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上他的WiFi热点后》 01 《连上他的WiFi热点后》 文/钟不渝 2023.12.30 ― 今年夏天格外留恋人间,已至九月末,空气中的热浪却仍然翻涌。 刚下周五的最后一节选修课,陆时宜被室友唐婧一路拉着进了附近的便利超市。 “这种热天来生理期,是谁想死我不说。还好陆陆你刚带了卫生巾救我狗命。” 伴随着絮叨声,她一进超市就直奔目的地,而陆时宜则是没精打采的,跟在后面慢慢悠悠晃。 经过冷柜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打开柜门拿了瓶冰汽水。 生凉的触感染上指尖,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一连串流畅的动作。 其实她并不怎么爱喝冰饮。 喜欢它的人…… 算了。 陆时宜收敛情绪,拿着东西来到收银台,打开付款码准备结账。 “支付失败。” 机械电子音响起,收银女孩是没课来勤工俭学的校友,见这种情况也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抬头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可能是网络不太好,我再试一次啊。” “支付失败。” 女孩不死心还想试第三次,但陆时宜已经率先收回手机,然后抱歉地笑笑,“我先换成流量吧。” 唐婧已无力吐槽:“这校园网信号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总是抽风,实在太破了!要不是没流量了,谁用这糟心玩意儿。” 想到唐婧在图书馆自习被蹭巨额热点,结果到了月底流量赤字的悲惨遭遇,陆时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收银台上,“我一块儿付了吧。” “呜呜呜谢谢陆陆,一会儿回宿舍等连上稳定校园网了,我把钱转给你!” “没事儿。” 拿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唐婧瞥见她手,故意扮凶质问:“你居然还敢喝冰的?你不要命啦!” 她看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但白皙的脸上浮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因素。 唐婧边说边伸出手去碰陆时宜的额头,又试探地摸了下自己,“好像还是有点发烧。” 这几天气温高,宿舍空调开得低,不成想屋内极度受热不均,冷气全往一处飘。 陆时宜一觉醒来就成了受害者。 好在及时止损,被室友爱心喂药后好了不少,只是脑子还是不太能转得动。 大学的课程批假要层层手续又实在麻烦,加上下午这节电影赏析比较水,她就没缺课。 “好啦,我不喝,我回去喝药。”陆时宜把瓶子塞进包里,“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陆时宜揉了下指尖的凉意。 该怎么说呢,她其实本来就没想喝。只是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地想到他。 走出超市后,他们顺利挤上了一辆满载人的校内公交。 傍晚的落日尚有余晖,外面火烧云翻卷奔涌,橙色的明亮打在过路人侧脸。 唐婧依旧对网络问题耿耿于怀,扒着手机仍在研究。 她盯了屏幕好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陆陆你瞧瞧大家这五花八门的热点名称,就知道校园网有多令人诟病了。” 陆时宜打开手机看了一下。 的确。 【辣鸡校园网】 【辣鸡校园网9.9包邮款】 【辣鸡校园网旗舰版】 “这排在一块儿,倒像什么神秘组织一样。” “那可不是,下个月我就加入他们,改名叫,辣鸡校园网狗都不用。” 狗都不用? 陆时宜止不住笑出了声,想说这误伤范围恐怕有些大。 唐婧手指往下划了几下,然后抬头对陆时宜讲:“刚才的课上,老师不是讲到哈利波特嘛。” “假如现在厄里斯魔镜出现在我面前。”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将会看到一整面的WiFi标识。” 那是一块神奇的镜子,透过它能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陆时宜想象了一下她口中的这幅画面,感受到了唐婧深重的怨念。 “陆陆你呢?” “……我?” “欸?”唐婧也没在意她的回答,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道,“竟然有人热点名叫把周末扔进垃圾桶?!” 她的语气恰如其分展现了不可思议。 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 陆时宜嘴角弯起的弧度霎时消失。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周末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耳边唐婧的声音还在响,可是陆时宜好似已经听不见。 少顷以后,她迟疑地张了张嘴,才轻声回应道,“是啊。” 怎么会有人。 陆时宜在心里默念着。 可,偏偏她就认识这样一个人。 ……是他吗? 她有些呼吸困难地低头看去。 果然,这个宛如鹤立鸡群般的热点名出现在可用网络列表里。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这个热点,心跳像是要冲破胸腔的快。 但一瞬密码输入弹出,冲动戛然被遏制。 应该,没有这么巧吧? 陆时宜设想过无数个再见到他的情景,教学楼、图书馆、食堂......甚至或者仅仅是在校园里某个角落擦肩而过。 独独没想到,是眼下这种情况。未见其人,先被他在身边的可能性扰乱心绪。 以至于,她大脑模糊到,有些无法从容应对。 陆时宜缓慢地伸出手指,试探地小心叩着键盘,输入了八个数字。 点击连接的那一瞬,她想。 也挺可笑的。 就算真的是他。 她怎么就能恰如其分地猜中密码。 然而转折就发生在下一秒 。 标志着加载中的几个圈圈转完后,手机上赫然显示着: 你已成功连接。 信号满格。 猜对了。 她脑子忽然“嗡”的一声,交织成一团乱麻。 真的是他。 陆时宜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不知作何反应。车厢里的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人无端有点喘不过气。 随后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周围,企图找出热点的主人在哪儿。 然而未果。 人太多了。她被几个人紧紧包围住,视野非常局限,放眼望去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陆陆,陆陆。”唐婧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召回了她的注意力,“你找什么呢?” “没……” 司机踩了个急刹,颠簸得她声音都有些碎。 “咱们到了。”唐婧挽上她的手,拨开人群,随着一小部分人流快步下了车。 陆时宜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意料之中,什么也没有。 还是没缘分吧。连光明正大看一眼的资格都不能有。 她停顿太久,唐婧面露疑惑,顺着她视线回望了一下,不解问道,“陆陆你怎么啦?从刚才开始好像就有点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陆时宜默了一下,勉强弯起一个笑容,“我没事。” 怕她担心,又补了一句实话:“就是好像看到了一个高中同学。” “男生呀?”唐婧果然被转移注意力。 陆时宜不擅长说谎,就胡乱地点点头。 唐婧还是第一次见她把注意力放到男生身上,啧了一声,然后捏了捏她的胳膊,八卦道:“有没有你们宁宜市那位状元帅?” 陆时宜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说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这问题不太好回答,她模糊答道:“不好比较的。” “好吧。”唐婧也没多失望,随口一接,“下次偶遇的话你指给我看看。” 下次。她在心里默念着。 下次再遇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从来不被幸运眷顾,以至于从来不对概率抱有期待,因为那样就不会失望。 途径岔路口,陆时宜停下来,对唐婧说:“你先回宿舍吧,我去拿个快递。” “好。你包给我,我先带回去,背着多累啊。” 去快递站有两条路,一条近但人多,另一条稍远但静。若换作是平常,她肯定不会绕远路,只是今天例外。 傍晚的广播开始放音乐,这个时间段的校园很热闹。伴着音乐,欢呼着迎接周末的熙壤人群,痛苦去上本周最后一个晚课的倒霉蛋们。 人声沸腾。 陆时宜绕过缠满爬山虎的楼,一边拐入蹊径,一边拿出手机查看取快递的码。 她最近没有买东西,所以看到取件通知还挺意想不到。 查了一下发现是从宁宜市寄来的包裹,就更意外了。家人寄东西肯定会打电话说。若不是,那又是谁? “出库成功。”机械声落下,陆时宜掂量了下手上的小盒子。 这么轻。能装什么东西? 她拿过快递站公用的裁纸刀,顺手拆了包装,将纸质外壳扔进回收箱。 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动作倏然顿住,或许连同呼吸也是。 一个小玻璃瓶。 瓶身粘着她的姓名贴。 而里面,悬浮着一张折叠多次的信纸。 ……是高三的时光胶囊。 她写给自己的。 江老师说过,等到他们上大学,便会把青春寄过来。以为是玩笑,没想到竟成真。 一股情绪浪潮翻涌而来。 她走过返程的蹊径,下了几层台阶,随意抱膝坐了下来。 这个角度视野很好,能看到大学围栏之外的车水马龙,热闹的,喧嚣的。 少顷,陆时宜取下玻璃瓶口的木塞,惶然地取出纸张,却没有铺展开来看。 因为她知道,纸上的文字全都只与那一个人有关。 她不敢。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找到老师的头像,删删减减地想发些什么,最终却没有。 目光偶然滑过手机右上角。 奇怪。 她连校园网了吗? 陆时宜戳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眼。 无线局域网已连接:【把周末扔进垃圾桶】 ……怎么会这样? 陆时宜僵坐在原地,紧盯着右上角拥有两格信号的WiFi,呼吸略微困难。 第一反应,她连上了他的WiFi热点。 第二反应,他竟然在。 她环视一圈,空荡荡,没有人迹。一时间倒是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算了。 她也应该习惯了。 “反正也不可能是来找我的。”仅剩的那一点念想被很快击溃。 这时候,广播里的音乐刚好唱到那一句歌词。 “忘不了那个人就投降。” 一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上涌。 她闭眼缓了缓心神,随后慢动作展开了信纸,娟秀的字迹进入眼帘。 「来到附中后我其实一直很害怕,可是只要想到你,就不会了。 时间本像荒芜无垠的宇宙。然而相遇之后,我的人生好像拥有了数轴。 虽然你听不到这些话,但没关系,我会祝福你一直站在人声鼎沸里,鲜花簇拥,掌声包围。 在日记里也习惯撒谎的人,此刻却出尔反尔地想说。 周亦淮。 很高兴认识你。以及, 我想我应该承认我喜欢你。」 读到这里,陆时宜有些情难自抑地撇开头。 很多东西埋藏太久,骗了别人太久,最后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可是,一旦这个人再次出现,就再也没有办法遏制逐渐苏醒的火苗。 直至火苗再次熄灭。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能够变得更坦荡些,但没想到,面对所有人都可以,唯独对他不行。 一如既往地,很难过。 陆时宜埋头垂下眸子,忽然想到唐婧之前的那个问题。 如果世界上真有那面魔镜。 “那么,你会站在我面前。”她扯了下嘴角,喃喃道。 广播台放完最后一首歌,播音员留下一句下周见,恢复沉寂。 与此同时,说话声、笑闹声全都飘在空气中,变得遥远。 而独独只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耳边。 他说。 “找到你了。” 熟悉到,空气瞬间全然凝滞。又虚幻到,像是远方来音,那么陌生。 一步,两步,三步。 陆时宜懵着脑子,迟疑地眨了眨眼。 低垂的视野里,几层台阶下出现一双修长的腿。目光再往上,是松松握住黑色手机、自然垂于腿侧的右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背经脉微微迭起。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继续抬眸。 四目相对。 她撞入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很薄的眼皮,眼尾微窄,瞳色似沉寂于月色的海。 时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留下一拍空挡。 暮色笼罩,幸得一盏又一盏的明黄路灯搭照拂,眼睛里的镜头终于对焦,让她得以清晰窥见男生模样。 一张描摹过千百回的脸。 ……周亦淮。 亮堂的灯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而来,给他镀上层层叠叠炫目的光晕,像梦中之景。 头发长了些,褪去了一点少年的青涩感,轮廓线条更加锋利,棱角愈发分明。 此刻他神情专注,与以往一贯的散漫不同,显得格外深邃认真。 恐怕是患上了片刻的失语症,她只能在心里无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真的,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有一瞬间,陆时宜觉得他们仿若还在附中读书。只是他没穿校服。 良久,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嘴先于大脑反应,轻声:“你……” 然后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刚说什么来着?找到你了。 陆时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发懵的脑海里陡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他总不该是,因为她擅自连他热点,特意过来抓捕她“归案”的吧? 但如果不是这样,又无法解释他的出现。 毕竟,她还没那个本事,让他主动来同她寒暄。而可能性更大的是,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唐婧怒气上头时也说过,假使让她知道是谁蹭了她的热点,她一定抓到人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再让其向她道歉。 虽然这事放在周亦淮身上,让她满地找牙应当不大可能。 “……对不起。”陆时宜慢慢冷静下来,撇开眼睛望向地面,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低声道歉。 随意连热点这个行为的确不道德。 她应该让他讨厌了吧。 “为什么道歉?” “啊?” 她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周亦淮垂眼看了会儿,轻叹了声,又跨步上了两层台阶,略弯了腰。 很轻声,带着一点困惑,像是他的自言自语。 “不认识我了吗?” 02 一坐一立,一抬头一垂眸。 空气沉寂好半晌。 陆时宜没太听清他最后那句说了什么,落入耳中的只有几个破碎的字眼。 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问:“……啊?” 好像一瞬间,寂静得只剩下梧桐叶被风吹过哗啦啦作响的声音。 “怎么坐这儿?”语气很淡。不过两步距离,周亦淮便走到她身边坐下。 鼻尖霎时萦绕很浅淡的清爽气息。 普鲁斯特效应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陆时宜想,这是正确的。否则,往日那些喜欢他的时刻,怎么会像琥珀一般重现。 她小心翼翼地将摊开的信纸折叠起,压根不敢让他看到纸上的字。 周亦淮自然而然地将手机放在二人中间。而他们俩,也就隔着这短短的机身距离。却似天堑。 那是多远?她不知道。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根本不敢转头去看,也压根不敢多去揣摩他的用意。 “……因为有点闷。”她难耐地揪了下膝盖处的衣料,视线固执地盯着几层台阶之下的落叶。 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他为什么要同她说话,想他为什么要坐她旁边,想他认没认出自己来。 为了自救,她只好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于是一直重复在揉手上那张纸,直到纸张已经到达折叠的最大限度。 没办法,她只得将它重新拆开。 旁边人听着她不太走心的回答,垂眼瞥了下她忙碌的手。 没多久,陆时宜听见一声从鼻腔里飘出的气音笑,“不然我这份也给你?” 还没来得及细想,视线中就出现一只张开的手掌,小拇指的第二关节处有一颗浅淡的小痣。 卧在掌心的,是与她的一般无二的小玻璃瓶,瓶身标签:周亦淮。 “不用了……”陆时宜如游魂一般回应。 难道他是因为看到同款,认出她是附中校友才过来搭话的吗? 可他,明明不是会做这种事的性格啊。 陆时宜搞不懂他了。 又思及他问她为什么道歉,陆时宜手指蜷缩了下,遮住情绪解释道:“实在对不起,刚是我擅自连上你的热点,但我不是……” 但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好像就是故意的。 “嗯?”周亦淮不太在意地收回手。 乱的不知如何辩解,她的措辞强行拐了个弯,语无伦次道,“我知道这个行为非常不好,我可以补偿你的。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或者我开热点,让你连回来也行……” 讲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张小脸快憋红了。 “好啊。” 陆时宜一顿,心跳如鼓,终于抑制不住偏头看他。 他说什么? 那双漆黑清亮的瞳孔盯着她,嘴角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有点散漫。 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那股蓬勃的少年气,就像夏夜的风,熙攘而出。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是让我连回来?”周亦淮说。 放在身侧的手机被拿起,应是拿反了方向,手指一动,黑色机身便利落地转了一圈,动作赏心悦目。 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时宜怔了下,哦了一声,慢吞吞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热点,“开了。” 她看他没有什么犹豫地点进“61”这个名字,先是一愣,而后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大概只有这个热点的信号是满格的。 “密码是……”她卡了一下,然后不露痕迹地接着说,“9468944824。” 周亦淮评价:“加密程度还挺高。” 像是随口一说。 但也像在暗示他自己的加密程度太低,轻而易举被她破解。 陆时宜移开眸子,右手大拇指不断划过食指软肉,缓和了下情绪,平静道:“就随便输的几个数字。” 这串数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乱码。她忐忑中又有一丝坦然。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余光中,他没动。反倒是,下一秒摁灭了手机,重新置于身侧。 陆时宜愣住。什么意思,这是逗她玩吗? “在你眼里,我这么小气吗?缺这点流量。”周亦淮轻轻扬了下眉梢。 当然不是。 但,如果不是因为热点这事,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他坐在她身侧。 陆时宜攥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一时之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盈满胸腔,嘴唇微动,但还没问出疑惑,手机铃声及时制止了她。 是唐婧。 陆时宜看了周亦淮一眼,见他好像没在等自己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 “陆陆你取好快递回来了吗?” “没呢。” 对面像是松了一口气,“呜呜呜太好了。我有一个快递刚刚到,几秒前才给我发了信息。你能不能顺带帮我拿一下呀?” “好啊。” 互相代拿快递这件事再平常不过。左右现在距离快递站也不远,再回去一趟就是了。 “好嘞,谢谢陆陆!我马上把取件码发给你。” 挂断之后,手机震动两下,进来新的消息,取件码和转账。 她看着消息发了两秒呆,然后迟疑地对身边人说:“既然这样,那我留……” 那我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是突然小气了,可以跟我说。 话才开了个头,陆时宜就停住了。 没必要。这个假设本就不成立。况且他一贯同女生保持距离,这话出口会显得有点可笑。太不切实际了。 她站起来,生硬地说:“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知怎么的,她有点难过。其实她不想走,她很珍惜坐在一起的这么一小会。 但她不能纵容自己。她怕再待下去,她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了。 也没等周亦淮回应,陆时宜拿着手机,闷头就要往下走。 正当此刻,她的右手手腕被攥住。步伐还没迈出去,就被拦下。 贴上手腕的温度有点灼人,她感觉自己脉搏的跳动都快了几分。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 周亦淮掀起眼皮,下颌线紧绷着,先是一句对于自己动作唐突的道歉,声音低沉清晰。然后是—— “陆时宜。” 夏夜的晚风夹杂着这声称呼抵入身体时,好像连人都飘飘欲仙。却没来由地想流泪。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眨了两下眼睛,缓慢地确认自己不是幻听。 然而声音先于大脑反应,不自觉轻嗯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一见就要跑。我这么招人嫌弃?”周亦淮神情有些微妙。 该说她没有。 该问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话。 但她喉咙发苦发涩,愣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的手腕很纤细,周亦淮轻轻松松就环握住,陆时宜低头,微微挣扎了两下,却不想他握得那样紧。 周亦淮点了点头,“看来是对我很有意见。” 掉线的理智突然回来,陆时宜否认:“……我没有。” 实在是今晚给予她的冲击太大。 而且,他现下的这番话,好像他们很熟一般。可是,明明没有。 周亦淮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他毫不客气,笑成记忆中那副散漫随意的样子。 陆时宜一怔,懵着“啊?”了一声。 “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他话锋一转,“的确是得还个债。”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前因后果,她慢吞吞吐出了两个字:“哦,好。” 周亦淮低头笑了下,倒也没在意。 他松开她手腕,指尖擦过她的皮肤下移,引起一阵微不可察的的颤意后—— 拿走了她握住的手机。 他顿住的那一下,她明明有机会可以躲开。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 屏幕还亮着,他目不斜视地点开拨号界面,修长手指轻点,在按数字。 这一切发生得似乎有些快。 事已至止,陆时宜想着商讨“还债”可能还要花些功夫,只得重新坐下。 垂眸发呆时,看到手上被她揉得满是褶皱的纸张背面,似是还有小字。 眼睫轻颤间,记忆回溯,耳边似有一阵阵轰鸣。 其实信中还有一段话,是她后来又补上去的。 上面这样写。 「未来的61,你好。 如果你看到这里, 如果你还没有放弃, 那请你最后勇敢一次, 不要对不起现在的我。」 最后勇敢一次,不要对不起十七岁的自己。她在心里默念着。 那要怎么做才好呢。 周亦淮的指尖停止动作。 没两秒,置于二人之间的、他的手机响了铃。 他伸手覆住,将之挂断。正欲收回时—— 陆时宜抬手压了上去。 周亦淮手背一沉。女孩子手心温热的触感,随着细枝末节的神经涌了上来。 他垂眸,只看到白皙的手背,血管走势都依稀可见。纤细手指按着他的。 颇有种孤注一掷,固执不肯松开的架势。 周亦淮半侧身,人没动,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鬼迷心窍般的,陆时宜偏头看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发烧了。” 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她很清醒。 只是她想,人生病时候干的错事,应该多少会被原谅些的吧? 陆时宜手指绷得越发紧,好像在迫使自己做出什么决定,又好像在掩饰自己身体里细微的颤抖。 心跳忽快忽慢。 “你……” 周亦淮的话未能出口。 因为陆时宜很轻地抓住他的衣袖,骤然贴近,吻在了他的唇角。 只是唇角。而且,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陌生的气息远渡而来,她的视线逐渐朦胧。与之相对的是,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想哭了。她只是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假装不在意,告诫自己逃避过去就好了。 可谁又知道呢。 鼻尖的酸涩应该知道吧,他就是她的委屈本身。 可这份委屈无法声张,因为它理所当然地只与她一人有关。他不能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怎么做才算勇敢?考上最好的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亦或是,别的什么? 可是。周亦淮,你不明白。 这么久了,我的勇敢里,仍然有一半是你的勇敢。 周亦淮什么动作也没做,他只是这样看着面前的人。 她就这样浅浅贴着,并没有丝毫深入的打算。这样的气息,干净得让他心痒,又心疼。 她微垂着头,脸颊薄红,眼睛闭上,卷翘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眶似乎在发红。 滚烫的呼吸喷在颊侧皮肤,说不清是否比夏日的风还燥热。 周亦淮蓦地发现,她眼角似乎晕出了点泪意。 而他只能节节败退。 下一秒。 他放弃抵抗地微偏头,眸色渐深,伸出手捧住了她的下巴。 不过须臾,那只温热的手就缓慢绕过她的耳廓,进入她柔软带着馨香的发间。 然后,将她牢牢按向自己。 陆时宜贴了两秒,就想拉开距离,可还没来得及,炙热的气息已经又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她又吻在了他的唇角。 只是这一次,好像是他动的手。 那枚指腹挪动她耳后,轻轻叩了叩。 心跳错乱到像在濒死之境。 陆时宜蜷起手指,纸片被她捏得簌簌作响。 没一会儿,咫尺之间的人卸了力,放开了她。 但喘息声仍喷薄在她脸颊,这使得意识恢复了些许清醒。 正手足无措地忙于挣脱,却听他低声对她说了抱歉。 然后是更轻的一句呢喃:“我真是疯了。” 她倏地停下。 风吹过耳边,提醒她不是错觉。 与此同时,也将她带回那个—— 滋味难以言喻的,十七岁的夏天。 03 /暗恋/ 宁宜的夏天很热,高温炙烤下,树木都散发出一种混合清香,蝉声如沸。 附中作为省内重点,八月的第一天,高三生不出意料提前开学。 陆时宜作为半路进来的外校人,除了新同桌吴媛媛,和班里其他人再无交流。 晚自习前,她在教务办公室填完新入学的表格,领了一沓资料和卷子回班。 谁知途中和一大波学生正面相撞。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涌出教学楼,她只能穿梭其中逆行。 拥挤中,吴媛媛趴栏杆上喊,“马上报告厅要开年级大会,你放好东西快点来啊!” 上楼又下楼,赶到时人已经几乎坐满,吴媛媛留好了位置,在门口等着招呼她。 班级座位整体在后排。 空调刚打开没多久,又聚集这么多学生,粘稠的湿热感蔓延。 陆时宜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揉了揉被人群撞到的手肘,埋头写卷子。 “这会有什么好听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些说辞吗?你真要坐这儿啊。” 来自不远处,有点熟悉的男声进入她的耳帘。 “不是吧你,老张约我们呢,咱鸽他不太好吧?” 陆时宜笔触一顿,稍稍用余光暼了一眼。 邻座两个人,近旁的那个没穿校服,懒洋洋地歪着,长腿都快伸到她边上了。 “他考上少年班了,现在随便浪,难道你也是?”声线清越紧劲,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 陆时宜愣了一下。 她强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悄然抬眸去看。 男生侧脸棱角分明,鼻梁很挺,模样完美覆盖了她已经稍显残缺的记忆。 先讲话的那个男生讪笑一声:“也没差啊,明年夏天我比他还能浪。” “少来。”周亦淮掀眼看他,“我要睡了,别烦。” 路扬不得趣,只好说:“得令!那我去前面找人打游戏去咯。” 或许是陆时宜目光停留太久,旁边人若有所感地眄过来一眼。 在触及他视线之前,她已经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窥探,把头埋低避开,装作在认真写题的样子。 身侧好久没动静,陆时宜憋了很久,终于又小心翼翼看过去。 男生脑袋朝另一侧无人处偏过,外套盖住身体,已经闭上了眼睛。礼堂驳杂的灯光投射下来,将他的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流畅。 即便他已经闭眼,她也不敢肆意。 吐了口气,默念着要克制,她拾起笔继续刷题,却无法阻拦自己时不时跑偏的注意力。 最终她决定,做完一道题,就解放自己往旁边看两眼。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很顺利。 年级组的老师在台上唾沫横飞,花了好长时间耳提面命,讲升入高三的注意事项。而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解析几何的答案不可能这么奇怪。她扯过草稿本验算,却一直没找到错误,只能皱眉重复检查。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没发现啊?” 陆时宜讷了一下,然后偏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挑了挑眉,语气很淡地提示:“倒数第五行。” 她抿了抿唇,憋着口气将视线挪回题上。 “谢谢。” 声若蚊蝇,脸泛着红,既是被自己蠢到的羞,又是在他面前丢人的耻。 她很懊恼。 对方也没再同她讲什么。 混乱的思绪难以理清脉络,捏着卷子边角的手无意识张合,她想—— 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突然,厅里的灯全部熄灭,黑暗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 会场突然杂乱起来,伴随着女生的惊叫和台上老师的安抚。保险丝烧断,年级大会暂停,各班有序回去上晚自习。 有序是做不到有序的。走道并不算宽,借着外面那点光,人群拥挤混乱地往外涌。 陆时宜攥着笔的指尖贲到泛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人在暗处也是能拥有微弱视力的,可她的眼前只有无止境的漆黑。 这是夜盲症的世界。 很久之后,厅内逐渐听不见动静,陆时宜才扶住前面的椅背,慢慢站起来,准备在狭窄的过道中穿行。 然而出师不利,才迈出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下趔趄,差点顺势跪下,幸好扶得够紧。 手上没拿稳,卷子落了地。 她没想到还有人。 而这个人…… 窸窣声音传来,他似乎捡起了她的东西,声音略低:“需要帮忙吗?” 她迟疑地没有立刻回答。 但下一秒,他又问:“我抓着你,可以吗?” 陆时宜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她的手臂的确是被攥着,只是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人身体上的热意。 “台阶。”他提醒。 他走得很慢,陆时宜小心翼翼地跨过台阶。 座位本来就在后排,没走多远就到后门出口了。 出去走廊就有了灯,男生松了手。 一有光,她就找到了之前困惑的答案。 男生把外套袖子扯了出来,整只手缩了进去。 然后隔着他的衣物,抓住她因穿短袖露在外面的胳膊。 没有半分皮肤接触,就这样领着她离开。 这种分寸感。 根本不会让人多想一点。 陆时宜睫毛颤了颤,没敢抬头看他,小声说:“谢谢。” 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前,都谢谢你。 他随意嗯了一声,将卷子交还给她后,迈步从走廊出去了。 刚来附中第一天,她还没摸清教学楼和报告厅的相对位置。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路灯倾洒着明黄色的暖意,月光朗照,在黑夜中为那个背影添了滤镜。 身姿颀长,肩线被衣料流畅地勾勒出来。 其他同学这时候估计已经全部回到教室了,校道上再没有人。 他腿长,基本走一步,她要花两步距离去跟紧。到最后,她只好小跑着了。 从报告厅到教学楼得绕过一个荷花池塘,也叫未名湾。 她今天听同桌吴媛媛说,在学校里,未名湾流传着一些恐怖传闻。 池塘里应当是养了黑天鹅,她经过时,不知道怎么,突然有叫声,吓得她一愣,不自觉抖了抖。 再一回神,前面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抿了抿唇,没办法,只好闷着头往前走。 却不想,绕过未名湾,在路边供学生休息的长椅上,看到男生闲闲坐着。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无端紧张。 路灯在十米开外,朦朦胧胧地衬着夏夜的细小尘埃。 他轮廓有些模糊,高大背脊微微勾着,长腿伸展开,慢条斯理地抬头。 背着光,于某个角度,发丝间像是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只需要一个双眸上扬的时间,心跳就失窃。 注意到追上来的人步伐倏地顿住,周亦淮终于散漫起身。 但没说话,也没看她一眼,掉头就继续走。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停下来坐这儿。 她不敢多想。 光晕下两个人的倒影始终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 很快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教学区。 陆时宜所在的十八班在四楼,而且距南边楼梯口最近,但她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每上一层楼都抱了一丝警戒。 不成想,一直到了四楼,他都没有停下,仍然上行。 而这栋教学楼只有五层。 陆时宜脚步一顿,明白不能继续跟上去了。 彼时,吴媛媛从拐角处蹿出来,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说:“我刚准备折回去找你呢!对不起啊,走太急了,忘了你还不太熟悉路。” “没事。”陆时宜最后偏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对她说:“我跟着一个男生回来的。” 吴媛媛显然也看见了,但不太在意,“哦。你说周亦淮啊。” 周yi huai? 她一边领着陆时宜往班级走,一边解释:“他啊,支配着我们整个高中学习生涯。” “啊?” 吴媛媛看她这副愣住的样子,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笑出声:“那你是没见过,十次联考,他十次考第一的样子。喏,期末排名还在一楼北边挂着呢。不过你既然加入附中了,以后咱们就共同承担痛苦了。” “……他这么厉害。” 从前她想,只要进了附中就可以。没想到还是不够。 “可不是嘛。他在十九班,五楼只有一个班,就是他们竞赛班,你看,这待遇多特殊。”吴媛媛说,“他们班本来人数就少,高二下学期保送了一批,出国了一批,提前高考上少年班又走了一批,现在都不知道还剩几个人。” “而周亦淮,”吴媛媛笃定泰山地说,“他放在那群卷王中也很可怕。” 今天开学第一天,班级并不安静,反而同学们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吴媛媛进了后门,拉着她到座位坐下,掰着手指继续说,“更何况,大家都看脸嘛。咱们这儿,至少有一半女生喜欢他,但从来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多近。” 陆时宜心里有些发闷,但也没什么其他心思。 这太正常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没敢问吴媛媛,他名字到底怎么写。 她会很容易就暴露她是那百分之五十。多少有点痴心妄想。 “你也是吗?”她问吴媛媛。 这个问题不带任何试探,只是好奇。 她看过来的眼睛像是在清水里泡过一般,纯澈得很。 吴媛媛实在没忍住,出其不意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先感叹了一句好软,然后说:“不好意思啊,我是那另外一半。” 这样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吴媛媛问。 陆时宜很诚恳地摇头,“为什么?” “虽然周亦淮也不错,但我的心全给了我的第一任同桌。”吴媛媛嘿嘿一笑。 陆时宜想了想,“贺迟晏吗?” 谁知她刚说出这个名字,吴媛媛近乎喜极而泣地惊叹:“你竟然知道!” “我看过《重返十七岁》这个综艺。”她说。 这档明星校园体验式励志真人秀,选了宁宜附中作为录制点。 吴媛媛高一时所在的班级,恰好有贺迟晏这位大明星参与拍摄。 “我都跟我哥坐过同桌了,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她托着腮长叹,“什么时候能结束高考?好想去看演唱会。” 有了偶像拉近距离,吴媛媛又很热情地给她介绍附中的其他事。到第二节晚修,她才得了空继续写题。 边写边想一些事。 陆时宜在原来的学校也名列前茅。 附中安棠分校,虽然挂了附中的名头,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普通县中。以前同学开玩笑,说是附二中,叫着叫着也就成了二中。 二中的第一名,高三时可以进附中就读,算是个奖励政策。 陆时宜就是这样进附中的。 她不知道自己和新同学比起来,水平到底怎么样。但据往届的学长学姐说,二中第一,在这儿不过中下等。少有例外。 其实本来并不那么紧张,只是在得知他的情况以后,不由自主。 太优秀了。 她小声叹了口气,注意力集中放在题上。 暑假补课期间的晚修只有两节。两节课一下,吴媛媛拉着她回了寝室。 附中住校生很少,能考进来的,大多都是主城区的学生。剩下的从县城考上来的,要么住宿,要么在附近租房子。 吴媛媛是高三才选择住宿的,理由很简单:“我真怕我压力太大跟我妈吵崩了,还不如住校。” 陆时宜跟着她领了钥匙上楼。 “咱们还有一位室友,是文科实验班的。”吴媛媛开了门,给她介绍,“舒佳。” 舒佳已经在里面了,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友好地打完招呼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陆时宜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吗?”陆时宜疑惑。 舒佳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佳佳吗?” 她愣了一下。 吴媛媛也不明所以,“你才是佳佳啊,怎么她也是佳佳?” “不是,”舒佳转头又问陆时宜,“你是不是安棠县人?” 她点头肯定,说:“我小名是叫佳佳。”但基本只有长辈会这样喊。 舒佳顿时兴奋了,抓着她的手臂激动道:“太有缘了!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一时,社会实践到安棠,去的是你家!” 怎么可能不记得。 吴媛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既明白,又不太明白?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舒佳解释了一通。 “那以后叫你陆陆吧好不好。”吴媛媛说,“咱们区分一下。” 陆时宜没有意见。 “你变化好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舒佳指着她眼角,“要不是因为这颗小痣和你的小名,我印象太深刻了,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认。” 叙完旧之后,她们各自开始学习。陆时宜写了会儿题,其中一道卡了壳,许久没思路。 她顿了下,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黑色封皮,里面是全然的空白。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08/01 好久不见。」 入睡前,她将本子放在枕边,顺理成章地梦见了从前。 陆时宜高中以前都在外地念书。父母务工换地方,她也就跟着转学,从而待过不少省份。 后来上高中,学习吃紧,父母觉得多次转学对她影响不好,就把她安置在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宁宜郊区的小县城里,那边只有一所普高,就是二中。 她从小辗转多个城市,讲出来的话不伦不类,不是普通话,也不像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在二中,没少听到同学的窃窃私语。 那天学校举办班级间的朗读比赛,她借口生病请假,待在家里没去。 而也是那天,外婆接到村委会通知,宁宜最好的高中到他们这边来社会实践。 傍晚时,高一学生会组成小分队,到村里的各家来帮忙准备一顿晚餐。 陆时宜正在屋里写着作业时,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 她没出去看。 外婆早早地就在准备晚餐了,甚至还提前杀了只鸡。 那帮学生很热情,纷纷表示要帮忙一起。其中不会做饭的两个人,被他们赶去写小组实践报告。 外婆指了指方向,“你们去书房写。我外孙女,佳佳,也在那儿写作业呢。” 周亦淮和路扬进来的时候,陆时宜正卡在一道物理题上。 她听到外婆让他们进来,但没当回事,也就随意瞥了一眼。 两个男生。一个略胖,另一个高高瘦瘦的。 略胖的那个见了她,笑意盈盈地坐过来问:“佳佳妹妹,你们这儿有WiFi吗?” 她被吓了一跳,右手握着的笔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声。 她摇了摇头,然后低头拾起笔,没再说话。 外婆不赶潮流,平时并不上网。而她虽然有手机,但不提,外婆也没想到这方面。 对方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对高个子说:“阿淮,给我开个热点吧。我叫你一声爸爸,求求了。” 被吵得不行,周亦淮随手开了。 他暼了一眼垂着头的短发女生,不冷不淡地说:“路扬,你少乱攀亲戚。” 不知道他是在说这声“爸爸”,还是那声“妹妹”。 路扬啧啧两声,不为所动地开始连WiFi,一边动作一边吐槽:“我说你啊,热点名叫‘把周末扔进垃圾桶’也就算了,毕竟咱们搞竞赛的,确实没有周末。但你每天换一个新的密码,几个意思,怕人蹭你热点啊,不嫌麻烦?” “更神经病的是,密码是每天的日期。”他口无遮拦,也没管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真服了,还得看看今天几月几号。” 周亦淮懒得理他。 他坐下之后,掏出实践手册开始写报告。 陆时宜离得近,余光瞥见了他的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路扬打了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开始和她搭话,“佳佳妹妹,这题不会吗?我教你啊。” 她终于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自来熟得如此自然。 路扬就当她是同意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 讲到一半,陆时宜说:“如果这样的话。A和B选项都是对的。” 路扬没有一点被质疑的挫败,反而惊喜道:“妹妹,原来你会讲话啊!” 她被口水噎了一下。 “就是怎么感觉口音怪怪的……” 周亦淮扫了眼她埋得越发低的脑袋,在桌下踹了路扬一脚,“说话注意点。” 路扬尴尬地摸摸头,道了声歉,然后把注意力放回题上,嘶了一声,“好像是有点争议。” “阿淮,你瞧瞧。”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然后展了展臂,用手上握着的笔,在那道题的关键词上划了道横线。 陆时宜不知道这么笔直的线,是怎么能用人手凭空画出来的。 “题目说得不清楚,抓住这个关键词,它有另一个意思......”他简短解释了下,“这样就没有争议了。” 她同意地点点头。 干脆利落地选了B后,她合上作业。 路扬见状:“你写完作业啦?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带我们逛逛吗?” 村子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左右不过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但路扬并不觉得扫兴,非要去看外婆养的鸡。 陆时宜看了眼另一位男生。他慢悠悠合上实践手册,站起来,似乎也挺感兴趣。 这个时间点,放养的鸡兄们都被赶回了圈内。 陆时宜本不想开口,但思及自己到底是主人,最后还是边指边给他们介绍:“那只叫好好,这只是学学。” 周亦淮没憋住笑,问她:“习习呢?” 她没想到,她这点恶趣味这么快就被人猜中。 “……在今天的饭桌上。” 路扬恍然大悟,快笑趴下了。 周亦淮掏出手机给鸡摄影,他拍了拍路扬,“你把这两只赶到一起来。” 路扬:“……” 周亦淮蹲着。从陆时宜的角度,能看见他松软的头发,以及宽阔的后背。 他校服外套敞开,拉链都拖到了地上。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是吧你。”路扬无可忍受地说,“拍这么多张就算了。拍这个你都要组cp啊,别太离谱。” 他居然很坦荡地点头,不受影响地继续,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毕竟一生就这么些时间,那总要给世间留下点印象。” 路扬笑得不行,指了指那边说:“也对,确实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晚餐。” “谁说只是它们?”周亦淮对他脸上的调侃熟视无睹,一副“你这什么鬼话”的模样。 “我们也只有一生。要用自己的语言,把故事讲完,然后再长大。” 虽词严义正,但他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讲出来。 陆时宜心里一颤,顿了顿。总觉得意有所指。 这一瞬间,周亦淮站在那儿,跟着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好像,又融为一体。 灿烂如阵雨洗过的太阳。 路扬卸甲倒戈:“拍拍拍。您想怎么拍怎么拍,我可不敢跟您辩。” 周亦淮这人吧,他不知道怎么说。当朋友这么久,偶尔争论,他竟一次都没赢过。越想越不得劲。 路扬挑了挑眉,凑到陆时宜身边,企图拉拢她成一个阵营,“妹妹你别看他这人,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小气又记仇,不能得罪,咱别理啊。” 陆时宜不自觉轻“啊?”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偏头去看他。 还未见表情,先听到一声无所谓的哼笑。 “你可别不信啊。”路扬说,“我小学借了他50块钱,结果这狗东西过了好几年还记得,初三的某一天突然叫我还钱。大少爷缺我这五十吗?!” 陆时宜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重点不是这个,”路扬越想越愤懑,“重点是,还钱就还钱,他还人身攻击!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看你考不上附中了,趁早把债还了,不然以后见不到,成了老赖名声不太好听’。” 至此,路扬声音渐小,有些委屈道:“我不就那段时间堕落了一会会儿,月考掉了两百名吗……” 周亦淮嗯一声,心平气和重复:“也就两百名。” “……”路扬挽尊,“那我稍微努点力,最后不还是考上附中了吗?怎么着也是你打脸。” 就为了这,他奋起直追、力挽狂澜。 他容易吗他? “哦。” 周亦淮头也没抬,懒散道。 简简单单一个字,但威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庞大。至少路扬应当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插了一刀。 陆时宜觉得他有点傻。 明明不是真的想让他还钱。 她眼睛落在周亦淮校服外套的lg上,有一种感觉,不断地在心里升腾。 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犹豫片刻,顺着却又潜在地转了话题问:“附中是什么样的?” 学校老师有讲过优惠政策,二中的第一名在高三可以进附中学习。排名靠前的同学几乎都在争这一个名额。 路扬得了台阶,眯着眼睛回想:“学校都长一个样儿吧,几栋楼长廊连接。梧桐道、未名湾、月牙坡、行方广场……反正挺大的,具体有什么特别的,我也说不上来。” 陆时宜:“这样啊。” “其实要是能上网,”他话锋一转,记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对她说,“有个综艺是在附中拍摄的,你可以搜搜,看了就知道附中是什么样儿了。” “哦,好。” 虽然是路扬在回答她的问题,但陆时宜的余光一直小心地在关注另一个人。 她瞥到,周亦淮用手撑了撑眉骨,似乎对路扬的话感到无语。 无、语?难道讲得不对吗?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附中如何,只是实在找不到话题。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句话时,外婆的声音传来:“佳佳!开饭了!你把人都带进来!” 于是她也不用继续了。 这顿饭大抵吃得宾主尽欢,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那群学生她数了数,大约有八个,离开时,一个个都很开心地道别。 陆时宜收到外婆指示,去库房取了点自家做的点心,让他们带回去。 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最后一个送别的人。 递到周亦淮手上时,他正拉上单肩包的拉链。见她过来,笑了下说:“谢谢啊。” 她摇头:“不用。” 周亦淮说完就转身走了,背影渐渐沉入夜色。 耳边那群学生离开的笑语声也逐渐听不见。 陆时宜有些颓然地走回书桌旁,心里若有似无地难受着。 那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是一幅完整的拼图,却独独缺失了一块,留下醒目的空白。也不致命,但存在感很强。 她茫然地坐下,垂着眼睛想。 阿、淮?是哪个huai呢。 都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也是真的浅薄。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她吐了口气,准备动笔写一写,列举同音字。却不想刚抬头,就见桌上多出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偏厚的笔记本,封皮是黑色的。 翻开扉页,一个红色的印章强势地夺人眼球,“宁宜大学附属中学,奖”。 陆时宜心脏都高高悬起。 难道是收拾东西时,他不小心落下的吗? 她迟疑地再翻页,后面却没有任何字。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作为奖品颁发的本子,主人也没拿它来做任何笔记。 她将之合上,想追出去看看还能不能赶上物归原主。刚拿起起身,一张照片就轻飘飘地从里面掉出来。 陆时宜捡起。 拍的是附中的正门,校名烫金。墨绿色校徽被一只手举起,掩盖住伸缩门,占据相片中心。 内里通往教学区的路上,树荫蔽日,枝叶繁茂。远处的楼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建筑群之宏伟,那么漂亮。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不久前举办了一个以“我与附中”为主题的摄影比赛。 他的这张照片获了特等奖,这本笔记本是其中一件奖品。 初看到时,她只觉得—— 遥不可及。 然而。 那天她看着相片静默片刻,手指摩挲两下,忽然若有所感,将之转到了背面。 遒劲潇洒的黑色笔迹映入眼帘,带着一股落拓不羁。 男生这样写道。 「好什么好。他说什么你都照做? 附中什么样,高三自己过来看。」 似是经过一瞬的犹豫,两行以后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而那空白之后,是更上一层的凌厉。 他妥协般地写。 「我知道你可以。」 那一瞬间。 破土而出的种子,发芽了。 04 陆时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两个室友还在洗漱时,她就已经出了门。 她特地绕行去了教学楼一楼北侧。 正如吴媛媛所说,上学期的期末排名,还挂在宣传栏那里。 周、亦、淮。 原来他名字这样写。 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 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穿过长廊,从南侧楼梯上了楼。 班里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人,而且都在很认真地干自己的事情。 吴媛媛没一会儿也叼了个烧卖进来坐下。 早读是班主任江岁宜的,很年轻,教语文。同学们私下都叫她仙女。 这节早读的主要内容是选班委。 令陆时宜没想到的是,班委这种在二中吃力不讨好的活竟然有不少人竞选。 最热门的当属语文课代表。 吴媛媛在她耳边低语解释:“大家都喜欢仙女,她人真的很好。” “你要不要试试看?”吴媛媛怂恿,“除了办公室在五楼北侧有点远之外,没有其他缺点了。” 陆时宜本来没打算参与,一直在低头整理发下来的新书。但听到这句话,她手上动作顿住。 五楼。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觉得自己选不上。这种投票选人的活动,多数情况下都和人缘有牵扯,而她和谁都不熟。 江岁宜扫视了一圈,底下举起的小手和雨后春笋一般节节冒头。 在一群人中,只有陆时宜举得又低又不明显,耳尖似乎还染了点薄粉。 江老师点了点头说:“感谢大家这么给面子。但人太多了啊,咱们节省一点时间,这回我能不能独|裁一下?” 班级里几个显眼包已经带头笑了,“仙女做的事怎么能叫独|裁呢?” “行,没选到的人不要伤心啊。”她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后排,“那给新同学一个机会,她就是语文课代表了,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 课桌之下,吴媛媛已经疯狂扯她校服衣角表达激动了。 陆时宜垂头避开同学们回头打量的目光。 她觉得有点愧对江老师,毕竟她选课代表的动机不纯。但从此刻起,她决定以后兢兢业业地对待这份工作。 附中的进度要比二中快很多,大部分学科已经上完了所有新课,开启高考复习,剩下的少部分也在收尾阶段。 陆时宜不光要跟上节奏,还要自学补上落下的内容,恨不得把时间拆成两份用。 于是也没功夫想有的没的。 下午两节连堂语文课下后,是自由活动课时间,老师喊她一起去办公室。 陆时宜很羡慕班上有些人,他们和老师说话就跟处朋友一样。她忐忑跟在江老师后面,觉得自己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他们是从南侧楼梯上去的,到五楼后,再穿过长廊到北边。 这不可避免地要经过十九班。 还在上楼梯时,她的呼吸就已经微屏了。 江老师回头笑着对她讲:“刚来附中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老师说。” 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老师。” 十九班在十八班的正上方。 老师走到前门,随手逮住一个人,问:“何徐行呢?” 陆时宜略显无措地站在她身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往里面看,可是却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然后再犹疑地看回去。 吴媛媛说十九班人少是真的。即便单人单桌,教室后排也空了很大一片地方。 中午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天空雾蒙蒙的,但她觉得她的心跳此刻都被赋予了亮色。 而她没看见他。 于是又重回暗沉。 那个叫何徐行的男生被同学喊到她们面前,江老师给她介绍说:“这是十九班的语文课代表,以后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原来他们班的语文也是江老师教。 陆时宜又不争气地庆幸了。 何徐行是个皮肤略黑的高个儿男生,听完老师的话,咧着牙打招呼:“你好。” 认识完毕后,江老师领着他们往办公室走,“新一期《作文素材》到了,你们数好数量发下去啊。何徐行你带着点陆时宜。” 何徐行嘿嘿一笑:“保证完成任务!” 五楼真的很安静。除了竞赛班,还剩下三个空教室,一般用作教师集体备课,不作集备时就是竞赛班的活动场所。 他们走着经过时,陆时宜看见不少同学,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这些教室里,有些在讨论题目,有些在玩乐器。连廊北侧还有区,设置了吧台。 五楼的氛围和底下四层泾渭分明。 也不奇怪。陆时宜早上看年级排名就知道了,前面的名次几乎都被十九班承包。偶尔冒出几个其他班的,就会被称作黑马。 这么多人里,唯独看不见他的身影。 陆时宜闷闷地收回视线。 《作文素材》堆在办公室公共区的长桌上。 江老师手一指:“在那儿呢。” 说完她就要走回工位,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对了,何徐行。你帮我告诉一下周亦淮——”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重重一跳。 她捏着杂志的手发紧,不由自主地就抬头了。 “你转告他,谢谢他今天塞在作业里的那包辣条,但这点东西贿赂不了我,罚他抄的二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何徐行“嗤”一声先笑为敬,“好嘞!” 陆时宜不明所以。 旁边何徐行边数边小声嘀咕:“可淮哥好像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吧。” 他们班人少,很快就数完了,看着都没有二十本。 但何徐行停下来等她,说:“可能有点重,我待会儿帮你搬去你们班。” 她加快动作,道了声谢。 抱着杂志出去时,江老师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橘子,她颇有些窘迫。 何徐行承担了两个班的大部分重量,宽慰她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江老师很温柔的。罚周亦淮呢,纯粹因为他期末考试错了一道除他之外,再没人错的诗词默写送分题。” 原来是这样。 虽然她应该为他感到惋惜,毕竟加上这送的两分,他会比第二名高出整整十五分。但莫名其妙,她把这件事和他的脸联系到一块,只觉得—— 有点可爱。 出了办公室,快到拐角书吧时,陆时宜目光一扫,竟然看见了他。 书吧由环形玻璃围起。 她抬头的时候,一只单臂恰好搭在窗台边,然后那张脸紧接着出现。 玻璃上充斥着细碎的小水珠,不时有雨滴滑落,他的身影又清晰,却又模糊。 陆时宜的目光顺着那滴雨的走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低敛着黑眸,在往楼下看,以这个姿势半天都没动,说不清什么意味。 陆时宜心脏紧了一紧,没来由产生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想法—— 他好像不喜欢雨天。 何徐行显然也看见了他,他招了招手,凑上去喊了声:“淮哥!” 在周亦淮看过来之前,她先行撇开视线,说服自己是在看地面。 《作文素材》还在何徐行那里,他向周亦淮跑过去,她也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不自在地侧着半个身子,装作与此事毫无关系。 事实证明,周亦淮果真也没有注意到她。 何徐行把刚才江老师的话当玩笑重复了一遍,又问:“真是你塞作业里的?” 男生刚才的那股子情绪一瞬消散,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又恢复了那副带笑的模样,眉梢轻轻扬了下,似乎在思考。 然后没两秒,他啧了一声,嫌弃道,“昨天把作业借给路扬抄,应该是他夹里面的。这傻憨憨,东西都收不好。” 何徐行:“我就说嘛。” 周亦淮随手从书吧架子上取了本书,一脸无语:“待会儿回去,我好好教育他。” 何徐行见他拿了书,加上怕陆时宜久等,就告别了。 他们总共也没聊两句,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返回十八班的时候,何徐行主动开口:“说起来,我以前还想偷师一下周亦淮的学习方法。” 她顿了一下,“什么?” “但是后来发现,”何徐行两眼望天花板,似乎要含上热泪,“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就是不看教科书。” “学不来,真学不来。”他感叹。 下了楼,走到班级后门的时候,何徐行的脚步突然放慢了。 陆时宜以为他终于不堪重负,正要开口时,却见他停在了后窗,往里面看去。 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他嘴角倏然勾了一下。虽然很快撤回。 陆时宜顺着他的目光,感到有些奇怪。她的座位就靠在后窗边,彼时只有吴媛媛趴在桌上。 何徐行将杂志放在窗台上,手臂一展,拔掉了吴媛媛mp3的有线耳机,“又在偷听?” 毫无意外,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 陆时宜移开眼,想。 原来为了跨楼层见一次面,不止她一个人会做竞选课代表这种傻事。 她尽职尽责地把杂志发了下去。 回到座位时,才听吴媛媛提了两句她和何徐行的渊源。他们俩高一还没选科的时候是同班同学,逐渐处成了好哥们。 另外还得知,何徐行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县,是中考考上来的。 陆时宜没有向吴媛媛提及她的猜测。在这种事情上,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感同身受也罢,她没有立场替别人拆穿。 没多久,有一个同学来找她,说少了一本素材,自己没拿到。 想着可能是刚才数太急数错了,陆时宜把自己的那本先给了她,自己又上楼跑了一趟。 快到他们班后门口时,伴随着篮球上下拍动的声音,陆时宜听到一句嘶吼。 “我说怎么死活都找不到我那包辣条了,啊啊啊啊啊!”是路扬。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另一个男生问:“篮球馆还有位置,今天怎么没和阿淮去打球?” 路扬还是一幅哭丧脸,“我倒是想啊,但这混球一到下雨天就跟生锈了一样,动也不动。” 原来她的感觉没错。 她终于没忍住往里面暼了一眼。 周亦淮已经回来了,他坐窗边,似乎跟她是差不多的位置,桌上摊着他在书吧拿的那本书。此刻有个女生站他旁边,拿着本厚厚的习题册,应该在问题。 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她已经走过了,再也看不到。 她急匆匆到办公室取了一本作文素材书,又小跑着原路返回。 这次他旁边没人。 他在睡觉。趴下后,脑袋埋在胳膊里,露出一节冷白的后脖颈和半边流畅侧脸。 路扬在后面大喊:“周亦淮,汽水喝不喝?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 陆时宜见他动了,她自己反而不自禁皱了皱眉。 好想拿封条把路扬嘴堵起来。 然而下一秒。 他抬了头,眉眼耷拉,唇角却弯着。他侧身回头,笑骂了一声有病,然后说喝。 阴沉沉的世界里,似有光照了进来。 耀眼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可是,周亦淮。 她回去写道。 「08/02 你不喜欢雨天。 谁又能成为你的太阳?」 05 暑假补课期间放的是月假,课表很单调,没有大课间,不用做早操,更没有体育课。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或许旁人觉得有些难捱,可因为每天要往返五楼办公室,陆时宜有了期盼。 有时他在班里,有时不在,而看见他本来就是一种惊喜。 往楼上跑时,是一天中她给自己赦免的,仅有的放松时间段。 除此之外,她收敛了所有杂念,专心学习。不怎么出班级门,除了临近的同学,也很少跟其他人沟通。 一晃来附中都有二十多天了。 那天晚自习前,陆时宜在整理桌角堆得老高的书。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发现,即便再小心翼翼保养,不少新书的边角也都卷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说服自己先不用在意。但再看两眼,仍觉难受。 吴媛媛告诉她,小卖部会卖漂亮精致的书皮。 学校的小卖部她并不怎么涉足。对于她来说,一日三餐之外的吃喝都算是不太必要的开支。 想了想,她对吴媛媛说:“那我去看看。” “你快点啊,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小卖部在食堂楼下,距离篮球场很近。 陆时宜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正靠在椅背上用电脑看剧,目不转睛。旁边放置的锅里在煮着什么,闻着很香。 里面不大,但商品分类清晰,她一抬脚,直奔文具区。 她正蹲着看一层货架的价目,摇了摇头,转向另一边。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似乎有很多人。 “打球之前可是商量好的,你请啊!” “正好今天晚自习,老班说看电影,零食什么的都拿起来!” “今天非得榨干你校园卡不可,让你在老板娘这儿以身抵债。” 几个男生大大咧咧的玩笑声传来,陆时宜也没太在意,拿了卷中号透明胶带,站起来,准备到收银台结账。 “少来啊。”是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他还微微喘着气,似乎没完全从剧烈运动中平复过来,“赶紧点拿。” 陆时宜动作凝滞了两秒,才慢慢从货架间走出去,一眼看到了周亦淮。 刚打完球的少年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的黑色T恤。 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他随意地捋了捋头发。 收银台那边已经堆了很多零食饮料,老板娘终于舍得从电视剧中移开眼,开始扫商品条码。 陆时宜捏了捏手中那卷胶带,无声地走到他后面排队。 很奇怪,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很干净。就像是……阵雨浇湿的树叶。 扫描器发出的“滴”声不间断地响起,几个男生抱着一堆东西又凑上来,“还有这些。” 老板娘一边扫一边扯了两个袋子递过去,他们接过后,就站在前面往里面装。 台上东西结算完毕,她刚要往刷卡机上按数字,周亦淮却拦住她,“稍等,还有。” 陆时宜感到一丝莫名,明明他的同学都在前面,没有人在拿新的了。 哪里来的“还有”? 不成想。 他偏了偏身体,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东西太多了,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你的我来请。” 声音清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和她说话。 大脑瞬间的空白,让她下意识低头拒绝:“不用。” 天知道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险些气绝而亡。 周亦淮觉得有些好笑,缓声说:“快点啊。老板娘要等急了。” 她被赶鸭子上架,小声说了句“谢谢”,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 此刻她不免庆幸自己拿的那卷胶带,并不太值钱。 黑色的显示屏倒映着她的无措。 她攥着校服衣摆,看着老板娘扫完码后又重新按了数字。对她来说很大的一个数字。 周亦淮捏着校卡,食指一拨,将之转了个身,放在刷卡机上。 老板娘:“要输个密码。” 消费超过限定数额得输密码,这是附中的防丢防盗规矩。 毕竟总有人粗心将校卡弄丢,也发生过捡到校卡的人很快将里面的金额挥霍一空的事。后来附中就搞了这么一出。 密码默认是身份证后六位。她听吴媛媛提起过。 周亦淮伸手,修长指节快速地按下,手背青色脉络迭起。 陆时宜想到什么,没忍住瞥了一眼,做贼似的。 只看到前两个数字,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31xxxx。 原来他的生日是31号。 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一共有七个。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 他的生日在几月? 七分之一的概率,她难以获知。 前面几个男生装袋完毕,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我去。阿淮你是真不怕校卡丢啊,一次往里面充多少?余额还有这么多!给你跪了。” 周亦淮将校卡装回口袋里。 “嫌早?”他嗤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电影片头都快结束了吧。” 男生们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肩,把他按着往下沉了沉。 他侧过脸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笑容恣意。 拿着的蓝白色校服飞扬在身后,头发因为奔跑的动作蓬松得一起一落。 此刻,陆时宜竟然很羡慕那群男孩子。 她拿过那卷可以算作是他送的胶带,走了出去,掐着晚自习的铃声赶回了班上。 吴媛媛正在和物理作业斗智斗勇,见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含糊其辞。 发了有一会儿的呆后,她撕开胶带,对着新发的教材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胶带贴在了书角,再用剪刀裁了两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吴媛媛不解地问。 她手上动作没停,一连将四个书角都贴上透明胶带,答:“包书皮。” “拿胶带包书皮?”吴媛媛从来没见过这种包法,看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说,“其实书的四个角最容易褶皱和破损,拿胶带封上它们就好了,也不会遮掩书原本的模样,这样省时又省力。” 该怎么说呢,其实她的出发点是省钱。在二中,倒也被人笑过。 但吴媛媛却觉得这个包法很酷,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同款。 没两天,班上一小片区域的女孩子全都成了这样,连带着和她的关系都好了起来。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有时你在一个群体中拼命不可及的,换一个地方,却唾手可得。 / 附中晚修都是自习,偶尔用作周考,但每天办公室里都设置有专门负责答疑的老师。 这天轮到语文。 前几天刚上过作文课,江老师课间就在挨个找人分析作文卷了,没找完的就搁在晚修。 她剖析得细,会逐个找出不足,并且还会挑出那部分让重新写框架。 陆时宜刚做完数学作业,就轮到了她带着作文上楼去找老师。 十九班果然是在看电影。门窗紧闭,窗帘拉得很死,里面没透一丝光,应该没开灯。 她路过时,大概正播到精彩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哇?”“哇!”声。 不知道这么多声音里,是否有一句是他的。 江老师讲作文讲得很详细,她在头一遍批改时就已经在卷子上写了改进重点,学生写的内容,她恐怕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陆时宜拿了高分,所以讲起来比较快,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算长。 临走时,旁边工位的一位男老师叫住她:“这位女同学,你等等。” 她认出来,这是十九班的班主任,之前见过一次。 那天是去送作业。 还没走到十九班后门口,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激昂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举报学校补课,谁给你的胆子,啊?” 那声音越说越激愤,连连爆出来好几个不同声调的语气词。 “当然是您给的——” 回话的人明显淡定多了,清冽得像是闷热天里打翻了的薄荷气泡水。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不是您说,有本事我就去举报么?” “你要气死我是吧?” “哪能呢,这不还是按照学校意思照常补了。” 几句话的功夫,陆时宜已经走到了他们班的领域。 周亦淮歪在后门的门框上,左腿撑着,右腿曲着拦住整个门。 一手抄着校服口袋,一手转着笔。 “你还有理了?” 他们班主任很健壮,背后汗渍晕开,短袖下肌肉横生,此时叉着腰,看着下一秒就能上去揍人。 “消消气,您吓着身后的女生了。” 那声音里甚至带着调侃。 他只暼了一下,大约都没看清她的样子,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知道只是拿她作个借口,但陆时宜脑子里,仍跟有烟花炸开似的,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老师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周亦淮无奈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得了吩咐,男生头也不回往里走。 “等等!”他中途又变了卦,“回来回来!” “能一次性说完么老宋,门口挺热。” 他比老师高出很多,没走出几步又折回,叹了一口气说。 “给我严肃点。”他训了男生一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忘了要讲什么,瞪了一眼后道:“滚滚滚。” 虽然是嫌弃的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的纵容。 陆时宜抿了抿唇。 补课这事多少人怨声载道,但敢怒不敢言,偏就他一个人敢真上,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周亦淮是好学生,但又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此刻她听见老宋叫住她,顿了顿,返回去,礼貌询问怎么了。 “麻烦你一下,去十九班叫周亦淮过来。” 也没多解释,语气像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本该就知道周亦淮是谁。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颇有种被惊喜砸中的感觉,回过神才道:“好的。” 她穿过长廊,停在他们班门口,微微踌躇,平息了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敲了敲门。 电影的音量很大,没有人听见这细微的声响。 她自作主张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里面太暗了。电影色调偏沉,发出的光聊胜于无,落在陆时宜眼中,和全然漆黑并无异义。 她克制住身体的一点颤抖,还未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头顶上有声音响起。 “有什么事吗?” 这电影周亦淮看过一次,所以这次并不全神贯注,一抬眼就发现有个人站门口,看样子还是个女生。 也就是他先发现了,换作是其他人,指不定要吓出声叫女鬼。 看着对方的身影,他笑了一声,倏然想起了路扬经常使用的一个表情包。 ——猫猫祟祟。 陆时宜在黑暗环境会下意识害怕,但一知道他在旁边,突然就安心了。 她觉得有点脸热,稍微将身体往外面退了点:“老师找……” 找你。 没经脑子的话差点说出口,幸好她及时刹住。 这么黑,换作是正常人都只能看到人的大致轮廓。她要是这么轻易就认出来讲话的是周亦淮,未免太过可疑。 她吞下未尽言语,继续道:“找……周亦淮,让他去办公室。” 当着本人的面讲出“周亦淮”这三个字时,她心里揪紧得厉害,舌头差点打结。 心里想着要撇清关系,于是把他名字念得陌生又生硬。 周亦淮站那儿愣了一下,心说这什么语气,好像第一次知道我名字似的。 空气静默几秒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想,行吧,还真有可能。 他一边反思自己有点自恋了,一边很淡定地问:“哪个老师?” 陆时宜:“好像是你们班主任。” “哦。”周亦淮眉梢轻轻扬了下,装模作样地回头,在坐着的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然后用很遗憾地语气说,“不好意思啊,周亦淮不在。” “啊?” 那在她面前的,是鬼吗? 他说得自然,压根看不出是在演戏。 她该庆幸现在看不清表情,否则这一副惊讶的模样,早已泄露了痕迹,再也藏不住。 脉搏震动间,她勉强镇静下来,配合着他的话讲:“那等他回来,麻烦转告一下。” 可能周亦淮自己也觉得好笑吧,他从鼻息里逸出哼声,轻咳一下,随即声音压低,嗯了一句。 “他一回来,我就叫他去。” 陆时宜语塞。 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在这儿了,她犹豫着说:“那打扰了,拜拜。” “嗯。” 她退出教室,心跳仍如鼓,不知不觉跑得飞快就下了楼,远远听见背后路扬喊了声,“阿淮——” “你刚站那儿和谁讲话?” 周亦淮走回来:“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聊这么久?”路扬神秘兮兮,“是不是女生啊,我好像看见头发挺长的。来跟你表白?” 周亦淮踹了他凳子一脚,“表什么白,我人民币啊这么受欢迎?人只是替老宋传话叫我去办公室。” 他捂着耳朵都知道老宋要跟他说什么。 自在惯了,一顺口就失了考量,莫名其妙就开起玩笑逗人。 路扬:“差不了多少。你不是红色的那张,也应该是绿色的吧,再不济应该也是蓝色。” “少来,我去趟办公室。” “真去啊?” “嗯。” 但凡不是这个女生,他今天有可能就真装不在不去了。 答应了总不好食言。 而且人家一个乖孩子,不能因为没有成功把他叫过去,而给老师留下办不好事儿的印象。 陆时宜回去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懊恼中走出来。 刚才表现得实在太差了。 可是她想,对她来说,周亦淮这道题本来就无解。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应对,结果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吐了口气,她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复习中。 很久之后,后桌的王伊蕾听完作文解析回来,和同桌小声聊天:“你猜我在五楼办公室看见谁了?” “你这么兴奋。周亦淮?” 陆时宜抓住了关键词,竖起耳朵听。 “对!”王伊蕾把情况描述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宋老师找他在开学典礼发言,被无情拒绝,怎么劝都不同意。没办法,老宋曲线救国,转移话题问他怎么来这么迟。他说自己去接了个水,顺便还欣赏了一下夜景,给老宋都整无语了。” 同桌:“哈哈哈哈哈!” 王伊蕾:“还有更绝的。他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又回来对老宋说——” 她扶了扶眼镜,正色起来,模仿了一下周亦淮的语气。 “下次别找女生跑腿,您这欺负小姑娘呢。” 陆时宜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唰地拉出一道长痕。 与此同时,埋头写作业的吴媛媛突然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回过头问:“哈哈哈哈老宋是不是嘴都气歪了?” 王依蕾:“何止啊!老宋可能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为老不尊了。” 同桌:“所以周亦淮为什么拒绝开学演讲?” 吴媛媛说:“我晏哥当年在附中的演讲太深入人心了,珠玉在前,我觉得周亦淮比不上。” “你满脑子都是你哥。” 同桌想了想,“可能是怕招蜂引蝶吧。” “万一秦灵听说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从国外杀回来,那可有他受的。” 说的声音很小,估计只有她们前后四个人能听见。 “好像也是。”王伊蕾歪头默了一秒,“所以周亦淮喜欢她吗?” 这回陆时宜的笔直接从草稿纸上划了出来,在桌上留下了印迹。 06 还没等到她们揣测的答案,晚自习结束铃已经打响了。 “都是食堂夜宵勾引我!”吴媛媛捞起书包就要跑路。 以往陆时宜总要把手头的事情阶段性做完,整理好书本再走,可是今天也没什么心情。 于是她拎起书包:“走吧,我陪你去吃。” 刚出了后门,就见一波人从楼上涌下来,走得飞快。 为首的是周亦淮。 少年左肩挎着包,右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校服敞着,下摆拖沓在身后,拉链因为下楼时的急转弯而猝不及防地撞上扶杆的金属面,发出尖锐的奏鸣。 三两步就到了下一层。 她想,难怪从来没有在下自习时碰见过。 他走得比谁都积极。 何徐行也住校,他落在人群后面,冲着吴媛媛笑道:“走吧,今天吃什么?” 吴媛媛:“今天有人陪了,拜拜嘞您!” 回宿舍时,她还在啃烤串。 啃着啃着,觉得需要点八卦助助兴,想到之前的话题,于是问:“佳佳,你以前和周亦淮不是一个班的吗,他跟秦灵之间有什么故事?” “咦,你们不知道吗?”舒佳回头,惊讶地说。 吴媛媛:“我就知道大家都叫她公主。是因为高一英语文化节,你们班全员参演的那出《睡美人》吧?太还原了,最后甚至还保留了借位吻,当时观众席听取蛙声一片。” 那个“吻”字被特别强调。 高中生总是对这种荷尔蒙涌动的事,抱有无比的兴趣。 陆时宜听着,心脏好像在悬崖边失足,重重地坠落下去,掉进一滩酸水中。 “是啊,那天表演结束,秦灵就在后台当着大家的面表白了。”舒佳叹了口气,回忆道。 吴媛媛:“结果呢?” “应该没同意。”舒佳耸了耸肩,“人太多了,可能周亦淮考虑到她的面子,就把人叫出去说了。秦灵再回来的时候,虽然是在笑,但讲话都带着哽咽,大家也就默契地不问了。” 吴媛媛啊了一声,有点可惜:“我见过秦灵几次,她很漂亮耶。” “谁说不是呢。但这种事强求不来。”舒佳长叹一口气,“秦灵演睡公主这个角色,是以为周亦淮会演王子,想擦出点什么火花,可是……” “可是周亦淮演了恶毒巫师。”吴媛媛接过她的话,“我记得其他人都是反串。开篇有一个男生抱着襁褓出场,大家还很疑惑。结果发现他居然演刚生完小孩的王后,我快笑撅过去。” 所以周亦淮并没有和她演对手戏。也并没有所谓的借位。更没有在一起。 陆时宜觉得自己濒临溺死之际,却被救上岸了。 舒佳也跟着笑起来,“你没记错,演国王的是我呀。” “!!!” 她又说:“后来秦灵也没放弃吧。听说周亦淮要出国,她也紧跟其后,但你们也看到了,周亦淮没有去。至于之后去不去,就不知道了。” 三个女生齐齐陷入了沉默。 虽然好像应该感到庆幸,但不知为何,陆时宜觉得自己好像也感同身受地被拒绝了。 吴媛媛率先打破沉默:“没关系。她那么优秀漂亮,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合适的!” 讲完,她注意到一直没参与八卦的人,问了一句:“陆陆你觉得呢?” “我觉得,”陆时宜垂下眼睫,勉强弯了唇,“她真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子。” 可以那么坦荡。 就算被拒绝了,往后也不会遗憾自己没说出口。 而她大概永远也做不到。 在其他二人的赞同声中,她缓慢转过身子,对着笔记本里他留的那张照片发呆。 其实之前她大可以带着这些东西去到周亦淮面前,大大方方地问:“嗨。你还记得我吗?” 但她不勇敢。她自己知道。 就算说出来了,然后呢。 无论回答是与否,她无法融入他的圈子是既定事实。然后,她还是会成为过路的甲乙丙丁。 甚至,她这种行为可以被称作是“自作多情”。 更何况。她已经确认了,答案是“否”。 她不过是当时周亦淮顺手帮助的人,并不值得一提,过几天也就忘了。 可喜欢他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没有必须得到回应的说法。她宁愿自己埋藏,承受喜悲。 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终于挽回了一点被拉开的差距。 只是山海本就难平。 / 正式开学前会放四天的月假。 这让上了整个八月课的学生,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说是瓢泼大雨也不为过。 但事实上,放假前一天,发下来的卷子堆起来有鞋底那么厚,能不能放松不好说。 陆时宜把卷子条理分明地放好。见吴媛媛去了卫生间,又帮她也整理了一下。 下一节是生物/地理课,他们班是物化班,生物和地理合班。地理选科人非常少,要去楼下上课。 剩下选生物的独享偌大的教室。 估摸着吴媛媛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日子特殊,都疼成那样了。她想了想,又跑走廊那头的直饮水机那边接了热水。 吴媛媛回来之后,看到摆得整整齐齐的卷堆,甚至还用回形针分了类,忍不住戳陆时宜脸颊:“呜呜呜呜陆陆是什么人间小天使!” 她配合地鼓了鼓脸,“你快收拾东西吧,快打铃了。” 吴媛媛急忙从抽屉里拿书,要走时,陆时宜把杯子塞她手上,直男语气:“多喝热水。” “好!”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生物课,应该是讲之前晚自习年级统一考的周测卷子,她正找裸卷呢,就听见旁边有人问:“我能坐里面吗?” 抬眼看过去,竟是何徐行。 怔愣间,她怀疑对方是不是走错了教室。 何徐行笑了声,解释道:“我们班来蹭课。” 年级的老师就这么多,排布过后,总有班是共用同一个。他们俩班就撞了语文和生物。 临近放假,各科老师都卯着劲儿想把最后一点内容讲完,不想拖到假后。 各种调课过后,生物老师崩溃地发现:嚯,两个班的课撞一节去了。 正好十九班人少,老师就把人赶了下来一起上。 既然这样。 陆时宜的目光不自觉在班里游走了一圈。 周亦淮没来。 她回过神,让了位置给何徐行。 生物老师是个发际线明显后移的小老头,面对学生可严可甜。他一般都会早早地到教室,抢占几分钟时间提前上课。 眼看十九班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班里闹哄哄的一片,几乎没有人在研究卷子。 于是小老头把玻璃杯往讲台上重重一放,不开心地质问:“要放假了,心都野了是吧?” 一瞬间鸦雀无声。 小老头抖了抖手上拿着的答题卡,声音愈冷:“知道自己考几分吗?” 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说话。 “分数还没统计出来,但假期作业拿到了吧?”他说,“谁要是能打包票,说自己赋分满分,他作业免写,其他人减半。谁能?” 他话音刚落下,预备铃声打响。 陆时宜余光悄悄往后看去。周亦淮还是没来。 她不免为他担心。这节课迟到的话,依老师现在的心情,会不会被骂得很惨啊? 见无人吱声,小老头语重心长:“既然没人能,大家就应该……” 后门口就在此时被打开。 蒸腾的暑气一瞬涌入冷冽的教室。 一道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周亦淮能啊。” 随着这句,班上同学纷纷扭头往后看。 路扬和周亦淮走进。他们大约是刚从小卖部出来,手上一人拿了一罐冒着冰珠的汽水。 话是路扬讲的,但却引火到另一个人身上。 周亦淮走得懒懒散散的,听到路扬信口开河,瞥了他一眼,也没否认,随手准备拉开陆时宜后面那排的椅子。 她目光一滞,近乎本能地将头回正坐好,背绷得笔直,心跳蹦得飞快。而几乎是同一瞬间—— “周亦淮能。” 声音笃定,语气张扬。 和路扬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凝固的气氛顿时一散而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接一阵的闷笑。 若不是顾忌台上老师会脸黑,他们都该欢呼着喊“牛逼”了。 小老头一噎,招手叫了课代表把答题卡发下去:“拿到答题卡后前后交换。” 这是他的教学方法,交换订正,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真听。 拖拽椅子的声音近在耳边,陆时宜左手微抖着将答题卡往后递,身体都没有转,捏着笔的右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生物课代表直接把周亦淮的交给了她,作抹泪状交代道:“这可是大家的希望!” 陆时宜拿到,并没有迫不及待地看,而是机械地一遍遍抚平卷角,做好心理准备了才低头。 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终于尘埃落定地安稳了。 是真的。 她蜷起的手缓慢地伸出食指关节,碰了碰他的名字。 又如梦初醒般地侧头看了眼何徐行,发现他在研究吴媛媛粘在桌上写了字的便利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松了口气后,她从桌角捞过草稿本,拿着范本模仿周亦淮写名。 但不敢把三个字连在一块写。 其实这两年她没少模仿他的字,只是终归觉得不对味。 她在密密麻麻的根号中写了个“周”,翻过一页,又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化学式中写了“亦”,最后借了一首必备古诗落下“淮”字。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想到要帮他订正,于是她赶紧收拾好心态认真听讲。 赋分学科一向出卷难,在附中更是难上加难,裸分能考六十,赋完分都快有八九十了。 只是周亦淮实在对得起那声“我能”。 一半卷子讲下来,他只少选了个刁钻的多选题。 陆时宜不敢想象,相比之下,周亦淮对着她多有错漏的答题卡,该是什么表情。 就在脊背僵得发酸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啧。 是认为她错太多了吗。 有点难堪。 然而他声音放低,闲散随意地问了旁边:“笔借一下。” 路扬:“你不是带了?” 他没什么情绪:“没水。” 陆时宜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哈哈哈谁让你只带一支?终于翻车了吧!!!”路扬压着自己猖狂的笑,“你最好考试也这样,我想看你交白卷。” 周亦淮懒得理,“少点废话。” 他上课不怎么讲话,一节过去也只有这么几句。 所幸也只有这么几句,否则被他牵动心绪,恐怕难以专心听讲。 最后五分钟,陆时宜在他的答题卡上终于写了字。那是道实验题,题目要求设计实验过程,空出三行横线的答题空间。 周亦淮的阐述都踩中得分点,只是不可能写得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而她明明可以不订正,却还是想留下点什么痕迹,于是规规矩矩地抄了一遍。 这些一个人制造出的浪漫,都当做巧合与缘分,沾染上隐秘的欣喜。 等到下课铃打响,陆时宜还沉浸于计算紫、白、红眼果蝇后代杂交的雌雄比例,忽听得路扬这个显眼包起哄,大声问:“蔡老师,你之前说的还算不算数啊,就那个作业减半——” 她笔触顿住,抬头看了眼。 老师把书往胳膊里一夹,拿起玻璃杯睨了这边,哼哼两声:“当然。等我拿到分……” 还没等他讲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充斥,路扬拉着几个男生勾着肩站在过道里,齐齐鞠躬恭送他离开,拖长音调—— “谢~谢~老~师~” 他们如此笃定,也如此信任周亦淮。 没有任何怀疑。 蔡老头都没忍住笑场了。 陆时宜刚想转过来把答题卡还回去,才侧过一点小角度,只见那几个男生调转方向。 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又是一阵齐齐鞠躬,语气十分欠揍:“有~劳~您~了~” 吓得她茫然到差点惊起。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和她后面的人讲话。 这会儿全班都在往后面看,她也躲在其中。 周亦淮目光斜下来,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视线没个落点,似乎有那么一点无语。 只是姿态仍旧坦荡,嘴角勾着嗤了一声,起身欲走,“够了啊,真不怕丢人。” 这番游刃有余,想来他也没少经历这种场面了。 陆时宜抿抿唇,捏着答题卡的手紧了紧,还没做什么动作,路扬就过来要走了他的答题卡。 而她没有什么不给的理由。 “哟,看看这卷面——”他追着周亦淮,“讲真的,这订正的字还挺好看。” “嗯。” 周亦淮也没看,顺从地点头称:“你那种狗爬字,看只猫的都觉得好看。” “靠。你大爷的!”路扬气急败坏。 “可你还别说,这字写得和你挺像……” 他们即将踏出班门,后面的就要听不清了。 陆时宜听到“像”这个字眼,心里一紧,脑袋一热,抱着水杯就要跟着出去。 何徐行整理好东西也紧随其后。 刚好出了后门后撞着从楼下回来的吴媛媛,她惊道:“你怎么在我们班?” 陆时宜听他俩拌嘴,依稀有上楼的那两位的声音,她脚步停了停。 路扬:“是女生,印象中后脑勺很圆润。” 又是他:“靠你踹我干嘛?又不是我想盯着她,那不是看黑板必须要看到吗?我哪像你,拿着人家卷子四十五分钟,把人家名字在心里都写几百遍了吧。” 虽然知道路扬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但陆时宜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涌上雀跃。 但是下一秒。 另一道声音懒洋洋响起,“写个鬼啊,都没注意看。” 从崖边跌入万座丛山,粉身碎骨不过如此。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已经完全踏上了五楼。 吴媛媛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陆陆你去接水吗,可你杯子不是满的?” 她忘了,她上一节课间才接的水。 “凉了。”她小声,“我想喝热的。” “哦哦,那你快去吧。” 陆时宜很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歪头笑了下,“走出门脱离空调才发现外面太热,不去了,还是喝凉水吧。” 后桌王伊蕾也回来了,发现桌上的东西,瞧了眼名字,喊道:“时宜你的答题卡。” 她接过,还没去看,就见生物课代表漂移进班里,普告天下般的:“啊啊啊啊结果出来了同学们,作业减半!” 一时间人声鼎沸。 学地理的吴媛媛表示不服,“啊啊啊凭什么!不患寡而患不均!让我哭!” 陆时宜就是这时候垂眸去看手里答题卡的,并没有她想象中错得那样多,赋分估计挺高。 大抵是顾忌着她整洁的卷面,周亦淮特地压着自己的字,显得不那么落拓了。 只是到一处她的笔误,他将错字圈起来,并在旁边附了一个问号,随后写了一个正确的。 可能是写顺手了吧,这字写得不羁,活像是什么烙印似的。 她竟然看笑了。一方面气恼自己丢不该的分,一方面又矛盾地觉得……好像心里没那么难受。 这真是一种很怪的情绪。 无厘头的,就好像蒙太奇的镜头,看似矫情,却正合心意。 把“细胞周期”写成“细胞胞期”称得上绝无仅有。 更别提,旁边还有个他写的“周”。 07 月假陆时宜终于能回家。她把那张答题卡铺展开,用小刀裁下他的签名。 藏哪儿呢。 鬼使神差般的,她剥开自己的手机壳,将这个正方形纸片妥帖装了进去。 和外婆说过后,她坐公交去书店应朋友沈江屿的约。 书店是他小姨开的,一楼卖书,二楼是咖啡自习室。 陆时宜不太会主动交朋友,更别提男性朋友,认识沈江屿……算是和周亦淮有关。 那次附中社会实践过后,陆时宜决心争那一个名额,也开始练普通话。高一选社团时,她这种性格的人,选了一个以前从来不敢想的。辩论。 和沈江屿成为队友,再经分班变成同班同学,最终成为角逐唯一一个名额的竞争对手,不过几个月的事。 “去附中还习惯吗?”沈江屿从书里抬起头来,见她坐在对面,很顺手地要把咖啡推过去,想到什么又顿住没动。 “还好。”陆时宜掏完作业又取出水杯抿了一口,向他展示了手上一沓卷子,表情略显哀怨,“就是进度太快,作业太多,但愿今天能写完三分之一。” 沈江屿笑过后叹一声:“还好最后去的不是我。” 提起这事儿,陆时宜觉得有些可惜。虽说能拿到名额的不是她就是沈江屿,但在最后一次期末考之前,明明是对方稍占优势。 她憋足了劲儿要逆风翻盘,却等来他因病缺考。不算堂堂正正。 作业实在太多,闲聊几句后就是埋头苦干,遇到需要斟酌的再留到最后一起讨论。 下楼的时候,陆时宜往一层瞥了一眼,问:“这儿有英文原著卖吗?” 沈江屿说:“有是有,但少。你要什么书?” 她没立刻回答,“我自己去找找。” 那天看到周亦淮随意从书吧架子上拿了一本,名字没看清楚,依稀辨出是英文。 她迈步挨个找过,终于凭着记忆中显眼的蓝色封皮,拿到了这本《THE FAULT IN OUR STARS》。 星运里的错。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英文书?”沈江屿耐心跟在她后面。 陆时宜不擅长说谎,于是模糊了点托出:“看见第一名的同学在读,就想学习一下。” 他点头表示了解:“周亦淮吧。是他就不奇怪。”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微瞪眼偏头看沈江屿。 反应一会才想起,他户籍好像是在市里。 中考失利只差几分进附中的学生,有执念不愿去其他重高的,就会来二中博一把那个名额。譬如他。 “这么惊讶?初中校友,一起打过篮球。”沈江屿解释。 她摇头。 只是在想,周亦淮那样的人,果然到哪儿都不缺人认识。 并不少她一个。 / 收假回来的晚修,老师猝不及防地宣布了即将月考的消息,每层楼的公示栏已经贴了考场信息表。 排座位的方式全国统一,按上一次考试的名次。 陆时宜之前没在附中考过,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在最后一个考场,于是从末尾开始找。 但是没有。 正想着总不能是把她漏了吧,挽着她小臂的吴媛媛一身惊呼:“哇陆陆你在第一考场,还在周亦淮前面哎!” 媛媛成绩不错,从前面开始找再正常不过。 她把呼吸揣在紧紧蜷缩的手里,挪了视线去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上下挨在一起的名字。 游魂一般。 吴媛媛停了停,语气带上看热闹的好笑:“两年了他都没坐过第二的座位,结果现在直接跑到第三去了。” 一号座位是上届复读的学姐。 陆时宜在二号。 她根本没想过附中是这种排座方式,以至于有些缓不过神来。 周亦淮也会去看考场信息表的吧。 那么,他会不会好奇,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把他从一号座位挤了下去,会不会注意两眼她的名字? 但她没空多思考。第一次月考对于她的意义很重要,比其他早已适应附中模式的同学重要得多。 而且,他那么优秀,她也想……也想,对得起他曾经的肯定,对得起自己。 考前一周,吴媛媛评价她“焚膏继晷”。虽然有些夸张,但的确梦里都在做题。 高三生的书多得能砸死人,清考场的时候,一群人四处找地方存放,整栋楼都飘着“给我留个位置”这样的呐喊。 陆时宜捧书站在后门口左右望,有些为难。 吴媛媛自有办法,拉着她:“跟我来。” 她们俩上了楼。五楼虽然都被征用作了考场,但特殊在,集备教室有十九班学生的私人储物柜。 吴媛媛平时东西太多,就从何徐行那儿要了一个。 “我还有东西,再下楼跑一趟。”她说。 陆时宜答了声好。 她正蹲在地上往柜子里塞书,就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听说你这回都坐到第三的位置去了?” 陆时宜瞬间意识到与他对话的人是谁。 她停下动作,抬头往门外暼。 少年松散站着,一手搭在后窗边,侧着身看不太清表情,微仰着头,勾勒出流畅地下颌,大概在晒太阳。 头发丝在折射下映出亮堂的光,肩上浮金跃动,洋溢着毛茸茸的暖意。 他站在那儿,好像她就能听见,世界久违的喧哗。 周亦淮很浅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哇噻你这什么反应啊?我知道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还特地跑去公告栏看。”另一个男生歇了口气说,“貌似是上一届的学姐,叫什么来着?” 陆时宜呼吸随之一轻。 “不知道。”他晒够了,低下眼来,有些好笑地说,“爬了几层楼大老远过来,说是问题,现在就净八卦了是吧。” “这不是好奇吗?” “路扬去看的,我没去。”周亦淮说,“我知道自己坐哪儿就行了,关注别人做什么。” 陆时宜揪了下手里拿的书,然后舒了口气,苦笑一瞬,又释然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假如呢,假如她足够优秀,到他不得不注意的地步呢? 吴媛媛正在这时候风风火火捧书跑过来,见到两个男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嗨。” 周亦淮点头,礼貌问:“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先进去了。” 她进门,把书往地上一扔,垮下脸蔫了吧唧地说:“重死了我的老天爷,怎么会有我们这种苦逼的人呜呜呜。” 外面两个男生商量着去书吧讲题,就走了。陆时宜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赞同媛媛的话,帮着一起收拾。 整理完毕,她伸手关上柜门的那一瞬间,停顿下来,想。 如果她也能外向一点、勇敢一点就好了。 换作是她,好像也更喜欢和那样的人交朋友相处。 他们所有人,都很坦荡。 而她偏偏相反。 月考照着高考来,连考三天,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就在考场自习,期间也不上晚修。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陆时宜早早到考场,找到自己的位置。 附中排位真的很怪,一号座位不在前门,而靠着后门。也就是说,按照这个方式,周亦淮会一直以背影示她。 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又觉得庆幸。 陆时宜整理工具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几个人围着周亦淮走进来,他被团簇着坐下。 人多得都挤到她桌前,挡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们也就来蹭一个玄学。 什么碰一下、握手、借一支笔,好像就能沾染上学神气息,因此多考几分。 像是路扬,直接把周亦淮头发薅了个凌乱,被他骂得可惨。 其中也有女生,不过最多摸一下他考试的桌子,再多就没有了。 这方面来说,他边界感极强。 停电那晚她就深有体会。 她撇开眼,望着右边的瓷砖墙壁,心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才不信这些。 然而。 答题卡提前五分钟发下来,监考老师拿出按列裁剪好的条形码,走到最后一排,让学生自己撕下来贴上,再把剩余的往前传。 陆时宜贴好自己的条形码,在传到前面之前,用手贴了贴那一串: 座位号0103,班级19,周亦淮。 成功说服自己和其他人别无二样,只是在蹭玄学。 如何叫他又成了一大难题。身后的学姐是用手指戳了她两下,她才受惊似的回头。也要这样对他吗…… 犹豫了两三秒,她最终只是伸长手臂,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椅子。 ……没拽动。 他却感受到了,微偏头,手掌向侧后方伸出,露出小拇指关节处的一颗小痣,客气了声谢谢。 大概已经习惯这套流程,他并不像她那般反应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反应。 考试不让提前交卷。事实上,附中的题很变态,比她参加的任何一次联考都难,也没什么人能提前交。 陆时宜收完作文的尾,检查完选择题有没有涂错后,抬了头。只剩两分钟。 前面的人早趴下了,阳光跃成一道明晰的轨迹,路过他白皙脖颈,落在她指尖。 极速升温,好像能灼烧起来。 她难耐地揉了揉。 这三天过得极快,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多数人都钉在座位上看书复习,而周亦淮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出去和男生们打球。 什么球都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他们自带装备,都不用去体育馆借。 高二和高三楼之间就有乒乓球桌,陆时宜有次复习眼睛累了,出去趴在栏杆上远眺时,恰好看见少年蓬勃的身姿,小球在来回对战中快得只剩残影。 她本来很紧张,但无端在他身上学会了一个词,——松弛。 生物是最后一场,全部考完后全校去报告厅参加开学典礼暨教师节晚会。 也正因如此,这天大家全都在食堂吃晚餐。 吴媛媛收拾好来找她一起,顺便把书本全都从五楼搬回去。 何徐行凑过来帮忙,但他没办法兼顾两个人,陆时宜本来书也没那么多,就说:“你帮媛媛就好了,我自己可以。” 他大概不好意思,正巧看见走廊有人在讨论题,就往不远处挥了挥手,喊道:“路扬!” 陆时宜听清他叫的名字,稍稍顿了一下。 路扬抬头认清人后,熟络地打了招呼,过来问怎么了。 何徐行请他帮了个忙,路扬挠挠头,笑说:“这有什么。” 他看向陆时宜,“就这些吗?都给我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拒绝好意,道了谢后给了对方一大半,自己捧着一小半。 路扬边走边跟何徐行讲话,倏地想起什么往前面一瞥,见到陆时宜白皙的皮肤和圆润的后脑壳,若有所思问旁边说:“这个女生,也是十八班的吧?” 何徐行自然答道:“对啊。” 放下东西回班后自然要去食堂,何徐行邀请路扬一起,他应了下来,掏出手机:“那我跟阿淮说一声。” 吃饭的时候两个男生坐在对面,路扬很是自来熟地和她聊上:“你叫什么?” “陆时宜。” “哇本家呀!” 她没经脑子就说出口:“是陆地的陆。” 他有点可惜:“啊,我是路程的路。” 她敏感半天,可其余三人都是粗神经,也没质疑她为什么精准知道两人不是同姓。 “没关系,同音就是一家的。”路扬想了想问,“你几月的生日?” “六月。” “哦哦,我是前一年的十一月。”他下巴一抬,眼睛一亮,“这不得叫一声妹妹?” 陆时宜被呛得咳了两声。 何徐行见她脸皮薄,顺势接过话题,“咦不是十二月吗?去年和淮哥一起过的吧。” “农历在十二月,这不是为了和他一起,就往后挪了挪。” 陆时宜怔了一下,默默戳了盘子里菜,神游天外。 原来是12月31日。 回收餐盘时,吴媛媛盯着陆时宜剩下的一半的胡萝卜,好奇:“陆陆你应该不喜欢吃胡萝卜吧?可我看你好像每次都点。” 一瞬间三个人都望过来。 “我……”浪费粮食不是好行为,喜欢吃和不得不吃,又是两回事,坦然承认自己有病也没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我不喜欢的食物多了去了。”路扬打断她要出口的话,“况且她这么瘦,胃口就这么点大,每个菜吃两口就不错了。” 吴媛媛一拍脑门:“也对。” 陆时宜:“……” 从食堂下楼后就是小卖部,路扬看了眼手机,告别说:“晚上看节目,我去给班级买饮料。” 往回才踏出两步,陆时宜倏然想起自己笔芯用完了,和吴媛媛说了一声,转头去小卖部买。 这个天店里仍开着冷气,门口用磁吸透明门帘隔断。 路扬大大咧咧地冲进去,猛地放下门帘,磁的吸力让它差点甩上她的脸。 说差点,是因为刚好有只手伸了过来,重新拨开。手指白皙修长,皮肤下血管和青筋交替。 他先一步进去之后,手却没收回,虚虚拦住往下落的门帘,等后面的人进来。 陆时宜心跳快了一拍。 就像在考场时,她无数次期待过的想法一样,如果他能转过来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惜全都落空。 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 在她收敛起非分之想的瞬间,前面的人却顿了顿,突然回头。 “同学?” 08 意识到周亦淮叫自己,只是因为她愣神太久,迟迟没有进去。她快步跟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这才将门帘放下,去找路扬。 看吧,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陆时宜挪动到文具区那里,即使想再慢点,也不过多出几十秒钟。 老板娘迅速地结完账,她不敢多留,只好拿起东西离开。 礼堂里挤满了沸反盈天的高中生,尤其高三才考完,更像是脱笼的困兽。 陆时宜靠在椅背后面,听周围的人对答案或是讲八卦。可无论讲哪个话题,都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周亦淮。 “他真不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还能有假?你没看到谢一程在念稿子吗,换成他了。” “啊,真太可惜了,不敢想象他那张脸在大屏上会帅成什么样子。” “胆小鬼,我就敢想。” 她前面几排坐的是十九班,眼下争论一道物理题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吵了别吵了,等阿淮过来就有答案了。”有人出来打圆场。 一瞬间那边就冷静了下来。 “你们给他留位置了没?” “留了留了,绝佳舞台观赏位置。” 这个位置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毕竟一压下眼睫来,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校服外套的领子没整理好,立了起来,半遮半掩地包裹里面的pl衫。发尾有一块稍显长,轻扫着白而细的后脖颈。 礼堂的驳杂灯光打下来,发间溢出光泽,脑袋像一颗饱满的小栗子。 晚会前半场是开学典礼,领导、教师、学生代表轮着发言,大家都提不起兴致弯了脊背,他的肩却宽阔挺拔。 就那么浅浅抱臂坐着,偶尔偏头和旁边人说两句话,唇角弧度清晰可见。 陆时宜借着给台上拍照的理由,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镜头稍微往下落了落,定格下这一幕。 然后做贼心虚地收回,也没管拍没拍糊。 毕竟这对她来说不重要。要知道,有些人光凭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足够让人心动。 彼时世界分离成两个。 一个是集体活动的热闹喧嚣,另一个,是她心里独自的呼啸。 转场为节目演出前,中间休息十分钟。 陆时宜去了趟卫生间,眼见排队的人实在太多,她想了想,穿过走廊,去到邻近的艺术楼。 这儿的卫生间果然没人。 她洗完手,正准备绕回去,却听得有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 艺术楼一楼是阶梯教室,念着指不定是有节目在这儿候场排,她也没在意。却不想,就在匆匆路过时,听到他的声音。 “不好意思,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而且我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好……” “不是!”女声忙打断,“喜欢学长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周亦淮又说了声抱歉,这回语气里带上了点慎重:“我不太赞同你的说法。” “不论任何人,喜欢自己才是首要。” 听到开头,陆时宜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但反应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偷听后,她迅速挪动。 周亦淮先行出了阶梯教室,头也不回地往礼堂走。 陆时宜刚到门口,冲出来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撞了她一下,连对不起都忘了说,然后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也就在那个瞬间,豆大的眼泪落在她手臂的皮肤上。是那种潮湿且温热的触感。 长长的廊道上,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而她不偏不倚地站在中间。 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因为她既没得到,又没失去。 可不久后又感到悲伤。她想,原来有些人本身就只是拿来遇见的。但从那一刻开始,你和他的告别时间就在倒计时。 陆时宜缓缓收回视线,迟疑了几秒,决定再上一次卫生间。 裙子的话,没有口袋能装纸巾。 她目不斜视地进去,那个女生靠在墙壁上,感觉若是没有支撑点,人就要倒下了。见她进来,女生立马压低声音,抹了抹眼睛。 陆时宜进了隔间,锁了门,数着数等了两分钟,按下冲水,推门出来。 哭的声音是小了,可与之相反,泪却越来越多。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一包纸递给女生,态度自然得像,只是刚好没用完那包纸。 女生抖了抖睫毛,颤着手接过时,却意外扑到她怀里抱住了她。 过于猝不及防,陆时宜原地僵了一会儿后,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什么话也没说。 耽误了这么久,恐怕节目都错过好几个了,但她好像并不怎么遗憾。 只是,一点点难过,就一点点。 她正准备悄悄进入礼堂,却被从后台突然冒出来的老师拉过去,“哎哟正好临时缺个人,同学辛苦你帮个忙!” 原来有个教师的联合节目,这个节目大概有二十分钟,过程中幕布落下的时候要个人迅速换道具,转场景。 之前负责这块儿的人出了意外,老师刚出去抓人就抓到了她。 于是她被安排在角落的幕布后面,靠着后台的隔板,坐着等那个时刻的到来。 那个地方有点暗,其实不大看得清。她给吴媛媛发完消息说明情况,心里一边留意时间,一边回忆刚才在艺术楼的画面。 那种失落,在幕布之前极致的狂欢下,被衬托到顶峰。 陆时宜捏着手中的道具,望向舞台。高|潮来临之时,炫目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她呼出了一口气。 “没有人能一声不响地成为光。”她垂下头,小声嘀咕。 可她现如今也凿壁偷光。 “嗯?”她的背部,隔板之后泛起一声笑澜,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怎么说?” 这一刻,世界寂静。 脖颈突然发硬,陆时宜吞咽了一下,没想通周亦淮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台。 他难道不应该坐在观众席看节目吗? 大概安静了太久,没等到她回答,周亦淮用夹着笑的口吻说:“别误会啊,我不是鬼。” 尾音拖得有点长,听起来懒懒的。在这么一个小环境下,人耳朵都要发痒。 “没有。”陆时宜抿了会儿唇,勉强压下心跳那点快节奏,企图让思绪回归理智。 “我只是觉得,”她想了一下措辞,“好像……绝对的明媚与黑暗别无二致。” “举个例子?” 在她憋气踟蹰的那半分钟里,他仍没有丧失半分耐心。 这种抽象且没有逻辑的东西要她怎么解释?她脑子的构造大概是跟别人不同了。 陆时宜最终生涩且拙劣地开口。 “也许,太阳也讨厌下雨天呢?” 这样跟他聊天,好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切巧合归咎于命运,假如她没有因为递出那包纸而耽搁,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亦淮得了这么一个答案,微微挑了眉,最后的情绪竟然是想笑。 她的脉搏如小球掉地霹雳拍啦弹跳个不行,却突然听见他问。 “你看过一幅画吗?” “什么?” “《归途》。” 她诚实地说没有。 正为自己狭隘的知识面感到局促时,他缓缓开口,却是要描述给她听。 “少年疲惫地趴在青苔上休憩,不远处海平面即将跃起初升的太阳,可在抵达前,必须穿过荆棘丛。” “而彼时他浑身血迹斑斑,不难想象已经经过多少跋涉。” “但还有一条路,鲜花簇拥,只是晚霞过后,迷雾黑夜不止。” 他终于停了停,“你会选择哪条路作为归途?” 她好像一瞬间悟了他为什么要提及这幅画。但又不确定自己悟得对不对。 陆时宜谨慎回复:“第一条吧。” 他暂且没有问她为什么,但她还是补上了原因:“比起明目张胆的疼,我好像更害怕黑。” 周亦淮笑了一声,似有稍纵即逝的电流淌过,却没接着她的话说,反而轻啧了一声:“怕黑还做舞台道具组,谁拉你过来的?” 这种立马被猜透的感觉,着实让她哑口无言。 “老师临时拉的。” “难怪,我安排的明明是一个男生。”他了然地点头。 陆时宜惊讶:“你安排?” “我是这个联合节目的导演啊。”他的语气并无强调,就只是陈述。 她下意识滞住,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信?”他注意到她漫长的沉默,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手里拿的道具里有片白色羽毛,是我从鸟身上拔的。” “啊……?”她实在想象不出这幅画面。 男生似乎被她的迟钝逗乐,“骗你来着,是买的,我只不过稍稍diy了一下。” 陆时宜陷入盲目的纠结,好像不想把道具给交出去了。 “好了,严肃点,”他看了眼时间,“待会落幕时会有点黑,你没问题吗?还有两分钟,我想我能找到人代替。” 她拇指一顿,很郑重地说:“我能。” “好,我知道了。”他并没有产生什么类似,如果你做不好会导致整个节目失败的想法。 他只是相信她。 不止一次了。 而他是第一个无条件肯定她的人。 她的父母很矛盾,觉得孩子不能夸,生怕夸多了会让她飘起来,却意识不到这是一种另类的打压。因此她做任何事情,起初都不会抱有自信。 但他们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她好的生活。他们的爱不会说话,只笨拙地在行动中。 后来她懂了。她的父母没有错,他们是第一次成为家长,爱小孩却不懂表达和教育。她也没有错,她也是第一次当小孩。 相比于很多家庭,虽然不完美,但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人总该满足的。 因此她找到了一种平衡的和解,只是内向性格已经形成无法改变,她也时常唾弃自己别扭。 “那你呢?”她仍旧好奇,将话题挑回那幅画,“你会选哪条路?” 她真的应该感谢舞台的昏暗,让勇气盈满她的胸腔。若是他站在面前与她聊天,想必她断断问不出口。 “我?”周亦淮语调松弛,气定神闲地回答,“我不用作选择。” 这让她万万没想到,甚至产生了一种“你耍赖”的愠意。 在她发出质疑之前,他慢条斯理地解释,“我会是海平面跃起的太阳。” 正常人大概都会代入那个满是伤痕的少年,谁会觉得自己是别的什么? 多狂啊这态度。问题在于,他只是用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讲出来。 “但你说得对,没有人能一声不响。”他又说。 “所以我会遣散迷雾,越过荆棘,再成为那一颗众人期冀。” 陆时宜当场愣住。 所以说,即使有缺陷,他也要胜利。 看似轻狂,但不得不承认,你就是认为,他本该这样。张扬又夺目。 陆时宜飘远的思绪被观众席爆发的雷霆般掌声唤回,这才反应马上要到她工作了。 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她借机问出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假如你和我的选择相同,”她抿了抿唇,缓缓站起身,“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前方却仍满是荆棘,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那又怎样?” 丁点懒散笑意裹在嘈杂中,嗓音低沉,语气却愈发坚定。 ——“可我生当刀锋。” 09 在收到他准确的回答后,陆时宜匆匆离开,逐一换好道具,再将台上的两把椅子运回储物间。 只不过她顺着指示,下场时走的是舞台的另一侧。 周亦淮没怎么思考地讲完之后,立刻怀疑起是否妥当,是否过于中二。 他跑了几秒的神,思绪中断间,突然回忆起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 不过话也就在这儿中断了。 在哪儿见过?好像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 偏要用什么形容的话,和窝在书吧听雨声轻敲玻璃窗的感觉差不多,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声音。 但学校就那么点大,讲过话的人不计其数,而且…… 他垂眸拎了下唇角,起身绕过隔板,直到能清晰看到舞台。果不其然,女生已经从另一侧跑远了。 算了。 人家也不见得肯搭理他不是? 陆时宜整理完之后,被误以为是工作人员,又被叫去调换服装。 她想着也许能再碰见周亦淮,也没拒绝,就任由学生会的人安排,帮着干了不少活儿。 可惜他好像已经回到了观众席,没再出现。 最终她倒是成功打入晚会内部,和不少老师学生混了个脸熟,最后还被拉着拍了大合照。 散场时他们要收拾舞台上的垃圾。其他人三三两两组成小团体在后台合影,她没打扰他们,就自己一个人先去了。 刚踏出去,就见通往下面的台阶边,轻飘飘躺着一根羽毛,不知道是不是谢幕的时候弄丢了。 人路过带起的风一吹,就轻轻颤抖着。 陆时宜弯腰捡起,拂了拂,沉思片刻,将它按在胸口的校服上。 听见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地传来,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拍完照,她一顿,做贼心虚地不知道该将这根羽毛往哪儿装。 想起自己带了手机,于是将之放进了手机壳。 “来来来!快点干活了!”第一个人已经过来,向后招手指挥众人。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壳子套回去。 “哇你人也太好了!竟然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好在众人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结束之后大家结伴去食堂吃夜宵,团委老师请客。她这个半路混进去的人,自然是想要拒绝。 但一个学妹神神秘秘地说:“我拍到了好东西,待会给大家一起欣赏。” 有人接腔:“周亦淮学长是吧?哈哈哈我都看到了。” 学妹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那人随即做了一个嘴唇拉链的动作。 这么一来,她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能开得了口。 几个女生在食堂的长凳上坐成一排,脑袋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也没注意到陆时宜这位学姐也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聚焦目光。 视频开始播放。 舞美灯光下,几个老师在台上排练。周亦淮就搬了张桌子,坐在在台前看,左手肘撑桌,虚虚成拳搭着下巴。 右手握着的笔从食指转到小拇指。 转停了就落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看完一遍,几个老师齐齐过来听他意见,反而在他面前像是学生。 他目光掠过乖乖站成一排的人,笑说:“那我开始了。” “王老师您刚唱到副歌时,走位有问题。”他边说边哼了两句,“就这个地方。应该是往南偏西25°方向走,您是数学老师,能懂我吧?” “陈老师,”他捏着笔尾,将笔头垂直往桌上点了两下,“转场的时候,您进早了。” 大概怕自己说不清,他起身走到钢琴旁边,翻开盖子,往下弹了一段,转折的时候点头引导了一下老师,“对,到这儿才要进。” 第二遍排到最后,老师边唱边掏手机录像,最后一把将周亦淮拉了过去,麦克风递给他,专注拍他了。 他哭笑不得,也没抗拒,接过以后顺势仰头,唱下一句副歌: “你有没有爱上我?” 而就在那一瞬间。 他的目光,对上了这个手机的镜头。 聚光灯下,五官的阴影无所遁形,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坠落,下颌线被流畅地勾勒出,唇角若有似无勾着弧度。 唱到下半句,他真的短促地笑出了声,可能有点不好意思。 那种气音,跟他讲话时完全不同,简直是勾人心魄。该庆幸,这只是一场没有多少人围观的排练吧。 “啊啊啊啊我的天呐!” “爹呀!” 这是不小心录进视频的现场呐喊。 而此刻屏幕之外。 “帅炸我了好吧呜呜呜呜。” “帅真的是一种感觉……” “现场真的更帅!” “还有这领导力!” “和他合作很有安全感吧?!” 几个学妹“啊啊啊啊”个不停,陆时宜呆滞到心跳不稳,半边脸悄悄爬上热意。 这就是他极随便的一句“我是这个节目的导演”? 刚刚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她可真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了。 “学姐,”几双亮晶晶的视线投射过来,兴奋地问,“学长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她莫名心慌,撇开眼睛才说:“我不知道。和他不是很熟。” 从前几乎看到的都是他的侧影和背影,视频里的正脸简直是她为数不多的所见。 她们倒并没有很失望,又叽里呱啦讨论了一阵子。 陆时宜垂下眸子。是啊,不熟。 可他本来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人。她不能委屈。 / 月考的成绩和名次出来得很快。第二天大课间操一结束,排名榜已经更新了。 说起早操。她如今养成了一个习惯,已经能在众多人头中精准分辨出那一个。 十九班人太少了,队伍长度比其他人少一大半。她这种比较普通的身高,都排到要看他背影的位置。 周亦淮当然不是会规规矩矩做操的那种类型,也有点吊儿郎当。路扬常常回过头和他讲话,他就笑着回应。 不过相较于同龄男生,他身体的舒展要好看得多,即便再不正经,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干净的感觉。 直饮水机就在排名榜旁边,早操结束后,一群人蜂拥而来接水,自然而来就停下来看,以至于那块儿水泄不通。 陆时宜看到了自己。 61名。 她和这个数字是真的有缘分。名字的谐音是它,生日也是它。 榜单的一列排60个人,所以她恰好在第二列第一个,与他的名字左右相连。 很近很近的距离。 却不会被注意到。 纵使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个还不错的成绩,纵使自己也悄悄松了口气,但仍旧过不了那道坎。 一个考场只容纳三十个人,她这个名次,下一次考试就只能去第三考场了。 要再努力点了。她抱着水杯,如是想。 吴媛媛倒是很为她开心,转进附中能以黑马之姿进前百,就差没称呼她是“二中之光”了。 “唉,我真的好怀念以前的榜单啊,还可以看大家的照片。”人群中叽叽喳喳传来探讨声。 “呵呵。”旁边人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想看帅哥吧。” “哎呀呀别揭穿人家嘛!” 陆时宜表达疑惑:“以前还有照片?” 吴媛媛:“对啊,前二十名要交照片给主任,但大家不管什么都要卷一下,照片搞得五花八门。后来就统一换成小高考准考证上那种蓝底照片了。你也知道,这种拍出来都巨丑,反正我至今不敢直视我的那一张……但是吧,偏偏有人帅得跟大家不在一个次元,对比惨烈到,最后谁也不愿意考在第一名附近……” 吴媛媛叹气,继续道:“后来就取消啦,变成今天这种只剩名字的版本。” 陆时宜点点头,有点遗憾,她没见证过他那样的时刻。 趁着午休,她要去分拣出自己班的答题卡。 十九个班的语文课代表齐齐排列在五楼办公室,各自拿了一摞开始分。 她拿到手刚好有第一考场的,看着自己和他的答题卡紧紧贴着,无人知晓的悸动在跳跃。 他卷面非常整洁,没有任何涂改,步骤很精简。但精简在语文中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又不是标准答案。 整理好之后,她去找江老师,问发下去给同学还是先放办公室。 江老师正在电脑上看小题分,“先发吧,讲完了再收上来,我看一下大家的作文。” “好。” 她正要走,江老师又叫住:“陆陆啊。” 惊讶回头,老师笑盈盈说:“我听媛媛这么叫你。” “很厉害哦~”她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几秒,遂抬头弯眸,“单科第一名的奖励,继续加油。” 是个书包挂件。一只头戴锦鲤帽子的好运猫咪。 陆时宜受宠若惊。 她回到教室,慎重地将之扣在了书包上,一种情绪随之而来。 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不是吗?还有不到一年,慢慢来吧。 讲完整张卷子之后,江老师果然让把答题卡收上去,并让她顺便转告何徐行把十九班的也收了。 陆时宜收齐后上楼。何徐行很上道,已经收了一大半,在催剩下的一小部分。 那一小部分,就包含路扬和周亦淮。 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欣喜,站在他们班门口,隐着半个身体,对何徐行说:“那我等等你一块送过去吧。” “想不起来扔哪儿了。”路扬摸了摸下巴,咳嗽两声,“不然就算了吧,我就不拿那破作文恶心仙女了。” 他这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但周亦淮是真找不到。他的桌子维持着一种不整齐但又称不上凌乱的诡异平衡。 何徐行无奈:“才发下来两天啊哥!” 他无辜:“这种东西考完不就该扔了?我又不会再看第二眼。” 路扬还帮腔:“对啊,留着考卷复习就行了,还要什么答题卡。” 何徐行:“……” 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周亦淮却从草稿纸堆里找到了。 何徐行把他的那张放在最上面,出门朝陆时宜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这会儿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两人将答题卡放下。何徐行去公共区长桌上找便签,要写谁没交。 陆时宜看着那上面那张答题卡,紧张地捏了捏校服衣角。 既然考完就会扔。 既然他不会再看第二眼的话…… 趁着没人注意,她绷紧神经,悄悄把他贴好好的条形码给撕了下来。 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引起纸张的粘连。 与此同时,一直在心里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轻轻薄薄地捏在手心时,也曾有过一瞬后悔,想再重新粘回去,可这个时候何徐行已经回来了。 她无法再动作,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应该不会在意吧。就算发现了,揣度是谁这么缺德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联想到她吧。 如此想着,她又在心里道了声歉,才好受了些。 晚上回宿舍,陆时宜把卷子及答案发给沈江屿参考。附中一向不参与市统考,题目都是独家,其他学校的人想做,只能靠内部有人。 然后她取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周亦淮的条形码贴了上去。 盯了两秒,又把自己卷子上的撕了下来,迟疑地贴在他旁边。泾渭分明。 就以他的座位号为目标吧。 现在是0103和0102。 下一回,就该是0101和0301了。 附中那么多学霸,越往前,越举步维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要做那个前进的人。 她把笔记本往前翻,开始记录。 「09/13 “生当作刀锋之不惧”」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勇敢一点点。 这句算是引用,可她没在本子里光明正大地写出处。犹豫片刻,在末尾加了破折号,落款空着。 她就是这样。连对着日记本都不敢全然袒露心扉,都会说谎隐瞒。 陆时宜抿了抿唇,翻回扉页,给这个不诚实的本子取了个名字—— 《欲言又止》。 10 「多么希望,有些遇见能推迟到勇敢时再来。只是生活总有意外,可意外又何尝不成就了我的勇敢。」 ——《欲言又止》/61 / 九月底开运动会,正好连着国庆一起放假。 高三自然没有什么娱乐时间,比不得高一高二连走方阵都奇招百出。 那两天大家都换上了常服,操场上一片鲜艳亮丽。尤其现在还保留着夏末的暑气,女生的裙摆在空气中晃开一圈圈波浪。 陆时宜还是穿校服,不仅如此,外套的拉链都拉到很上面。她比较习惯这样,不在人群中凸显,安全感到位。 从宿舍出发去操场前,吴媛媛问:“陆陆你都不嫌热的吗?” “有点。”她后知后觉地扫视自己,“那我把外套敞开吧。” 舒佳:“我好像被pua了,竟然觉得校服穿起来很好看。” “Nnn,是陆陆穿得好看。”吴媛媛竖起食指左右摇了两下,“清水出芙蓉,完全是我的菜。” “同意。”舒佳点头,她拿起皮筋和小夹子,笑容逐渐嚣张,“我给你扎头发吧!想这么干很久了嘿嘿嘿。”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陆时宜被按在座位上,任由两位发型师捯饬。 一番操作结束后,她摸着空空落落的后脖颈,看着被扎上去的丸子以及发侧的水钻,不太适应。 吴媛媛拨着她的碎头发,“不去举牌真的可惜了呜呜呜。” “嘤,+1。” “+10086。” 陆时宜:“……” 幸亏没报项目,否则这一番折腾也是累赘。 她体育不算差,但也绝称不上好,普普通通的水平,体测够用,参加比赛还不太够格。 他呢? 他应该会很厉害吧。 附中的操场有点像开演唱会的体育场,两面看台,能让全校入座。 人声沸腾中,她坐着安安静静地写加油稿,有同班同学比赛就停下来看,除此之外就是写国庆假期作业。 原因无他,秩序册刚被全班传阅过,她看得仔细,没有一项有周亦淮的名字。 翻到最后的校运会记录那里,倒是看到,他是目前附中跳高记录的保持者。 可惜她无法参与他的过去,那样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时刻。 十九班就在她后方几排以上的位置,她却不能频繁回头。 “待会舒佳有一千五百米决赛,陆陆我们下去给她加油吧!”吴媛媛带了相机,闲不下来,频繁穿梭于跑道和看台。 “好啊。”陆时宜收好东西,准备起身。 广播声连绵不绝地传来,夹杂着四面八方的呐喊、尖叫以及呼唤。 周遭的动静她其实不太关注,直到一个女孩子顺着台阶上来,老远就挥着手喊他名字,好巧不巧就站她旁边。 是个漂亮到很有攻击性的女孩子,身着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但她竟毫无印象。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我没眼瞎吧?是秦灵欸!” “靠靠靠,专门从国外飞回来?前两天还刷到她空间发plg呢。” “往上走了往上走了!情之所钟啊,不远万里都要回来看一眼,我都要被感动了。” 陆时宜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走到他那个圈子,明媚笑着和每个邻近的人打招呼。 周亦淮就那么坐着,礼貌点头。然后秦灵和路扬说了什么,给她让了位置。 她当时只剩一种想法。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燥热的风无言地覆盖呼吸,要让人缓慢地窒息。 “陆陆咱们走吧!”吴媛媛跟着吃完瓜,然后很快转移注意。 路扬让完位置后,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自处,眼神随便乱瞟,正巧看到熟人的身影,于是叫了一声:“陆妹妹!” 她措手不及地对视上。 周亦淮淡淡地颔首回应秦灵的话,听见路扬喊,微微垂眸,看了过来。 陆时宜抿唇,尽量让自己从容地移开视线,然后拉上吴媛媛的手,往看台下面走。 彻底阻隔开与之有关的一切。 水钻折射出亮晶晶的光,与白皙的脖颈相得益彰。 周亦淮收回目光,眉头稍稍一提,感觉到很难办。 一旁秦灵还在说话:“喂,看什么呢?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讲话?” “你说。” “……”秦灵噎了一下,“我说完了。” 她补充:“主要就是问你,想法变了没。” 周亦淮点点头,表示了解,“两年前怎么说的,现在还是。” 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少顷,秦灵潇洒一笑,翻出手机叩了一行字,然后向他大方展示,“那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目标。” 深邃的五官长相,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 附近悄摸偷听的人皆是一愣。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怎么突然画风就转了呢? 周亦淮微扬的唇角总算带了点真心实意:“恭喜啊。” “行,不打扰你们了。”秦灵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整理裙子起身,“我去看老师。” 她慢慢下了阶梯,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小跑了起来。 能怎么办呢。她也有自己的骄傲的,再问一次,已经是极限了。 他之前怎么说的? “谢谢。你的喜欢在我这儿很安全,它不会成为任何谈资和筹码,祝你顺利。” 她完全讨厌不起来。 秦灵走了以后,竖起耳朵的人群也就散了。路扬站了一会儿,没骨头似的坐下。 “我说你啊,从了算了。”路扬一把靠上周亦淮的肩,“我看人家挺真挚的。” “少来。”他嫌弃推开。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但他真的已经有意减少在集体活动中露面了,试图将一些心思扼杀在摇篮。 “你刚乱叫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妹妹?”他问。 “就你能有姐,不能我有妹啊?”路扬表示不服。 周亦淮嗤了一声,“人家理你了吗?” 路扬语塞,遂又理直气壮,“她就这样,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刚才肯定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跟她第一次讲话就觉得曾经见过似的,很亲切,而且跟我同姓。” 他自然而然忽略掉同音不同字的事实,眯着眼睛往跑道上找了一圈,给周亦淮指:“好像在那儿。” “你搁这儿演红楼梦呢。” 周亦淮往旁边捞了瓶汽水,随意拧开盖子准备喝,却发现没了。 于是百无聊赖地顺着路扬的指尖看过去。 一身在鲜艳中反而显出特别的校服,端和沉静地站在人群中间,表情看不太清。 就像一张拍立得照片,被放在过分明亮的场景里。 “行了。”他撇开视线,“买点喝的,去不去?” 陆时宜陪着舒佳检录完,等她上场的过程中,一直在跑神。 她控制自己不往看台上瞧,她也不敢去猜他们之间会发生一些什么事。 暗恋是会被明恋打败的。 可她偏偏学不会大胆和主动。 1500米决赛开始后,陆时宜站在终点位置的外围。大庭广众之下,她这种性格,连给朋友加油都叫不太出声。 吴媛媛在旁边一边拍照,一边用很响亮的音量在喊舒佳的名字。 如果她也能像媛媛这样就好了。 舒佳最后跑了第三名,气喘吁吁地从跑道下来,陆时宜立马扶着她慢慢顺着场边走,问她要不要喝水。 “不要。”舒佳感觉自己的嗓子能咳出血来,“呜呜呜我想吃冰淇淋!” “你这么一说我也好想吃。”媛媛放下相机,挡了挡头顶的烈日,“咱们去买吧!” “我腿软……” 陆时宜自然接上:“那我背你吧。” “你背我?!你这小身板,我把你压垮了怎么办。”舒佳见她一脸严肃,忍不住捏脸逗她。 媛媛搭腔:“是啊,你有九十斤吗?乖啊,咱们冷静点。” “有啊。”陆时宜愤愤,“九十六!” 最终提议被无情否决,她们俩一人扶一只舒佳的手臂,边走边聊从操场往小卖部晃。 现在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看百米飞人比赛,去往小卖部的路上没什么人。 操场的喧嚣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听着她们俩玩笑的声音,陆时宜也从情感内耗中暂时脱困了。 “我要吃可爱多!” “那我要一盒八喜!” “再来一个糯米糍!” 刚要上小卖部的台阶,里面就走出来两个男生。 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他们一抬头看清来人,就是一声大笑,“舒肤佳啊。” 陆时宜蹙了蹙眉头。 舒佳明显不想理他们,正准备绕过,又听见那两人说:“还想吃冰淇淋呢,小心又那啥啥哦。” 她听了这话,冲上去跟人吵了起来。 吴媛媛把相机交给陆时宜,撸袖子准备一起,想起什么回头解释了两句:“佳佳有回生理期蹭自己椅子上没发现,这俩傻逼拍照发附中表白墙。” 正要上前冲,却被陆时宜拽住。 想着她这么内敛乖巧,可能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安慰道:“你在一旁看啊,我们马上……” 却不想,陆时宜把相机塞回她手里,嘴角一压,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先把舒佳从身体拉扯中拽了出来,然后把她推到后面,挡在她身前。 微仰起头后,懒得废话,冷声说:“道歉。” 她只有一米六五,在两个一米八的男生看起来翻不起什么浪花,但是接触到眼神之后,莫名让人慌了一瞬。 “凭什么啊,我们怎么了?你说道歉就道歉,那多没面子。” 陆时宜脸更沉了,她指了指吴媛媛手上拿的相机,“刚才你们欺负女孩子,我拍下来了,证人也都在。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是你们道歉。” “二是我去找主任,他是多刚正不阿的人我想你们知道。高三背处分,不知道影不影响你们考大学。” 两个男生嘴硬:“这怎么能叫欺负。主任会管这点小事?” “哦,的确不叫。”陆时宜嘴角不断下压,“叫性骚扰。有本事就试试他管不管,大不了我们和他老人家说想去天台吹吹风。” “你们觉得呢?” “这点小事还是别惊动他了吧。”对方明显动摇了,“对不起啊舒肤佳。” 陆时宜否决:“半推半就,不情不愿,连名字都叫错,糊弄鬼呢?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总算挺诚恳,头微低着,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后悔。 “以后要是再听见你们用流言非议轻薄别人,我也可以把你们的照片送上任何地方。” 待他们走后,陆时宜绷紧的心终于落下。耳朵都在发烫,谁也不知道她紧张得后背都洇湿了。 她把外套脱下,松了口气,一回头,发现两个女生张大嘴巴看她。 她后知后觉,“那个我……” 吴媛媛:“卧槽。” 舒佳:“卧槽。” “呜呜呜呜。”没脸见人了,她把校服盖在自己头上,蹲了下来,缩成了个乌龟。 吴媛媛扒开她的庇护所,“陆陆没想你这么……” 她咽了口水,评价:“我错了,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被欺负了也不会说半个字的软性子。” 舒佳:“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陆时宜脸红到上头,烫得厉害,她扯回校服,小声反驳,“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没这样跟别人发过火。”其实吴媛媛说得没错,她被欺负了确实会忍着,但是对朋友就不行。 刚才急了一下就冲锋陷阵了。 “你管这叫发火?”舒佳表示疑惑,“全程没带一句脏话,语气平静到不可思议,甚至声音都不够大,气势倒确实有点唬人。” 吴媛媛补充:“面不改色,逻辑严密。” 陆时宜仍把校服往回拉,却被吴媛媛扯过直接挂在自己手臂上。 失去遮挡,她无措地盯着地面,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舒佳把她拉站起来,笑得猖狂:“陆陆你也太可爱了!一下子就怂回去了,刚才那三分钟不是我的幻觉吧?” 之前在二中打辩论,她写废了无数稿子,每天练习用什么语气才更好。虽然从没登过正式赛场,但,现在看来好歹有点用处? 至少把人骗过去了。 其实她刚差点继续不下去,但是往口袋里一摸,碰到了手机壳,又充满了底气。 如果是他,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可惜她的勇敢只有一瞬,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消失。 “别说了,求你们……”她捂脸。她真不认识刚才的自己。 那一定是个假人。 “哈哈哈哈!”舒佳盯着她白到发光的手臂和细窄腰身,说,“我为什么不是男的,我要是我一定娶一个这样的。” “我也!”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请你们吃冰淇淋,感谢陆陆仗义相助!” 看着三个女生进了小卖部,周亦淮眉梢轻轻一扬,对旁边人说:“这就是你口中的,比较内向,不爱说话?” 路扬:“……不是吗?” 他微微拖着腔调,一副有道理的样子,“是吧。” 说两句差点没给自己说到地底下去。 那么胆小还挡人家前面,护小鸡崽呢? 他们俩过来的时候刚好撞上这事儿了。 高一那会儿那俩男的发表白墙,第二天就被班上其他男生带头找了。没想到还是不长记性。 “你这妹妹哪儿来的?”他问。 11 「拜托你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欲言又止》/61 / 路扬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他。 “怎么,别招她啊,你一身情债快还不完了哥们。” 他洁身自好,哪里欠的情债。 反正不管主动被动,都算他头上呗。 “滚蛋啊。”周亦淮轻飘飘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之前认识,就随便问问。” 路扬呵呵两声,明显不信,“那你说,她叫什么名?” “……” 不知道。 教师节那晚算得上见过,听声听出来了。好像也有点眼熟,可能曾经擦肩过。哦,就是还没认识。 算了。不太重要。 周亦淮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路扬:“不是要买喝的?” 这还没买呢,怎么又要回去了? “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他掉头就走,“你不会忘了,高一那会儿是我们几个帮着解决那俩傻逼的吧?你现在进去,又要让人想起来一次。” 他啧了一声,总结:“真够糟心的。” 路扬追上去,“那咱喝什么?” “去问谢一程拿。” 陆时宜小口啃着冰棍,和吴媛媛舒佳往回走。 短暂的放空脑袋之后,越靠近操场越不安。 他们聊完了吗? 或者该问,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种念头简直要将人溺毙。 但是好在,一开始的确很难受,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这种煎熬的感觉后,连心痛都觉得模糊。 往看台座位走的时候,陆时宜特地注意了,他不在。 是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赛再也看不下去。她打开书包,逼迫自己将专注力集中到学习上。 往耳朵里也塞了耳机。不想听到任何有可能的八卦。 路扬兴冲冲地捧着橘子汽水回来,瞧了一眼,用手肘撞了撞周亦淮:“看到没,多努力啊,你少影响人家考名校。” 周亦淮真懒得向他解释。 事实就是,但凡他对哪个女生多看上几眼,明早的传闻中他可能连结婚证都领了。 哦,也不对,没到年龄,还没资格。 指尖浸润着冰凉的水珠,他的视线往十八班那边稍稍停顿了两秒。 这会儿太阳爬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斜着穿透了看台的棚顶,刚好将那片区炙热地笼罩。有不少人连伞都打上了。 她像完全没感觉一样,岿然不动地在做卷子。 胳膊又细又白,校服短袖空落落的,仿佛能再装下一个。头发扎上去,显得脖颈也同样如此,目测一只手臂就能圈住。 两根纯白色的耳机线经过胸前虚虚搭下来,一副要让世界忘了她的样子。 行吧。 周亦淮抬手把路扬往前推,一脸淡定:“同样的话送给你,少影响别人,路漫漫。” “你大爷的,别提这个小名!”路扬勾上他的肩膀。 两人笑闹着走开。 陆时宜一开始只想转移注意力,后来却真学进去了,直到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歌。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笑自己情绪太泛滥形只影单。” 她笔尖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切换成循环模式。 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才装作要找媛媛在哪儿的样子,眼神往四面八方逡巡,直至向后顿了两秒。 他在。而且貌似在写题。 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刚答应告白的男生的心理活动。所以,是拒绝了对方吗? 她揣摩不出答案,暂时也无法通过其他方法获知。 这一天很快结束。第二日的天气骤转,雾蒙蒙一片,天空阴沉。 早上班级群发了通知,天气预报不下雨,运动会正常进行至完成闭幕。 下午传统项目结束,开启趣味运动项目。陆时宜摸了两天鱼,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比赛,也是本次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之一—— 呼啦圈男女混合接力。 顾名思义,一边用身体转呼啦圈一边跑着完成接力。这是个单程往返赛,接力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中途会不断掉圈。 而且一旦跑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人张牙舞爪,简直是表情包的素材库。 陆时宜报这个,纯粹因为只有它不要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但她没料到这是个压轴。 于是她看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差点打退堂鼓。更何况其中也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她抿了抿唇,给外场的吴媛媛递了个苦涩的表情。 媛媛抱着她的校服外套,喊:“陆陆加油冲鸭!不要害怕!” 随即她扯了扯旁边的何徐行:“你愣着干嘛?一起呀!快点!” 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有些模糊,陆时宜已经无暇顾及,发令枪响了,第一棒顺利出发,她虽是最后一棒,但也要牢牢关注场上情况。 吴媛媛这边叫得要破音,何徐行自知发不出这样的女高音,只好以人数取胜。 路扬费力穿过人群,到达观战位置:“哎呀,我妹在哪儿呢?” 周亦淮在运动会还要被拉过去做免费劳动力,操纵无人机拍摄,现在被他拖着过来,倒是一眼就看到人了,一脸无语地推了推他:“你瞎吧。” 他们班没参与这项目,以至于刚看到各种奇葩的跑步及捡掉落呼啦圈的姿势,笑得要晕。 十八班落后别人一个单程,赢得希望不大,陆时宜反而松了口气。 她快速地接过队友递过来的呼啦圈,往头上罩,跑得不急,一开始的确不显优势。但神奇的是,她一次都没掉圈。 于是在别人跑两步捡一次圈的时候,她已经顺畅地挽回了前面积攒的劣势,且越到后期越稳。 “我去!她腰上是不是有磁铁啊,这么牛?!” “哈哈哈哈五个矫健的男猩猩,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何徐行和路扬接连感叹:“深藏不露啊。” 媛媛哼了一声:“这叫厚积薄发,陆陆只是习惯在人群里隐身,她其实可厉害了。” 这话倒是挺对。周亦淮打量着。 眼见快到终点,吴媛媛慢慢往那边挪动,喊得越发兴奋,直至陆时宜跨过终点,取下呼啦圈。 吴媛媛激动地把校服扔给她,今天不热,容易冻着。 与此同时,运动会落幕了。 “砰”地一声,礼花绽放,五彩缤纷的彩纸飘落而下。他们这个项目靠着主席台,被斑斓的颜色包围着。 不是晴天,却好像拥有有彩虹。 陆时宜接过外套时,先被附中这猝不及防的惊喜砸了个发懵,然后鬼使神差,敞开校服去接这场梦幻的雨。 向晚,迎风,少年与盛大和浪漫撞了个满怀。 比赛拿了第二名,她领完奖,被许多同班的女孩子围着合影,一时不得空。她目光穿过人群,望向看台。 今天,她好像都没有看见过他。 之后就是帮着清理运动场。结束之后,她去宿舍收拾东西,回家迎接国庆假期。 其实她现在不喜欢放假,因为那样意味着和周亦淮失去所有交集,虽然本来就乏善可陈。 她把外套兜的彩纸取下来,一片一片放进玻璃瓶里,然后装进书包外侧的口袋,打算带回去留个纪念。 宿舍的玻璃窗外渐渐凝聚水痕,排排罗列的梧桐发出沙沙声。 下雨了。 陆时宜想起来有作业丢在桌肚里,于是背着包回了教学楼一趟。 这个点学校已经没什么人,她关好教室的门窗,匆匆下去。怕再晚一点,她就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刚到一楼连廊的尽头,看见教学楼台阶前站着一个人。 身姿颀长而挺拔,单手随意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校服勾勒的肩线很流畅。 她脚步稍作停顿,心跳却与之截然相反。 泼墨般的雨幕在他身侧,像是文艺电影里那种湿漉漉告别的前奏。 他怎么还在学校? 没带伞吗? 陆时宜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侧的一段距离之外,握着手上的伞柄,悄然抬头看他。 他本来低着头打字,却在她站定之后,似有所感地分了眼神过来。 她心虚地挪开视线。 一时间无声。 怎么办。要主动邀请他一起走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决。且不说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周亦淮大概率不会同意,就说她自己,也没胆子开口。 可明明换作任何其他人,她也会帮的。怎么到他这,她反而不行了呢? 她动作迟缓地撑开伞,大脑迟迟想不出解决方案。 这样杵着,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她攥了攥书包带子,先行迈步下了台阶,慢吞吞进入雨幕。 伞面顿时承受无规律的敲击,清脆的声响让她内心倍受煎熬。 陆时宜仰头望了望。他不喜欢雨天。 不是决心,要开始勇敢一点的吗? 周亦淮给司机发完信息,随便倚着墙壁看向外边。 却不想刚刚已经离开的人,竟小步踩着水洼跑回来,地上枯叶发出嘎吱的踩踏声,与水滴声交融。 他微微挑了眸,忘东西了? 也没多想,司机正巧给他回了消息,他看了一眼,低头将手机收回口袋。 这时候头顶上方突然被阴影笼罩,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出现在他眼下,握住伞柄。 女生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甚至都没抬头看他,很小声地问:“要……一起打伞吗?” 说完她似乎僵了一下,可还是硬着头皮抬了眼睫看他。 周亦淮第一次看清她具体长什么样。 是那种圆润饱满的眼型,眼尾缀了颗泪痣,此刻清澈干净的眼神中带了点紧张。 “不用了。”周亦淮想起路扬对她的评价,内向不爱讲话。胆子这么小,出于善意的询问,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他。 可是她那天保护朋友的时候明明也很大胆。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吓人。 这要是一起打伞,恐怕两个人都要淋湿透。 他顿了下,补充:“马上有人过来接我。” “哦,好。” 这份拒绝在她的预料之内,纵然这样,仍避免不了失落,毕竟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次。 “那我就先走了……” 陆时宜告别的时候下意识抬了眸,看见他的表情。嘴角不是像一贯那样扬着弧度的,眉眼耷拉,说不清什么情绪。 犹豫一瞬,她伸手摸了摸书包外侧口袋,把玻璃瓶取了出来攥在手里,捏得很紧。 世界云迷雾锁。 周亦淮。 我可以做你几秒钟的太阳吗? 周亦淮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顿时就被塞入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去看。 “彩虹是太阳的碎屑。” “彩虹应该在里面,”她紧张地心砰砰直跳,轻着声说,“你自己找一下吧。” 话一说完,她走远了两步,转身就要跑。 真怕自己说多了,什么都暴露了。 “同学。” 书包上的好运猫咪挂件被忽然拽住,她被迫停下,往后退了半步,侧了侧身回头。 周亦淮先愣了一下,看到人要跑,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 他掂量了下这个玻璃瓶,漆黑瞳孔中终于映出丁点懒散笑意。 下午不是没看到她拿校服接喷射机撒出的彩纸。也猜测通过刚才那段对话,她认出自己是礼堂那晚口出狂言的男生。 既然如此。 他的眼神同她交错了片刻,仿若被烫到一般,她匆促地垂下眼帘,生涩地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她揪了揪包的的肩带,颇有些被扼住咽喉的惊慌失措。 挂件被彻底松开。 “啊,是有。”很轻的笑声,像瀑布一样泄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她额前。 瞬间叫人头皮发麻,耳根在烧。 “我是周亦淮。方便问一下,”他眼睑微垂,很坦然地抛出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