着同龄的姐妹们都有了好前程,你会后悔的。” 宋巧爸说完这一段话就又咳嗽了起来。 谈湘也在一旁劝了起来:“巧巧,你爸妈说的对,只要你努力,就算不念大学,将来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或者师专,你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 谈湘很是羡慕宋巧,她有一对真心为她着想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就不爱她,这在整个枣儿沟都是很难得的。 宋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被爱意包围了。 “爸,妈,谢谢你们,湘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做,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说着,宋巧激动的拥抱住了谈湘,谈湘脸上带着笑意回抱宋巧,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应着。 有了宋巧的加入,扇子卖起来更快了,果盘和竹杯每次也能卖出去几个,每次结束谈湘都会直接把提成直接分给宋巧,多的时候一块多,最少有五毛,有了这笔收入,宋巧家压力小了不少。 当然,她们也不一直是一帆风顺的。 虽然说世上好人居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车上的乘客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人而已,所以谈湘还是存了一些戒备的,这天,就让她遇上了一位有些奇怪的乘客。 在看了谈湘递过去的折扇后,小胡子男起了兴趣,问道: “姑娘,你还挺有头脑的,生意都做到这儿来了,你手上一共有多少把扇子呀?” “我今天带了三十把出来,先生您是第一位客人。”谈湘回道。 “诶,小姑娘,我有个想法,你这扇子便宜点,我就全要了,怎么样?” “你愿意出多少钱?”谈湘问道。 “三毛一把怎么样?”胡子男试探着说道。 谈湘觉得这个价太低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四毛,不能低了,大不了我自己慢慢卖。” “好好好,四毛就四毛,你那车上的那些,全都拿过来给我吧!”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先递过来,我验过货后再给你钱。” 不知道为什么,谈湘总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她有些犹豫。 “算了,我自己慢慢卖吧,你把手里那把扇子还给我吧。” “臭丫头,你怎么不识好歹,滚滚滚,什么你的扇子,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扇子。” 男子见谈湘不上当,立马露出了丑陋的嘴脸,他原是看着这山里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想着骗些扇子过来倒卖给车里的乘客,没想到那丫头防备心还挺重的,既然骗不了了,他也就懒得装了,至少白得了一把扇子。 谈湘只觉得这人好生恶心,在这做买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气人的事,她一方面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另一方面又因为这人的可恶嘴脸难以消气。 看着那人得意的神情,谈湘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快步往前走过了几扇车窗,调整好心态重新向乘客兜售起来。 见谈湘就这么算了,那胡子男反而不得劲了,只能自己生起了闷气。 还好,接下来没再遇到这种恶人,因着被耽误了不少时间,谈湘这天只卖出去了两把扇子一个果盘。 回去的路上,谈湘还是感到很生气,但气也没用,自己当时又不可能冲上去找他算账,就算是能上去,双方力量悬殊,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当时她也只能及时止损,不加理会。 在列车不停靠的日子里,谈湘就跟着沈南星学习中国画。 俗话说会书法的人就会画画,沈南星没急着教谈湘画画,而是先让她练字,一段时间下来,谈湘的柜子里已经堆满了练字的报纸。 沈南星看过后,这才开始教她画画。 中国画的第一步就是调磨,墨色的浓淡,毛笔里的水分,对绘画是至关重要的,是以在教谈湘调墨的时候沈南星尤为认真。 接着就是练习起形,沈南星让谈湘每天徒手画花,练习起形的勾线,谈湘发现,其实国画的原理和素描是一样的,有着之前打下的基础,她学起来比预计的快多了。 这是一段漫长和枯燥的时光,可在这山村里,没有他人打扰,没有世俗诱惑,谈湘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临描练习,临摹也是学习基础勾线的重要手段,沈南星会自己先完成一副作品,然后让谈湘临摹学习。 沈南星对谈湘说不要急,慢慢来,等她火候够了,才会教她上色的技巧练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在学习的过程中,谈湘会找到自己的风格定位,逐渐掌握画面塑造的能力,等她掌握了不同风格,就能灵活运用,融会贯通。 沈南星是位很好的启蒙老师,谈湘听着她侃侃而谈,莫名觉得内心很是安静,虽然目前自己还有些懵懂,但却相信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学下去,终究会有上手的那一天。 夕阳映红了天际,山间升起了炊烟。 一勺子玉米糊打到铁饼上,用刮板慢慢推开,摊成薄薄的一片,再用铲子铲起,叠放在一旁,不一会儿,竹筛上就推起了一大摞得煎饼,裹上炒土豆丝,配上黄豆酱,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晚饭。 吃过晚饭后,谈湘照例推着小推车出门了,在村口和宋巧汇合后,往铁轨旁走去。 今天车上人有点少,挨个车窗问过来,谈湘很快就走到了车尾。 最后两排靠窗的座位只坐着一个人,他身穿绿色军装,头上戴着没有徽章的军帽,即使在炎热的车厢里,衣服上的扣子仍是一丝不苟的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以至于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汗珠从他眉间滴落,他的眉骨像山峰一般,眉毛黑而浓密,和下方的一双眼睛相得益彰,凌厉却没有攻击感,反而带了一丝儒雅。他的鼻子秀气却挺拔,是东方人中少有的高鼻梁。 男子帽子下方露出了白色的绷带,谈湘猜想,这难道是一位受伤退伍的军人? 想到这,谈湘在小推车里挑选出了一把做工最好的折扇,踮起脚尖,敲了敲车窗玻璃。 纽扣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了头,低头看到谈湘后打开了车窗。 谈湘赶紧把扇子递了上去,在与那男子对视的瞬间她不由得心脏漏跳了半拍,这位兵哥哥的眼睛可真好看呀!他的正脸比侧脸还要俊! “姑娘,我不买扇子,你去前面问问吧。”军装男子好言拒绝道。 “不不,这把扇子是送给你的,感谢你们保家卫国!”谈湘赶紧解释道。 军装男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眉头舒展了开来,脸上也有了笑意,起身接过了谈湘递过来的折扇。 看着手里的折扇,他思索片刻后,拿出了外套口袋里插着的钢笔,递给了窗外的谈湘。 “我们军人可不能白拿群众的东西,这样吧,这只钢笔送你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呢,我这扇子不值什么钱的,这支笔您随身带着,肯定对你很重要!”谈湘连声拒绝道。 谈湘猜对了,这支笔曾经对他很重要,只是已经是曾经了,就在刚刚,他决定把笔送出去那刻,他突然想开了,也放下了。 “拿着吧,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军装男子直接探出身子把钢笔塞到了谈湘手上。 火车缓缓发动,谈湘握着还带有那男子体温的钢笔,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一只派克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笙”字,应是被反复的摩挲过,刻痕已经有些淡了。 她好像,拿了别人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一个陌生人呢。 而火车上,军装男子正看着摊开的扇面出神,他又想起了那天和父亲的对话。 “京笙,你很优秀,就算不做军人在其他行业也能做的很好,可建军不一样,京笙,我们傅家欠他的,这个恩必须还,你会理解爸的,对吧?” 这样的话傅京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了,自从十二岁的时候李建军来到了他家,父亲就把他的父爱都给了这个养子。 以前他闹过,也曾拼劲全力的把李建军给比下去,可到头来他的力争上游,他的优秀,反而成了父亲明目张胆偏袒的理由。 其他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可唯独这身军装,他绝对不能放弃! “爸,你知道放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这次我放弃了,我就没办法再做一个军人了!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机会,提干的名额本该是我,凭什么要我放弃,你比谁都知道,这身军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傅京笙!我今天是来通知你的,不是和你商量,建军提干的事我已经报上去了,你出院后就准备回北京吧,部队会给你安排转业,裁军一事势在必行,你作为我的儿子,必须做出表率!”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到大崇拜和孺慕的人,十八岁那年他参军入伍,父亲送给了他一直钢笔,那是他收到的来自父亲的第一份礼物,这八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 可就在刚刚,他毫不犹豫的就把它给送出去了,期盼了十几年的父爱,他终是放下了。 傅京笙望着远去的群山,正如望着自己逝去的军人梦,这是他人生中最为迷惘的时刻。 旅途太过漫长,也太过无聊,他拿起了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折扇,再次打开。 入眼的是一副水墨画,下笔遒劲有力,坚韧的竹子跃然纸上,旁边配着郑板桥的《竹石》。 傅京笙看着这副图,只觉得难得,没想到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里,竟有人有这样的才华。 字里行间,傅京笙感受到了人性的倔强和柔软,世人皆苦,但又都在努力的生活,不是所有才华都能得到应有的认可,但即使被打压,被掩埋,也要傲然挺立,不屈不挠。 是他钻牛角尖了,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必强求,他不该再消沉下去了。 一颗种子在傅京笙心中生根发芽,他想也许,他的人生不止当兵这一种选择,换一种方式,他也能为这个国家做贡献,一条路走不通了,就换一条吧。 而此时的谈湘,也在念叨着傅京笙,这人的气质真的很独特,不知是不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即使面带病容眼神里也透着凌厉,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庞本该是一副凶像,可却被长长的眼尾和姣好的唇形给中和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谈湘只觉得惋惜,萍水相逢,人海茫茫,想要再见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两人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会产生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七月的天气总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今天。 天空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小溪里的鱼儿也都受不住这闷热的天气,用尽力气跳出水面大口呼吸。 奶奶劝说阿湘今天就不要去了,这大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下来了。 谈湘却是舍不得这几块钱的进项,今天宋巧和她妈两人陪她爸爸去医院了,她不去就没人去了,想着这天都阴沉了一整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自己带着伞就是了。 谈湘也没推小推车,只拿了个篮子,放上几个果盘和十来把扇子,就出门了。 闷热的天气里,人心也会变得烦躁,特别是被关在火车上的乘客。 心情一差,口角也就多了。不知怎么的,三号车厢的两位男子吵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发展成了相互推搡。 其中一方因为身高劣势,明显处在下方,偏那人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狗急跳墙,使出力气一把抢过对方放在旁边空位上的蛇皮袋,直接扔出了车窗外。 高个子看到自己货物被扔,急的不行,他顾不上找对方算账,着急忙慌的去找列车员要求下车。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这里又不是车站,怎么可能让他下车。 男子急的想要跳车,列车员赶忙拉住了他,让他不要冲动。 正在这时,男子看到了车窗外叫卖的谈湘。 高个男子急忙探出了头,朝着谈湘大声喊道: “姑娘,我袋子掉出去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谈湘抬头,发现了前面车厢里大声呼喊的那个高个男子,走了过去。 根据高个男子的指引,谈湘很快找到了那个被扔下来的蛇皮袋。可是问题来了,这袋子最起码有一百来斤吧,她实在是扛不起来,更别说举起来递过去了。 谈湘这边还在使劲拖拽着蛇皮袋,那边火车已经发动了,车里的男子越发着急,一只脚都已经跨出车厢了,旁边列车员和乘警紧紧的拉着他,就怕他一着急跳下去了。 谈湘放弃和蛇皮袋的拉扯,一边跑一边对着车厢喊道: “先生,我是枣儿沟的谈湘,你可以来枣儿沟找我!” 火车越开越远,谈湘累得筋疲力尽,一屁股瘫坐在了草地上。 眼看天空愈发黑了,谈湘将蛇皮袋藏进草丛里,跑回去找人帮忙。 跑到半路,刚好撞上了从采石场回来的谈国青,他听了谈湘的讲述,立马回家推出了板车,和谈湘一起往铁轨边赶去。 扒开草丛,谈国青一把扛起蛇皮袋,放在了平板车上。 这时,大风已经刮起来了,周围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眼看着雨就要落下来了。 叔侄俩顶着大风,一个在前面拖,一个在后面推,小跑着往家里赶去。 紧赶慢赶的,两人终于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到家了,刚一进屋,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了,这要是慢个一两步,两人保准被淋成落汤鸡。 说来也怪,这酝酿了一整天的大雨,不过下了半小时就停了。 谈湘很是好奇,这个把她折腾的够呛的蛇皮袋到底装了什么? 谈国青同样也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的沉! 解开顶部的绳子,两人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 纽扣,纽扣,纽扣,居然全都是纽扣,整整的一大袋子纽扣,红得黄的绿的蓝的紫的白的黑的各种颜色的都有,塑料的,布的,铜的铁的合金的,各种材质的也都有。 谈湘猜想,那人可能是个商人,从南方买了这袋纽扣,要去往北方卖掉的。 别看着纽扣小,这么一大袋的得有成千上万个吧,那可不便宜呀,难怪那人那么着急。 谈湘没再细看,重新把袋子扎了起来,谈国青帮她拖到墙角放好,两人没有把这件事对外说,只等着失主上门。 过了一天,谈湘没等到失主上门,到了时间点,便照常和宋巧去铁轨那。谁知刚走到铁轨附近,她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抓住了手臂。 宋巧赶忙上来帮忙,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人砸去。 “姑娘,姑娘,你不要慌,是我,我回来找我的袋子!”男子赶紧解释。 谈湘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确是前天那个高个子,她和宋巧解释了一番,宋巧才把手上的石头放了下来。 看着那男子急的不行的样子,谈湘只好把小推车交给了宋巧,自己带着他回家拿袋子。 谢礼 男子跟着谈湘来往枣儿沟走去,一路上他东张西望,看上去很是紧张。 谈湘一进门就大声的叫起了小叔,很陌生人一路同行她其实也提心吊胆着呢,直到看到自己小叔才放心了些。 谈国青扛出蛇皮袋,放在了高个男子面前。 高个男子立刻扑向蛇皮袋,着急忙慌地解开了袋口。 奇怪的是,这个人打开蛇皮袋后却似乎并不关心袋子的纽扣,而是迫不及待的将手伸进了袋子里面,使劲的往里面掏。 掏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掏出什么,那人急了,提起蛇皮袋,一股脑的将整袋纽扣都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顿时各式各样的纽扣散落得满屋子都是。 随着纽扣被倒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钱包也随之滚了出来。那人赶紧扑了上去,将钱包打开,清点一番后才终于放心了。 随后他又后知后觉的的抬起了头,警惕的看向谈湘和谈国青。 谈湘只觉得这个人也怪好笑的,警觉性是有的,但不多,好在遇到的是她和小叔。 “这位大叔,你不用害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现在就可以带走,我们不会阻拦的。” 赵新民见谈湘一脸真诚,也就稍稍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小姑娘,这次这是多谢你了,我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要不这些纽扣就留给你们吧。” 什么?谈湘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多纽扣,要送给他们? “不不不,这么多呢,值不少钱的,我们不能要。”谈湘连忙拒绝道。 赵新民见谈湘不愿意收,解释道: “不怕你笑话,这些纽扣有点小瑕疵,堆放在厂子仓库里都没人捡,我看不得他们糟蹋东西,才装了一袋子,别嫌弃,都是我花时间挑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好的,剩下那部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有问题的,你别看现在乱的不得了,收拾一下都能配成对的,耽搁了这几天,我也不想费力气带回家了,就留给你们玩吧,也算是我谢谢你们。” 原来赵新民是深城一家国营服装厂纽扣车间的生产组长,本来这也是个铁饭碗,可在市场化改革的浪潮中,这个老国营厂没跟上市场化的步伐,只管生产,不管销售,服装厂的效益也就每况日下,后来改革开放,厂子被私人承包了,新老板上任后就直接砍掉了纽扣这个鸡肋车间。 想他当初十几岁就出来做学徒,现如今快四十了,一朝下岗,没了收入,就只能回家,临走的时候看着散落一地的纽扣没人要,到底是舍不得,就随手装了一大袋。 以前他回家父母和兄弟都捧着他,现在他没了工作,还不知道回去是个什么光景。 现在这年头火车上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钱财动人心,那些小偷也就愈发猖狂了,他担心钱放在身上会被摸走,于是便想了这么个办法,把钱包放在了纽扣里面,这东西沉,想偷也偷不走。 可以说,这个钱包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希望了,有了这笔本钱,他至少还能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所以他才那么的紧张和焦急。 一个人只身来到这陌生的山村,他是怕的,但他不得不来,还好他足够幸运,遇到了好人。 但他可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他得赶紧离开,以免再生事端,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万一他们反悔生出歹意怎么办,万一下山的路上遇见歹人怎么办,是以他很干脆的放弃了纽扣这个笨重的累赘。 赵新民的这些心理活动谈湘是不知道的,但她却是抓住了赵新民话里的关键信息,开口问道: “赵大叔,你是说,你们厂里还有很多这种纽扣?丢在仓库里都没人要?” “是呀,之前企业效益还行的时候空降过来一位年轻厂长,说是很看好纽扣市场,又是搞设计,又是买机器的,生产了一大堆他又不管卖,最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留下这一大堆纽扣,小姑娘,不是我吹牛,我们厂的纽扣那质量是真的好呀,你看,多漂亮!” “赵大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厂在哪里呀?” “你们若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只不过我们厂离这里几千公里呢,也很少对外招人,你们若是想进厂没必要去那。” 赵新民误会谈湘是想要进厂打工了。 赵新民留下服装厂地址后就急忙走了,失而复得,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家,看都没再看地上的纽扣一眼,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纽扣了,以前在厂里动不动就发纽扣充作员工福利,他家里都快堆成小山了。 谈国青看着在地上拾纽扣的谈湘,蹲下去问道: “阿湘,你该不会想要去卖纽扣吧?” “小叔,为什么不呢,反正这些纽扣也没花钱,无本生意,卖出去一粒都是赚的,而且,这些纽扣这么好看,我不信大家都不识货。” 谈湘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谈国青,认真地说道: “小叔,明天周末镇上有集市,我们去试试呗?” 谈国青其实也很心动,采石场打工很辛苦,可就算他做的再好再认真,那也只是卖力气而已,有的是更年轻有力气的人随时可以代替他,拿着一个月十块钱的工钱,这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今年二十岁了,他不甘心就这么一事无成,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就这样娶媳妇生儿子,然后再让孩子们重复他的人生,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 这些五彩缤纷的纽扣仿佛是给了他一个希望,谈湘的话则给了他勇气,没道理小侄女都这么敢闯敢做他却做缩头乌龟吧。 这天晚上,谈家的灯直到很晚才熄灭,叔侄两人先是把纽扣清洗干净,然后擦干晾干,再分类。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几乎挑花了眼,才终于把这一大袋子的纽扣分门别类的放好了,为此,家里能用来装东西的小袋子都被他们俩用上了。 第二天一早,谈湘几乎爬不起来,实在是太困了!但一想到一张张钞票塞进口袋的场景,她又立马来了精神,一下子坐了起来。 叔侄俩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扛着麻袋拿上摆摊要用的竹席和盘子往镇上去了。 他们来的还算早,抢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只不过他们的摊位看起来着实简陋,连张桌子都没有。 一张竹席往路边一铺,上面摆上十几个竹盘,盘子里放上纽扣,每个盘子里放一种,稍加收拾,居然还像模似样的。 谈国青让谈湘先守着摊子,自己则带着一小包纽扣去镇上唯一的一家裁缝店推销,这都是他们昨天晚上商量好的,若是能直接和裁缝店达成交易,那会比零卖快得多。 过了九点,集市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谈湘有点着急,怎么大家都不来她的摊子呀。 对了,她得叫卖呀,不然别人哪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谈湘是个豁得出去的,说干就干,站起来朝着人群大声喊道: “纽扣咯!卖纽扣了!一分钱一个,一毛钱十个,大的小的都有,又便宜又好看!” 一连喊了三遍,可算是吸引到人了。 一位大娘停下了脚步,来到了他们摊子前面。 “你们这纽扣果真只要一分钱一个?” “大娘,你随便看随便挑,这些都是一分钱一个,若是你要买那种大号的,得要两分钱一个。” 谈湘说着端出了一个装着大号纽扣的果盘,这里面的纽扣是那种大衣上用的扣子,比一般纽扣大得多。 大娘看着那大号纽扣着实喜欢,她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扣子,但想了想,还是寻常大小的纽扣更加实用,于是她便蹲下身子在席子上挑拣起来。 这一挑可把她挑花眼了,这每一样都好看,这可让她怎么选呀,她以前在供销社买纽扣,都是人家有什么她买什么的,哪里遇到过这么多选择过呀! 谈湘也不催她,只由得她慢慢挑选,自己又在一边叫卖了起来。 不一会儿,摊子前就围了一群人,谈湘一个人快要忙不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在是很难顾得过来。 谈国青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他赶紧上前帮忙,这才稳住了局面。 虽然只要一分钱一个,但谁家卖纽扣会一个一个买,最少都是一毛起买的,最开始来的那位大娘,挑了将近一刻钟,最后选了5种纽扣,付了五毛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其他的也多或多或少的买了两毛或者三毛,毕竟她们还是第一次在这集市上看到卖纽扣的,还这么便宜这么漂亮,买到就是赚到呀。 有的人甚至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又来买了一次,她是生怕错过了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谈香和谈国青就这么忙到大中午,集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这才稍稍清闲了些。谈湘数着一上午的进账,嚯,居然有八块五毛钱了,还不错嘛。 谈国青那边也不错,那家裁缝店收下了他带过去的纽扣,只不过那家裁缝店生意也就一般,所以要的不算太多,只选了三块钱的纽扣。 就这样,谈湘和谈国青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逢附近哪里有集市就背着蛇皮袋拿着席子去赶集,把周边大大小小的村镇都走了个遍。 大半个月下来,这一大袋子的纽扣已经卖掉了三分之二了。 眼见着附近村镇卖不动了,谈湘便提议去县城卖,谈国青只觉得他这个侄女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可他没想到,谈湘接下来就又说了一件更大胆的事。 “小叔,这纽扣拢共就只剩这么多了,卖完了这门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想要继续做下去,我们就得去原厂家进货,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深城?” 县城小姑 “阿湘,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点,深城那么远,我们在那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小叔,你怕什么,反正这一大袋纽扣也是白得的,我们赚了这么些钱,路费早就够了,就算不成事,那就当是交学费呗,可万一成了,那可就不是现在的小打小闹了,你就不想赚大钱,就不想把爷爷奶奶接到城里去住?” 实际上,谈国青很很心动了,可他还是有些顾虑,谈湘也不要求他现在就点头,或许等剩下的纽扣卖完了,他就会有决定了吧。 山沟里的枣树进入了成熟的季节,青中带红的果儿挂满了枝头。 晒干的大枣糯而甜,新鲜的青枣也不差,清脆可口,是山里人难得的美味。 沈南星看着远处的枣树,想起了自己已经快半年没回来的女儿,不禁有些担心,她转过身对着一旁正在劈柴的谈国青说道: “青哥儿,咱家的枣儿又熟了,你姐好久没回来了,你过两天带着青枣去县里看看你姐吧。” “行,妈,鸡蛋也给我姐拿些吧。” “要你说,妈早就准备好了。” “奶奶我也要去!”谈湘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连忙插话道。 谈湘想着昨天自己计划着去县城呢,今天机会就来了,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嘛。 “好好,让你小叔带着你去,你小姑向来最疼你了。” 谈国青正好也想和谈翠商量一下去南方的事情,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便挑了个周末,带着谈湘一起去了县城,他姐厂里周日休息,去了也能多说一会儿话。 他想,他姐在县城的纺织厂做会计,纺织厂怎么说和深城的那家服装厂也算是半个同行吧,总能帮他们出出主意的。 谈翠的夫家姓孙,谈国青是去过孙家的,每年沈南星都是派他来给谈翠送东西的。 下了大巴车,谈国青带着谈湘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个巷子。 谈国青是个姐控,这一路上谈湘就光听他吹捧她姐了,什么他姐人聪明,上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是村子里第一个中专生,什么他姐人长得漂亮活也干得漂亮,姐夫能取到她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总之,在谈国青眼里,他姐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谈湘对这个小姑倒也是有点印象,谈翠没出嫁前,小谈湘总是喜欢跟在谈翠后面,谈翠会给小谈湘编各种小辫子,还会给她做小裙子,印象中,那是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 “阿湘,快到了,前面第二家就是姐夫家了。”谈国青本是快步走在前面,这回儿快要到了,就停下来回头看看谈湘有没有跟上来。 等他再回头,却是愣在了原地,门口那个低着头挨骂女子,怎么长得这么像他姐。 等等,那个用手指戳着她脑门骂的不是阿姐的婆婆孙婆子吗? “你真是没用呀,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我不过是出去串个门,我这小孙孙就摔了大跟头,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心疼,我可怜的小孙孙,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黑心肝的妈了!” “奶奶,这坏女人不是我妈,她是坏女人,坏女人,不给我糖吃的坏女人!” 孙婆子旁边一个胖的像球一样的小男孩一边骂一边捶打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女人。 谈国青上前,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姐……” 女人抬头,眼中满是惊恐,随后又侧过身低下了头,任由碎发散落遮盖在脸上,她这样子太狼狈了,她不想让阿弟看到。 是了,这个女人正是谈翠。 “呦,这是穷亲戚打秋风来了,我儿真是命苦呀,怎么取了个这个么媳妇,娘家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总是来蹭吃蹭喝。” 孙婆子一看到谈湘他们就冷嘲热讽了起来,生怕是来占他们家便宜的,而她自己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往谈湘和谈国青手上拎的篮子里飘去。 这孙婆子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为了不让谈翠婆家看不起,谈家是很少上门的,而且哪次来不是大包小包的,农家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胜在实用,这些在城里买也要花不少钱的。 孙婆子还想继续数落谈家姐弟,一旁的小胖子却已经没了耐心了,吵着要去买糖吃。 孙婆子心疼自家孙子,也知道谈家人老实,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现在要带我孙子去买糖,你给我看好家了,要是等我回来,看到家里少了一粒米,都要你好看!”孙婆子戳着谈翠的脑门说道,说完才骂骂咧咧的牵着小孙子走开了。 谈国青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半年多不见,他姐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身上的衣服是几年前的旧衣服,头发枯黄,脸上都是疲惫,畏畏缩缩的,哪里还有一点从前自信大方的样子。 再说那孙婆子,以前对他们谈家不说有多好至少也是客气的,现在怎么如此肆无忌惮了,还有那四五岁左右的小胖子,怎么就成了他姐的儿子了! “姐,这孩子是谁呀?”谈国青很是疑惑,半年不见,他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阿青,说来话长,你们先进来吧,我给你们做饭。”谈翠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头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朝着谈国青和谈湘说道。 谈国青和谈湘只好先跟着谈翠进屋了。 谈翠给谈国青和谈湘倒了杯水后就要忙着去做饭,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看着他姐如今的模样,谈国青真的是一肚子的气。 “姐,你不说的话我直接去厂里问姐夫,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照顾你的,当我们谈家没人了吗?他们怎么敢这么欺负你!” “阿青,你别去,我说,我和你说就是了。”谈翠急忙拦下想要出门的谈国青,终于说出了她这半年间发生的事。 原来,今年二月的时候,谈翠就已经从纺织厂离职了,而她的岗位则是由她大嫂接班了。 谈翠十八岁中专毕业,那时候的中专生含金量可是很高的,她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县里最大的纺织厂的财务科,这在那时这是顶好的工作了。 也正是因为谈翠学历高,工作好,她一个山村来的女子才在这县城扎下了根。 谈翠二十岁嫁到谈家,丈夫孙成才是她的中专同学,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五年来她和丈夫感情虽然没有之前甜蜜了,但也说得过去,只是她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去医院看了后医生说她体质太寒很难怀孕,婆婆知道后对她是一日不如一日,就在今年春节后,婆婆和丈夫再一次和她提起了过继的事。 谈翠的丈夫是这个家的二儿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大嫂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在这个家腰杆直的很,婆婆要她过继的就是大嫂生的小儿子。 当然,不会是仅仅过继那么简单,大房可是有条件的,他们看中了谈翠的工作。 谈翠的大嫂何丽小学都没毕业,这么多年一直只能做些临时工,她早就眼红谈翠的工作了。而谈翠的婆婆也很不满意谈翠早出晚归的,不能帮她多分摊一点家务。 几人利益一致,大嫂想要工作,孙婆子需要有人做家务,丈夫需要儿子继承香火,在这三方施压下,谈翠无奈妥协了。 当然,大嫂那水平是做不了财务的,但不知孙成才是怎么运作的,他找上了副厂长在工会做干事的小姑子,将谈翠的工作给了她,而副厂长小姑子则把她工会的工作给了大嫂何丽。 就这样,除了谈翠,谈家其他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孙成才更是春风得意,不仅有了儿子,他在技术部的位置也很快就要更进一步了。 当初同意过继儿子,让出工作的时候,谈翠远没想到自己的处境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温水煮青蛙,这半年来,孙家对她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了,丈夫对她也是越来越冷漠,谈翠每次想找他谈心的时候他都是一副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态度,眼神里满是瞧不上,就是这种眼神,让谈翠越来越不自信。 于是,她只能更加卖力的操持家务,伺候好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想用自己的付出换来别人的尊重,可她付出越多,孙家人只会越觉得理所当然,愈加挑刺。 日复一日的家庭主妇生活,让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直到看见精神抖擞的小弟和青春洋溢的侄女,谈翠才惊恐的发现,才二十五岁的自己竟然已经如此苍老了。 “姐,他们孙家太欺负人了,你怎么不早说呀,阿爸和我都会给你撑腰的!”谈国青气愤的说道。 “我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好回去麻烦你们,以前村里人都说女的嫁人了过的日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其实我过的还算好的,你姐夫还是会帮我说话的。” “他若是真的为你好就不会帮着他妈算计你的工作了,我真是瞎了眼,以前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他想要孩子不能领养一个吗?怎么非要过继她大嫂的!”谈国青愤愤不平的说道。 “姐,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和他离婚,我带你回家去。” “阿青,别闹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和他离了,我又能找到什么好的人家,谁会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还不如就这样将就着过了。”谈翠自暴自弃的说道。 “小姑,谁说女人就一定要嫁人的,不嫁人就过不好了吗?”谈湘在一旁说道。 “阿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小姑这是命不好,我们阿湘肯定比小姑幸运,定会嫁个好人家的。”谈翠生怕自己的经历影响谈湘,赶紧劝说道。 “小姑,命好不好不是由嫁人决定的,你才二十五岁,难道就这么认命了吗?往后可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你甘心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吗?” 谈翠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侄女的话,她更加不敢想象,这样一点盼头都没有的生活她要怎么过几十年。 出远门 谈湘和谈国青说服不了谈翠,谈翠对他们的话也做不出有力的反驳,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留下带过来的鸡蛋和青枣,谈湘和谈国青没吃饭就走了,他们不想留下来给给谈翠添麻烦,那孙婆子刻薄的很,一会儿她回来了不知道要怎么冷嘲热讽呢。 临走前,谈国青回头再一次对谈翠说道: 姐,你若是改主意了,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弟弟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小姑,我和小叔现在能赚钱了,你不用担心会连累家里,我们养得起你。” 谈湘跑上前抱了抱谈翠,转身跟着谈国青一起离开了。 走出巷子,两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出门时的好心情,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不能就这样回去,谈国青带着谈湘去县城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百货大楼所在的那条街逛了一圈。 谈湘楼里楼外看完后,也大概对这个县城的消费水平有大致了解了。 百货大楼周边,有不少小商贩在摆摊,卖什么的都有,这时候快十一点了,好位置基本没有了,叔侄俩找了个角落,铺开了纽扣摊子。 谈国青到现在还是一肚子气,他像是发泄一般,大声叫卖,倒是意外的吸引了一批人过来。 谈湘倒是比谈国青冷静的多,说到底,谈翠的事情还是要她自己想清楚,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劝说,做好她的后盾罢了,她前世在也遇到过不少有类似境遇的女性,有的你帮了她她还要反过来怪你破坏她的家庭,但谈湘有种直觉,谈翠应该不是这种人。 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叔侄俩就开始收拾摊子了,虽然今天就卖了四个多小时,但收益却比在镇上卖一天还要多一倍。 离开了县城,叔侄俩更加坚定了去南方的心。 “小叔,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爸和我哥又是个不靠谱的,要是我们俩还不立起来,我们家可要被欺负死了。” “阿湘,你说的对,是我眼界太小了,我原以为一个月赚个几十块就不得了了,可现在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一辈子都比不上城里人,一辈子都要被孙家看不起!”谈国青握紧了拳头说道。 在这之后谈香和谈国青又来县城摆摊卖了几次,一周后,纽扣终于卖完了,只剩下一些有明显瑕疵也就不卖了。 谈湘在堂屋里数着大大小小的票子和堆起来的硬币,这些大多数是几分几毛的,铺了整整一桌。费了大半小时,谈湘才数清楚了,两百九十二元七角六分,他们这袋纽扣赚了将近三百元! 若是放在以前,这三百元在谈国青眼里算是一笔巨款了,可如今他们打算去南方进货,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问过了,从县城去深城,单程火车票11.5元,往返就是23元,两个人就是46元,这还是不算吃喝住宿的,再加上往返火车站的大巴车,去这一趟光交通费就要五十了。 “对了,我们卖果盘扇子可还攒了不少呢。” 谈湘说完就跑回房间拿来后那个带小锁的木盒,打开小锁,清点了起来。 三百八十七块五角三分! 谈湘没想到靠着火车上的这点生意,五个月下来竟然攒了这么多钱! 这样加起来就有679元了,谈湘和小叔还有爷爷奶奶商量后决定,拿出500元进货,100元用作往来路费和花销,剩下的79元放着不动。 沈南星想了想,又从那79里面拿出了29给他们,穷家富路,多带点总没错。 谈湘和谈国青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本钱小,这一趟也没指望赚大钱,能先去探探路就行。 相较于谈国青的忐忑不安,谈湘倒是镇定多了,她是了解这段历史的,在这个年代,只要他们敢闯敢做敢吃苦,只要不是太笨的话,赚点钱还是没问题的。 商量好后,谈国青就出发去县城买火车票了,这年头的车票都得提前买,从县城到深城两天一夜,若是没买到座位,站这么久一准要废了。 很幸运,谈国青去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来退票,他当机立断立刻买下了,就是时间有点赶,明天上午十点发车。 第二天一早谈湘和谈国青就要出发去赶火车,这天晚饭沈南星准备的比往常要丰富的多,要不是谈湘拦着,她都准备把那只已经不怎么下蛋的老母鸡炖了。 “奶奶,你别急,这老母鸡呀,就等我和小叔凯旋再炖吧!” “好,好,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呀,赚不到钱不要紧,就当是你小叔陪你出去玩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吃好喝好,不要亏着自己呀!”沈南星不住地嘱咐道。 “知道了,奶奶,我还会亏待自己嘛!” “这就对了,在外别不舍得花钱,”沈南星说着给谈湘夹起了菜,“多吃点,今天做了你喜欢的水煮肉片,还有鸭血豆腐,都是你平时念叨着要吃的。” 昏暗的灯光下,沈南星一针一线的把钱缝进两人的衣服里面,阵脚密密麻麻,让人很是安心,缝的这样结实,除非用剪刀一点点慢慢剪开,是掏不出来的。 月明星稀,听取蛙声一片。 躺在床上,谈湘兴奋的有点睡不着觉,过了这么久的山村生活,她终于可以去大城市了!想到这她就对明天的出行充满了期待。 然而现实却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闷热嘈杂的车厢,坐到屁股疼的硬座,在火车上的这两天一夜,谈湘好几次都有中途下车的冲动。 她原以为她是做过绿皮车的人,这种事情难不倒她,咬咬牙也就到了,可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火车环境,可要比后世恶劣多了,她之前在窗外看着还不觉得,现在身处车厢里才体会到了。 摇晃的车厢,难闻的气味,人挤人的座位,这也太难受了吧! 谈湘只觉得自己快要奄奄一息了,她抓着谈国青的手臂靠在他身上,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而谈国青,也在努力支撑着。 他是长辈,出门在外必须照顾好侄女,可他也只不过才二十岁,之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而已。 谈国青挺直了脊背,让谈湘靠着能更舒服一些,内心虽迷茫不安,可责任感支撑着他,让他始终保持着紧张感。 广播声响起,终点站到了,谈湘睁开眼睛,突然就来了精神,拎起行李快步下车,她可受够待在车厢里了。 谈国青却是慌了,他生怕谈湘走丢了,赶忙跟了上去,可等下了车,他却是傻眼了。 在火车上他勉强还能维持的住表面的镇定,可等下了火车,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这么办了。 这人潮汹涌的车站,大家伙都是行色匆匆的,有着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谈湘没注意到谈国青的出神,此刻她满血复活,已经在四处向人打听赵新民原来所在的那个服装厂了,罗田区花神路128号,她把这个地址记得非常清楚。 初来深城,她打算稳扎稳打,而这个服装厂是目前他们最熟悉的地方,而且她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在这过夜既贵又不安全,最好是能在今天就进好货直接坐火车回去。 接连问了好几个人,还是一个车站口卖水的大叔给他们指了路。 “这地方呀,有点远,在郊区呢,你去隔壁客运站坐98路公交车,坐到花神路下,下车后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和大叔到了谢后,谈湘拉上还在发呆的小叔,直接往隔壁客运站冲去。 在仔细的查看了公交车路线,又和身旁其他等车的人确认了这趟车会经过罗田区的花神路后,谈湘这才安下心来,耐心的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十分钟后,98路进站了,谈湘拿出准备好的零钱,交给售票员后和小叔两人找了个靠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公交车开出车站,不一会儿就驶入了繁华的街市。 谈国青是彻底傻眼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车窗外,看着街上着装各异的行人,林林总总的商店,有说不出的好奇。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渐渐开出了市区,周围的景色也转换成了农田和平房,道路也颠簸了起来。 该死,谈湘发现自己居然晕车了,这感觉和在火车上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难受,她拼命忍住反胃的感觉,眼睛盯着前方,期盼着尽快到站。 终于,在又过了二十几分钟后,谈湘从售票员口里听到了花神站的名字。 她忙不迭的跑下了车,蹲下身子哇哇大吐,这可把谈国青急坏了,在一旁又是给她拍背又是递水的。 谈湘吐完后用水漱了漱口,这才感觉好多了。 “小叔,我没事,就是晕车了,吐完已经好多了。” 谈湘只觉得吐完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 “那你先坐在这树下歇息一会儿,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谈国青说完朝着前面的一排厂房跑了过去。 五分钟后,谈国青跑回来了,对着谈湘兴奋的说道: “阿湘,我看到了,那幢房子的门牌号上写着花神路1号,想必往前走就能到128号了。” 八月的深城太阳毒辣的很,谈湘拒绝了谈国青背她,两人顶着大太阳继续往前走,一刻钟后,他们终于从1号走到了128号,两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金利服装厂,是了,就是这里! 深城 工厂大门是关着的,旁边的门卫处里,一位五十多岁的穿着背心的大爷正在打瞌睡,旁边一台老旧的风扇吱吱作响。 “咚咚咚,”谈湘轻轻的敲打着门卫处的窗户。 门卫大爷头一歪,醒了,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大叔,你好,请问你们厂里有纽扣卖吗?”谈国青扯起笑脸问道。 “走走走,我们这又不是小卖部,别来捣乱。”门卫大爷烦躁的拿起桌上的扇子驱赶了起来。 谈湘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包烟,暗中递给谈国青,给他使了个眼色。 谈国青立马会意,堆起笑脸把整包烟递了进去。 “叔,我们是以前纽扣车间的赵新民介绍过来的,现在安阳省做些小买卖,知道您这厂里纽扣种类多质量好,千里迢迢慕名来的,您看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还请叔帮忙行个方便。” 门卫大叔瞅了一眼,看是还不错的牌子,接过来塞进了裤子口袋,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安阳省来的呀,那是挺远的,我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就帮你们去传个话吧,你们先在这等着吧。” 大叔说完站起身来,打开门慢悠悠的往厂里面走去了。 此时正是大中午,这里又地处偏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不知疲惫的知了在扯着嗓子尖叫,谈湘和谈国青靠着墙壁坐着,热得连话都不想说,大概等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来人了。 门卫大叔旁边站的的那位穿衬衫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厂里某位领导,他此刻正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土了吧唧的年轻人,只觉得不靠谱。 “老林,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买家呀,你逗我玩的吧。” “马主任,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呀,我可是一心为厂里着想,送上门的客户,总不能往外赶吧。” 门卫大叔陪着笑,他和马主任是老乡,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况且现在是淡季,厂里也不忙。 “好吧,我卖你个面子,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谈湘和谈国青终于进了服装厂,两人紧跟在马主任后面,一面四下里暗暗打量,一面隐秘的摸了摸放钱的位置。 厂区很大,中间是一条水泥主干道,两旁是一排排的厂房,每间厂房样子都差不多,若是不走进去,根本看不清里面是生产什么的。 马学文对这两人也着实好奇,他是管销售的,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倒是眼前的这两人组合,让他没想到。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生意人,男的那皮肤和手脚看着像是种地的,但身上又有股书卷味,眼神中透着清澈的愚蠢,女的看样子分明就还是个学生,可那眼睛亮得很,看上去比男的精明多了。 边走着三个就说起了话,谈湘把捡到赵新民钱包的事情也如实相告了,马主任听完对两人便放心了,他自己不算什么好人,但他喜欢和好人打交道。 这两人放着现成的钱不占,反而是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懂得自食其力,是个值得佩服的。 他和赵新民是一个村子的,当初一起出来打工,如今自己已经是主任了,赵新民却下岗了,厂里对下岗的职工也算厚道,是以他知道谈湘捡到的那笔钱数量应该不小。 两人跟着马主任走了十分钟左右,走进了一间有些昏暗的厂房里面,里面的机器上已经落灰了,也不见有工人在生产,只在进门处有个工人在打瞌睡。 马主任踢了踢他的椅子,那人险些栽倒在地,等他看清楚了来了,连忙堆着笑招呼了起来。 马主任也是见惯不怪,只说了那人几句,便吩咐他带路。 那人只觉得稀奇,没想到厂领导还能想起他这个地方。 他领着三人来到了厂房内部,打开虚掩着的仓库门。 “马主任,都在这呢,有我守着,丢不了。” 谈湘把头往前探了探,这才看清楚了,仓库里头堆满了蛇皮袋,地上摆满了半人高塑料桶,袋子里装的东西看不出来,桶里的倒是直观。 “马主任,我刚才就是一时打盹,平时我都是在干活的,您看,这些纽扣我打理的还不错吧。” “好了,吴二,别啰嗦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马主任说着又看向了谈湘他们,“都在这了,你们自己挑,挑好了找吴师傅称重,我还另外有个会,一个小时后回来。” 马主任说完就走了,8月的厂房又闷又热,他能带谈湘他们过来已经是有耐心的了,多待是不可能的。 马主任不在,谈湘反而觉得自在,她又示意谈国青把另外一包烟掏出来给了吴二,两人又对着他奉承了一番,把这位吴师傅哄得眉开眼笑的,他待在这个地方平时没什么油水,刚才又被领导抓包,本来是有些气在身上的,这下子舒坦了。 把吴二给哄好了,接下来就方便多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库房里的纽扣了,那些好货,他可都藏在里面的位置呢。 谈湘和谈国青就像仓鼠进了米缸一般,看着琳琅满目的纽扣,这个喜欢,那个也想要,这仓库袋子里的可比之前赵新民自己捡的好多了,他们已经可以想象的出这些扣子在他们那受欢迎的场景了。 一个多小时后,马主任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回来了,这时候谈湘他们已经都挑捡好了,还帮着吴二把纽扣重新摆放了回去。 谈国青是个眼里有活的,就连外面车间的地面都被他来回打扫了一遍,吴二这下越发满意了。 纽扣是按斤称的,一个纽扣5克左右,他们这次要了整整两百公斤,换算下来有四万个纽扣,足足装了四个袋子。最后这四袋纽扣以200元的价钱成交,也就是一分钱两个。 本来谈国青还想再多买点的,被谈湘劝住了,两百公斤已经很多了,再多也拿不回去了。 谈湘还有其他想法,她可不止想卖纽扣,这一路过来,这一带可是有不少厂子,就算不去别处,这个服装厂可还有其他生产线呢。 “主任,你们厂里还有丝巾卖呀?”谈湘试着打听到。 “丝巾,你说的是那种丝巾呀?那种真丝的我们可没有。” 那就是有其他丝巾的意思了,谈湘抓住了话里的意思,追问道: “那有其他丝巾吗?就是那种滑不溜秋的,化纤的,不容易起皱的,或者是那种透明的纱巾,有吗?” 这个年代丝巾只是一种泛称,不同地方叫法也不一样,不过马主任还是听懂的谈湘的意思。 “小姑娘还知道的挺多的,正好就在隔壁,我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一墙之隔,隔壁竟然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机器不停地转动着,一捆捆的丝巾堆满了货架,丝巾的款式没有让谈湘失望,就是她想要的那种八十年代港风丝巾。 大方巾,薄纱巾,她刚才说的都有。 “看到了吧,这是我们厂的丝巾生产线,紧俏的很,多了没有,少的话我还是能做主的。” 谈湘他们一看就不像是有钱人,像这种小单马主任平时是不屑的,但看在这两人帮过赵新民的份上,他也就卖这个人情了。 谈湘走上前一番挑拣,指着架子上堆放着的几款丝巾问道: “主任,就是这种,大方巾,还有这种纱巾,我们想进货的话,价钱怎么算呀?” “小姑娘眼光不错,挑的都是时下最好卖的款式,这样吧,看在你们买纽扣的份上,丝巾三块一条,大方巾四块一条,花色任你们挑。” “主任,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呀,我们钱带的不多,但又是真心想和你们做生意的,这纽扣卖完了,下次我们还来。” “你们打算买多少钱的丝巾?”马主任问道。 “主任,不瞒你说,去掉刚才买纽扣的二百块,我们就只能拿出三百块了,若是按您定的价格,也就只能拿30条大方巾,60条纱巾,这着实不够卖呀。” “这样吧,我看你们叔侄俩大老远的过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就按你刚才说的数量拿,我另外再送你们3条大方巾,7条纱巾,正好给你们凑足100条,这样满意了吧。” “主任,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叔侄俩真的是出门遇贵人,真是多亏你了!” 谈国青激动的上前握住马主任的双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好了好了,我也是看你们大老远的过来不容易,你们带回去卖,也正好让你们那的人看看我们厂的产品。” “主任,真的太感谢你了,下次来拿货,我们给你带点家乡的大枣,我们那的大枣又大又甜,吃过的都说好!” “那感情好呀,我等着了!” 马学文看这两人是真的挺有眼缘的,他平时可没这么好说话。 寒暄过后,谈湘抓紧时间挑起了丝巾,谈国青对此一窍不通,干脆就在一旁看着,他就不添乱了。 大方巾谈湘选了红白波点的、黑白波点的、菱形格的的,纱巾谈湘选了纯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墨绿色的都挑了一些。 谈国青说不出为什么,可他就觉得谈湘选的这些款式漂亮、时尚,说不出的好看。 比起那两百公斤的纽扣,这一百条的丝巾可要轻多了。 清点好货物,就到了该交钱的时候,整整一沓钱,有零有整,都是他们这大半年辛辛苦苦挣来的,看着有点心酸。 付完钱,谈国青分两趟把纽扣扛到了路边,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两人赶上了末班车,坐着公交车往火车站赶去。 他们可没钱住宿,打算在火车站大厅等上几小时,然后直接上火车回县里。 丝巾 到了火车站又是一阵折腾,叔侄俩终于带着大包小包挤上了火车。 谈湘刚才付钱的时候爽快,等上了火车才反应了过来,不禁一阵肉疼,这些钱可真是她一分一毛的赚回来的呀。 谈湘抱紧了一袋子的丝巾,就像抱着满满一袋子的钞票一般。 两天一夜的硬座,又是一场硬仗,谈湘到最后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因为要看着点货物,叔侄两人只能轮流睡觉,只有睡着了,谈湘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谈湘人小,至少腿还能伸直,就是脖子难受了点,这个年代也没有护颈什么的。 谈国青那个大高个可就受罪了,不过谈国青倒也豁得出去,直接在座位底下铺了蛇皮袋,整个人睡上去了。 叔侄俩为了省钱,在上火车前买了一袋子的馒头,两人在车上顿顿啃馒头喝开水,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了。不过对他们来说,馒头已经是好东西了,毕竟他们在山村可做不到顿顿白面大馒头。 终于到站了,谈湘揉了揉快要发麻的双腿和已经坐疼了的屁股,扛起大包小包,和谈国青一起下了火车。 这时才刚凌晨四点,呼吸着车外的空气,谈湘和谈国青真的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谈国青正要带谈湘去客运站做大巴,却被谈湘给拉住了。 “小叔,我们不回东山镇,我们直接去县里。” 谈湘一路上想过了,他们这次拿的货是非常拿的出手的,价格完全可以往高里报,镇上的消费群体恐怕吃不下这批货,要不是人生地不熟的,她还想去省城呢。 上次去县城看谈翠的时候,谈湘就看中了百货商店转角那条街的位置,他们上次去的晚只能在角落里摆摊,现在天还没怎么亮,他们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 这年头城管还没有后世那么猖狂,国家又鼓励发展市场经济,街边摆摊都是先到先得的。 谈国青被谈湘一点立刻反应了过来,两人顾不上吃饭休息,直奔街边占位置。 谈国青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根竹子,敲敲打打,三下五除二就在空地上搭起了架子,架子用绳子扎紧,搭好后再用石头固定住,然后再在架子上拉起几根绳子,用来展示样品。 忙完这一切,也才五点钟,叔侄俩不敢离开,这时候附近已经有早点店开张了,谈湘跑过去买了油条和豆浆,拎回来和谈国青一起吃。 两人在火车上两天一夜都没好好吃饭,如今油条就着豆浆,吃得那叫一个喷香。 六点,周围陆续有人过来了,有一个男子看样子是经常在这里做生意的,今天来晚了,位置被人占了。 男子盯着他们俩看了好久,看的谈湘心里发慌。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紧紧的抓住了谈国青的衣角,好在男子最后还是认命的在旁边收拾起了摊子。 谈湘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她还是怕的,万一有人硬是要和他们抢地盘,他们未必抢得过,好在,先到先得的江湖规矩在这还是行得通的。 七点,街边的摊子都陆陆续续的收拾起来了,可谈湘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周围的小摊贩们不免有点好奇,这一大一小的,占着这么个好位置,究竟要卖什么呀! 八点,天色大亮,街上人多了起来,出来买菜的已经往回走了。 谈湘这才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卷黑布,慢慢展开,黑布上竟是逢满了各式各样的纽扣,这些都是谈湘在火车上的时候一个一个缝上去的,因为车厢晃动手指还被扎了好几下。 在谈国青的帮助上,谈湘把黑布挂在了竹竿上,这样来往的行人就能清楚的看到他们所有品种的纽扣了。 这次他们是去工厂直接进货,装袋的时候每种纽扣都是分好了放在袋子里的,不用他们再一粒粒分了。 蛇皮袋铺在地上,谈湘把一袋袋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纽扣拿出来放在上面,这样顾客看中了哪种她就能很快找到对应的产品了。 谈湘的这块逢满纽扣的黑布一拿出来,立马吸引住了行人的目光,他们这高高的架子本来就显眼,这块黑布更是让人惊奇,真是绝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纽扣,每个都还这么漂亮!简直要看花眼了! 就在大家还在惊叹纽扣的时候,谈湘已经开始收拾丝巾了。 首先是大方巾,每样拿出一条当作样品,挂在两根竹子中间的尼龙绳上,再用夹子夹住。 然后再是纱巾,直接系在绳子上,让它们随风飘扬。 这几条丝巾一上架,场面立刻就爆了,路过的群众纷纷停下脚步议论了起来。 “这丝巾也太好看了吧,那些海报上港台明星带的是不是就是这种。” “是是是,就是这种波点的,电影上的女明星戴的就是这种,没想到我们县城居然能看得到这种好东西哦!” “婷婷你看,那红色纱巾就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我做梦都想要一条一样的!” “这么好看,肯定不便宜吧。” …… 对丹平县女子们来说,这些丝巾不仅是商品,更是她们的梦想。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谈湘他们摊前就围满了围观的群众,看来只摆出样品是对的,不然还真的不好管理。 谈湘清了清嗓子,朝着人群大声喊道: “深城来的上等方巾纱巾,方巾八块,丝巾六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这价格一出,劝退了不少人,可即使这样大家还是不愿意走开,他们实在是舍不得将目光从架子上挪开。 “老板,你这货真是从深城来的?”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那还有假,我们从深城工厂里拿的货,今早刚下火车,人家可是要卖到港城去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抢到这批货的,数量不多,就这么几条,大家抓住机会呀!” 他们这县城不算富裕,但向来是哪里都不会缺有钱人的,何况谈湘这价格定的其实不算高,虽然谈国青对她这直接翻倍的定价感到咋舌,可谈湘真的已经很保守了,服装的毛利向来是很大的,若是换个繁华的城市,她最起码3倍起跳。 谈湘话刚落音,已经有人掏出钱来了。 “老板,方巾我要红白波点的和菱形格的,一条一样,另外再给我一条黄纱巾。” 嚯,居然是一张五十块,谈湘正愁着找不开,这时候又有一张票子递了过来。 “老板,我要一条红纱巾,要红色的!”这位顾客很是激动。 “好好好,马上给大家拿!” 谈国青在前面收钱找钱,谈湘立马在袋子里翻找起来。 有人在前面打了样,其他的顾客更加心动了,一张又一张的票子递了过来。 “老板,我要黄纱巾,还有没有黄纱巾呀!” “老板,红白波点方巾,我要红白波点的!” “老板,来一条红纱巾,我先来的,先给我!” …… 十点,街上人越来越多了,这两个小时,谈湘的头几乎没抬起来过,一直在找货出货。 “红纱巾没有了,一条也没有了!”谈湘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喊了,她料想到了这个年代的人都喜欢红色,可她还是低估了这种执着。 最早卖完的就是红纱巾,接着是红白波点的大方巾,即使是谈湘一直强调这两种已经卖完了,顾客们还是不死心,一直在摊子前守着。 有的打听着谈湘他们下次上门时候再进货,有的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他款式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摊子上已经只剩两条黑白波点方巾和一条墨绿色纱巾了。 谈湘想着,这墨绿色的挺适合奶奶的,打算留给沈南星,而黑白波点的则可以留给自己和小姑。 在后世,黑白波点是经久不衰的经典款式,可这年头大家却都偏爱红色的,少有的几条黑白波点还是年纪大些的或者喜欢低调的顾客买去的。 刚才方巾和纱巾的风头太盛了,纽扣倒是被抢了风头,主要是想买的也挤不进来。 这回儿人散了不少,纽扣前面挑选的人也多了起来。 是以谈湘和谈国青刚喘了口气,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卖纽扣是个精细活,可比卖丝巾累多了,一上午下来,谈湘嘴皮子都快说干了,眼睛也快看花了。 不对,难道真的眼花了,她怎么看到小姑朝她走过来了呀。 天呐,真的是小姑! “谈国青,你就是这么照顾阿湘的,你看她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谈翠二话不说接过谈湘手里的活计,忙活了起来。 谈国青还在那发愣,谈湘却是注意到了谈翠手里提的菜篮子,菜都蔫了,想必她已经站在一旁看了好久了。 “小姑,小叔,你们先忙,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 谈湘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早上的那点油条豆浆早就消化的一干二尽了,她先是吃了一碗素鸡面,加了个荷包蛋。 吃完后只觉得分外满足,买了好几个大肉包和茶叶蛋,并两碗酸梅汤,带回去给谈国青和谈翠。 谈国青也是饿得不行,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三个大肉包一个鸡蛋,这回儿正美滋滋的喝着酸梅汤呢,八月的天,实在是热的厉害。 谈翠却是没什么胃口,她早饭没吃就出来买菜了,可站在那一上午,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看着自己小弟和侄女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她更加感觉到自己的可悲,她也才二十五岁而已,怎么把自己过成这幅样子了,她就那么站着,不吃不喝,更多的是在惩罚自己。 看着谈翠苍白的嘴唇,谈湘硬是拉着她坐了下来,逼着她吃些东西。 热乎乎的大肉包塞进嘴里,谈翠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还记得初三那年,阿爸就是买了这种大肉包来公社中学接她放学的,那时候的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绝不是现在这幅鬼样子。 谈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了抱她,接过了谈翠手上的活计。 谈翠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咬着肉包,在一下又一下的咀嚼中,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真相 下午四点,再不收摊就赶不上回去了,今天生意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不仅丝巾几乎卖完,就连纽扣都卖掉了四分之一,接下来多来几次,应该能全部出货。 谈湘清点货物的时候发现,之前剩下的那三条丝巾不见了。 “我给卖掉了。”听谈湘问起,谈翠说道。 “可是,这是我打算留给小姑你的,还有给奶奶的。” “我们不急,下次去深城再买就行,那顾客非要买我们不卖就傻了。” 谈湘闻言愣了一下,问道: “小姑,你刚才是不是说要和我们一起去深城?” “嗯,下次喊上我。”谈翠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姐,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谈国青高兴的喊出了声。 “嗯,想通了,我可真是没出息,还要你们这两个小的替我操心,你们今天先回去,过几天我回枣儿沟找你们,给我点时间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 “唉!好的,小姑!”谈湘应道。 紧赶慢赶,叔侄两人终于赶上了回镇上的最后一班大巴车。到了车上,两人已是累极,却是硬撑着不敢闭眼。 开玩笑,他们身上第一次带这么多钱,哪里敢睡呀,叔侄两人互相掐着对方,就这样撑到了镇上。 到了镇上,谈国青去同学家借了手推车,两人推着剩余的纽扣步行回家,等到了家里,天早就黑透了,两人亦是精疲力尽。 沈南星看着这狼狈的两个人不禁一阵心疼,嘴上责备着,手上却是动作不停,帮两人张罗着洗澡水和吃的。 谈湘和谈国青把藏在怀里的钱摸了出来全都塞给了沈南星。 “阿妈,别忙了,我们太困了,这你收好,有什么事等我们醒来再说。” “奶奶,我先去睡一会儿。” 说完,两人不等沈南星回应,就跌跌撞撞的回房间了,回了房间更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盛夏的骄阳直直的照射在屋顶的瓦片上,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拼命的吼叫。 谈湘是香味中醒来的,哪里来的肉味?她躺在床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睁开眼,太阳已经晒到窗台上,穿过来后她还是第一次睡到这么晚,得有十点多了吧。 肚子直接叫出了声,把谈湘吓了一跳,感情昨晚她没起来吃晚饭呀,难怪这么饿! 谈湘伸着懒腰走出屋子,隔壁婶子早已按捺不住好奇,隔着篱笆和她搭话道: “阿湘,你们家在煮什么呢,这也太香了吧!” 谈湘这才反应过来这香味竟是从自家厨房传出来的,忙不迭的跑进了厨房。 “阿奶,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呀!”谈湘盯着灶台两眼放光。 沈南星见谈湘醒了,放下手中的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温柔地说道: “起来啦,先喝碗汤暖暖胃,若是还困就再去睡一会儿。” “阿奶,都十点啦,我若是再睡可要被村里人笑话了!” “那有啥,我们湘丫头还是孩子呢,关起门来,我们睡我们的。” 谈湘接过碗,发现奶奶把最好的部分都先盛给她了,鸡腿,鸡翅,鸡胗,鸡肝,还有两个在鸡肚子里只有蛋黄部分的鸡子。 这鸡汤可真香呀!不愧是正宗的山地老母鸡!软烂的鸡肉,金灿灿的鸡汤,鲜美的菇子,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口鸡汤下肚,谈湘感觉这个世界都美好了,活着真好呀,有钱真好呀,他们家的生活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奶奶,还有没有热水,我要洗头洗澡,难受死了!” 肚子缓过来了,谈湘才感觉到身上头上痒得要紧。 “你呀,昨晚怎么叫都叫不醒,热水我早就烧好了放在院子里的水缸里了,这个天热得很,水凉不掉,你直接用。” 沈南星爱干净,当初为了方便沈南星洗澡,谈二牛就在自家后院用竹子搭了一个洗澡间,夏天里洗澡特别方便。 谈湘拿上干净的衣服钻进了小竹棚,先洗头,再洗澡,一连洗了好几遍,期间沈南星给她送了好几趟水。 洗完澡,穿上在阳光下晒过的干净衣服,她这才感觉舒坦了。 谈国青昨晚是醒来吃过晚饭的,是以他今天醒得比谈湘还晚,等他自然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饭时间了,他急忙进小竹棚冲了个凉,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吃午饭。 今天杀的这只鸡足足有四斤,一半加菌菇炖了鸡汤,另一半做成了毛豆烧鸡,让谈香过足了吃鸡的瘾。 今天的谈国青特别健谈,饭桌上,他把这一路的经历仔细的给老两口讲了一遍,听得谈二牛和沈南信一惊一乍的。 而在讲到谈翠的时候,老两口明显开心了起来,得知谈翠过些日子就要回来后,两人已经在打算着要给女儿做什么好吃的了。 谁知一个星期过去了,谈翠还是没回来,他们再去县城卖纽扣也没等到谈翠过来,就在谈湘打算跟着谈国青再去一次孙家的时候,谈翠却在傍晚的时候一个人自己回来了。 大家看到谈翠回来是又惊又喜,而接下来谈翠说的话,更是让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爸,受累您陪我去一趟孙家,我要和孙成才离婚。” 谈湘也被吓到了,她虽然支持谈翠离婚,却没想到谈翠这么快就下决心了,她原以为要磨上一阵的,难道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事情还要从他们和谈翠分开的那天晚上说起。 那天傍晚,谈翠在送走谈湘和谈国青后,这才拎起一旁的菜篮回孙家,此刻她是有点忐忑的,虽然在谈湘他们面前说的好好的,可实际上她心里也没底。 思来想去,她打算先和丈夫孙成才谈谈,只要能过的丈夫的支持,婆婆那边或许还有希望。 可她隐约觉得,丈夫不会支持她出去做生意,这大半年来,孙成才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她不是觉察不到,只是想着两人当初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总是有情分在的。 情分归情分,就算是亲密夫妻,也是会彼此考量的,谈翠明白,想要在家里有地位,就得会赚钱,所以这次她必须和孙成才好好谈谈。 给自己做了思想建设后,谈翠加快了回家的步伐,自己从早上出去买菜到现在才回来,婆婆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了,今天回去肯定不会好过。 果然,当谈翠走进院子的时候,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咒骂声,她一时之间不敢敲门,手就这样停留在了半空中。 “姓谈的那个贱骨头,不知道到哪鬼混去了,一天都不见人影,饭也不回来做,这是要饿死我们一家老小呀。” 是孙婆子的声音,长期被精神上贬低和打压,谈翠现在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妈,你说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她平时可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说话的是孙成才。 谈翠听到这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丈夫难道有什么事瞒着她?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发现,放心,她不会生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辈子她也只能给我们孙家当牛做马了,我们孙家能给她口饭吃,那都是大发慈悲了。” “就是,阿才,现在小宝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叫你爸爸了,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阿丽,这话你以后当心点说,若是被哥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孙成才吓得赶紧捂住了大嫂何丽的嘴。 何丽挣开孙成才的手,依旧不怕死的说道: “你怕什么,有妈在呢,更何况你哥那死鬼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出差,他去哪里听呀。” 这混乱的关系让谈翠有点绕不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如遭雷击,以往的种种不对劲终于有了解释,她终于明白了,孙小宝竟然是孙成才的种! 按照时间推算,孙成才在和她结婚前就已经和他的大嫂何丽搞在一起了,还弄大了何丽的肚子,孙婆子也是知情的,所以他们才千方百计的要把何小宝过继给她。 谈翠站在原地无声的又哭又笑,原来这五年的婚姻不过是孙家的一场骗局,她怎么会这么的蠢! 这一家人做了这样的丑事竟没有觉得一丝愧疚,他们都不知道羞耻的吗?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从头到尾,她的丈夫孙成才,不仅在她的眼皮底下和何丽过着一家三口的生活,就连她的工作也不放过,最后还要将她当成免费的老妈子给他带孩子,给他伺候老母,给他操持家务,算计着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他们孙家,就把她当做一个傻子一般,把她甩得团团转! 谈翠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她退后几步,身体沿着墙壁往下滑,瘫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似是呆滞了一般。 在经历极度的悲伤和愤怒后,谈翠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谈翠,虽然出身贫寒,但从小也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在学校里也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好学生,她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却被这一家人欺侮至此,她绝对不会就这么认了。 此时,谈翠的眼神已经变了,她捏紧衣袖用力擦干了眼泪,深呼吸,整理好了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敲门进了屋。 孙婆子的责骂,何丽在一旁的添油加醋,孙成才虚假的维护,谈翠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任何感觉。 以前是想得到他们认可才会在意,而现在,对于这家人的语言暴力,她再也不会觉得难过了。 晚上谈翠躺在床上,黑暗中眼睛睁着望向天花板,听着耳边孙成才的呼噜声,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想回家,想爸妈,可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摔了这一个大跟头,她得自己站起来,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一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