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荼之》 第一章 十一月的芬兰阴冷潮湿。 雨雪混杂着极少的日光,整个城市都有一种泥泞下乏力的气息。 还不到四点,天就已经开始昏暗下来,再拖一拖,整个城市就陷入夜晚的寂静。 大概也因此,店铺早早的关闭,人们驱车回家,六点一过,大街上就空空荡荡。 徐荼随着最后一波人潮从赫尔辛基大学图书馆里出来。 从明亮的地方转为昏暗,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她把自己缩在偌大的羊绒围巾里,穿了件长及脚踝的羽绒服,加棉的靴子,帽子宽宽松松的戴在头上,她本就高瘦,皮肤白,被冷空气冻得越发有一种透白,鼻尖和耳尖通红,若非一双墨黑的瞳子,混杂在人群里,都很难辨别出她是个亚洲人。 书收的不及时,还有一部分被抱在怀里,眼睛里还有不易察觉的几条红血丝,前一晚已经因为读文献读到后半夜,今天应该还是个不眠夜。 临近deadline,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沈浓裹着棕色的大衣,一张脸因为寒冷皱成了一团,却也还放弃不了她都市丽人的形象,一双带跟的高靴走在雪碴中,迎着她走了过来。 不忘给她递上一杯热咖啡。 徐荼接了过去,哑着声音却也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你这是让我熬夜再赶个ppt?” 话是这么说着,可她还是就着手,大饮了口热拿铁。 刺激着舌尖却又不会烫伤的温度,沈浓拿捏的刚刚好。 “你今晚能睡才怪,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都毕业了还要跟着老头做项目。” 沈浓白了她一眼,看着徐荼那困倦的模样,说起话来都是夹杂着心疼的咬牙切齿。 明明是个矜贵的大小姐,偏偏把自己搞得像个学术流浪汉似的。 徐荼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沈浓再嫌弃她,也会每天晚上来接她回家。 用孙载怡的话说,她们俩就是爱而不自知,典型的拉拉。 沈浓的车就停在旁边,骚气的粉色保时捷911 Turb S。 中看不中用,回回都要让徐荼吐槽两句座椅的憋屈。 上了车,人很快暖了过来。 徐荼把围巾和帽子摘了下来,搓了搓手,咖啡灌进了肚子里,人也跟着精神了几分。 沈浓一边开车,一边偏头问她,“你今晚怎么吃?” “面包。” “我的阿图!”沈浓提高了声调,“虽说我不知道你家有几口人,父母在何处,但是好歹朋友一场,我也不能看你累死在这异国他乡,属实是难跟我的良心交代。” 徐荼被她逗笑,一双眼眸弯弯,映在夜空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 她的漂亮从来毋庸置疑。 高挑、纤瘦、肤白、唇红,一双眼睛最是乌亮,眼头有几分圆钝,衬的整个人有一种清冷孤傲的倔强。 可偏偏,五官长得却又是风情,小而精致的脸颊,配上高挺的鼻梁和一头烫的有几分失败,半扎着的羊毛卷。 恣意慵懒,美得漫不经心。 沈浓第一次见到,就被惊艳到骂了脏话,直言自己险些要被掰的弯了。 现在看着她手肘撑在车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咖啡,唇齿落在咖啡杯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今年过年你回国吗?” “我答应董畅要帮她照顾她的猫。” “屁,”沈浓没忍住骂了出来,“她那猫比她还精,扔上猫粮自己活个三五个月一点问题没有,用得着你管。” 他们这群留学生,每每冬天都是最想逃离赫尔辛基的。 回国的占了大半,还有大半会南下去澳大利亚的海滨度假。 但只有徐荼,每年守着大雪和壁炉,没有人知道她都在做些什么。 沈浓从未听她提过她的家人,也很少见她跟国内的朋友联系。 孤傲独立,任谁都看不清。 徐荼只笑着,没有搭话。 “Pare让我问问你,去不去新开的那家中餐厅。” “现在?” “不然。” “不去。” 沈浓啧了两声。 徐荼是个不介意和帅气的异域男生date的姑娘,但Pare大概是选的时间不对,在她这种恨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揉碎了用来read article的时间,再多的殷勤都是徒劳。 徐荼的公寓离图书馆不算近,半个小时的车程,地上雪化了又冻,车不敢开得太快,因而她被晃得迷迷糊糊的。 Pare那张大脸出现在窗外面的时候,还把徐荼吓得一个机灵。 沈浓也颇为诧异,“我刚才跟他说了,你今晚要继续为了学术事业发挥光和热,怎么还跑过来了。” 说着,把车窗落了下来。 Pare那张好看的异域面庞和那双浅蓝色的瞳子就落在了徐荼的面前。 带着一眼真诚的笑意。 “JOY,Are yu avaible tnight?” “NO。”徐荼拒绝的干净麻利。 “Please……”眼看着Pare又打算软磨硬泡。 徐荼刚要再次拒绝。 “啪”地一声,不算明晰,但却在安静的夜晚甚是突兀的金属碰撞声突然响起。 有微弱的火苗窜动的窸窣声。 徐荼这栋公寓是独栋,住的多是芬兰的当地人,这个时间点鲜少会有人出现。 沈浓先把头探了过去,愣了两秒后缩回来,低声跟徐荼惊叹了一句,“卧槽,是个亚洲大帅/逼,比意大利男人还带劲。” 徐荼没在意。 芬兰这地方,缺光缺热,就是不缺好看性感的男人。 她搓了搓手,打算把围巾缠在脖子上,考虑着以什么速度冲进公寓,身体的寒气能少一些。 就听到Pare也惊声感叹了一句,“He is s geus ” 徐荼的手这才一顿。 漂亮的亚洲男人出现在她的楼下。 手指捏住羊绒围巾的标签,有一点不太受控制的抖动。 不应该的,他没有理由会出现在这里。 海城飞过来要十二个小时,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可当她当真抬眸望过去,是呼吸几乎要瞬时停止的心悸。 那人影敛在半隐半现的路灯和黑暗的交界处。 身姿卓越,高挺笔直。 一身黑色的手工羊绒大衣,严丝合缝的熨帖,是只看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存在。 手指尖把打火机燃了又关。 只不过素日里那么不喜欢束缚的人,也还是被芬兰的风打败,带了条暗灰色的羊绒围巾。 高靴,长裤,路灯把人影拉得修长。 眼眸低着,听到有车来,这才微微敛了下眸子,看了过来。 墨色晦暗,看不清情绪。 打火机被收入掌心,随即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徐荼的心,多少颤了一下。 明知道他明她暗,他是窥探不到自己的,可这一刻还是像被他看透似的,猛地心跳滑落。 算下来,她已经将近四年没有见过徐又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了赫尔辛基这闹人的天气,她觉得他看起来比以前冷了些。 眼眸墨黑,深不见底,嘴角处那抹若有似无让人参不透的弧度,让她有几分陌生。 但还是那样的好看。 早些年徐又焉浑的时候,就是四九城里一顶一的浪荡公子哥,扔进娱乐圈里,不用喂资源都会大红的主,后来敛了心性,也只偶尔在徐荼面前才暴露点骨子里的顽劣。 是以大家才不再艳羡他的长相,转而感叹不愧是徐家人,那细如针密的心思。 她那天听孙载怡说,现在人人都称他一声“徐先生”。 位高权重,已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了。 这样看,倒果真配得上这个称谓。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来? 她以为,那时候她做的所有足以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手边的动作却是没停。 徐荼示意Pare向后退了两步,围巾都没来得及戴,就立刻下了车。 明明心里踹了不安,却也还是惯性的小碎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有些行为刻进骨髓里,根本无法更改。 徐荼一向懒得铲雪,门外的积雪堆着,她脚踩着咯吱咯吱作响,跑的有几分踉跄。 走到他面前时,仰着头,眼眸瞬时撞进他的眼瞳中,想说的话瞬时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还是那双黑的好像可以把人吸进去似深不见底的墨瞳。 情绪不外露。 是端方稳重的徐先生。 不像她,掺杂着心虚和紧张的情绪,拽着衣角,考虑着要说些什么才能保存体面。 徐又焉也没有说话,只是从脖子上取了围脖下来,一圈圈缠在了徐荼的脖子上。 带着他体温的温热和淡淡的木檀雪松的味道。 情绪淡然稳定,认真的做着手边的动作。 直到最后确认她的领口缝隙都被填满,这才开了口,长途而来,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徐荼。” 这里,没有人叫她徐荼。 同学叫她JOY,沈浓叫她阿图,从来没有人大名大姓的喊过她。 徐荼刚刚颤巍巍的一颗心好像被寒冷的空气凝结了似的,短暂而清晰的停顿了几秒,而后,她扬了个不算刻意,却也并不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四哥。” 巴掌大的小脸裹在大大的围巾里面,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人比四年前更加清瘦了些,眸子却也越发清亮,仿佛脱离了徐家的管束,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她自得其乐的很。 因而以前那寄人篱下时学会的滴水不漏的本事怕是忘了个七七八八。 那点子小心思半藏半露,一声哥刻意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得疏远。 徐又焉到底也没说什么,只低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了句,“爷爷病危,我来接你回家。” 第二章 徐荼眼眸一滞,瞬时感受到寒意从心脏弥漫到了指尖,每一个字都戳在她的心窝窝里。 爷爷病危。 徐家的家庭医生是有钱都请不到的规格,各种保健补品和日常体检,都是专门研制的配比。 怎会才几年,就病危。 徐荼长呼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内的不安,没有多问,抬眸迎向了他的目光,“什么时候走?” “三个小时之后的飞机”。 “好,那你等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抬眸看向他说:“外面太冷了,哥你进来吧。” 只是她跟徐又焉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共处一室的关系。 徐荼一把就把旁边看热闹的沈浓拽了过来,谎话倾泻而出,根本不用打草稿,“这是我的室友沈浓,这是我哥,徐又焉。” 只是笑容堆的又不自然又做作。 任谁都能看出她在隐藏的心虚。 徐又焉没有多说话,只微微颔首,眼眸示意她带路。 徐荼拉着沈浓就往里走。 丝毫不给对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如果说前一秒沈浓还在八卦两个人之间这股子旁人插不进来的奇妙氛围感,想吐槽徐荼什么时候跟她同住,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却咯噔了一下。 海城沈家是大户,跺一跺脚也会震三震的存在,但于徐家相比,还差得远。 徐家其实是京市人。 高门大院,世代根正。 只不过徐老爷子退了后便一直偏居南方,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长住海城,人虽不在北边,关系却不散。 儿子走得是手拿把掐的经济路子,至今仍在位子上,一道指令就足以搅得各方动荡。 反倒是孙子这一辈,跳出了原有的圈层,仰仗着家里关系和父辈的点拨,做的是炙手可热的互联网产业。 没有人知道他名下到底有多少公司和项目,甚至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徐又焉这个名字,才是各大经济分析榜单后面真正的人。 那徐荼…… 沈浓来不及多想,被徐荼拽着,跟着走了进去。 徐荼在赫尔辛基的这套房子一共上下三层,独立的小洋楼,说是租来的,其实也跟买无疑,付了将近20年的租金。 屋子里一直开着暖风,但架不住室外的温度低。 徐荼走的时候给壁炉喂了碳,现在已经燃的七七八八,她拿了碳夹,顺手扔了几块进去,想了想,又去取了几块易燃碳,想让屋里快一点热起来。 拉上灰白色的粗布纹窗帘,又开了主灯,偏柔的光源映照着一个屋子暖和和的,跟室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茶几前面摆放着各类书籍和显示器,还有ipad在一旁亮着,是昨天晚上徐荼没有看完的文章。 沙发上因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搭着两条红绿相间的羊绒毛毯。 好在徐又焉和她一样,只喝冷水,倒无需费力再去烧。 从杯架上取了个杯子,接了直饮水,径直放到了小桌上。 “哥,你先坐,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说着,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脚步加快,就向楼上走去。 徐又焉看着她那避之不及的目光和她刚刚叫的顺嘴的那声“哥”。 眼眸落在这间不算小的房子里,哪有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全都是她一个人的小习惯。 她跟着他生活了八年,这些习惯,也都是他的。 姑娘大了,当真是主意越来越多了。 徐又焉低眸,不着痕迹的冷笑了一声。 -- 沈浓自然是跟着徐荼上了楼。 还未等到进房间,就忍不住的八卦起来。 “卧槽,他还真是你哥,他手上也带了一截和你一样的烂木头”。 徐荼一愣,从二楼向下望去,果然在徐又焉那一身笔挺昂贵的手工大衣下看到的那一截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木头。 和她手上这个取自同一节木枝。 只不过她这个因为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年碰撞,俨然已经更加的崎岖斑驳。 若非野生树木自带的坚硬度,只怕早就断裂。 可徐又焉的那一块儿被用上好的木蜡封补起来,系在一根黑色的牛皮手链上。 虽然看起来突兀,却又好像这块木头被他经年带着,沾染上了属于他的那一份矜贵优雅似的,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是哪家奢侈品牌又重新出的最具别致的装饰品。 但那真的只是一截烂木头而已。 徐荼把眼眸低了低,敷衍似的一声说,“我都跟你说了,那是我四哥。” 沈浓乐得呲牙,“那你哥有女朋友吗?把他介绍给我吧,这么帅,身条这么好,京市徐家我可是知道的,我给你当嫂子你不亏。” 听了这种话,徐荼反而笑了,眉眼间灿若星辰的笑意像是能把北欧这下不去脚的冷意融化。 她轻声的煞有介事的和沈浓说道:“我哥是个变态”。 “斯文败类的那种变态吗?”沈浓兴奋的搓了搓手,“我就喜欢那种人前像佛,人后像魔的男人。” 徐笑意更加的深,低头摇了摇头说,“不,纯变态,赤裸裸的从骨子到脑子里都不正常的变态。” 明明是个玩笑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沈浓竟然能从徐荼的眼睛里揣度揣度出几抹认真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向后缩了缩。 她虽是个玩家,但更知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玩的花。 于是笑着摆了摆手:“那算了,姑娘我花容月貌才不找变态呢。” 徐荼想起刚刚徐又焉那张可以被人尊称一声“徐先生”的脸,又想起她当年被他扔出来时那狠厉到恨不能生剥了她的表情和咬在她颈窝处,至今还有印记的痛感。 呵。 可不就是个变态。 == 徐荼带的东西不多。 简单几件贴身的衣物,一些赶报告需要的文献资料,把电脑里的东西拷贝得当,就下了楼。 临走之前还把家里的绿植托付给了沈浓。 赫尔辛基这种冬日漫长的城市,只能养一些无需过多光照的玩意。 沈浓看着她那娇小一个的行李,不由的问了句,“够吗?” “我呆不久,估计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放着徐家泼天的富贵不在国内待着,跑到着雪虐风饕的地方来,更何况怎么看她跟徐又焉都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什么宿世仇敌似的。 沈浓没忍住,到底是问了出来“你这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吧?” 徐荼摇了摇头,“我就是当年恋爱谈的太高调,被他一气之下扔出来了。” 沈浓听得一张嘴险些合不上。 沈浓和徐荼是大二认识的。 赫尔辛基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一向不多,合作项目少,来的人自然也少,在国内的名声不足,除了喜欢芬兰这个有几分童话色彩的国家慕名而来的学生,单纯为了学术追求而来的不多。 沈浓就是前者。 幼年时期圣诞老人的故事看多了,就总想过来看一看。 巧的是来的时候是夏天,流连忘返起来,全然忽视了这个极北地区秋冬可能面临的困境。 徐荼则是大二来的转学生,从英国鼎鼎大名的学校而来,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 高挑漂亮的亚洲女生,有着和长相一样亮眼的成绩。 人随和的很,更或者说,非常活泼。 甫一来就跟同学们打得火热,比同样都是经济专业的沈浓人缘好了不少。 所以最初沈浓是看她不顺眼的。 可久了她才发现,看似外放的徐荼,是最寡淡的存在。 所有眉眼含笑的寒暄,也不过只是寒暄。 她没有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里过。 她是怎么都没有办法想象,徐荼曾经谈过多么轰动的恋爱。 更何况那可是徐又焉,挥一挥手几百亿的徐先生,犯得着因为妹妹一场没什么结果的早恋动怒至此。 眼看着沈浓那一脸不置信的模样,徐荼伸手就把她那张嘴给合了上去,随手捏了把她的脸蛋,“沈能能,给我看好了家,等我回来请你吃大餐。” “我很快会回来的。” 这话说的,明明是看着沈浓,徐荼却仿佛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 == 跟着徐又焉来的助理是个生面孔。 寸头,剑眉,人长得利落而精明。 个子高,但想要压住徐又焉的一米八八,还差了点。 赫尔辛基这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只穿了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看到徐荼也没多话,微微颔首,拎过了她的行李。 转身面向徐又焉,“先生,直接去机场?” “先去吃饭。” 徐荼的脚步顿了一下,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吃饭,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东西,现在如梗塞一般填充着,她只想躲个安静想想回国后会面临的事情。 可到底没有开口。 徐又焉开了辆灰蓝色的宾利慕尚,挂了欧盟德国车牌,在赫尔辛基的雪渣里驶过,溅了不少的泥点。 徐荼从来都不知道他有多少产业,那时候跟着他出国,好像走到哪里都会有房产和置地。 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晚上都不敢睡觉。 云泥之别的生活改变,会让人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跌落云端的悬空感。 好在现在不会了,手里握了能傍身的一技之长,心就会踏实。 她就这助理开门的手,直接上了车,坐在左边驾驶座后排的位置。 徐又焉长腿一迈,跟在她的身后坐了进去。 这是他们俩共有的习惯。 车开得稳,饶是这冰雪交杂的崎岖路面也毫无晃动。 只不过车内逼仄狭小,若隐若现的又都是他常年用着的木檀雪松的味道,徐荼就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她跟海城的朋友没有断。 孙载怡一天三餐的给她发信息,名义上的表弟徐清源偶尔也会跟她打几个电话。 但她跟徐又焉,却是一次也没有联系过。 当下就觉得这静谧越发的恼人,轻咳了一声,“可存数字现在做的非常好啊,我在芬兰这边的同学越来越多用的了。” 这话纯属没话找话。 徐又焉毫不意外的哂笑了一声,半点情面没给徐荼留。 “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用说,出来几年聪明劲倒没了。” 徐荼瘪了瘪嘴。 老老实实的把头转到窗外,让他凶上两句刚好可以平和她的内疚。 她不亏。 赫尔辛基不是国内,晚上还在营业的餐馆不多。 他们时间有限,难得徐又焉没有拿出那副吹毛求疵的性子来,只找了家离机场较近的高级餐厅。 想着徐又焉应该吃不惯三文鱼浓汤,徐荼要了常规的简餐。 她虽然肚子有些饿,但心情复杂,压根吃不下什么,对面的徐又焉也没有动刀叉,只喝了杯鲜榨的果汁。 空气再次降到了冰点的尴尬。 徐荼不由得开始有些游神。 这应该是第一次,她跟徐又焉如此尴尬的在一起吃饭。 以前两个人太过亲密。 她仗着他的宠爱作威作福,跟在他身边嚣张跋扈。 徐家小五谁人不知,吃个鱼都能让徐又焉净手剃刺的主,哪里会有这种如坐针毡的时刻。 “徐荼。” “诶,”她应声抬头。 看着那个在她人生中存在了大半光阴的人端坐着。 其实从刚刚开始,她就想好好看看他。 楼下的光影昏暗,车内更是无光,现在在明亮的室内,背后是为了圣诞节而准备的偌大的松树,他一身黑色大衣,眼眸黝黑的看着她。 还是那样好看,好看到会让任何人都惊叹上帝的不公平。 好看到会让人无端心动,好看到会让她下次转身离开时,又要度过很久的孤寂期。 而后她就听到他低沉着声音说道:“那个是你男朋友?” 徐荼脑子一顿,不明所以的问了句,“哪个?” “哦?”徐又焉刚刚还淡然的表情里加了一抹晦暗,“看来我的好妹妹交了不少的男朋友。” 第三章 徐荼张了张嘴,原本想否认,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让他误会也好。 徐又焉冷着脸,倒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这别扭的气氛,就一直持续了下去。 上了车,徐荼就摸出手机来给孙载怡发了条微信。 大耳朵图图:【我今晚回国】 对方秒回。 载歌载舞:【????】 载歌载舞:【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还在赶项目吗?】 大耳朵图图:【我哥来了,说爷爷病危。】 载歌载舞:【卧槽!我倒是没听说徐老爷子生病的事,是不是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徐先生故意找个由头把你提溜回国啊】 一开始徐荼想过这个原因,但立刻就被自己否定了。 旁人不了解徐又焉,她了解。 他向来都是个不屑于扯谎的人。 更没必要跟她扯谎。 爷爷的身体是大事,不到万不得已的阶段,是绝不会对外吐露的。 她不知道也是正常。 大耳朵图图:【他现在跟我说话阴阳怪气的。】 载歌载舞:【我要是他,恨不能没养你那么多年,白眼狼】 车子里暗,徐荼亮着个屏幕,手指敲得飞起。 话还没聊两句,就听到旁边冷漠到没什么情绪的话语。 “刺眼,关上。” 徐荼暗骂了一句“毛病”,可到底听话的锁了屏。 徐又焉这个黑暗中不允许刺目光源的心理病症拜她所赐。 只怪她这些年太放飞自我,俨然忘了这是个少爷出身的难伺候的主。 关了手机,整个车内就又陷入了昏暗又幽寂的状态。 徐又焉双臂环在胸前,眼眸闭着,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已经睡着。 徐荼被晃得也有些发困。 晕乎乎的脑子里闪过不少那些年不算片段的片段。 不过都是些影像,关于她,关于徐又焉,关于祁安。 那个她轰轰烈烈谈了个开始,就被徐又焉拆散的初恋。 她很久没有想过这些过往了。 赫尔辛基慢的让人只想沉溺在当下的生活中,冷不丁的回忆起,并不是太好的感觉。 徐荼的眉头微微皱起。 强撑着想要把思绪挪回来,就听到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还回来?” 徐荼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她那几件不压秤的行李。 轻声开口道:“嗯,我挺喜欢这里的,之前跟叔叔说过,想留在这。” “呵,”徐又焉这声冷笑实在太过分明,丝毫没有掩饰半点,“陈荼,你那户口本上的监护人填了徐培恒的名字,你就真以为你是他女儿了。” 徐培恒是徐家最小的儿子,徐又焉的小叔。 当年爷爷力排众议,才把徐荼的户口落在了他的名下。 只不过徐荼只跟着他生活过两个月,就被徐又焉接回到了海城。 徐又焉只有在气恼了的情况下才会喊她“陈荼”,大名大姓的,告诉她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 徐荼太知道他气愤的原因。 就像孙载怡说的,她是他放在身边养了八年的人,她的未来人生规划却没有告诉他。 换做是徐荼也会生气的。 “我这不怕你不愿意嘛。”她喃喃着,小声的开口。 又想了想,咬着牙的伸手去拽了拽他的大衣,“徐又焉,我错了,我现在告诉你。” 徐家是京市人,徐荼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南人,口音里带了着软侬婉转的柔和,糅杂着少女自带的清泠。 天生会哄人的好嗓子。 而且她喊的是徐又焉。 徐荼以前从来不会喊他哥。 刚跟着他回来的时候,会随着旁人喊一句“少爷”,后来被他惯出了脾气,就大名大姓的喊他徐又焉。 再后来人越发的嚣张,给他起了不少的奇怪名头。 是以刚刚还气的恨不能把她从车上扔下去的人,这一刻瞬时下了大半的火气。 不愧是他的好妹妹,永远都知道如何激怒他,又如何安抚他。 她那点一点都不高明的撒娇手段,当真是只有他吃得下。 徐又焉眼眸落在那双扣在他大衣衣袖的手指上,纤细白净,关节处却有因为寒冷而冻伤的疮印,再抬眸,就能看到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在昏暗里水津津的看着他。 徐又焉半响后,用一种无奈的语调沉声说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会不愿意。” 只不过声音轻,情绪淡,落在本就心虚的徐荼耳朵里,好像带了几分哂笑的意味。 但好在他没有再计较,徐荼又扮笑着加了一句,“你舍不得我,我懂。” 这句话徐荼揣了自己的小心思。 天知道徐又焉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 当年把她扔出来的时候恨不能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现如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来接她回国。 又是戴围巾又是“回家”,就像是那年的滔天大怒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她只得堆着笑,一点点去试探。 徐又焉借着路灯斑驳的光影看着她那张端着笑意,却摆明了在哄他的脸。 到底是伸出手来捏上了一捏。 自己惯出来的,当真是舍不得她一点。 —— 赫尔辛基飞海城是直达。 整个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对徐又焉来说已经是低调行事,他惯来不喜欢人多,以前嚣张的时候,多是包机出行。 徐荼跟着他把大小姐的派头做的足足的。 这次倒是难得。 只不过不论坐什么,对徐荼来说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还在候机的时候,她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跟导师对接论文最后的修改方向。 等到上了机,更是埋头撰写,跟空姐要了两杯咖啡,考虑着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能完成多少。 她实在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当真ddl当前,再完不成论文,只怕明年的申博就会被迫延期。 她虽然不是有多少学术抱负的人,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总要走好。 手指敲击着键盘,带着耳机,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 人果然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前一阵子去瑞士滑雪时候有多潇洒,现在自然就有多狼狈。 只不过咖啡喝到第二杯,一根长臂伸过来,径直就把电脑屏幕给她盖了上去。 徐荼刚想张嘴辩白,一下子就撞上了徐又焉不悦的眼神。 那墨色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你再打开试试”。 她瞬时萎掉。 老老实实的把电脑收了起来。 手上的咖啡也被他顺势拿走。 徐又焉招了招手,刚刚还在偷看他的小空姐双颊一红走了过来,接过了咖啡杯。 “给她一杯橙汁。” 长途飞行必须要喝鲜榨果汁这件事情是徐又焉那奇奇怪怪的诸多癖好之一。 徐荼以前最讨厌喝这些天然口味的果子水。 从她有记忆起,她有很长一段的人生就是靠着山里面那些并不好吃却能塞饱肚子的野果子度日。 吃的多了,分泌出的果酸甚至只是闻一下都会诱的人作呕。 Ptsd,是她后来转入海城最好的初中后,孙载怡对她这个行为的定义。 但现在不会了。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出身。 徐荼本就困倦,大口喝了半杯子果汁,就向后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 隐约中有人给她盖了毯子,空调的热风调小,温嘘嘘的,舒服的很。 许是大脑的潜意识告诉她徐又焉在一旁,所以睡得格外踏实。 以前那些噩梦缠身的夜晚,她也都是靠着徐又焉身上那若有似无得木檀雪松的味道度过的。 等到醒来时,已经听到飞机语音播报,还有四十分钟即将落地。 鲜橙汁被换成了清水,加了一颗冰。 开了遮光板,机舱外天空明亮,刺目的日光照射进来,她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她竟然真的有回国了。 她在梦里想过无数次自己再次回国的场景。 比如功成名就的回国探亲。 她的研究项目获了奖,或是被国内的顶尖高校聘任为教授;亦或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展示着最漂亮的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赶了一整天的due,整个人憔悴而有一种颓败感。 和旁边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领羊绒衫,带了银色细边眼镜的徐又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用余光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舒展。 是骨子里的矜贵优雅配上资本家的刻薄精明而构建的,对整个世界拥有掌控力的松弛。 徐荼轻吐了一口气。 罢了,爷爷的身体最重要。 = 徐又焉照例是走的VIP通道。 徐荼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 来不及仔细端详机场的变化,就在接站口看到了申叔。 徐家三十年的老管家。 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穿着浅灰色的偏襟常服,眼神矍铄,一看就不是寻常的长者。 只不过头发更白了一点,看到徐荼迎着他走来,眼眶子竟然泛了红。 徐荼带着笑意,大步走了过来拥抱住了他。 “申叔。” “哎。”申叔长应着回抱住了她,“我们小图这几年吃苦了啊,瘦了,也漂亮了,长成大姑娘了。” 粗糙的双手捏了捏徐荼的小胳膊小腿,那眼眸中的慈祥关切,任谁都无法把他和素日里杀伐果决的大管家联系在一起。 徐图心里惦念着,不由得问道:“申叔,爷爷怎么样了?” 申叔轻叹了一口气,“还好,明天见见就知道了。” “好。”徐荼点了头。 手表自带调回到了北京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 天已经开始昏暗,的确是不适合去医院。 来接的不是徐又焉的私人车辆,而是徐家的接待用车。 白色的加长宾利。 看样子应该是直接回徐家老宅。 爷爷病危,亲属们自然都在一旁照顾着,只怕目前家里人头攒动,人心各异。 有她需要面对的事情。 徐荼长舒了口气,上了车。 徐又焉没有动作,看着一旁犹豫异色的申叔,停了两秒,果然就听到他低声询问:“徐先生,小图今晚住在?” 按理说小姐回国,是应该住在徐家老宅的。 在老爷子病危的这种节点上,每一步都需要万全思虑。 徐荼名义上仍在徐培恒的名下,是小爷家的人,因而更是应该直接接去徐府。 但她走之前一直是跟着徐又焉的。 从十一岁到十九岁,徐先生养了她八年。 徐又焉闻言轻笑了一下,笑不达眼底,带着几分不屑的冷意。 伸手拍了拍申叔的肩,回头看向蒋毅,“回融园。” 寓意明显,这种话以后不必问。 徐荼永远是要跟着他的。 第四章(后面小修) 到底是参与了徐荼成长的长辈。 路上有申叔询问着她这几年的生活和学业,气氛好在不算尴尬。 徐荼话多,清泠甜糯,绘声绘色。 “赫尔辛基太冷了,冬天几乎是没有太阳的,所以憋急了,我就去南部玩一阵子,晒晒太阳再回去。” “但雪也是美的,没有课的时候我就窝在公寓里,能坐在窗台边看一整天落雪,比以前咱们在京市的时候看到的雪大的多。” “申叔,我现在会做很多菜了,改天给你露一手。” 她虽是笑着说的,申叔听着却心疼,“那就回来,别说太阳,在海城,你想要什么有什么,也不用做饭,家里阿姨多的是,你想吃什么都有。” 徐荼吐了吐舌头,“我回来的有点急,现在啊,就缺衣服。” 她那迷你行李箱里,只有两套内衣裤,剩下的全都是论文需要。 “那就买,衣服还不好买,蒋毅,一会儿前面转弯,咱去荣和堂。” 荣和堂是徐又焉名下少有的实体产业之一。 最早他父亲扔给他练手的大型商超,没想到这几年做的如火如荼,俨然已经成了海城第一大经济体。 徐荼瞬时乐得眉眼带笑,甜滋滋的应了声,“好”。 她笑起来一向分外好看,因了圆润的眼型,弧度上扬,会有一种透到心底里的清澈。 唇红齿白,脸颊处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鼻头也是小巧的圆滑,不是现在小姑娘喜欢追求的尖鼻子,钝钝的,却高挺,柔和在她脸上,是不由自主就会勾人的漂亮。 徐又焉偏头就可以看到她那副灿烂的模样。 穿了件绞花粗针的暗格纹毛衣,人瘦了些,饶是这么宽大的毛衣套在身上,也显得有些清丽,一张脸素净,跟她以前嚣张跋扈,只穿当季成衣的骄纵相比,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像是徐又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盛夏的密林中,她的一张脸带着斑驳的伤痕和灰迹,骨瘦如柴,单薄的身板根本不像一个十一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双眼眸却明亮里带了凌厉。 有一种随时可以抛下一切的决然。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一天半的时间里将近24个小时都在飞机上的不适感混杂着心头的异样,终究是让他脸上平添了不悦的冷意。 冷声开口:“荣和堂做的线上项目是摆设嘛。” 话语强硬,跟之前在赫尔辛基时的阴阳怪气还不太一样。 徐荼不太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生气所为何事。 以前的徐又焉脾气也不算好,但胜在相对稳定,人前人后,总揣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地位上来了,钱赚的多了,这人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当下撇了撇嘴,老老实实接过申叔递来的平板。 几大奢侈品牌的vip专区随意挑选,徐荼瞬时沉迷在了购物中。 刷徐又焉的卡这件事情,如果说早几年还有些负担,后来的日子里便成了跟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她本就是仰仗着他才有的今日的生活,更没必要搞什么假清高。 徐荼这几年在芬兰,几乎都是羽绒服和冲锋衣,背着防水书包上山下海,偶尔南下去法国英国游玩,才会有点都市丽人的模样。 回了海城,自然是要买跟身份相符的东西。 当下手指头啪啪啪的一顿点。 从内衣睡衣到当季的秀场成衣,就差没让sa把高定套组拿来。 目录单上没有价格。 最后的结算页面自然也没有。 挂的是徐又焉的账。 最后把网页关上时,有一种被资本主义浸润后的畅快。 果然花钱是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的。 徐又焉余光瞥见了她成型的采购单,刚刚眼底的不悦微微舒缓了些。 手指不动声色的敲击着一侧的扶手。 还不算很傻,知道该买些什么,不该买些什么。 这才像是被他养大的姑娘。 = 徐荼一路低头选衣服,丝毫没有注意到车的动向,等到抬头时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融园的地下车库。 灰白色的冷面墙砖异常熟悉,那种冲击心灵深处的感觉迎面袭来。 徐又焉果然是个变态! 他就是故意的! 融园这套房子徐荼只来过两次。 海城寸土寸金的江景房,美则美矣,但位置实在过于拥堵。 徐荼的学校离这里也远,所以在十八岁以前,徐荼根本不知道徐又焉在这里还有一套房子。 还是徐荼成人礼的当晚,她和朋友们在保宁酒庄喝了个烂醉,第一次被徐又焉扔来了这里。 黑白灰的纯现代装饰风格,客厅里多放一个杯子都会乱的冷清格调。 徐荼当时就被扔在只好看却全无舒适度的皮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腰疼。 第二次则是她大一的国庆,从京市飞回海城。 和祁安牵着手在荣和堂被徐又焉抓了个正着。 她介绍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径直拎来了这里。 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徐又焉。 带着克制的怒意,红着一双眼眸,手指被攥紧,骨节分明,他冷声问她知不知道祁安是谁。 徐荼当然知道,不然也断不会在明知道他那天有重要会务会出现在荣和堂百货的时候出现在那里。 可她装了傻,浇了油,把自己的自尊踩碎在了脚下。 终究是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 被徐又焉直接拎着送出国,狼狈而混乱。 那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嫌隙。 在此之前的八年时光里,从徐又焉第一次把她带回徐家开始,她都是被捧起了,当做珍宝的。 可既然他已经带着来了,徐荼只能自我安慰着不过是落个脚,这里离医院近,最是方便。 他徐先生看起来泰然自若,一路回来也没有任何的异象,怕是早已经把几年前那点拿不出手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也不是没有在一起住过,就是更大尺度的事情也有,又有什么值得戒备的。 所以徐荼自我安慰了半响,还是跟着乖巧的上了楼。 指纹开锁。 室内还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空荡荡的冷清,一点人烟味都没有。 只开了落地窗前的一排射灯,映照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和江水的淋漓。 徐又焉长臂褪下外套,就挂在了玄关的衣架处,随手向前边走边扯了腕间的手表,动作行云流水,还带着刚刚不悦的小性子。 丝毫没有要跟徐荼说点什么的样子。 徐荼舌尖抵住牙齿,踮起脚尖,放缓脚步。 别说融园,徐又焉的每一套房子她都熟门熟路的,眼看着他背对着她,立刻拎着小箱子,一溜烟的就钻进了对面的次卧中。 那是她的房间。 如果这些年徐又焉没有变态到把其他女人带来的话。 == 房间还是老样子,对比度鲜明的绿粉墙面搭配着法式家具。 跟整个房子的风格都截然不同。 在徐又焉所有装修完毕的房子里,徐荼的这间都是格格不入的。 她没有办法住进他爱的诧寂风房屋里,那份黑灰相见的冷色调冰冷空洞,会让她想起小时候住过的,只有一盏灯泡悠悠晃动的木屋。 衣柜里挂着的睡衣是新洗过,有她最喜欢的软栀子香的味道。 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全都她惯来喜欢用的牌子,就连毛巾都照着原有的模样做了更新。 熨帖周全。 倒不知道是徐又焉的还是申叔的手笔。 徐荼褪了衣服,直条条的站在了淋浴下。 等到热水冲撒在身上的时候,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脑子连同周身,当真是从寒冷的赫尔辛基回到了她过去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这种感觉奇妙,清醒地混沌。 她真的离开海城太久了,久到她甚至都快忘了她曾经是怎么来过,又怎么离开的。 徐又焉说的没错,她这几年过的太顺遂,反而把以前寄人篱下的那点聪明劲忘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节骨眼上,每一句话都不能行差踏错。 她明天面对的不仅仅是病重的爷爷,更是徐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 每一个人都虎视眈眈,生怕徐荼这么一个跟徐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是挟仗着对徐又焉有救命之恩,幸得爷爷的喜爱才被多看了两眼的乡野丫头分去一杯羹。 徐家的每一份资源,都是旁人难以肖想的厚重。 徐荼微微闭上眼睛,把自己沉在了温热氤氲的水汽里。 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有趣。 好像那一年也是因为爷爷生病,她被叫去了病床前。 爷爷三言两语就扰乱了她的心智。 她也是这样,半夜回来,把自己埋进水汽中,久久没有探出头来。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成长了,却又没变,还是那个遇事想要跑,无法解决就去躲的丫头。 就像她从大山里跑到了海城,又从海城跑去赫尔辛基,谁又能知道,明天见了爷爷后,她又该跑去哪里。 徐荼在水里呆的时间有些长,最后还是孙载仪的信息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载歌载舞:【回家了?老宅?】 大耳朵图图:【融园】 载歌载舞:【????!!!!】 载歌载舞:【卧槽,是我知道的那个融园???】 大耳朵图图:【是】 载歌载舞:【卧槽,卧槽,卧槽】 大耳朵图图:【你文明点】 载歌载舞:【不是,这种情况下你也可以淡定吗?那地方你还住得下去???】 大耳朵图图:【又不是凶宅,有什么住不下去的】 载歌载舞:【成,你们兄妹俩真是不一般,一个敢接,一个敢住,牛逼】 载歌载舞:【祝你明天一炮双向,拿下遗嘱和男人】 大耳朵图图:【呸呸呸】 徐荼晃了晃头,眼眸锁定在“男人”两个字。 她差点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个人。 她亲爱的,当年她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在他面前脱/得干干净净的哥哥。 第五章 徐荼到底还是起了身。 裹上浴巾,吹了头发,就听到楼下叮咚的门铃声。 这个时间,只能是送衣服的到了。 徐又焉惯来是个少爷,绝不会去开门的主。 又不喜欢家里留人,所以以前这开门迎客的工作向来都是徐荼的。 当下习惯性的就换了睡衣,小碎步的向门厅跑去。 只不过人还没走到,就看到衣服已经被整齐的摆放在了门口的银灰暗纹金属架上。 满满当当分门别类的足足放了三层。 品牌的lg突出。 富贵迷人眼。 客厅里倒是空荡荡的。 徐荼眼眸扫视了一圈,就在露天阳台上看到了人。 徐又焉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靠在栏杆前,看着前方。 他本就好看,衿贵清丽的男人,手指细长,夹着烟,吞云吐雾都自带一副滤镜似得。 徐荼向前走了两步,环着手臂就半靠在金属质地的门框边。 十一月的海城也已经到了个位数的温度,屋子里热气开的足,但经不住阳台门大开,冷风呼呼的向里钻进,冻得徐荼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更何况她穿了套丝绸质地的睡衣,头发带着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到娇气的布料上,砸出几个小小的水印,还越加增加了几分凉意。 总要想办法缓和一下尴尬,明天那场“仗”,她还需要徐又焉带着她去打。 所以她软着嗓子的喊了声,“哥”。 眼看着对方没有应,又加了点音量,喊了句,“徐又焉。” 人这才转了身。 胳膊架在栏杆上,手指尖还掐着带着火星的烟蒂。 徐又焉是真的好看。 眉眼深邃,五官周正,下颌的棱角最是分明,眼角下有一块米粒大的粉色的疤痕,像是个泪痣似的,把人偏带了几分邪气。 气质里却带了自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矜贵。 只不过眼眸落在她睡衣上若隐若现的水珠映出的肌肤上却不太好看。 徐荼哪能看不出他的臭脸,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歹八年情分在。 她想着端了个笑,“刚刚是你开的门吗?” “不然要让你这幅样子去开门吗?”语气生冷,活脱脱一副被人欠了钱的模样。 徐荼这才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可低头看了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手臂环在胸前,没有暴漏任何的私密部位。 比之她之前在海外时候的比基尼,差的远。 当下辩白了句,“只是正常睡衣而已,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呵,你这不穿衣服还上了瘾不成。” 这一句话直戳了徐荼的痛处。 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发作的大小姐脾气终于按耐不住,“徐又焉,你要是烦了我,把我送回老宅去住好了,何苦放在这里碍你眼。” 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夹着着少女的怒气。 脸腮鼓起,比之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生动了不少。 放眼偌大的海城,有谁敢这么跟徐先生说话。 徐又焉哂笑了一声,眼底的冷意却是彻底松动,手指间的烟蒂被熄灭,扔在了通体翠绿的翡翠烟筒里,“不装了?” 徐荼还在气头上,梗着脖子,“我装什么了,我哪里装了。” “哦?”徐又焉倾身向前,猛地就凑到了徐荼的眼前,身高的压制让徐荼不由的向后仰了一下,却又被徐又焉一把捞住。 紧紧的扣在门边。 只属于他身上的温热和木檀雪松的味道袭来,让徐荼轻咽了口口水。 这个感觉太熟悉,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袭来。 她撕咬了一下下唇,考虑着是踢裆来的快还是从他臂弯下面跑走来的快些。 就突然下巴一紧,徐又焉毫不客气的捏住她,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徐荼的眼眸正对上徐又焉的眼睛。 “徐荼,当年我既然带你回来了,这辈子便会一直护着你。” “当年跟我嚷着真爱至上的胆子上哪去了,别缩手缩脚的,我看着烦。” 说着,一拍徐荼的脑袋,“回去睡觉,再弄你那个论文,我给你把电脑扔了。” 徐荼眼看着徐又焉的背影从她的眼前消失。 冷风呼的吹过,穿进脖子里懂得她一激灵。 怎么这个男人属变脸的吗?! 前一秒还跟仇人一样,这一秒怎么好像以前顽劣的徐又焉又回来了。 说好沉稳端庄的徐先生那! == 好在徐荼这一觉睡得好。 许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全然没有倒时差的失眠和困倦。 甚至就连梦都轻快了许多。 一觉醒来,耳清目明,洗了澡,人更是精神了许多。 昨天的衣服已经被分门别类的收拾好,挂在了外面的衣帽间。 她刻意挑了件苏青色的高领毛衣配上黑色直通长裤,头发被用抓夹随意的盘起,素净又沉稳。 拎了件暖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随手往身上披着搭了搭,看起来还算软弱无害。 今天这种场合,越是放低了存在感越好。 只不过徐家都是些把奢侈品当常服穿的主,抬个眼就能看出穿的是什么。 她昨晚大手大脚只差没把店掏空的架势,为的就是少被阴阳怪气些。 她都能想到那些不好听的话语。 “哎呦,小图出去这几年辛苦了,穿的都朴素了。” “你哥哥这是不给你买衣服吗?又焉,这就是你的不像话了,小图再怎么惹你生气,那也是你爷爷让你认的妹妹,不愿意也要受着呐。” 徐安华那张永远都涂着烈焰红唇的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象牙。 没有化妆,连最基本的粉底也没涂,更别说首饰。 手机塞进口袋里,就大喇喇的下了楼。 客厅里空荡。 倒是难得在餐厅看到了家里的阿姨。 依旧是个生面孔,四十来岁的模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了身青灰色的棉麻套装。 是申叔惯来培养出的模样。 见到徐荼客气的喊了声“小姐”,就把温在炉灶上的一碟碟吃食端到了餐桌上。 中式西式各四五种,小碟把餐桌摆的满满的,有一种家的热闹。 徐荼吃了四年的冷盘面包燕麦奶,陡然有小笼包和热豆浆的日子,快乐的眯了眼。 拿了根被炸的酥脆金黄的油条,咬了一口,随意的问道:“我哥呐?” 徐家的餐桌礼仪复杂的很,食不言是最基本的,这摊子上的食物不能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也是要求。 所以油条、炸饼一类的,在最初的时候徐荼是都吃不到的,还是后来读了书,跟着孙载怡逃课去吃早餐,才知道原来那些烟火气息的食物那么好吃。 徐又焉这才单独找了阿姨,专门给她做些零嘴似的小玩意。 今早这顿饭,一看就是徐又焉安排的。 阿姨毕恭毕敬的,“先生吃过了,现在在书房。” “啊,哦。” 徐荼刚刚那点灿烂顿时蔫了一半,把刚刚还交叠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她还以为他一早就走了。 徐又焉现在这脾气看起来阴晴不定的,她实在是不敢太过放肆。 只不过眼前这阿姨…… 徐荼敛了神情,把笑容收了收。 = 裴怔一大早打了两通电话过来。 一个是关于遗嘱,另一个则是关于徐荼。 徐延国的病说大是天大,癌症晚期,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但若说当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也尚不至于。 进口高端的药物续着命,只要患者自身的意志力足够坚定,还可以撑上不短的时日。 裴怔作为徐家近十年的主律,深得徐老爷子信任。 当下跟徐又焉叨叨着:“这具体遗嘱内容我肯定是不能跟你说的,但你放心,你的少不了,那几个大石化的掌控权全都给你了,更关键的是你那个妹妹。” 裴怔说到这的时候,屋外正叽叽喳喳的。 徐荼和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香酥小油条和软炸饼糕的做法,还让阿姨备了些料,说要带回赫尔辛基去。 那地方中餐厅少的可怜,更别说愿意去做这种小炸物的饭店了。 阿姨看似随意的问着:“小姐这还是要回去?” 人是申叔今天早上叫过来的。 得了老爷子的口令,说是来给徐荼做早点。 揣的什么心思徐又焉自然是明了。 融园这套房子层高,22楼的高度,看早晨刚刚苏醒的城市最是适宜。 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天是蒙亮里带着清澈的蓝。 裴怔在那边喂喂了两声。 “你不想听听徐老爷子对你那宝贝妹妹的安排?” 徐又焉看着眼前最亮眼的那栋楼。 可存数字大厦。 不少人感叹过,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买下整个大楼,不愧是互联网新贵,饶是已经上市,也没有人具体知道可存数字背后到底有多少钱。 徐荼还在问着小笼包的捏褶,说她在公寓的时候自己包过,回回都露馅。 言语清脆明亮,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的模样。 徐又焉眼底浸了抹笑意。 脑子跟着人一起回来,还不算笨。 知道他的习惯,自然知道这平白冒出来的阿姨在这种节骨眼上是谁放进来的。 爷爷病重,家里的人都露了尾巴。 不单单是一家之长的生命濒危,更涉及到徐家偌大家族的背后荫庇。 叔叔舅舅,姑姑姨妈,虽说都已经各有一方天地,但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资源利益的纷争最是凸显人性。 医院里已经演了一波,今天知道徐荼要去,只怕还有更有趣的。 明明是个与徐家任何人都毫无关系的乡野小丫头,引得大家大动干戈,也不知道是该说人聪明的虚伪还是糊涂的笨。 他落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电话那头的裴怔已经被他磨得快没了脾气,这才听到他说:“我跟你说过,她不是我妹妹。” “得了吧,户口本上板上钉钉的事,徐老爷子可是把徐荼的未来亲事都定住了。” “你以为这些年他为什么忌惮徐荼,还不是知道管不住你,对她下手方便点。” 徐又焉听的伸手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那根木枝手链晃了晃。 他敛着眸,声音冷了几分,“裴大律师,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吗?” 裴怔还能不知道徐又焉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立刻拒绝道:“徐大祖宗,跟你透露这些,已经有损我的职业素养,你要是指望着我做什么手脚,不可能,门都没有,我这人虽然贪财,但是还是贪有道义之财的。” 徐又焉的冷笑声分明,透过手机听筒的电波,还带了几分刺耳。 “可以,随怔律所明年的政/府项目全都停掉,换虞穗的。” “等等! ”裴怔瞬时急了眼,谁不知道他跟穗合律所的虞大律师是前男女友的死对头角色,两个人斗的整个海城律届无人不知。 当下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何苦涉险干这种事情,老爷子赶明人一走,别说徐家,就是京市那边也没人敢拦你,你和徐荼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更何况,老爷子人虽病着,神志却清醒的很,三言两语跟你那宝贝妹妹说点什么,你就是把遗嘱改的再天花乱坠都没用。” 徐又焉闻言眼眸沉了沉,手指尖拨弄着那个他带去过赫尔辛基的打火机。 他的手机里至今仍然有一张照片。 挪威海岸的夏日,她穿着一身绿色缀花长裙,窝在黄发蓝瞳的西班牙男生身上,活脱脱的一副俊男美女的完美画面。 他这个妹妹,听话得很。 老头跟她说让她去享受爱情的绮丽,她就言听计从。 老头跟她说徐家断不能出现有损门面的事情,她徐荼和徐又焉是亲兄妹。 徐荼就能带着他最讨厌的人,在他面前晃得惹人生厌。 所以说,若是老头临终前再给她交待点什么迂腐古板的所谓门第联姻,只怕徐荼不仅能嫁,还能给人家生上一窝的宝宝。 呵。 徐又焉啪地一下,火苗燃起,暖红色的火光中,他想起四年前。 徐荼在这套房子里,把自己脱得精光的看着他。 眼眸冷冽,“徐又焉,你不是想要我吗?” 第六章(修) “对了,还有两个事情。”裴怔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一个是灵觉寺,该处理的你自己清楚,第二个就是那份信托,你既然知道怎么打开,就早做打算。” 徐又焉的眼眸投在屋外的那只飞鸟上,这么高的楼竟然可以飞上来,还少有的存在。 “好,”他的声音有几分绵长,带着一种游戏即将开始的趣味性,“我和老头倒是可以比比,谁最后会赢。” 而后,他挂了电话,听着门外徐荼绞尽脑汁的套话,都能想到她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下,会是多么纠结的模样。 当即低眸轻笑着起身,去拯救她那个被“困”的妹妹。 果然,徐荼看到他眼睛都亮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乖乖巧巧的喊了声,“哥”。 把相亲相爱的兄妹关系演的淋漓尽致。 徐又焉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搭了藏青色毛呢外套,手腕间带了一块金色的古董表,Patek Philippe 1950年产的Ref.2499,当年佳士得拍出了天价,一度上了头条新闻。 因而和另一只手腕上的枯木枝形成鲜明对比。 倒是跟徐荼的那一身,有几分情侣装似的搭配。 偏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吃完了?” “恩。”徐荼乖巧的跟着。 看着他拿了挂在门口的金色掐丝袖扣,就知道他这是要出门。 拎了包,也跟了上去。 等到大门关上,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阿姨是申叔派来的吧,帮谁做事,爷爷还是二叔?” 徐又焉没有说话,等进入了电梯,他才缓缓的开口,“今天人应该很全,二叔和大伯都会过来,爷爷叨念你很久了。” 这话说的,徐荼才卸下来的精神不由的又打了起来。 说到底,她这么个没名没姓的外人,其实跟徐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初跟着徐又焉回来,也不过是以为自己要当个帮家的小佣人。 但架不住爷爷要把她放到火上炙烤着,想要做点模糊人眼线的事情,以至于这七八年来,徐家后辈都把她视为眼中钉似的。 生怕那滔天的富贵爷爷一个脑子不正常,就全都给了她。 但只有徐荼知道,所谓的那份亲情后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总要面对。 这是逃都逃不掉的事情。 徐荼抬眸看向徐又焉,“四哥,你保我今天无虞,若日后爷爷当真给了股权和资源,我一概不留。” 电梯下行,空气静谧。 水晶镜面的电梯门恰好可以映照出徐荼的表情。 素净寡淡的一张脸上半点粉末都未沾染,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明亮。 像是十几年前,他被骤降的夜温冻得毫无知觉,困倦饥饿以及身体的疼痛强烈袭来,在黝黑无光的深林中,野兽嚎鸣的声音一点点透支着他的精神,以为自己即将要死去时,徐荼突然出现的时候。 浑身戒备,像是随时战斗的狼,眼眸也是这般晶亮。 “山里野兽出没,我知道出去的路,你如果想活跟我走,但出去之后你带我离开这里。” 徐又焉并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 仿佛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交易。 当下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几乎是刹那,他就又把手落了下来。 他太了解徐荼。 杯弓蛇影活下来的姑娘,哪怕他纵着她,惯着她,那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也会让她一有风吹草动就跑的飞快。 就像四年前,一言不发的走掉,一去不回头。 若是再一次,只怕他都找不得由头把这丫头拎回来了。 徐荼被这一动作弄得一愣,可还未等说话,他已经把手放了下来。 那宽大厚实的手掌拂过眼眶额头留下的触感被空气里的冷意很快吹散。 徐荼的一颗小心脏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早晚要被徐又焉搞出心梗来! 她在心底愤愤的腹诽了一句。 “爷爷是肺癌晚期,放弃靶向和化疗,目前在保守治疗,身体和精神的状态不错,人在雁紫湖的疗养院。” “他最近清了所有人,说只想见你。” “咳,”这盛世厚爱让徐荼承受不住,直接呛了口水。 这老人家更过分了! 徐荼都能想到爷爷那矍铄的眼眸里闪着精明的光,琢磨着怎么把她这个外来的小外孙女利用到极致,来搅和的大家昼夜不宁,好把狐狸尾巴一个一个亮给他看。 就像她刚刚来到徐家,不过是个11岁的小姑娘,他就假模假式的闭着眼,任由她给他捶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腿。 以至于第二天徐荼的两只胳膊肿的像是莲藕节,他也只是故作惊讶的怜惜的说道:“哎呦丫头,我不小心睡着了,想着你自然就停了,没想到当真是个好孩子。” 徐荼是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她在老宅里自以为犯错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徐延国一手操办的。 谁能想到这位年逾七十的老人家,当年在战场上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主,后来最大的爱好就是逗着这个凭空掉下来的小孙女。 乐此不疲。 车是徐又焉自己开的,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带助理。 车库里他惯来喜欢的库里南没动,反而开了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 不算低调的车型。 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常规。 但徐荼知道,这种情况下,只怕是徐又焉连早上拿的那枚掐丝袖扣都是有寓意的。 人心拿捏的分寸,是最微妙的。 雁紫湖位于海城的城郊,虽不能说什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但密林之中一汪碧绿的天鹅湖,是难得的美景。 千余亩的疗养院里住了不足百人,是有钱都难进的场所。 徐荼走之前来过一次。 彼时爷爷还耳清目明,是个身体健硕的小老头,肚子里蔫坏,乐得住在这里图清净。 却不曾想这才几年,竟然病重至此。 虽然生离死别离开至亲这种事情对徐荼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血缘的纽带都尚且对她没有制衡,更别说只是几年的抚育之恩。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托着腮,眼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远郊,再变成山路,她不由的偏头回看徐又焉,“我们不去看爷爷?” “先去处理一点别的事情。” = 车子一路上山,路并不好走,带着些许的颠簸。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岔路开始,就有车辆在前面迎着,他们的车跟着,竟然停在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内。 徐荼下了车,仰头向山上望去才发现,竟然是灵觉寺。 海城的寺庙不算少,香火气息更浓的则偏在江浙一带,所以不少达官富商都不惜车途,去往大庙里祭拜。 灵觉寺是近几年才旺盛起来的。 听说有权贵投了不少香火,寺庙得了钱翻新扩建,这才有了这水泥路和停车场。 徐荼从不信这些。 以前孙载怡每逢些重要时日总要陪着她外婆进香,徐荼还揶揄过她。 大好的社会主义青年搞什么封建迷信。 倒是没想到,徐又焉会带她来这。 前面的车有人下来,佛袍加身,串珠带颈,手里还握了一串沉香持珠。 迎着徐又焉走了过来,双手合十作礼,“徐先生” “大殿做了清场,您请。” 徐又焉客气还礼,长身直立,衿贵雅胄,“有劳师傅”。 当即跟着向寺内走去。 余光带过徐荼,她很自觉地的跟了上去。 进寺需要先爬不短的阶梯。 虔诚的人多半是从最脚下,爬足九九八十一阶的,他们既是从半腰而上,就不是诚心。 徐荼跟在徐又焉的身后,上了最后一阶梯,抵达山门。 山门巍峨,殿堂式的高耸。 门外已经站着三四个师傅,同样的佛袍持珠,见到来人,均双手合十,态度客气有礼。 徐又焉端方持重,还了礼,被人簇拥着进了门。 偌大的寺内空无一人,只有大雄宝殿前大院正中摆放的香炉燃着虚虚的香火。 想来就是刚刚的师傅说的,为了徐又焉的前来做了清场。 徐荼的脚步放缓,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穿过游廊,找了个厢房前的石凳坐了下来。 徐荼是拜过一次佛的。 山里面无庙,想要去求,要走至少三天。 他们托了村长帮忙,这才搭了村里出城的拖拉机,翻过大山,被放在路上,还要再走大半天,才能到。 母亲是去求子,一连四个女儿,再生下去,家里吃饭的口粮都不够。 带着徐荼,是要给她求个姻缘。 作为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不足十一岁,已经有不少邻村前来求取,母亲对聘礼还不算满意,家里口多,还要仰仗这笔钱继续生子。 那时候徐荼矮瘦,被母亲摁在佛前,只觉得那投射下来的目光威严端庄,却又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 她几乎是把头都要磕破,血渍浸润了蒲团,险些被寺内的师傅轰走。 可根本没有用。 徐荼现在都能想到那时候她渴求的心里,她以为她抓住了生命的稻草,她跪求佛祖,不要让她嫁人,她想读书,哪怕只把初中读完,她也愿意。 可结果呐? 徐荼仰头望着天上飞过的鸟,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气息。 这红砖瓦房建的当真气派,也不知是哪位权贵投了如此多的钱,是想要抵消心内的罪业,还是想求个下辈子荣华。 若是有用,大概这寺庙门口的石砖早就被踏破,那蒲团早就被跪烂了吧。 = 徐又焉从住持那里取了东西出来,就寻不到徐荼。 还是一个洒扫的小师傅说,看到一个姑娘向后厢房走去,他穿过游廊,果然看到徐荼坐在那长凳上,眯着眸子,头靠着木柱。 人瘦的挂不住衣服,羽绒服一裹,更看不出她。 围了大厚的围巾,把一张脸堆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这几年在外面过了些什么日子,把自己熬成这幅模样。 可到底也没忍心吵醒她,只随意的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 徐荼几乎是瞬时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抬眸就看到徐又焉坐在禅房外的石椅上。 一身素黑,只有腕间的表带着一抹光亮。明明还是那个人,在这一刻却觉得他好像缀了一圈水墨氤氲的光,与这庙宇融在一起,带了几分霁月风清。 若是以前,徐荼一定不会用这样的词语描绘他。 徐又焉那点不外露的顽劣全然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曾在深夜里一遍遍喊着别人名字惊醒时,冲到她的房间死咬住她的脖颈不放。 也曾经在不见五指的房间内,拉扯着她,枯坐一整晚。 她见证过他心底深处最晦暗而隐秘的角落,一如他见证过她那如蝼蚁般低微卑贱的出身。 第七章 徐荼想,她和徐又焉真是奇怪。 本就是云泥之别天上地下的人,竟然能成为一家人。 明明上次分开时气绝到恨不能掐死她,现在却可以坐在这端方的一片天地里,静静的看着绿竹和飞鸟。 这寒冷潮湿的冬季,只怕也只有这庙宇中能看到些生灵气。 她不由的开口问道:“你现在信这个了吗?” “没有,”徐又焉对树上那对喂食的鸟儿很是感兴趣,看了许久,“爷爷的执念在这里,我帮他来取点东西。” “哇哦,”徐荼不太捧场的虚假震惊了一下,“老头终于觉得他坏事做的有点多,良心不安了。” 这话徐荼只敢跟徐又焉说,换了旁人,自己死了没有七回也有八回了。 徐又焉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给她分半抹余光。 只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上温度低,徐荼尚好,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又在极寒的地方呆的习惯。 徐又焉这么个千金少爷,只穿了件呢子大衣,倒也看不出冷意。 许是有人刻意拦截了,饶是听得到前面的大雄宝殿已经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香火飘起,这后院也没有半个人影。 已经临近十点。 徐荼不知道他揣了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偷跑到这藏经阁附近延误了时间,还是他本就在拖延。 到最后,她实在有些耐不住,喊了声,“徐又焉。” “徐荼,这话我只说一次。”他突然开口,话语虽然称不上严肃,却又带着几分低沉。 徐荼挺直了背脊,把人端坐了起来。 “你知道我不喜欢旁人算计我,你既然十二年前有本事威胁我,那今个就拿出点本事来面对老头。” “别被人家两句话转了心思,再给我来一遍之前那点破事。” 徐荼原以为徐又焉要跟他说点什么家族秘辛,冷不丁来了这么两句,她咂么了砸么这两句话,猛地就瞪大了眼,对上徐又焉转过来的眼眸。 那清亮的双眸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可还未等她看清徐又焉的神情,眼前一黑,眼眸再次被他覆住,只有他手掌晕开的温度和淡淡的木檀雪松的味道。 徐荼的心内百转千回绕了无数个圈,想了无数种可能,就差没把“你怎么知道当年我是故意的”这句话问出口。 就听到他语气平淡,却让徐荼背脊发凉的说道:“我当年把你扔出去,跟你那没出息的男朋友毫无关系。” “再为了别人三言两语算计我,徐荼,我能让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 下了山,蒋毅已经等在了车旁。 换了辆中规中矩的奔驰商务,跟旁边骚气的宾利比,沉稳妥帖的很。 徐荼还沉浸在刚刚徐又焉给她的暴击中。 低头上车,就拉紧羽绒服的前襟,把自己缩在了角落里。 她一直以为她跟徐又焉关系的断节点来自祁安。 跟他心里的一根刺恋爱,这种事怎么想都还挺恶心人的。 可徐又焉竟然全然没把人放在眼里,气急败坏的竟然是因为她算计他。 也对,她这点道行全都是他教的,一眼看穿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被戳穿了,倒真显得她像个没脑子的傻瓜。 徐荼憋闷的要死。 偏偏徐又焉跟她坐了同排,人就在旁边,气定神闲淡然处之,越发衬的她是个跳梁小丑。 她现在更加怀疑,当年老头跟她说的话就是骗人的。 什么徐家门第深厚,家族清白,什么他肝胆热血忠心为国才有了今天的徐家门楣,切不可被人坏了名声。 她即是徐家的姑娘,就必须要保全荣耀。 那时候徐荼没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但爷爷说,他们两个走的太近,外界已经有些不入耳的风言风语。 既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那有些事情还是要避着为好。 他说徐又焉太轴,护她护的太紧,很多事情,还是要她主动来得好。 “小图,这男女之事简单的很,又焉这几年醉心工作,身边就你一个异性,动了心思是正常的,但你要明白,他既是你哥哥,就永远只能是你四哥。” 屁,现在看来,不过是老爷子挑拨离间的策略,她是半点没看出徐又焉对她动了什么心思的。 徐荼越想越气。 就徐又焉这一眼能把人看穿的本事,一定能感受到自己那时候那份急于推开他的自恋。 是啊,旁人若看着她是徐家金光灿灿的大小姐喜欢上尚且正常,他徐又焉是谁。 是去过她那昏暗衰败、风雨不遮的家,是见过她贪婪无度的原生父母,是用金钱买断她出身的人。 又怎么会对她用到“爱”这样的词。 充其量不过是两个人相伴着生活了八年,那刻到骨髓里的亲情罢了。 所以当年把她扔出去的时候,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想明白了这一圈,徐荼反而释然了。 她当年仓皇逃窜,怕的从来都不是她动心。 徐又焉这样的人,喜欢上根本不需要理由。 她揣着一刻怀春的少女心,按得住,也藏得住。 她是怕徐又焉也动了心。 管住自己已经很难,若他对她回应了爱意,徐荼要怎么才能控制自己。 现在好了,一切明晰。 他永远只做她的四哥好了。 徐荼把眼眸投向了窗外。 山里的树唰唰落着叶。 这句话从她四年前就在翻来覆去反刍倒嚼,跟祥林嫂一样自我念叨。 好像说得多了,也就信了。 挺好的,她是徐荼,他是徐又焉。 == 灵觉寺离雁紫湖不远。 二十余分钟的车程。 蒋毅开得快,抵达时,主楼下面已经停满了熟悉的车辆。 徐荼扫了眼,这人当真来的齐全。 她跟在徐又焉后面上了楼。 黄花梨木的木雕窗棱,塔松和蓬莱松交叠搭配的室内园林造景,墙面上挂了一副赵孟頫的真迹,从窗户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远处的云雾山,被碧绿的天鹅湖作景,像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不愧是嘴刁眼尖的老头子,就连房间位置都要最好的。 雁紫湖这疗养院说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更多的,还是伺候人的本事做的精细。 知道都不是寻常人家,就连探病的休息区,都是极简顶奢的配置。 三百余平的休息室做了中式屏风分区,大大小小四五个隔间,或私密或公共,足够大家选择。 门口的服务室里有穿着浅灰色礼服的漂亮姑娘,话语温柔软糯。 墙上挂着的,若是徐荼没看错,是之前巴黎拍卖会上拍出了八位数的国画真品。 当时沈浓还跟她念叨过,说国内的权贵们这些年越发的低调雅致,以前这些个外国人爱的玩意,都被买了回去。 倒也算一桩好事。 甫一看到徐又焉进来,就有人簇拥了过来。 徐荼刻意慢了一步,停在门口看着。 是一共只在爷爷生日上见过两次面的叔公,穿着一身手绣纹龙的真丝夹袄,拄着黑色紫檀木手杖,上面那颗紫到发透的宝石分外耀目。 后面跟着便是徐又焉的父亲徐存礼,父子俩长得有三分相像,长身而立,一席黑色妥帖的中式西装,黑金掐丝眼睛,负手站着,颇有风度。 再往后,都是徐家大大小小亲眷。 能来的几乎都来了个齐全。 知道的是为了徐荼回国,不知道的还以为徐老爷子发生了什么,召集着大家宣布后事似的。 倒是那旁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白净素雅的男士颇为眼熟,虽是站在边角的位置,但一进门就跟徐又焉交换了眼神。 恰好被徐荼看在了眼里。 “老爷子还没醒,又焉你进来,我跟你爸有几个想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着,叔公领着几个长辈,先行进了隔间。 徐又焉却是先回头,看到站在门外的人,长臂一伸就捞了进来,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她脖颈捏了捏,是亲密动作。 “都是自家人,有事叫我,裴怔在那边。” 那虽然称不上温柔,但绝对算作耐心的姿态,几乎是向所有人表明。 徐又焉与徐荼无异,她还是他四年前捧在掌心里的那个姑娘。 因而余下的人看着徐荼,表情越发的精彩纷呈。 谁都没有先动一步。 说白了,虽然徐荼名义上是徐培恒的女儿,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平时多个人多口饭自然没人计较,但这涉及到的何止是金钱能够衡量的遗产问题时,所有人都变成了竞争者。 更何况,早在半个月前徐老爷子就清了所有前来探访的亲属,只留了徐又焉一人,再后来就传出,他想见见那个留学在外,多年未归的小孙女。 徐安华自然是最先尖着嗓子的凑了过来。 “哎呦,你看小图这孩子气的,跟你四哥置个气就跑出去那么多年,这要不是老爷子亲点,只怕还不回来呐。” 话里套着话,每一句都在直指她没得教养,不知感恩。 徐荼本就心情不算好,有出气筒送上门来,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当即敛着笑,牙尖嘴利的回道:“安华姐这话说的,我跟四哥自家人有什么气,是不是娇娇离家出走次数多了,让你以为小孩子都有这毛病。” 一句话,徐安华脸都要绿了。 徐延国一辈子四个子女,下面又给填了五个孙辈,只是再往下,除了大孙女徐安华听从家里安排,早早结婚生子,有了女儿张娇娇,剩下的至今都未婚,恋爱谈了不少,婚姻是一个没有再去碰的。 是以徐安华常常以此自居,总觉得给家里起了个开枝散叶的作用,脑子停留在晚晴时代,把血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就差没把嫡庶有别挂在嘴边上,自然是看不上徐荼这么个外来的野丫头。 以前便仗着自己长姐的身份就三番四次说要教她规矩。 可偏巧那段时间徐荼刚好被老爷子架了起来,营造了个最爱的孙女人设,恨不能捧着金子给她巴巴送到面前。 徐荼也演得好。 骄纵任性,嚣张跋扈,除了学业没有落下,其他纨绔小姑娘该有的毛病一个不少。 所以哪里受得了委屈,多半是堵得徐安华哑口无言,讨不得半点好。 当下徐安华被徐荼两句话堵得越发的生气,偏头看到沈芝媛,立刻挽了过去。 捏着嗓子说道:“小叔母,说到底小图是落在你们两口子名下的,纵着她这些年这么胡闹对你们影响多么不好。” “我可听说她昨晚又住到又焉那里去了,以前年纪小也就算了,这都大姑娘了,临着要嫁人生子,传出去可不太好听。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有了津津。” 虽说徐安华这话尖酸刻薄的宛如地街上撒泼的泼妇,但却还是说进了沈芝媛的心里。 最早徐荼被寄放在徐培恒名下,也不过是因为徐又焉的这个小叔结婚十年没有要孩子的计划,徐荼落在他的名下是最适合的。 可沈芝媛一直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所以试管十年,打了数不清的保胎针,这才有了徐津津。 宝宝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徐荼从户口本上摘出去。 爷爷却不以为意,只说津津有个姐姐也好,惹得沈芝媛险些产后抑郁,后来没少拿着这件事情说事。 可其实徐荼除了名字落在了徐培恒的名下,和他们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但她毕竟是沈家出来的姑娘,不会像徐安华那样直白愚蠢的横冲直撞,是个笑里藏刀的主。 当下带着一抹浅笑,竟拉了徐荼的手,“安华心直口快,小图别放心上,我虽然是你养母,到底这些年也没照顾你多少,都是又焉辛苦,不过以后就好了,听说又焉和钱家的小女儿的婚事将近,以后你也多了个嫂子照顾。” “说起来,今天钱小姐也会过来,又焉是不是派了彭宇去接?” 哇哦,徐荼心内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叹。 怪不得去赫尔辛基都是新助理陪着,原来他最信任的彭总助负责接待准老板娘了。 表情却是异常的灿烂,“是吗?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事,四哥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说罢,看着从侧间出来,迎面向她走来的徐又焉,还热情的说了句,“恭喜你啊四哥。” 第八章 徐又焉看着她那张灿烂到没有丝毫犹疑的笑脸,恨不能当场捏上一捏。 他当然知道徐荼说的恭喜所为何事。 刚刚叔公带了那么多的长辈,话里话外无异于就一个议题。 父辈们已经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这徐家大大小小的事项需要有人挑起,古语有云成家立业,徐又焉总要先成了家,这偌大的基业才敢交。 钱家的姑娘自小跟他一起长大,虽没有徐荼亲密,但也算是青梅竹马,更何况钱家这些年主要做的是境外基建,和徐家境内的势/力配合,最合适不过。 这话早四年前徐延国就已经跟他叨叨过一次。 那时候徐荼刚刚去京市读书,徐延国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份视频,屏幕里小姑娘笑容溢满,十八岁的青春挥洒自如,站在篮球场外替人拿着水杯和毛巾。 球场上的,正是祁芸绒的弟弟祁安。 彼时徐又焉二十七岁,可存数字正在高速发展的阶段,他大半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公司里。 别说去考虑男女的事情,就是按时吃饭都很难。 堂堂的徐家小少爷,愣是凭借着自己,在旁的领域杀出了一条血路。 没有仰仗徐家现有的资源半分。 徐老爷子话里话外明显,不外乎是“小图现在是最好的年纪,你把人家带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什么都不懂,只能仰仗着你,但这份依赖不是爱情,只是亲情而已。” “你看看,读了大学自然就有自己的圈子,年轻人要享受年轻人的恋爱,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钱家那个小姑娘以前不是跟你玩的很好嘛,我觉得非常不错。” “没有让你早早的结婚,就是交往交往,实在不喜欢她,换个人也可以,总还是要经历些情感才能安心结婚的。” 老爷子年轻时候杀伐果断,情爱一点不碰,家里介绍了对象,自然就结婚生子,后来报效祖国,驻扎边疆十余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仰仗着爱人。 在他眼中,自然是稳妥持家的姑娘才最适合当妻子。 徐又焉没什么可以跟他探讨这个话题的兴趣。 平日里素来最端方持重的孙子难得说了句重话,也不过是,“爷爷,您都到了这个位置,就别再操心那点子传宗接代的事情,跌份。” 气的徐延国转了个弯,从徐荼身上下手。 只不过最开始的本意不过是希望两兄妹把关系梳理的直白透明些,却没想到徐又焉竟然直接把人送出了国,还特意跟他来说了声。 “这下您就别惦记了,以小图的性子,没个三五年是不会回来的。” 却也果真顺了徐又焉的话,若非这次老爷子病危,只怕徐荼还不会回来。 只不过这叔辈们再聊这件事情,出发点就跟爷爷不太一样了。 到底是以家族利益为重,想给徐家再罩个更为坚固的外衣。 属实是无聊又无趣。 徐又焉被他们说的脑子轰轰的,结果出来就看到徐荼这灿若星辰,当真打从心底里替他高兴的笑意,就越发燥郁。 徐又焉不算脾气差的人,年轻的时候浑,有什么说什么,鲜少为了事情烦忧,后来敛着性子沉稳起来,也就更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旁人都迁就着他,除了徐荼。 张口闭口的“四哥,四哥”,倒还真是愿意把他当个亲哥哥似的。 当下走了过去,“有什么值得恭喜我的?” “叔母说你快结婚啦,这是大喜事,自然是要恭喜。”那眼睛亮闪闪的。 徐又焉就着徐荼的笑脸,伸手就掐了上去,捏的她次牙咧嘴的嗷嗷喊疼,这才撒了手。 最后气不过,还是在她额头上弹了个响。 “咚”的一声,一看就用了劲。 徐荼那牙呲的更厉害了。 “徐又焉!”徐荼大名大姓的喊了一声。 沈芝媛看着两个人这亲密互动,不由得脸色白了几分。 徐又焉虽是小辈,但行事作风果敢断利,就连徐存礼都很少会直接去管他,家里旁的亲戚更是说不上话。 她原本是想气一气徐荼,灭灭这个小丫头的威风,谁知道让徐又焉听去,自然会觉得他们在背后嚼他的舌根。 当下想找补两句,说的话还带着几分尴尬,“我也是听长辈们说,钱家小姐今天也会过来,想着先让小图跟她熟悉熟悉。” 徐又焉却是眼皮子都没抬,伸手揉了揉被他弹红的地方,“我听说小叔最近去弘韵堂去的勤,小叔母也可以多打听打听,那边是不是有个孔小姐。” 一句话,沈芝媛的脸何止是白了,几乎是站不稳的状态,强撑着没有坐下去。 徐培恒最近在弘韵堂养了个爱唱曲的小姑娘的事情人尽皆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自然没有人说到她的脸上。 保全着徐家儿媳妇的门面罢了。 被徐又焉直白的挑出来,她到底是没有再敢多说话。 申叔出现的及时,低声说道:“小图小姐,老爷醒了,想见见你。” 徐荼立刻小碎步跟了上去,不忘回头冲徐又焉吐了个舌头。 自己要结婚的大尾巴狼,就知道欺负她! == 徐延国的房间离休息室还有不短的距离。 申叔带着她穿过园林式的长廊,又上了阶,这才到达门口。 这派头当真跟他以前一样,最怕别人骚扰。 徐荼一路琢磨着,要跟爷爷说点什么,该怎么解释自己这跑了就没回来的四年,可等到走进了房间,才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嘴边,只有泪水在眼框子里晃动。 她到底是低估了徐又焉嘴里的“病危”二字。 她怎么都没有办法想到,以前那个嬉笑怒骂揣着坏心眼欺负她的老顽童,消瘦了大半的躺在床上,一张脸凹陷,哪还有之前神采绰约的样子。 周边是各类监控的仪器,手上还滴着药。 许是刚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污浊的灰暗,看到徐荼进来,扯了个笑。 徐荼立刻凑了上去,喊了声“爷爷”。 徐延国的笑不算好看。 人已经瘦的皮包骨,脸上的褶皱如壑,许是化疗和放疗项目做的多,头发几乎全部掉光,余留的头皮发着暗黄色。 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是个霸气的小老头。 回握着徐荼的手,枯柴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背,“你怨我的是吧,所以这些年也没回来看看爷爷。” “我没有。”嘴上这么说着,眼泪却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好半响才克制住了情绪。 “我只是太忙了,”徐荼抽了一下鼻子,到底有几分委屈,嘟囔着,“爷爷你说的,让我离四哥远一点。” 徐延国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给徐荼抹了脸上的泪。 粗糙干裂的皮肤滑过脸庞,还有可以感受到的刺痛。 “你啊,就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以前是,现在还是,怎么跟了又焉这么多年,都没学会他那点心眼。” “家里那么多聪明的,就缺我这一个笨的。” “可不,”爷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越发的坦然,“小图啊,等我走了,你和又焉两个人一定要相扶相持着走下去。”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四哥不是说,您这病可以续住的,别老想着走不走的。” 徐延国被彻底逗笑,但身上的创口却不允许他大笑,会扯着皮肉,疼得很。 笑多了,还会不由的咳出来。 “咳咳,你当门口那么多人是来看热闹的嘛,不都是等着看我闭眼的。” “人情亲疏都冷漠,有血缘的尚且如此,更何况你跟又焉是怎么认识的,爷爷不是不知道,这亲人好,亲人才能扶持啊,咳咳咳咳。” 徐延国不知道想到什么,“咳”的厉害了些。 徐荼连忙凑上去拍着他的后背,“爷爷,行,我答应你,而且不是说四哥要跟钱小姐结婚了嘛,您更能放心。” “呵,”徐延国难得的,又恢复了以前那副老神在在的蔫坏老头模样,笑着说道:“你那个哥哥能结了婚才怪。” 接着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你跟又焉去灵觉寺了?” “嗯,来之前去的。” “又焉没跟你说是去做什么?” 徐荼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四哥什么都没说,我就跟着去了,又跟着回来了。” 徐延国今天笑得有些多,“还说你笨,跟着又焉学了不少了,够用了,爷爷我也放心了。” “那不行,”徐荼听着这话,眼眶子一紧,又想要落泪似的,“你还要看着我读博士那,你以前不总说徐家这些个聪明脑袋瓜子都用来钻营了,没一个在学术上有建树,我这几年还算努力,您可要等等我。” “哎呦,”徐延国拍着她的手,“我们小图真厉害啊。你那时候刚来的时候,才这么大点。” 爷爷比划着,比床沿高不了多少的样子。 徐荼破涕而笑,“我哪有,我只是瘦点。” “可不,黑瘦黑瘦的,就一双眼睛漂亮。” == 徐荼最后从徐延国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点。 她在房间里足足待了两个小时。 休息室里没有人离开,全都巴巴的等着,以为能等来什么。 却只等来了徐荼的一句,“爷爷已经睡了,回去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散了。 徐荼跟着徐又焉的车回了融园。 一路无话,回到了家,便把自己锁进了书房里,说要继续写论文。 她把自己关了三天。 家里的阿姨又换成了她出国之前熟识的耿姨,最是知晓她的口味,一日三餐准备的妥帖。 因为是自己人,也无需再话里藏话。 除此之外,她几乎是见不到徐又焉的。 他去上班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他回来时,她已经锁了门。 带着隔音耳机,一切的声响都全部忽略。 每天轰隆隆的,只有咖啡机的声音。 就连孙载怡给她发来信息,说要一聚的内容她都没有回复。 只跟沈浓交代着,让她帮忙把学院里的东西收拾回家。 沈浓那边发了信息过来。 沈能能:【你这是想开要回国了?】 大耳朵图图:【暂时】 沈能能:【用不用我帮你把东西打包发回去?】 大耳朵图图:【不用,我还要回去的】 而后,徐荼终于把她熬了大半年才做完的项目点了发送键。 那一刻,她好像连带着她过往四年的时光,一起点了发出。 徐荼交了论文,人就泄了半口气。 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晚上十点。 镜子里的人不太漂亮,头发打了捋,黑眼圈快要掉到下巴上。 她却毫不在意,爬起来洗了个澡,就敲了对面的门。 徐又焉最近作息规律,九点到家,洗漱工作,大概会在十二点入睡。 她虽然没有见他,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徐又焉开了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个鬼精灵的丫头,眼眸清亮,人靠在门边上,仿佛以前那个为非作歹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徐又焉,我饿了。” 以前徐荼读高中的时候也会这样,学习学累了,就总会跑到他的门口去敲门,等到他皱着眉头出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一句话。 那时候徐又焉顾虑她还在成长期,总是变着花样带她去吃些滋补的私厨。 后来吃的倦了,徐荼就会巴巴着一双大眼,噘着嘴问,“四哥,我想吃小馄饨和麻辣串。” 所以再后来,徐又焉就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 阿姨包好的馄饨冻在冰箱里,各类的炸物被分门别类的放置在冷藏柜,徐又焉会一边嫌她麻烦,一边为她做一顿宵夜。 现在,人站在门口,把大围巾缠在脖子上,一双眼睛乌亮,“四哥,陪我去吃小馄饨吧。” == 地方是孙载怡提供给她的,在离融园不算太远的三中门口,向里拐的巷子里,有逃避城管追寻的炸串摊。 徐荼四年没有回过,徐又焉自然也不是个会在大街上闲逛的主。 两个人把车停在了临近的位置,按照孙载怡给的定位找了起来。 只不过老城区的巷口实在是多,每一个长得都大差不差,徐荼只绕了几个就把自己绕的晕头转向,摸着肚子咕噜咕噜的,越发饿了起来。 人饿急了眼,脾气就明显的不太好,当下想给孙载怡打个电话痛骂她一顿,却被徐又焉伸手拎起了手机,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走吧,给你换个地方。”说完,还拍了一下徐荼的后脑勺,就径直向车的位置走去。 徐荼眼看着他已经大步向前,只得小跑着跟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上哪里能知道吃垃圾食品的地方,肯定还是要去吃私厨。” 徐又焉那么个嘴刁眼尖生生遗传了爷爷那股子矫情劲的人,别说是路边摊,只怕是去吃个麦当劳,他都会皱着眉头觉得过油。 只不过他今晚只穿了件焦糖驼色的系扣针织上衣,套了件灰棕色的小羊皮夹克,加了小羊羔绒的面料,是难得休闲的打扮。 跟他今晚开的那辆库里南意外的契合。 徐又焉车子一拐,直接驶入了市中心。 车就停在了可存数字的门口。 两个人走了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夹杂在一排的奢侈品专门中间,有一个偌大的黑色门面,上面只写了个“S”,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店。 徐荼跟着走了进去,多少带了点紧张,拿着手机就给孙载怡发了个定位。 大耳朵图图:【这是哪?】 载歌载舞:【这是付坤的店啊,我刚才还想说,你要是跟徐先生那种大佬一起吃宵夜的话,可千万别去什么路边摊,S专供小馄饨和炸串。】 是以等到徐荼走进去,被奢华喧闹的气氛炒得皱着眉的时候,就看到一头红发宛如火鸡似的人冲了出来。 在寒冷的冬日里,竟然穿了条花短裤。 “哎呦,我的宝贝小图,好多年不见,想不想哥哥。” 付坤那骚气到让人以为是太监转世的声音,当真是永生难忘。 可人还未等靠近徐荼,就被一只手指直接顶了出去。 付坤对上徐又焉的眼神,瞬时蔫了一半,老老实实停了下来。 嘿嘿一笑,这才搓了手,“小图,我可是把你等来了,我这店的主营招牌就是洋酒配炸串,主打一个反差萌。” “当年还是四哥跟我说你好这口,务必让我精益求精,把这门手艺学好。” 徐荼没有丝毫的扭捏做作,立刻偏头去看徐又焉。 甜甜的笑着来了句,“谢谢四哥。” 第九章 付坤是徐又焉的发小。 徐荼刚刚跟着他回到海城时,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他。 人看着没个正型,却是最仗义的主。 只不过到底是个纨绔子弟,玩的都是些高调奢靡的东西。 付家的主业都交给他大哥付鹏来打理,每年几个亿的分红扔给他,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把这些钱花掉。 这酒吧便是其一,既然开在了海城最繁华的地段,自然也是一顶一的销金窟。 最高层是六层的顶级包间,保密系数之高,是不少政要和艺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舞池已经满了人,打碟区据说是个小有名气的rapper,在微博上有近百万的粉丝。 因而今天来的人更多。 眼看着付坤要把自己往楼上领,徐荼立刻摇了摇手。 “二楼那个小包就不错,我就来吃个串,又不干别的,一会儿还要回家,我不讲究。” 付坤立刻拽了拽徐荼的袖子,低声说道:“你不介意你哥可介意,你让徐又焉在小包,还不够他伸开腿的。” “没事,信我。”徐荼说着,就要往楼上走,却又被付坤一把薅了回来,“姑奶奶,这多吵啊,六楼安静。” 却没想到惯来最是讲究的徐又焉竟然坐到了吧台前的长脚椅上,长腿落地,一只抵在了椅子的脚踩处,双手抱着怀,毫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在这吧,省事。” 这话说完,付坤的脸都快白了。 徐又焉和徐荼两个刚刚只是在这站了一会,已经频频有人向这里看来,不发生点什么还好,若要有人哪个不长眼的上来冒犯一句,他这场子,今晚只怕是开到头了。 付坤搓着手,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徐荼一乐,手一撑,也跳到了长椅上,“付坤,你墨迹什么,这不是你的风格啊,给我来两瓶酒。” 付坤这一刻简直想给她跪下。 “祖宗,您要喝酒别来我这喝,一会儿喝大了,四哥不宰了我。” “那哪能啊,四哥多温柔,是不是?”这话说着,徐荼转眸就看向了徐又焉。 眸子里是水漾的光,被幽暗环境中的五彩射灯映着,像猫。 徐荼很少会有这样刻意撒娇的模样。 以前是少女的天真,爽利烂漫,周身透着诚挚,后来便是距离感的沉稳,说话做事把自己端起几分,生怕与他过密似的。 可今晚太不一样,这般放肆亲密,口无遮拦,绝不是她。 徐又焉既然好奇她到底想做些什么,也就纵着她胡闹,当下敛着神情点了头,“拿吧。” 付坤这里不缺好酒,徐又焉又不缺钱,两个人凑在一起,便是把付坤压箱底的宝贝掏了个空。 徐荼空口喝了半瓶红酒,觉得不太过瘾,又让吧台前那个好看的有点像Pare的少年给她调了杯名字酸气的酒。 葬年华。 听着就适合十八岁刚刚毕业,最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男少女们。 味道倒是有些复杂。 苦调打底,还混合着酸甜的梅子汁和辣嘴的威士忌。 再来一口孜然味的炸串。 她吃的眯着眼,肉串摩擦在白皙脸颊上,留下一条不太明显的红色印记。 他们俩跟着场子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虽说S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姑娘们都是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目的好看,男人也都是带着劳力士,抽着雪茄的富贵。 可他们两个却不同。 太过的舒展自如,有一种在自家厨房里吃小吃的松弛感。 一旁有个少年盯了徐荼许久,大概是琢磨着她跟旁边的男人并不亲密举动,这才端了酒杯靠过来。 端着笑,“我叫杨盛,海大金融学在读。” 徐荼偏头,看着寸头,带着黑框眼镜,中规中矩长相的男生,扁嘴的叹了口气。 赫尔辛基别的不说,单是这俊美的欧美男人一条,就足以把她养刁胃口。 再看着这只能说是平平无奇的男生,就连多说两句话的欲望都没有。 可起了个玩笑心,托着腮,眉眼带笑的看着他问道:“既然是学金融的,那你知道徐又焉吗?” “可存数字的徐先生吗?” 徐荼点了点头,笑容了带了几分暧昧的意味在。 少年被看到一颗心乱跳,像是被火烧燎原似的撩拨着,那股子想要炫耀点什么的心起,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虽然我暂时进不了可存数字,但作为金融专业出身,我今年已经拿到了钱海投资的ffer,计划通过三年的职业培养,跳槽进入可存做经济数学建模分析……” 少年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徐荼却突然起了身,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站到了徐又焉身边,然后突然把头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少女娇俏,男人衿贵。 虽是一言不发,但气场摆在那里,杨盛是观察了许久,觉得两个人不太亲密这才敢上前的。 当下看到徐荼这样,还有几分生气,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徐荼软着嗓子,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说的是,你知道徐又焉吗?这是我哥哥。” 刚刚还想说些什么难听话术的少年顿时闭上了嘴,眼中的惊恐分明,几乎可以用得上落荒而逃四个字。 眼看着人跑的无影无踪,徐荼松开了徐又焉的胳膊,再次坐回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嘟哝了句,“无趣。” “呵,”徐又焉看着她这幅模样,一晚上的耐心告罄了七七八八,长腿交叠,单手架在了吧台上,“你还想玩什么有趣的?” “都没什么意思。”徐荼摇着头,再次看向那个有几分像Pare的少年,笑得灿烂,“我还要一杯葬年华。” 继而又加了一句,“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像意大利男人。” 小伙子被她看得耳根都在泛红,低着头,闷声不语的摇了摇头。 只手忙脚乱的,又给她做了一杯墨黑混杂着橙红的酒水。 只不过徐荼还未等拿到,徐又焉长臂一伸,就已经把杯子拿了过去。 “差不多了。” 徐荼的脸颊泛着红,鼻尖眉眼都缀着酒后少女的潮红,刚刚凑在他身边时,少女软糯的气息合着酒意,也不怪刚刚铤而走险过来搭讪的杨盛。 这怕这场子里,还有不少陈盛、李盛等着那。 徐又焉的表情越发的不太好看。 徐荼这副模样,只怕是在欧洲时,没少对着旁人使,才能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他突然就想到孙载年跟他说,“我可听说你那个好妹妹放飞自我,长得好看的异域小男生她都要谈上一谈的。” 呵,现如今看着,还真有那几分架势。 徐荼眼看着酒杯被徐又焉拿在手里,眨巴眨巴眼,冲着他招了招手。 人岿然不动。 她想了想,干脆自己凑了上去,小碎步加快,落在他的面前。 徐又焉倒是异常的沉得住气,嘴角扬了抹玩味的笑,想看着他这个好妹妹今天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却只见徐荼突然的贴近。 闪动的眼睫毛和她鼻尖的粉红陡然放大,让徐又焉闪了一下神。 她嘴角一扬了抹得逞的笑,脸颊从他脸边擦过,只微微侧了个身,就猛地把酒杯拿了回去。 “看来四哥这些年退步了,我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了。”说着,生怕徐又焉再把酒杯抢回去似的,就着手当就一饮而尽。 本就是特调的烈酒,多种洋酒掺杂着,小口慢喝尚且容易上头,更别说徐荼这种喝法。 就是酒量再好的人也架不住。 徐又焉的脾气还未等发作,眼前的姑娘就已经软了下来。 趴在吧台上,呼吸绵长。 付坤眼看着没敢上前,只看着徐又焉把人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儿蹬了蹬脚,直嚷着不舒服,嘴唇扫过他的耳边,非要背。 “你背着我嘛,我又,又不沉。” 那架势,当真是要多嚣张又多嚣张。 徐又焉被她拧来拧去扭得没了脾气,这才把人放到椅子上,自己半屈身,到底是把徐荼背到了肩膀上。 徐荼本是有点迷糊,称不上醉,故意闹了这么一大通,这一刻光明正大的趴在徐又焉的背上,不由得把手紧了紧。 十一月的海城夜晚气温骤降。 潮湿和晚风袭来,能让人瞬时清醒三分。 徐又焉没有开车,背着她穿过来时她迷了路的巷子,穿过十二点多还依然繁华喧闹的都市。 然后他听到徐荼轻声问道:“哥,你说如果小望来找我了,我会怎样?” 徐又焉愣了半响,到底还是没想出这个小望是谁。 徐荼身边这些年走了未归的,只有那个惹他生厌,却动不得的人。 当下语气就不太好,“这是你给祁安的爱称?” “才不是,”徐荼抗议的拿拳头捶了下徐又焉的肩膀,“是我弟弟,陈望!” 徐又焉这才勉强想起来,在她昏暗破败的家里,好像是有那么个不大的小男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穿着开档裤,跌倒了也只会傻笑,看起来非常不聪明的样子。 只不过好像非常喜欢徐荼,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在她俯身跟他说,“小望,以后你就当没有二姐”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 可他不觉得,徐荼以前的人生与她现在还有任何瓜葛。 “他来找你了?” 徐荼的头脑有些混沌,酒精让她的思维发散,说话捡不得重点,她想起那天爷爷问她,若是以前的家人来寻她会如何。 她那时候回答的干脆,“四哥已经买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可后来的一晚,她突然就梦到了小望。 那个在她陷入绝望境地,偷偷给她开门,才不过四岁的孩子。 “二姐,你快跑。” 这句话,她曾经记了很多很多年。 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刻薄的人,所以当初才会走的毅然决然。 可那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缓缓的动摇了一下。 徐荼迟迟没有说话。 徐又焉冷笑了一声,“徐荼,这个世界上,心软会让人不幸。” 背后的人半响没了动静,就在徐又焉以为她彻底睡着的时候,他听到她呢喃着,带着温热呼出的气息,还有几分涣散的说道:“可是你心软了啊。” 当年你心软了,才会把我带回来的啊。 第十章 徐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好像在徐又焉的背上,晃晃悠悠睡得舒服。 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他也好像说了些什么,但都记不得,好在付鹏的酒好,第二天醒来还不至于头痛欲裂。 只不过人的脑子有点卡顿,手刚想伸到电脑上,才想起来论文已经交了,自己给Mr.Wlsn写的邮件在半夜收到了回复。 感谢她四年来在学术上的认真,若是以后有缘分,还可以一起共事。 都是些套话。 徐荼这份耗尽心力的paper是为了申博用的,可现在暂时是用不到了。 她写信的时候倒是没有说明原因,只说想gap两年,希望以后还可以继续学业。 好在她这些年算作用心。 导师也喜欢亚洲学生的勤劳。 或许当真重新申请的时候,他不至于从头开始。 徐又焉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餐桌上还放着温着热的早餐。 她坐在餐桌旁一边吃着小笼包,一边腾出手,能给孙载怡回条信息。 俩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她告诉她S贩售炸串和小馄饨,只不过再往上,孙载怡一连给她发了将近一周的内容,她都没有回复。 当真是够没良心。 是以微信刚发过去,对方那夺命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徐荼颇有先见之明的把手机离了远。 果然,大分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徐荼,你特么还把老娘当朋友嘛!有时间去付鹏那里喝大酒不知道来找我嘛!” 徐荼等了半响,确定孙载怡不会再咆哮了,这才把手机拿回到耳朵上,“我这不就来邀约孙大小姐,公主您是否有空,可否赏脸与小的一聚。” 孙载怡哼哼的回道:“说人话。” “我从明天开始就要去雁紫湖陪爷爷,就今天有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艹!” == 孙载怡开着车等在融园楼底下。 她最近狂野的很,前一段时间爱上了拉练,愣是把大G改装成了山地越野的性能,开在城市里,有一种土暴发户的二百五既视感。 徐荼在家里的衣柜里扫了一圈,挑了身成衣长裙,配了件今年最时兴的棕色大衣。 想了想,拎了个需要七位数配货才能拿的到的包。 下楼看到孙载怡那辆涂装的跟被人泼了油漆似的车,就想起了沈浓的那辆粉色911。 她这交朋友的标准还真是异常的统一。 干脆利落的上了车,又否定了自己这个认知。 好歹大G还是比911要舒适的。 沈浓那辆腿都伸不开的家伙,她恨不能找个由头给她换了。 孙载怡准确意义上来说是徐荼在京市认识的朋友。 还没有跟着徐又焉来到海城前,她在京市住了大半年的时间。 陡然从山区进到城市,面对的全都是京圈的权贵阶级。 徐荼曾经惶恐的数月睡不着觉。 孙家是老京市,在北四巷都有四合院的响当当角色。 但因为孙载怡长了一张娃娃脸,青春期被父母喂养的太好,青春痘和发胖一并来袭,成了个肉嘟嘟的红胖子。 京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权贵人家的小孩,对洞悉人性颇有建树,但对于共情别人从未有人教授。 所以徐荼和孙载怡变成了圈子里的嘲笑对象。 一个土一个肥,听起来就颇为般配。 孙载怡最先拉住了徐荼的手,两个人承担恶意,总比一个人势单力薄来得好。 所幸她当真是个柔软善良的好朋友。 她带着徐荼见识京市大大小小的各种事情,带她出席高端的、华贵的、稀少的场合,手把手的教她那些所谓的规矩和礼仪。 孙载怡是个内心实在过于丰富的女孩子,暗恋对象的一个眼神都能在她心里翻江倒海引起情绪滔天巨变的敏感姑娘。 倒是跟徐荼这种冷眼旁观,什么都不走心的最是配适。 两个人的友谊从京市开始,后来徐荼跟着徐又焉转到海市,孙载怡竟也跟着一并转学过来。 愣是形成了坚不可破的城墙。 是以最后徐荼出国出的突然,来不及跟她道别,孙载怡窝在家里大哭了三天。 还是徐荼跟她接连视频了几天,揉碎掰开讲着她这次出来的缘由,孙载怡这才原谅了她。 四年没见,好不容易回国一次,徐荼的第一选择竟然不是她。 小姑娘坐在车里,嘴巴嘟起,看到徐荼上车,冷哼了一声。 意味明显。 徐荼没说话,在车里静静坐着,等到孙载怡实在挂不住脸,转头过来看她刚想要发火,就看到徐荼身前放着的一个大盒子。 “这,给我的?”她眼睛亮了起来。 “恩,看看。” 是个枣红色的手作陶土盒,上面画了两个不太精细的小兔子。 像是外行的手工制品。 孙载怡把盒子拿了去,原以为里面会是什么高级奢华的礼物,却发现满满当当的,都是些细小难寻的物件。 手指大小的姆明手偶、手工烧制的芬兰瓷盘、捷克的提线木偶、西班牙彩色玻璃碎片…… “我走到哪里,都想着要给你带一件,不能一起出来,就用这种方式表达。” “孙载怡,我一直惦记着你的。” 她那件不大的小行李箱里,给孙载怡的这份礼物占了大半。 孙载怡一样一样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以至于到了最后,把盒子抱着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荼这下有点慌,手足无措,最后愣是越过那复杂的操控区,把孙载怡搂在了怀里。 “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嘛,暂时也不走了。” 孙载怡手举起来就往徐荼身上打,“呜呜呜呜呜,你真没良心。” 好难得情绪平复了半响。 最后一抹泪,“算你有良心,走,带你感受大都市的繁华去。” 徐荼眉眼带着笑。 回来也好,至少有朋友。 == 孙载怡攒了个局,凑了徐清源、段严章和江一一他们几个。 原本就想定在S,但被徐荼一口拒绝。 “我昨晚在那边喝大了,再让徐又焉知道我今晚去那喝酒。” 后话没说,大家可都知道,那所有人就吃不了逗着走了。 所以孙载怡换了个地方,去之前还冲徐荼挑了挑眉。 “海城长得好的小嫩肉可都在那了。” 徐荼撇了撇嘴,摇了摇手指头,“过一阵咱们去北欧,我带你吃点好的。” 这话说的,颇有经验的样子。 让徐清源啧啧了两声,“小五,看不出来你还是这样的你,四哥知道吗?” 徐荼不以为意,“跟他有什么关系,改明我要准备结婚了再让他知道就好了。” 这话说的,让段严章舌尖打了个响,“可以啊小五,出去接受了资本主义洗礼后,越发的开放了。” 孙载怡定的也是圈子里朋友开的酒吧。 跟S在市区相比,这家俨然更低调了些。 位于五环以外的水域公园旁,外面看起来宁静致远似的。 谁知道内里别有洞天。 俊男美女在舞池里摇晃,室内烟火点的飞起,吧台小伙更帅些,帽檐压的低,一边调酒,还不忘露出腕间的纹身。 一看就是个玩咖聚集的地方。 老板自称叫Mic,是个潮牌主理人,黄头发黑上衣,还有个宽松的像是裙子似的阔腿裤,一双高马丁靴,看到孙载怡,立刻迎了出来。 “什么风把孙小姐吹来了。” “徐家小五,徐荼,徐又焉那宝贝疙瘩妹妹。” 这一句话,Micc眼都亮了,笑容越发的灿烂,“徐小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有什么要求爱好,喜欢上面大的,还是下面?” 徐荼被噎住,自己琢磨了一下他这话说的和她脑海中理解的是否是一个意思。 偏头问向孙载怡,“你现在都玩这种东西了?” “我这不为了迎接你,让你感受一下国内的光和热嘛。”说着,孙载怡一个响指,立刻进来了一排西装革履的年轻男生。 吓得徐荼向后,倒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小嫩肉是这样的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徐荼扁了扁嘴,咽了口口水,是自己肤浅了。 她还以为孙载怡嘴里的年轻小男生是指来玩的人颜值颇高,就像昨晚跟她搭讪的杨盛。 这冷不丁的室内站上一排男人,还真是致命的感官冲击。 并不太好的冲击。 “都不要。” “为什么啊,我可是特意等江一一没来,把好的都留给你选。”孙载怡说着,还指了几个给她,“又不干什么,就是陪着唱歌喝酒,助兴的。” 室内的灯光带着暧昧的暖橙色,可以看得出都化了妆,身姿笔挺,甚至的确有那么一两个,颇有几分当红小生的帅气。 可她突然想起昨晚的徐又焉。 长腿坐在转椅上,低眸微敛,长指敲桌的模样,衿贵雅胄,是他们一分都不及的模样。 当真是吃惯了好的,就再也吃不得这些。 也不知道沈浓那据说非常不错的哥哥沈凌是个什么模样。 徐荼这边想着,手机铃声在室内猛然响起。 她低眸随意一看,动作就瞬时被卡住。 第一想法就是看向徐清源。 只见他耸了耸肩,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四哥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和你在选男模。” 第十一章 徐荼在听到这句话后,果断把手机摁死。 搞笑,要是让徐又焉看到,她面前站着这么一排男人,她今晚估计就不用回家了。 何止是不用回家,只怕赫尔辛基也回不得,她会被扔回末寨。 那个她逃出来的地方。 徐荼一个没选。 Micc还有几分不甘心,敲着门来问了几遍,“徐小姐喜欢哪种?我这还有那种初恋型的,就光陪你坐着,不说话的那种。” “不用不用,”徐荼连连摆手,她可招架不住这个架势,“给我两瓶Egn Muller的TBA就好。” Micc的表情迅速变得奇妙,“要不,我留在这陪您?” 眼看着徐荼眼睛都瞪大了,他立刻又加了句,“我这一共就两瓶,剩下的都在S了,听付坤说昨晚来了个爷,开了他瓶1975的TBA,我这把两瓶都给您的话……” 徐荼和孙载怡瞬时爆笑。 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俩知道,昨晚徐荼在付坤那里扫荡似的把他的顶级雷司令喝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那瓶1975年的贵腐,付坤那表情跟现在Micc的一模一样。 到底没有为难他。 徐荼今天也不敢多喝,只要了两瓶小甜水,大家取乐用。 江一一来得晚些。 她现在在国家舞团当主舞,正经的体/制内打工人,朝九晚五,没事还要加个班,跟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截然不同。 据说最近在排新年的献礼节目,光是编舞就改了十几稿,她压力大到失眠。 赶到的时候身上还穿着训练服,外面裹了巨大的及踝羽绒服,头发扎起,一张脸还没有巴掌大,缩在围巾里,像个高傲的小天鹅。 她这种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小姐跟徐荼这种半路转行的截然不同。 骨子里透着的舒展与自我,是徐荼后来用了很多年才学会的。 当下风风火火的进来,练舞包随手就扔在了沙发上。 “累死了,Micc,给我上一份生牛肉拌饭。” 段严章调侃着,“也就是你们两个,一个吃炸串,一个吃牛肉饭,看看让人家开酒吧的生生开成餐厅了。” 江一一不惯着他,一个白眼扔过去,“废什么话,今个没事干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嗨,江一一,你今天吃枪药弹了。”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徐清源立刻冲上去拉了个架。 “小五好难得回来,说不定一会儿四哥还要过来,消停消停。” “谁?!” “谁?!” “谁???!!!”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徐清源。 徐清源被吓得有点结巴,“四,四哥啊,不,不都好久没见了。” “天啊,谁想见他啊。”江一一那张好看的小脸瞬时拧巴了,偏头就看向徐荼,“徐小五,让你哥从哪来回哪去,他一把年纪不去跟钱淼培养感情跑我们这来干嘛。” 徐荼手撑着额,人窝在沙发里,懒散散的,“要说你自己说,我可不想跟他说话。” 瞬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谁敢去跟四哥说这种话啊。 他们这一群都是同学。 徐荼和孙载怡转学到海城一中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在江一一和段严章打架的时候,真情实感的去拉了个架。 后来才知道,这是青梅竹马的小打小闹,她们俩这叫一个多管闲事。 可也顺势变成了好朋友。 跟京市以政为主,圈子里多是权贵不同,海城更为活跃也更为多变,传统的老钱少一些,借着改革东风起家的新势力颇多。 沈浓所在的沈家算作根基最为深厚的一个,其次便是江家和段家。 一个做离岸贸易和海港物流,另一个则是实打实的房地产起家。 一群人凑在一起倒也没什么正型,彼时徐荼需要营造个嚣张跋扈的少女形象,跟江一一那股子大小姐的骄矜劲最是相符,是以凑到了一次,徐家无人怀疑。 友谊顺势推延,也就存在了这么多年。 徐荼以前没有朋友。 末寨那种地方,女孩子是早早就要成家的。 小学读完,大半的女生便要退学回家,照顾长辈和弟弟妹妹。 后来国家推行义务教育,村长便会一家一家的去劝。 碰上家境好些,孩子少些的会多读几年,可像徐荼这样,四个女孩子的家庭,是不会让她们都继续读书的。 老大要顾家,老小还在嗷嗷待哺,所以徐荼这种不上不下的老二第一个被放弃。 人在自顾不暇的时候,是没有心力去维系友情这种矫情奢华的玩意的。 所以孙载怡和江一一他们给了她另一种她从未肖想过的亲密关系。 只不过他们这个不大的小团体,徐清源永远都是一顶一的大叛徒。 他崇拜徐又焉崇拜的恨不能自己化身徐荼,可以跟着他吃跟着他住,只要四哥一句话,他必然肝脑涂地。 好几次做坏事的计划几乎要成形,徐又焉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无需多言,一句“徐荼,回家”,瞬时他们这群屁大的孩子就鸟兽散,跑的无影无踪。 谁敢招惹四哥,那不是把脑袋放在人家手里。 活腻歪了。 江一一当下有点气急败坏,“徐清源,你给我滚吧,一天天的就知道四哥四哥,你跟钱淼商量商量,你去变个性,嫁给徐又焉得了。” “那我还不如跟小五商量商量,钱淼算个屁,四哥的宝贝疙瘩在这。” “停停停,”徐荼比了个暂停的动作,“咱换个地方,趁着我哥来之前,不带徐清源的那种。” “我看成。”段严章鼓着掌。 “不行,”徐清源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一出来,江一一就又想骂人,“徐清源,你跟你四哥学学,你什么时候见过徐又焉变脸,别天天娘唧唧的。” 徐荼戳了戳孙载怡,“你这骂人的技术照着江一一还差点,她这都当首席了,怎么还这么一副流氓样。” “屁,徐小五,你几时见过我这么美的流氓。” == 最后也还是没有换地方。 一群人合计着,若是徐又焉过来,发现他们挪了地方,只怕越抹越黑,更加说不清了。 而且这里胜在方便。 MIcc和孙载怡是老朋友,又有江一一这么个娇气鬼每天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所以东西备的齐全,别说是生牛肉拌饭,就是这时候她要点个烤兔头,Micc都能第一时间拿出来。 凑在一起也不过是闲聊些八卦。 “你家老爷子怎么样了?”孙载怡问道。 “不知道,”徐荼摇了摇头。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那天去雁紫湖的时候,爷爷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但后来等她彻底从那个氛围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 或许那是爷爷故意的。 那渲染着祖孙和睦的气氛,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娓娓道来,聊着过去,聊着现在,聊着未来,然后聊着,让徐荼回国定居的事情。 说到最后,无外乎是他一辈子风光,但孩子们却都未成家,若是他就此闭眼,是最遗憾的事情。 他聊到了钱家的小姐钱淼,也聊到了沈家的二公子沈凌。 “小图啊,我听说你跟沈家那个小丫头在国外的时候就是好朋友,多好啊,亲上加亲更长久。” 她猛地就想起回国前,沈浓调侃着问她,给她当嫂子如何。 现在看来,她倒是要去给她当个小嫂子了。 “你跟沈家那事,你打算应?” “恩,”徐荼懒洋洋的,把起着泡泡的甜酒倒进酒杯里,“先订婚而已,嫁给谁不是嫁,没有爷爷我现在说不定都是三孩妈了。” 徐家给徐荼对外的说法是,那时徐老爷子战友的孙女,父母在车祸中去世,他惦念战友情,就把小孙女接过来,落在徐培恒名下养着。 孙载怡他们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但再过具体的过往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徐荼不说,她们自然不问。 “我认识沈凌,还不错,”江一一晃着脚,还不忘绷起脚面练练基本功,“当然,跟徐又焉没得比,我就怕你跟着四哥呆久了,眼光高。” “要说你跟四哥为什么不可以?男未婚女未嫁,你不喜欢他?” 孙载怡一口口水都要喷出来。 江一一还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不过这群朋友里,也只有孙载怡知道徐荼和徐又焉那些龃龉的过往和无法为外人道的密辛。 徐荼却是不以为意,靠在沙发上,把那造型奇特的潮牌抱枕垫在胳膊下面,慵懒散漫,“那你跟段严章为什么不行?” 段严章埋头跟徐清源打游戏,听到他的名字,刚想抬头插句话,就被人一血,“艹,又死了,我就说徐小五,别把我和江一一放一起提,晦气。” “段严章你找死啊!”江一一一脚下去,他直接就从高椅上被踹了下去。 练舞出身,这脚劲和柔软的外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对比。 拍了拍手,“这种人,谁想跟他有关系啊。” “你不一样,徐又焉哎,现在海城多少姑娘巴巴想嫁给他。” 徐荼笑得灿烂,眉眼间浸润着少有的柔和的气息,“那你想嫁吗?” 江一一一哆嗦,立刻摇了摇头,“不想,你哥看起来像个变态。” “哈哈,”徐荼被逗笑,“所以啊,我也觉得他像,我不喜欢变态。” 这话说着,门冷不丁的被推开,徐又焉的手指扣在门把手上,刚好听见了那句,“我不喜欢变态”。 当然,他还恰好听到了前面那个主语词。 徐又焉。 第十二章 空气中陡然静谧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到。 所有人的目光在投向大门的那一刻,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徐荼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说人坏话被正主听到,着实不是一件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情。 但话既然说了,就总不能怂,她愣是硬着头皮的喊了声,“四哥。” 大家这才跟着七零八落的都喊了声,“四哥”。 其实他们这群人除了徐清源,跟徐又焉都不算一个圈子的关系。 这声四哥是跟着徐荼喊得。 总不能去叫徐先生,听起来又生疏又冷漠。 徐又焉眉眼一抬,倒是没什么额外的情绪,只堪堪点了点头,就示意他们继续。 只不过,眼眸还是落在了现在正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拎着衿贵清冷当日常的姑娘,昨天晚上还在他背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四哥,你对我真好。” 今天就能对着朋友说他是个变态。 他还真是对这个“妹妹”好的有些过分了。 “没点男模?” 徐又焉一句话,刚刚还想跟段严章说小话的孙载怡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愣是呛的咳嗽了好几声。 这人是她带来的,男模也是她招呼着进场的,万一徐又焉算下来,她头一个脱不了关系。 虽说徐又焉肯定不屑于对她做些什么,但他跟她亲哥孙载年关系颇好。 随便说几句,再让孙载年把话传到家里的老顽固耳朵里,明个就给她扔公司里当前台去。 徐荼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不好看,没有兴致。” 徐又焉把外衣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伸手解了颗衣领的扣子。 他今天穿得正式,三件套西装配着深色衬衣,没有打领带,但是领口系了真丝短绳和金属链条做成的领链,想来应该是刚从公司过来。 领链被他扯了下来,向前一扔,徐荼默契的接住,直接放进了包里。 “不如你那小男友好?” “谁?”徐荼眨了眨眼睛琢磨了一下,“Pare?” 好像在赫尔辛基的时候徐又焉也提过他,对他印象深刻似的。 “我哪里知道他叫什么,跟个二傻子一样在你楼下冻得直跺脚。” “哈哈,”徐荼顺着徐又焉的话,当真可以想象到Pare那副狼狈嘻嘻的模样。 他一向不喜欢穿得多,一件冲锋衣过冬,被沈浓调侃着不愧是西伯利亚血统,跟他们就是不一样。 “是比Pare差了些,”徐荼深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各个方面。” 徐荼在赫尔辛基的朋友不少,亲密的不多。 Pare算是沈浓介绍给她的,滑雪大神,不光技艺高强,性格脾气更是典型的北欧人,温柔又浪漫,还带着点粘人的特质。 深受同学喜爱。 徐荼对他没有旁的的想法,只是喜欢在一起玩。 只不过这个各个方面落到徐又焉耳朵里,就变了一层意思。 眼眸不由的暗了几分,冷哼着坐到徐荼的旁边,话语阴阳怪气的,“你倒是玩的花。” “哪能,”徐荼挑了个眉,示意了一下门口鸡窝头的Micc,“还是国内玩的花。” 一点都没听出徐又焉的话里有话。 徐又焉对她的没良心习以为常,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落到了徐清源身上,“你父亲最近还在忙石油那个项目?” 徐清源立刻挺直了腰板,“好像是,具体我也不太知道,我妈一直在照顾爷爷,我爸最近不怎么回家,他俩没聊,我也没打听,上周的时候确实听说他要出差一趟,涉及签证,应该是要出国的,具体时间没有告诉我。” 徐清源的妈妈徐卿是徐家的三女儿,徐又焉的小姑。 父亲姓赵,当年是京大一顶一的高材生,徐卿一眼相中,倒追了三年才追到,为了结婚,跟家里几乎闹得要断绝关系。 后来好难得徐延国同意了,但因为赵重赞家境实在贫困,最后以入赘的身份和徐卿结了婚。 徐清源理所应当的跟了徐家姓。 只不过婚后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平平。 赵重赞一开始是拿着徐家的资源创业,后来发现他在学术上虽然颇有建树但实在不适合管理和经营,徐家便没有再续过投资,给他在海大找了个任教的职务。 但大抵是穷日子过够了,又不想看爱人的眼色,赵重赞到底还是不甘心。 这些年断断续续一直在找个各种门路。 裴怔之前便跟他说过,他盯上了老爷子手里那块石化的大肥肉,最近一段时间没少往雁紫湖跑。 徐又焉对小朋友们的聚会没什么兴趣。 今天过来只是为了从徐清源口里谈个口风,打着徐荼的名义,颇为理所应当。 话自然的又落回到了徐荼的身上,“你明天去看爷爷?” “嗯,”徐荼应着,在徐又焉的眼眸里窥探了几分他想让她说的话语,很默契的说了句,“爷爷让我回芬兰之前每天都去看看他。” 徐又焉点了点头,“小源也跟着吧,爷爷年纪大了,就喜欢孙辈绕膝的感觉。” 徐清源瘪了瘪嘴,“我就不去了,回回去都要被外公骂两句,他就喜欢小五一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 徐又焉点到为止。 他想知道的和他想传达的到了位,剩下的就是跟徐荼例行公事似的几句对话。 “早点回家,别玩太晚。” “蒋毅在楼下等着,你们喝了酒,他负责送你们回家。” “明天早上我让蒋毅送你去雁紫湖,我最近有点忙,顾不上” “好。”徐荼答应的干净利落。 顺势跟徐又焉挥了挥手。 “你哥就这么走了??”孙载怡感觉自己气还没憋几分钟,人就已经从门口消失,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然那,”徐荼又把自己靠回到了沙发上,刚刚徐又焉那几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为她而来的。 以前也总有这样的时刻,她不过是个掩护,就像爷爷对她的纵容,也不过是个掩护而已。 徐家盘根错节,他们这种人玩着弯弯绕绕的心眼,徐荼以前不懂,后来倒也跟徐又焉形成了默契。 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就像这次,哪怕他提前根本没有知会,她也了然,他是冲着徐清源来的。 而徐清源背后,算计着爷爷的,也只有赵重赞而已。 所以在旁人眼中,他们对她细致入微,怜爱有加,徐荼却知道。 好是真的好,也是有代价的好。 不过她向来自洽的很。 亲爸亲妈都对她弃之如履,既然有人爱她,又何苦去窥探其中的缘由。 庸人自扰罢了。 == 徐荼难得回来,用孙载怡的话说,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又一个跑远,三五年的见不到人。 所以愣是被摁住,玩到了后半夜。 下楼的时候,蒋毅果然还在楼下等着,看到徐荼出来,立刻下了车,只不过依然话不多,询问了句,“孙小姐和江小姐一起送回去?” 两个人都喝了酒,自然是没法开车,不过江一一有段严章负责,孙载怡孤家寡人,就跟着徐荼上了车。 孙载怡酒喝的多了,人话也多。 看着蒋毅长得标志,话就又多了几分。 “彭宇那?以前不都是彭宇跟着送小五,你眼生的很,叫什么名字啊?” 徐荼酒量好,今晚那点小甜水似的玩意根本灌不醉她,所以饶有兴趣的把手肘撑在窗边,看着孙载怡调戏他。 她对蒋毅也感兴趣的很,特别是那天许安华说彭宇被徐又焉按去了钱淼身边。 这肚子里的一股子气,就总要转不顺。 蒋毅却是惜字如金,只回了个名字。 孙载怡哪里能饶的过他,又趴在椅子上,巴巴的看着他的侧脸问道:“小哥儿,你在楼下等我们一晚上不无聊吗?你是不是一直在玩手机,有微信吗?给我个呗” 蒋毅没说话。 孙载怡想了想,又加了句,“有我微信很方便的,小五可不是个老实的主,下回四哥再让你接她,万一她要是跑了你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你联系我,到时候她就是钻进地底下我都能给你刨出来。” 蒋毅还没等说话,徐荼先被逗乐了,伸手捣了下孙载怡,“这几年没见,你怎么成这个风格了,你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撒酒疯啊。” “人生苦短,享乐为主,我跟你说小五,这女人啊,就要把自己当男人过,学男人要学什么?学他们的风流学他们的不负责任学他们的利己主义。” 徐荼看着孙载怡那副模样,一张脸红扑扑的,眼睛明亮。 这些年瘦了些,虽不是现在普世意义上的白幼瘦,可因为娃娃脸,要比同龄人幼态许多。 但相比于徐荼第一眼的惊艳和江一一气质卓然的身姿,孙载怡只是常规意义上的,秀气的女生。 徐荼去赫尔辛基后就听说她谈了恋爱,对方是她的大学学长,高大帅气,对她一见钟情,好得不得了。 两个人恋爱谈的黏糊,刚刚一周年庆祝完,孙载怡就已经想着十周年二十周年的纪念方式了。 可恋爱没谈够两年,对方劈腿,孙载怡痛哭了三天。 那三天,徐荼是倒着时差陪她的。 现在看来,那段恋情对她的影响,远比她自己嘴上说的严重许多。 蒋毅嘴严,饶是两个人在后排把话说成这样,他也纹丝不动。 徐荼琢磨着,徐又焉这一定是从哪个军/队或保密系统挖来的人。 不过小心思一动,还是想套句话。“彭宇还给四哥开车吗?我有个东西要给他,本来想直接给四哥的。” 蒋毅明显顿了一下,继而开了口,“您还是联系他本人吧。” 徐荼眼眸一暗,轻笑着又问了句,“我没有彭宇的联系方式,联系钱淼是不是也可以?” 像是怕蒋毅怀疑,她加了一句,“四哥跟我提过一句,我之前没当回事,我跟淼淼是发小,熟得很。” 蒋毅这才带着几分犹疑,又不得不应着似的回答道:“可以,您直接联系钱小姐会快一些。” 徐荼嘴角扯了一抹笑。 沈芝媛的心眼虽然不好,但还是有几分用。 看来,她当真很快就要有嫂子了。 爷爷当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她被徐又焉都利用成这个样子,他还能说出四哥喜欢她这种话。 当真是不了解这个鼎鼎有名的徐先生啊。 第十三章 徐荼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凌晨三点。 玄关亮了一盏小夜灯,客厅里也亮了一盏壁灯。 沈浓给她留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赫尔辛基最好的雪季要来了,Pare问她要不要一起滑雪。 徐荼困得眼皮打仗,实在懒得文字给她发过去,想着这个时间徐又焉肯定已经睡了,摁了语音,“让他等我半个月,半个月后回去跟他比赛。” 沈浓秒回了语音过来,徐荼顺势点开。 “Pare就在我旁边,非要跟你说话,e n,”声音空了两秒,就听到Pare那贱兮兮的声音响起,“Jy,I miss yu s bad,I lve yu,please……” 声音拉长,徐荼就知道还是他老一套的粘人方式,她迅速切断语音。 按住语音键回了个,“I lve yu t”,及其的敷衍了事。 换了拖鞋,人就往房间里走去。 虽说酒没喝多,但她在国外这几年作息高度的规律,除了ddl时期需要熬大夜,基本十一点前就会进入梦乡。 最近接连的熬夜让她彻底耐不住,走起路来,感觉自己都在飘。 却没想到,拐进走廊,就看到她房间对面的门是开着的。 人一困,脑子就会变慢,总能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比如现在,徐荼褪了拖鞋,踮着脚,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探了个头,人还没等看到什么,一个抱枕就飞了过来,正好打在了徐荼的额头上。 “徐又焉!” 她气愤的喊了一声。 可又突然想到什么,愣是向前又挪了两步。 果然看到徐又焉穿着暗灰色丝质睡衣,没有睡在床上,而是靠在单人沙发上,屋内只开了一个昏暗的灯,撑着额,眉头微皱,看起来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再没入睡的样子。 徐荼赤着脚走了进去。 地暖把木地板烘的热乎乎的,熨帖着整个脚底。 “怎么还没睡。” 徐又焉没说话。 “又做噩梦了?” 他抬了个眼皮,算是肯定答案。 徐荼思忖了几秒,在徐又焉身边找了个地毯,盘腿坐了下去。 “我不在的这四年,你是怎么睡的?”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有些亲密暧昧,倒不似她回国后就恨不能划清界限的模样。 大抵是人在混沌状态下,就会失去那一点点的精明,变得柔软而直白。 徐又焉挑了个眉,低眸看向她。 徐荼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头发乱糟糟的,能想象到在门口困倦之下抓着头发的暴躁模样。 人瘦小的一个,只穿了件黑色的紧身针织衫,把身材勾勒分明。 当真是长成了大姑娘。 这样想来,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被她安抚着入睡了。 过去的四年,他噩梦做的也少了许多,偶尔醒来,也不过是处理处理工作,守着太阳升起罢了。 好像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 可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个丝毫不打算有所行动的丫头,徐又焉扯起了一抹笑意。 落到嘴边的话却带着深沉沙哑,“不睡,像现在这样熬到天亮。”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跟徐又焉的人设不相符。 徐荼这才抬头,眼眸对上徐又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对方眼神直白而没有闪躲后,把头靠在了沙发边上。 像是在静静地守着徐又焉似的。 “就这样睡吧,怎么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小时候,徐又焉会抱着徐荼的胳膊睡觉。 徐荼是在跟着徐又焉回到海城后才发现他会在半夜惊醒这个毛病的。 彼时她也不过十二岁,听到他的房间里有痛苦的呼救,下意识就会推开门走进去,人靠近床边,最先做的就是把手伸过去摇醒他。 徐又焉顺势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救命稻草一样。 他那时候嘴里喊着的是祁芸绒的名字,当年徐荼发现他的时候,在他身边因为失温而去世的女孩儿。 后来徐荼问过他,祁芸绒和他的关系。 他却只说是认识的朋友,既不是女朋友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发小。 还是后来她认识了祁安才知道,那年徐又焉攒了局说要去末寨,响应他的,就有祁芸绒和她的男朋友。 只不过徐又焉的自负,明明上山之前已经有当地居民提醒过他们,通往末寨的山路崎岖陡峭,随时都会有各种事情发生,切不可贸然前往。 可他们还是出行了。 只因为听说末寨会盛开一种花,极尽绚烂,终生难觅。 后来徐荼听到祁安的这个说法,笑得冷漠又嘲讽。 那不过是文人墨客给那个山路不通的地方刻意营造的神秘色彩而已,所谓的极艳花朵,也不过是被当地人称作枯鸦草的,一种生长在山尽头的黑色植物罢了。 但却丝毫不影响那些城里面闲来无事的爱好者们成群结伴的前往。 然而山里的路何止简单的崎岖陡峭,攀得越高,气温越低,徐又焉他们恰好赶上台风来袭,山上是近乎瞬间的温度骤降。 祁芸绒一个女孩子已经爬不动,她的男友却拿着行李苍然逃窜。 留下徐又焉拉拽着她向前,却因为山路和黑夜而不得不选择原地停留,最后眼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没了呼吸。 再多再深的故事,徐荼没有心情去挖掘。 只是许是因为那时候她在山里救了他,这份或许与生命有关的肢体接触会极大的缓解徐又焉的梦魇。 因而很多年间,他都是要靠着徐荼在身旁而度过一个又一个噩梦的夜晚。 当下听到她这么说,徐又焉的眼眸一沉,依旧哑着声音的问了句,“为什么?” “以前我年纪小,这样做没什么,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又不是亲兄妹,不合适。” “哦,”徐又焉一副了然却又不太信的模样,“那你随便和别人说爱他,随便跟别的男人拥抱,看来是一件合适的事情。” 这话说的,徐荼皱着眉头,再次抬眸看向他,“i lve yu就是最简单的社交用语而已,没有赋予别的含义的。” “你也跟我说一声好了。” 徐又焉这话说的太过孩子气,一度让徐荼的心脏漏跳,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她抬眸看着他,这个把她带大,养育她,利用她也曾经怒斥她的男人,那句明明她可以随便跟任何人说的三个单词,她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动心的人才能不走心,假话真说,她做不出。 当下故意哼哼了两声来掩盖心虚,“让钱淼给你说,来找我干嘛。” “我跟钱淼没有什么。” “那你把彭宇给她。”徐荼到底是借着由头,把话问了出来。 徐又焉没有回答,而是眼眸深邃的看着她,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爷爷给你安排的相亲?” “为了让爷爷快乐。” “你都认为我把彭宇安排过去是和钱淼在恋爱,你觉得爷爷又如何认为?” 徐荼一愣,“所以……掩人耳目?” “恩,还不算太笨。”他伸手敲了一下徐荼的头。 一下子就把在地毯上坐着的人捞了上来,颇有几分无赖的拽过了徐荼的胳膊,“你过来,再让我靠一下,刚刚好不容易有点困意,都让你搅合没了。” 倒打一耙这个词,徐又焉认第二,当真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可徐荼倒也真的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旁边,任由徐又焉靠在她的胳膊上,不多时,就呼吸绵长,进入睡眠。 再之后,她熟练的抽出手臂,让徐又焉平缓的躺到沙发上,盖上毯子,安静的走了出去。 就像过去几年里,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只不过徐荼知道,这次是她打着醉酒的名义纵容自己心软一次,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有了。 她答应爷爷的,就会说到做到。 == 徐荼早上醒来,已经是八点之后的事情。 洗漱完毕后随便吃了点早饭,就裹着羽绒服下了地库。 海城这个温度,别说羽绒服,就是大街上穿大衣的姑娘也还是少数。 大多都是leggings配卫衣,潇洒又舒展。 蒋毅果然等在车旁,安静笔直的像个木头。 徐荼一言不发的上了车,又一言不发的下了车,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蒋毅,她的行程计划。 接下来的半个月,徐荼每天都会按时到雁紫湖报到。 蒋毅是个木疙瘩,几乎所有的时间,两个人都像是在无声的较量着什么。 徐荼不在意,她的事情多的很。 陪爷爷说说话,给他按按摩,太阳好的时候,还会给他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轮椅出去晒太阳。 申叔拦了几次,说老爷的身体经不得这么折腾,可徐延国开心,徐荼又打了保证,申叔也就不得不允了。 只不过旁边总也跟着个小护士,生怕有什么意外。 徐荼看着一汪碧波和湖内的天鹅,靠在爷爷的胳膊上,感叹道:“老头子,你也够倒霉的,一辈子这么厉害,临了到了这种时刻,反而要信我这么个外来的人。” “可不,”徐延国摸了摸徐荼的头发,“我这人啊,算计了旁人一辈子,老了病了,也活该被孩子们算计。” 这话说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酸似的。 只不过徐荼知道,那间病房里的床底下,全都是窃听器。 徐又焉查了几次,想要全部拔掉,但被徐延国拒绝了,清了大半,只留了靠床的小桌上的那个花瓶里的一颗小小的。 平日里和徐荼说些无伤大雅的话,有时候说的故意了,还会看看那个窃听器,笑得像个老小孩。 倒是借着徐荼每天推着他出来晒太阳的机会,让她做了不少的事情。 徐荼随手捡了颗石子,用大力的往湖里面扔,企图想要去调戏一下那群高傲的天鹅。 只可惜她力气小,石头进入水中,只有零星的水花,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爷爷,你明明都知道他们的想法,为什么不点明?” 徐荼问着,再次拿了块石头,可还是徒劳。 倒是徐老爷子,饶是在病里,力气和准头仍旧远胜于徐荼,往天鹅扎堆的地方从下向上“飘”过去,瞬时激的他们扑棱着翅膀向前游。 圈养着的天鹅,已经飞不动了。 “我也是个俗人,我也想在生命的尽头享受一点亲情的关怀,哪怕他们是别有所图的,若是我说了,他们还会再来看我吗?” 徐荼没有再说话。 天鹅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 就像她,四年前自以为拼尽全力的逃离,最后爷爷勾了勾手,仍旧轻而易举的撼动了她心内的波澜,而后转了个圈,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那四年,像是未曾发生似的。 “小五,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做的,和又焉让你做的冲突了,你会选什么?” 徐荼没有考虑,声音清冷的合着北风,“都不选。” “哈哈,不愧是我的小孙女啊。”徐延国看着湖面,又偏头看着徐荼,像是抚摸她手背似的,把掌心里的优盘塞进了她的掌心里。 徐荼不动声色的敛进衣服的内口袋。 看着湖面,用旁人也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爷爷,我要准备回赫尔辛基了,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好。” 第十四章 从海城回赫尔辛基,是徐又焉给她买的票。 照例是包了整个头等舱。 她来的时候只拎了个小行李箱,回去拿的东西更少,背了个双肩包,只放了最基本的用品。 徐先生难得得了空,亲自送她到机场。 相比于上次她被扔出国时候的不欢而散,这次显然温情许多。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徐荼说的一本正经。 徐又焉点了点头,“好,等爷爷病逝后,我通知你。” “呸呸呸,”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男人,当真知道说什么能戳透徐荼的心窝子,“一个月吧,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把申博计划延期一下,还想再去滑两次雪。” 其实她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只是没有必要告诉徐又焉。 他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 “卡里的钱记得花,虽然你那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可花钱的,记得帮我给你的小男朋友带个好。” 徐又焉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难得话多了些,倒是当真有几分哥哥的派头。 “成,”徐荼乐呵呵的点了点头,对Pare这个假男友的身份,两个人都玩的乐此不疲。 像青春期谈恋爱的幼稚小情侣似的。 最后临登机前,徐又焉站在候机室里,冲徐荼挥了挥手。 她只要转身就能看到他还站在原地。 黑色长衣及踝,却把他衬得更加高大笔挺,袖口滑落向下,恰好可以看到那截木头。 当年她把他从山上救下来,怕他迷了路,折了山里面的一根木枝,一人拉着一节,足足走了两天两夜。 妈妈说,女孩子的手不可以被陌生的异性牵。 在末寨,发生了这种事情,是要被许下婚约送入洞房的。 只不过后来,为了救他,别说牵手,几乎偌大的一段路她都是扛着他走的。 被妈妈看到,这才咬着牙,恨恨的同意了徐又焉要带她走的这件事。 家里这个最漂亮的姑娘,一直是他们最期许的招财树。 = 照理还是沈浓来接的机。 十二月的芬兰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 沈浓难得没有再穿大衣,裹了个羽绒服来,更让人诧异的,是她竟然把她那骚气的粉红色911给换了,改了个沉稳大气的路虎,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我就走了半个月你就转性了?” “没,”沈浓明显开得还不太习惯,没有上速度,慢悠悠的,“我也打算回国了,跟你一起回去。” 徐荼一愣,偏头看向她。 之前两个人聊过未来计划,跟徐荼这种就打算在芬兰虚度余生的人不同,沈浓是打算南下去巴黎发展的。 她虽然学的是经济,但爱好是设计,每年的大秀都要去看一看,梦想就是当个全球著名设计师。 用她的话说,就是能进高定协会的那种。 设计这个行业,没有什么比欧洲更合适的地方了。 “家里让我回去结婚,看看未来的老公是否允许我再出来发光发热吧。” 徐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们家这是要破产还是缺大钱啊,一个两个都要搞联姻。” “还有谁联姻?” “你哥啊,不是要跟我结婚吗?” 沈浓一愣,立刻踩了刹车,“卧槽,我不知道啊,我哪个哥哥?” “沈凌,不是你哥吗?” 还是孙载怡跟她说的,原来沈浓就是海城大名鼎鼎的沈家人。 徐荼以前只觉得她家境好些,却没想到会这么好。 倒也是应了徐又焉那句话,芬兰是个消费不低,但没什么消费的地方。 她们俩在一起玩了三年,愣是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家。 沈浓听到这话,刚刚还有些dwn的情绪瞬时高涨了起来,表情丰富多彩,还带了些兴奋在。 “哇哦,大妈比我想象中的着急。”说着,还伸手掐了把徐荼的胳膊。 货真价实的用力。 疼的徐荼咧着嘴,“沈能能,你要谋杀亲闺蜜嘛!” “徐小图,我可跟你说,你敢跟沈凌结婚,咱俩就准备绝交吧。” “老公和闺蜜你只能要一个。” “你都在说些什么玩意?!” 当天晚上,沈浓就开了两瓶酒,窝在徐荼的小公寓里,给她把家里的爱恨情仇梳理了个遍。 是比徐家还复杂的人性故事。 徐延国虽是满肚子坏水,但到底对奶奶是忠诚如一的。 虽然徐荼从未见过她,只听说是个端庄大方,漂亮温柔的女人,在六十岁那年患病去世,自此爷爷就再未续弦。 家里的孩子也都血脉同出,虽是各自揣了心思,但到底不会闹得难看。 沈家则不同。 沈老爷子两次婚姻,一共孕育了六个孩子,但因为后娶的妻子所出皆是女儿,所以两个大儿子至今仍在家族企业任职,并担任最高职位。 再往下的小辈们,就更是精彩。 沈凌是沈浓大伯的儿子,掌了沈家大半的家业,一向被认为是下一步的继承人。 可沈浓的父亲却另有想法,也不知道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夜打电话让沈浓回国,准备联姻。 想来是到了争夺家产的关键时刻了。 “你嫁给谁?” 沈浓直接摇了摇头,“谁知道,我爸没说,只说不回来直接断供,我抗争了几天,车都卖了,结果根本没用,他个天杀的直接把信用卡给我扣了,我想了想,他也不会找太差的家庭,反正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不就是结个婚,仪式办完了各玩各的就好。” 说着,还耸了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但是说实话,”沈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沈凌挺好的,很帅,很老实,你爷爷非常疼你,他需要仰仗你哥才能吃下整个沈家大盘子,你嫁给他,绝对说了算。” “你胳膊肘往哪里拐呐?” 徐荼被她逗笑,单手开酒,给她倒进了杯子里。 沈浓一口气喝了半杯,立刻就有点上脸,红扑扑的。 “话说,”她盘起腿来,把脸正向徐荼,“我的联姻对象不会是你哥吧,你不说他是变态嘛,我还有点小紧张。” “我哥的对象是钱淼,跟你没关系。” “喔,”沈浓轻呼了一声,“不愧是徐老爷子,真牛,怎么,你们徐家到今天这一步还不够,还想吃下多少。” 徐荼也想问问。 她托着腮,看着气泡在酒杯里咕噜咕噜的冒着,到底多少钱是多,徐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又想要多少。 爷爷给她的东西她一样都没看过。 据说有他亲笔签名的遗嘱,为的是防止裴怔从中作假,还有京市两套宅基地的产权,说是没有列入遗嘱中,单独给她的。 更重要的,还有几份证据类的材料。 爷爷没有告诉她做什么用,什么时候用,只说到了需要的时候,总有人会告诉她。 徐荼收的干脆,只问了一句,“会对四哥有影响吗?” 逗得爷爷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头,满脸慈祥,好像那份属于长辈的柔情全部都挥洒给她了似的,“小五啊,爷爷是真的喜欢你,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个家庭和睦的普通老人,你放心,就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对又焉如何。” 徐荼那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还好,她对徐又焉原来是有些用处的。 徐荼喝的不多,倒是沈浓,两瓶酒下去,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最后甚至抱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开了。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爸一断供我就跟没法活了一样,你说我这么多年,出来留学是吃白饭的吗?” “可不,”徐荼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咱们留学就是吃的白人饭。” 沈浓瞬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泪眼婆娑中笑颜如花,是美的人儿。 徐荼最后给她倒了杯橙汁,这是徐又焉每每在她喝醉时会做的事情。 只不过他总是耐着性子的给她鲜榨,徐荼却只有冰箱里的成品。 聊胜于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沈能能。” 沈浓已经喝得迷糊,把头靠在徐荼的肩膀上,还蹭了蹭,说了句,“好,不过小图,你的胳膊真舒服。” 这话,徐又焉也说过。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时她才发现,徐又焉几乎是刻入她生命中的,彻底影响着她的人。 徐荼的故事用了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她生活在一个很穷很穷的地方,穷到那里连最基本的交通都匮乏,全村只有两辆拖拉机,很少有人会走出大山去看一看,因为所有出去的人都在说,外面坏人很多,不淳朴,不善良,出去是会被欺负的。可她从书本上看到过跟大山里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哪怕每天早上她要步行一个半小时,她也要越过大山去镇上读书。” “然后呐?”沈浓起了兴趣,“她最后考上大学,变得很成功了是吗?” 励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没有,”徐荼摇了摇头,“她十一岁那年,她的父亲就给她许好了人家,因为她漂亮,所以很幸运,拥有一辆拖拉机的,全村最有钱的那户人家的儿子看上了她,虽然他比她大了足足十五岁。订婚都没有,直接结婚。” “后来呐?”沈浓直起身子,看着徐荼的双眸,她已经有些气愤了。 “然后她就被迫休学,她抗争过,哭过,闹过,甚至自杀过,都没有用,她妈妈还曾经试图把她在婚前和那个男人关在一起,生米煮成熟饭,自然就没有办法去挣扎了。” “所以她结婚生子,留在大山里了?那你为什么会认识她,你去过那里?支教?” 徐荼笑着看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然后她在婚礼的当天,在她弟弟的帮助下跑了,哦对了,刚刚没有说,她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她在深山里躲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心软的神。” “那个心软的神救了她?帮她逃出大山了?” “那个心软的神太可怜了,他被困在山里,一开始大喊大叫,后来疲累了就开始骂骂咧咧,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所以她害怕的不敢上前,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足足一天,后来那个心软的神眼看着就要丧失活着的希望了,她才走上前去。” “一命换一命,他们都活了。” “天啊,所以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徐荼被她的一句话问蒙,看着沈浓闪光的眼眸问道:“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这样还不在一起吗?命运交织,这就是命定的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