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他》 他来了 【新老板到了。】 【老周问你什么时候回。】 云采奕收到李欣的消息时,正和司机在送货的路上。 【我们才进山,回去要很晚了。】 她坐在副驾驶回消息,后背靠在椅背上,随着汽车的颠簸,左右轻微摇晃。 车窗外,春寒料峭,雨气弥漫。 四周青山层林叠翠,大团大团的白色云雾盘踞其中,望不到顶。 山路狭窄崎岖,一边是高峨逼仄的山体,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破旧的小货车行驶其中,老练得像山里滋养出来的巨虫,跑得飞快。 【新老板好帅,使得我开会时一直走神。】 【我老在担心我们破公司能不能承受住这么大的艳福。】 没一会李欣又发来两条消息,云采奕看着笑了笑,人还没见到,她无法评论。 不过李欣的担忧不是没道理。 他们公司实在是太破了。 公司所有员工加上老板也就勉强凑齐两桌麻将,依仗某个知名酒业的独家代理权,在桃源县一个五十八线的小县城半死不活地吊着。 老周是他们老板,却不是第一任老板,公司是他三年前从赌桌上赢去的。 老周产业多,又不是桃源县人,一个月来不了两次,公司产值不高,于他只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老周接手后,做了一项英明的决策。 那就是加了两倍工资,将当时只是一个小会计的云采奕,提拔成了总经理助理。 大事小事全部放权给云采奕,让她管理。 在老周看来,云采奕是有这能力的。 云采奕曾经是桃源县的高考状元,还是数学和理科总分双料状元,大学读的又是985名校,成绩出类拔萃,聪颖过人。 做个小会计实在是太屈才。 只不过云采奕被提拔上来,并没有太上心,她只是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让公司每年有一点盈利,不至于破产倒闭。 说到底,她把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清楚,左不过一个打工人,一个老板都不在乎的公司,她没必要太上赶子。 公司换老板,是意料中的事。 半个月前,老周电话里和云采奕提起的时候,云采奕只问了一句:“赌桌上输掉了?” 老周矢口否认:“是谈判桌上正儿八经谈的。” 云采奕钦佩的语气:“那你还挺会忽悠人。” 老周笑得得意:“是对方一心想要。” 云采奕也觉得好笑:“这个人一定钱多人傻。” 不然,谁会接手一个苟延残喘的破公司? * 送完货收了钱,回到县城,天空已经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整座小县城仿佛一座孤岛,被世界遗落了似的,白墙黑瓦被笼罩在青灰的低气压之中,连烟火气都降低了几分。 看了看时间,离下班时间不远了。 按以往,云采奕会让司机直接送她回家,不再去公司,可李欣说新老板在,人还没走。 云采奕坐在车里支着头,想了想,还是回公司去了。 他们公司在一个居民楼里,那楼是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六层楼高,一排三个单元。 大楼外墙是灰败的水泥墙,一个个低矮的红色木门和木窗大面积地剥落了油漆,房子不是空房,就是没能力搬出去的住户,偶尔几户阳台上飘着晒不干的衣物,凄凄零零。 平时不觉得,今儿远远一看,可不就是个贫民窟。 她居然在这儿呆了六年。 不过桃源县本来就是个贫困县,到处都是这种居民楼,见惯不怪。 “云采奕,快看。” 司机大刘突然叫了一声,对云采奕指了指马路边上一辆黑色的车。 那车通体漆黑,昏淡的光线挡不住耀眼的弧形光芒,车身高大加长,在旁边几辆车的对比下,尤其显眼。 一看就豪。 “是路虎揽胜,还是顶配。” 桃源县稍微贵点的车都不常见,忽然出现一辆豪车,大刘兴奋地搓手,围着车转了几圈。 云采奕站定脚,目光落在车尾的车牌号上。 是外地车,濯湾的号。 “你说这车是不是我们新老板的?”大刘双眼放光,“那我们新老板太有钱了。” 云采奕若有所思,这才想起来自己除了给新老板贴了个“钱多人傻”的标签外,其他信息都没问。 上一个接触的濯湾人还是她的前男友,阳光温朗,长得帅,性格又好,家里还有矿,被她渣了也没拿她怎么样。 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濯湾人,做她的老板,感觉上似乎也坏不到哪去。 云采奕挑挑眉,不自觉脚步走快了些。 到公司,刚进门,李欣拎着包正要走。 李欣是客服,换平时早开溜了,今天蹲到了下班时间才走,算表现好的了。 李欣拉住云采奕的胳膊,脸上红扑扑的:“新老板太帅了,你快去,刚才他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云采奕笑她:“那你走什么?多留会儿。” “我也想,可人家问的是你,我怕我消受不起。”李欣早就有男朋友了,嘴上开着玩笑,脚上走出了大门。 “其他人呢?”云采奕扫过大办公室,一个人也没在,回头追着李欣的背影问了声。 “都被老周叫去仓库盘点了。”李欣挥了挥手,下楼梯走了。 大刘探头进来,瞄了一眼就打了退堂鼓,对云采奕说:“我也不进去了,我只是个司机,新老板要见的人是你。” “行吧,你也走吧。” 云采奕也不再挽留,目送他俩离开,关上了进户门。 她先回自己办公室,从肩头上卸下斜挎包,再拿上水杯去外面接了杯水,站在饮水机旁边站了会。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蒙了灰似的,没什么亮度,看什么都灰蒙蒙的,染了一层破旧感。 公司在居民楼里,格局依房型改造,两室两厅,总面积不足一百平。 两个房间朝南,小的给了云采奕,大的是老板的办公室,餐厅和客厅没有分割,做成了一个大办公室,摆了几张办公桌,几个同事一人一张。 平时每张桌上总是放满了个人物品,显得散乱,今儿全都干干净净,除了电脑就是文件夹和资料,看着像那么回事,有办公室的味道了。 云采奕端着水杯,朝老板办公室看了几眼。 门关着,却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但也没动静。 杯子里的水喝完,她将水杯拿回自己办公室,随意捋了捋刘海,瞧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下衣领,才往隔壁走去。 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 门缝里也是昏暗的。 有一刻,云采奕想是不是李欣捉弄她,新老板根本不在。 她径直推开门,推到最大,门把撞上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她看见阳台上有人侧身瞥来一眼。 云采奕连忙按住门,朝对方挤了个冒昧打扰的笑。 外面天已经黑了,室内没有开灯,那人那一眼和逼迫而来的黑云一样,带着凛冽冰冷的威压感。 云采奕反应不及,还没看清楚,对方已经收回视线,握着手机,转过头去,继续说电话。 云采奕:“……” 忽然喉咙口感觉有点紧,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那人一身黑色西服置于黑暗中,身量带着漠然倨傲的高度,冷峭颀长,周身散发着高不可攀的气场。 虽然背对她,但云采奕却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钱多人傻”,而是一种沉郁阴狠,怕是很难相处。 空气沉闷,呼吸都似乎不畅了。 云采奕捏了捏衣角,抬手开了灯。 室内骤亮,办公室被打扫过,干净得过分。 暗红的大班桌充当了几年的摆设,今儿边角透出莹亮的光,像新的一样,连黑色皮质老板椅都有了光泽。 缓口气,再次朝阳台看去。 月白的灯光打在男人后背上,脊背挺拔,西裤勾勒出长腿窄腰,削弱了几分冷漠之感,却添了一身的禁欲贵气。 男人侧了侧脸,收了手机,转过身,走进门里。 云采奕脑门一阵充血,险些昏厥,很后悔自己开灯的行为,因为看清了面前的这张脸。 俊朗深隽的轮廓,鼻梁高挺,眉骨清敛藏锋。 是他,又不是他。 和记忆中相差甚远。 云采奕感觉心脏被刺激到了,晃神晃得厉害,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她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制几分镇定,赔着小心试探地问:“老板,你找我?” 男人垂眸,一双大长腿走到面前,居高临下,面容英俊冷淡,漆眸冷凛地看她:“对,我找你很久了。” 声音像浸了冰,直白,不甘,还有无法遏制的恨意,伴随他独有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几年不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重逢。 面前的人像被时间精心雕琢过,英挺的五官褪去了阳光的澄净感,变得紧削凌厉,眉宇间曾经的温和沉静不知所踪,只剩下无法抵挡的恣意与近距离强烈的压迫感。 云采奕不自觉往后退,后背靠上门,顶到冷硬的门把,生疼和寒凉一起往脊梁骨上戳。 “我只是一个小助理,您是老板,有什么事您直接说就是了,电话微信都行,不必专门等我……如此隆重的……面对面。” 人总是有逃避危险的本能,云采奕脊背僵硬,却拔得笔直,一口一个“您”,陌生疏离,混淆是非。 再眨一眨眼,表情无辜极了。 许铭倏然笑了声,双手插在裤兜,宽阔的肩膀稍一松动,几分懒怠,像是听了个笑话。 下一秒,他又往前靠近,蓦地弯下腰。 咫尺之间,目光锋利地盯在她脸上,侵略感十足。 “怎么?装失忆?” 他来了 装失忆? 是个好主意。 从公司里跑出来,云采奕以最快的速度骑上自己的电瓶车,马力开到最大,逃命似地跑了。 当年分手后,六年没联系,现在人突然出现,从头到脚都淬满了恨意,连头发丝儿都对她恨之入骨,她怎么接招? 失忆太好了。 什么都不记得,别说两人以前一起做过什么,就连你这个人都忘得一干二净,还寻仇寻个屁。 云采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抬头朝天空勾起一个笑。 雨下大了,她没回家,电瓶车骑到一家水果店,将车停到屋檐下,人钻进门里。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没穿雨衣?” 老板娘云秋在收银台里坐着,看到云采奕,站起身,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云采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裤子都湿了,刘海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滴着水,脸上也是,雨水流进衣领,凉丝丝的。 都怪许铭。 这一路思想激烈,她竟忘了穿雨衣。 “阿嚏——” 一个喷嚏冲上脑顶,鼻尖发红,眼泪也随之来了。 云采奕擤了擤鼻子,将外套脱了,还好里面的衣服是干的,只是有点冷,云秋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穿。 两人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关系情同姐妹。 云秋去找吹风机,没找着,又想着去隔壁借,被云采奕拦住了。 云采奕说:“我没事,我来找你说件事,说完了就走。” “什么事?” “就是……”云采奕顿了顿,那个人的名字在舌尖徘徊几次,才艰难出口,“你还记得许铭吗?” “许铭?”云秋的反应与她不同,几乎不用思索就想起来了,“就你大学里谈的那个男朋友?对你好得无底线,最后却被你无情抛弃的许铭?” 云采奕:“……” 眼神闪烁了好几次,才叫自己稳住心智。 “怎么了?他怎么了?”云秋急不可待地追问,“你是不是后悔了,想和他复合?” 云采奕:“……” 云秋:“行啊,我帮你。” “打住,你想太多了。”云采奕阻止闺蜜的畅想,道出实情,“他来桃源县了。” “哦?他来找你复合?那太好了。” “打住打住,拜托你别总想着复合。” 云采奕摸了摸额头,雨水擦掉了,还是很潮,摸得一手冰凉,想起刚才在公司见到许铭的情景,叫谁都不可能往复合上想。 “他买了我的公司,想要报复我。” 心率失调的感觉还在,脑海里全是男人那张沉郁逼人的脸,简直是突如其来的世界末日。 云秋看向闺蜜,难以置信,长长“啊”了一声:“报复你?” 她见过许铭两次,一次是云采奕父亲病逝的时候,许铭连夜开车500公里,送云采奕从学校回桃源县。 一次是她去临川大学找云采奕玩,许铭陪在身边,给云采奕拿包撑伞,把她照顾得像女王似的,无论云采奕说什么,许铭都说好,云采奕看中什么,许铭也只有买买买,宠得不像话。 那时候,她觉得他俩好甜,不只是颜值上般配,更重要的是云采奕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可许铭却心细如尘温柔体贴,她一度觉得他俩天造地设,再没有比许铭更好的男人了。 可毕业的时候,却听到他俩分手的消息。 云秋不敢相信,追着云采奕问,可云采奕却很淡漠,只说:“没意思,我把他踹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厚重的雨雾卷起灰尘,在街上咆哮奔腾,地上溅起的水花不知往哪翻滚,少不多时,狭窄的街道变成了浑浊的河流。 雨气裹挟冷风从门里吹进来,云秋走去关上了玻璃门,嘀咕着说:“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果他想要报复你,可见当时被你伤得多重啊。” 云采奕:“……” 靠在收银台上,胸口一股郁气无法排解。 云秋本来还想再说两句,见闺蜜脸色如临大敌,只好止了话,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要辞职吗?” “不辞职。”云采奕挑了挑秀眉,她可不是软柿子,尽由着人捏,“辞职反而显得我心虚,何况他有备而来,我要辞职换个工作,他继续追击打压我怎么办?他现在把我公司买了,就是想报复我。” “那你就给他报复一下,解了他的恨就好了吧。” “那怎么行?我云采奕那么好说话?桃源县可是我的地头。” “你想怎样?” “跟他玩一招失忆,分手后我失忆了,以前所有的一切我统统不记得,看他怎么好意思对个失忆的人下手。”云采奕翘了翘红唇,一抹妖艳的笑。 “……”云秋看着闺蜜一双乌眸清凌凌的,充满了攻击性,不由地赞了声,“人才啊。” 云采奕大脑还在高速运转:“我担心他可能会找你,毕竟在桃源县我的朋友中,你是他唯一认识的人,如果他找你,你一定要说我失忆了,别给我穿帮了。” “那你怎么失忆的?” “我三年前不是出了车祸,被一辆私家车撞了?医院里躺了三天,脑震荡。就那个时候失忆了,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大学里的事都在那之前,就全忘了呗。” “……” 当年云采奕出车祸的事是事实,云秋还在病床前陪了一天,不过好在人没有大伤,就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 两人又聊了会,得到云秋的赞成后,云采奕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眉眼间的凌厉之气也收敛了很多。 门外,一场暴雨,来得猛去得快,云采奕看了看天,将云秋的衣服脱下,穿回自己的湿衣服,系好扣,准备离开。 “现在雨小了,我先回家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云秋点点头,送她出门,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当年你那样对许铭,算是始乱终弃了吧?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愧疚吗?” 云采奕:“……” * 愧疚吗?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整夜整夜地不停歇,仿佛要淹了桃源县。 云采奕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翻来覆去。 手机“嗡”一声,响在被子里,像闷雷,惊动了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快下来。】 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漆黑的雨夜,那时候云采奕还在临川大学读大三。 收到消息,她一口气从寝室跑下楼,就见滂沱大雨中有一道白色的亮光在移动,向着她而来。 到跟前,伞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额前碎发上挂着一粒粒雨珠,侧头拨弄时,伞檐上的水滴在了他宽阔的肩背上。 “你怎么来了?”云采奕看看雨,又看看对方,不可置信。 “你不说你晚饭还没吃。”许铭朝她递过来一个快餐盒,眸光熠亮,盛满了笑意,“我怕你饿死了,我就没女朋友了。” 那笑像雨夜坠落的星,迷了人的眼。 那天雨很大,大到困住了很多人,云采奕一直在寝室,没法出去,也叫不到外卖,饿得饥肠辘辘,逮住机会给打赌追来的男朋友发消息卖惨,没想到这个男朋友居然会冒雨给她送吃的。 还是她最喜欢的番茄肥牛米线。 “加辣了吗?” “加了,还加了肥牛。” 她笑盈盈地看他,男生高大挺拔,衬得深蓝色的伞有点儿小,身上白色卫衣手臂和肩膀上湿透了,贴在他肌肤上,隐现一大片劲瘦的轮廓。 视线往下,笔直修长的黑色裤管还在滴水,脚上跑鞋更是泥泞不堪,像是从水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 不过此时手机里是一条微信好友的申请,备注上写着:【我是钱皓,陶姨介绍的。】 是她二姨介绍的相亲对象。 思绪一瞬间拉回。 云采奕迟疑了一会,点了通过。 * 第二天雨过初霁,阳光明媚照耀,远处青山连绵,白云缥缈,风吹拂,近处的树木碧绿挺拔,河水上涨,水声湍急,撞击在礁石上发出强有力的轰鸣声。 昨天的烦恼都丢在了昨天,云采奕走上三楼阳台。 手指遮过额头,金色的晨曦从指缝穿透,在边缘打上一层薄薄的透明光晕,晃眼晃得人慵懒。 趴在栏杆上看了会风景,刘海在额前轻轻飞扬。 今儿是星期六,不用上班,云采奕想到许铭那张臭脸,能晚一天面对就晚一天面对,怎么都不能自己主动凑上去。 谁知快中午的时候,老周打来电话,叫她拿上交接清单和转让合同去饭店,他和许铭在那里等她。 云采奕头皮发麻:“今天就交接了?不等周一吗?” 老周有他自己的安排:“不等了,我今天下午要去池山,不想来回跑了,反正你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对吧?” 公司一向都是云采奕在管,转让公司的事半个月之前接到消息,她就开始准备了,的确现在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云采奕只好说:“行吧,那我去公司拿文件,一会过去。” 老周应了声好,将包厢号告诉了她。 云采奕骑上她的电动小毛驴,先去找公司的仓管,拿到昨天盘点的库存数据,再回公司,将所有文件一式三份整理好了,分别装进文件袋,再去往饭店。 那饭店在一座山的半山腰,藏在苍翠绿林里,青砖黛瓦,典型的徽派私家庭院,走进去,亭台轩榭,曲水宛转,几棵垂丝海棠暗香浮动,高贵气派的气息迎面而来。 就说有钱人的鼻子灵的。 在认识老周之前,云采奕从来不知道桃源县还有这号地方,她一直以为桃源县破破烂烂,从上至下都只有贫穷和破旧。 可这样的庭院藏龙卧虎,大隐隐于市,接待规格高,不为普通人知。 老周每次来,都是住在这,云采奕才有幸长了见识。 恐怕现在许铭也住在这吧。 想起六年前,第一次知道他是濯湾第一豪门的阔少,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怎么就招惹到这号人物了? 穿过水廊,往主建筑走去,有笑声从头顶传来。 云采奕抬头,就见二楼的阳台上,几个男人或站或倚靠在栏杆上,个个指尖一点猩红,笑声和烟雾一同放肆在空中。 其中有一个男人穿着深色西服,双手支肘伏在栏杆上,上半身探在外面,姿态最有贵公子的懒散气度。 可偏头朝她看下来,眸光里的笑意一收,便只有凉薄和压迫,目光沉沉,像座山一样压顶而下。 四目相对。 云采奕抱着文件袋的手不由地一紧,三根手指抠进自己的手臂。 挪开视线,无意中扫到男人手指夹着的烟,突然像揪到对方的小尾巴,正要重新和男人视线对战,却见那手蓦地收回栏杆里去了。 像本能的条件反射。 所以,他至今还保留着对她的忌惮吗? 不敢在她面前抽烟。 就像以前那样,每次和狐朋狗友出去嗨皮回来,他都要偷偷洗澡刷牙,换了干净衣服才去见她。 那场爱情里,她是始乱终弃了他,可是他清白吗? 他就没有戴着面具欺骗她吗? 他来了 到包厢,没想到人还挺多。 老周坐在圆桌边和人说话,阳台上的两扇红漆门开着,那里聚着几个男人,正是云采奕在楼下看到的那些人。 许铭单手抄兜走进来,另只手里已经没烟了。 其他人陆续跟进来,说笑声都放小了些。 云采奕忽略这群人的存在,将文件袋径直抱到圆桌前,放到老周面前。 还没说话,有个男中音“哟”了声,略带惊喜:“云采奕,好久不见。” 云采奕转头,就见许铭身后探出来一张脸,朝她挥挥手,大剌剌走过来。 是云采奕临大的同班同学,也是许铭同寝室室友,沈泊峤,以前总喜欢跟着许铭厮混,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跟着。 云采奕冷冰冰投去一眼,在她失忆的计划里只有许铭,可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她是装还是不装? 余光扫到许铭,男人凉薄的唇角扯起一抹弧度,对沈泊峤不痛不痒说:“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 似乎解了云采奕的局,却又含沙射影,剜了云采奕一刀。 云采奕回睨一眼,仗着刚才男人躲烟的小动作,有那么点有恃无恐。 昨天兵荒马乱的样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而沈泊峤步子迈得大,还差两步到云采奕面前,听见许铭的话,才后知后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脚步停在了路中间,讪讪一声笑了。 谁知老周看过来,又补了一刀:“原来你们都认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云采奕失笑,口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马尾辫在脑后轻轻一甩,干脆利落。 换来身后一声极轻的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下一刻,身后一道低气压靠近,许铭走到了她旁边,转身反靠一张椅子,下颌稍微一抬:“我们谈点正事。” 也没刻意对着谁说,姿态散漫,又很有上位者的气度。 沈泊峤一挥手,对云采奕的后脑勺挤挤眼睛,带头走出了包厢,其他几个跟班都跟着走了。 云采奕瞥一眼,想起以前许铭身边也总是围着一群人,众星拱月似的,只是每次她一出现,这些人就鸟兽散了,好像不好意思打扰他俩。 现在她忽然想,是不是这些人都在帮他瞒着她什么? 那时候的许铭总爱笑,英俊帅气,阳光温暖,成绩好脾气又好,大一新生入学,便是人群中的焦点,到大三时势头更甚,高票当选校学生会主席,拿下几项全国和国际竞赛奖项,还和人在校外组建公司。 天之骄子,众多女生追逐的对象,却零绯闻,谁送情书送礼物表白,他都一笑了之,随手丢进垃圾桶。 看似很好亲近,却如雪山之上的高岭之花,难摘得很。 云采奕为了一个赌,追他追了两个月,就在快要失去耐心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抓到了他的手。 追到了。 回想当时的情景,神奇又离奇。 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她追来的吗? * 许铭没有看文件,他带了律师,老周也没看,全权交给了云采奕。 最后就律师和云采奕交接。 包厢装修豪华,除了饭厅还有一个客厅,律师请云采奕到客厅,两人去那交收文件。 而许铭和老周也没留在饭厅,两人先后走去阳台,去那看风景,聊天说话。 阳台上的门开着,阴柔的山风吹进来,云采奕坐在长沙发上,正对风口,感觉有点儿冷。 她站起身,走向阳台。 老周靠着栏杆在抽烟,许铭则侧身懒散地支肘在栏杆上,听到动静,偏头看过来。 目光又一次相触。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外面的阳光太好。 云采奕看见男人掀了掀眼皮,寒潭般的漆眸多了几分柔和,不似先前那么冷冽,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他脚步略正了正,面向了自己。 他不会以为自己找他吧? 云采奕面无表情走到门前,抬手将两边门合上,“哐”一声,将男人自以为是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只是回到客厅,云采奕才发现偌大的房间忽然变成了只有她和律师两人,多少有些尴尬。 律师姓何,叫何知言,30岁左右,刚才两人认识了一下。 何知言坐在单人沙发上,云采奕坐的是三人座,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些距离,可是因为都弯腰凑在茶几上,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何况两人初次见面,并不熟稔。 云采奕打了个喷嚏,借着揉鼻子的动作,拍了拍自己脑门,有被自己坑到。 正懊恼,阳台上的门被人推开,一团高大黑色的影子走了进来,绕过茶几,到云采奕身边,往下一坐。 云采奕顿时感觉到沙发的下沉,同时半侧身子寒气逼人。 一转头,对上男人的眼,哪还有什么柔和,只差瞳仁里直接生出两副钢丝索,将她小命绞了。 云采奕:“……” 这人怎么这么阴晴不定? 想起以前……打住,还是别想了。 这就是自己的新老板,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合则聚不合则散,她没必要非得伺候这么一个主。 不过,虽然冷气场袭人,倒是比刚才只有她和何律师两人的场面舒服多了。 云采奕说服自己大方一点,暂且不计较了。 文件核对交接了半个多小时顺利完成。 云采奕准备的材料不只是齐全,还没有一点纰漏,何律师高度称赞。 老周走进来笑着说:“我这公司其实最大的财富就是采奕,要没有采奕早就完蛋了。可惜采奕不愿意离开桃源县,不然我一定把她带走。” 一口一个“采奕”叫得亲切。 云采奕笑了下,正想说话,就见旁边一双眼静默中盯着她,像等待猎杀猎物的兽。 云采奕讶异,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他了,许铭眉峰一敛,眸底又浮上了笑:“那以后就跟着我了。” 这一句比老周的话暧昧多了,可进了云采奕耳朵,莫名一阵毛骨悚然,怎么有种将她画地为牢的感觉? * 云采奕让出位置,给老周。 老周和许铭将文件一份一份全签了名,还剩下几件后续的事,云采奕一一记录,等下周再去办了。 文件全部装好文件袋,老周留云采奕一起吃饭,云采奕谢绝了。 她才不想和许铭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离开饭店后,她浑身像解了束缚般自在,大口呼吸空气,风吹过树林,鸟语花香。 可是谁能想到,不过半天时间,两人又见上了。 * 云采奕晚上有宴席,在桃源县数一数二的高档酒店里,是她一个高中同学的孩子的满月酒。 云采奕去金店买了一只金花生,选了一根红绳编成手链,送给孩子做贺礼。 开席之前,她约了钱皓在酒店门口见面,就当是相亲了。 钱皓是她二姨介绍的,二姨在她相亲的事上比她母亲还操心,只不过云采奕心意淡淡,不是推辞就是敷衍。 同学云希抱着孩子,坐在云采奕旁边,看着她发消息,笑哼了声:“你这相亲也太不当回事了。” 云采奕漫不经心:“对方也说见个面就好,可见他也是为了应付交差,这多好,大家省事。” 于是,这事省得大概是云采奕最敷衍的一次相亲。 不只是省掉了吃饭聊天的时间,连赴约的心情都省了。 钱皓发消息说【到了】的时候,云采奕拍了拍云希的肩,调侃说:“不用等我,也就上个厕所的时间,马上回来。” 走出酒店大门,天光有些黯淡,不知哪儿刮来一阵风,云采奕不自觉地抱了一下胳膊,有点儿冷。 路灯还没亮起,酒店门前空旷,行人三三两两,显得冷清,也使得云采奕一眼便确定了哪一个是钱皓。 只见对方西装革履,皮肤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仪表端庄正直,一股子书卷气。 而钱皓眼光也不差,看见一姑娘拿着手机从酒店走出来,便朝她走去,率先开口:“云采奕?” 云采奕礼貌地点了点头,回问:“钱皓?” 钱皓脚步放慢,走到她面前,唇角牵动了下,有片刻的失神,竟忘了说话。 面前的姑娘脸蛋和气质过于出众,比他想象中的漂亮太多。 微喇的牛仔裤勾勒笔直纤细的腿型,上身一件青蓝浅绿撞色的毛线衫,宽松简单,却完美地衬出她的玲珑弧线,抬手间露出一截白瓷细腻的手臂,粗略一眼,有种清冷娴静的气质,可看见她的眼睛时,眸光清澈且亮,有种难以言说的风情,勾人的很。 钱皓来之前听二姨说,云采奕是独生女,985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虽然只是一个小会计,工资却比他一个公务员高两倍。 这么好的条件放在桃源县,怎么还会没有结婚?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长得不行。 可现在只一眼,就叫他心跳加速,血液上涌,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还是云采奕打破了尴尬,问了声:“你今天也有饭局在这儿?” 在她看来,彼此见过面,这场相亲便算是完成了,只是打了招呼就走,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云采奕礼节性地多聊几句。 不过三月的风倒春寒,无孔不入,她的外套在包厢,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毛线衫。 云采奕缩了缩脖子,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前兜里,另只手横过胸前抱住胳膊,脚后跟几次轻抬,准备随时结束话题,转身走人。 可她落在钱皓眼里,纤丽的眉眼因为惧冷多了几分生动,纤瘦玲珑的身材配上无意识的小动作,也多了几分娇柔,风吹过发梢,我见犹怜。 “今天太仓促了,我们改天再约个时间,我请你吃饭好吗?”钱皓往前一步,正式发出邀请。 云采奕听出话里的意思,说了声“太麻烦了”,正要拒绝,一道刺眼的灯光打过来,她本能地抬手挡了下,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有车驶来。 两人往后让了几步,几辆车先后开到酒店门口,并排停进停车位。 中间一辆黑车尤其高大宽长,有人跑上前,打开后车门,其他几辆车里下来的人纷纷往那聚拢,又很明显地让出一条道。 这排场未免太大了。 “是我领导他们到了。”钱皓看向人群,对云采奕抱歉说,“我先过去了,晚点给你发消息,改天请你吃饭。” 云采奕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辆黑车上。 是路虎揽胜,濯湾的车牌号。 后座上的人走下车,身高上的优势使得他在一众人中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 男人身上西服已经不是上午那件,挺括有型,更正式了一些,与人说话的姿态闲适又从容,眉峰自然英挺,唇角的弧度微微往上勾,恰到好处。 比在她面前温和太多。 所以男人只对她恶劣,将阴戾的一面暴露给她,是吗? 云采奕站在原地,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看着他迈着长腿朝酒店走来,前呼后拥中,凌驾高位之上的气场像一股热浪,逼退四周冷风。 买了她的公司不够,现在还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在一块,还被这些头头脑脑们恭维地簇拥。 难不成他还有更骇人的动作? 他来了 有风吹来,几缕碎发吹上脸颊,云采奕抬手拨开,勾到耳后。 视线没来得及挪开,一秒定格。 直直撞进一双冷沉的眸。 细沙涌动,掀起一场隐秘的浪潮。 云采奕莫名心慌了一下。 风还在胡乱地吹,长发纷纷扰扰。 反应过来,男人此时无法顾及她,云采奕狠狠瞪去一眼,转身就走,没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钱皓失落地“诶”了声,旁边同事打趣:“你女朋友?” 钱皓笑了笑:“漂亮不?”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我们都不知道。” “还在谈。” “叫过来一起吃饭。” “她今天也有饭局。” “哪个部门的?” “她不是公务员。” 一行人走进酒店,钱皓的“女朋友”忽然成了话题中心,钱皓心里有些小得意,可是后脑勺上总感觉被人薅住头发似的,芒刺奇痒。 可是回头,身后却只有领导和许铭,两人步行缓慢,在低头交谈。 钱皓得不出所以然,挠了挠后脑勺,和人往包厢去了。 * 云采奕回到自己宴席上,一整晚心不在焉,好在人多热闹,几个孩子吵闹不休,没人注意到她,云希只说了一句“谁把你的魂勾走了”,也再顾不上她了。 两小时后散席,走出包厢,这么巧在大堂碰到钱皓他们也刚散。 钱皓看见云采奕,快走几步到她身边,关心地问:“你怎么回去?” 语气比刚见面那会熟稔了很多。 云采奕看他一眼,余光扫到侧后方一道锋锐的视线,弯弯唇:“我骑电瓶车。” “我也骑电瓶车,你走哪条路?” “东门巷。” “我也走那边。”钱皓握了下拳,眉稍雀跃,“我们一起走。” 不等云采奕答应,侧后方有人叫了声钱皓的名字。 钱皓转头,见是今晚宴请的主角,略显惊讶:“铭总,什么事?” 许铭走近两步,单手拎着西服,漫不经心地挽到另只手臂上,冷淡的眸底透出一丝兴味:“刚才你说谁家有房要卖?方便的话,现在带我去看看。” “现在?” “白天我可能没时间。” 云采奕偏头看去,男人身上的白衬衣剪裁合体,没有一点皱褶,下摆服帖地束拢在深色的长裤里,矜贵和斯文完美地做了他的保护色,掩饰了他话里的不怀好意。 有领导走过来,对钱皓说:“这个点时间还早,你带铭总去看一看房,铭总的房子定下来,大家才能安心。” 钱皓只好点头,说“好的”,转头歉意地看向云采奕。 云采奕轻扯唇角:“没事,改天一起吃饭。” 声音清透,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见。 许铭幽深的漆眸投去一瞥,卷起一片细小漩涡。 云采奕眼睫毛轻颤了颤,转身走开。 * 云采奕回到家,母亲陶美华和奶奶都还没睡,在等她的相亲战果。 云采奕神情恹恹,丢出三个字:“公务员。” 具体怎么相的亲便不交代了。 家里现在就她们三个人,父亲早几年病逝,留下她们三个老中青,姓氏分别不同,却因为云采奕这团骨肉血亲,三个女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简单而知足。 陶美华皱了皱眉,和奶奶对看一眼。 这些年给云采奕安排的相亲不少,可没一个成的,两人料到今儿又是白瞎,倒没料到男方会是这么一个身份。 “美芬怎么回事?”奶奶责怪道。 美芬就是云采奕的二姨,陶美华的二妹,陶美芬。 “我给她打电话。”陶美华也有点生气。 云采奕小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事情不是直接发生在她身上,但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影响深远。 那之后,她对“官”和“商”有了障碍性排斥。 这么多年过去,学识增长,眼界也开阔了很多,虽然构不上仇视,但生活中还是会本能地避开这两类人,减少接触。 云采奕上楼,洗了个澡,出来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 陶美华帮她拿过来,瞄了眼上面的号码,递给女儿:“是那个公务员?” 云采奕接过手,看了眼,钱皓的号码加微信的时候见过,不是这个,现在这个虽然第一次见,却能感觉到是谁。 该死的,他到底来干吗? 居然连手机号都用上了本地的。 云采奕手指顿了顿,左边红色拒接,右边绿色接听。 徘徊数秒,她摁了红色。 “这不是那个公务员。” 铃声嘎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 却不出一分钟,又“滴”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我们谈谈。】 * 【我们谈谈。】 四个字,没有前景提要,也似乎没有时空的阻隔。 到底是她失忆,还是他失忆? 这几个字好像他们还在闹别扭。 而不是已经六年没见……早就分了手的……再见面分外眼红像宿敌似的……前男女朋友。 谈什么? 云采奕记得,当年自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追到许铭,可是没想到分手的时候比追人还难,反反复复分了三个月还没分掉。 每次都被许铭的“谈谈”哄骗。 那段时间,云采奕感觉自己得了感冒似的,病情缠绵反复,怎么都好不了。 她就不信了,还有分不掉的手。 最后一次,云采奕没再给许铭任何反驳的机会,用遗憾的口吻在微信里给他留了一句话。 【抱歉,你是个温暖的人,但我更喜欢酷一点的类型。】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审美这玩意儿是个很私人化的东西,谁也没法改变,这回再没有理由“谈谈”了吧。 随即,她删除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还将自己朋友圈里秀过的两人的小甜蜜也删除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云采奕换了个手机号,一个人报了个旅行团潇潇洒洒地走了,有计划地错过了毕业典礼,和一切身边人的劝说,以及全校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 一星期后回到学校,学校已经人去楼空。 云采奕站在空荡荡的大楼前,张开双臂,大喊了一声“完美”,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惆怅和惋惜。 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后来还是听到了一些有关许铭的事。 说他如何失魂落魄,发了疯地到处找她,毕业晚餐那天,喝酒喝到胃出血,外出淋雨,发烧撞上阑尾炎,人晕倒在雨夜的大街上,丢了半条命,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好。 怎么会这样? 云采奕摁灭屏幕,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回自己房间。 * 没一会,手机有微信消息进来,这次是钱皓。 【到家了吗?】 【今天真不好意思,没能够请你吃饭,明天有空吗?】 【明天我借辆车,我们去市里玩一天怎么样?】 他说的“市里”是桃源县的上级市安山市,离桃源县有80公里。 云采奕想起自己在饭店利用对方对抗许铭的事,多少有些不厚道,但是这种事情又不可能说得清楚。 正在想怎么回复的时候,通讯录上出现一个红点,有人申请好友。 * 云采奕点进去看,备注上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许铭。 点进头像,一片朝阳蓬勃的海滩上,有条大狗跃身而起,叼住一只飞盘,身形敏捷洒脱,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又猛又憨,还可爱。 云采奕一眼认出,是奥利奥。 是她和许铭曾经一起收留的流浪狗,名字还是她起的。 因为它的毛色,两只耳朵和眼眶部分都是纯黑色,只在中间有少量白色,看起来就像奥利奥夹心饼干。 当年闹分手的时候,许铭问她奥利奥怎么办,她轻飘飘说:“我连你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奥利奥。” 狠心吗? 那么傻憨憨的小狗子,从草丛里捡回来,只有两只手掌大,两个人当孩子一样养了一年多,养到云采奕抱不动,变成了一只体型漂亮的大狗。 那是他俩感情的见证,也是他俩之间的羁绊。 莫名其妙,手机屏幕变花了。 云采奕仰了仰头,将眼泪忍回去。 * 沉默了一会,回到和钱皓的聊天框,云采奕给了回复:【不了,明天我有事。】 钱皓:【那好,今晚早点休息,改天联系。】 云采奕回了个【好】字。 看起来对方并非死缠烂打之人,那么按以往相亲的经验,这种情况,最多来回婉拒两三次就能彻底结束,先前那点小歉疚顿时无影无踪。 想起许铭,云采奕又忍不住给钱皓发了消息,问:【那个找你看房的人,看什么房?】 钱皓:【是我婶婶家的一套老房子,全木质结构,就是年岁太长了,破烂的不行,那人看一眼就走了,没看上。】 云采奕:【那个人他要这种房子?】 钱皓:【是的,说是以后要在我们桃源县常住,就想买一套我们徽派的老式房住。】 常住?! 云采奕眼皮子狠跳了几下,指尖不自觉发抖,在手机上敲字:【什么人啊?】 钱皓:【这个人姓许,是我们县一把手请来的,听说家里非常有钱,本人是英国伯明翰大学硕士毕业,搞旅游经济很有一套,在濯湾搞得风生水起。】 云采奕捕捉到关键词:【他要来我们县搞旅游?】 钱皓:【我现在知道的也不多,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云采奕被戳中痛脚,连忙否认:【不是,就是有点好奇,看你们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个人转。】 钱皓:【老实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我原来以为年纪很大,没想到这么年轻。】 云采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附和一句:【是有一点年轻。】 只比她大一岁,可心眼和心智比她大十倍不止。 思维还没来得及发散,钱皓回过来消息:【我也很年轻,也才28,双鱼座,你呢,是不是比我小2岁?】 这是个会聊天的人,云采奕敲了敲屏幕:【不早了,改天聊,晚安。】 发完便放下了手机。 * 小狗子一百万摇着铃铛从门缝里挤进来,扑到云采奕脚边撒欢。 “叭。” 云采奕手指做枪,朝一百万瞄准开枪,一百万四脚朝天往地上一摔,歪了脑袋一动不动装死,铃铛也嘎然而止。 摔的那一下特别灵性,像真的中枪抽搐了似的。 “叭叭叭。” 连续开枪,换来一百万连续中枪摔倒,打滚装死,装到后来舌头都挂在了嘴角外,就差口吐白沫。 又憨又可爱。 云采奕蹲下身,摸摸它肚皮,一百万蜷曲身子,用脑袋蹭她的掌心。 一百万是她回到桃源县之后,路边捡来的,和奥利奥体型不同,一百万是小型犬,一身黄澄澄的短毛,油光闪亮,尾巴摇起来像一面旗帜,呼哧呼哧带动一阵风。 “回窝里睡觉去了,乖。” 玩闹了一阵,云采奕哄着说。 一百万摇摇尾巴,眨巴眨巴大眼睛,骨碌一声爬起来,几步跳进自己的狗窝,乖乖趴好,献媚地看着主人。 云采奕比了个“乖”的手势,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吹头发。 就此时,手机又响了。 他来了 陶美华听见动静,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对女儿说:“你手机响了。” 云采奕按下吹风机开关,手机铃声已经停了。 她“哦”了声,继续吹头发。 陶美华倚着门框,也没马上走开,而是从镜子里看了会自己的女儿。 多少人都说她生了只小凤凰,从小就长得好看,皮肤白,天生丽质,又聪明有才学,在一群同龄人中非常出挑,将来一定会飞上枝头。 到了高考那年尤甚,桃源县出了第一个女状元,名字轰动全城,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就是她的宝贝云采奕。 可是这只小凤凰飞出穷山沟,去大城市转了一圈,又回到了穷山沟,多少人不理解,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和她一肚子的才学。 原因陶美华是知道的,云采奕从小就有主见,什么都不用他们操心,陶美华也不求她大富大贵,择选夫婿上全由她自己作主,只希望她好好的,开开心心就好。 但这些年相亲无数,没一个成的,陶美华不得不重新审视女儿的问题。 女儿哪哪都好,待人友善,爱说爱笑,就是一到感情上就有点儿淡漠,对谁都热不起来。 莫非他们低估了大学里那段恋情对她的伤害? * 云采奕吹好头发,走回房间,拿起手机看了眼号码,什么也没说直接关了机。 陶美华跟进来,见女儿脸色不太好,不由地问:“是谁?” “一个卖保险的。”云采奕搪塞,转头问母亲,“和二姨打过电话吗?” 陶美华点了点头:“打是打过了,她正在教训晴晴,那丫头就是不肯好好读书,我还没说,明天再和她说。” 晴晴是二姨的女儿,刚读高中,成绩不太行,二姨着急。 家家都有日子要过。 云采奕体谅地嗯了声:“和二姨说,高中三年很重要,让她把时间多放在晴晴身上,我的事就别操心了。” “你要这么说,二姨又要伤心了,她可不就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陶美华见女儿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母亲的天然属性使得她加重了语气,“你也多少上点心吧,你看看你周围同学还有哪个没结婚,云秋女儿都5岁了,云希都有两个孩子了,就你还单着。” “妈不干涉你,不是就这么让你单着,妈不希望你读了那么多书,结果却是找不到男朋友,结不了婚。” “要是这样,你说你何必从小苦读书,你爸和我又何必那么苦挣钱?你说你现在这样,要是你爸知道了……” 说着说着,陶美华有些上火,因为云采奕坐到书桌前,双腿随意往椅子上交叉一叠,头发不绑不扎,随手薅一把,吊儿郎当的,仰头靠在椅背上,装聋作哑。 见母亲要动气,云采奕才将坐姿收敛了一点,哄母亲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回来。” “我有什么称心不称心,关键是你自己。” “行,那就等我找个称心的带回来给你看。” 云采奕站起身,将母亲往门外推,一百万从狗窝里抬头,铃铛在脖颈上清脆响起,云采奕指着它说,“你看看你,都6岁老姑娘了,还没个男朋友,老妈为你操碎心了。” 一百万鬼机灵,马上跳出窝,往陶美华身上扑,抱住陶美华的腿献媚。 陶美华嫌弃地拿脚挥开它:“好了好了,我欠了你们了。” 说完,转身回房。 云采奕扶住门框,和一百万挤在门口,恭送母上大人:“老妈晚安,老妈做个好梦,老妈梦里给我找个好对象。” * 第二天一早,云采奕开了手机,给云秋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见面时间,她就又换成了飞行模式。 云采奕隐隐有预感许铭还会打电话,这是最直接的逃避方式。 今儿她要和云秋夫妻俩一起去安山市,云秋的老公叫孙少禹,他们两人打算去安山市买房,云采奕陪他们去看房。 孙少禹有一辆捷克,在安山市和桃源县之间往返跑出租,早几年生意不太好,一天接不了两趟活,这两年安山通了高铁,往安山旅游的人多了些,顺带起了桃源县的旅游,孙少禹的生意才好做了些。 两人想去安山买房,说起来是为了孩子。 他们的女儿开心果今年5岁了,马上要读小学。 路上,云秋抱着开心果和云采奕并排坐在后座,和闺蜜推心置腹说:“我们就生这一个孩子,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现在有点能力,当然就想往高处走,想她起跑线不要输太多,早点走出我们穷山沟,将来才不至于落人后太多。” 云采奕逗着孩子,默默点头。 车窗外,山路崎岖,连绵青山险峻巍峨,头顶只有被山林裁剪出的一小片天空,艰难地透下深邃又刺眼的阳光。 她想起小时候住在山村,父母每天起早贪黑,骑车十几公里出门打工,在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又举家搬到县城,租了一间小房子,省吃俭用供她读书。 那时候家里一穷二白,父母两个人的衣服补丁打补丁,在工地吃的都是咸菜蒸饭,为了多挣几块钱,要比别人多做几个小时的苦力。 吃尽了千辛万苦,所有得来的劳动成果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她,只为了她不再像他们那样贫穷,能出人头地,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而她的父亲更是积劳成疾,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却留给自己一身病痛和折磨…… 有些事情不能去回忆,一回忆,便如汹涌洪水挡不住。 * 到安山市,三个人带着孩子将几个学区房全部转了一遍。 云采奕在手机里花了几分钟,做了一张表,将各种算法和公式都设定好,发给云秋,云秋只需要将收集到的数据往上面填,就能直观地比较出每套房子之间的差异。 “不愧是数学天才,有了这个表,什么都一目了然,连计算器都省了。”云秋大赞。 “那可不。”云采奕扬眉,这些对她而言太简单了。 只不过她总有些心不在焉,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偶尔一次恢复服务,发现许铭果真打过电话。 心脏突突跳,毛细血管都在颤抖。 脑海里盘点了一下公事,这两天的交接工作并无错漏,今天又是星期天,公司休息,根本没她什么事。 可这么关机拒接电话,心底底气总是不太足。 云采奕给门店打了个电话,问问店里情况,店员掩着哈欠说“无事发生”。 那是私事找她吗? 他态度那么恶劣,一见面就差生吞活剥了她,还找她干吗? 不行。 她一定要将失忆进行到底。 一个坑里绝不摔第二次。 云采奕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最后终于心安理得地继续打开飞行模式,直到周一上班才恢复正常。 * 周一,天气晴好,早上八点半是公司上班时间。 平时迟到早退就算了,现今刚换了老板,同事们一个个机灵得很,全都在八点半之前到了公司,连司机大刘也来了,可就是不见云采奕。 云采奕接到李欣电话时,刚到工商局。 云采奕电话里告诉李欣:“我在办变更法人,办好了就回去。” 声音平和,一点也没有故意不去公司的意思,毕竟跑外勤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是她的工作,别人替代不了。 李欣压低声音回:“那你抓紧时间,快点回来。” 大概许铭在旁边。 云采奕语气有些为难:“我尽量,但估计快不了,这不还得找人办,不是我想快就能快。” 于是等她回到公司,已经过了十点了。 云采奕没回自己办公室,直接背着斜挎包,带着户外的风浪,风风火火走进老板办公室,将文件袋往大班桌上一放:“老板你急着叫我什么事?” 甚至额头上还有几滴热汗,鬓角几缕散发还没来得及整理。 可惜没能打动老板椅上的人。 许铭敞着双腿,半侧着上身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在打转,像是百无聊赖,在打发时间。 可是在看到他面目阴沉,一双漆眸凌厉凛然时,就会知道,他这份无聊是建立在一股暗火之上的。 就像还没爆发的火山,沉寂时的状态。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男人语气冷淡,气压极低。 “你哪个号啊,我不知道。”云采奕表情无辜,缓慢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我加你微信,你会不知道?” “那……昨天星期天,是休息日而不是工作日,和工作有关的电话我当然不接了。” “这是身为公司总助该说的话吗?” 许铭脸上无波,声音也没有刻意提高,甚至玩弄手机的手也没停止过,可他眼皮缓慢掀起,视线笔直地射过来,就像扼住了人的咽喉。 这种威慑力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要不是隔着一张大班桌,云采奕都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第一次觉得手机在手里很重,云采奕将手机丢到桌上,手撑在桌面上,“你找我什么事?” “你不接电话,我怎么说?”男人锋利的目光不挪一分,似要盯穿她,“总不可能是叙旧。” 云采奕:“……” 一口呼吸不上不下。 办公室大而空,而且阳台的门开着,连通大办公室的门也开着,空气畅通无阻,可就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窒息感,让人觉得要命。 “阿嚏!” 突如其来一个喷嚏,挽救了她。 云采奕掩着口鼻,转身跑出办公室,在大办公室找到纸巾盒,擤了擤鼻子,卸下身上的包,顺便将自己冷静一下。 不接电话是她的不对,可是是他的举动将她往旧事上带,现在又明嘲暗讽她公私不分,撇清自己没想和她“叙旧”。 该死的。 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 以前两人在一起,她总以为主动的人是她,可仔细想想,除了追他这件事之外,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哪怕第一次发生亲密关系也全是在他的主导之下。 就是后来,他要她考雅思,要带她出国留学,也全是他在计划。 要不是分了手,她现在的人生恐怕全被他操控了去。 云采奕连抽了几张纸巾,鼻尖都擦红了。 “感冒了?”李欣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关心地问。 “有一点。”云采奕扫眼大办公室,问李欣,“其他人呢?” “送货的送货,去门店的去门店。” 李欣递上两张送货单,平时都要云采奕签字,今天审批人一栏里的签名龙飞凤舞,陌生又大气,要不是知道许铭的名字,怕是认不出来。 云采奕接过,看了眼,没想到许铭把同事们的工作都安排好了,那还要她干什么? “云采奕。” 一道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从老板办公室传来。 云采奕后背不自觉打了个颤,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尖,揉到通红,揉出一副楚楚可怜相,才重新走了进去。 他的暗恋时光 男人已经没坐在老板椅上了,身高体长地站在大班桌旁,云采奕一走进去,就感觉阳台上照进来的阳光全被他挡住了,气息凛冽。 许铭单手在桌上敲了敲,敲出一片耐心告罄的声响,可是一垂眸,看见姑娘低着头,鼻尖红得像要哭。 他唇角轻抽,气不是,恨不是,另只手在裤兜里攥紧了。 “和你说三件事。” 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他也不得不容忍下来。 “第一件事,以后24小时开机,我的电话不许不接,我的微信不许不回,你是公司总助,请拿出你的职业操守。” 男人的声音清冷干净,比从前沉着了很多,仿佛有一种很深的沉淀感。 云采奕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听见他公事公办的口吻,带着强势和警告意味。 后知后觉,两人的关系从此将重新定义成老板与员工,他们以后需要一起共事,她恐怕每天都要听见他公事公办的口吻了。 云采奕点了两下头,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没再反驳。 接着,许铭说了第二件事。 “公司目前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一切维持原状,我现在不太有精力管到这块,公司主要还得你来管。” “好啊。”云采奕抬头,几乎脱口而出。 许铭被气笑,身形一松,大腿外侧靠上桌沿,倾斜半侧肩膀,低头与她对视:“巴不得我不来,是吗?” 一双漆眸深不见底,薄薄两片唇唇线分明,说话时,冷淡的声线夹杂冷酷的气息,下颌线都变得锋利,攻击性十足。 “当然不是。”心跳快得离谱,云采奕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却看见男人敞开的深色衣领里,冷白的肌肤上喉结棱瘠,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滚动,性感到无以复加。 “你有时间就来。”声音小的不正常,心虚到像呢喃。 话出口,云采奕便后悔了,可随之而来的是耳尖发烫,不用看,都知道肯定红了。 她拉开距离,强装镇定解释说,“我意思是,公司我会帮你看着,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 许铭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看着粉嫩细颈里那抹变幻的红,像云彩一样艳丽。 他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声音放平,继续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把用工合同做出来。” “用工合同?” “对,以后所有员工都要签用工合同,公司再小也该有公司的样子,不签合同的,或者签了不按合同走的,一律开掉。” “……老板你会不会太理想化。”云采奕蹙眉,“我们公司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还不清楚?” 有人肯来上班,没倒闭就不错了,还要签用工合同? 谁知男人反过来说她:“就因为有你这想法在,公司才变成这样。” 云采奕:“……” 又想打喷嚏了。 感觉这几天喷嚏打得有点多,不全是因为感冒。 “行呗,你是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云采奕吸了吸鼻子,很容易地就妥协了。 她不想做无谓争辩,如果男人能把公司变好,她也跟着受益,如果变差了,那就狠狠打男人的脸,她怎么都是赚。 不经意间,她的秀眉挑起,耳尖的红也淡淡隐去。 许铭眸底微动,多看了她几眼,拿过手机,当面要云采奕加了微信,又将何知言的名片推送给她。 云采奕才发现男人的头像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不再是奥利奥,而是换成了一张普通的大海风景照。 为什么要换,她有点知道,又有点不知道,可是又什么都没法说,没法问。 正分神,耳边又听见男人说:“合同让何知言帮你做,他是我们公司的律师,以后所有有关法律方面的问题你都可以找他。” “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大手笔?”云采奕抬眸,感觉到什么,一个破公司居然连律师都用上了,不得了了。 许铭捕捉到她眼里乍现的那点光芒,眉眼隐在阴影里,终于换来几分笑意:“等我下次回来告诉你。” 云采奕低声“噢”了声,才恍悟到男人前天和昨天给她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些事,因为他要走。 “第三件事呢?”她主动问。 许铭看了眼时间,下颌稍稍一抬,眸光掠过自己的办公室:“给我置办一些办公物品,将办公室布置一下。” “你要什么样的布置?” “你看着办。” 话说完,许铭将手机插进裤兜,迈开长腿往外走。 云采奕跟在身后,脑海里忽然想起两人曾经在校外同居时租住的房子。 那房子温馨,简约,所有的家具家电都是许铭买的,也是他布置的,她第一次走进去,差点以为是婚房。 此时两人脚步到大门口,云采奕抢先拉开门。 身影交错间,两人胳膊轻轻触碰,清冽的气息和柔软的发梢相缠,云采奕转身,下意识伸手去搂男人的腰腹,看见细碎黑发下晦暗的深眸,才猛地收回手,脸上一白。 “老板再见。” 不等许铭作出反应,大门“咚”一声,关上了。 云采奕靠在门板上,人仿佛当头被一个海浪冲袭,浑身血液翻滚淋漓,心脏从胸口跳出,激越的绯色从脖颈上升至脸颊,蔓延到额头,瞬间淹没了她。 那一下,是肌肉记忆。 是以前每次两人分别时拥抱亲吻的小动作。 和许铭看见她便藏匿指尖烟一样,成了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云采奕从来没想过,两人在一起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时隔六年,她居然还会有他的肌肉记忆。 * “怎么了?”李欣走过来,笑着看她,“脸红成这样,被调戏了?” 云采奕:“……” 精神恍惚,表情厌世,极力给自己挽尊,“是我调戏他。” 李欣难得见她这个样子,笑得更大声了:“那调戏成了吗?” “差一点。” 云采奕边说边走去拿包,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坐到办公桌前,用力捶脑袋,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个举动。 还想装失忆来着,现在可好,一个动作将自己全出卖了。 走去窗边,开了窗户。 有风吹来,燥热的,凌乱的,在强烈的阳光中,吹乱了耳边的碎发。 楼下前一栋水泥楼房的巨大阴影里,驶出一辆黑色的车,碾过坑坑洼洼的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鼓动了耳膜。 云采奕看着那辆车收了两边的后视镜,缓慢平稳地穿过大门口两墩水泥柱,往大街上驶去,渐渐消失在尽头。 走了。 许铭走了。 这场重逢来得措手不及,结束得又仓皇。 像野地忽起一场野火,没一点心理准备,惊慌,失措,一切还没来得及,他又走了,徒剩一片焦枯。 云采奕转过身,背对窗户,看着地上别别扭扭的一团影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回想从前,她对许铭并非一开始便是失控状态。 * 第一次认识许铭,大概是在大一上第一堂课的时候。 新生开学时,云采奕在桃源县高中帮母校拍宣传片,等她两星期之后到临大报到时,正好错过了军训。 起先她心里还挺美的,不过很快发现自己错过的不只是军训,还有同学们最初相识相处的阶段。 身边同学们都能熟悉地互叫名字,甚至互相了解彼此的小性情时,她还处在一个刚进入新环境的陌生状态,以至于做什么都比大家慢一拍。 那天第一次上课,云采奕找到教室时,里面座位将近坐满了,所有人都在聊天说笑,她从前门进来,一时不知道往哪走合适。 “嗨,这里领书。” 有人站在讲台上,朝她喊了声。 云采奕循声走过去,领了书本,对方递上来一张签名表,让她填写,还递给她一支笔。 云采奕接过,趁着写名字的时间,给了自己一个缓冲。 讲台下乌泱泱的陌生面孔中,她看到同寝室的室友赵卿卿,赵卿卿旁边有空位,两人目光隔空打了个招呼,云采奕心里一安,一会座位有着落了。 “云采奕。” 正分神,旁边的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声音不高,清越,干净,像远方掀起一道海浪。 云采奕握笔的手不自觉顿了下,这才抬头打量面前的男生,同时有点儿诧异:“你认识我?” 男生看着她笑,视线落在签名表上:“这不你自己写的名字吗?” 是哦。 又好像不是。 面前的男生好像在哪见过。 不是,是他的语气让她觉得他俩在哪见过,尤其那声名字,叫得她怪怪的。 好像他是她从小认识的玩伴。 可他的声音,她敢保证以前从来没听过,划进人心里,麻麻的,像被一股电流触击到。 不过她很快又想,可能大城市的男孩子都这样。 谁叫她刚从小县城来,没见过大世面呢。 那一年,她才17岁,第一次离开家,身边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她仿佛山涧小溪里的一条小鱼,突然闯入了汪洋大海,闯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新鲜又陌生。 所有的认知都在重塑,包括欣赏帅哥的能力。 而当时她还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大城市的男孩子,只觉得面前的男生个子很高,笑起来很好看,特别是阳光打在他鼻尖上的时候,好像有只色彩斑斓的鸟停在上面,炫得很。 后来坐到赵卿卿旁边,赵卿卿问她:“你和许铭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许铭?他就是许铭?” 从她一进校门就听说了无数次的许铭?他们这一届的校草,他们班的班长?在军训上代表学生讲话,出尽风头的人物? 云采奕抬头,再次看向那个男生,只见他已经坐到座位上去了,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白衬衣的领口干净挺括,黑发利落齐短,与人说话时,后颈微微弯曲,突起的骨像一张琴弓。 赵卿卿羡慕的口吻说:“你运气好好,你一来,他正好在那,还给你发书?我们都是自己拿的。” “这样吗?”云采奕没当回事,只是好奇问,“他帅在哪里啊?” 她俩的座位偏后,在倒数第二排,往前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云采奕只感觉许铭个子高一点,衣服干净一点,是比他们小县城的男孩子好看一些,但是投放到大城市,也会显眼吗? “想知道?” “想。” “你站一下。” “干吗?” “站一下。” 云采奕从室友眼里读到她的恶作剧,配合着稍稍站起,然后就听见“哐”一声巨响,赵卿卿一脚踹翻了她的椅子,紧接着一教室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尤其是前排,每张脸,男生女生都转了过来,看向云采奕。 许铭也看了过来。 有点像唐伯虎点秋香的经典画面。 那一瞬间,那么多张脸和那么多双眼睛里,她感受到了什么叫一眼惊鸿,什么叫鹤立鸡群。 的确,这个男生担当校草,是有点资本的。 椅子被扶正,重新坐下,云采奕和赵卿卿趴在桌上好一会才敢坐直了。 赵卿卿偷着声音问:“怎样?这一比较就直观了吧。” “太直观了。” 云采奕不停地点头,可是一想起刚才自己被全班人围观,那种羞耻感蹭蹭蹭化成利爪,攻击到赵卿卿的胳肢窝里,挠得赵卿卿连喊了几声“爸爸”才松了手。 那之后,再有人谈起许铭,云采奕能表达一些赞同了,但也仅仅只有赞同,听见谁谁追他,许铭又怎么拒绝,她都没什么感觉,纯粹听别人的八卦,与自己无关。 * 第二次和许铭有交集,是在一个篮球场。 那天黄昏日落,金色的夕阳染在翠绿的枝头,染出一层诗意。 云采奕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捧着英语书啃单词,大树背后有对男女搂在一起接吻,两人不只是旁若无人,还激情四射,那声音“嘬嘬”得羞耻又色情,偶尔还有泄出的吟哼声。 云采奕听得脸红心跳,拿起书朝操场走去。 看台上空旷,没遮蔽,也没人,云采奕选了个座,坐下继续啃单词。 可是没一会,后背被个篮球砸了一下。 云采奕吸了口气,不是很痛,但却被吓到了。 她摸着后背转头,就看见一团高大的身影挡住橙红的落日,单手叉腰,站在高她两个台阶之上。 夕阳的橙光从他身体四周发散出来,像神一样。 云采奕愣了一下,因为背光,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能感觉他在笑。 云采奕气上心头:“你踢的?” 那人长腿一迈,直接从台阶上往下跳,几步跨到她旁边,语气欠揍又嚣张:“Srry。” 说着道歉,却一点诚意也没有,说完便追着篮球的方向去了。 路过身边时,云采奕才认出人,是许铭。 这家伙这么混蛋吗? 篮球场上很快传来抢球运球的声音,跑动的身影也逐渐多起来,看台上也渐渐多了一群女生,听见她们都在喊同一个人的名字——许铭。 云采奕看不下去了,起身走下看台,往操场外走,不料一只篮球飞出人们的视线,几个弹跳,滚到她面前。 云采奕一脚踩住,转头朝篮球场上看去,想起先前许铭的捉弄,正想怎么报复他,就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云采奕。” 紧接着,是祈使句,“把球踢过来。” 他的暗恋时光 踢爆你的头。 云采奕暗咒一句,单脚踩住篮球,狠狠摩擦地面。 正要发力,低头看见自己脚上新买的白色板鞋,云采奕迟疑了两秒,最后弯腰捡起球,对准许铭,一个猛力将球凌空砸了过去。 “哇哦——” “好家伙。” 几个男生惊呼,慌忙避让。 许铭没动,站在原地,只偏了偏头,弯了一下腰,那球擦着他的发梢往后飞去,砸在了篮球柱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又一阵叫嚣。 看台上的女生们更疯狂了,热烈地叫着许铭的名字。 许铭笑,转身跑去捡球,一路侧着身,朝云采奕举起两只手,竖了两个大拇指。 不知道是赞,还是挑衅。 云采奕哼了一声,没再理会,拍拍手转身走了。 如果在桃源县,她不会这么轻易饶过许铭,但在临大,她很清楚自己的现状,耍不起狠。 ——因为穷。 小县城和大城市最直观的区别感受,便是贫穷与富有。 在桃源县,身边同学家境差不多,大家一样的赤手空拳,说打架就打架,斗得就是一个“狠”字。 但是在临大,大多数的同学都出生在城市,家庭条件相对富裕,你想打架,人家都不屑于和你打,因为用钱就能羞辱你。 就算有农村来的,家境也比她好。 意识到这一点,云采奕尽量保持低调,敛起一身性子,不再像以前那么莽,将以前同学夸她的文武双全的“武”字悄悄抹掉,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学习的文静女大学生。 也因为穷,她选的是六人寝室,比四人的便宜,同学之间,她也尽可能地减少来往,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消费。 但这些只是云采奕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她的低调和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落在同学们眼里是另一道风景。 她衣着朴素,从来不舍得花钱打扮自己,可她天生皮肤白,身材在不显身材的衣服里看起来很纤瘦,可是风一吹,或者她跑动起来的时候,那饱满的胸脯,挺翘的臀部,和一掌可控的小蛮腰,将衣服衬得玲珑有致。 再端上一张不问世事的脸,配上一双清澈如溪的眼,气质清纯,又洒脱,像是从哪座绝世山谷里刚出山的侠女子。 于是在那个青春躁动的校园里,云采奕很快吸引了很多男生的注意力,但她在感情方面却一点儿也不开窍,完全没有一般女生的那种细腻敏感。 她心里只有三件事:减少花销,好好读书,将来挣大钱。 因为她能读大学,全靠一位好心人的资助,她可不想浪费人家的一片好心,而身边这些人只是一起上大学的同学,四年后大家各奔东西,谁还认识谁? 不过学习之余,还是要有点娱乐吧。 云采奕报了一个击剑队,感觉那有点意思。 可是后来社团统一要购买击剑装备,一套要小千,云采奕毫不犹豫地退社了。 社长觉得很可惜,多次挽留,说她握剑的样子很英飒,很有风骨凌厉的气势,还说要请教练重点培养她。 有一次社长特意去找她,告诉她有人愿意为她赞助一套装备,希望她留下来,可云采奕还是婉谢了。 “你不问问是谁想赞助你吗?你要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社长神秘兮兮地卖足了关子。 可是云采奕并不领情,她说:“你千万别告诉我是谁,一套装备1000多,即便这个人只是大发善心,我也受不起。” 1000多块钱,对个学生来说,留着自己花不香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没理由接受。 社长哑然失笑,只好抛出更大的诱饵:“你知道吗?许铭要从跆拳道转来我们击剑队了,很多女生听说了都争着要加入,你近水楼台不守住自己的位置,还要拱手让人?” 谁知云采奕一点儿也不稀罕:“许铭不就一棵草嘛,谁喜欢谁去争,我走了给大家腾位置,不是更好吗?” 社长劝不动,回头将这些话说给许铭听,许铭放声大笑,随手将篮球一扬,一道漂亮弧线飞过,三分线外精准地落入篮球筐。 “我就一棵草?” * 手机“嗡”一声,有消息进来。 云采奕回了神,走回办公桌前,打开手机,是何知言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何知言:【云助,上午好。】 云采奕看着“云助”两个字,笑了下,感觉有公司有同事那味了。 他们公司小,没什么规矩,员工又都是本地的,除了云采奕,其他几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彼此称呼上都是叫名字,还有叫小名的,乡里乡亲,显得亲近。 就云采奕对外介绍自己,也是自称会计,从来不提助理的事。 不然人家还要问,助理是干什么的,就一个破公司还有助理? 云采奕回复:【何律师,你好。】 何知言发送了一份文件给她,是用工合同的范本,云采奕登录电脑微信,接收后转换成了文档。 她粗略地看了眼,问对方:【你什么时候方便来公司,我们一起做。】 谁知何知言回复说:【我已经到濯湾了。】 云采奕:【什么时候回去的?】 何知言:【昨天。】 所以她猜得没错,许铭昨天是准备走的,是她绊住了他,可是他如果在短信里多说一句公事,她绝对不会耽误他。 是他,想看她躲他会躲到什么程度。 混蛋。 他怎么就那么有心机呢? 大学的时候好像没觉得啊,还是那时候的他隐藏得太深了? 云采奕和何知言商量了,她来写第一稿,写出来后再找何知言修改,何知言说好。 可是云采奕坐在电脑前,却怎么都集中不起思想,心思还陷在回忆里。 * 她和许铭是同班同学,在大三追他之前,两人就有很多交集,不过云采奕没心没肺,很多事都不往心里去,记住的都是些印象比较深刻的。 有一件事,不能不去想。 是云采奕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后来躲着许铭走,但又在追他的时候觉得有胜算的事。 那是大一的春季运动会,在第二学期。 云采奕冲着奖金一口气报了好几个项目,许铭作为班长,看着报名表上她的名字,没有一点被打动的情绪,反而低下黑眸,看她:“疯了,报这么多。” 云采奕撸撸衣袖,秀眉高挺:“我去为班级争光。” 许铭余光瞟她一眼白皙纤细的手腕,冷谑一声:“就你?” “怎么还看不起人?” 云采奕神色不悦,要拍桌,许铭抢先将一份成绩单拍她面前,那是上学期他们班的体育测验单。 许铭一项项比对她报名的项目,一点也不留情面地报出她的成绩排名:“你铅球排18,立定跳远排12,标枪21……” “停。”云采奕打断男生的炮轰,一双乌眸盯向对方,“测验只要及格就好了,都是随便做做的,又不是比赛。” “那你知道参加比赛的人都是什么水准吗?你要真想浪费体力,去给他们做炮灰,我也不拦着你。” 云采奕:“……” 斜眼睨了睨男生,对方坐在课桌前,五官分明的一张脸,皮肤白的透光,气质干净,不落俗,眉目深的又黑白分明,微微抬头,下颌线硬朗却不尖利。 是好看,痞帅又阳光,好看到说的话都让人无法反驳。 云采奕站在他对面,忽然觉得有些别扭,这感觉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就,当时是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的时间,教室里的人在他俩争论时全走光了,只剩他们两个。 西斜的阳光薄薄一层透过窗户打进来,照在课桌上,投下窗棱的剪影,和男生脸型的侧影。 那侧影里,鼻梁高高突起,像个嘲笑,似乎看穿了她。 云采奕之所以报这么多,是觉得自己有爆发力在,赌徒心理,多报几个总有一个能中吧。 可是许铭拿出数据,一个一个击破她,叫她又羞又恼,很不爽。 “你要真想参加,就跑一个800吧。” 男生口气大发慈悲,最后给她留下一个800米。 云采奕看他几秒,知道他是班长,但觉得这个班长未免也太尽责了吧,她又不是没做过班长,可从来不会像他这样管这么多。 她拿过报名表,看到上面每个项目上的名字都密密麻麻,才惊觉报名的人多得出乎预料,原来他们班的人对体育运动都这么爱好的吗?还是都像她一样冲着奖金去的? 不过底下女子3000米居然没人报。 云采奕手指点点:“这个3000米,我上了。” 许铭抬眸看她,皱了眉:“800和3000在同一天,你一天跑3800?” “这有什么,800在上午,3000在下午,又不是连在一起。” “你以前跑过3000吗?” “跑过。”云采奕将额头一扬,刘海飞起,“小意思。” 其实她没有跑过,不过她觉得自己可以跑。 小时候住在山村,离县城十几公里,她一个人可以徒步走几个小时回家,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心里有奔头,体力就源源不断。 在这个轻看她的男生面前,她绝不要输。 许铭垂眸,最终由着她在3000米上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 报完名,离运动会就一星期的时间了。 云采奕决定充分锻炼一下,晚自习的时候,中途溜出教室去操场跑步。 才发现晚上操场很热闹,很多人都在那玩耍,运动器械的地方和篮球场就不用说了,跑道附近除了跑步的散步的,三三两两聊天的,还有一簇一簇的人群,不知道挤在一起干嘛。 走近了才知道有学生组建的乐队在表演,还有人在地上摆了很多蜡烛,组成心型在表白,四周围了很多人在闹腾,起哄,气氛十分热烈。 有一处围观的人最多,里三层外三层,云采奕走过去,听到小提琴的声音,清灵,美妙,又婉转流泻,像丝丝细雨倾洒。 抬头,浩瀚天幕,零星几盏星火,晚风温柔,吹过四周一张张年轻男女的脸,个个如痴如醉。 正面挤不进去,云采奕绕到后面,得了个空子,往里钻了钻,看见那人背影颀长清瘦,肩颈架着小提琴,后脑勺微微偏侧,一截后颈映在昏黄的灯火中,像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 他上身一件白色短袖衬衣,没系扣,衣摆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和着他拉琴的动作,与身影一起摇摆。 优雅娴熟,小提琴和人浑然天成,云采奕感觉自己在听音乐,又好像在欣赏一幅浪漫风景。 一支曲子结束,四周掌声轰鸣。 云采奕心想说,这人不比许铭强吗?许铭凭一张脸当校草,这个人简直才华横溢,能输给一张脸? 想到这,她眉眼一弯,笑了下,哪知对方正好转过身来。 风疾云散,星火刹那间俱灭。 就是许铭。 莫名一种挫败感,云采奕扭头就走。 * 到了运动会那天,上午的800米,云采奕跑得得心应手,如愿拿到第一。 到底是山里野大的,体能上乘。 中午云采奕拿着奖金请赵卿卿吃饭,很豪气地去了食堂最贵的窗口。 赵卿卿陪了她一上午,两人一个寝室,关系处得最好。 吃过饭,回到寝室,云采奕睡了一觉,下午接着去跑3000米。 下午比上午天气热了很多,云采奕将马尾辫扎高了些,在脑后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轻轻一甩头,意气昂扬。 身上还是上午的衣服,宽松的短袖T恤,配长裤,鞋子是她最喜欢的洗得发白的跑鞋。 但长裤腰口有点松,跑长跑估计不太行,云采奕衣柜里翻了翻,最后找出一条运动短裤换上了。 赵卿卿眼前一亮,看到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无暇洁白到刺眼,趁云采奕不注意,偷偷掐了一把,换来云采奕的一声尖叫,两人一路打闹着去了操场。 偌大的操场上热火朝天,到处都是人,特别是操场中间云采奕想报名的几项比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 云采奕惋惜了一下,不过也心知自己的实力,到此刻,不如集中精力放在眼下。 何况她已经有了800米的奖金,心情飞扬。 云采奕在赛道旁边做热身运动,赵卿卿帮她在后背别上号码牌。 抬腿拉伸中,远眺一眼,不巧看见了许铭。 男生身上穿着学生会统一的草绿色短T,领口、袖口和下摆露出自己的白色T恤。 白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热得人干咽口水,一眼看见他,顿时一阵清凉之感,呼吸都清爽了些。 再看他身后,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一群女生围着他,使得他的行动很受阻。 可他不气不恼,脾气很好地麻烦大家让让,请大家不要挡道,使得女生一个个变得乖巧听话,又更迷恋在他身边。 云采奕看着笑,觉得这家伙撩妹的手段太高了。 第一次吹口哨预备的时候,许铭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不许打击我。”云采奕在他开口之前,先堵他的口。 许铭唇角微咧:“我是来给你加油的。” 第二次正式预备时,云采奕进入赛道,躬下腰,起跑的姿势又飒又标准。 枪声和男生的“加油”声一起响在耳边,她像一只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一圈,二圈,三圈,四圈…… 每跑一圈,赵卿卿都在起始点告诉她还剩几圈,竞争对手还剩几个,许铭也在,一直没有走开,虽然没说话,视线却全在她身上。 到第六圈的时候,云采奕体力明显下降,路过赵卿卿时,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更看不清许铭是什么表情。 身体越来越重,只知道机械式的跑动,双腿接触到地面时,像踩到了棉花,也不知道是地面变成了棉花,还是自己的双腿变成了棉花。 耳边风声紧奏,呼吸难喘,一口接不上一口,云采奕感觉自己跑的不是3000米,而是黄泉之路。 她快要死了。 最后一圈的时候,目测前面有好几个人。 终点没有奖金,只有地狱之门。 云采奕脚步慢下来,想要放弃。 “云采奕。”旁边忽然有人冲她高声叫喊,“你不会这么怂吧?” 是许铭。 “就300米了,拐个弯就到终点了。” “你前面两个人,只比你多10米,超过她们就能有100块,就10米啊。” 这话说的好俗,可是很现实。 云采奕一咬牙,奋起直追。 很快超过了她们,云采奕大口喘气,脚步又慢下来,耳边午后的热风又吹来男生新一轮的鼓动。 “前面那个人只比你多20米,超过她,你就能拿200块,200块啊。” 云采奕气得想揍人,可是对方说的也没错,就20米的差距,超过去就能多得100块,有什么不好? 拼了。 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蹬起来就跑。 超过的时候,云采奕感觉有粉红票子朝自己飞来。 而她前面还有一个领先者,目测也就十几米,200块都有了,再拼一拼,拿300能有多难? 云采奕闭了闭眼,冲了上去。 过终点,耳朵里嗡嗡响,听不见四周的欢呼声,模糊的视线里也看不见人影,只有一团白色的光。 有个男生跑动在光里,引导她不要停,慢慢收腿。 喘息声渐止,心跳突然骤停。 云采奕脑顶一阵眩晕,眼一黑,一头往地上栽去。 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一阵温热感。 她栽进了一个怀抱里。 许铭抱住了她。 他的暗恋时光 “云采奕。” “云采奕。” 周围很多声音,嘈杂,凌乱。 “别围着,全部散开。” 许铭抬头,朝人群扫去一眼,大家纷纷退后。 他半蹲在地上,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另只手掐住云采奕的人中。 云采奕眼睫毛轻颤,睁开的第一眼看见一张清隽的脸,漆眸沉沉,一双剑眉拧成了弓型,很焦躁的样子。 “醒了醒了。”赵卿卿在旁边惊呼一声,抓住云采奕的手摇了摇,其他同学也跟着松了口气。 可是云采奕意识回笼,第一反应是抬手打了一下她脸上的那只手:“干什么?” 许铭眉弓松开,面色柔和了很多,由着她打了一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 他垂眸提醒她:“你晕倒了,知不知道?” “我?”云采奕白着脸,不太相信。 “你还好吧?”赵卿卿凑上前,关心地问。 其他同学也投来关切的眼神,纷纷问云采奕好不好。 云采奕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半躺在地上,上身靠在一个男生怀里! 身边还围满了围观的同学。 简直奇耻大辱。 她连忙要爬起来,可是一双腿不知道是滑了还是软了,没爬得起来,气血上涌,脖颈往后一仰,双目擦白,人径直又倒了过去。 许铭双手一抄,将她抱起,分开人群:“让让。” 大家慌忙让出一条路,赵卿卿跟上,正巧广播里播送3000米要颁奖,许铭回头叫赵卿卿去代领奖,自己抱起人就跑。 “放我下来。”云采奕还有一丝神明在,没彻底晕过去,目眩神迷中抓住男生衣服,极力挣扎。 “别乱动行吗?” “你放我下来。” 云采奕声音带着哭意,满脑子的羞耻难堪,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就是父母在她懂事之后也没这么亲密接触过。 男生身上滚烫坚硬,一手揽在她后背,一手托在她膝盖窝里,她被抱得密不透风,激烈的心悸感超过了3000米带来的昏厥程度。 最羞耻的是操场上很多人都看见了,而她身上穿得是运动短裤,男生的掌心像拢了一团火,紧贴她的肌肤,烫得她血液沸腾,神经都要烧断了。 云采奕双腿蹬了瞪,还在挣扎,许铭无奈,双手突然一松,云采奕惊吓中又慌忙搂住他脖颈,脸上从煞白转成胭红。 一瞬间变安静。 许铭轻挑眉,不再说话,抱着人跑进了校医务室。 医务室里人有点多,许铭穿过人群,径直将云采奕抱进里间,放到了病床上。 医生跟进来,一边问什么情况,一边走去察看云采奕。 许铭喘着气,甩了甩两只抱人抱得发酸的胳膊,说:“3000米晕倒了,估计低血糖,还营养不良。” “不是不是,没那么严重。”云采奕撑起身,声音弱如柳风,试图向医生解释,“我就是一次跑太长了,体力有点不支……” 不料许铭一个眼神压制而来:“还倔呢。” 云采奕:“……” 刚把两条腿挪到床沿边上,忽然不敢下地了。 男生一双漆眉压得极低,侧脸逆着光瞥向她,眸底一抹阴翳,说不上来的,比平时阳光温朗的形象更多几分桀骜和吸引力。 云采奕低下头,没再吭声,配合医生检查血压和血糖,说不清是被许铭震慑住了,还是被他帅到了。 而医生的检查结果和许铭的估计一样,血压和血糖都偏低,心律还不齐。 只是校医务室检查设备有限,医生说,心脏要去大医院才能检查。 云采奕垂着脸坐在床上,脸颊连着耳朵通红,看见男生偷偷儿笑,心跳得更厉害了。 医生开了药,很快针头扎进云采奕的手背,输上液。 医务室人来人往,云采奕不愿意躺在病床上,坚持下地,坐到了输液椅上。 许铭看着她,纤薄的后背仰靠在墙,秀眉微蹙,脸颊两边几缕散发,脆弱,苍白。 他出去一下,去小店买了两根士力架,跑回来,丢到云采奕身上。 云采奕低头,拿起:“什么?” 许铭坐到她旁边,又拿回一根,撕开包装递给她:“你不说体力不支,给你补充一下。” 云采奕看了看头顶的输液瓶,轻哼了声:“这不是在补充了。” 许铭将士力架又往前递了递:“双管齐下。” 云采奕道了声谢,接过,可是有些口渴吃不下,低声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等着。” 许铭站起身,去饮水机那倒水,云采奕越过一排输液椅,看见男生拿起一只纸杯接了一点冷的,又去接热水。 她高声唤道:“只要冷的。” 本来还担心他听不见,谁知许铭抬头反驳回来:“女孩子喝什么冷的。” 他腿长,端着杯几步走回跟前,递给她,高颀的身材站在面前,无端端地给人压力。 云采奕接过水,闷着头喝了几口。 才发现医生和旁边几个就诊的学生都在有意无意看着他们笑,那眼神像看小情侣打情骂俏。 云采奕心里“哐当”一声,见许铭又坐到了她身边,转头就说:“你先走吧。” “怎么?” “我没事了。” “你不在输液?” “我一个人可以。” 许铭见女生脸颊又红了,可这会的红是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他垂下眼皮,看她几秒,女生的眉眼柔弱又清冷,眉心里还多了几分疏离。 许铭勉强多坐了两分钟,最后依了她,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赵卿卿来了,递给云采奕一个信封,是3000米第一名的奖金。 赵卿卿看了看输液瓶,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云采奕将剩下的一根士力架给了她。 说起刚才晕倒的事,赵卿卿说:“你有没有觉得,许铭对你有意思,他好紧张你。” 云采奕连声否认:“没可能的事,你别瞎说。” 可是不只是赵卿卿这么说,那天之后,学校流言四起,都在传许铭红鸾星动,掉下神坛了,还有人夸张地说,云采奕晕过去的时候,是许铭人工呼吸将她吻醒的。 云采奕被人追着求证,惊了个大雷。 那年,她才18岁,进入大学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她秉承学习的精神,坚定地只想要好好学习。 谈恋爱影响学习,绯闻更是影响声誉,她是好学生,努力苟奖学金就好了,才不要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之后,云采奕躲着许铭,远远看见他便绕路走,同一个教室上课,连余光都不匀他一个,说话更是不可能的了。 许铭有时远远投她一瞥,也没任何情绪,比她还陌生。 渐渐得,时间一长,两人这段似是而非的绯闻才终于消弭了。 * 办公室有人敲门,李欣走进来说:“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还不下班?” 云采奕看了眼时间,11点了,虽然公司有规定11:30下班,事实上他们几乎从来没有遵守过,都是不到11点就跑了。 “换新老板了,你懂的。”云采奕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里的用工合同,有些没精打采,“咱要学新规矩了。” “什么新规矩?”李欣态度完全不同,饶有兴趣地说,“有这么帅的老板,无论什么新规矩我都接受。” “这么没节操啊?” 两人笑说了几句,云采奕关了电脑,和李欣一起走出公司。 * 回家吃饭,休息了一下,下午去公司之前,云采奕先去了一趟门店。 他们公司代理的酒名叫“春玉醉”,因此他们公司名也是这个,门店的招牌也这个。 春玉醉总部在贵州,是传统老牌白酒,为打压仿造假酒,营销模式至今一直沿用分级代理制,一级一级代理商下来,到桃源县已是最低一级。 最低一级,意味着没有上面那么多要求和制度,总部对他们甚至连业绩考核都没有,也因此公司几任老板都是爱管不管,显得特别自由散漫。 当初云采奕回到桃源县找工作,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后决定来春玉醉,就因为公司管理松懈,自由时间多。 而门店和办公室不在一个地方,门店在一条老街上,还有仓库,那更是在另外一个比较偏僻的街道。 有时候同事们会玩笑说,公司小归小,却占据了桃源县的金三角。 因为他们的门店、办公室和仓库在地图上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多少年没有动过,固若金汤。 门店有几天没来了,这会云采奕一进来,感觉眼前一亮,玻璃门和橱窗上一点灰尘也没有,甚至一个手指印也没有,柜台上也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换以前,每次都要她提醒了,店员孙丽娟才搞一次卫生,现在居然变得觉悟这么高,这么爱干净了。 还是许铭的魅力锐不可当啊。 上周五,云采奕和大刘进山送货那天,老周带许铭将公司三个地方全转了一遍,大家一起开了个会,中午还一起吃了顿饭,就云采奕和大刘没参加。 云采奕没想到,大家对许铭的印象都出奇的好。 而店里除了孙丽娟,另外两个市场销售大洋和高伟也在,他们平时也是在门店呆的时间多,接单跑业务,这里比办公室方便些。 云采奕例行公事,查看了一下销售单和库存,三人围在她身边,不停地问公司和许铭的事。 每个人都眸光熠熠,孙丽娟不用说了,和李欣差不多年纪,才二十出头,对帅哥没什么抗拒力,可大洋和高伟都是三四十岁的男人,居然也神采飞扬,比以前积极了很多。 其实云采奕也有感觉,许铭不是老周,买下公司不可能就这么任其发展,可是这么一个破公司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她只能说:“大家就期待一下吧,新老板一定会有动作的。” 回到公司办公室,云采奕打开电脑,开始修订用工合同,不到一小时就搞定了。 不过她没有马上传给何知言,而是保存进电脑,暂时搁置。 她才不要显得自己很积极,像其他人那样,因为一个许铭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 一星期之后,云采奕收到了新老板的第一条微信。 没有寒暄客套,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问她用工合同做好了没。 云采奕握着手机,拖延五分钟之后,才回说:【好了。】 她将合同给许铭和何知言各发了一份。 不过许铭没有即时收看,而是又发来一条消息问:【最近在做什么?】 云采奕盯着这句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倒是许铭感觉到她误会了,又补了一句:【公司忙吗?】 云采奕叹口气,怪自己想多了。 她回复:【不忙。】 许铭:【你有记录工作日志的吧,从今天起每周发一份给我。】 云采奕坐在电脑椅上,滚动万向轮,来回摩擦地面。 工作日志她是每天都有记录的,不过以往给老周是一个月发一份,老周还不一定看,可现在许铭一周要一份,虽然这事看起来不占工作量,可是内心说不上来地抗拒。 就,被人掌控的感觉来了,而那个人是许铭。 虽然只是工作,可是……心里就是毛毛的,不太情愿。 可他是老板。 天人交战一番,云采奕最后还是应了声:【哦。】 电脑导出工作日志,发送了一份过去。 回复后,云采奕便丢开了手机,谁知许铭还没完,又问:【我的办公室布置好了吗?】 云采奕手指僵硬了几秒,打字回问:【你什么时候来?】 许铭:【过几天。】 云采奕:【知道了。】 该死的又要来了。 他又来了 下午上班之前,云采奕约上李欣,两人一起去超市置办办公物品。 以前老周难得来一次,来了也就是和大家见个面,发发工资,吃吃饭,结束后便走了。 老板办公室几乎不进去,给他布置办公用品也是浪费。 所以这几年,所谓的老板办公室也就是个空架子。 至于再前一任的老板,那是一个能把公司拿去赌的人,谁还记得他坐办公室的样子? 超市很小,文化用品的种类不多,云采奕推着购物车,李欣什么都尽着最贵的拿。 李欣说:“铭总长得又帅又矜贵,就该什么都用最好的。” 云采奕笑她:“你这样,你男朋友知道吗?” 谁知李欣大大方方:“知道啊,我第一天就和他说了。” “他不吃醋?” “不会啊。”李欣毫不在意,“铭总不是普通人,和我们不一样。” 转头对上云采奕疑惑的目光,李欣随即用精通感情的口气言传身教,“这么说吧,铭总就像天上的月亮,我说今儿月亮好美,谁会吃月亮的醋啊?” 云采奕:“……” 许铭是月亮? 她和李欣是一个老板吗? 李欣看着她发懵的样子,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就说你,没事少看点那些鬼神的书,多看点言情,多懂一点风花雪月,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单着。” 云采奕:“……” 她们工作清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网文上。 李欣喜欢看言情,云采奕则不同,只喜欢看玄幻,鬼怪神仙,奇门遁甲,六界三道那种,与言情毫不沾边。 这话题一转,就扯远了。 两排货柜很快走到尽头,云采奕看了看购物车里的东西,虽然超市小,选择余地不大,但文件夹、签字笔和小文具也都买齐了。 想起以前许铭上课时喜欢转笔,云采奕起了使坏的心,挑了两支手感比较重的笔,一并拿了。 前面转过弯是日用百货,看到杯子,她又挑了一只奶油色摩挲质感的保温杯,简约大气,是许铭喜欢的风格。 李欣指了指对面墙壁,往那走去。 那里挂着几幅印刷画,有动物,有风景,还有鲜花和水果,很适合宜家小居,增添几分雅致。 李欣挑了一幅憨憨狗头的画,说:“给铭总买幅画吧,挂他的墙上。” 云采奕看了看那画上的狗,是一只英格兰边牧犬,和奥利奥有几分相似,但是:“这只能家里挂吧,谁办公室挂这个?” “有什么关系,只要铭总喜欢就好了。”李欣将画捧起,细细欣赏了一番,“我敢肯定铭总非常喜欢。” “为什么?” “他不是有一只狗吗?他的狗跟这个很像。” 云采奕有点儿吃惊:“你怎么知道?” 谁知李欣反过来诧异地看向她:“你不知道?铭总的朋友圈里有很多狗的照片,连他的头像都是狗。哦,不过后来又换了。” “你……有铭总的微信?” “我们每个人都有啊。就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起加的。哦,你没在。” 云采奕:“……” 所以,她是他们公司里最后一个和许铭互加微信的人?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李欣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翻了翻,给云采奕看:“你看,铭总的狗帅气吧,和他人一样帅。” 那是一段只有15秒的视频,背景在一片青椰树林里,有个女人抬手扔了张飞盘,奥利奥追上去,一个凌空接住,叼回来送回那女人手里。 镜头全程落在奥利奥身上,那女人只给到了一个侧影。 可是落在云采奕眼里,那一道纤细的侧影被无限放大,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机又被李欣拿回去了。 云采奕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许铭的朋友圈,却什么都没有。 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原来,他不是不发朋友圈,只是她不在他的朋友圈里。 李欣还在看视频,也不知看了几遍,画面定格在那个女人身上,说:“下次铭总来,不知道会不会带女朋友来?看起来很漂亮。” “那是他女朋友?”云采奕心底又一声轰塌,她刚才是有这样的猜测,却没敢往细里想。 “肯定是啊。”李欣拍了拍手机,言辞凿凿,“不是女朋友为什么给她拍视频?” “就不能是他姐姐吗?”云采奕记得许铭说过他有个姐姐,两人关系很好。 可是李欣摇摇头,很坚定地说:“上次吃饭时,丽娟问铭总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有,那肯定是这个。” 云采奕:“……” 低头看了眼地面。 已经四月了,春暖花开了,她却莫名觉得脚底下一阵一阵的凉意往上钻。 到收银台结账时,云采奕将杯子拿出去,放到一边,对收银员说:“这个不要了。” 李欣在另一侧装购物袋,好奇问:“为什么不要?” 云采奕面无表情:“杯子这种东西太私人了,我们只是他的员工,不适合给他买。” * 三天之后,许铭还没出现,倒是沈泊峤出现了,不过他不是出现在公司,而是云采奕隔壁邻居的家里。 云采奕见到人时,只震惊了两秒钟便接受了。 自从许铭来到桃源县,她还有什么没见识过? 她家房子是后来买的,在县城郊外,一个大社区里。 社区里所有的房子是统一的白墙黑瓦,一叠三檐式的马头墙,是典型的现代简约式徽派风格。 每一排有六户,每一户有三层,排排整齐,户户相联,远远看,非常壮观。 每一户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家家院子里种些小花小草,墙头上挂满晾晒的土味山货,倒是将烟火气和清新雅致,结合出了一种新的生活资调。 云采奕家在第一排最西边,紧靠的一户人家长年在外地经商,每年只有过年时才回来几天,一直说要卖房子,可是他家要价高,几年过去了,打听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真正买的。 今儿他们赶回来,就是谈定了买家,办过户和搬家。 云采奕到家时,隔壁院门大开,里面有很多人,闹哄哄的,都是附近邻居过来帮忙搬家的,她母亲陶美华也在其中。 而后,云采奕看见了沈泊峤。 沈泊峤见到她,表现得也很惊讶:“原来隔壁是你家啊,太巧了,我们以后做邻居了。” 云采奕扯扯唇角,语气冷淡:“房子是你买的?” “不然呢?”沈泊峤嬉皮笑脸。 “你们认识?”陶美华走过来,诧异问。 “我们是大学同学。”沈泊峤从善如流,叫了声陶美华“阿姨”,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巧,以后我去你家蹭饭又多了个借口。” “行啊,一会来家里吃饭。”陶美华和他相处了一下午,已经很熟了,没想到还有女儿的一层关系在,不由地多看了年轻人几眼。 几人说了一会话,陶美华招呼了声,先回家做饭去了。 云采奕没走,她才不觉得这是巧合。 云采奕问沈泊峤:“为什么来桃源县买房?” 她对这个大学同学知之甚少,六年没联系,更是形同陌路,要不是因为许铭,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而上次见到对方时,是见他和许铭在一起的,这难免不让云采奕揣测。 可是沈泊峤回得很简单:“桃源县山好水好,当然是度假用。” “这房子很老了,又不在县城里,度假的话,买新楼盘不是更好吗?” “这地儿好啊。”沈泊峤走出院门,抬手随意指了指,一副欣赏美景的神色,“你看门口这一块空地又大又平坦,刚好用来停车。前面马路四通八达,去哪也方便得很。最重要的是这位置风景好,有山有水,视野开阔,美得我今晚就想住进来。” 的确,这地儿风景好。 马路对面是广袤的田野,金黄的油菜花和青绿的麦田,交织出最美的自然风光,远山近水,花浪翻滚,吹来的春风里夹杂沁人的花香,无一不令人心旷神怡。 只不过,桃源县到处都是这种风景,云采奕并没有被老同学仰面沉醉的表情说服。 但是沈泊峤不肯说实话,她也不必追问得太紧。 * 可是回到自己家,云采奕却被陶美华一直追问沈泊峤的事。 陶美华说:“不可能这么巧吧?” 沈泊峤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一表人才,谈吐不俗,陶美华对他挺有好感的,可一听说他和女儿是大学同学,就觉得做邻居这事不简单。 云采奕从母亲眼里读到探究的意味,只得坦白说:“这个人不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她的前男友,许铭。 当年她在临大谈恋爱的事对陶美华交代过,只是从来没提过许铭的名字。 “那是真这么巧?” “他俩认识,关系很好。” “哦?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云采奕烦闷地上楼去了。 * 濯湾,白塔庄园。 远处海浪翻滚不息,翠绿的椰树林卷起咸湿的海风,摇曳出豪放逸致的影子。 海边私家沙滩,连着一大片的红砖白塔的建筑,层层叠叠的热带植物和花卉掩映其中,热闹开放,和白色罗马柱包围成一座庞大的庄园。 椰林下,绿树成荫。 许铭坐在石凳上,单腿踩在旁边一块矮石上,姿态懒散,上身一件浅色的家居短T,配白色五分裤,脚上一双沙滩拖鞋,要多普通有多普通,可穿在他身上,却莫名一身压制不住的贵傲气。 他一手握着手机接电话,一手捏起一只橙色的小皮球,朝大海的方向挥力一扬,小皮球飞了出去,在青色椰林里划出一道橙色弧线,坠落进沙滩。 奥利奥四肢疯狂跑动,白色的尾巴在风中像一杆行进舞动的旗帜,冲出椰林,在沙滩上捉到小皮球,张口咬住,旗开得胜地跑回主人身边,尾巴摇得猎猎响。 许铭收了手机,摸摸它脑袋,奖励一片鸡胸肉。 他低下头,像问小孩一样,问它累不累,还要不要玩。 奥利奥蹲坐在他面前,咧着嘴,前爪抬起,去扑他手里的小皮球,意思还要玩。 许铭满眼宠溺,抓起小皮球又扔了出去,奥利奥兴奋,跑动起来又去追。 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许铭旁边的躺椅上,躺着一个人,是他的父亲许颂轶。 许颂轶身上穿着长衣长裤,脸色苍白,阖着眼,精神不太好。 他刚结束一场化疗,几年的病魔折磨得他形容枯槁,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八十岁。 母亲谢宛竹陪在旁边,正在吃炖品,手腕上两只翡翠玉镯时而相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 濯湾是个海滨旅游城市,曾经只是一个小渔村,有着独特的地理位置。 清末民初时曾经沦为殖民地,大批土地染上了战争色彩,很多国家抢占这块宝地,纷纷圈地兴建土木,建造公馆别墅,成立外交领事馆。 几经历史演变,如今主权早已收回,人民自由,安居乐业。 不过当地的人文特色和建筑风格受到了重大影响,形成了现在的异国风情,也因此成为了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 许家在濯湾根基深厚,往上几代,几乎把控了濯湾所有的旅游业和港口,到许铭爷爷手上时,达到了巅峰。 可惜门楣不济。 老爷子去世后,五个儿子各自为营,互相倾轧,许家辉煌不在,变成了一盘散沙。 许颂轶排行老幺,老爷子去世时,他还在国外留学,回国接收部分资源和遗产,已是兄弟们挑肥拣瘦剩下的残羹。 忐忑经营多年,也并没有太大起色,尤其这几年他患上癌症,意志消沉,对公司更是无心打理。 全赖许铭力挽狂澜,对内整肃蛀虫,清理班底,对外斡旋角力,肃杀敌手,将公司几个烂尾楼和港口重整旗鼓,扩大再投资新产业。 几年时间,公司发展成集团制,融资金额高达数千亿,股价连续飙升,翻了几百倍,一跃而起,成了许家势头最强盛的一支。 去年各大财务报告统计之后,许铭被扶上了许家的第一把交椅,也坐上了濯湾商会的第一把交椅。 按说年纪轻轻到如此高位,该志得意满了,许铭已经在濯湾创下一个奇迹。 可他并不满足于此。 他还有一盘大棋局要下,在2000公里之外的桃源县。 这事在他们一家三口之间已经讨论过好多次,许颂轶不管事,一切由儿子自己作主,只有谢宛竹反对激烈,每天都在试图劝服儿子。 劝到最后,什么话都拿出来做反对的理由。 谢宛竹说:“你知不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那里的人和濯湾完全不一样,他们穷了几百年,难道没有原因吗?” 许铭放眼远眺,音色淡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势在必行。” 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替他操心的少年,商海驰骋这几年,他不只是羽翼丰满,还权势滔天,他有的是资本说一不二。 可谢宛竹一样强势,甚至她的强势随着儿子的权势水涨船高。 在她眼里,儿子始终是她的儿子,儿子可以是船长,但行驶的方向永远离不开母亲的指引。 谢宛竹说:“你想想你自己,这几年花了多少精力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你要去了那破地方,如果输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你的位置,又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 许铭不以为意,拍了拍跑回来的奥利奥,语气坚定:“那你可能不知道,我努力打拼到今天,全是为了去那破地方。” “你鬼迷心窍了吧?她就那么好?” “她就那么好。” 他又来了 关于用工合同,云采奕和何知言网络沟通,只花了两天时间,便修订完毕,定稿了。 云采奕发送了一份给许铭,许铭回了两个字【收到】,便没后文了。 过了半天,云采奕又去看微信,还是这两个字。 她不担心许铭提意见,如果他提了,她改便是了,她想知道的是,他什么时候来桃源县。 距离上次他说要来桃源县,已经过去一星期了,人还没见到。 云采奕没来由地坐立不安。 以前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现在莫名其妙地参杂了一份心虚,总是没来由地担心许铭突然出现,揪住她的小尾巴,对她进行挖苦和嘲弄。 以至于她现在变得循规蹈矩,每天踩着点上班,又在公司坐足了钟才下班。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吊着。 浑身难受。 可她又不便主动询问,不想和他有多余的交流。 就,关系很别扭。 云采奕叹气,当初那种玩弄他的劲头再也回不来了。 * 晚上回到家,吃过晚饭,云采奕和母亲,还有奶奶三个人一起做肉丸和蛋饺。 早几年,陶美华有一辆三轮车流动摊,售卖煎炸食品和关东煮,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是个小本生意,很辛苦。 后来云采奕担当了家里的经济支柱,她将流动摊卖掉了,把母亲留在了家里。 可是陶美华闲不住,又去饭店接了做肉丸和蛋饺的活,在家和奶奶两人小打小闹做加工。 陶美华食材选的好,用料又足,肉丸颗颗劲道,蛋饺黄金饱满,结果找上门的生意越来越多。 现在她们办了食品许可证,成立了专业的加工坊,每天按订单手工制作,生意好到不行。 而云采奕之所以能担当经济支柱,不只是因为在公司升职加了薪,她还有一份比工作更可观的收入来源。 那就是从她利用公司上班时间,看网文得来的。 她的上班时间八成都是用来看网文,许是她看文的速度太快,时间太多,网络上她喜欢的玄幻几乎看了个遍。 后来找不到可看的,她便尝试自己写,没想到这一写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只是得到了稿费,有一本还爆了,书名叫《追魂旗》,卖出了简体出版和影视版权,收入有小七位。 简直和中了彩票一样。 云采奕拿到钱就全交给了母亲,和母亲还有奶奶说明了一切,不再让陶美华出摊。 三个人欢天喜地。 商量之后,她们将家里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遍,还去安山悄悄买了一套商铺,做投资用,剩下的钱全部买了黄金,存在了银行保险库。 不过除了装修,其他的事,她们仨保密得很,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从不对外人言。 而云采奕对写文也更有热情了,坐在办公室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写文。 就,拿着老板的薪水干自己的事,赚双份的钱。 所以她喜欢这份工作,从来没想过要辞职。 此时,奶奶在小火炉上做蛋饺,一手打蛋液,一手上肉馅,云采奕坐在她对面,配合着将成形的蛋饺一只一只铲出,装碟,等待冷却后,再换包装冷冻。 而陶美华则在柴火灶上做肉丸,油锅热了,她双手娴熟地往里面挤出一只只饱满的丸子,顿时满屋子飘满了肉香。 小狗子一百万在她们腿边钻来钻去,捡漏吃着边角料或者做坏的蛋饺,将铃铛摇得欢乐作响。 三人正分工协作,云采奕手机响了,是云秋打来的,喊云采奕出去吃饭。 云采奕看了眼时间,说:“都快9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云秋声音有点闷闷的:“别提了,心情不好,你出来陪我。” “行吧,你在哪?” 云秋报了个地址,云采奕挂了电话,帮奶奶做好收尾工作,洗了洗手,穿上外套,骑上电瓶车,出门去了。 * 桃源县人口少,主街就一条,而且大部分的人常年在外务工,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家,平时白天街道上冷冷清清,一到晚上更甚。 这会街上灯光昏淡,人影寥寥,电瓶车骑进一条小街道,像进了荒村野道似的。 云采奕很少这么晚出门,乍一出来,还有点不习惯。 到云秋说的地方,一条街的商铺几乎都打烊了,就剩两三家小餐馆门前还亮着灯,其中有一家龙虾店大门敞开,人声喧嚷,热火朝天,简直撑起了整条街的繁华。 云采奕骑着电瓶车,到大门前,一眼看见里面的云秋。 只见云秋一个人占了一桌,手里正捏着杯酒,两边唇角下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云采奕停好车走进去,到闺蜜面前,微微弯腰,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调笑的口吻说:“妞,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说,说出来让姐开心一下。” 云秋“呜”了声,眼角也塌下去了,蓄上了泪意。 云采奕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勾起闺蜜的脖子,往自己肩上摁了摁:“都愁成这样了?看来少禹不行啊,今晚跟姐回家,姐哄你。” “走开啦。”云秋终于笑了下,拱开她的手,反过来开她玩笑,“当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把许铭哄到手的?” “哄他哪这么容易?”云采奕蹙了蹙眉。 她才不想提起那个人,站起身,换到对面坐下了。 云秋拿起酒瓶给她倒酒,是啤酒。 龙虾店不大,生意却火爆,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声说话,烟雾弥漫,戴着油污围裙的服务员端着盘子,在桌子之间来回穿梭。 她们两个年轻女人坐在其中,特别显眼,频频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云采奕的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进门前,她就将里面情形看了个遍,发现食客大多数都是装修工人,看归看,没什么恶意,她也就卸了大半的警惕心。 两人碰了碰杯,云采奕小抿一口,看着闺蜜喝得有点大,问了问孙少禹和开心果。 云秋说,孙少禹送几个客人去天琅湖了,开心果被她母亲接去山里了,她现在发愁的是房子,安山想买的新房子。 “钱不够,贷款我都准备30年了,可首付怎么都还差5万。” “我爸妈手里有几万,可我妈说要留给我弟娶媳妇用,借给我,他娶不上媳妇怎么办。我婆婆这边更可笑,说开心果不过是个女儿,谁家生女儿的买房?明里暗里嘲笑我,叫我再生一个。” “我就想说,女儿怎么了?我们不都是女的吗?自己都是女人,何必还要搞重男轻女那一套?” “我是不想生了,我就要开心果一个就好了。咱都是过小日子的人,再生一个,谁养?为了顾他们的面子,吃苦头的还是我们。我就想优生优育,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用来栽培开心果不行吗?” 云秋一顿狂轰乱炸地输出,哀怨,气愤,几次将酒杯往桌上顿了顿,恨不得那是婆婆,要捏碎了她。 “就差5万?”云采奕安慰的眼神看向闺蜜,豪气地说,“我有,我借给你。” 还在抱怨的云秋脑回路还没回过来,愣了好一会才给出反应:“你有钱?你借我?” 云采奕点点头,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你哪来的钱?你家不是前年才装修的吗?你不会把你的嫁妆钱给我吧?那你妈会同意吗?”云秋还不太能跟上节拍,约好朋友出来吃饭只是想和她吐吐黑泥,没想到云采奕一句话就爽快地帮她解决了问题。 云采奕洒脱一笑:“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云秋心情直线上升:“要,要,当然要。” 云采奕这才说:“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想法,你不用担心我,我妈一向开明,你也不用担心她。我就冲你那一句‘优生优育’,我们要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用来栽培开心果,开心果怎么可能输给男孩子?” 云采奕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在这个落后的封闭的小县城,父亲虽然文化不高,却拥有着高过很多人的智慧和觉悟,不仅没有重男轻女,还对她爱护有加,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 “呜呜呜,采奕你太好了。”云秋将两人酒杯倒满,举起杯,言词有些激动,“这杯我敬你,将来如果开心果没出息,我拎着她去给你磕头谢罪。” “不用那么夸张,别给开心果压力,孩子还小,你慢慢教。” “好,都听你的。” 云秋的负能量一扫而光,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被云采奕轻轻松松就扳倒了。 “我给少禹打个电话吧,他还在发愁呢。” “好,你打吧。” 云采奕看着闺蜜,刚才气急败坏的小怨妇,电话接通时秒变成说话温柔的小娇妻,和丈夫说钱的事解决了,不停地说她的好话。 云采奕笑了笑,听见自己被夸也很开心。 她想起小时候资助她上学的人,那些年要不是得到那人的恩惠,她就是个失学少女,哪还有现在什么事。 思绪不小心飘远,对面云秋已经挂了电话,和她说:“少禹大概还有半小时就能到,他晚饭还没吃,我们慢慢吃,边吃边等他吧。” 云采奕说好。 云秋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龙虾,剥出来的虾尾肉全部送到了云采奕的碟子上。 云秋说:“我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今儿起我就伏低做小给你做丫鬟,从给你剥龙虾开始好不好?” 云采奕笑:“行啊,既然这样,今晚你跟我走,别要少禹了呗。” “那不行,少禹是我的长期饭票,我虽然受你迷惑,但我还分得清主次。” “那是酒喝得还不够多啊。” 两人说说笑笑,越喝越嗨,两瓶啤酒干掉,喊服务员再来一瓶。 聊着聊着,云秋问到了许铭:“你俩怎样?” 云采奕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你还在装失忆?” 云采奕觉得好笑地笑了下:“没装得下去。” “怎么了?” “别提了。”云采奕想起自己那次肌肉记忆,差点把人抱了,就羞耻地想抠地。 话锋一转,她说,“他有女朋友了。” “啊?”云秋不相信,“那他来桃源县干吗?” “管他来干吗?”云采奕断开思绪,看了看面前桌子,岔开话题,“少禹到哪了?龙虾都被我们吃完了,再叫一份吧。” “好。”云秋回头喊服务员加份龙虾,又给孙少禹打了个电话。 店里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几桌轮换后,云采奕发现新进来的食客不再是装修工人,而是更年轻痞气了些,像无业网民。 这些人一个个发型凌乱怪异,眼神苍茫无神,脏话带着游戏人物,估计刚从网吧出来。 云采奕蹙了蹙眉,听见孙少禹电话里说还有十分钟到,默默点了点头,提醒云秋将手机收好了,别放桌上。 谁知事情就出在这十分钟里。 隔着过道,旁边一张餐桌忽然搬了过来,和她们餐桌连在了一起。 搬桌子的人有点胖,肥头猪耳的,朝云采奕很轻浮地笑了声:“拼个桌,美女不介意吧?” 云采奕一个凌厉眼刀打过去,拒绝说:“不拼。” 旁边有人哄笑,冲肥头猪耳抬高声音,学云采奕说话:“美女说不拼诶。” 肥头猪耳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见云采奕有些陌生,又长得漂亮,色胆从心起,走到她身边,一手扶在她椅背上,另只手伸到她桌前,后背弯下,往云采奕面前凑。 话还没说,云采奕就闻到一阵口臭。 她猛地站起身,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将椅背上的背包迅速背到自己肩上,踢开椅子就往外走。 起哄声更大了,店里其他人纷纷转头,朝他们看过来。 肥头猪耳更不肯放云采奕走了,张手一拦,拦住了她的去路,眼珠子凹在眼眶里,藏着奸笑说:“美女很个性啊,交个朋友咯。” 脚下往云采奕更近一步,另只手也伸了上去,想触碰云采奕。 可云采奕岂是好惹的? 山里长大的,从小就很能打,不过后来读了书,有了文化,人变得文雅了,更何况现在有了自己想守护的家人和财富,学会了收敛。 云采奕不等对方的手碰过来,就突然出拳,对准那只咸猪手砸了上去,肥头猪耳没准备,痛得叫了声。 云秋也不好惹,从小跟着云采奕没少打架,见闺蜜招人调戏,她也不可能就此罢休,抄起桌上一只装龙虾壳的不锈钢盘子,隔着餐桌就往肥头猪耳的头上狠狠一拍。 顿时油污和龙虾壳顺着肥头猪耳的头发和脖颈往下淌,还有一只龙虾壳掉进了他衣服里面。 肥头猪耳狼狈不堪,大喊大叫,浑身抖动,人往后一跌,撞到桌椅,旁边的几个人都被波及。 一时人群炸了锅,叫骂声四起,龙虾店乱了套。 “快走。”云采奕朝云秋喊了声。 只是已经走不掉。 肥头猪耳的同伴有四五个人,他们一边嘲笑肥头猪耳,一边堵住了大门。 云采奕心知不好,拉上云秋,往后退到吧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几句话刚说完,肥头猪耳擦了把脸,走到了她们面前,脸色暴怒,像要手撕了她俩。 老板站在吧台里面,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对肥头猪耳说:“要打出去打,别在我店里。” 云秋看向老板冷漠的态度,骂了声:“没人性。” 说着就要朝肥头猪耳扑过去,被云采奕一把拉住。 而肥头猪耳得了老板的话,也没立刻动手,而是抬起一只手,朝云采奕伸来,想把她揪到外面去。 云采奕怎可能束手就擒? 只见她抄起吧台上一只空酒瓶,对着对方的脑袋就打了下去,却没料到被对方躲开了,反手抢了酒瓶,朝她打回来。 云采奕再去抢酒瓶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抬起胳膊护住了头。 “嘣——嗒”一声,酒瓶子碎裂,玻璃渣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胳膊上却没有痛感,云采奕抬头,脑袋上方横生出一只强有力的长臂,有人替她挡了一记。 云采奕心生感激,转头去看,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突然变手,朝肥头猪耳猛地挥去一拳,砸中对方鼻梁。 力道之重,将肥头猪耳打得连哼了几声,往后趔趄几步,跌倒在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 云采奕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当前情景,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心情。 “看你打架打得很起劲。” 许铭语气不冷不热,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弹去上面的玻璃碎片,轻抬眼皮,看了眼地上的人,问云采奕,“还要打吗?” 第 13 章 他又来了 第13章 第二天,龙虾店的事经过一夜发酵?,已经街知巷闻,到处都在传。 不过人们热议的焦点都在那群混混和特警身上,事情的起因几乎没人深究。 云采奕不想母亲和奶奶担心,云秋也不想惹祸上身,两人商量好了,自动做隐形人,谁也没往外说。 但整个事件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许铭,传言中也没人提到他,云采奕就觉得有些纳闷。 而且,云采奕以为许铭会来公司,可是她从早坐到晚,也没见他的人影。 接着几天亦是如此。 好像他那晚不是真实存在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但她相信他就在桃源县,只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身体里有只虫子,抓心挠肺,却捉不着。 心痒,难受,别扭,很不痛快。 那晚,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像云秋说的,他救了她的场,她却一直在怼他。 在警局给他贴创口贴的时候,她的手扣在他后脑勺上,他的气息猛烈又温暖,连他的头发丝都散发着诱惑的光泽,和以前一样。 如果是20岁的云采奕,一定会受不住蛊惑,捧住他的脸狂亲,可现在她26岁了,她不只是能够强制自己冷静,断下一切非分之想,还能转移注意力,换掉创口贴,用捉弄他的念头代替想亲他的念头。 她是不是该佩服自己的理智? 李欣每天都给老板办公室擦桌子拖地,还从家里带了一盆小型盆栽养在阳台,每天看天气预报,搬进搬出。 云采奕劝她:“别折腾了,铭总不来。” 可李欣说:“铭总在桃源县,肯定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桃源县?”云采奕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散步,路过徽菜馆,正好碰到铭总和他朋友从里面吃了饭出来。” “哪天?” “就上周三吧。” “你确定?” “对啊,就是龙虾店被砸了的那天,不是特警都来了?全城轰动。” 云采奕:“……” 注意力从许铭在不在桃源县,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她脑海里分明还记得,许铭说他那天一直没吃晚饭,他饿了一晚上,饿得胃都疼了。 以至于她老惦记着他…… 狗男人,就知道他谎话连篇。 云采奕站在阳台上,早上刚下过雨,湿凉的风从正面吹过来,香樟的落叶飞得到处都是,楼下水泥路裂缝,破碎,坑坑洼洼,整座城湿答答的,泥泞不堪。 抬头看天,灰濛濛的,还要下雨。 她想,不如下场大的,要么将桃源县冲刷干净,将狗男人冲走,要么将桃源县淹了,将狗男人淹死。 怎么都比现在不干不净的好。 * 转眼又一周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许铭一天也没来公司。 到周末,云秋在云采奕的帮助下,终于凑够了钱,她喊上云采奕一起去安山市买房,还要云采奕帮自己看合同,谁叫自己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呢,云采奕笑着答应了。 没想到那天,在售楼大厅,很意外地遇到一个人,竟然是钱皓,还有他父母。 自从那次相亲之后,云采奕和钱皓便无疾而终,微信也没有再联系过。 云采奕知道是二姨给钱皓说了,而钱皓也算通情达理,并没有过分纠缠,两人就这样彼此躺列,结束了。 此时再见面,两人都很客气,只是叫云采奕没想到的是,钱皓的父亲是她小学的老师。 老人两鬓花白,背微驼,戴着深度近视的眼镜,认出云采奕,才知道自己儿子最近为相亲烦恼,那相亲对象竟是自己的好学生。 而另外一个巧合是,钱皓和孙少禹是小学同学,两人很久没见面,一见面便聊得停不下来。 钱皓他们也是来看房的,只是他们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云秋夫妇比他们先一步,在云采奕帮助下,将合同搞定了。 大家一起出门时,正好是午饭时间,都说相请不如偶遇,便一起去饭店吃饭。 云秋今儿开心,说自己人生第一次挥土如金,再挥一点又怎么样,坐进包厢便豪气点菜,谁也不许和她抢。 云采奕笑着由她,起身去卫生间。 出来时,钱皓站在走廊上,一看见她就迎上两步。 钱皓双手垂在身侧虚拢了拢拳,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叫了声云采奕的名字,说:“能和你单独聊两句吗?” 云采奕感觉对方有点儿严肃,缓慢地点了点头。 饭店正是用餐高峰期,每个包厢都有人,两人就着走廊往消防通道走,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站着说了会话。 钱皓双手在身前交握,表情有些局促,没敢看云采奕,低着头说:上回第一次见面,是我太草率了,如果是因为那样,让你对我印象不好,我想向你道个歉,说声对不起。?_[(” 说着,他对云采奕微微弯腰,欠了欠身,一个很谦逊的姿态。 云采奕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子,见对方如此,她也跟着弯腰,客气说:“言重了,不是那么回事。”想了想,问,“我二姨和你怎么说的?” “你二姨说,你觉得我是公务员,你有压力……”钱皓话说了一半,搬出了二姨的原话,只是他不相信,公务员的身份还能变成拒绝的理由,一心认为这是云采奕的借口。 云采奕抿了抿唇,语气平和,解释说:“真的是因为这个。如果我二姨提前告诉我,你是公务员,我们估计都不会有相亲这回事。” 钱皓眼神有点懵:“……” 云采奕只好继续说:“我只是一个穷打工的,朝不保夕,工作性质完全没法和你比。而你是大好青年,将来上升的机会很多,我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帮助到你,还可能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二姨说的没错,我就是觉得有压力,不想找公务员。” 这几年相亲太多了,云采奕都觉得自己成相亲老油条了。 反正没戏,不如多说几句好话,多发几张好人卡,就当给自己攒人品,桃源县那么小,指不定将来又在哪儿遇上了,别叫彼此太难堪。 但钱皓听了,先愣了一瞬,继而笑起来,是那种放松开来的笑。 “云采奕,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是理科生了。”钱皓高耸的肩膀松弛下来,笑着说,“你说话好理性,又好有逻辑,好冷静,但是。” 他还是笑,“公务员对我来说,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何况我那还是个清水衙门。”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没什么大志向,我两年前从大城市回到桃源县,便决定好了要过平庸自在的生活。” “所以你看,你能有什么压力?而且我听说你现在工资比我高很多,我反倒很有压力,怕你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云采奕:“……” 一时被反击得哑口无言。 再一想,他父亲是自己的老师,大家等会还要同桌吃饭。 云采奕讪讪笑了下,没再辩驳下去。 两人不能出来太久,又多说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回包厢。 那天那顿饭,一桌六个人气氛很好。 云秋和孙少禹买了房,情绪高亢,钱皓觉得自己和云采奕把话说开了,心情特别疏朗,而他父母很随和,一点架子也没有。 云采奕吃得也很放松。 于是,包厢里笑声不断。 饭局结束时,云秋去吧台买单,却被告知已经买过了,是钱皓提前出来买的。 “那怎么好意思?”云秋对钱皓说,“说了我们请客的。” 钱皓笑着说:“等下次你们入住时,再请客好了。” 云秋一口答应。 出了饭店,孙少禹接了个电话,有三个客人马上高铁到安山市,准备去桃源县,问他能不能接一下。 可是孙少禹车里原本就有云秋和云采奕两个人,再接三个人怕是坐不下。 钱皓主动提出,让云采奕上他的车,这样孙少禹就可以接这笔生意了。 大家都是朋友同学,彼此帮衬理所当然,云采奕也没扭捏,挥挥手和云秋告了别,便坐上钱皓的车,和他们一家一起回桃源县。 一路大家有说有笑,谁也没拘谨。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进入桃源县,云采奕指路,钱皓将车径直开到了她家门前。 可怎么就那么巧,隔壁门口停了一辆路虎揽胜,好几个人站在那儿说话,有云采奕的母亲,奶奶,沈泊峤,还有那个她想见又怕见的人——许铭。 钱皓的车缓慢开到跟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云采奕坐在副驾驶,深深呼吸了一口,等车停稳后,拉开车门下车,就感觉对面笔直的一道视线,锋利如刃地刺向她。 好像她是个渣女,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背着男朋友和别的男人鬼混去了。! 我有钱多多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他又来了 云采奕站在大门前,看着人们陆续离开警局,连警官都一个个走了,最后偌大的办公大厅复归平静,灯火通明处,只剩她和许铭两个人。 “我们不走吗?”云采奕问。 许铭单手握着手机,偏头朝走廊深处看了眼,那里时而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或凄厉的高叫声。 他说:“再等等,沈泊峤和何知言还没出来。” 许是疲累,他声音略沉,带点哑,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却是莫名性感。 云采奕本想问问他俩又没打架,怎么他俩事还多,可听见许铭的声音就自动闭麦了。 因为她听不得他这样的声音,耳尖会发红。 云采奕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在门前台阶上走了几个来回,表达自己的不满和烦躁。 偶尔一眼,朝男人看去,只见他站姿懒散,正低头收发信息,利落的侧脸轮廓极深,映在灯影里几分柔和,全不见先前的冷冽之气。 男人只有在对待自己亲密的人,才会露出这么温柔的一面吧,就像以前和自己在一起一样。 可惜往事不可追溯。 那现在与他对发消息的人,是他女朋友吧。 许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时间久了点,许铭抬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采奕乌眸虚晃,飘了飘说:“你额头上好像有东西。” 许铭抬手摸了一下,果然在额头上摸到一点东西,竟是鲜红的血。 “怎么了?”云采奕吃惊,走近一步,重新看向男人的额头,才发现细碎的额前发里,靠近发际线的位置破了一小口,正冒着血珠,几根头发丝上也沾了血,“被人打了?” 她拉开身上的斜挎包,从里面拿出纸巾,递给许铭。 许铭接过,抽了一张,擦了下额头,又擦出一抹鲜血,轻皱眉头,说:“可能是酒瓶子砸下来的时候,被玻璃碎渣溅到了。” 那是最初替她挡肥头猪耳的那一记? 云采奕有些胸闷:“当时没发现吗?” “当时没在意。” “……” 云采奕目光忽然变得无处安放,胡乱游移,低头,又看见男人的手。 还是那么骨骼分明,白皙温润,掌心纹路哪怕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也清晰可见,修长指尖泛着肉色的淡粉,指甲整齐干净。 她以前是有多喜欢玩弄这只手,而这只手又是多喜欢玩弄她? 现在就看着他握住纸巾包,从中又抽出一张,将剩下的还给她。 很有分寸的,没有碰到她。 可重新拿回来的纸巾包,却分明有了他的温度。 云采奕攥在手里,默了默,又在包里找了找,找出一片创口贴,递过去。 可许铭没接。 云采奕原以为男人不屑于为这点小伤矫情,谁知头顶传来一句:“我自己怎么贴?” “一会叫沈泊峤给你贴一下。” “我是为他受的伤?”语气显然不耐烦了。 云采奕:“……” 柔软的纸巾还攥在男人手里,新鲜的血迹在一团洁白中很抢眼。 这是个会讨债的人。 云采奕犹豫了一下,撕开创口贴,朝男人额头伸去。 可男人垂眸,皱了皱眉,身姿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你低低头,我够不着。” 云采奕抬着手,很吃力。 狗男人也不想想自己有多高。 想起以前,不论她是想开玩笑摸他头,还是想搂他脖子接吻,他都会get到她的用意,配合着低下头,可现在怎么对她一丁点的修养都没了? 连装都不装一下,脸色冷得像远处被黑夜笼罩的山。 “坐那行吗?” 云采奕指了指靠墙的一排椅子,主动往前走了几步。 许铭这才挪动脚步,勉为其难似地走过去。 等他坐下后,云采奕撩开他额上的黑发,才发现伤口其实不大,早就凝血了,刚刚被他擦的时候,可能又擦破了,才流了那么多血。 不过红肿了,突起一个很大的包,鼓在光洁的皮肤上。 她将创口贴重新往他额头上贴,还没碰到,许铭脑袋往后一别,哼了声:“轻点。” 云采奕眨了好几次眼,很想让他再说一遍,或者她狠狠掐一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以前受更大的伤,流更多的血,也没见他这么大的反应。 好一会才消化完,云采奕挤出一个笑容,换了语气说:“不好意思,我轻点。” 包里又找了找,找出一片消毒湿巾纸,服务周到地说,“既然伤口这么严重,我先给你消消毒吧。” 说完,云采奕将湿巾纸折在指尖,折出一个角,小心去擦男人的伤口。 许铭本能地将脸往后仰,云采奕抬起另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笑眯眯说:“别动哦。” 许铭掀开眼皮,冷淡无波的漆眸里闪过一丝惊澜,本来坐姿有些懒散闲适,那软如无骨的手突然贴上来,贴得他脑神经发紧,后颈里的血液疯狂上蹿,直冲脑顶。 面前的姑娘经久不见,比以前更成熟漂亮了,身材也更圆润,这么近的距离被她清甜的气息缠绕,可视范围内,只看得见她身上斜挎包的带子,将她轻薄的上衣,勒出饱满的弧度。 喉结暗暗滚了几滚,好一会,他才隐下情绪,语气几分疏离:“好了没?” “好了。”云采奕捋了两下男人的额前发,尽量遮住创口贴,松开手,后退两步,用崇拜的眼神说,“锦上添花,铭总你好帅。” 许铭冷淡一眼,没理会她的彩虹屁。 走廊深处有脚步声传来,何知言和龙虾店老板出来了,另外还有几位警官,都出来了。 龙虾店老板今晚损失惨重,要打官司告肥头猪耳,追究民事责任,何知言帮他捋了下程序,所以晚了。 而沈泊峤是从厕所里走出来的,几人汇合,大家的目光一致聚焦到许铭额头上。 不等大家笑起来,许铭察觉到什么,一把撕掉创口贴,才发现创口贴不是他最初看见的那个,而是变成了一个草莓图案的。 ——blinblin一排可爱的粉红草莓。 爆笑声还是如约而至,响在深夜的警局办公大厅里。 沈泊峤表情最夸张,笑得就差前仰后翻,何知言斯文一些,只笑得肩膀抖动,其他人也跟着笑,连龙虾店老板都笑了。 可能是沉闷了一晚上,忽然有了一个笑点,大家将这场笑发挥到了极致。 许铭转头朝云采奕看去,目光凛凛,云采奕却很委屈:“这个创口贴在我包里珍藏很久了,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大家笑声更大了。 许铭偏了偏额,双手插到裤兜里,最后也笑了。 * 回去的路上,狭窄的街道漆黑沉寂,两边房屋隐在树木里,黑影憧憧,路灯早就熄灭了,远远传来几声野狗的叫声,说宁静,又带着几分悚意。 是的,路灯熄灭了,谁叫他们桃源县穷,路灯除了城区主街,其他道路过了十点半会统一关闭。 云采奕坐在副驾驶,指挥许铭去龙虾店,她的电瓶车还停在那。 沈泊峤和何知言坐在后座,几人都有些疲惫,没怎么说话。 云采奕担心许铭开错路,伸长脖颈,盯着前方。 可许铭让她白操心了,汽车一路又快又稳,十分钟之后便到了龙虾店。 云采奕说了声“谢谢”,便要下车,许铭叫住了她:“天太晚了,你别骑车了,钥匙给沈泊峤,让他给你骑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云采奕不太喜欢欠人人情。 沈泊峤听见,从后座探过身来,笑着说:“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以后要做邻居,我还想着去你家蹭饭呢。” 蹭饭这话说了好几次,就是没见他真去,云采奕说“好啊”,没再客气,将车钥匙给了他。 沈泊峤拿上,下车去了。 何知言左右看了看,也跟着下去了,他说:“大街上黑灯瞎火的,我这个电灯泡亮着也不太合适。” 云采奕还没来得及反驳,车门就被关上了。 转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人,许铭什么话也没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着肩靠在椅背上,姿态几分惫懒,目光落在车窗外。 路边上,沈泊峤推出云采奕的电瓶车,一脚踏上去,将骑车的姿势摆好,何知言跨坐到他后面,两人互相推挤,彼此求着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云采奕不忍直视,转开头。 等电瓶车开上马路,许铭的汽车才缓缓跟上,给他们打了远光灯,前方照出一片光明。 云采奕忽然想,刚才她都没说自己的车牌号,他们就准确地找到她的车了,那里可是有好几辆电瓶车的,大概是肥头猪耳他们的,她的车在里面并不起眼。 联想到许铭,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车牌号,所以先前才知道她在这里吃饭。 可是这个疑问问出的时候,许铭否认了,说没有,还一副很不屑的姿态:“谁没事大街上找你的电瓶车?我们只是正好来吃饭。”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可是:“你们不会到现在饭还没吃吧?” 实属没想到,云采奕看了眼时间,都快午夜十二点了,“你们饿不饿啊?” “你说呢?”许铭皱了皱眉,上身弯曲,一只手在胃部揉了揉。 “……” 说他胖,还喘上了。 想到这一晚上,男人所做的一切全是由她而起,而她对他的态度还一直不好,到此时,云采奕终于上来一点内疚,想了想,提了个建议,“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宵夜,我带你们去吧。” “你想说龙井巷?” “诶,你居然连龙井巷都知道?”云采奕有点惊奇,“我不过这两年才知道的,你才来几天?” 许铭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了不了解一个地方,时间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想知道?” “不想。”云采奕就此打住,扭开头。 心里蓦然响起一个警钟,差点踩过线,不能再聊了。 气氛忽然凝滞,许铭朝她投去一瞥,车里光线昏暗,他眼里一丝火光霎那间熄灭,神色晦暗,安静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